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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两天没来上学了。
吴邪回家后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第二天和胖子一起问到班主任办公室,才知道张起灵请了一周的假,说是妈妈生病住院了。
他莫名地感到不安。
放学后吴邪和胖子又一起去了张起灵家。这次没人带路,也没有人邀请,不请自来的两人在张起灵家门口敲了三分钟,确定他家没人。
吴邪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趴在张起灵家门上写∶
小哥,我们来你家找你,你不在。老师说你妈妈生病了,我们不知道你们在哪个医院。我们可以去帮忙。你看到纸条,打我或者胖子家的座机∶0571-xxxxxxx 0571-xxxxxxx 我们很想你。
吴邪 胖子
两人把纸条卡在门把手上,吴邪还是忧心忡忡∶“他能看到吗?他会找我们吗?”
胖子拍了拍他:“先别太担心。只要他这几天回家拿东西,那就能看见纸条的。”
但还是担心的。因为想着张起灵是单亲,家里有人生病总归缺人搭把手;不知道白玛在哪住院,严不严重,他一个人照顾妈妈能不能应付得来,会不会办医院手续,平时怎么吃饭......光是想象一下如果是自己单独面对这些情况,吴邪就愁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但没想到事情还会再急转直下。
三天后的一个周六下午,吴邪接到了张起灵的电话。
铃声响起后吴邪握着听筒“喂”了好几声,对面都没说话。话筒那边的人好像呼吸了很多次,最后才开口:
“吴邪,我没有妈妈了。”
这样的结果完全把吴邪砸懵了。他想过会有麻烦,想过张起灵会忙不过来,想过他缺课跟不上进度,想过他缺钱,那么如果自己和胖子不知道怎么办,还可以求助家长......但唯独没想到突然就有了这样的结果。
他很害怕。
“小哥,”吴邪颤抖着开口,“你在哪?”
张起灵报了一个医院的住院部。吴邪出门拦了辆出租就去找他。
医院很大,他没头苍蝇似地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在住院部大厅里撞见了脸色煞白的张起灵。他身上的衣服看着有几天没换了,左手拿着刚打印的死亡证明,右手捏着一张卡片,上面是殡葬服务的联系电话。
吴邪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张起灵见到他,只是说:“我要去找值班医生签个字。”
吴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跟在张起灵后面陪他去找值班医生签了字、盖好章,又去办出院结算。张起灵只在来回跑的中间对他解释了一句:“今天办完手续,明天殡仪馆才能去太平间接人。”
吴邪一边懵着一边感到难以接受。来来回回,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怎么办?但也不敢问张起灵。
来得太急,没跟胖子说,倒是给爸妈留了个纸条。他还是遇到大事就想向大人求助的年纪,张起灵却已经没有这样的特权了。张起灵要独自面对给亲人开死亡证明的程序。小哥已经没有大人可以问了。吴邪想起和白玛打过的几次照面,一阵巨大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他几乎无法相信,也不敢再想——人真的从此就没了吗?可那是小哥的妈妈,那是妈妈啊。
一切手续都办好,两个孩子站在住院部的大厅里发愣。吴邪觉得一切跟做梦一样。
张起灵没掉泪,人看上去还有点呆呆的,殡葬服务的名片都被捏皱了。
吴邪弯腰轻轻掰开他的手指,从他手里抽出那张卡片,稍稍抚平:“我帮你拿着。今晚要先回家去休息吗?”
张起灵摇头:“我不能回家。”
“为什么?”
“有张家的人在那边堵我,他们想带我去香港。”
吴邪的脑子又“嗡”的一声。
不能让张起灵走。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失去妈妈的打击已经很大,张起灵不能再离开熟悉的环境了。但吴邪太害怕、也太迷茫了,只能怯怯地说:“你别跟他们走。”
他让张起灵跟自己回家睡,张起灵拒绝了:“明天一早还要让殡仪馆接人走。医院旁边有小旅馆,我在附近住一夜。”
“那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张起灵没说话。
吴邪有点想给自己一巴掌。他问的是什么问题,小哥怎么会知道以后怎么办?他怎么能寄希望正经历生活剧变的人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仅仅为了让自己彷徨的心安定一些?
吴邪陪张起灵到医院旁边二十块钱一晚的旅店里,单间,一张铁架子床,房间里有种潮湿的气味。吴邪帮他把死亡证明、出院手续和殡仪馆名片在桌子上放好,两人并排坐在单人床上,谁也没说话,一下子又变得两手空空。
“......我回家去帮你拿一身我的换洗衣服吧,还需要什么,你告诉我。”
张起灵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吴邪的袖子,把额头抵在了他肩上。
没有流泪,只是静静地靠着。
吴邪搂住他的肩膀,那一刻明白了什么是心如刀割。
最后还是先回家拿东西,准备跟爸妈报备一声再回来陪张起灵一夜。他想陪着小哥。但是以后怎么办?想不到也不敢想。那些找过来的张家人可能是这世上唯一和张起灵还有血缘关系的人了,而他并未成年,就算吴邪不想让他走,在法律和血缘上也没有立场让自己家来插手。会有顺理成章的来自张家的监护人,他们会把他带走......这些真的如何都轮不到吴家来管。他已经不小了,知道这些道理。
越想他就越害怕,深深地感到无力,这一切导向的肉眼可见的结局令他恐惧。他真的太害怕了,怕张起灵离开,怕他受委屈,怕他去陌生的地方,怕张家人对他不好,怕他更伤心,怕到刚刚甚至要问张起灵“以后怎么办”,张起灵又能问谁呢?
如果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办就好了。如果再长大一点,如果他是个成熟的成年人,是不是此时此刻不会这么迷茫,就可以在小哥最脆弱的时候保护他?
如果自己能够保护他就好了。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吴邪的心怦怦跳。
此时他刚到家,正在卫生间洗手,忽然发现洗手台水池里出现了红色。
又流鼻血了。吴邪打开水龙头将血冲下,水流过双手时他想起一件事。那天在张起灵家,他们三个躺在张起灵房间的床上,胖子问张起灵过年回不回西藏。话说小哥是怎么从西藏到杭州来上学的?白玛为什么会带他来杭州定居呢?胖子那天还问了自己:你去过西藏吗?
为什么这么问,他应该去过吗?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雪白的洗手池里,溅开放射形的血花,又顺着水池的弧度向下流,拉成一条条红色的长痕,他恍惚了一下,感觉像某片长空下低垂的经幡。
经幡?
血痕被水流冲淡,但鼻腔依然有烧灼的痛感。这种痛感太熟悉,仿佛有段日子他曾与之日夜相伴,熟悉的感官感受似乎激发了一种大脑与身体对应的状态,在高度紧张中他的思绪高速运转,试图把当下纷繁的想法理出头绪,来理解当下的处境。
为什么会频繁流鼻血?为什么对这种痛感熟悉?为什么会对西藏的事物有印象?小哥为什么会来杭州上学?
他甩了甩手上沾着血的水,低头又看见卫生间地面的老式碎花瓷砖。
其实这种碎花是时下最常见的卫生间瓷砖纹样,那天他流着鼻血从地上醒来时,第一反应为什么觉得它是“老式”的?
地砖上有圆形碎花,细细的纹路,一个一个很小的图案密集地排列,像无数个气泡一样的宇宙。宇宙?
像测视力时检验色盲的花纹图纸,在每次体检时要一个中学生从中分辨一个数字,就像从万千气泡一样的宇宙中分辨出那个有藻井的......雨村。
他全都想起来了。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和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醒来的那天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