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三年前，众人刚刚穿过已对外封锁的那可那鲁，来到沃斯菲塔边境的古都玛哈亚镇。在旅店安顿下来之后，嚎去了铁匠铺修理在战斗中受损的盔甲，雷特邀请雪拉四处逛逛，雷欧纳德和琥在旅店大厅商量下一步行程。
缇娜沿着吱呀作响的木制楼梯拾级而下，来到公共大厅。空气里弥漫着啤酒与炖肉的味道，壁炉的火焰在噼啪爆裂的柴堆上跃动，整个大厅热气氤氲，温暖舒适。
她穿过这片喧闹嘈杂的地方，在即将推开旅店橡木大门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身对跟在身后的汉克斯低语：“不用跟着我，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话音一落，她便推门离去，留下汉克斯在原地不知所措。
在大厅另一角，雷欧纳德与琥正看着地图讨论走哪条路去哈漠特沙漠。自缇娜出现在楼梯口，雷欧纳德的目光便跟着她穿过来往的人影，留在门外。
“……这条路不太好走，但大概率可以避开魔骑士团。”琥指了指地图。
见雷欧纳德没有反应，琥轻咳一声，“雷……”
雷欧纳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终于回到地图，但注意力明显不在这张画着山川河流城镇的图纸上。
琥将地图对折，”要是担心，就跟上去啊……“
接触到挚友的目光后，琥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再去要杯酒。
说罢，琥起身去了吧台，雷欧纳德则起身走出了旅店。
傍晚的玛哈亚镇已点起灯火，一盏盏油灯、一颗颗魔法晶石在屋檐下亮起，为石板街道照温柔地铺上一层金光。
缇娜沿着石板街道缓步而行，微凉的风从街口吹来，掀起她的衣摆。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左边的小贩高举着一串串紫红的葡萄招揽客人，右边的摊主正把一只只圆滚滚的南瓜摆进推车里。
几名孩童光着脚丫在广场的喷泉边嬉戏，水花溅到石面上，倒映出玫瑰色的晚霞。不远处，一位老妇人正收起摊上的薄毯，盖住背篓里那些尚未卖完的红苹果。
转过街角，面包房前飘来一阵香气。新出炉的圆面包裂开酥脆的外皮，热气混着麦香与焦糖气息，在暮色里弥散开来。一个男孩趴在橱窗前，亮晶晶的双眼盯着热气扑鼻的面包，转头对母亲撒娇：“妈妈，我要这个。”
她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面包坊溢出的香气，仿佛闻到每年她生日时，那个摆在长木桌上的甜橙蛋糕香味。
她继续向前漫步，街道渐渐宽阔起来，成排的房屋次第亮起灯火。每一扇窗子后面都映着一家人的剪影：母亲在摆放餐盘，孩子在追逐打闹，父亲的笑声混杂着杯盘碰撞的声音。
这些温馨的日常景象却勾起了她的愁绪。
去年的这一天，以及过往每一年的这一天，她都在仪式与庆典中度过。长桌上摆满了粉色和淡黄色的牡丹花，高悬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斑斓的光彩，仿佛为雪白桌布上的金盘银盏镶上了璀璨的宝石。她总是坐在长桌的首位，父王举杯为她祝福，母后亲手为她切开第一块蛋糕，亲友齐声唱颂。那一刻，她是唯一的焦点，所有的目光与欢笑都环绕着她。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人再为她奏响乐曲，没有人再为她切开蛋糕，也没有人再为她送上祝福。
缇娜走进街边的一家酒馆。
这里没有码头低档酒馆的臭味和混乱，却也谈不上奢华。酒馆的天花板吊着几盏魔晶石灯，发出均匀洁净的光亮。每张桌上点着小小的油灯，火焰摇曳，将桌边酒客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壁炉里的火正烧得旺，火星偶尔迸出，被炉边的铁栅轻轻挡下。
靠窗处坐着一位吟游诗人模样的男子，正抱着琴为几位兴致盎然的旅客唱歌。在另一边的角落，两位学徒模样的青年正和导师争论某种药剂的配方，书卷和药瓶几乎占满整张小桌。
吧台上，几个本地的体面镇民慢条斯理地喝着啤酒，聊的是收成和镇上的小新闻，偶尔有人过来插话，引来一阵笑声。
缇娜环顾四周，选择靠近角落的一张小圆桌坐下。她要了一杯淡色果酒，目光在酒馆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就在她享受着这份热闹中的宁静时，一阵轻微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小姐，一个人？”
缇娜转头看去，只见问话的人约莫30岁，眉眼不算精致，倒也耐看。他左耳戴着一只金耳环，身穿剪裁合体的深色皮革外套，腰间挂着短剑。他拉开椅子，径直坐在她对面，“不介意有人陪你聊几句吧？”
“介意。”
这句话没有吓退这个不请自来的酒客，反倒让他坐得更近了。
“介意？那正好。”他压低声音，“小姐，在这地方独自喝闷酒，太无趣了。要想在喧闹里找到乐子……只有我，能教你玩。”
他随手将缇娜的酒杯转了个角度，向对面正在玩牌的那桌佣兵抬了抬下巴，“等会儿要不要我带你玩一把？赢了，今晚的酒都算我的。”
他扫了一眼她面前那杯浅色的果酒，唇角挑起一抹笑容。
“果酒？”他揶揄道，“小姐，要想借酒浇愁，这样的酒可不行。”
缇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他又向她靠近几分，
“要么喝烈的，要么找个懂行的人。”
他指了指自己，露出挑衅的笑容，“恰好，我两样都能给你。”
话音一落，他便抬手招呼侍者：“来一杯龙焰。”
周围几张桌子的人都忍不住侧目，显然这酒的名头不小。火红的酒液很快送了过来，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泛着灼人的光泽。
他将酒杯推到缇娜面前，指尖在杯口轻轻摩挲，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炽热。
“小姐，喝下去，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放纵。”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却力道十足的手忽然按住了酒杯。
“这杯酒，”一个冷硬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我要了。”
缇娜愣愣地看着他，“雷……你怎么在这里？”
雷欧纳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坐到她旁边，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椅背上，盯着对面那个还赖着不走的人。
那名酒客心中微微一紧，发现眼前这个人动作从容，气息沉稳，眼神冰冷且带着压迫感。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短剑，他知道，这样的人惹不起。
他咽了口唾沫，咧嘴一笑，“既然这样……就请慢用吧。”
说完，他干脆起身，往酒馆另一端退去。
待那名酒客悻悻离开后，雷欧纳德放下手臂，转头看向缇娜，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口气沉得能落入湖底。
缇娜略略低着头，轻咬下嘴唇，目光在桌面上扫来扫去。
“等我一下。”
雷欧纳德起身走到吧台，指了指吧台后面的酒架。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个空的玻璃酒杯和一个装着粉色液体的水晶瓶走了回来。
他往空杯子里倒了一点儿龙焰，又将那瓶粉色液体缓缓倒了进去，酒液在杯中旋转融合，渐渐变成温润的珊瑚粉，透着些微琥珀的光泽，弥漫出奇异迷人的香气。
雷欧纳德将酒杯推到缇娜面前，”隐藏菜单，试试“
缇娜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好甜……“
她歪头看着雷欧纳德。
“有名字吗？”
”解忧花。“
缇娜不禁莞尔一笑，抬起酒杯，又轻轻饮下一口。
窗边的吟游诗人拨弄琴弦，弹起欢乐的舞曲。一名舞娘踏着轻快的步伐从酒馆一角缓缓走出，腰间的铃铛在灯光下叮叮作响，裙摆像流动的水波般摇曳。她旋转、翻跃，带起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旁边客人的脸颊。手腕和脚踝的银饰闪着光，配合乐曲的节奏敲出清脆的声音，整个酒馆仿佛都跟着她的舞步呼吸。
缇娜看得入了迷，“跳得真美。”
雷欧纳德有些好笑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凑近低声问道：“公主殿下还有这种爱好？”
缇娜收回目光，双手捧着脸嘟哝一声：“……我以前没看过嘛。”
一曲舞毕，舞娘手里托着小银盘，轻盈地走向每张桌子。大部分客人都慷慨解囊，纷纷往银盘里放入赏金，很快，银盘就堆满了各色钱币。
她来到之前玩牌的那桌佣兵前，微微屈膝，将托盘轻轻举起。坐在走道边的佣兵放下手中的牌，上前揽住她的腰，“小妞儿，再为我们跳一曲。”
舞娘连忙挣开，退了一步，却又有人凑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哎呀，你笑得可甜了，让我亲一口怎么样？”
“请……请不要这样！”舞娘连连后退，不小心撞到了缇娜的桌子。
就在那些轻浮佣兵跟上来的时候，缇娜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拿着酒杯挡在舞娘面前，骄傲地昂起下巴，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太难看了。”
听到这话，还在泰然自若喝酒的雷欧纳德差点儿呛到。
为首的佣兵看着这个见义勇为的美人，笑得更肆无忌惮了，“哟，小娘子，真够辣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缇娜晃了晃酒杯，瞄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雷欧纳德，“砸在你脸上！”
对方完全没有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被她这番挑衅逗乐了，大笑着向前跨出一步，伸手就要去抓住衣襟，可手还没碰到，就被缇娜的酒杯狠狠地砸在脸上。
”啊——！“对方吃痛出声，捂住脸咆哮，反手一个巴掌就要扇过来。
雷欧纳德身影一闪，像鬼魅一样出现在缇娜身边，单手揽过她躲开攻击，一脚将那个佣兵踹翻在地。
”小姐，小心。“舞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只见左侧扑过来另一个佣兵，缇娜利落地抄起另一个酒杯，稳稳地砸在他头上。
剩下两个佣兵脸色一变，拔出佩剑，朝雷欧纳德和缇娜逼近。
雷欧纳德拉着缇娜绕到酒馆大门前，顺势掀翻桌子挡住追击，低头附在缇娜耳边说了句，”跟紧了。“
他猛地推开门，拉着她在小镇的大街上奔跑，那几个骂骂咧咧的佣兵在后面穷追不舍。街灯摇曳着，柔和的光在鹅卵石上跳动，映出他们急促的脚步和身影。
他们跑过湿漉漉的喷泉广场，惊得满地的鸽子扑棱棱地飞向空中，几根白色的羽毛像雪一样飘落下来，勾住她的发丝，落在她的肩头。空气里夹杂着水汽和夜晚的草木香，还有刚刚从酒馆带出的温热气息。
转入拐角的时候，缇娜脚下一踉跄，扑到雷欧纳德怀里，笑得直不起身，“……雷……我跑不动了……”
雷欧纳德轻轻抱着她，“那就休息一会儿……再跑。”
缇娜转过身，想偷看那些人是不是追了上来，刚从墙角探出头，就被雷欧纳德拉了回来。
“我们会被发现的。”
缇娜立刻附和地点点头，用食指压住他的嘴唇，“小声点儿……”
满月的银辉如水般倾泻，她潮红的脸颊仿佛笼上了一层银纱，捕获了雷欧纳德眼里全部的光。
转角传来脚步声。
“追来了！”缇娜顾不上确认是谁，拉着雷欧纳德往巷子深处跑，风撩起她的发丝扫在雷欧纳德的脸上，她停不下来的笑声在寂静的小巷中回荡，如同最动听的旋律，震颤着他的心。
穿出小巷，踏上石桥，缇娜停下脚步，伏在栏杆上向桥下望去。小河泛着银光，像丝绸织就的锦带，蜿蜒穿过小镇。河水泛起层层细波，轻轻拍打着河岸，发出柔和的“哗啦”声。
岸边的石墙爬满了青藤和紫藤花，藤条顺着石头攀上周围的建筑。缇娜慢慢走向岸边，指着前方那家挂着橘色提灯的酒馆，对着招牌拖长调子念了一遍：“猫—眼—石—酒—廊……听上去不错耶！这里的舞娘是不是跳得更好？我们进去看看吧。”
说完立刻抬脚上了阶梯，在手即将触碰到大门时，被雷欧纳德拉了回来。
“这家……可能……不适合你。”
缇娜踮起脚，从屋外那个小小的窗户往里看，听到悠扬的音乐声传出来，“好热闹！你听，里面一定在跳舞。”
说完拉着雷欧纳德又往大门走去。
雷欧纳德连抱带拽地将缇娜强行拉回大街，“这里……通常不招待女客。”
“为什么？”缇娜指了指钱袋，“我会记得付钱的。”
“就算我忘了……”她用食指支着自己的下巴，期待地看着雷欧纳德，“你也会帮我的，对不对？”
“这不是付钱不付钱的问题……”雷欧纳德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这里是……男人去消遣的地方。”
“女人也可以去消遣啊。”
听到这个天真的回答，雷欧纳德觉得自己头要裂开了，他吸了一口气，像解释剑术一样客观地说道：“这里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缇娜立在原地，偏着脑袋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片刻之后她恍然大悟。
“噢……”
“原来是……欢乐堂啊。”
雷欧纳德失笑，“欢乐堂？这名字倒是优雅。公主殿下，你懂得倒也不少嘛。“
缇娜背着手，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促狭的笑容，“……我不过是听说……”
”比不上你……“
”经！验！丰！富！“
话音一落，缇娜转身就跑，灵动的身影像在月下奔跑的小鹿，轻盈的步伐划破寂静的夜晚，笑声在风中荡开。
雷欧纳德立刻跟了上去，追逐的身影被月光拉得长长的，与回廊的柱影交织在一起，就在他要拉到缇娜的手臂之时，缇娜猛地停住脚步，回身与还未稳住身体的雷欧纳德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
雷欧纳德护住正往他身后躲的缇娜，伸头向外望了望。
昏黄的街灯映照着平整的石板路，三两行人低声交谈着缓步走过，远处一辆马车的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在这安静温柔的夜色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沿着街道慢慢走过来——汉克斯。他眉头紧锁，目光四周游移，但并未发现他们。
缇娜双手贴在雷欧纳德的后背上，侧脸靠在手背上，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别让汉克斯发现我，他会板起脸，说特别特别严肃的话。”
雷欧纳德忽然将她拉进门廊的阴影里。冰凉的石墙抵住她的后背，她差点儿惊呼起来，却在下一瞬被他紧贴的胸膛压住声音。
缇娜屏住呼吸，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她不知道是因为汉克斯逼近的脚步声而紧张，还是因为雷欧纳德那缠绕在她额角的呼吸而紧张。
夜风轻轻拂过，衣料微微摩擦的声响在门廊的阴影里被无限放大。她急促的心跳像是寂静夜里有人在敲门。
汉克斯的脚步声停在了附近。缇娜本能地紧闭双眼，呼吸不自觉地放轻放缓，生怕被发现。雷欧纳德稳稳地罩着她，像屏障一般隔绝了阴影里的目光。
片刻之后，脚步声渐渐离去。缇娜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越过雷欧纳德的肩头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逃过一劫。”
雷欧纳德低下头，炽热的气息吹入她耳中。
”……再敢乱说……“
”我就把你扔给汉克斯。“
缇娜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好似傍晚的霞光，要不是身处静谧的黑暗，她简直要将头埋进地里。
雷欧纳德牵起僵在原地的她，悄无声息地溜出门廊，像两个调皮的孩子般穿过小镇街道，回到旅店。
风轻轻掠过街角，吹动旅店旁的月樱树。粉色花瓣旋起，在月光下缓缓飞舞，最后悄然落在窗台和屋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