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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跳海自杀案33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聂江清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不说话。
沈翊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全身放松似的笑了一下,语气也不复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聂江清,你已经25岁了,是个有一定生活经验的成年人,怎么还会相信这种鬼话?”
“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声称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就敢相信?而你不仅信了,还和他计划着一起杀掉聂正。杀人犯法你不知道吗?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不、不!”聂江清拼命否认道,“聂正是我一个人杀的,整个计划都是我一个人策划的,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是……是我恨透了聂正!没错!我恨他!所以我才杀了他!”
“事到如今你还想为他顶罪?”沈翊猛然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声音又稳又重,直震得人心颤。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个男人接近你,骗取你的信任和感情,都是为了聂正的钱?毕竟你是聂正名下唯一的女儿,搞定了你,就等于套住了聂正的财产和股份。”
聂江清浑身一僵。
“怎样才能搞定你呢?”沈翊一边推演着神秘人A的心路历程,一边观察着聂江清的反应,“你不喜欢男人,所以热恋男友这个最烂俗的身份行不通。不如试试亲情?正好听说你母亲死的早,你又和你父亲不睦,早年间还传过非亲生的丑闻,这倒是个钻空子的好机会。”
“不如就称自己是她的亲生父亲吧!骗她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和林浅和有过一段婚外情,林浅和生下的女儿就是自己的孩子。反正林浅和早就死了,又不能从坟里爬出来辩驳,因此假话想怎么编就怎么编,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闭嘴。”聂江清握紧了拳头,她脸上的泪已经干了,但泪痕还在,像老树身上裂开的树皮,干涸又枯萎。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沈翊反问,嘲讽之色又爬上了他的面庞,“要反驳我也拿出点真凭实据,你们做过亲子鉴定吗?”
“我们当然做过!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满意了吧!!!”聂江清大声吼叫着,全身激动的颤抖起来,忽而又莫名其妙的露出了一点肆意的笑。
“并且他不是别人,而是我的亲叔叔!聂恒!”
“……什么?”
接二连三的惊变和陌生的名字撕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设,连沈翊都愣了几秒,用来消化这个着实惊人的消息。
聂江清贪婪地享受着沈翊吃惊的表情,仿佛久居劣势的猎物终于找准机会狠狠给了敌人一击。此时的她,全然不顾和生父许下的誓言,一心只想着打败沈翊,打败这个一直挑衅她的警察。
“你们都还不知道吧?我奶奶当年怀的其实是一对双胞胎,两个儿子!长子取名正,次子名唤恒。只不过当年医院管理混乱,老二竟然没出院就丢了!以当时落后的技术和监控条件,哪怕报了警也没用。我奶奶天天以泪洗面,可没办法,日子还得过下去。往后二十多年,聂恒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音讯。”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沈翊越听越皱眉,聂江清说的这件事实在闻所未闻,让人忍不住怀疑它的真实性。警方不是没有围绕过聂正的关系网展开调查,可是所有人都没提起过聂正还有个弟弟。难道是年代太过久远,知情人大多都已去世或者不在本地的原因?
聂江清挑眉道:“半年前,我去美国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奶奶亲口告诉我的。”
沈翊沉默许久,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既然聂恒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又怎么会和你母亲扯上关系?最后还生下了你?”
“因为我小时候见过他。”
“什么时候?”
“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了,但我知道有很多次。”聂江清说着说着,开始主动梳理起自己的头发,连带着将记忆一起捋顺,“他很谨慎,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会挑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翻墙进来,与我母亲约会。”
“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他是谁,还以为他和那些经常来家里做客的客人们一样,在客厅里喝喝茶,顶多一起吃顿饭,也就告辞了。可我妈妈待他与其他人不同,温柔又热情,比对我父亲还好。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妈妈很喜欢这个男人。”
“有一天下雨,聂正出差在外地,爷爷奶奶也不在家,他又来了。妈妈把我哄睡后,将他带进了卧室。我原本不知情的,但那天睡前我喝多了牛奶,睡到途中起来上厕所,路过的时候在门外听到了动静。”
“我听到妈妈叫他的名字了,‘小恒’。只那一次,我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那时年纪小,很多事都不明白。但我知道要替妈妈保守秘密,所以这件事我谁都没告诉。直到半年前,我去美国的时候,奶奶忽然叫出了一个名字——‘聂恒’,我才恍然大悟,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我妈妈出轨了,她喜欢的人是我的叔叔,我也是我叔叔的孩子!而不是聂正的!”
聂江清说完这些,怕沈翊还是不信,又放出了新的证据。
“再说一句,我和聂正的亲子鉴定结果你们肯定都看过,上面写的可不是亲子关系,而是血缘关系。这意味着我的生父是聂家的亲戚,后来我父亲和爷爷奶奶都调查过,但聂家当年所有的亲戚里并没有适龄的男性,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沈警官,你见事清楚明白,不会看不出来——我的生父除了聂恒,还能是谁呢?”
沈翊迟疑道:“就算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聂恒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又为何要与你联手谋杀聂正?为财?为权?聂恒只需飞往美国与父母相认,再做个亲子鉴定,在法律上就天然占有聂家一半的财产。何苦背上一条人命?况且要杀的还是他的亲哥。聂恒要真下得去如此狠手,当年为何不带你母亲私奔?让你们母女在聂家受苦,你也不想一想?”
聂江清辩驳道:“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他有他的不得已……他给我看了早年间他与我妈妈的书信,那字迹的确是我妈妈的,千真万确!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我一样,思念着我的妈妈,还和我一样,痛恨着聂正……我们是多么相似的一对父女!亲爱的上帝指引他来找我,是为了同一个敌人,为了复仇!”
“聂恒告诉我,他恨聂正,恨不得要他去死。因为聂正得到了父母所有的宠爱和金钱,还得到了我妈妈。可是聂正得到了也不珍惜,长时间的聚少离多和持续的家暴快把我妈妈逼疯了!而聂正又做了什么?他怕我妈妈再和他提离婚就策划害死了她!让她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聂正根本就不是人!我们这是在替天行道!”
沈翊趁热打铁:“所以?你们接下来是怎么计划,又是怎么分工的?”
聂江清低头看着腕处手铐的垂影,默然道:“什么分工不分工的……我原本以为聂恒只是说说而已,谁知道他来真的。”
“那天聂正来看我,刚开始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就回到了我吸毒这件事上。聂正又在絮絮叨叨的说些车轱辘话,见我不爱听,突然就用力扯了一下我的肩膀,我骂了他两句,然后就和他打起来了。”
“碰巧这时候聂恒下了楼,他看到我们厮打起来,二话不说就过来死死抱住了聂正的胳膊,大声喊着让我动手……我、我就、我就随手从口袋里取了条布巾,浸了些水,死死捂住了聂正的口鼻……”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聂正已经不再挣扎了。他的脸上血红一片,有一个好大好大的伤口,伤口还一直在流血……好红的颜色,特别漂亮……”聂江清忽然伸手抚摸起自己的嘴唇,掰开唇瓣,露出森白的牙齿。她的嘴控制不住的开合着,慢慢将十个指头全部塞了进去。
“当时我的舌头上还有些碎肉,大块的都被我吞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只是心里突然好难过、好难过。都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聂正当了我这么多年的父亲,以示公平,我也得让他身上掉块肉才行。不然生孩子多痛啊,妈妈很痛苦,那聂正也得痛苦才可以,不然凭什么当我爸爸?凭什么!所以,我替妈妈,亲口咬下了聂正一块肉。人肉的口感……又韧又腻,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和难以形容的酸味……一点也不好吃……可我还是吃掉了,妈妈一定会替我骄傲的!”
“过了一会儿,聂恒起身踢了聂正两下,再探了探聂正的鼻息,告诉我聂正还没死,只是暂时昏过去了,问我打算怎么办。我开始害怕了,不想再管聂正的事……当时我只想逃!什么聂正、聂恒,什么爱恨情仇,我通通都不想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跟聂恒交代了些什么,等我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聂正和聂恒都不见了,地上的血迹也都清理得很干净……简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还以为我在做梦,梦怎么能成真呢?”
“……事后我给聂恒打了很多电话,他都不接,到最后甚至还关机了。等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聂恒已经消失了。”聂江清又哭又笑,她的情绪已然崩溃,完全不知道此刻到底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能让旁人明白她的心思。
“那段时间我总做梦,梦里聂正提着刀要砍死我,他的脸上还蒙着那条沾血的布巾。我吓坏了,第二天立刻请了师傅来作法。师傅说,二楼的龟背竹花盆底下有脏东西,让我赶紧处理掉。我搬开花盆一看,你猜怎么着?下面居然就压着那块我捂聂正的布巾……”
“虽然师傅让我扔掉,可我又有点舍不得。毕竟这是聂正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了。我思来想去,最后将它融进了我的画里,成为了神女飘带的一部分。这样一来,布巾便能日日夜夜陪伴着我了,就像一块耀眼的勋章一样。”
沈翊重新举起了那张神秘人A的监控截图,指着上面那张有些诡异的酷似聂正的相貌问聂江清道:“聂恒长这样吗?”
聂江清摇了摇头。
“这就奇怪了。”沈翊道,“案发当天下午六点半,这个男人从你的艺术工作室里走出来,还顶着聂正的样貌,去开聂正的车。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不是聂恒吗?照你先前的说法,聂恒和聂正二人是双胞胎,长得相似也算正常。”
“等等!我想起来了!”聂江清突然抬起了头,回忆起来道:“我记得聂恒跟我提起过,他待的公司技术特别先进。据说发明出了一种人脸面具,就像全息投影一样,薄薄的覆盖在原先的脸上。只要把想要复制的人脸照片传入系统,系统就可以自动提取面部的所有数据,制作出足以乱真的人脸仿生面具!”
“聂恒一定是提前将聂正的人脸照片传入了系统,那天下午才能顶着聂正的脸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走出去!”
难怪之后A进入了筒子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了这样一副人脸面具,他想成为谁都是轻而易举。
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般渺无踪迹……
沈翊蓦地站起身,语气急切:“那家公司叫什么名字?”
聂江清被问懵了,她想了一会儿,而后道:“我就粗略的扫过一眼,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一个很常见的英文单词,A打头的,叫什么来着?”
“……A、Angel?好像是这个。”
沈翊的心猛地一沉。Angel,这个从方凯毅口中蹦出来的词,在经历了小区入室杀人案后,时隔许久,又出现在了聂正的案子里。
这次同样沾染着血腥与人命。
冥冥之中,自会相见。
沈翊有些脱力的坐回了凳子上。他有种预感,Angel还在布局,并且是一个很大的局。只是不知到时候,他和杜城还有分局的其他伙伴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入局,还能不能平安归来……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
“沈翊,辛苦了。”
沈翊刚从审讯室出来,一旁等候多时的蒋峰伸手递了瓶水过去。
沈翊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道了声谢。
“龚大夫呢?”
“还在观察室里。”蒋峰转头和急匆匆跑过来的小警员说了些什么,又低头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对沈翊道:“你进去看看吧。刚审讯完,后续的扫尾工作就交给我和老闫,暂时用不上你。另外,李晗从满楚那边发来了消息,已经从发现的布巾上面提取到了聂正的唾液和聂江清的部分皮屑,证据确凿,聂江清跑不了了。”
沈翊推门的手一顿,看了蒋峰一眼,似乎在等他说完。
“沈翊,再等一下。”
果不其然,蒋峰叫住了沈翊。
“这个案子发展到现在,实在是太复杂了。该说真不愧是豪门恩怨吗?居然还跟之前的Angel扯上关系,真是阴魂不散……”
“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沈翊犹如外科手术般精准地截住了话茬,蒋峰闹了个大红脸。他一边尴尬的直挠头,一边支吾道:
“没什么……就是想拜托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李晗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不好意思问她,她肯定会骂我的。”
沈翊没想到蒋峰竟然会问这个,一时新鲜,口头答应下来,旋即给李晗发了条消息问问情况。
李晗小可爱平日里6G冲浪,回消息那叫一个快。这次也不例外。沈翊刚发过去一两秒,李晗那边就回复了。
“李晗明早九点二十五分的高铁,想去接风的话,手头的活得安排好。你那边如果人手不够,我可以过去帮忙。”
“不用,你才下高铁就参与审讯,已经连轴转好几天了,今晚好好休息。”蒋峰虽然语气平静,神色却很雀跃,像个快吃到糖的孩子一样高兴。他朝沈翊点了一下头,然后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目送蒋峰离开后,沈翊笑着摇了摇头,推开观察室的大门走了进去。
龚大夫已经穿好了外套,正在收拾东西,听到门响抬头一看,发现是沈翊后,简短的打了个招呼。
沈翊长话短说,先问了问聂江清的情况。
“以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角度来说,聂江清在作案时,极有可能正处于双相情感障碍的‘混合发作’或‘躁狂发作’期。”龚大夫道,“她的行为是在妄想性信念、思维逻辑障碍、激越的情绪状态的共同作用下产生的。她失去了对现实的正确认知、对行为的理性控制和对后果的合理预见能力。”
“在法律上,像她的这种精神状态很可能构成限定刑事责任能力甚至无刑事责任能力。具体的还需要通过司法精神病鉴定来最终确定。我只能从临床心理学的角度进行分析,后续会出一份详细的心理报告给你们,放心吧。”
沈翊点了点头,又道:“如果聂江清作案时吸食了毒品呢?心理诊断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龚大夫的回答是否定的。
“不会。我们只关注患者的状态、情绪和表达,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那不在我关心的范畴内。”
“明白了。龚大夫,谢谢您支持警方工作。”
沈翊伸手向龚大夫表示感谢。可龚大夫握住了沈翊的手后却迟迟不肯松开。
正当沈翊疑惑之时,龚大夫开口了。
“沈翊,上次见你还是两个多月前。最近感觉怎么样?还想自杀吗?”
“……”
沈翊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杜城所在的方向。
此时的杜城还在审讯室里,正背靠着单向玻璃,看蒋峰他们安排后续工作。
沈翊望着杜城健硕的背影映在明亮的玻璃墙上,与自己的倒影重叠在一起。杜城伟岸而挺拔,仿佛一道坚实的屏障,恰好将他的身影完全笼罩……
龚大夫顺着沈翊的目光望去,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彼此投射在玻璃上的倒影。她不知道沈翊在看什么,思索无果后便不再作声,只静静等待沈翊开口。
“不会了。”沈翊收回了目光,转头对龚大夫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一次都没有过。”
龚大夫闻言欣慰的笑了。她道:“这真是个奇迹,不是吗?你是我遇见过的PTSD患者中恢复最快也是状态最好的一位。沈翊,我由衷的为你感到高兴。”
“谢谢。”沈翊随即帮龚大夫打开了观察室的门,一路将她送到了分局门口。
“天色太晚,我打车回去就行,你不必送了。”龚大夫一边打车,一边对沈翊道,“另外,我的手机24小时都处于开机状态。你如果遇到任何问题,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一直都在,明白吗?我可不想听到自己患者出事的消息。”
夜风冷冽,沈翊将风衣领口竖起来挡风,闻言缩着脖子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那么,再见了。”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