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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又叫了辆黄包车,让车夫拉他们去上海新世界百货大楼,这座洋人产业是上海数一数二的百货大楼,洋老板是位美国大富豪,本名考克斯·亨德利,很喜欢华夏文化,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叫裘德考。
新世界百货大楼一楼有许多成衣定制店,不少老字号都在这里有分店,吴邪带张起灵来到一家杭州发家的老字号,伙计看到他立即迎出来。
“小三爷有阵子没来了,今天来做衣服?”
吴邪一个多月前初到上海,母亲不放心陪他过来,拉他在这里做了十几套衣服,伙计对这种大主顾自然记得清。
吴邪把阿坤推上前,“我先不做了,给小哥做十套衣服,你把推荐的料子和样式拿来我们选。”
伙计喜笑颜开,围着阿坤转了一圈,“小三爷大手笔,这位小哥好俊的脸和身材,我们惠仪堂的手艺,小三爷您只管放心!”
阿坤露出些许不耐,目光危险,把伙计接下来的恭维堵住了。吴邪发现,阿坤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像对自己一样亲近,大多数时候,他很不喜欢陌生人踏足自己的领地。
吴邪抓住阿坤的手拍了两下安抚,“让伙计给你量一下身材数据,再选好料子和款式,咱们就走好不好?”
阿坤嗯了一声,这才配合了些。
伙计看得啧啧称奇,吴家小三爷刚才那样子,比他见过的二世祖哄闹脾气的小情人还温柔。伙计心道这两人的关系绝不简单,真是可惜,这种人品和相貌的小郎君,怎么就栽在男人身上了呢?
无论心里怎么想,伙计面上都没露出来,上海滩这地界什么事都有,他早就见怪不怪了。硬要说的话,这两人虽都是男人,但站在一起从气质到相貌都十分养眼,哪轮得到他一个赚辛苦钱的小伙计挑剔反对?
吴邪是学建筑的,建筑与艺术相通,他在很多生活细节上有自己的审美坚持,说是尽快挑好布料和款式就走,但还是花了一阵子时间。
阿坤的不耐是针对外人的,对吴邪和对别人完全两模两样。两人来到店内屏风围出的小雅室,在沙发上坐下,吴邪捧着伙计送上的男装款式图册给阿坤一套套讲解,再拿布料在他身上比画,阿坤都乖乖配合。
伙计见状十分有眼力见地溜走了,留吴家小三爷和他的小情郎玩情趣。
惠仪堂虽然是老字号,但这几年与时俱进,推出了不少西洋款式供客户选择,吴邪看着阿坤脑补,觉得他穿长衫马褂好看,穿西装马甲好看,穿毛呢大衣好看,穿改良制服好看,想到现在天气这么冷,阿坤身高腿长,订件镶黑狐毛的大氅披在外头更是绝了。
选来选去哪套都好看,舍不得放弃,最后吴邪给阿坤订了足足十五套衣服,他爽快付了十五大洋定金,让伙计做好几套后先送到他的公寓给阿坤应急,其他的也尽快做出来。
结账时,吴邪看到柜台上放了一张今早新出的中外日报,日报头版头条上的黑色大字十分醒目——
“宁老板横空出世!昨夜毓秀园女武生英姿飒爽力退群敌!”
“女武生?”吴邪疑惑,虽然乾旦坤生是京剧界的潮流,但武生不同小生和老生,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极其高,很少有女子能练出来,目前扬名华夏的武生名角儿没有一个是女子。
伙计爱戏,说起这个就停不住,“小三爷还没听说?昨天毓秀园陈家班的大戏,第二折《反西凉》上了位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女武生唱马超,她刚一上台,下面的观众差点喊退票闹翻天,没想到人家是真有货,一折戏唱完宁老板都叫上了。”
“昨晚散戏后,宁老板的名声就传开了,今天上海大小报纸的头版全是她!”
吴邪没想到昨天自己离开后毓秀园这么热闹,他拿起报纸粗略阅读,头版文章中说这位“宁老板”外号阿宁,真实姓名和来历没人知道,十分神秘,不过有人说她和洋人关系密切……
吴邪手中的报纸被人一把抽走,吴邪抬头,报纸已经被阿坤丢到角落去了。
“好了好了,我们这就走。”吴邪失笑,给阿坤顺毛,“不生气了啊。”
阿坤跟吴邪走出百货大楼,突然开口,“阿宁有问题。”
“嗯?”吴邪一愣。
“危险,你不要看她。”
阿坤是陈家班的伙计,应该接触过阿宁,不知阿宁有什么问题,让阿坤下了这样的判断。
吴邪对戏班名角儿的隐秘不感兴趣,没有多问直接说,“好,我不看,我只看阿坤好不好?”
上午阳光明媚,洋行林立的宽阔十字路口,吴邪站在蓝天下弯眼轻笑,他的身后,工人、学生、小贩、黄包车夫不断走过,芸芸众生络绎不绝。
阿坤眼神微微飘移了一下,下一秒吴邪突然拉起他的手,一边奔跑一边匆匆回头说,“电车来了,小哥快点,咱们坐电车去下一个地方!”
电车长长鸣笛,在站点停下,吴邪拉着阿坤挤上去,和售票员报站点买了两张车票。
售票员是位健谈的姑娘,“二位要去新洋场?那里去年就说要盖了,房子拆了一大片,怎么拆了就没动静了。”
上海人习惯把新规划的商业区叫“新洋场”,吴邪无法给行外人解释新洋场为什么无法动工,只能笑道,“或许明年就开工了。”
“但愿吧,希望新洋场多些咱们自己人开的商铺,我可不想再花钱挨洋人白眼了。”
听到这句话,吴邪深有感触,清廷的愚昧迂腐让洋人强行打开了华夏的国门,虽然现在民国已经建立,但洋人的势力依旧处处都是,华夏人在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有时反而像个客人。
“会有这一天的。”吴邪的手下意识收紧,阿坤看着他,任吴邪攥着自己的手。
电车沿轨道行驶了不到两刻钟,售票员拿小喇叭提醒乘客新洋场站到了。
新洋场的电车站是规划建它时就开通了,然而等了快两年工程还不见开工,附近能拆的民居都拆迁了,相对比较荒凉,这一站只有吴邪和阿坤两人下车。
吴邪入职一个多月,往这块地方跑了不知多少次,把这里摸得一清二楚。
因为工程迟迟不动工,一些房屋被拆迁的居民又跑了回来,拿木板和稻草搭棚子居住,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想省钱的工人也住在这里,可以说情况非常复杂。
吴邪清楚,这块地变成这种近乎“三不管”的样子,少不了背后那些想分配更多利益的权贵和外商的手笔,毕竟情况越乱他们就越好动手脚。
吴邪带阿坤往里走,棚户区的棚子搭得毫无章法,东一个西一个,有的小路必须侧身才能通过,一不留神就走进了死胡同。
这片区域的建筑设计图是吴邪毕业后经手的第一个大项目,吴邪对它投入了无数心血和期待,每次想到商业区建成的样子,便会涌出一股自豪感。
他一边走一边给阿坤指,滔滔不绝地讲解,告诉他这片堆满垃圾的空地会是一排电话亭,这个四处漏风的棚子会是一座三层小楼,这条臭水沟以后会填起来,做一条开满鲜花的绿化带……
“阿坤,你觉得怎么样?”吴邪说到嘴唇有些干才停下,眼睛亮晶晶地问阿坤。
这个时候的吴邪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充满了理想主义的热情,在阿坤眼中,仿佛天上的太阳也要避开他的锋芒。
但他同时也是柔软的、具体的、可以触碰到的,永远不会像太阳般虚无和不可及。
阿坤这么想着,遵循本能抚上吴邪明亮的眼睛,纤长的睫毛扫在掌心,在心头漾起痒意。
“我喜欢。”阿坤直白地说,他喜欢关于吴邪的一切,。
吴邪笑了,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很想和阿坤分享自己最在意的事业,虽然阿坤对建筑一窍不通。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棚户区旁的江边,吴邪站上江堤,手遮在眉上眺望江心起落的白色水鸟,江水茫茫如练,江的对岸就是上海滩最繁华的十里洋场。
吴邪轻轻咦了一声,“之前没注意,这片棚户区正对面是不是毓秀园?”
十里洋场很长,而新洋场选址的核心区域正对面恰巧是昨天吴邪去听戏的毓秀园,吴邪脑子里有个念头飞快闪过,来不及抓住便消失了。
就在这时,吴邪突然感觉手腕有些空,抬手一看,自己戴了好多年的顶级沉香手串居然不见了。
“小哥,你知道我的手串什么时候丢的吗?”吴邪有些急,那串沉香是出国前夕爷爷给他的,值三千大洋,蕴含的纪念意义更是银钱无法衡量的。
阿坤瞬间反应过来,“第三个转弯,那群孩子。”
刚才他们遇到了几个搬烧剩的煤灰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瘦弱,裸露的皮肤长满冻疮,能看到细伶的骨头。吴邪于心不忍,想去帮忙,阿坤怕他的白西装弄脏,拦下他自己几下就把麻袋搬完了。
当时那几个孩子紧紧围在吴邪身边,一声又一声“谢谢哥哥”和“哥哥好厉害”降低了吴邪的警惕心,阿坤去搬麻袋的一小会儿工夫,他们居然摸走了吴邪的手串!
“我去要。”阿坤说完这三个字,如残影闪入他们来时的小路。
吴邪来不及叮嘱,只能冲他的背影喊道,“小哥,要回手串就好,别太难为他们,都是可怜人!”
吴邪在江边等了一小会儿,还是不太放心,正想也过去看看,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吴先生,我们领队想请你谈一谈。”
吴邪眯眼看去,只见一个强壮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这人的脸很生,他此前绝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