Chapter Text
18.
“清清睡着了。”
白晓宇看了一眼倚着莫青成犯困的小家伙轻轻点了点头,把自己蜷进沙发里,手脚却怎么也暖不过来。
离开海城已经快三个月了,但他并不记得他跟……
“后天我休息,陪你去检查一下吧。”
“我自己去就好,”白晓宇抱着膝盖有些出神,“你陪我去的话,如果被别人看见了,会传的很难听。”
“晓宇!”莫青成努力控制着情绪,“你……不会傻到要把他留——”
“我真的以为噩梦要结束了。”他仰着头,吊灯的影子连成一串又糊成一片,在眼睛里打出小小的光晕。
纱布一点一点地变湿,莫青成想为他摘下来,却怎么也解不开那个结。他从茶几的抽屉里找出剪刀,白晓宇却攥紧了他的手腕,慢慢地摇了摇头,呜咽都不敢大声。
莫青成的心变成了一颗熟过头的柿子,明明软得不成形,却只能尝到外皮的涩。他耐心地等着,视线环绕一圈,看见餐桌上没收起来的盘子,终于还是剪断了那根纠缠的绳子。
“抱歉晓宇,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我还是要残忍一点儿。李亦非他……我跟他一起长起来,他是不是好人我比谁都清楚。可你知道吗,他是被他爹捧在手心惯大的,从小到大没做过一顿饭,没手洗过一件衣服——他脑子里就没有过日子该有的技能,就像你身体不舒服他会担心,会找我问东问西,可是他不会想到要把碗筷收进厨房顺手刷干净。”
白晓宇摇了摇头,嘴唇张了两下却发不出声音。
“你听我说完。你帮他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饭,但他没有意识到你捂着一只眼睛在厨房忙来忙去多么不容易。不是因为他自私,也不是因为他装作看不见,是他一直都只用看着一盘盘菜被摆在面前,根本没体会过做这些的滋味儿,又怎么清楚有多累?朋友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是爱人不一样,一个家庭的维持不能只靠一方的付出,一个月你能忍受,可是一年呢?十年呢?对于旁观者来说,他可以选择去学习怎么能推心置腹地理解,也有底气选择继续任性地活。他身上有的是优点来盖过这些外人看来甚至不算缺点的缺点,但对你来说,他如果一直这样,带给你的只会是新的痛苦。”
“晓宇,你太不容易,我希望你能拥有客观的幸福。养好身体,工作稳定,把楚楚接回身边,或许还能遇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伴侣,但绝不是用受过一次伤的心去赌一场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成长。”
空气沉寂了很久,一直低着头的人抹了把脸,“嗯。”
“但哪天他突然开窍了也不一定呢,”白晓宇木木的样子让莫青成不忍,他换回柔和的语气,“你现在还是得先考虑这个孩子的问题,拖得越久对你越不好。”
“我会尽快去做手术。”
那张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波动,莫青成第一次觉得他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脆弱,给李亦非发了消息后走到餐桌前想要把餐具端到水池里,又听见白晓宇小声的阻拦。
“会把你衣服弄脏的,一会儿我去刷。”
“你能不能别把什么活儿都往自己身上揽?”莫青成看看身上的毛衣,“算了,留着给李亦非干。”
19.
“你大晚上跑出来到底抽什么风?”开挂最近接了几件急单,又恰好赶上周游忙着考证,秦淮只能亲自上手修整程序,熬了半月总算通过了终测。他原本打算晚餐后跟沈翊腻歪一会儿,却没想到刚放下筷子就迎来了一位面色不善的祖宗。
“是莫青成抽风!”李亦非坐立难安,一次又一次地从窗户往外看,“你说他是不是跟白晓宇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啊?”
沈翊用笔戳了两下颜料,“晓宇本来就是先认识的青成吧,有些事情不好意思跟你说很正常的。”
“不是,是我跟他住了快俩月,要我看他跟我明明比跟莫莫熟得多。”
“你也好意思说,”秦淮一边打字一边撇嘴,“忍你一个多月还没把你当成仇人,晓宇要么菩萨转世要么眼神儿……”
他捏住镜框往上推了推,“……确实不好。”
“你才眼神儿不好!”李亦非往沙发里一倒,扯掉眼镜摁住山根,另一只手蹂躏着蹭过来的白猫。“他不会真有什么别的毛病?”
“实在好奇的话就去问问他,”沈翊歪着头打量画布上将将起好的形,“或许他也在等着你的关心。”
晓玄打了个哈欠从李亦非的魔爪下逃走,窝回秦淮怀里闭上眼懒得去管这些聒噪的人类。手机震了一下,李亦非赶紧摸起来,收到的却是临时出差的通知。
“草!”
“我看你是该出去一阵儿好好想想了,”秦淮看他的眼神有些不爽,“瞧着精明,只会嘴炮。”
莫青成终于发来赦令,李亦非起身从冰箱里搜刮出两兜水果,走到门口还不忘冲两人晃晃手里的袋子,“我会跟晓宇说是你俩请他的。”
秦淮把鼠标垫砸过去,“你最好是拿给晓宇!别让我发现最后进了狗肚子。”
门被甩上后他叹了口气,挪到沈翊旁边拾起水桶里的笔给人捣乱。“我觉得你要赢。”
“我当时也这么迟钝吗……”画像师泄了力,反手去戳爱人腰上的痒痒肉。
“你要不磨蹭我还至于喝酒壮胆准备霸王硬上弓?”秦淮捏紧沈翊的肩,下巴蹭着他的发顶。“不过啊,你属于我人生里那段被提前预设好的程序,咱俩早晚是要在一起的。”
“幼稚。”沈翊眼睛一弯,“明天去看看晓宇吧。”
20.
李亦非开车去买了堆出差用的东西,回来时刚好碰见莫青成。
“莫莫!”他解开安全带跑下车,“晓宇到底怎么了?”
莫青成犹豫着摇摇头,“你跑哪去了现在才回来。”
“明天出差,我去买点儿东西带着。”
“走几天?”
“五天七天说不准,”李亦非有点不自在,“想想这么长时间吃不到白晓宇的饭我怎么这么刺挠呢……”
“你是记挂他的饭还是记挂他这个人?”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让气温瞬时降了几度,如巨石砸进湖中激起巨浪推开涟漪,又如探照灯把藏在暗处的心思通通亮在明面上,再无一丝逃脱的可能。
莫青成撞了下他的肩,“行了,快回去吧。”
从车库到门口的路足够李亦非把本就拧着的心缠成更乱的一团,他捋捋头发,打开门正看见白晓宇端着盘子往厨房里间走。
“我来我来!”
白晓宇被他喊得一哆嗦,愣愣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回餐桌上,见人脱了外套蹭过来,还没开口眼前就被抵上一根糖葫芦。
“哄小孩儿呢……”
“你不是挺能吃酸的么,压压恶心。”李亦非搓热了手去攥他的腕,走到沙发边又去戳睡熟了的清清,纠结半天也没说出心里憋着的问题,“趁他没醒,不然得撒泼打滚抢你一半儿。”
“他哪啃得动这个。”白晓宇看了眼胳膊还没糖葫芦长的清清,忽然就想起来刚生楚楚那会儿。哺乳期他被折磨得几乎崩溃,那人就抱着零嘴儿轻手轻脚地往他身边凑,催他趁着小家伙睡着消停的功夫解解馋。他掐着指腹从回忆中抽离,盯着脸色不太自然的李亦非狠狠咬了一口脆壳,心里的幻想便顺着糖衣裂开的缝隙流净,剩下一颗饱胀的山楂,淌出绵延的酸涩。
“刚才拆了纱布,你再帮我换上吧。”
“哟,都使唤上人了,”李亦非松了口气,只能当莫青成是来看他恢复情况的,挽起袖子去拿药膏和纱布,没忍住笑起来犯贱。“我明天要出差,往后一个星期可怎么办?”
“那这回就是最后一次请你给我换药。”
眼前的人没像往常一样揶揄回来,话里话外都带着根戳人的刺,李亦非听得不爽但只能暗暗后悔不该嘴欠,“你不是还有半个月才好透么,我又不是嫌你支使我——”
他心虚地看向白晓宇的眼睛又飞快挪开视线,“干嘛说得跟我不回来了一样……”
白晓宇的腮被糖葫芦塞得微微发鼓,慢吞吞地嚼完吞下去才冲人一笑,合上眼皮感受打在脸上的气息。
他也不敢再看李亦非的眼睛。
夜里起了风,白晓宇听着呜呜的动静翻来覆去睡不着,给清清掖了掖被子后走出卧室,发现二楼还亮着灯。李亦非的屋门开着,正收拾行李的人影似乎有些炸毛,迷茫的蚂蚁一样绕着床和衣柜转来转去。
“李亦非。”他仰起头,“你什么时候走?”
那人托起行李箱掂了掂重量才走出卧室,靠在栏杆上问他怎么还不睡。“七点多吧,怎么了?”
客厅钟表上的时针已经走过十二,白晓宇摇摇头,“你收拾完赶紧休息吧。”
“今儿莫青成来找你到底干嘛了。”李亦非还是没忍住快步下楼,推着白晓宇往沙发上一坐,盘起腿往后陷进靠枕里,一副问不出答案不罢休的样子。白晓宇摸了摸鼻子,含混地糊弄他:
“他怕我肠胃不太好,让我抽空去做个检查。”
“都专门跑一趟了也不直接带你去查查,还抽空……”李亦非往他身边靠了靠,“诶,你是不是挺喜欢莫莫的?”
眼前人身上似乎透着一种急躁,压在舒展不开的眉毛间,让白晓宇也跟着心慌。他努力保持平静地点点头,“莫莫很好啊,帮了我那么多忙。”
“……”李亦非觉得自己再问下去要么就得秃噜出稀里糊涂的心思要么就得变成发疯的猴子,干脆逃回楼上理顺乱七八糟黏成一团浆糊的大脑,关卧室门之前还是没忍住看了眼傻坐着发呆的人。
“还想你莫莫呢,”他咬着牙,“赶紧睡觉去吧你!”
关门声吓了白晓宇一激灵,他意识到李亦非又开始犯病,去厨房倒水喝看见了没刷的盘子,鼻子就这么突然酸起来。
“凶什么……耍了嘴皮又不干活,早晚把自己养死……”紧接着他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脸,赶忙呸了两声。风从他习惯性留下的窗缝里涌进来,凉气中和了地暖烘出的燥热,让人舒服得有了困意,他便伏在餐桌上懒得再动,竟也这么凑合着睡了过去。
梦境并不美好,有人骂着些他早就听到麻木的话,只是怎么连李亦非也来挑他毛病,一会儿嫌他什么也不会做一会儿嫌他离了婚都断不干净,下一秒却被什么人抱了起来,鼻尖嗅到不陌生的香味。他蹬着腿想啐回去,那人轻轻捏住他的鼻子,“眼睛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笨死了。”
这一层梦境显然更清晰,白晓宇甚至能感受到来人呼出的热气,刚要怀疑是不是已经醒来就被额头上轻柔的触感打破了幻想。
他不敢相信,但又完全确定——那是一个吻,甚至没有一触即分,任由轻微的压迫感停在眉心。
“李亦非……”
“嗯。”
白晓宇大着胆子抬手摸上那人的脸,似乎只要抱住他就能一直把梦做下去。梦的内容扭曲着变换,而身边的温暖没有散去,就那么静静地贴着他,直到他陷入最深层的睡眠里。
不知过了多久闹钟叫醒了他的手指,反复三次后意识终于回笼,白晓宇一手安抚着清清一手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发现已经七点后心脏停跳了一拍,拧开卧室的门闻见食物香气。他顺着厨房里乒铃乓啷的动静找过去,看见李亦非正跟昨晚没刷的盘子较劲儿,燃气灶上煨了一只小锅,正往外飘着白汽。
“醒了?”李亦非听见动静侧身看了他一眼,“看在你难受的份儿上我也让你尝尝我头回做饭的成果。”
“……这馄饨不是我包的么。”白晓宇无奈地揉揉肩膀,心疼了一秒自己辛辛苦苦包好冻起来的口粮,抱着看见一锅肉丸面皮汤的想法掀开了盖子,挪到侧面往里看时却发现馄饨正一个个完好无损地飘在水面上,咕噜咕噜地跟着水滚。
“加过水了?”他关了火,得到肯定回答后点了点头,倚着门看李亦非笨手笨脚地忙活,坐到餐桌前后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这笑怎么看都不是夸我的意思……”李亦非把勺子递给他,低头舀了勺烫送进嘴里后皱起了眉,“没味儿。”
“连酱油都不加还指望有味儿呢。”白晓宇端起他面前的那碗回到灶台前二次加工,“你以后再——”
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李亦非还等着听他絮叨,等到碗被推到自己手边才回过神来,“接着说啊。”
白晓宇转身重新坐回桌前,平静地吃着那碗什么也没加的馄饨,眼睛被热气蒸着,于是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地融化,湿乎乎地窝在眼眶中,一滴渗进纱布,一滴趁白雾腾起时滴进汤里,完美地隐了痕迹。
那人吃了两口才讪讪地看向他,“你、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再给你弄一碗?我看你睡得挺香就没喊你……下回我肯定提前问你!你别不搭理我……”
“再不快吃就晚点了。”
李亦非闻声看了眼手表,呲牙咧嘴地解决了早餐又手忙脚乱地去洗手间摸漱口水,再折回来时看见白晓宇的碗里还剩了大半。他看看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又看看白晓宇,拎起椅子往人身边一坐,叹了口气。“我第一次吃你的饭就是馄饨,总觉得你包的跟我妈包的一个味儿,虽然我也没吃过几次……你吃你的,我把碗刷了再走。”
“今天怎么跟个人似的了?”白晓宇不紧不慢地喝净了汤,抬眼看向他,“一会儿水呲你衬衣上又要叫唤,我刷吧。”
“我都要走了你都不和我说句好话啊,”李亦非露了个笑脸儿,被阴阳两句才能舒坦地松口气,起身把碗拿到水池里才跑到门边换鞋,“那你要是不难受了就等中午吃了饭一块儿刷吧,清清这个点也快醒了,还不舒服的话就给莫莫打电话,找秦淮也行,别自己往外跑,我怕你晕路上……”
李亦非看他一句话不说只顾往回走心里又生出点儿烦躁,“白晓宇!”
那个背影停在卧室门口,像是在等他说下去。
“你不跟我说别的,一句再见也行啊。”
白晓宇依旧没回头,胡乱挥了挥手便闪进屋里,咔哒的锁门声像被擦着的火柴,下一秒就要点燃李亦非脑子里那颗炸弹。
-路上小心。
李亦非低头看见屏幕上弹出来消息,火柴倏地灭了。
白晓宇放下手机才发现清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他捋了捋头发走到窗前把帘子拉开,不自觉地往下看了一眼,竟刚好对上李亦非扬起来的脸。那人举起手机晃了两下才钻进车里,不过顷刻就没了踪影。
清清伸着小短腿儿往床下跳,撞到白晓宇身上耍了会儿赖又拉着他往床上倒。
“还没睡够呢,”他缓过神,听见小家伙的笑声暂时放松下来,“昨天晚上有没有做梦?”
“非非……”清清晃晃脑袋,“非非!抱、抱你……”
“梦见非非抱你啦?教你好多次还是分不清你我啊,这么笨可怎么办……”白晓宇戳戳他的鼻子,“我也梦见——”
他的笑僵在脸上,忽然记起了自己趴在餐桌上睡着,记起了鼻尖的味道,记起了摸过的脸,也记起了留在额上的吻。
清清拍着白晓宇不常睡的那一边的枕头,“非非!”
被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还亮着,李亦非照旧一句话刷屏一整页,数个白色的小框无声地宣泄着呼之欲出的情绪——
等我回来告诉你个秘密。
颤动的心脏在此刻沉寂下来,房间里的东西在一瞬旋转着向他倒来,小腹像被什么刺透了,咬破嘴唇尝到血的腥咸才勉强回过神。
他听见清清的哭声,听见门口的敲门声,扶着墙一点一点挪到大门口,眼前白茫茫一片打开门也分不出是谁,再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晓宇?”秦淮接住突然倒过来的人,沈翊则赶紧抱起吓哭的清清。
“我先带他去医院,你在家陪着清清,莫莫这会儿不知道看不看消息……对,还得告诉李亦非——”
“不要!”白晓宇整张脸浸在汗里,唇上不见半点血色,努力睁开颤抖的眼皮。“别告诉他……”
“成,不告诉他,咱先去医院好不好?你哪儿疼……”见沈翊点头催他秦淮才赶紧撑着白晓宇走了,画像师抱着同样抖成一团的清清眼底发酸,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掏手机。
“青成,晓宇现在不太好,秦淮正送他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