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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像】我们住在一起

Summary:

这是一个拖了很久的故事。

“我们个性不一天赋迥异,但各自都努力去爱着——爱我们自己,爱我们的爱人,爱我们的朋友,爱我们的事业,爱我们的世界。我们太合拍,不见面也像一直住在一起。或许,我们被创造于同一个灵魂。”

“那这个灵魂够厉害的。”

填坑之作,还是决定给我爱的角色们一个完整的结局。

2023.6.4——2025.10

Chapter Text

01.

莫青成还在跟换班的同事叮嘱注意事项,桌上的手机已经开始了第三波振动。

“你快去忙吧,”同事换好衣服,“我都记下了,有事儿再找你。”

他点了点头,扭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不紧不慢地去取衣架上挂着的大衣,系好带子后才按下接听键。

“莫青成!”对面语气算不上好,“你这是从哪拐了个半拉小瞎子回来?”

坏了。

大脑瞬间蹦出这两个大字,把莫青成砸得有些心慌。他抓起钥匙往外走,“你去我家能不能跟我提前说一声啊少爷。”

“你也没回我消息啊大忙人!”那边声音沉了些,“我让老头子给扫地出门了,谁让你钥匙藏在老地方,我看没开灯以为没人呢,箱子还没拖进去就让人家一嗓子吓了一跳……他谁啊?”

“一个朋友。”莫青成钻进车里揉了揉眉心,“你收收你的脾气别吓唬他,我刚换完班,马上过去。”

“哟,还朋友……”李亦非看看被挂断的电话又看看拘束地坐在沙发角上的人,“你叫什么?”

那人一只眼睛被纱布蒙着,露出的那只也不敢看人,密实的睫毛一颤一颤地抖,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发呆。李亦非深吸一口气,“我说,你叫什么?”

“啊,我叫白晓宇……”

“小雨?哪有男人叫小雨的,”李亦非笑了一声,看见白晓宇抬起脸来,很轻地眨了眨眼。他很年轻,那只眼睛亮晶晶的,睫毛一动就会带起一汪水,让李亦非的心也跟着抖了抖。“呃,我叫李亦非。”

“哪有男人叫亦菲的……”白晓宇也笑了一声,没等再说话就听见音调拔高的反驳。

“李亦非!刘亦菲的亦!不带草字头的非!”

“白晓宇,天刚亮的晓,带着宝盖头的宇。”

李亦非一口气没顺过来,想堵人几句又找不出什么毛病,脸上青一阵黑一阵,拽着行李箱要往门口走。

“你不是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吗,莫医生还没回来,你要去哪儿?”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胸前那口气噎得越来越难受,李亦非瞥了一眼有些紧张的白晓宇,心里的算盘打了两下,把行李箱拉回茶几旁边摊开。

“咱俩比比谁先气死谁,”衣服被扔到沙发上,“你可得有个准备,我这人挺讨厌的,别到时候哭湿了纱布找你的莫医生告状。”

白晓宇把指头缝里的衣角绞得更紧了,“没事儿,我准备走了。”

往外拿东西的动作停下来,李亦非又看了眼那块几乎盖住他三分之一脸的纱布。他能猜到莫青成留人在家里住着肯定是因为有难处,看看屋里的生气也知道白晓宇已经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或许本来打算再继续住下去,心里便莫名有了点儿罪恶感。他调小了音量,“我呢,毛病多,但不是不讲理,既然你先来的那鸠占鹊巢的事儿我不干。”

一声尖锐的哭喊划开缓和下来的空气,白晓宇一个趔趄起身,跑到卧室门口转开把手闪了进去。

李亦非紧跟着他,倚在门边看他拧开床头的灯,俯身抱出一只小崽儿揽进怀里。

“害怕了是不是……爸爸没走,不哭了……”

孩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便放松下来,很快就皱着眉毛再次睡过去,白晓宇小心翼翼地拿纸给他擦干脸上的泪汗,抬起头冲石化的人挤出一个窘迫的笑。

“你别告诉我这是你跟莫青成的……”

“李亦非,”他耳朵让人从后面拧了一下,回头看见莫青成难得皱了眉。“嘴没个把门儿的。”

李亦非冲白晓宇撇了撇嘴,“不好意思啊。”

莫青成轻轻呼出一口气,把注意力转到白晓宇的眼睛上,问他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就是睫毛被药膏黏得太结实,睁眼换药的时候扯得疼。”

他点了点头,“下次拿棉签蘸温水泡一泡会容易点儿。再过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带你去院里复查,没问题的话把另一只眼睛也早点儿做了。”

白晓宇低着头拨弄两下孩子的头发,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信封。“谢谢你莫医生,我不想再多麻烦你了,这是这段时间的住宿费,你看看够不够,明天我就——”

“哎呀我不都说了你不用腾地方!”李亦非截下他的话茬,“这样吧,反正他天天忙也不回来,一个人是租两个人也是住,我这会儿正愁没地方去,钱咱俩一人出一半儿当合租了,你楼下我楼上,省得你拖着个孩子出去另找房子,也省得我对着我小金库里的那几个子儿精打细算,行不行?”

白晓宇眨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看挺好的。清清这么小,你再带着他换地方他又该不舒服了。”莫青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眼眶有些发红又压低了声音,“不麻烦的晓宇,我们是朋友啊,本来说好就是让你先住这儿,亦非这是让他爸赶出来了没地儿去呢想起我来了。他平时上班也忙,让他去楼上待着吧,不然明天我找人给你这层加个锁?省得他来烦你。”

“不用……”白晓宇听见加锁终于没忍住笑了一下,“谢谢你们。”

“那我先去帮亦非收拾收拾,你早点休息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卧室,李亦非弓起腿给了莫青成一脚,“有你这么抹黑人的?我怎么就烦人了,还得换锁防我?”

莫青成没理他,把大衣脱下来挂好,“说说吧少爷,又犯什么事儿了?”

“玩了这么多年鹰让鹰给啄了眼,”李亦非往沙发上一摊,“你说我怎么就脑子一抽都投进去了……其实本来也没事儿,偏偏老爷子摁着我的脑袋让我去相亲,我一烦嘴就秃噜,跟他说他儿子喜欢男人——然后还没等我走出大门银行卡就被停了。”

“……”莫青成默默掀起李亦非的袖子,“你没挨揍?”

“挨饿比挨揍痛苦,”李亦非摸起茶几上的果脯往嘴里塞了一颗,五官瞬间扭曲成一团,“我去…你这朋友是不是舌头没发育好?”

莫青成也摸了一个,在混着淡淡果香的酸顺着鼻尖直击天灵盖儿时打退堂鼓,反手塞进还呲着牙的人嘴里。

“莫!青!成!”

“小声点儿,”莫青成看了看关紧的那扇门,“晓宇现在状态不好,容易被吓到。”

“你这么关心人家,是不是对人有意思?”李亦非捂着腮帮子,吐出的话也带着酸,“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还是别幻想了莫莫。”

“你多虑了,他还有个五岁的女儿。”

李亦非眉毛皱的更紧,“不是……他才几岁?二十三?二十五?”

“三十三。”

李亦非闭嘴了。可是半分钟后他又忍不住去问莫青成,“他老婆呢?”

莫青成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他只有个前夫,现在带着他们的女儿。”

“前夫?两个孩子?他跟他前夫有两个孩子?亲生的?”自诩见惯了人性百态的李少爷彻底乱成一团麻绳,“你这朋友……挺怪。”

“别多问。”

“那他什么时候离的婚……”

“应该就在做手术前,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你还是跟我回医院那边住吧,别让人伺候你的少爷脾气。”

李亦非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摆摆手,“我哪有那么混。说好了我跟他一起出钱,我要跑了你觉得他还住的下去?不过莫莫,你这么善良,应该不会要一个连车都开不起的落魄富二代的房租吧?”

莫青成气乐了,还没张嘴就看见李亦非敛了笑,“逗你的,该给还得给,打个折吧。”

“几天不见……”莫青成揪着李亦非的脸看了半天,“你还是李亦非吗?哪位菩萨给你点化了?”

李亦非一反常态地没呛回去,视线盯着那扇门看了很久,胸前有些闷。

“帮我把行李拎上去呗。”

莫青成摇摇头,皮笑肉不笑地替他归拢箱子,“得,还是这懒样。”

02.

意识在黑暗中下沉。

周围的环境干燥温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拽着他继续坠下去。一个极小的光点在眼前蹦起来,慢慢晕开慢慢变亮,飘渺的声音蛊惑着惴惴不安的灵魂——睡吧,睡吧。

于是心脏开始懈怠,而大脑却猛地痛了一下,想起一张熟悉的脸。

“秦淮!”

仪器滴滴作响,伏着身子休息的人瞬间弹起上半身,看见床上的人缓缓挣开了眼皮。他愣了一下,转而慌乱地去按床头的铃,小心翼翼地去碰被子底下的手,被人用很微弱的力气回握了一下,瞬间就让他流出了眼泪。

“……哭什么,”沈翊吃力地扯掉让他不自在的管子,抬手摸了摸秦淮的脸颊。“冒胡子了。”

“你知道你有多吓人吗!”秦淮顺势握住他的手,想扯出一个笑肌肉却不听使唤,嘴一瘪又露出要哭的神情。“三天了,三天了才醒!你再不睁眼我都准备找下家了!”

画像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被秦淮用力拧了一把,用不再麻木的指尖去蹭他眼尾的水渍。

“三天就要把我踹了呀……”

“你还乐的出来!”秦淮终于松开了眉毛,隔着被子轻轻摸了摸沈翊的腿,“痛吗?”

后者摇了摇头,“我还能走路吧。”

“想什么呢!你要是残了我早跑了,还能趴你床头等着伺候你?”玩笑用来掩饰心里的后怕,秦淮的声音有些发颤,“医生说好好养几天,活蹦乱跳没问题。”

护士敲响了门,拿着仪器来为沈翊检查。秦淮乖乖退到一边,看着画像师跟过来的视线彻底松了口气,朝他弯了弯嘴角。

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外结果一切正常,秦淮道了谢,挪回床边摸了摸沈翊凹陷的腮,“想吃什么?”

“不想让你出去买饭,”画像师难得黏人,用脸蹭了蹭爱人的手,把头埋进枕头里有点儿不好意思。“你别走。”

秦淮傻了眼,反应过来后脖子都红了个透,往小群里发了两条消息坐回床边后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秦淮……”

“嗯?”

“你往这边点儿,”沈翊露出半只眼睛,“低头。”

还沉浸在沈翊撒娇的事实里出不来的人顺从地往那边挪了挪,“怎么……唔!”

画像师抬手勾住了他的衣领,用力吻上他的唇。

再次分开的时候两人已经变成一对儿煮熟的虾,秦淮撑着下巴给沈翊掖了掖被角,“再睡会儿吧,等周游把饭带来了我喊你。”

而二十分钟后周游推开门,看见的是秦淮趴在沈翊腿边睡得正香的场景。

沈翊听见动静才把视线从秦淮身上移开,转头去看提着饭盒的年轻人,“小游。”

“翊哥,你终于醒了。”周游蹑手蹑脚地绕过秦淮,“小淮淮这三天就没正经睡过觉……把他喊起来吗?”

画像师摇了摇头,受伤的腿还在影影绰绰地痛,胸腔里的器官却是从没有过的安宁。他冲周游使了个眼色,青年便取下门后面挂着的外套递过来,看他小心翼翼地披在秦淮身上。

“那我先回去了,下午再来看你。”

秦淮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肩膀上贴上一双温热的手。

“醒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秦淮往前趴了趴,让沈翊的掌心摁在最酸痛的地方。“你吃饭了吗?”

“吃了,没给你留。”

“德性……”他起身伸懒腰,发出舒服的长叹。门在这时被敲响,打开后看见杜城和周游的脸。

杜队看看秦淮又看看沈翊,扭捏地把手里的花塞进前者手里,“醒了就好。”

“嫌疑人抓到了吗?”沈翊仰着头满脸期待。

“局里的大熊猫以身犯险连命都不在乎了,我不把嫌疑人逮住哪有脸回去。”杜城抱起胳膊,“张局下了命令,伤养好了再上班。”

“我骨折的又不是手,不影响画画的。”

“好了,就当放松一下。”秦淮把花递给沈翊,接收到杜城使的眼色,“下周北京有个交流会给我发了邀请函,陪我回去住几天?”

“哎!小淮淮你又要把公司扔给我啊?”

“太聒噪了。”秦淮手指抵上眉心,“自己买车票吧,找唐林开报销单。”

周游立马闪到一边点开12306,写满愉悦的背影让格格不入的杜警官额头上的黑线又多了几根。

“行,你们一个个都能跑出去散心,我还是回去填结案报告吧。”

Chapter Text

03.

李亦非在迷迷瞪瞪间让叮叮咚咚的声音吵醒了。

他摸过手机,被屏幕上的六点半晃了眼,一边在心里骂人一边点开微信看见莫青成发来的一连串语音。他眯着一只眼,把知道了三个字循环了十遍,另一只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太阳都照到了头顶,他磨蹭着爬起来,终于想起莫青成的碎碎念,随手点开后晃晃悠悠挪到厕所洗漱。

莫医生千叮咛万嘱咐,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严肃的话,警告李亦非不许去找白晓宇蹭饭,睡醒饿了自己去冰箱找面包。

“他现在做一份都费劲,别给他添麻烦。”

李亦非不甚在意地翻了个白眼,气得要把牙刷咬烂。“莫青成你把我当什么人?李仟圣当年雇了那么多做饭的让我挑我都没有看得上眼的,我去蹭他的饭吃?你这是侮辱我的品位!”

而当他走下楼梯闻见热腾腾的米香时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

白晓宇正把粥往桌上端,瓷碗碰撞桌面发出咔哒声,下一秒他慌乱地把烫红的指尖贴向耳朵,抬头看见李亦非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早。”

“做饭呢?”李亦非装作不在乎地瞥了一眼桌上的粥,“闻起来挺香。”

“嗯,准备煮馄饨,你要一起吗?”

“这不是有粥吗,还费劲煮馄饨干嘛。”

“粥是给清清的,你要是想喝也可以让给你。”

李亦非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还带着个小拖油瓶,赶紧摆了摆手,“我可不跟小孩儿抢吃的。你做你的,不用管我。”

白晓宇点点头,转身走回厨房。李亦非跟进去从冰箱里翻出来一袋吐司,环视一周没发现任何关于面包机的踪迹,摸了一片叼进嘴里嚼了两口,还是决定出门觅食。

他上楼换了衣服,再下来时白晓宇捧着碗刚坐下,算不上浓烈的香气顺着鼻腔往里钻,勾得本就对那块吐司感到不满的胃剧烈地收缩起来。

“我煮多了,”白晓宇抬起脸来,推了推手边的另一个碗,“真的不吃吗?”

人格和品位被通通抛到脑后,李亦非往桌边一坐,“吃!”

馄饨汤入嘴的那刻李亦非似乎想起了些关于过去的事情。四岁?还是五岁?大脑深处的那张脸已经快要模糊,他只记得往后的二十几年里没有人比她年轻漂亮,也没有人比她更擅长煮一碗粥,一碗面,或者一碗馄饨。

“不好吃吗?”白晓宇没被遮住的眼睛里露出一点紧张,李亦非笑了一下,“还行,就是……”

“你这勺子是新的吧?别人用过的我可不用。”

“?”白晓宇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句,微张着唇转转脑子,“我拿它喂过流浪狗。”

李亦非识趣地没再多说,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馄饨上,裤脚被人扯了两下都没察觉到。

“清清过来,”白晓宇起身把晃晃悠悠的小人儿抱起来,“这么早就饿了?喂你喝粥好不好?”

李亦非把脸又往馄饨碗里埋了埋,余光瞥见被喊作清清的小孩儿正用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巴……爸爸!”

白晓宇这才发现儿子没冲着自己喊。

“爸爸在这儿呢,”他抬手往清清眼前一晃,见缝插针喂了一口粥,“那是叔叔。”

小人儿锲而不舍地盯紧另一张脸,偏过头拒绝下一勺粥挣扎着往地上跳,踉踉跄跄地跑到李亦非腿边。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只有清清无所畏惧地掰着李亦非的腿往上爬,吓得白晓宇赶紧起身去拦。

“清清!”他心惊胆战地看小团子坐上李亦非的大腿,与地板亲密接触过的脚底严丝合缝地贴上了对方大概价格不低的衬衣。“没礼貌,下来!”

李亦非僵直了身体不敢乱动,任由小孩儿把沾着汗渍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大脑短路间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这小东西的眼睛真是亲随他爹。

他试探着去戳清清的脸,手指马上就被轻轻地攥住,耳边响起咯咯的笑声。

好像这只人类幼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烦人。

但没等他多戳两下白晓宇就把清清抱回了怀里,拿起纸巾盒递过去,“把你衬衣踢脏了,你换下来我帮你洗洗吧。”

“不用,晚上回来丢洗衣机里就行。”李亦非抽了张纸擦脸,“你的眼睛……不碍事儿吗?”

白晓宇摇摇头指指左眼,“这边要好一些,现在只有一点儿模糊,但不做手术的话以后会越来越严重。”

阳光下那只眼睛的颜色算不上深,虹膜上的花纹立体,让李亦非想起小时候玩儿过的弹珠,通透的玻璃里嵌着一小块纹路清晰的颜料,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他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内个,你每次做饭的时候能不能多做点儿。”

“可以啊,”白晓宇犹豫了一下,“有忌口吗?”

“那可太多了,”少爷的本性在此刻暴露无疑,“等我给你列个表。”

“……你还真是不见外。”

“还行,我这人社交能力挺强的。”李亦非拿起西装外套,“我上班儿了,晚上回来吃饭,再见。”

白晓宇突然有点想把馄饨碗扣他头上。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清清的脸:“以后别往叔叔身边凑啊,万一哪天有人找上门来要揍他你躲都躲不及。”

04.

秦淮去公司接晓玄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把家里这位祖宗纳入计划内。

“没事儿啊老板,我可以帮忙照顾猫猫哦。”唐林摸着白猫的脑袋不愿撒手,把热切的目光投向秦淮。

“拉倒吧,”后者挠乱了头发,摆着指头数周游的驾照有没有拿满一年。“我可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你。”

从洗手间出来的年轻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肩膀上就突然一沉,“计划有变,退票,改自驾。”

沈翊得到消息后张嘴的幅度并不比周游小多少。他看看周游又看看秦淮,“挺好的,你的心还留在二十出头的年纪。”

“讽刺,赤裸裸的讽刺。”秦淮顺着画像师的示意凑过去弯下身子,肩膀被毫不怜惜地锤了一拳。

“你自己数数身上还有几个好用的零件,开车要十二个小时,我怕到时候你跟我抢轮椅。”

秦淮嘿嘿笑了一声,蹲下身跟沈翊扯皮:“不是还有周游嘛,证拿那么长时间了,帮他练练手。”

沈翊低着头,“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别啊,”秦淮把手心贴上他的手背,“不是早就想回去看看了?那边也没北江这么潮,你待两天说不准腿都好得快。就陪着我吧,好不好?”

画像师反握住爱人的手,仰起脸亲了亲他的鼻尖,“好。”

“我、好、像、不是很好……”周游抖掉一身鸡皮疙瘩,“你们就这么把我当空气,真的合适吗?”

“喵嗷!”晓玄附和。

“所以不做电灯泡和被包吃包住去北京逛两天你到底选哪个?”

“当然是选择变成三档亮度随意切换只发光不多嘴的专业节能灯,”周游闪到门口准备开溜,“我回去收拾行李,你们继续!”

“现在的小年轻怎么都这么油嘴滑舌,”秦淮装模作样地摇头咂舌,“我的优点他是一点儿也没学去。”

沈翊没忍住嗤地笑出来,“我觉得…他已经学到精髓了。”

05.

写完明早会议的讨论事项后已经过了八点,李亦非不紧不慢地把材料收拾好后下意识去摸钥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连车都没了。

他没好气地踢了一脚椅子,接受了只能挤地铁的人生。

才十月份风就已经大的吓人,裹紧外套都能被吹个对穿,李亦非摸着冰凉的鼻尖,眼皮一抬看见门口停了一辆车。

“莫莫!”他拉开车门往里跳,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把空调扇往自己这边掰了掰,“你是不是听见我不想坐地铁的祈祷了?”

莫青成指了指后面。

“秦淮?”李亦非扭过头,看见靠在他肩上小憩的人后牙又痒了几分,“你怎么回来了。”

“什么表情啊你,”秦淮睨了他一眼,“我回来还得跟你报备吗?”

“你俩真是…能不能别一见面就掐,快说去哪儿吃。”

“还是以前常去的那家吧。”

李亦非难得没挑剔,不自然地看了一眼睡得很安心的沈翊,“还没分呢?”

“滚滚滚滚滚,”秦淮抬腿踢了一脚副驾驶座,“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你说话能中听点儿呢。”

莫青成无奈地笑,“你们吵架别殃及我的车啊。”

李亦非一针见血地戳到秦淮的痛点:

“快让他出洗车钱。”

“把我命拿走吧,没钱!”

秦淮铁公鸡护毛的样子终于让李亦非也笑起来,他转回身子坐正,抬头从内后视镜里正好看见那人给沈翊掖围巾的动作。

把视线移到窗外,李亦非敛了笑,缓缓松开攥紧的拳。

 

“……怎么还瘸了?!”

李亦非震惊地看着沈翊被抱下车塞进轮椅,接收到来自秦淮的眼刀。

“我们这是为民除害的勋章!”

“听他夸张,就是拦截罪犯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沈翊弯起眼睛,“别愣着了,快进去吧。”

饭菜是拉近距离的最好道具,所有菜上齐的那一刻气氛也柔和下来,被烘上一层热意,像是又回到年少时周末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那些日子。

李亦非噼里啪啦地细数沈翊的变化,由衷地惋惜他原来个性的头发。“好好的画家不干非要去当画像师,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谁跟你似的格局那么小,吃个饭都得先把菜扒拉到自己碗里,”秦淮嘚瑟地吃掉沈翊的投喂,“你跟你对象吃饭不会也这样吧?”

“对象怎么了?对象也得注意卫生!”

“装!我不就信你亲嘴儿的时候还能乎这种问题。”

“你说这话对他没用,”一直没说话的莫青成嘴角扬得越来越明显,“他压根儿就没对象。”

李亦非气呼呼地往嘴里塞了口米饭,“张嘴闭嘴就是对象,俗!”

“哎呦,别难过啊,”秦淮无辜地眨眨眼,赶紧给他盛了碗汤,“来,爸爸疼你。”

 

一顿饭下来只有秦淮喝了罐儿啤酒,坐在温暖的车里有些发晕,到家下车被风一吹才算清醒过来。

“你行不行啊,别把人家摔了!”

“少乌鸦嘴。”

秦淮稳稳当当抱着画像师等周游来开门,把人抱进屋放到沙发上搓热指尖拨了拨沈翊被风吹乱的刘海,“我出去跟他们再说两句话。”

“嗯,”沈翊解下围巾系到秦淮脖子上,“拉链拉好,外面怪冷的。”

秦淮低头亲了他一下,“知道,很快就回来。”

 

莫青成明天还有早班,寒暄了两句就准备要走,嘱咐秦淮帮他通风的时候开了天窗记得关。

“行,你开车慢点儿。”秦淮摆了摆手,扭头去看李亦非,“不准备蹭车吗?”

“……我蹭房子,”他指了指隔壁,“咱俩现在是邻居。”

“我去,少爷怎么沦落到跟我住一个级别的小破屋了?”

“说来话长,总之就是老头子暂时看我不顺眼,我就只能流落平阳被你阴阳怪气。”

秦淮嘬了嘬牙,抑制住继续攻击他的冲动,“你真没什么难处吧?看你今天晚上状态一般,饭都没吃几口。”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们合起伙来刺激我我能食欲不振么!”

“但我怎么觉得你是对沈翊贼心不——”

“……”李亦非给了秦淮一拳,“我看你现在就是个恋爱脑,就差跟沈翊长一块儿——靠!你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盯着我!”

“唉,看给孩子憋的,精神状态都不正常了。”秦淮的视线里涌动着一种类似父亲对儿子的怜惜,他拍了拍李亦非的肩膀,“别太羡慕我,毕竟沈翊这么完美的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

李亦非抬起脸来,语气突然变得正经。“秦淮,其实我觉得,你才是变化最大的那个。”他自顾自地说,路灯照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微微发亮。“我羡慕的,还真不是你。”

“走了,明天早上还要爬起来开会。”

秦淮站着原地愣了两秒,摸出手机给莫青成发消息。

-坏了,李亦非脑子好像漏风了。

06.

白晓宇其实没想过要偷窥李亦非的交际关系。他不过是刚好过来拉窗帘,又刚好看见路灯下站了两个人。

一只眼睛看得模糊,可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李亦非仰起头看过去时的目光是烫的,或许包含了很多关心,还有一些其他情绪。

如果有人能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好了。

甩甩头把这个想法赶出脑袋,白晓宇在下一次抬头的时候被隔着玻璃凑近的脸吓了一跳。

“干嘛啊你!”

李亦非似笑非笑地指了指门的方向。

“你不回来吃饭能不能跟我说一声,”白晓宇打开门让他进来,“浪费粮食天打雷劈。”

“我真给忘了。”李亦非把外套脱下来挂好,换了鞋洗了手溜进厨房去看被收进保温盒里的饭菜。“放心吧浪费不了,我正好没吃饱。”

而随后他盯着筷笼看了半天也没挑出一双筷子,白晓宇走进去摸出被砍上缺口的一双,“以后你用这个,新的,消毒了。”

“你不是吃完了才给我留的吧?”李亦非被捏住了尾巴有些不爽,非得给人挑出点儿毛病才罢休。

这人完全是升压药成精。

“是啊,你别吃了,小区里流浪狗不嫌我,明天我拿去喂它。”

李亦非识相地闭了嘴,两秒钟后又把目光移回白晓宇身上。

“帮我热热呗……”

“您是真少爷,”白晓宇终于知道跟这种人生气就是自己找罪受,“我伺候不了您,您要想明天爬起来有饭吃那就自己把菜用微波炉转两圈儿吃干净顺带把碗刷了,要不我把你那份早餐也喂给狗吃。”

“让我刷碗你不怕中毒吗!”

“那是您的碗,中毒也不是我中。”

白晓宇说完就转身走人,留下李亦非研究了半天微波炉,五分钟后终于把算是热好的饭菜送进嘴里。

胃随着食物的进入慢慢热起来,他眯了眯眼——一般般吧,比外卖强。

Chapter Text

07.

周游在北京待了大半个星期,交流会结束后立马收拾行李订了票。

秦淮嚼了一块儿苹果,尝到与预想中一样的难吃后瘪瘪嘴把盘子递给沈翊。

“走啊?”

“我受不了了,你俩天天在我眼前晃悠让我感觉我好像一只狗。”

“我还没嫌你碍事儿呢,”秦淮脸上浮起一个莫测的笑,“回去正好,你在公司我放心。”

依旧还不能很好地嗅出大饼气息的年轻人很满意老板的找补,屁颠屁颠儿拖着行李箱跟两人say goodbay,丝毫不知道被自己甩上的门板儿背后会发生什么。

可怜的苹果们没逃过氧化的命运。

在熟悉又陌生的屋里闭着眼感受吻落在眼皮上人秦淮产生回到上学那几年的错觉。他忽然想起沈翊已经很久没有再露出过年轻时那种直白的、毫不掩饰欲望的眼神,现在他的感受被永远放在第一位,每次做爱画像师都恨不得细致到记下他总共皱过几次眉。

他往前凑了凑,又怕压到沈翊的腿,睁开憋到通红的眼睛不敢轻举妄动。

“怕什么,我又不是泡沫做的。”画像师猛地抬手扣住爱人的脑袋把唇送过去。地暖烘出的躁热在这一刻宣泄,唇瓣相贴再也不能满足快要冲破血管的渴,舌尖相触的瞬间电流从头顶涌彻全身。秦淮回抱住沈翊的肩,坐上他的大腿。

磨合了近十年的伴侣一个动作就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沈翊把贴着秦淮后脑勺的手往下移到腰上,另一只胳膊箍紧他的背,将人往自己怀里用力摁了摁。

胸腔紧密相贴后呼吸变得不那么顺畅,搭在腰上的手适时地去蹭那片区域里的敏感带,如蜻蜓点水,像羽毛抚过,逼得秦淮又绷了绷腰,贴到始作俑者耳边呼出压抑的喘息。

“沈翊……”

被喊到的人正专心致志地顺着裤腰摸下去,指尖摁了摁早已变湿的入口,要往里探却被秦淮闷哼着制止了。沈翊只好抬起头来,看眼前人三两下拽了裤子,末了又来解他的腰带,握住半立的一团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

手里的东西以可观的速度充血隆起,秦淮仰起脑袋重新索吻,收紧腿贴着画像师的东西磨蹭,有些东西已然悄悄疯长。

“怎么馋成这样,”沈翊血肉里的火苗簌簌地烧着,却觉得秦淮此刻的状态让人不得不心软,手掌贴着他的脊柱沟摸下去,时间似乎倒流回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又喝醉了?”

秦淮哼了一声,“那你还有本事跟以前一样装得坐怀不乱么……”

指尖陷进湿热的穴道里,依旧需要费些力气才能揉开紧涩的软肉。沈翊贴着秦淮的脸去咬他被气息一打就会通红的耳垂,猛地捻住他的敏感点。

“是我当时不识好歹。”

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交叠在一起,等到细微的水声响起时秦淮的眼神早已迷离,蒙着一层暧昧的雾气黏在沈翊身上,无声地渴求更多。他下意识把腿分得更开,清晰地感受彼此是如何一寸一寸地连结在一起,共享那份从交合处蔓延至全身的快意。

“呃……嗯……好热……”秦淮哆嗦着去解上衣的扣子,一只手顺势摸进他大敞的领子,用力揉住微鼓的胸,指甲刮蹭着肿起的乳尖。

沈翊藏了多年的恶趣味突然在这时冒出了尾巴——他最知道秦淮吃哪一套,耷拉下眼尾不紧不慢地问能不能给他咬一咬。

秦淮宕机的大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想咬的是什么,想抬起身子把自己的乳肉送上去但无处借力,大腿打着颤好不容易往上挪了一小截,沈翊却毫无预兆地摁住他的小腹,刺激得他重重落回去,被灼热的顶端碾过那块碰不得的肉,瞬间惊叫着软了腰。而不等他开口质问就被一吻堵住了嘴,体内的性器深一下浅一下地顶弄起来,很快响起黏腻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翊猛地攥紧他的后颈,另一手握住他贴着小腹翘起的湿漉漉的、已经发泄过一回的性器,用力撞了两下后把体液灌进爱人身子里。那人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缓气,腿根儿将将停止发抖后就直起身子去看沈翊,手指微颤着把仅剩的两粒扣子解开后将衣服往外扯了扯,“不是要咬……唔!”

秦淮仰着头承受剧烈的吻,不安地夹了夹屁股——那东西似乎……又硬了。

08.

莫青成最近连着做了几台手术,但还是跟同事换了两次班,终于安排出一天空闲时间。他帮白晓宇预约了另一只眼的检查后开车去超市买了一兜菜,到家时正撞上那人站在厨房里靠着流理台发呆。

“晓宇?”

“嗯!”白晓宇惊了一下,“莫医生……”

莫青成把菜放到置物架上,扭头看见洗菜池里准备好的食材,“要做这么多呀。”

“亦非说这两天不算忙,晚上都回来吃饭。”

“你喊他倒是不生疏,什么时候也能别再管我叫莫医生了。”莫青成挽起袖子去找挂起来的围裙,“对了,你明天跟我去医院吧,刚好有时间陪你去检查。”

“你那么忙,肯定又找人换了班。莫医……”白晓宇低下头,那两个字在嘴边转了好久才被顺利吐出来,“青成,你不用陪我,能让清清在你办公室待一会儿就好。”

“没个人陪你不方便的,不过我倒是真把清清忘了。”莫青成揉了揉眉心,“我有两个朋友最近休假刚回北京,就住在隔壁,人也细致,要不让他们陪清清两天?”

白晓宇想起那天晚上隔着玻璃看到的人。他踌躇了一会儿,“会不会太麻烦他们……”

莫青成掏出手机给群里发了条消息,转过头来冲白晓宇笑,“没关系,正好今晚有空大家一起吃个饭,你也多认识两个朋友,万一以后有急事儿也是一份照应。”

“那我去——”

“你去外面坐着,”莫青成系好围裙,“菜我来做。”

白晓宇争不过他只能被推出厨房,腿还没迈开就看见刚关上的门被猛地拉开,莫青成举着菜刀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声音比刚才要高得高:

“……所以李亦非还是让你给他做饭了?!”

 

清清睡醒从卧室里跑出来的时候门铃刚好响起,他听见动静好奇地往门口晃了两步,还没等跳着去够把手就被白晓宇拎进怀里,在门开的瞬间挣扎着伸出双臂。

“非……非……非非……”

“不是非非叔叔。”白晓宇小声呵了清清一句,抬头看见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后先是一愣,赶忙侧身让他们进屋。

“我叫秦淮,”穿着夹克衫的那位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把手搭在轮椅上那人的肩上,“他叫沈翊,都是青成的朋友。”

那青年也柔柔地笑起来,冲他伸出手。“你好,晓宇。”

清清突然见了陌生人有些怵头,把脸埋进晓宇怀里不敢大大方方地看,只用一只眼睛偷瞄,发觉沈翊正对着他笑才重新放松下来,咧开嘴发出咯咯的声音,伸着胳膊要抓沈翊的手指。白晓宇只能把扑棱来扑棱去的小人儿放到地上,看他迈开小短腿跑过去时心里一惊,却没想到他停在了轮椅边,咬着手仰起小脸打量起同样笑着的秦淮,故技重施地环住人家的腿。

“这么不怕生啊,”秦淮摸了摸领口拉链,脱掉外套看向白晓宇,“我能抱他吗?”

得到肯定回复后秦淮弯腰把清清举起来,鼻子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沈翊看着秦淮和清清的互动有些惊讶,被秦淮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他身上好软,我都不敢用力。”

画像师轻轻碰了碰清清的胳膊,“还真是……”

白晓宇这么看着也大概猜出两人的关系,又为清清能得到别人的喜欢而松了口气。莫青成刚好推开厨房门,“这就抱上了?快来端菜吃饭。”

秦淮又摸了两下怀里小孩儿的脑袋才把他还给白晓宇,低头对上沈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有些古怪的眼神,推着他走到洗手间门口低声问:

“怎么了?”

沈翊摇了摇头,撑住秦淮伸过来的手臂站起身洗手,掩饰住不自然的神情。

 

李亦非赶在大家动筷前一秒推开了大门。

“聚会又不等我?”他蹬掉皮鞋跑去洗手,一弯胳膊抱起歪歪扭扭撞过来的清清,坐到白晓宇旁边。“哟,莫大厨重出江湖了。”

莫青成从厨房里端出为他分好的菜,“你再晚回来两分钟饭都凉了。”

李亦非没心思管其他的,中午对付的那口根本不能算是午餐,扒了两口饭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趁他们交谈的时候看了一眼白晓宇,“你明天就要做手术啊?”

“嗯。”

“那我这两天都没饭蹭了。”李亦非话音刚落空气瞬间沉寂下来,秦淮和莫青成对视了一眼,投去鄙夷的目光。

“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沈翊也重重点头,“是有点儿过分。”

“没关系,我本来就每天都要做饭,多做一点不会很麻烦的。”

李亦非自知理亏,看到白晓宇朝自己望过来后加快吞咽的速度,却好巧不巧呛了一口,剧烈地咳起来。

白晓宇赶紧接过莫青成递来的水往人手上送,攥拳用力捶了两下他的背,“又没人跟你抢,这么大人了吃饭还能呛着。”

“我缺德事儿干多了是得遭点儿报应。”李亦非缓过来撇了撇嘴,“明天中午换我给你送饭,省得有些人觉得我总占你便宜。”

“你别把人毒着……”秦淮作为“有些人”中的一员继续揶揄,下一秒肩膀就被压住使劲儿晃了晃。

“我先掐死你!”

几个人又开始吵吵嚷嚷,白晓宇呆呆地看着李亦非的侧脸,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场景,彼此间的信任和默契让争辩都变得和谐,烘托出一种独特的…温馨。

“愣什么神儿呢,”李亦非扭过头来,“莫莫好不容易做次饭,你再不赶紧吃两口可都被别人抢没了。”

白晓宇被莫莫这个称呼戳到了萌点,明明很普通的叠词从李亦非嘴里说出来却多了一种诡异的俏皮。他歪头去看莫青成,“莫莫?”

“跟他学点儿好的!”莫青成的耳根悄无声息地发烫变红,“你多吃点儿,明天早上要空腹。”

“知道了莫莫。”

白晓宇头一回冲他露出鲜活的表情。莫青成呼吸一乱也咳了起来,一直没说话的沈翊看着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交流只是了然地笑,替秦淮往碗里添菜。

“慢点儿吃,今天这饭是容易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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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右眼恢复的不错,”医生为白晓宇拆了纱布仔细检查一遍,“左眼不算严重,手术用不了多久,做完了留下观察两天就可以回去了。”

莫青成轻拍一下他后背,“去吧,别紧张,很快就好。”

看着瘦小的背影走进手术室后他深吸一口气,坐在长椅上才发觉手已经变得冰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点开后发现是李亦非发来的消息。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刚进手术室呢,估计这会儿麻药还没打上。

-那我中午再过去

-嗯,算你还有良心。

-……

又是一阵手机铃声响起,莫青成拉开白晓宇的包,看见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摁下了接听键。

“你还真他妈准备跟我打官司啊!”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你听好了,要么跟我复婚,要么这辈子都别想见楚楚!等再过几年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把清清的抚养权要过来,你——”

莫青成挂断了电话。他想起白晓宇提到楚楚时脸上不自觉流出的笑,心里堵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索性打开通讯录给李亦非打过去。

那边压着声音,“我刚准备开会,你千万别告诉我白晓宇出事儿了。”

“别胡说。你不律师朋友多吗,推两个给我。”

“又有不讲理的去找你麻烦?你直接找李淇不就得了,”李亦非刚放下的心再次悬起来,“要不报警吧。”

“你这脑回路。”焦急的声音落在莫青成耳朵里反而让他沉重的心多了一丝平静。“晓宇前夫给他打电话被我接到了,听他的意思是要跟晓宇死磕到底,我想先找人帮他问问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李淇……他好像不太喜欢搭理我。”

……把不搭理三个字去了好么。

门儿清的旁观者脸狰狞了几秒钟,“你微信跟我说,我得进会议室了。”

李亦非从来没有在会议室走过神,而此刻他眼睛盯紧手机,全部的心思都用来等待屏幕亮起。

-小非,我接过的婚姻合同纠纷半只手都数得过来,要不给你找个经验多的呢?

-经验多不多另说,关键对方胡搅蛮缠,就得你来治。

-……

-帮帮忙吧大律师,莫青成这会儿脑袋估计要炸了。

-?他离婚?

-朋友。

李亦非看着屏幕顶端的正在输入中绞起手,在聊天记录往上挪了一格时呼出一口气。

-说说情况吧,我接。

李亦非两头都聊了两句才安下心来开会,等他再拿起手机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莫青成和秦淮在群里打着视频,李亦非找到耳机后点进去,看见白晓宇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左眼。

“哟,独眼龙今天怎么换边儿了?”

“呦,少爷忙完了?还等着你的午饭呢。”莫青成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

另一边秦淮正逗着清清找镜头里的爸爸,无师自通地把小孩儿戳得笑个不停。白晓宇也跟着笑,“你还挺会带孩子。”

“我?拉倒吧,我跟他一起捣蛋还行,”秦淮看了一眼沈翊,把清清放到他怀里,“哄小孩儿还得他来。”

清清果然乖乖地窝在沈翊胸前安静下来,眨着两颗大眼睛去看白晓宇。

“小非!”李亦非一边听一边往公司门口走,抬头看到家里的阿姨后几乎是扑到车边接过她手里的饭盒,被人上下打量了一圈,“瘦了。”

“不瘦能行吗!老头子忒心狠,好歹让我留辆车呢!看看我这天天追地铁追的,一天下来身上全是灰,累得饭都吃不香!”

“我怎么看你吃的挺香,”白晓宇的声音忽然从耳机里传过来,“有时候半夜饿了还得把我拖起来给你弄宵夜。”

“李亦非,你再犯你的少爷病我就……”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现在去给你俩送饭!”李亦非最怕莫青成沉下声音训他,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小非你也是,先生那么疼你,你说两句好话他还能不心软吗。”

“这就不是好话的事儿!他就是觉得我李亦非离了他连屁都不是,我还非得让他看看他儿子不是因为有个叫李仟圣的老子才能活!”

阿姨叹了口气,“你快去忙吧,我们坐地铁回去。”

“啊?”李亦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接过钥匙后愣在原地,跟那辆自己开得最顺手的奔驰大眼瞪小眼。司机见他傻站着以为他还在顾虑,忍不住小声提醒:“没事儿的少爷,这是先生的意思。”

“不是,”他烦躁地推了推眼镜,“我驾照还在家。”

被送到医院门口后李亦非一步三回头,厚着脸皮叮嘱司机下午带着他驾驶证再来接他一趟才抱着饭盒去找白晓宇的病房。

莫青成双臂交叉不太想搭理他,看他狗腿子一样给白晓宇递上饭又一脸谄媚地把筷子递给自己才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这么多?”白晓宇盯着满满的五盒菜有些无从下手,“这不会是你以前的标配吧……”

“我有那么能吃么!”李亦非啧了声,“还不是想着你刚做完手术,特意多要了两个清淡的。”

莫青成看白晓宇眼神一变就知道他又要准备表达感激,“你不用谢他,他最擅长地就是在使唤别人的时候事无巨细。”

“我明白了,而且等我回去他还会通过支使我的方式都找补回来。”

“不错,”莫青成欣慰地点了点头。“上道了。”

“你俩可还吃着我的饭呢,这么变着法儿地骂我小心别噎着!”李亦非哼哼两声,扭头去看白晓宇,“对了,你跟你前夫到底怎么个事儿?”

白晓宇夹菜的动作顿了顿,“以前脑子不好使碰见王八蛋了呗。”

“你是脑子不好使,”李亦非手背挨了莫青成一下却没停住嘴,“知道他王八蛋还给他养俩孩子。”

话说出来后他才意识到不对,尴尬地碰了碰人家的胳膊,“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白晓宇吃饭的动作明显缓下来,眼眶有些泛红。

“别哭啊!哎!”李亦非彻底慌神了,把饭盒往莫青成手里一塞捧着白晓宇的脸让他把泪憋回去。“不就是个死人渣吗,他就嘴上厉害,等真上诉了他指不定吓得赶紧把孩子给你送来了,真的!哎呦别哭啊祖宗……莫莫!你不是会哄人吗,赶紧啊!刚做的手术一淌泪沙得不疼么……”

“是啊晓宇,”莫青成放下饭盒捋了捋他的背,“有些人呢,就是嘴上厉害。”

李亦非这会儿没心思搭理他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死死攥着白晓宇的下颌去看人家到底还哭不哭。掌心贴着的肌肉动了两下,白晓宇费劲地咽下嘴里的食物,“你把我捏疼了。”

他这才意识到脸上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被烫到一般松了手后又有些不放心,盯着那只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真不哭了?”

白晓宇眨了眨眼,“我本来就没哭。”

“你别不承认,”李亦非没忍住轻触那片被打湿后黏在一起的睫毛,“没哭你睫毛是让我唾沫星子粘住的?”

“你让他安稳把饭吃完好不好我的少爷。”

李亦非消停了,饭吃得差不多又张开嘴想要说话,瞬间被莫青成捏住脖子。

“我是想问晓宇要不要喝水!”

白晓宇疑惑地嗯了一声,心想这人绝对没憋什么好屁,一抬头果然看见他把写着“你看吧他要喝水”的目光投向了莫青成。

“我去倒。”莫青成盖上饭盒砸了一下李亦非的脑袋,“真的上辈子欠你。”

等人出去后李亦非往白晓宇身边凑了凑,“你俩的孩子是自己生的吗。”

“……”白晓宇其实有些抗拒有关自己身体的问题,但李亦非的视线里没有让他不舒服的凝视,于是他点了点头,“我生的。”

“靠,你这细胳膊细腿儿还让你生俩孩子,”李亦非磨了磨牙,“果然是个王八蛋。”

“清清其实来得很意外,”白晓宇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茫然。“那时候可能还没有彻底死心吧……”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下去。“我真得糟透了,平时忍不住偏心楚楚,可最后却没能带她走,现在做梦还是她每天早上让我给她扎小辫子。她会不会怨我?她会想我吗?我以后要是真都再也见不到她了怎么办?”

“不会的,”李亦非摘了眼镜,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胳膊虚虚地环住了白晓宇。“没有孩子不会想妈妈,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你们再见。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

有一滴温热的东西渗透衣服洇到皮肤上,白晓宇不敢相信,但事实就在那里。

李亦非哭了。

他努力地回忆妈妈的模样,似乎抱住的是另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灵魂——原来她离开的时候是这么年轻,甚至脸上还没生出几条皱纹。恍惚间他开始胡思乱想,她是在生下自己后身体越来越差的吗?可是她明明还能为自己煮一碗粥……好像也只能为自己煮一碗粥。那白晓宇呢?白晓宇也会突然从清清楚楚的世界里消失吗?

白晓宇把僵硬地手臂贴上他的背,像哄清清睡觉一样缓慢而轻和地拍抚。

门口传来脚步声,他悄悄给端着水回来的人对口型:他在哭。

莫青成愣住,粗略地翻着回忆,想起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上次掉眼泪大概还是幼儿园时被人揍了一顿。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亦非学会了用语言掩饰自己的情绪?生气了要骂人难过了也要骂人,嘴皮子这么利索就是从小练出来的。

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等到手实在酸得厉害才走进去把水放在桌上,绕到另一边去看李亦非。

“亦非?”

李亦非眉毛微微蹙着,眼皮闭得安稳,脸颊上有一道泪水滑过留下的痕迹,还没来得及完全干透。

“这是把你当抱枕了。”莫青成抬手给他擦掉泪渍,“刚吃完饭他也睡得着……”

“可能最近太累了吧,这两天他虽然回来的早但是熬得很晚,我那天半夜醒了外面还亮着灯。”白晓宇不自在地侧了侧脑袋,“要不让他睡会儿?”

“行,那我去把饭盒刷了。”

白晓宇试图把李亦非从自己身上撕开,轻轻推了两下又怕把他惹醒,只能先攥住那双虚拢着自己的胳膊往外抬了抬,努力往后仰着想用金蝉脱壳的方法逃出去。而他的腰却先支撑不住,手下意识去揉泛起痛的关节,完全忽略了李亦非失去支撑后的结果。

倒在病床上被人死死压住的白晓宇无奈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一会儿该怎么跟莫青成解释。

偏偏那人不但没醒还变本加厉地动了动脑袋,白晓宇脖子被柔软的头发扫了两下后开始诡异地发烫,赶忙把手挡在他与自己之间。麻木的鼻尖轻轻动了动,那人身上的香味不算浓烈却厚重,温暖中带了细微的甜,从鼻腔渗入大脑深处,取代了消毒水的冰凉。

他鬼使神差地凑近些去嗅,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有些沙哑的声音。

“好闻吗?”

“你什么时候醒的!”白晓宇脑子咔哒一下短了路,瞪大眼睛看李亦非起身戴好眼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小臂拖起。

那人靠上床头桌笑得有些勉强,把还没凉透的水递过去,“你呼出的气把我挠醒了。”

白晓宇接过水,抬指摸了摸颈侧,那里依旧烫的厉害。

10.

清清用两天的时间彻底适应了秦淮和沈翊,等亲爹回来了反倒赖在沈翊身上不肯让他俩回去,白晓宇看着他一晃一晃的脚生怕他蹬在人家伤口上,只好强硬地把他提溜起来。

“麻烦你们了,”他一边安抚清清一边把李亦非塞给他的名片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真的谢谢。”

“谢什么,有空带着清清去隔壁找我们玩儿。”

白晓宇笑着带上门,清清却哼哼唧唧地还在耍赖。

“乖一点!”手里的纸片滚烫,他没控制好音量,把清清吓了一跳。

清清没见过爸爸生气的样子,瘪起嘴想哭又不敢哭,眼眶被憋得通红,小心翼翼地去拽他的手,像是在怕他会丢下自己。白晓宇的心瞬间被扎了一下,泛起密密的后悔与愧疚。

“对不起宝宝,”他把清清抱紧,“爸爸不该凶你,是爸爸不好……爸爸太着急想见姐姐……”

清清摸了摸白晓宇的颧骨,听到熟悉的词后有了反应,扭着头环顾四周,“姐、姐……”

“嗯,姐姐。”白晓宇亲了亲他的额头,“我们把姐姐接回来。”

11.

沈翊刚出门就被风吹乱了头发,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完了完了要感冒……”秦淮加快脚步,几乎要小跑起来。

“你干脆把我供起来算了,”画像师笑他大惊小怪,“我就是鼻子有点儿痒。在外面逛逛吧,回屋里也闷得慌。”

秦淮抬头看了看难得发蓝的天,又摸了摸沈翊还算厚的外套,“好。”

两人沿着小路慢慢地走,找到一处安静的太阳地后停下脚步,秦淮抻了抻腰满足地叹了一声,蹲下身子靠住沈翊的腿。

“太累了,”他摇了摇头,“你说那么点儿个小人怎么跟永动机一样呢。”

“我看你挺喜欢清清的。”沈翊捋顺他的头发,“会有遗憾吗?”

“没孩子算什么遗憾,”秦淮终于知道画像师这两天身上的别扭来自哪里,赶紧握上他手,“等咱俩老了我天天这么推着你出去晒太阳,不比到时候天天操心闺女儿子那些破事儿开心么。”

沈翊抿着嘴,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我可不让你推。”

“行,咱俩都健健康康的,八十岁照样健步如飞。”秦淮想起昨天收到的那个快递,低头去看沈翊。“就知道你无聊,要不要画画?”

五分钟后沈翊坐在地毯上拆着秦淮新买的颜料,看他蹲在窗前摆弄了半天终于把巨大的画架组装成型,抬手抹了一把他鬓角的汗,问他从哪找来的这些东西。

“不是说要卖了吗?”

“你的宝贝我怎么敢卖,”秦淮鼻尖上沾了灰,与汗珠混在一起,笑得与年轻时赢了球赛一样见牙不见眼。“藏仓库里了。”

沈翊没再说话,俯身捡起一摞同样落了灰的纸,翻了两下把其中一张递给秦淮。纸上的人正抱着枕头熟睡,头发凌乱地翘着,整幅画面都铺着金黄的光影。

秦淮耳朵倏地一热,避过沈翊带笑的视线把他抱到椅子上,含含糊糊地问他想画点什么。

调色板上斑斓的颜料让人心情愉悦,沈翊眯着眼睛把眼前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一边,笔尖落向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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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当李亦非在群里刷出第五句“白晓宇最近不对劲儿”的时候,秦淮把人拉了进来。

晓宇:?

-再不找你来说句话李亦非就要发疯了

青成:再不找你来说句话李亦非就要发疯了…

小翊:再不找你来说句话李亦非就要发疯了。

活祖宗:?

秦淮往椅背上一靠,扭头看向坐在一边看画册的沈翊。“你觉得他还能忍多长时间?”

“哪有这么快,”沈翊合上书摸着鼻子笑起来,“不然下个注吧,我觉得至少一个月。”

“行,你要是输了就老老实实给我把秋裤穿到开春回北江。”

“那我要是赢了你这半年都别想偷偷熬夜看球赛。”

“成交!”秦淮咬咬牙与画像师碰了拳。

 

李亦非蹑手蹑脚地扒着厨房门往里看白晓宇的反应,发现那人只是把手机塞回口袋,继续面无表情地把洗好的菜转移到案板上。

他松了口气准备转身,白晓宇却突然喊住他:“你说我坏话是不是。”

刀刃砍断菜梗,撞在案板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流畅、稳定,却听得李亦非没来由的心慌。

“你哪有坏话可说啊,”他倚住门框,“我就是觉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切菜声停了下来,白晓宇偏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揉了下有些发痒的眼睛,没等说话就瞥见李亦非变了脸色,两步迈过来盯紧自己。

“你眼怎么了?”

“嗯?”白晓宇下意识又要去揉却被攥住了手腕,“有点痒。”

“痒?都特么成兔子了!”李亦非解下他另一只眼上的纱布,里面同样泛着红。“你自己觉不出来难受吗,是不是洗脸的时候进水了?走吧先去医院。”

“不至于……”

“啊是是是,不至于,等你真成小瞎子就知道什么才至于。”李亦非拽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去够衣架上的外套,看他把自己裹进巨大的黑色羽绒服里又忍不住吐槽他的审美,“怎么想的你,本来就瘦得跟竹竿儿一样,现在更像个营养不良的小鸡崽儿了。”

“你以为你好到哪儿去啊,西装领带衬衣皮鞋,不知道的是白领知道的是闷骚,在外人模人样在家卧室都被霍霍得像狗窝。”

李亦非钳住白晓宇的下巴往他嘴里看,“你是不是把秦淮的牙抠下来按自己嘴上了,怎么说话越来越毒。”

“要抠也是抠的你的牙。”白晓宇把脸从他手里挣出来,“跟你在一个屋檐下我想不被传染都难。”

“就窝里横!快走,回来再陪你吵。”李亦非把车钥匙装进口袋,等推开门了他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清清呢,抱去还是让他继续睡?”

白晓宇愣了愣,跑回卧室给还在睡着的小团子套衣服,“我把清清忘了……”

“我竟然把清清忘了。”他刚反应过来一般停住了动作,猛地把脸转向站在门口的人,眼睫毛无措地颤着,虹膜中央的黑色小孔紧缩。

“你是当了爹又不是当了神仙,犯迷糊不正常吗?”李亦非走进去替他给清清穿鞋,“别胡思乱想好不好,再磨蹭磨蹭值班的医生都要下班了。”

白晓宇抱着清清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跟李亦非走到车库,下意识要拉开副驾驶的门却被喊了一声,“坐后面!”

他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手指颤抖着拉了两下把手都没拉开,像是又回到了初次见面时的窘迫。

“我没别的意思,”李亦非给他打开门,掐着虎口努力让自己语气放得柔和,“抱着孩子坐前面不安全。”

车里的香味和窗外飞快后移的景象让白晓宇感到晕眩,他挪到驾驶座那侧,把头抵在椅背上强忍恶心。好不容易熬到医院下车那一刻他腿都是软的,李亦非顺势把清清抱在怀里,伸出另一只胳膊给他借力。

“熏得我想吐……”

“知足吧,知道多少人想坐我车都没机会么。”李亦非从口袋里掏出临走前顺手摸过来的病历,架着一大一小去自助机器前挂号,庆幸今天值班的刚好有本儿上签字的那位——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连带着批一顿。

“你是不是没好好休息啊?”

白晓宇摇摇头。

“不是?这两天没少晚睡吧?”

白晓宇点点头。

“做饭了吧?”

白晓宇点点头。

“情绪激动哭过吧?”

白晓宇点点头。

“不像话!自己的身体不注意,”医生扭头瞥了眼抱着清清看戏的李亦非,“家属更过分!他刚做了手术你就让他做饭,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体贴,前两次他手术你忙什么去了?”

“我不是……”李亦非懒得辩解,“您就说他这严不严重吧。”

“问题不大,眼球有点充血,回去按时换药滴眼药水儿,”医生推了推眼镜,“这两天别再让他做饭了,本来就一只眼刚好一只眼还没过恢复期,哪经得住油烟那么熏。”

李亦非接过单子道了谢,等排队取上药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隔着人群看着那个缩在椅子上的身影,心忽然跳漏了一拍。

周围人来人往吵吵嚷嚷,而他就抱着清清坐在那里,安静地、孤单地,隔绝在喧嚣之外,似乎整个世界都不再与他相关。

“想什么呢,”李亦非走到他身边,“走吧,看在你连饭都做不了的份儿上,我再请你吃一顿怎么样?”

13.

李亦非家并没有想象中的浮夸,白晓宇跟着他从后门溜进去,藏到二楼的一间卧室里。

“回自己家还得跟做贼一样,”李亦非把外套往床上一丢,“还好今天老头子出去喝酒了,你在这等会儿,我去看看今晚上有什么吃的。”

屋里的暖气很足,白晓宇脱了羽绒服叠起来放到床角让清清枕上去,盯着墙边巨大的衣橱发呆。开门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李亦非走到飘窗前放下盘子,从橱子里摸出两个垫子丢到地上。

“你让他睡床边也不怕他翻身滚下来,”他迈过去脱下清清的鞋子和外套后把小家伙塞进被子里,扭头去看白晓宇,“快来吃饭。”

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白晓宇叹了口气,“你爸为什么把你赶出去啊?”

“对我不满意呗,”李亦非哼了一声,“要不是他比我早生了三十年,我还至于被扣上富二代的帽子?我倒想让我自己当富一代,我又不是没这能力!”

“怎么,”他对白晓宇脸上的表情不太满意,“你不信我?我干投行也是从整理底稿爬上来的,到现在能带组跑业务中间没有一点儿水分!虽然别人都嫌我说话难听,但是一说到业务能力保准没人说不好。就凭我这脑子要不是看在跟他三十年情谊的份儿上我早自己去打天下了,还能被他扣住乖乖等着接手家业?”

他语气嚣张底气却足,提到自己的工作时喋喋不休到嘴皮子能磨出火星。白晓宇想起他熬过的那些大夜,显然这位从第一次见面就给他留下吊儿郎当浑身毛病的印象的富二代身上藏着一些值得细看的东西,也有着骄傲的资格。他咽下嘴边那句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真诚地点了点头。

“我信你。”

李亦非手里的筷子抖了一下,落在白晓宇夹过的那盘菜上。

“这边我吃过……”

“赶紧吧,一会儿老头子回来了把咱俩都轰出去。”

一顿饭吃得还算安静平和,李亦非刚要开窗户换换气想起睡着的清清又收回了手,跨到衣橱前从里面掏出几件衣服抱进怀里。

“啊!想死我了,”他对着一件黑衬衣撒癔症,“怎么忘把你带走了呢。”

“这件衣服救过你的命啊?”

“啧,”李亦非嘴一努眼皮一翻,“能帮我低调装逼也不是不能说成过命的交情。”

他说完从柜子顶上掏出一个袋子,拿起床头上的相框包在衣服里一起塞了进去,感受到白晓宇的目光后又翻了出来,“我妈,漂亮吧!”

“……阿姨好。”白晓宇冲着那张色彩有些失真的照片打了个招呼。

李亦非握着相框不太舍得再把它装起来,低头看了眼手表后才放下袋子去抱清清,“行了,咱俩再待下去准得被老头子堵这儿。”

他显然是了解他爹的,两辆车在大门口打了个照面,李仟圣从后面探出头来,“兔崽子!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吗!”

被亲切问候的人一反常态地没呲回去,探身到副驾驶那边,把相框举给面露愠色的亲爹看。

他显然也很擅长让他爹闭嘴。

白晓宇没忍住笑了一声,李亦非升起车窗从镜里瞪他,“你这是不晕车了?”

车里的香味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散了大半,这会儿只剩下淡淡的一层,被暖风烘过只剩下催眠的作用。

怪不得刚上车的时候空气与外头一样凉。白晓宇皱起鼻子往空调能吹到的地方侧了侧身,手掌贴上清清温热的小脸,看着李亦非头顶翘起的一撮毛嘴角缓缓弯起。

“谢谢。”

“在我这儿朋友之间说谢谢不亚于骂人。”

“在我这儿你这种一般得被叫做贱,”碍于一动就痛的眼皮白晓宇暂时压下冲他翻个白眼的欲望,“你还能有朋友真是老天不开眼。”

“晓宇啊……”

白晓宇还没来得及收好脸上的嫌弃,被那人压低的嗓音喊得一僵,心尖儿颤了颤。

“你怎么蔫一阵儿支楞一阵儿的,没去查查是不是精神分裂?”

“李!亦!非!”

“哎,这味儿对了,”李亦非抿起唇想笑,心里却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戳。“说起来有点儿恶心,每次看你畏手畏脚的样子我还挺——”

路口的红灯适时亮起,白晓宇猜测着他能吐出什么损人的词儿来,等了半天却没听到那截憋在嘴里的话。清清这会儿睡够了,睁开眼打量陌生的环境,举着指头去蹭有些泛雾的玻璃。

呼出的气瞬间洇开一片白,被肉乎乎的指头戳出歪歪扭扭的图形。小孩儿对不常接触的事物感到好奇大概是天性,清清画了半天也没够,车停进地库时窗上已经展满了他的杰作,等李亦非来开门的时候扑棱着胳膊让他看。

“清清,”白晓宇有些无奈,戳住他的额头让他安静下来,“当心非非拿你当抹布擦车哦。”

“你就这么教育孩子……”李亦非抱起清清,“别听你爸的,他就是挑拨咱爷俩的关系,你这是画的什么?小猴子?小猪?”

白晓宇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眼睛上的两个小框,抱起胳膊憋着笑咳了一声。

“画的你。”

14.

莫青成推开甜品店的门,直接走向那身在这种环境中显得突兀的西装。

“李律还在忙啊。”那人正认真地盯着手上文件,被突然清晰的一句人声吓得一颤,抬头看见熟悉的脸才笑起来,起身跟他撞了下肩。

“这么久不见你培养新爱好了?”李淇朝桌上的宣传折页努努嘴。

“你这大忙人天天起早贪黑,约在咖啡馆好像有点儿残忍。”莫青成翻开折页,“吃点儿甜的放松一下。”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李淇脑子嗡了一声,世界开始虚焦,只剩对面认真研究菜单的莫青成仍然清晰。

他大概是从工作室过来的,浅色大衣套着柔软的针织衫,整个人随意而温和,依旧是他学生时代记忆碎片里的模样,甚至下一秒就会冲他露出那种典型的莫青成式微笑。

“发什么呆呢,”李淇预判得丝毫不差,莫青成果然抬起头来,眼睛弯出让人心跳加快的弧度。“你不看我可替你点了。”

他胡乱点点头,把视线挪回文件上,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你朋友的事儿我知道了,变更抚养权最理想的方式就是孩子有意愿,但她还没满八周岁,除非……另一方不再有能力抚养,或者虐待行为。”

莫青成叹了口气,“没有别的办法吗?”

“协议变更呢?对方有没有明确的诉求或者条件?”李淇拿手指杵了两下桌子,“而且他有探视权,不让见孩子是可以上诉的。”

“他前夫想复婚。”

李淇嗤了一声,眉毛却紧拧着,脑袋随着指尖敲在桌边的节奏点了两下,“拿孩子绑架,果然够特么胡搅蛮缠……我还真就不怕这种人。”

“晓宇刚做了个手术,等他恢复两天再约你。”莫青成把端上来的蛋糕往李淇面前推了推,“聊聊你吧?这些年约你老不出来,不想见我?”

“嗐,哪有的事儿,这不是忙么。”李淇挖了一角塞进嘴里,低头看着自己死板的领带,“没混出什么名堂,来也没什么可聊的,不如干脆不扫兴。”

“你还不够厉害啊?上学的时候就爱逼自己,现在也没变……李淇,你很优秀,一直都是。”莫青成看着他低眉的样子很想把掌心贴到他发顶。“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见呢,下次别再拒绝我的邀约了,李大律师?”

 

李淇摇下半截车窗把手搭上去,静静地注视烟在指间燃烧。

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闭上眼把烟叼在嘴里摁开电台,传来的却是半个小时前刚在耳边回荡过的声音。

锖青磁的播客竟然在线。

“见面需要契机,但未必得努力找话题。”他正连麦回答着什么,“我今天约的一位老朋友也提到了这个问题,可惜我忘了告诉他,就算只是简单见面,对我来说都值得开心。”

“哇,锖青磁老师的朋友一定也很牛吧?”

“是啊,他很坚强,很出色,在自己的领域闪光。”

“嘶……”指尖传来火燎的疼,李淇猛地回神,烟灰落在身上时才发现脖子上挂着那人的围巾。

-晚上降温了,你穿这么少当心感冒,围巾借你。

他慌乱地把烟摁灭,将车窗开到最大,等冷风涌进来时抬手捂住了眼。

电台里莫青成的声音温柔,李淇肩膀抖动着,脸埋进那条沾了烟味儿的羊绒里。

15.

白晓宇摁着一时半会儿耗不完电的清清喝了小半碗粥,看见手机亮了几下却腾不出手来,只能喊李亦非帮他回消息。

“是莫莫,”那人揉了两下刚吹干的头发,“估计看见我给他发的消息了,提醒你勤换药。”

他应了一声,又给清清喂了两勺,拖着腿部挂件把桌上的碗收回厨房里后洗干净手找出要用的药膏,还没坐下小人儿就又捣起了乱。

“抱抱……”

“爸爸现在要忙呢,等会儿再抱好不好?”

那么小的一团脾气却挺倔,哼哼唧唧地不太乐意,甚至要上手去抓白晓宇眼上的纱布,把在一边看热闹的李亦非吓了一跳。

“行了行了你抱着他吧,我给你换。”

“……麻烦了。”白晓宇无奈地捏了捏清清的脸,看李亦非挽了袖子去洗手间忙活了半分钟,取来一条半干不湿的手帕。纱布下的眼睛被凝固的药黏得紧,白晓宇用力睁了睁眼,刚想上手就听见嗓音压低的制止。

“别扯。”

眼皮上多了温温湿湿的触感,白晓宇感受着睫毛间的黏腻被一点一点地擦去,鼻尖被李亦非呼出的气息打得发烫。他悄悄睁开另一只眼,看见那人微微抿紧的唇,心脏剧烈地蹦起来。

“bong、bong、bong……”清清有些惊奇地把脸贴到爸爸胸前,撅着嘴用声音模仿突然明显的跳动,抬手摸了摸那片皮肤。

“他是在表达你现在心跳得很快吗?”李亦非低头看了看举止奇怪的小团子,又看向白晓宇没来得及合上的那只眼睛,“药膏给我。”

沸腾的血从心脏一直漫到耳朵,白晓宇喉结滚过一圈,再也压抑不住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李亦非绑了半天终于把新纱布给人系在了眼上,他挠了挠头,“呃,本来想弄个蝴蝶结,现在好像……成死扣儿了。”

“没关系,”白晓宇声音有些小,“谢谢你,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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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李亦非识相地准备暂时靠外卖生存,而坚持两天后就开始死皮赖脸拖着白晓宇去隔壁蹭秦淮和沈翊的早餐,于是莫青成晋升为了他最想见到的人,软磨硬泡下终于获得了乞讨晚饭的权利。

他抱着饭盒回到家,对莫青成抽空炒的菜挑挑拣拣,学着小区里那只流浪狗的眼神去看白晓宇。

“我想念炒茄条!我想念炖排骨!我想念——”

白晓宇自顾自地吃菜,“蹭饭吃还这么多话,你再这样我就去跟莫莫住。”

“别!”李亦非赶紧嚼了嚼嘴里的饭,“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活啊!”

他皱着脸盯紧白晓宇不放,后者笑了一下,“今天你刷碗。”

“好说好说好说。”他飞快干掉晚餐,头一回不还价地走进厨房。白晓宇满意地打开微信,点开秦淮的对话框给他发消息。

-你的招挺有用的。

-那是,他就是让你惯得太舒服,不吓吓他尾巴都翘上天了。

厨房里的水声偶尔掺杂上两下惨叫,估计李亦非出来又要抱怨衣服被溅满了水。白晓宇脸上的笑慢慢隐去,他叹了口气,走到阳台上去收早上晾好的衬衣。

五分钟后李亦非摸着被洗洁精烧涩的手往外走,发现白晓宇正坐在沙发上给他钉扣子。

“你小心一会儿眼疼。”他坐在一边拿起线筒,看细细的线被对折打结,一次次地穿透布料与扣子上的孔,重复几次就能让那粒金扣停在该待的位置。

“那你自己来试试?”

李亦非打个线结都磕磕绊绊,比着扣眼儿对了半天才落手,没等被人拦就伸着指头去摸针尖儿戳没戳到正处,不出所料被刺得叫唤一声。

“你能活到这么大也算个奇迹,”白晓宇看他笨拙地抬起胳膊拉线,几分钟后对着歪七八扭完全不在一条直线上的扣子思考怎么才能不打消他的积极性。“挺有艺术感……”

“是吧!”

白晓宇三两下拆了扣子,“来,多缝几次争取把艺术感练成实用性。”

厨房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李亦非赶紧打开门去看,地砖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水。他迈过去关掉水龙头,转身冲还在傻眼的人嘿嘿笑了一声,“我想存点水泡泡抹布,结果给忘了……”

“少爷你实在不行给你爹磕个头让他把你收回去吧好吗,”白晓宇心脏一阵抽搐,“愣着?拿拖把去啊!”

17.

莫青成知道白晓宇不可能闲住,抽空来扒着他的眼看了半天才放心,准许他继续进厨房。

而为了不让良心太受谴责李亦非决定揽下出钱买菜的任务。白晓宇懒得推脱了也就随他去了,每天跟开盲盒一样去猜那位生活方面跟弱智一样的少爷又不过脑子就下单了什么食材,一猜就是一个月。

“……你买条活鱼来真的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鱼不就得新鲜的才好吃吗,”李亦非窝在沙发里陪清清看动画片,“我可是问了莫莫才买的,对你恢复有好处。”

“谢谢你啊。”白晓宇攥紧了刀,“两个选择,你处理了它,或者我处理了你。”

“我从小到大连带刺的鱼肉都没碰过,你让我杀鱼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厨房里没了动静,李亦非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人惹生气了。

“要不别做了,我把它丢盆里养着留着等莫莫来,反正他治病救人这么多年就算杀条鱼也——我靠!”

不影响积德。

案板上的鱼被利落地一刀拍断了气,白晓宇嫌弃地闻了闻手上的腥味儿,“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手法好一刀下去鱼不受罪,”李亦非打了个颤,“准得积德。”

“赶紧回客厅待着去,不然被熏一身味儿,下次别买活物折磨我。”

李亦非坐在餐桌前看着那个忙来忙去的身影,良心姗姗来迟。

“要不我帮帮你?”

白晓宇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起被水泡过的地板和因为热鸡蛋而罢工的微波炉,“离厨房远点,立刻。”

“好心当成驴肝肺!”

李亦非嚼着鱼肉时才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再盯着白晓宇把饭菜严格分盘,他把注意力转回眼前的菜上,判定自己的味蕾已经严重退化,竟然会觉得这人做的比以前最常去的那家饭馆还要好一些。

他抬起头来想逗人家几句,却发现对方脸色不太好看。

“你没事儿吧?”

白晓宇摇摇头,往嘴里灌了一口水,努力松开眉毛,“好吃吗……”

李亦非点了点头,“你嘴唇怎么这么白。”

“想吐,”白晓宇把手伸到李亦非鼻子下面,“你闻闻是不是我没洗干净手……”

“没味儿了啊,”他把人拽到沙发上,抽了张酒精湿巾放到他鼻尖晃了晃,“你别是低血糖了,吃点儿甜的试试?”

手边的果脯被用来病急乱投医,白晓宇拆了一颗塞进嘴里嚼了嚼,面无表情地冲李亦非眨眼。“好像有用。”

李亦非咧着嘴替人倒牙,“我去找莫莫。”

电话打了两次才被接起来,他嗦了嗦鱼骨头,“你下班了吗?”

“刚值完班,又怎么了少爷?”

“晓宇今天做了条鱼就开始恶心,你说他不会感染什么细菌吧。”

“李亦非!你还让他给你杀鱼?”莫青成仰躺在椅子上心力交瘁,“做个鱼感染概率不大,你别瞎操心,手机给他我问问。”

“你少编排我,人家乐意给我做,你这种没我脸皮厚的估计再过好几年也吃不上白晓宇的饭。”李亦非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嘚瑟,把手机递给沙发上的人。

“莫医生……诶,没有……嗯……你不用担心。”

“别总想着别人,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我再跟李亦非说两句。”

“打住,你别再唠叨了——”李亦非接回手机,对面却没了声音。“莫莫?莫莫!莫青成?”

“我现在过去,”莫青成被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晃了晃脑袋,祈祷只是猜测。“你出门待会儿,让你回再回。”

李亦非看着被匆忙挂断的电话感到莫名其妙,虽然好奇但还是上楼换了衣服,刚要穿鞋就被白晓宇喊住。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吃撑了出去溜溜呗,顺带买点儿水果。你休息会儿,要是还不舒服赶紧给我打电话。”

门被关上后空气变得沉寂,白晓宇抱着清清回到卧室,刚有睡意就在迷迷瞪瞪间听见门铃响了两声。

“没带钥匙啊你……”他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却看见神色有些急的莫青成。“莫莫?你怎么过来了?”

莫青成没说话,犹豫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盒东西,让原本带着困意的人瞬间清醒,寒意从脚底冲向头顶。

白晓宇伸出的手有些发抖,接过来往卫生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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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清清睡着了。”

白晓宇看了一眼倚着莫青成犯困的小家伙轻轻点了点头,把自己蜷进沙发里,手脚却怎么也暖不过来。

离开海城已经快三个月了,但他并不记得他跟……

“后天我休息,陪你去检查一下吧。”

“我自己去就好,”白晓宇抱着膝盖有些出神,“你陪我去的话,如果被别人看见了,会传的很难听。”

“晓宇!”莫青成努力控制着情绪,“你……不会傻到要把他留——”

“我真的以为噩梦要结束了。”他仰着头,吊灯的影子连成一串又糊成一片,在眼睛里打出小小的光晕。

纱布一点一点地变湿,莫青成想为他摘下来,却怎么也解不开那个结。他从茶几的抽屉里找出剪刀,白晓宇却攥紧了他的手腕,慢慢地摇了摇头,呜咽都不敢大声。

莫青成的心变成了一颗熟过头的柿子,明明软得不成形,却只能尝到外皮的涩。他耐心地等着,视线环绕一圈,看见餐桌上没收起来的盘子,终于还是剪断了那根纠缠的绳子。

“抱歉晓宇,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我还是要残忍一点儿。李亦非他……我跟他一起长起来,他是不是好人我比谁都清楚。可你知道吗,他是被他爹捧在手心惯大的,从小到大没做过一顿饭,没手洗过一件衣服——他脑子里就没有过日子该有的技能,就像你身体不舒服他会担心,会找我问东问西,可是他不会想到要把碗筷收进厨房顺手刷干净。”

白晓宇摇了摇头,嘴唇张了两下却发不出声音。

“你听我说完。你帮他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饭,但他没有意识到你捂着一只眼睛在厨房忙来忙去多么不容易。不是因为他自私,也不是因为他装作看不见,是他一直都只用看着一盘盘菜被摆在面前,根本没体会过做这些的滋味儿,又怎么清楚有多累?朋友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是爱人不一样,一个家庭的维持不能只靠一方的付出,一个月你能忍受,可是一年呢?十年呢?对于旁观者来说,他可以选择去学习怎么能推心置腹地理解,也有底气选择继续任性地活。他身上有的是优点来盖过这些外人看来甚至不算缺点的缺点,但对你来说,他如果一直这样,带给你的只会是新的痛苦。”

“晓宇,你太不容易,我希望你能拥有客观的幸福。养好身体,工作稳定,把楚楚接回身边,或许还能遇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伴侣,但绝不是用受过一次伤的心去赌一场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成长。”

空气沉寂了很久,一直低着头的人抹了把脸,“嗯。”

“但哪天他突然开窍了也不一定呢,”白晓宇木木的样子让莫青成不忍,他换回柔和的语气,“你现在还是得先考虑这个孩子的问题,拖得越久对你越不好。”

“我会尽快去做手术。”

那张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波动,莫青成第一次觉得他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脆弱,给李亦非发了消息后走到餐桌前想要把餐具端到水池里,又听见白晓宇小声的阻拦。

“会把你衣服弄脏的,一会儿我去刷。”

“你能不能别把什么活儿都往自己身上揽?”莫青成看看身上的毛衣,“算了,留着给李亦非干。”

19.

“你大晚上跑出来到底抽什么风?”开挂最近接了几件急单,又恰好赶上周游忙着考证,秦淮只能亲自上手修整程序,熬了半月总算通过了终测。他原本打算晚餐后跟沈翊腻歪一会儿,却没想到刚放下筷子就迎来了一位面色不善的祖宗。

“是莫青成抽风!”李亦非坐立难安,一次又一次地从窗户往外看,“你说他是不是跟白晓宇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啊?”

沈翊用笔戳了两下颜料,“晓宇本来就是先认识的青成吧,有些事情不好意思跟你说很正常的。”

“不是,是我跟他住了快俩月,要我看他跟我明明比跟莫莫熟得多。”

“你也好意思说,”秦淮一边打字一边撇嘴,“忍你一个多月还没把你当成仇人,晓宇要么菩萨转世要么眼神儿……”

他捏住镜框往上推了推,“……确实不好。”

“你才眼神儿不好!”李亦非往沙发里一倒,扯掉眼镜摁住山根,另一只手蹂躏着蹭过来的白猫。“他不会真有什么别的毛病?”

“实在好奇的话就去问问他,”沈翊歪着头打量画布上将将起好的形,“或许他也在等着你的关心。”

晓玄打了个哈欠从李亦非的魔爪下逃走,窝回秦淮怀里闭上眼懒得去管这些聒噪的人类。手机震了一下,李亦非赶紧摸起来,收到的却是临时出差的通知。

“草!”

“我看你是该出去一阵儿好好想想了,”秦淮看他的眼神有些不爽,“瞧着精明,只会嘴炮。”

莫青成终于发来赦令,李亦非起身从冰箱里搜刮出两兜水果,走到门口还不忘冲两人晃晃手里的袋子,“我会跟晓宇说是你俩请他的。”

秦淮把鼠标垫砸过去,“你最好是拿给晓宇!别让我发现最后进了狗肚子。”

门被甩上后他叹了口气,挪到沈翊旁边拾起水桶里的笔给人捣乱。“我觉得你要赢。”

“我当时也这么迟钝吗……”画像师泄了力,反手去戳爱人腰上的痒痒肉。

“你要不磨蹭我还至于喝酒壮胆准备霸王硬上弓?”秦淮捏紧沈翊的肩,下巴蹭着他的发顶。“不过啊,你属于我人生里那段被提前预设好的程序,咱俩早晚是要在一起的。”

“幼稚。”沈翊眼睛一弯,“明天去看看晓宇吧。”

20.

李亦非开车去买了堆出差用的东西,回来时刚好碰见莫青成。

“莫莫!”他解开安全带跑下车,“晓宇到底怎么了?”

莫青成犹豫着摇摇头,“你跑哪去了现在才回来。”

“明天出差,我去买点儿东西带着。”

“走几天?”

“五天七天说不准,”李亦非有点不自在,“想想这么长时间吃不到白晓宇的饭我怎么这么刺挠呢……”

“你是记挂他的饭还是记挂他这个人?”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让气温瞬时降了几度,如巨石砸进湖中激起巨浪推开涟漪,又如探照灯把藏在暗处的心思通通亮在明面上,再无一丝逃脱的可能。

莫青成撞了下他的肩,“行了,快回去吧。”

从车库到门口的路足够李亦非把本就拧着的心缠成更乱的一团,他捋捋头发,打开门正看见白晓宇端着盘子往厨房里间走。

“我来我来!”

白晓宇被他喊得一哆嗦,愣愣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回餐桌上,见人脱了外套蹭过来,还没开口眼前就被抵上一根糖葫芦。

“哄小孩儿呢……”

“你不是挺能吃酸的么,压压恶心。”李亦非搓热了手去攥他的腕,走到沙发边又去戳睡熟了的清清,纠结半天也没说出心里憋着的问题,“趁他没醒,不然得撒泼打滚抢你一半儿。”

“他哪啃得动这个。”白晓宇看了眼胳膊还没糖葫芦长的清清,忽然就想起来刚生楚楚那会儿。哺乳期他被折磨得几乎崩溃,那人就抱着零嘴儿轻手轻脚地往他身边凑,催他趁着小家伙睡着消停的功夫解解馋。他掐着指腹从回忆中抽离,盯着脸色不太自然的李亦非狠狠咬了一口脆壳,心里的幻想便顺着糖衣裂开的缝隙流净,剩下一颗饱胀的山楂,淌出绵延的酸涩。

“刚才拆了纱布,你再帮我换上吧。”

“哟,都使唤上人了,”李亦非松了口气,只能当莫青成是来看他恢复情况的,挽起袖子去拿药膏和纱布,没忍住笑起来犯贱。“我明天要出差,往后一个星期可怎么办?”

“那这回就是最后一次请你给我换药。”

眼前的人没像往常一样揶揄回来,话里话外都带着根戳人的刺,李亦非听得不爽但只能暗暗后悔不该嘴欠,“你不是还有半个月才好透么,我又不是嫌你支使我——”

他心虚地看向白晓宇的眼睛又飞快挪开视线,“干嘛说得跟我不回来了一样……”

白晓宇的腮被糖葫芦塞得微微发鼓,慢吞吞地嚼完吞下去才冲人一笑,合上眼皮感受打在脸上的气息。

他也不敢再看李亦非的眼睛。

夜里起了风,白晓宇听着呜呜的动静翻来覆去睡不着,给清清掖了掖被子后走出卧室,发现二楼还亮着灯。李亦非的屋门开着,正收拾行李的人影似乎有些炸毛,迷茫的蚂蚁一样绕着床和衣柜转来转去。

“李亦非。”他仰起头,“你什么时候走?”

那人托起行李箱掂了掂重量才走出卧室,靠在栏杆上问他怎么还不睡。“七点多吧,怎么了?”

客厅钟表上的时针已经走过十二,白晓宇摇摇头,“你收拾完赶紧休息吧。”

“今儿莫青成来找你到底干嘛了。”李亦非还是没忍住快步下楼,推着白晓宇往沙发上一坐,盘起腿往后陷进靠枕里,一副问不出答案不罢休的样子。白晓宇摸了摸鼻子,含混地糊弄他:

“他怕我肠胃不太好,让我抽空去做个检查。”

“都专门跑一趟了也不直接带你去查查,还抽空……”李亦非往他身边靠了靠,“诶,你是不是挺喜欢莫莫的?”

眼前人身上似乎透着一种急躁,压在舒展不开的眉毛间,让白晓宇也跟着心慌。他努力保持平静地点点头,“莫莫很好啊,帮了我那么多忙。”

“……”李亦非觉得自己再问下去要么就得秃噜出稀里糊涂的心思要么就得变成发疯的猴子,干脆逃回楼上理顺乱七八糟黏成一团浆糊的大脑,关卧室门之前还是没忍住看了眼傻坐着发呆的人。

“还想你莫莫呢,”他咬着牙,“赶紧睡觉去吧你!”

关门声吓了白晓宇一激灵,他意识到李亦非又开始犯病,去厨房倒水喝看见了没刷的盘子,鼻子就这么突然酸起来。

“凶什么……耍了嘴皮又不干活,早晚把自己养死……”紧接着他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脸,赶忙呸了两声。风从他习惯性留下的窗缝里涌进来,凉气中和了地暖烘出的燥热,让人舒服得有了困意,他便伏在餐桌上懒得再动,竟也这么凑合着睡了过去。

梦境并不美好,有人骂着些他早就听到麻木的话,只是怎么连李亦非也来挑他毛病,一会儿嫌他什么也不会做一会儿嫌他离了婚都断不干净,下一秒却被什么人抱了起来,鼻尖嗅到不陌生的香味。他蹬着腿想啐回去,那人轻轻捏住他的鼻子,“眼睛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笨死了。”

这一层梦境显然更清晰,白晓宇甚至能感受到来人呼出的热气,刚要怀疑是不是已经醒来就被额头上轻柔的触感打破了幻想。

他不敢相信,但又完全确定——那是一个吻,甚至没有一触即分,任由轻微的压迫感停在眉心。

“李亦非……”

“嗯。”

白晓宇大着胆子抬手摸上那人的脸,似乎只要抱住他就能一直把梦做下去。梦的内容扭曲着变换,而身边的温暖没有散去,就那么静静地贴着他,直到他陷入最深层的睡眠里。

不知过了多久闹钟叫醒了他的手指,反复三次后意识终于回笼,白晓宇一手安抚着清清一手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发现已经七点后心脏停跳了一拍,拧开卧室的门闻见食物香气。他顺着厨房里乒铃乓啷的动静找过去,看见李亦非正跟昨晚没刷的盘子较劲儿,燃气灶上煨了一只小锅,正往外飘着白汽。

“醒了?”李亦非听见动静侧身看了他一眼,“看在你难受的份儿上我也让你尝尝我头回做饭的成果。”

“……这馄饨不是我包的么。”白晓宇无奈地揉揉肩膀,心疼了一秒自己辛辛苦苦包好冻起来的口粮,抱着看见一锅肉丸面皮汤的想法掀开了盖子,挪到侧面往里看时却发现馄饨正一个个完好无损地飘在水面上,咕噜咕噜地跟着水滚。

“加过水了?”他关了火,得到肯定回答后点了点头,倚着门看李亦非笨手笨脚地忙活,坐到餐桌前后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这笑怎么看都不是夸我的意思……”李亦非把勺子递给他,低头舀了勺烫送进嘴里后皱起了眉,“没味儿。”

“连酱油都不加还指望有味儿呢。”白晓宇端起他面前的那碗回到灶台前二次加工,“你以后再——”

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李亦非还等着听他絮叨,等到碗被推到自己手边才回过神来,“接着说啊。”

白晓宇转身重新坐回桌前,平静地吃着那碗什么也没加的馄饨,眼睛被热气蒸着,于是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地融化,湿乎乎地窝在眼眶中,一滴渗进纱布,一滴趁白雾腾起时滴进汤里,完美地隐了痕迹。

那人吃了两口才讪讪地看向他,“你、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再给你弄一碗?我看你睡得挺香就没喊你……下回我肯定提前问你!你别不搭理我……”

“再不快吃就晚点了。”

李亦非闻声看了眼手表,呲牙咧嘴地解决了早餐又手忙脚乱地去洗手间摸漱口水,再折回来时看见白晓宇的碗里还剩了大半。他看看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又看看白晓宇,拎起椅子往人身边一坐,叹了口气。“我第一次吃你的饭就是馄饨,总觉得你包的跟我妈包的一个味儿,虽然我也没吃过几次……你吃你的,我把碗刷了再走。”

“今天怎么跟个人似的了?”白晓宇不紧不慢地喝净了汤,抬眼看向他,“一会儿水呲你衬衣上又要叫唤,我刷吧。”

“我都要走了你都不和我说句好话啊,”李亦非露了个笑脸儿,被阴阳两句才能舒坦地松口气,起身把碗拿到水池里才跑到门边换鞋,“那你要是不难受了就等中午吃了饭一块儿刷吧,清清这个点也快醒了,还不舒服的话就给莫莫打电话,找秦淮也行,别自己往外跑,我怕你晕路上……”

李亦非看他一句话不说只顾往回走心里又生出点儿烦躁,“白晓宇!”

那个背影停在卧室门口,像是在等他说下去。

“你不跟我说别的,一句再见也行啊。”

白晓宇依旧没回头,胡乱挥了挥手便闪进屋里,咔哒的锁门声像被擦着的火柴,下一秒就要点燃李亦非脑子里那颗炸弹。

-路上小心。

李亦非低头看见屏幕上弹出来消息,火柴倏地灭了。

 

白晓宇放下手机才发现清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他捋了捋头发走到窗前把帘子拉开,不自觉地往下看了一眼,竟刚好对上李亦非扬起来的脸。那人举起手机晃了两下才钻进车里,不过顷刻就没了踪影。

清清伸着小短腿儿往床下跳,撞到白晓宇身上耍了会儿赖又拉着他往床上倒。

“还没睡够呢,”他缓过神,听见小家伙的笑声暂时放松下来,“昨天晚上有没有做梦?”

“非非……”清清晃晃脑袋,“非非!抱、抱你……”

“梦见非非抱你啦?教你好多次还是分不清你我啊,这么笨可怎么办……”白晓宇戳戳他的鼻子,“我也梦见——”

他的笑僵在脸上,忽然记起了自己趴在餐桌上睡着,记起了鼻尖的味道,记起了摸过的脸,也记起了留在额上的吻。

清清拍着白晓宇不常睡的那一边的枕头,“非非!”

被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还亮着,李亦非照旧一句话刷屏一整页,数个白色的小框无声地宣泄着呼之欲出的情绪——

等我回来告诉你个秘密。

颤动的心脏在此刻沉寂下来,房间里的东西在一瞬旋转着向他倒来,小腹像被什么刺透了,咬破嘴唇尝到血的腥咸才勉强回过神。

他听见清清的哭声,听见门口的敲门声,扶着墙一点一点挪到大门口,眼前白茫茫一片打开门也分不出是谁,再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晓宇?”秦淮接住突然倒过来的人,沈翊则赶紧抱起吓哭的清清。

“我先带他去医院,你在家陪着清清,莫莫这会儿不知道看不看消息……对,还得告诉李亦非——”

“不要!”白晓宇整张脸浸在汗里,唇上不见半点血色,努力睁开颤抖的眼皮。“别告诉他……”

“成,不告诉他,咱先去医院好不好?你哪儿疼……”见沈翊点头催他秦淮才赶紧撑着白晓宇走了,画像师抱着同样抖成一团的清清眼底发酸,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掏手机。

“青成,晓宇现在不太好,秦淮正送他去医院。”

Chapter 8

Summary:

不知道在燃什么但还是燃了。

越写越想笑…别看这章一个个这么支楞,下一章病秧子扎堆预警。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21.

每个生命最早接触到的声音,都是来自母亲。胎儿形成的二十周后可以听见妈妈的心跳,二十八周开始分辨是不是妈妈在说话,摆动小小手脚回复。而羊水和脐带是二者拥有的独特电话线,在分娩时被剪断,留下无形的心灵感应。

白晓宇睁开眼睛,看见苍白的四壁,手背上的刺痛帮他找回活着的实感。

“醒了,”秦淮站在窗边,“沈翊在家陪着清清,你不用担心。”

“楚楚……”

秦淮走近轻摁住他的肩不让他起来,“手上还打着针呢,好起来才能去找楚楚啊,嗯?”

“楚楚在喊我。”白晓宇胸膛起伏得剧烈,“我听见了,楚楚在找我!”

“晓宇,你现在这样院都出不了,等你——”

“秦淮?”

敲门声打断话音,秦淮看向门口,搭在白晓宇肩上的手拍了两下,快步走向那人。“你怎么这会儿来刺激他…”

李淇握上他伸过来的手压低声音:“莫青成让我来的,怎么了?”

“他手术完刚醒,这会儿想楚楚想魔怔了,你这一来非得逼他把针管都拔了。”秦淮弓起胳膊肘给他了一下,“叫你吃饭死活叫不动,见你一面还得沾晓宇的光,你就拧巴吧。”

“下回再批斗我行么?”李淇笑着摇头,“莫青成呢?我现在到底进还是不进?”

“进。”莫青成穿着白大褂赶过来,“我时间不多看一眼就得走,但晓宇等不了,你们先聊着…秦淮你来。”

“你怎么想的!”

“李淇不来你信不信白晓宇能自己跑去海城。”莫青成扯了口罩卷两下塞进口袋,“晓宇手术的事儿先别告诉李亦非,我科室走不开,还得麻烦你盯几天,清清那边——”

“沈翊带着呢。”秦淮叉起腰,叹了口气看向脚尖,“什么麻不麻烦,我在家也没事儿。”

“那我先过去了,你们晚上想吃什么告诉我,一会儿交了班我回去做了带来。”

“你放过自己吧莫莫,听着都累,我要有你这精力能称霸网安届。等我出去买点儿得了,你赶紧忙你的去。”

目送莫青成离开后秦淮探头看了眼屋里聊起来的两人,往走廊长椅上一坐,摸出手机给沈翊发消息。

-淇哥来了。我要不回家一趟吧,你跟清清怎么吃饭?

-别来回跑,我都恢复不少了,不用担心。
-晓宇还好吗?清清很乖,玩儿累了刚睡着,等他醒了给晓宇打个电话。

-好。你当心腿别磕着碰着。

-知道啦啰嗦怪。

秦淮鼓着腮瘪嘴,不知道这人到底听没听出来自己意思是有点儿想他。

22.

一个眼里同时存在卑怯和执拗的人。

李淇透过白晓宇看见熟悉的影子,摸到卡在脖子上的衬衣领,把领带轻轻往下拽了拽。

“跟我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吧,脾气、工作,对待你们关系的态度,还有楚楚跟他的相处,越详细越好。”

白晓宇低头抠着甲缘倒刺,声音瓮在鼻腔里。“什么样的人?王八蛋。”

“你这骂人也没劲儿啊,不知道的以为撒娇呢。”李淇看了眼见底的输液瓶,摁下床头的呼叫铃等护士给他拔针,“看我。”

他飞快地比了三个手势,手指用力到把空气划出声音。“王八蛋。”

白晓宇愣了一下,抬手学他的动作,“……王八蛋。”

“再狠一点儿。”

“王八蛋。”

“差远了,连起来别拖。”

“王八蛋!”关节击打出碰撞声,白晓宇后背离开靠着的墙,嗓音随动作释放出来,“王!八!蛋!”

“对喽。”李淇勾起嘴角,笑得头发跟着颤。

白晓宇也笑了。他不再低着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李淇,“还有别的吗?”

“那可多了去了,你说说我听听,什么时候想骂人就吱声,我绝对毫无保留。”

于是信息了解变成了手语教学,等李淇把情况摸得差不多了白晓宇也把骂人的动作学了个遍,李律放下笔合上本子,没打断还陷在情绪里的人。

作为一个律师他本不该将自己代入,但他听见白晓宇声音越来越抖也越来越坚定。

“离婚的时候有人说过日子都这样,劝我忍着,劝我认命,但这特么不是我要的命我凭什么认?我选了一次就能选第二次,第二次选不对还有第三次,不敢迈出去的才是傻逼!”

一瞬间寂静后白晓宇发觉李淇在失神。他平复紊乱的呼吸,换回低声细语,“抱歉李律,我有点儿控制不好自己、我…我不想再等了。”

“找那王八蛋谈谈,我陪你去。”李淇呼出一口气,把诉讼书递给白晓宇,“他不是死皮赖脸不讲理吗,那就跟他干到底。”

 

两个人一起消失确实更值得欣慰一点儿,如果跟白晓宇自己跑去海城相比。

“李淇疯了吧?我出去买个饭的功夫他就带着晓宇溜了?”

“啊?怪不得晓宇刚才问我方不方便跟清清视频,没说两句又挂了……你别急,我看他脸色还好,又有李淇跟着,肯定是去找他前夫了。青成呢?”

“我刚换完班,”莫青成匆忙进门,“他俩现在都不接电话,晓宇家具体在哪儿我不清楚,清清肯定也说不明白,你去卧室找找有没有线索?”

“拿我手机再给晓宇打一个试试吧,通了阿淮就能定到位,”沈翊搂着清清往卧室去,“还有,这事儿不能再瞒着李亦非了。”

莫青成点点头,“他那儿我去说。”

秦淮一边开电脑一边解沈翊的屏,一屁股陷进沙发里扶着额头叹气。

“这都什么事儿……”

 

画像师用眼睛扫过屋里陈设,清清跑向窗边的小书桌,踮脚去够大小各异摞在一起的速写本。沈翊坐过去把清清重新抱起,没急着翻动白晓宇的东西,“秦淮,你那边能定到位吗?”

“给我五分钟……”

清清执着地往前伸手,摸到中间毛边的小本子往外抽,一叠零散画纸被连带出来掉到地上。沈翊弯腰拾起来拍了拍,看见被抹成一团色块的设计草图。

“画画,”小人儿翻页的动作倒利索,“爸爸、喜欢。”

被拍到脸前的本子看上去有年头了,前半截有明显被撕过的痕迹,留下的那些是清清楚楚由小到大的点滴。开始只有白晓宇画的的楚楚,渐渐地纸上多了稚嫩笔触,然后清清出现,两个小人儿在爸爸笔下依偎着长大,直到最后两张里单剩下清清。

黑白的、甚至有些发灰,只有添在旁边的涂鸦被上了色。

“非非……”清清又翻了一页,小肉指头拼命点着一个线条崎岖颜色不匀的卡通生物,仰着头似乎在等待夸奖。

“你画的?这么棒啊。”画像师轻笑了一声,视线从那块角落挪到整张画幅时却不由得怔住。

白晓宇也画了李亦非。苦笑着眼尾沾泪的李亦非,隔着人群眉心微皱的李亦非,举着棉签一丝不苟的李亦非……每一个李亦非都被裹在一层金黄的水彩里,每一个李亦非都在透过纸张与画着他的人对望。

“定到了!”喊声从屋外传来,沈翊眼周肌肉收缩一下,回过神哄着清清把画册放回桌上回到秦淮身边。

“他俩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莫莫这么连轴转一个人去肯定不行,我……”秦淮有些纠结,“你一个人在家带清清行吗?”

“信不过我。”沈翊抿住唇眨眨眼。

“不是!你腿没好利索多少不方便,我怕你又磕着碰着!”

“好了,别操这么多心了。李淇和晓宇也不是小孩儿,办事儿会有数的,见到他们记得给个信儿。”

莫青成沉着脸胡乱点头,秦淮也应下来,被拽了拽袖子赶紧弯下腰凑得近了些。

“青成现在绷得太紧了,你开车的时候一定注意安全,别想别的。我虽然去不了但证件在挎包里,你去拿着带上,万一有用呢。有什么事儿不许瞒着我,早点儿带他们回来。”

沈翊注视着两人离开,没过多久秦淮又给他振铃。他吐出压抑的不安,接通后彼此心照不宣地都没开口,一切都在呼吸间传递。

23.

蜡烛只剩一半了。

不着调的爹回来丢下了蛋糕又匆忙出门,楚楚没跟从前一样迫不及待地偷尝奶油,只是死死盯着跳动的火苗,怀里是画满简笔小人的日历。

白晓宇走的时候告诉她,等她数到第九十九天,吹灭蜡烛后自己就会出现。

一片沉寂中她期待地闭上眼,门果真在黑暗中被轻轻叩响。

“楚楚?”

“爸爸!”她跑过去打开门,瞬间被抱进熟悉的怀里,摸到白晓宇微微发凉的下巴嚎啕大哭。“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白晓宇终于又贴到女儿的脸,眼泪跟她的混在一起。

“爹地买的蛋糕我不喜欢…也没有礼物……他总是留我自己、自己在家……我不想…我害怕……”

“是爸爸不好……爸爸不会再让楚楚一个人留在家了,爸爸给楚楚买了蛋糕也买了礼物,爸爸带你走……爸爸带你找清清去好不好?”

楚楚哭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抱着白晓宇的脖子死死窝在他颈间。

 

“我的当事人希望能重新协商孩子的抚养权归属。”

“他还没想通呢,”对面那位正晃着腿伸着臂靠着椅背以鼻孔示人,李淇听见一声嗤笑,“想要孩子还不简单,复婚呗,要不是他非闹着离能有这么多麻烦吗?找个律师来膈应我,真是脑子有问题。”

“我们现在聊的是抚养权,请不要莫名其妙人身攻击。”

“再聊八百次我也是那句话,要么复婚,要么免谈。”

“好,抚养权的事儿先不提,就算现在楚楚判给了你白晓宇也有探视权,你没有权利三番五次拦着不让他们见面。”

“律师大哥,白晓宇根本没他说的那么在乎楚楚,说走就走头也不回的不是他么?明明就跟我服个软的事儿,弄成现在这样他还不明白是谁的问题?”

李淇也挤出一声笑,“还跟你服个软……我多嘴问一句,你为什么非得咬着他不放?”

“我让他伺候惯了,不行?”白晓宇前夫忽然直起身,胳膊撑在桌沿,“家里对你唯命是从的小玩意儿突然咬你一口跑了,换成你你会乐意?”

“说你王八蛋都特么美化你。”李淇摘了眼镜挽起袖子,把手机翻过来,“晓宇,你说你怎么看上这么个东西。”

他挂断通话看着对面那张脸一瞬间变得阴鸷,勾起嘴角继续说下去。“不装了?其实我看你也挺可怜,借着别人对你的爱满足自己的控制欲,一旦发现他身上越来越强的主体性就开始不安、开始害怕,开始心理扭曲……兄弟,你做人做得挺失败的,真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李淇伸着手指在空中点了两下,眉毛装模作样地皱了又松,“对,loser。”

一拳正中左边颧骨,李大律师无辜地眨了两下眼,捂住脸露出惊讶的表情,声音骤然拔高:

“我好好跟你说话你怎么还动手呢……”

店里窃窃私语声渐起,那人被这么一逼越发气红了眼,李淇顶了顶腮后退着躲开他挥过来的拳头,直到听见白晓宇的声音。

“你别冲别人撒癔症!”

“来捣什么乱……”李淇瞅着白晓宇像要替自己还手才赶紧控制住暴怒者的腕,拉扯间那人竟挣出一只手摸起咖啡杯用力朝白晓宇砸去。

白晓宇抬起胳膊去挡,晕眩之际被拽着转了半圈,瓷片碎裂声响起时鼻子赶在其他感官之前认出把自己拢住的是谁。

“李亦非……”

一根高尔夫球杆强势地指着那王八蛋的脸,硬是让李亦非拿出了单手举长枪的气势。他把微微发抖的脑袋护在自己胸前,“没事儿吧?”

李淇刚松口气,再抬头就见气急败坏的人又摸起另一杯往自己这边泼了过来。他下意识闭上眼侧过脸,有人拉住他往后扯了两步,再睁眼看见莫青成挡在了他身前,咖啡在他大衣上糊开一层水膜,变作水珠连串滴落。

“几天不见白晓宇你出息了啊,找这么多人合起伙来玩儿我!”

“没完了你?”秦淮站在门口短暂地亮了一下警官证,“再动手就是寻衅滋事了知道么?”

李淇暗暗扫视一圈围观群众,精准地捕捉到有人在录像。他往那边转了一下身,把胳膊藏到莫青成身后对秦淮比了个手势。

“四个人都治不住你,这么暴躁……”后者不紧不慢地走到暂时老实了的人面前,脚尖一碾转又向白晓宇,“把孩子留给这样的人,你放心啊?”

 

李亦非赔了茶杯钱出来时李淇还在拽着那王八蛋跟警察叔叔扯皮,他扫了一眼没找到莫青成,走到车边看白晓宇正抱着楚楚,秦淮则坐在旁边举着手机让一家三口隔着屏幕团聚。

“清清要乖啊,爸爸很快就带姐姐回去好不好?”白晓宇余光瞥见李亦非回来,嘱咐两句便把聊天的机会还给秦淮和沈翊,捏捏楚楚的脸让她跟叔叔打招呼。

小姑娘这会儿窝在她爹胳膊里抱着生日礼物傻乐,一晚上喊了太多叔叔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忽然想起刚才清清嘟囔的名字。

“你是非非吗…”

“你怎么知道呀?”李亦非拉开车门挤到白晓宇旁边。

“清清在电话里提你呢!”楚楚眼睛转了转,“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猜猜,你肯定是楚楚,对不对?”

“你怎么猜到的!”

李亦非没忍住也虚晃着捏了捏小人儿的腮,“因为你爸爸也老是提你啊。”

楚楚看着李亦非的笑脸有点儿不好意思,把脸藏进白晓宇臂间,嘴角却越来越往上。她拱了两下仰起头,睫毛忽闪得认真。

“爸爸,我原谅你了。”

“那谢谢楚楚。”白晓宇红着眼刮一下她的鼻梁,听见李淇在远远地喊他。“明天就要跟小淮叔叔回去找清清了,但爸爸得先留在这儿跟爹地商量些事情……走之前要跟爹地说拜拜吗?”

楚楚明显紧张了一下,“要是爹地不让我走……爸爸…我不想又见不到你……”

“不会的清清,只要你愿意,爸爸就一定不会再跟你分开。”白晓宇抱着她走下车,一步一步走到前夫身边。

那人脸色难看,看见楚楚后把张开的嘴闭了回去。

“明天楚楚去找清清,我的朋友都很靠谱,你不用担心。”白晓宇掌心覆在女儿耳边,“咱俩真的该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没什么好聊——”

“就算你一直把我当作你的所有物,我还是不想否认曾经你让我感受到的幸福,当然也不影响我现在看见你就想吐。楚楚不是我跟你争一口气的筹码,我要带她走是因为我爱她,而她也选择了我。”

白晓宇松开手,弯腰对楚楚努努嘴,“和爹地道个别?”

小人儿伸开胳膊抱过去,“爹地再见,想我的时候记得打电话,爸爸同意了的。”

“小坏蛋……”那人指尖蹭过眼尾,很轻地点了点头,离开前看了眼白晓宇。“咱俩的事儿没那么容易完。”

李淇诶了两声挡在他俩中间,“晓宇,我怎么教你来着?”

白晓宇直直地瞪回去,翘起拇指伸直食指和中指点了两下太阳穴。

Notes:

小雨: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