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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乾

Summary:

时间定位S3E13,拔杯原剧向续作,基于原著合理演绎,长篇合集,欢迎订阅!

“你我的星图之中有一部分将会永远重合。你闯进了我思绪的前殿,流连在我尘封的起点。”

“而现在,我们的轨迹再次重叠在了一起......”

“是的,Will,就像一套双星系统。引力将你我束缚在一起,无论走出多远,它都注定牵引着我们再次相逢。”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坠落……

寒冷的气流急速地穿过头皮,在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中Will几乎失去了所有外界感官,只剩下手臂中紧箍着的脖颈传递的一丝温热和坚实。悬崖大概有80米高,或者是100米?在纵身的一瞬间Will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数字:5秒。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的5秒,纯净无染的 5秒。没有旁人的注视,没有无辜者的鲜血,没有善与恶。只有他无法平息的急促心跳和抵在额前的粗糙触感。

下坠形成的猛烈气流撕扯着身躯,似乎决意要将他们分离。Will不顾一切地收紧前臂,紧闭双眼,试图保持额头紧贴在Hannibal的脖子上,这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黑暗中似乎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同时撞击在他的腋下跟腰胯,随后双腿被紧紧缠住,但在失重带来的头晕目眩中他无力分辨来源。仅仅是一瞬,然后他狠狠砸进了水面。仿佛后脑受到一记闷棍,Will在感受到海水的冰冷刺骨前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突然间,Will又回到了那条再熟悉不过的溪流中。清晨的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溪水格外冰冷,透过胶靴噬咬着他的双腿。他转过身去,看到远处耸立着的肃穆冰山,消融的黑色雪水带着浮冰涓涓流淌而来。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山脚下冻结,冰面仿佛拥有生命般向他奔来。无处躲避,双腿被禁锢,无形的力量强迫他直面呼啸而来的飓风。汹涌的风刃裹挟着冰粒高速抽打在脸上,无法睁眼,几近窒息,唯有抱头忍耐。突然,一双温暖的手覆盖在他的额头,Hannibal低沉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Will?”

Will挣扎着睁开双眼,Hannibal的脸出现在黑暗中。Will感到眼睛里塞满了盐粒,正在吸干所有的水分,在任何一丝干涩的移动中研磨着眼睑、角膜和每一个缝隙。鼻腔和喉咙里也塞满了,每一次呼吸都留下了刀割般的刺痛。口中苦味弥漫,下巴仿佛受了一记重拳。他想张开嘴,但这简直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在Will的嘴唇颤动了几秒后,Hannibal把手从他的额头上抬起,左手掰开下巴,右手向他的嘴里滴了几滴水。啊,甘露!随着喉咙的灼热感被水分缓解,身体其他部分的感知逐渐浮现了上来。脖颈、后背、四肢的痛楚陆续从麻木中涌现,将他的意识从冰冷的溪流中彻底抽离出来。

“你还活着?“Will从刺痛的喉咙里挤出疑问。

“你也活着,Will。“Hannibal流露出一丝笑意。他黑色的眼角弯成了曲线,突出的颧骨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小块光辉。

这显然不是梦境,全身每一秒都在递增的痛楚提醒着Will。是幻觉吗?他无法确定。他的脑炎痊愈已经很多年了,难道死亡的窒息也会诱发如此生动的体感?听觉、视觉、触觉、味觉无一缺失。对,还有嗅觉。片刻的专注下他闻到了海风,以及,Hannibal的味道。

Hannibal到底是什么味道?其实Will并不能准确描述。他无法像Hannibal那样在人群中分辨出他的气味,但此刻,远离一切,这变得简单多了。混杂着罗勒、雪松木和松香,当然,还有一丝血的味道。这一切弥漫在他周围,被海风不断吹散又执着地聚拢。

怎么可能?Will回想起最后的一刻。他在摇摇欲坠中凝望深渊,白色浪花锲而不舍地冲刷漆黑的峭壁,海面吸收所有光线,永恒的死亡承诺在绝对的黑暗下诱惑着他纵身一跃。近百米的自由落体,他们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不,当然不是毫发无伤。红龙留给他的伤口在海水蛰蚀下开始持续抽动着疼痛,背后渐进的火焰透过皮肤直接灼烧他的肌肉,胸腔中通红的烙铁持续升温,硫酸腐蚀着他每一处关节、韧带和骨髓。痛觉的恢复扭曲了Will的脸,他闷哼出声,想翻身而起全身却没有一个部位响应这个意图。恐惧攥住了他的大脑,他双眼挣扎着扫视下方却只看得到自己结着血痂的鼻尖跟无边黑暗。

“不要着急,Will。”Hannibal伸出一只手虚放在他胸腔上方。“我没能完全调整好你的入水姿势,你受了一些小伤。”

“小......伤?”

“肋骨骨折,胸腔积水,全身软组织挫伤,还有两个伟大的红龙送给你的小礼物。”Hannibal语气轻快地进行病情诊断。“都是小毛病,没什么致命的。”

Hannibal轻轻抬起他的头,在下面塞了点东西,让Will终于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好极了,除了胸膛上紧紧包裹着的一圈奇厚无比的窗帘一样的东西之外他显然什么都没穿。令人欣慰的是那件血色扎染的衬衫姑且盖住了他所剩无几的隐私。微弱的光线从上方一个方形天窗倾泻下来,模糊的明暗交界线在衬衫的格纹上以柔和的频率轻轻颤动。毫无疑问,他们在一艘船上。

目光滑向Hannibal,这个男人还是那样该死的整洁。他换上了一件深色半高领套头衫,头发柔顺地梳在左边,没有一丝血迹。与我形成鲜明的对比,Will这样想着,意识再次遁入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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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Will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充沛的阳光透过他紧闭的眼睑映出温暖的橘红光晕。Hannibal并不在视线中。一阵猛烈地颠簸让他意识到叫醒自己的并不是阳光。他能听到斜上方的风帆在猎猎作响,隐约夹杂着男人的低吼。Will勾起嘴角。也许Hannibal在很多方面的知识储备都足以碾压他,但他显然还不知道如何优雅地驾驭一艘帆船。

  

大约十分钟之后,甲板上的斗争平息了下来,Hannibal揉搓着右肘关节回到船舱,濡湿的刘海分成八字粘在额头上。走下最后一节台阶后他迅速看向艏尖,对上了Will幸灾乐祸的目光。

  

“非常精彩!”

  

“很高兴看到你有这样的好心情。”Hannibal不为所动,伸手抚顺了头发。他在厨房浸湿了一块纱布,然后走近,坐在了床沿,伸手擦拭Will脸上的血迹。

  

Will目测这应该是一个40尺的单桅纵帆船,透过天窗可以看到三角帆向上收紧的凌厉弧线。舱体尾部左右分别是卫生间和储藏室,中部紧凑排布着简易厨房和一套桌椅,头部是一张双人床。准确的说,是地板上铺着两张重叠着的上窄下宽的床垫。不赖,五脏俱全,但对于两个成年男性来说显然略显拥挤。40尺,几乎是跨洋航行所能选择的最小尺寸了。难道Hannibal计划着带着他再次开启一段欧洲生活吗?

  

“这船似乎与你平时的风格格格不入啊。”Will一边说话一边试图躲避Hannibal的动作,努力不去理会脑海中浮现出的他在昨晚主动将脸埋在Hannibal颈窝的画面。一码归一码,他想,昨天的他在夜色怂恿下一心赴死,而现在这个气氛对于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来说有些过于暧昧了。

  

然而,Will僵直的后颈肌肉能够实现的抵抗效果微乎其微,Hannibal的动作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阻碍。当然,即使在他身心健康的条件下,Hannibal的行为可能也只会受制于礼节而非力量,而昨晚他在悬崖上的孤注一掷的肢体语言显然大幅缩小了Hannibal对于他们之间正常社交距离的判断。

  

“我稍微做了一些研究。”Hannibal似乎比以往更能容忍他的讽刺意味。“一位经验丰富的水手告诉我比这更大的船就不适合单人操作了。况且,我们暂时也不想太招摇,不是吗?”

  

这倒没错,如果我们的生命在所有人的认知中终结在了昨夜,那么我没有任何欲望去打破这种认知。Will被脑海中自巴尔的摩狭窄的港湾延伸出的数条航线吸引,暂时忘记了他徒劳的躲闪。

 

“我们可以跨洋!不过那得从开普查尔斯绕一大圈,现在这个季节风向不对。”Will眉头紧锁。“或者向北走,去塞勒姆,我知道纽瓦克南部有一条非常狭窄的水道可以横穿过去,不过那也很困难……”

 

“你说了算。”Hannibal不由自主地擦拭着Will因思索皱起的眉心。“不过我们的当务之急可能是确保你能尽快爬起来干活。你决定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够上岸吃一顿像样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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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样的晚餐”,也许Hannibal是无心的戏谑,但当Will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仍然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对于Hannibal来说一顿像样的晚餐意味着什么,那肯定不是去Lucky's Steakhouse排个队就能解决的事情。

下一次Hannibal精心策划他引以为傲的晚宴时,我将顺理成章地与他同桌共食吗?Will显然被脑海中冒出的这个问题吓住了。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垂了下来,右脚大拇指甲缝里的污泥突然间似乎充满了研究价值。刹那间他又抬起了睫毛,视线试图恢复刚才的角度,希望Hannibal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

这当然是痴心妄想,Hannibal自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就以在对话中全神贯注观察Will的表情变化为乐,这一瞬间的躲闪自然被他悉数捕捉。他知道Will想到了什么,他也知道Will不想让自己察觉到他想到了什么。他暂时还不想在这样一个称得上其乐融融的氛围里逼迫Will去触碰已被他反复试探的底线。但是,期待与渴望也阻止了他用虚妄的承诺解除Will的疑惧。最终,Hannibal什么也没说,任由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他只是继续注视着Will的双眼,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状如蝴蝶双翼的睫毛如何因紧张情绪而微微震颤。

Will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已经能够欣赏红龙在月光下流淌的黑色血迹,能回味起徒手打死Randall时鲜活的生命感,更不用提他用“借给Jack的想象力”成功复刻的无数个血脉喷张的瞬间。这种美丽比毒瘾更加难以抗拒,更不用提与Hannibal共享这份悸动的诱惑。如果唯一需要承担Hannibal行为后果的人是他自己,他将义无反顾,正如他昨夜的选择。但当他们重新走入人群.....对Randall的借口是作为双面间谍的伪装,对红龙的借口是受到死亡威胁下的反击,如果从今往后他真的试图接受Hannibal的饮食文化,Will不知道自己还能找出多少借口。

但是此时此刻的宁静已经是多么难得!也许Will还不能孤注一掷挥刀斩断三十几年来公序良俗在他心里反复强化的道德底线,但昨夜是他在真正了解Hannibal内心之后第一次抛下矛盾和伪装,毫无保留地表达认可,无所顾忌地接纳黑暗。他们的心短暂地赤忱相对,他仍沉浸在坦白后的如释重负与脸颊发热中,还是把这个难题留到日后再解决吧。

“我们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Will清了清嗓子,抛出了新的问题。“我的内裤呢?”

Hannibal配合地放弃了之前的话题,详细描述了他的安排。他们的存活当然不只是运气,高空落水的存活率取决于入水角度、水密度和抢救时效。Hannibal提前拜托千代购置了这只船,塞满了食物、水跟急救用品后停靠在了附近。他甚至安排了一只大功率造波器来减小崖边水的密度。最关键的是Hannibal在空中将他们的姿势调整为脚朝下垂直入水,不过显然Will的入水角度还是稍有倾斜,导致了他整个背部的伤势。另外,Hannibal还在他提供的皮带扣头中藏了红外发射器,确保入水后即使两人都昏迷了千代也能第一时间把他们打捞上来。

Hannibal的入水姿势很完美,除了腹部的枪伤外几乎只增加了一些挫伤。Will在入水的瞬间昏迷,Hannibal和千代合力将他搬上了船,然后紧急处理了伤口。他胸部裹着的厚布条是肋骨固定带,用来防止断裂的肋骨位移。脸部和肩部的刀伤也已经缝合。

“为了处理伤势,我们直接剪开了你的衣服和裤子,这样节约时间,也可以避免肋骨移动。”Hannibal略微停顿了一下,用大拇指挠了挠他的鼻翼,微移目光断开了与Will的眼神接触,接着换上了一副属于医生的专业语气。

“至于你的内裤,Will,情况是这样的。非专业人员在高空落水时常见的失误是没有夹紧双腿或没有在入水过程中保持臀部与腿的笔直,这个疏忽在入水角度欠佳的情况下可能导致生殖器官受损和肛门撕裂或进水。我在下坠过程尝试保持你的双腿并拢,但在入水的瞬间仍然可能出现变形。因此......"

Hannibal停了下来,他飞快地掠了一眼Will的表情,轻轻侧了侧头,似乎在等待Will发表意见 。

Will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咳咳,因此我们确认了一下是否有严重伤口需要处理。所幸的是一切都......"Hannibal试图搜索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安然无恙。”

Will依然沉默。Hannibal尝试打破沉默。“我向你保证,这是一个高空落水中非常常见的现象。如果你仍感到有任何不适,我可以......”

“你们?”Will打断了他。“你和千代?”

“不,不不。”Hannibal迅速否认。“只有我,我非常快速的粗略检查了一下。千代帮我处理完肋骨之后就乘小艇走了。”

Will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好的,我知道了,Dr. Lec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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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nibal给Will注射了大量消炎药,并且持续静脉滴注营养液和一点抗生素。在船里的前两天,白天与黑夜对于药物作用下的Will来说没有明显的区别,他在沉睡与清醒的轮回中反复挣扎。Will间断的清醒状态每次大约只能保持半个小时左右,当他睡着时,Hannibal能看到他的眼球在薄薄的眼睑下持续快速地颤动,额头、鼻尖和胸部在大量的出汗下保持着湿漉的光泽。快速动眼通常意味着梦境,Hannibal迫不及待地想知道Will的梦境充斥着什么,可惜Will现在的健康状态现显然不适合光照治疗,特别是Hannibal所擅长的那种光照治疗。

 

第三天,Will清醒的时间基本达到了10个小时以上,但他并不为此而高兴。他从来没有跟Hannibal这么密集地长时间共处过,至少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有。纯粹物理意义上24小时不间断地共存于这个不到10平米的狭窄空间,Will看着Hannibal调整他的吊瓶,看着他摆弄极简厨房里的瓶瓶罐罐,看着他专注地阅读,看着他尝试调整鱼钩,看着他在夜色中以礼貌的姿势蜷缩在身边。Will天涯亡命的热情跟着他的脑震荡一起平息了下去,持续的疼痛牵引着理智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脑中。

 

接下来呢?红龙死了,但是Hannibal还活着,Jack的计划成功了一半。Jack知道Hannibal还活着吗?Jack知道我还活着么?我恢复活动能力之后应该做什么?

 

Will思绪如麻。即使在清醒的时候他通常也紧闭着双眼,尽管他知道Hannibal能够毫不费力地知道他是不是醒着。

 

“你有想好我们应该去哪吗?”Hannibal漫不经心地从他已经十分钟没有翻过一页的NEJM上抬起头问道。“你之前好像提到了两个不错的选项。”

 

“我猜你早有想法吧,毕竟你提前买了一艘船。”Will知道Hannibal想重温他之前劫后余生畅想未来的时刻,但是他现在做不到。

 

“我为我们准备了几个相对成熟的选择,当然我欢迎任何其他建议。”Hannibal承认,“西海岸,加拿大或者古巴,我个人比较推荐古巴。”

 

“为什么?”

 

“美国政府跟古巴刚刚重新建交,只要我们能成功入境,Jack应该很难动员太多当地警力来打扰我们的生活。”Hannibal走了过来,坐在床沿,盯着Will的脸,嘴角接着勾起了一点戏谑的弧度,“此外,古巴有一家我非常熟悉的整形外科医院,你想的话我们很轻松就可以美化一下这几个小瑕疵。”

 

正在用百分之一百二的警惕保护自己直男属性的Will听到整容的第一感觉是受到了侮辱,但本该脱口而出的拒绝在他处于恢复期的大脑缓慢地组织一句漂亮反讽的耗时中卡在了嘴边。Hannibal喜欢美的事物,他喜欢雅乐、美酒、好书、美食,以及,我......Will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美丽”的人,他吸引这群疯子的地方显然不是他的脸。但Will还是因为脑海中这个不由自主闪现的关于Hannibal喜好的念头迟疑了一下,紧接着因为这份迟疑而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你妈的已经gay到开始考虑为了一个男人整容了吗???!

 

Hannibal的戏谑没有得到预期的快速反击,他研究了一下Will细微的表情变化,笑意更浓了起来。作为一个心理咨询专家,Hannibal有太多临床经验来帮助他解读Will的微表情的含义。而作为一个饱经锻炼的共情天才,Will当下所要面对的不只是自我唾弃的尴尬,还有明白Hannibal已经察觉到他心理的双重尴尬。这正是为什么他的人际关系总是那么坎坷!普通人总是羡慕共情者能完全了解对方想法,他们根本想象不到这个能力在出丑的时候有多么讨厌。响屁总是更令人羞愧的原因不是臭,而是你确切地知道别人听见了。

 

Will与自己的自尊搏斗了一会儿,然后决定打太极。

 

“我身上一半伤疤是你搞出来的,你希望我都修复掉吗?”

 

Hannibal没有预料到,但他只停顿了两秒钟,“在我眼里这些印记很迷人。”

 

Will的脸烧起来了。他早该知道。Hannibal从来不因自己的行为而躲避上帝,当然也不会躲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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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没有勇气继续这个话题。除了瞬间扩大的瞳孔和落向一侧的眼帘外Hannibal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他们回到了路线选择问题。

 

Will同意先去古巴,去一个听上去温暖而热烈的地方,去一个大概没有人看过“谋杀夫夫”系列文章的净土。

 

美国到古巴还没有开通直飞航班,这意味着除非他们想冒两次以上的海关检查风险,否则只能坐船。船运线路的选择其实也非常有限。到古巴的海运货轮并不多,船上的工作人员也寥寥可数。就算Will能靠着他丰富的修船履历勉强伪装成一个维修技师,但Hannibal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入到那群不修边幅的粗野汉子中去的。说不定他可以伪装成一个新来的厨子?Will调用了巨大的意志力来控制脸部的肌肉,避免这个念头撕裂他脸颊右侧的缝线。

 

那么他们的选择只剩下商业游轮。目前全国只有佛罗里达州有去古巴的商业游轮,阿多尼亚号会在每月月初和月中从迈阿密港前往哈瓦那,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舱房。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用这艘小破船直接开到希瓦拉的某个海湾里自己偷偷上岸。考虑到他们未来打算在古巴长期停留,Hannibal认为他们最好还是通过正规流程入境,避免后续出现麻烦。个人申报帆船入境显然比混在游客中招摇多了。

 

一个月并不长,甚至可以说是刚好合适。Will能恢复正常运动机能大概还需要十天左右,这期间他们不打算下船,但是也不敢把船直接开到佛罗里达去。万一Jack发现了Hannibal还活着,并且可能通过船只逃跑,第一反应肯定是封锁切萨皮克湾。他们坠崖的地点是在切萨皮克湾西北角。Hannibal的帆船驾驶技术非常初级,没有Will的帮助他们很难南下300多公里及时从南部离开切萨皮克湾。

 

幸好Will对附近的水域非常熟悉,他之前提到的水道是后溪河,从切萨皮克湾东北角经过切萨皮克城横穿至塞勒姆的一条小河。他们可以在塞勒姆上岸,开车去大西洋城,之后再飞去迈阿密。当然,他们得在大西洋城停留至少两个礼拜,Will需要准备一套新的经得起海关检查的护照。还有哪里比赌城更适合进行潜逃的准备工作呢?在那里你可以获得现金能够买到的任何专业服务。Hannibal甚至在大西洋城有一套公寓,他过去经常来这里挑选迷失的“长种猪(long pig)”。按照Hannibal的标准,大西洋城的赌场简直是全美食材最丰富的自助餐厅。Eat the rude。

 

敲定了行程,Hannibal心情很好,他显然很高兴Will没有提出分道扬镳。这艘船上并没有准备音箱,更不可能有唱片机,他也不打算把电量浪费在手机播放的拉跨音质上。Hannibal可以随时在他的记忆宫殿中用羽键琴弹奏任何曲目,通常他专注于其他事情时选择的背景音乐总是哥德堡变奏曲。但现在,在他掏出笔记本查询阿多尼亚号舱位预定流程时,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轻轻哼着明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脚尖颤动着附和着节拍。

 

Will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心情愉悦的Dr.Lecter了。在离别三年后与Hannibal重逢的短短一个月里,他们每次隔着玻璃护墙的见面似乎都充满了紧绷着的博弈跟试探,以及他几乎是刻意地对于他们两人没有私人关系的反复强调。“我们已经不再用教名互相称呼了吗?”Will记得Hannibal听到回答后的表情和沉默。唯一的例外大概是他最终配合地说出“Please”的时候Hannibal的微笑。Will用力闭上眼睛,回味起那个笑容,再次沉浸在同样的矛盾中。

 

听天由命吧。盯着Hannibal有节奏的脚尖,Will决定降低一点对自己的要求。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该做的,不是吗?Will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发誓他确实打算实现Jack的精妙计划,客观事实证明他失败了。“Can't live with him. Can't live without him.” Betelia作了一份他无法反驳的出色侧写。针对同死的努力已经失败了,也许是时候尝试一下如何共生了。

 

缓缓呼出一口气,Will决定将命运交到上帝手中,或者更准确一点儿,Hannibal手中,他不禁怀疑这两者是否有本质区别。Will暗下决心他以后不应该再听Hannibal津津乐道的那些教堂小故事了。

 

“Dr.Lecter!你希望我陪你一起去古巴吗?”

 

“当然。”正在剖鱼的Hannibal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毛因为Will的称呼轻微的抽动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

 

“Emmm,回答错误。”Will决定以牙还牙。“我以为你一直很重视礼尚往来的。”

 

Hannibal思考了一秒钟,他明白了。他放下手中的刀,用一块报纸擦干净手上的血迹。他略弓着背探身走进低矮的前舱,靠近Will躺着的左侧床垫。他缓缓蹲跪在床头边以凑近Will的脸,右手以不会压迫到伤口的力量轻握住Will搭在胸前的手背。他直视着Will的双眼。他使用了一种轻缓而清晰的声调。

 

“Please.”

 

Will的手抽搐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了。他感觉自己用后脑勺吸了一大口清凉油,整个后脖子上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警惕着突如其来的危险。Hannibal在等着他说话,但是他一句话都接不出来。该死,我为什么还没有得到教训?他们的对弈已是残局,任何激起Hannibal长驱直入的险招最终将死的都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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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黑夜,黑夜白天。他们一路东行。

 

Will的肋骨断了三根,必须保持仰卧,以天窗为画框的动态云图是他可以欣赏到的所有风景。不知是否是季节的缘故,接连数日的云均是纤细绵延,如点点浪花翻腾,随着帆船的前进如河水般流淌,恍惚间仿佛是他在逆流而上。清冽阳光在晨间悄悄出现,温柔地抚摸他的脚踝,缓缓爬过僵硬的身躯,在血污凝结的乱发上恋恋不舍地徘徊离去。日光沉寂,暗黑降临,周而复始。

 

狭小的船舱和绵长的日光给了他们大量的时间对话。他们再次变成了病人和医生,同时也是医生和病人。

 

卸下重负,孤身二人。Will仿佛剥去了硬痂,甚至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他内心忽感垂垂老矣,充盈着一种紧锣密鼓的节奏中断后随之而来的疲惫,思绪中无数尘封的记忆碎片在无所事事中海浪般涌来,一波又一波推动着他重新检视自己强行压抑三年的过往。他终于直面三年前的自己,他终于承认一切早已注定。

 

How seldom we recognize the sound when the bolt of our fate slides home.

 

哪里是起点呢?Will想起在FBI会议室与Hannibal的第一次见面,他用唐突的精准侧写尖锐地刺破了Will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外壳,他落荒而逃。毫无边界感的人!绝不可能是那个时刻。随着天窗形状的光斑逐渐移向他的腹部,隐约的饥饿感勾起了一丝遥远的味觉记忆,他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几乎闻到了香肠炒蛋的香气。

 

他到底在哪里闻到过这个?记忆涌现,Will再一次躺在了明尼苏达州德卢斯那个破旧的汽车旅馆石头般的床垫上。敲门声响起,在黑暗中他翻身而起,摸索着打开房门,突如其来的亮度让他第一时间几乎睁不开眼睛。Hannibal站在门外。他记得Hannibal变魔术一样从手提包里掏出成套的特百惠保鲜盒,一种从来没有自己家里出现过的东西。那是成年后第一次有人为他准备早餐,小心翼翼地期待他的用餐评价。

 

“小心上帝让我们变得过于友好。”“我没发现你那么有趣。”“你会发现的。”

 

的确,我最终的确发现了他多么“有趣”。Hannibal从不说谎。尽管他为了隐藏身份总是有选择性地披露真相,利用巧妙的语言艺术绕过质问,但他从不当面撒谎。那是他们的第二次会面,命运的门闩随着汽车旅馆33号房门在Hannibal的手中当啷落下,而当时的他毫无察觉。

 

“你现在还会梦到Hobbs吗?”Hannibal坐在床脚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这正是曾经属于Hobbs的那一把。Abigail仅凭嗅觉就能辨认出她父亲的作品,他很好奇Will是否也有这个本事。

 

“不会了。”Will望向脚下看着那把不断旋转着的匕首。“自从我和Randall肉搏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至少不是令我害怕的方式。”

 

“那也许你欠我一声谢谢。”

 

Will的回应是一声短促的鼻腔嗤笑。

 

“你必须承认,至少在我和Jack之中,我通常是那个更加关心你的精神健康状况的人。”

 

“我也必须提醒你,关注不等同于关心。”Will的反击速度随着伤势的好转逐渐恢复。“你在关注我的脑炎有没有按你预期的方向发展,而不是关心我的身心健康。”

 

“我花了很大的精力避免你的身体因为一些非常规治疗手段受到真正的伤害,仅仅是心理上的一些小小引导罢了。Dr.Gideon可以作证,我总是第一时间查看你的情况,确保你的身体无碍。”

 

“是啊,Dr.Gideon是一个完美的证人。要是他现在还能开口说话,而且没有被Dr.Chilton在脑子里拉过屎就好了。”

 

“你变得粗鲁起来了,Will。”

 

“要不考虑下吃了我算了?”

 

Will有点后悔,他说出口之后才发觉不妥,心虚地瞟了一眼Hannibal的脸。“吃”在当今的通俗语义下通常有两种意思,而他目前的健康状况即反抗不了第一种意思,也承受不了第二种意思。

 

Hannibal眯起眼睛,用舌头在唇下轻轻舔了一下犬齿,看起来像努了努嘴。

 

“你可以放心,我一直在考虑。”他停顿了两秒然后说。

 

“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要......改变我的?”Will迅速转移了话题。这几天这种转移格外频繁,他几乎已经是一个熟练工了。当年他面对Alana的时候总是用调情来逃避严肃话题,如今他选择用哲学问题转移意味深长的对话,只能说是天道好轮回。

 

Hannibal将目光移到匕首上,他用大拇指轻轻顶着尖锐的刃尖,匕首在他的手指牵引下微微旋转,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扎破皮肤。他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Will坐在Abigail病床另一边的椅子上歪着头打盹儿?不,比这个更早;Will颤抖到几乎压不住Abigail的颈动脉时求助般望向他的沾满血迹的脸?也许是的,也许更早。

 

画面最终定格在那个阴暗的清晨,Will坐在汽车旅馆33号简陋的桌子对面大快朵颐他带去的香肠炒蛋,因他关于Jack叔叔精致茶杯的比喻而仰头大笑,轻而易举剥离出他隐藏在“明尼苏达鸟”杰作背后的礼物。Hannibal回味起Will将模仿犯的犯罪现场比喻为“精心包裹的礼物”时,他故作镇定的外表下心脏顿然的一滞,在四年后的今天依旧清晰无比。没错,正是那个时刻。他明白Will具有真正“看到”他的能力,他看到其中蕴含的无限潜力,他需要做的只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增加一点小小的助力,他将见证一场惊心动魄地蜕变。

 

“当你第一次吃下我为你准备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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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长期的禁锢,Hannibal似乎非常享受他们密集的对谈。他总是在观察Will的状态,时刻寻找着机会开启话题。

  

在他们以往的疗程中,Will通常是那个倾诉者,Hannibal所做的总是无孔不入的提问和循循善诱的启发,一点一滴耐心地撬开他层叠的心防,小心地品尝着他暴露出的恐惧和脆弱。也许是因为Will仍然很虚弱,现在Hannibal变成了主诉者,他几乎毫无保留地展开任何领域的话题。

 

Will发现自己对Hannibal知之甚少。他能够共情Hannibal的杀戮心理,他与Hannibal共享记忆殿堂中几个特定的房间。但是那里更多的门上着锁,到底是什么塑造出了如今的Hannibal,对于他仍是个谜。

 

FBI即使在成功捕获Hannibal之后也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他们知道他在成为独立执业的心理咨询师前曾在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临床医师,在那里他认识了Alana。FBI的调查员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人事档案中翻出一份二十年前的关于Hannibal的推荐信,信件来自法国索邦大学医学院,落款是Dr. Dumars MD。线索到这里就彻底断了。Dr.Dumars已逝世多年,而索邦大学医学院的所有档案资料毁于1998年的一场大火,所有的现任教职人员都对Hannibal没有任何印象。

 

除此之外,唯一对Hannibal的过往有所了解的也许只有探长Rinaldo Pazzi,他一度怀疑Hannibal就是曾经的佛罗伦萨人魔“Il Mostro”。可惜自从他决定私下接受Mason的悬赏之后,再也没有跟意大利警方同步过任何有用的信息。他曾追查到的所有真相随着他的肠子一起,遗失在了贯穿卡波尼图书馆中心庭院的风中。

 

Hannibal曾经透露过他有个妹妹Misha,但对这个话题总是讳莫如深,千代也非常谨慎。Will决定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缩短一下Hannibal利用无数个疗程在他们之间打造出的巨大信息差。

 

“你真的是在巴黎索邦读的大学吗?”

 

“当然是真的。”Hannibal强调,“我向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提交的申请中没有伪造任何材料。”

 

他的目光飘向虚空,开始了追忆。

 

Hannibal是索邦大学医学院最年轻的学生之一。Dr. Dumars是他的导师,一位才华横溢的神经解剖学专家,有着天马行空的想法和称得上是激进的实验风格。Dr. Dumars在尸体标本制作方面有着多项技术革新,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成就是通过彩色硅酮注射来固定大脑以保持弹性,并更好的展示出动脉和静脉。他的实验室制作的色彩鲜明的大脑解剖图出现在几乎全世界现行的脑神经教科书中,其中甚至有几幅出自Hannibal之手。神经解剖学的研究需要大量的活体样本进行危险系数极高的前卫实验,而Dr. Dumars却成功地成为一位极为高产的科研机器。出现在他身边的勇敢无畏的志愿者似乎源源不断,这令不少同行垂涎不已。

 

“不得不承认,Dr. Dumars看待人类肉体的方式令我深受启发。”

 

Hannibal在巴黎的时光听起来像是一段美好的记忆。Hannibal总是能为Dr. Dumars找到完美的实验样本,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他因此迅速成为了Dr.Dumars最喜欢的学生之一。Hannibal起初沉迷于解剖学,他发现尽管人类的心灵充满着丑恶,但是每一具肉体都不可思议的精致。上帝也许并不在乎每一个个体的生死存亡,但他创造亚当作为初号原型机的时候绝对没有偷懒。一具百斤以上的肉体可以一层一层无限拆解下去,皮肤、脂肪、肌肉、骨骼、腱鞘、组织,直到细胞和神经元,数千、数万、数千万的组件以难以察觉的方式完美配合,流畅运行。当Hannibal第一次知道人类的意识是由大脑中1000亿神经元形成的微电流组成时,他领悟到了上帝的黑色幽默。如此繁复精密的仪器既可以创造出巴黎圣母院中庄严肃穆的浮雕,也同样可以散发出粗鲁的恶臭。上帝不在乎浪费,上帝不在乎善恶,上帝只享受创造的过程,然后饶有兴致地观察随之而来一切可能。

 

“你的实验样本都是从来哪里来的?”Will问,他想起了Pazzi口中的Il Mostro。

 

Hannibal轻轻一笑。“并不都是你想的那样。”

 

Hannibal不能交给Dr. Dumars内脏缺失的尸体,特别是很多时候他们需要活着的样本。他跟巴黎警署和佛罗伦萨警署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为他们免费提供毒素鉴定跟解剖技术咨询。通过茶水间的闲聊,他总能知道一些流浪在巴黎和佛罗伦萨街道上麻烦缠身的人在哪。Hannibal是一个非常善于说服和操纵的人,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物理上。而这些人通常孑然一身,即使失踪也没有任何人会关心。

 

“那时的我充满了学习的热情。我经常在凌晨2点完成一个实验,抬起头发现自己是停尸间里唯一的人,确切地说,唯一的活人。”Hannibal显然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他整个轮廓突然变得温柔。“除了周末去见紫夫人,其他时候我几乎都泡在实验室里,努力研究上帝杰出的作品是如何运行的。”

 

“紫夫人?”Will在千代口中听到过一次这个称呼,应该是Hannibal的叔母。

 

“紫夫人是我的......”Hannibal停住了,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宾语。Will注意到他在这个称呼出现后瞬间调整了坐姿,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挺直了后背。最终Hannibal并没有说出紫夫人是他的什么,他换了一种方式。

 

“紫夫人嫁给了我的叔叔,Robert Lecter。千代曾是她侍女。在我的叔叔过世后她带着我搬到了巴黎,住在孚日广场。紫夫人是一个非常优雅的日本女人,她总是穿着绸缎做成的和服,用乌木簪挽着一头漆黑的长发。”

 

Will从来没有听到过Hannibal用如此温柔的语气描述一个人。优雅,这大概是Hannibal所能做出的最高评价吧。Lady Murasaki,他口中的这个日本名发音非常纯正,显然出自无数遍的练习。

 

“我第一次杀人是为了紫夫人。有一个粗鲁的屠夫试图叫她婊子,我确保他那张猪嘴再也吐不出任何垃圾。”Hannibal捏紧了右拳,小臂上的肌肉在皮肤下抽动。“我们曾相依为命。但是我考上医学院后继续住在她的公寓里就不太合适了。我搬到了医学院街的学生宿舍。每个周末,我会沿着圣米歇尔大街经过巴黎圣母院,穿过圣路易岛,步行到孚日广场去看她。我们一起练永字八法,或者插花。晚餐后我会在黑夜中独自回来。”

 

Hannibal似乎无法忍受继续静坐下去。他霍然起身,走到舱尾的梯口,抬头仰望着星空。他们已经进入了后溪河西段,离岸边很近。他微微侧耳,仔细听着岸上树丛中传来的聒噪蝉鸣。

 

沉默半晌。

 

“紫夫人很喜欢家乡的金钟儿,气候原因在法国非常稀少。那种蟋蟀的叫声非常空灵,像一串快速震颤的清脆铃铛。我在国立中世纪博物馆当讲解员,攒了半年的工资弄来一只,当做她的生日礼物。脆弱的小东西,它只活了不到十天......紫夫人非常难过。”

 

说完这句话,Hannibal转身爬上了甲板,离开了Will的视线。


注:

  1. 金钟儿:日本钟蟋

Chapter Text

 

Will盯着Hannibal的轮廓消失在舱口,木质的台阶在他的脚下发出几声乏味的闷响。Hannibal应该去了船尾露台,Will看不到他,耳边只留下持续的聒噪蝉鸣。

 

这是Will第一次在Hannibal身上品尝到“落寞”,一种他本以为不可能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的感情。他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也许这正是Hannibal离开船舱的原因,他知道Will能够共情的不只是杀戮的快感,他的表情已经暴露了太多。

 

她到底是谁?

 

Will从这份不属于自己的落寞中回过神来,心里涌起一种酸涩的滋味。嫉妒是这股味道真正的名字,但Will显然永远不会承认。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Hannibal在巴尔的摩的家中走廊尽头的陈列,那套永远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的日式甲胄,在窄角射灯的幽暗光线中隐约浮现出斑驳的漆面胸甲。

 

刺眼的霞光收起最后的光辉,天色转暗。Hannibal没有回来。天窗上绽起细小的水花,逐渐密集起来,雨声如鼓。Hannibal没有回来。Will目光涣散地盯着雨滴在天窗上泼墨般的水痕,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他静静地等待了一刻钟,Hannibal仍然没有回来。最终他下定了决心,开始尝试起身。

 

Will扯下右手手背上的针头,几乎没有感觉到刺痛。他先笔直地滚动翻身朝向右侧,然后摸索着伸出小腿垂下床沿,左后腰肌牵引着背部隐隐作痛。还好,完全可以接受的程度。他深吸一口气,接着......Fuck!剧痛!他是肋骨骨折,他最不应该干的就是他妈的深呼吸!Will咬着牙等待这股剧痛逐渐平息下去,然后缓缓用右肘撑起身体,接着双手并用,尽量保持上半身笔直坐了起来。

 

步履蹒跚,Will想起了平常在超市中看到的那些拄着拐杖小心翼翼挪动的老人。也许我现在的腿比他们抖得还厉害。Will扶着固定在地上的桌子一点一点挪到了舱口,通过透明的玻璃舱门看到了Hannibal。他安静地斜靠在右舷沙发上,手肘杵着架起的膝盖。他用大拇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刮蹭着下唇,眼神空洞地盯着虚空。Hannibal的头发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分叉的刘海粘在额头上。他迎着雨,脸上布满了水痕。

 

Will没有尝试爬上台阶。他缓缓地挪进船舱左侧最靠近舱口的椅子,然后陷入了沉思。

 

Will坐着的位置是舱口的视线死角。当Hannibal终于决定回到船舱的时候,他先习惯性地望向船尾,发现月光下的床上空无一人。他两步猛冲下台阶,凭记忆摸到灯的开关,环视一周发现了身后坐着的Will。Will向右斜靠在储物柜侧壁上,显然他之前一直这样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一会。

 

“你不应该走动的。”Hannibal先开口。他的声音略有沙哑,仿佛沙漠中一个缺水的朝圣者。

 

“她现在在哪?”

 

Hannibal没有问是谁,他用一种明确希望结束话题的语气吐出两个字:“天上。”然后把Will扶回了床上。接着他关上了灯,没有再说一句话。Will在月色中盯着身侧宽阔的背影,试图想明白一个认为上帝对众生毫无怜悯的人口中的“天上”意味着什么。他花了很久才入睡。

 

转日,Will开始在Hannibal的搀扶下尝试行走,他恢复的不错。虽然仍需继续绑着肋骨固定带,不过能够走动对Will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进步,至少他不用成天盯着那块小小天窗发呆了。现在最令Will难以忍受的是他脸上伤口的治疗。

 

红龙把他的右腮捅了个窟窿,如果没有Hannibal精湛的缝合技术,以后他吃饭喝水理论上完全可以实现固液分流了。由于伤口内侧是口腔环境,非常容易感染,他的口腔内壁也需要上药并固定防水敷料。Will最痛恨的是换药的时候,他需要愚蠢地大张着嘴,任由Hannibal的手指在里面操作。

 

“真的每次都需要这么久吗?”Will在第三次换药终于结束的时候嘟囔着抱怨,左手轻轻按揉着因为长时间大幅张嘴而发酸的颞部。这些药膏总是刺激着他流口水,他知道自己张着嘴尝试咽口水的样子一定很蠢。况且他本能地希望逃避Hannibal的手指塞在他嘴里的感觉,这让他联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这显然不是他的错,上一次Hannibal往他嘴里强行塞东西的记忆并不是那么美好。

 

“只是尽可能帮你避免感染罢了。”Hannibal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你更倾向于跟Dr.Chilton一样借助于假体跟高超的化妆术的话,我也可以调整治疗方案。当然,我指的是遇到红龙前,Dr.Chilton现在面临的烦恼恐怕靠化妆是解决不了了。”

 

Will乖乖闭上了嘴。

 

三天后他们驶出了后溪河东段,进入了特拉华河。明天他们就可以从塞勒姆上岸了。一路上他们密切关注着各大新闻网站,奇怪的是截至当前没有看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没有坠崖的报道,没有Hannibal是生是死的推测,连红龙死亡的报道都没有。Will甚至屈尊查看了犯罪揭秘网,竟然连Freddie Lounds也没有任何动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距离他们坠崖已经一个礼拜了,押送特警全死了,FBI再缺人手也不至于这么效率低下吧?这可是Hannibal啊!Will心里有小小的不安,但也必须承认这比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FBI十大通缉名单上好多了。这倒提醒了他。Will随手打开了FBI的官网,点进了左上角的悬赏名单。

 

“Hannibal!快过来看!你重新上榜了!”

 

Hannibal正在降帆,他听到后迅速将主帆索用绞盘固定好,快步走回Will身边俯身查看。没错, Hannibal的脸重新出现在了FBI通缉榜上。他们用的仍然是三年前Hannibal逃到欧洲的时候FBI用来通缉他的那张三十五岁左右的照片,显然有人直接激活了他的历史存档,甚至懒得更新照片。有意思的是,原图的下方多了几张AI模拟出来的Hannibal年老以及轻微易容的图片,其中一张里的虚拟Hannibal剃了板寸,另一张里的老年Hannibal留着花白的胡茬。

 

“这发型真的不错,你应该试试。”Will笑成了一只快断气的鸭子,他的肋骨伤势再次受到严峻考验。

 

Hannibal给了他一个责备的表情。“取笑一个出现在FBI十大通缉榜上的人是非常不明智的,Mr. Graham。”

 

Will的笑声更加控制不住了。

 

虽然但是,FBI显然知道Hannibal有可能已经重获自由,为什么除了这个通缉榜之外没有爆出任何新闻呢?Will非常好奇什么神奇的力量甚至能够堵住Freddie的嘴。带着疑虑,他们将船停靠在塞勒姆河入口的一个偏僻码头上。Hannibal正在办理泊位长期租赁手续,他们静静等待着夜色降临。

Chapter Text

五天前,华盛顿特区,上午八点五十分。

 

FBI总部胡佛大楼502大型会议室外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坐着一个留着平头的精壮中年男子,夹在西服上的胸卡印着几行字:

Jack Crawford

部长

BSU | NCAVC | FBI

他身体前倾,双臂搭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婚戒。

 

八点五十五分,一群西装笔挺的人出现在走廊尽头,沿着落地窗沉默地走近。为首的是新上任不到一个月的FBI局长Christ Wray,一个圆脸庞的小个子。Jack与他在某个授勋仪式上有过一面之交。

 

Wray边走边看着手机上的什么东西,经过Jack面前时抬眼向他微微点了下头,径直走进了会议室。众人跟着鱼贯而入,除了Jack的上司,NCAVC主任Jason Jones,向他轻轻咕哝了一句“早上好”之外,其它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队伍的末尾是一身铁锈红套装的Ms Prurnell,踩着回荡在整个走廊的高跟鞋声逐渐逼近,停在了在会议室门口。

 

“Jack。”她侧身面向Jack,轻靠在门上,手扶着另一侧的门框,似乎在防止Jack闯入。

 

“Ms Prurnell。”

 

没有人试图加上那句虚伪的“很高兴见到你”。

 

沉默片刻,会议室里稀稀拉拉的嘈杂声逐渐平息。Prurnell向门内探身确认所有人都已经落座,然后收起了手臂。她回头扫了一眼Jack,走了进去。

  

Jack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朝落地窗外浑浊的铅灰色天空望向最后一眼,跟了进去。

 

502会议室是三级保密室,没有窗户,完全依赖灯光照明。Jack快速扫视了一圈,长桌另一侧并排坐着七个人,大功率LED白光毫不留情地高清渲染出他们衰老苍白的脸上密布的皱纹和斑点。背靠着门的位置放着一把孤立无援的椅子,显然是留给Jack的。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坐进了这个不愉快的位置。

 

Jones跟局长Wray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然后率先开口。

 

“早上好,Jack。感谢参会。今天到场的领导可能有些你不太熟悉,我简单介绍一下。”Jones使用了一种刻意的亲和口吻。“Mr Wray,我们的局长,想必你认识。Mrs Bruno,廉政合规办公室。Mr Platt,职业责任办公室。Mrs Milhoan,公众事务办公室。最后两位是Mr Krendler和Ms Prurnell,你们应该早就见过面。”

 

Jack当然见过Krendle。Paul Krendler,Jack的大学同学,他与Jack一直是竞争对手。他们竞争奖学金,竞争Bella,竞争BSU组长。最终Jack当上了组长,娶了Bella,而他被调到了儿童犯罪专项组。可以想象,他们的关系一直如履薄冰。

 

“今天我们主要是讨论一下你在切萨皮克开膛手案及红龙案件调查过程中存在的疑似失职行为,以及后续处理措施。基于前几日的非正式会议,我们已经整理出了一份行动事实表,现在我向各位领导复述一下。同时也请你逐一确认,如果有异议请随时指出。你是否明白?”

 

Jones停下来等待反馈。Jack点了下头。

 

“请口头确认。”

 

“明白。”

 

“好的。我们开始。你于2012年7月3日签发特殊审批,同意前巴尔的摩警局凶案组警员、FBI学院犯罪侧写课程特聘讲师Will Graham作为特殊探员参与明尼苏达鸟案侦查工作,并配发FBI证件及武器。是否正确?”

“是的”

 

“你于2012年8月14日签发特殊审批,同意特殊探员Will Graham在未通过FBI标准筛选流程的情况下破格成为正式外勤探员,理由是其成功协助侦破明尼苏达鸟案,并提供Dr Lecter签署的精神状态评估证明作为补充材料。是否正确?”

“是的”

 

“你于2013年1月18日签发拘捕令,以切萨皮克开膛手案犯罪嫌疑人的名义拘捕前外勤探员Will Graham。Ms Prurnell在同年1月23日收到FBI精神分析领域外聘专家Dr Bloom向OIC提交的一份报告,指控你在她多次告知Will Graham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情况下仍要求其频繁进行重大凶案侧写工作。是否正确?”

“是的”

 

“你于2013年2月10日签发特殊审批,同意前外勤探员、连环杀人犯罪嫌疑人Will Graham离开其关押机构,巴尔的摩州立犯罪精神病院,参与前FBI探员Beverly Katz遇害调查工作。是否正确?”

“是的”

 

“你于2013年3月3日签发特殊审批,同意前外勤探员Will Graham在犯罪揭秘网记者Freddie Lounds不知情的情况下假借接受采访的名义袭击该公民,并在事后伪造其死亡现场及相关报道。是否正确?”

“是的”

 

“你于2013年5月11日,在Ms Prurnell明确告知你已停薪离职等待接受内部调查的情况下,要求前外勤探员Will Graham与你一起前往Dr Lecter私人住宅实行非法抓捕行动。该行动最终导致犯罪嫌疑人Dr Lecter杀害一人重伤三人后潜逃。是否正确?”

“是的”

 

“你于2017年4月21日签发特殊审批,同意前外勤探员Will Graham作为特殊探员参与红龙案件侦查工作,并授权其与连环杀人犯Dr Lecter进行案件资料分享和合作谈判。是否正确?”

“是的”

 

“你于2017年6月1日签发特殊审批,同意特殊探员Will Graham陪同连环杀人犯Dr Lecter由巴尔的摩州立精神病院转移至联邦监狱,试图通过伪造逃狱事件诱使被称为'红龙'的犯罪嫌疑人Francis Dolarhyde现身。该行动最终导致连环杀人犯Dr Lecter脱离警方监控,截至目前仍处于失踪状态。是否正确?”

“是的。”

 

“Jack,你在这个案子上利用BSU组长的权利签发了一大堆特殊审批。”

 

“我知道。”

 

Jones停了下来,盯着Jack的脸,发现Jack并不打算做任何补充。他疲惫地摘下眼镜,将手里的文件放在一边,没有再说话。

 

Jack不知道自己该补充什么。

  

Will在五天前失联,他们两天后才在一处悬崖边发现了红龙的尸体,并确认二人失踪。Ms Prurnell在他正准备联系警方全面开展联合搜捕工作的时候冲进办公室将他带走。他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激活了Dr Lecter的通缉档案。

 

过去三天Jack一直在做笔录,对着Prurnell跟调查员将过去几年发生的所有事情翻来覆去重复了无数遍。他不得不承认Prurnell的总结能力真的很强,这份行动事实表念下来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苦笑。Jack过去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但现在,他不得不面临两个选择:

 

A,他的判断没错,逃狱假戏真做是意外,五天前Will被Dr Lecter绑架后失踪,他再一次毁了Will的生活。

B,年轻探员们口中的Guru实际上是一个蒙着眼的瞎子,他被Will Graham耍得团团转,五天前亲手送给谋杀夫夫逍遥法外的自由。

 

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哪种。他只能默不作声。

 

注:

BSU:The Behavioral Science Unit;BAU前身;上级机构NCAVC

NCAVC:National Center for the Analysis of Violent Crime;FBI下属机构,专门负责重大暴力案件分析调查;

OIC:Office of the Inspector General;美国劳工部监察长办公室

Chapter Text

为了不让码头上的人过早产生疑心,Hannibal花2000美元租了个半年的长期泊位。他下船办理手续的时候戴了一顶棒球帽,避免被摄像头拍到正脸。压至鼻尖的帽檐加上十天没刮的胡茬,对付昏昏欲睡的泊位租赁业务员大概足够了。毕竟近年来连环杀人界人才辈出,他早已没有几年前那么有名了。

 

签完名(当然是假的),等待盖章的空档,Hannibal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落在停车场中稀稀拉拉的几辆破车上。显然,这个码头几乎没什么人气。

 

“你是开车上班吗?”

 

正在到处找公章的业务员奇怪地瞟了一眼Hannibal。“是啊,咋了?”

 

“多少钱卖?”

 

业务员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来盯着Hannibal,一脑门子问号。

 

“你的车,我买了,卖多少钱?”

 

“八…八千…不…一万…一万元?”他的尾音不自信地上挑成轻微的颤音。

 

Hannibal抬手重新拉开前襟。“钥匙给我,现金还是刷卡?”

 

十分钟之后,Hannibal沿着长堤走了回来,他左手食指绕圈旋转着刚刚完成所有权转移的车钥匙,右手捏着签好的租赁合同。两页白色的轻薄纸张随着他的步子前后舞动,暮色中仿佛一只盲目尾随的飞蛾。盯着Hannibal走近,Will突然发觉他的轮廓有点滑稽。那顶棒球帽紧紧压住了头发,他的脑袋在宽阔肩膀对比下显得奇小无比,而修长双腿却沿着路灯的投下阴影延伸成两根细长的竹竿,这一幕莫名勾起脑海中一个熟悉的形象。

 

Hannibal跳上甲板,注意到Will脸上诡异的笑容。

 

“你在笑什么?”

 

Will眼前浮现出的是神偷奶爸大反派格鲁。他控制不住自己抽动的嘴角,只好把脸别向一侧。

 

“没啥。”

 

Hannibal眯起眼睛,摆出一副责备的神情。“Will,你现在的行为像个刚上大学,不对,大概是刚上初中的小姑娘。”

 

“滚你的。”Will笑着骂道,尽管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多幼稚

 

Hannibal伸手捏住他的后颈,作势拉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坏主意。”

 

这几天除了治疗过程,他们基本上没有额外的肢体接触,Hannibal突然的触摸让Will僵在了原地。Hannibal感觉到了他颈部肌肉的僵硬,但没有放手,目光盯住Will侧着脸露出的脖子。Will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喉结滑动,耳后到锁骨一侧的皮肤上密集的立毛肌如雨后春笋般探出头。

 

“我打包票你肯定不知道。”Hannibal要是看过小黄人我把这艘船吃了。Will在玻璃舱门的反射中瞥见了Hannibal脸上得意的表情,恼了起来,立刻抬手挣脱了他的控制,扭头向岸上走去。

 

Hannibal站在在原地望着Will的背影,鼻翼微动。毫无疑问,他闻到了羞赧,一种值得花点时间回味的味道。他将这丝散发着青涩果香的气息小心翼翼封存在记忆宫殿珍藏气味陈列架上,然后抬腿追了上去。

 

他们在停车场找到了业务员的皮卡,一辆破败不堪的老福特,周身的凹陷、剐蹭和锈迹充满了战损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所有零件还算齐全,免去了他们被路过的交警拦下教育警告的风险。Hannibal打开车门跨进驾驶座,点火,放下手刹,发现Will依然站在门外没有动弹。

 

“你从哪儿搞到的这辆车?”Will警惕地四下环顾,生怕从哪突然冒出一节残肢。

 

“向你保证,我真金白银买的。”Hannibal真诚地望着Will的眼睛,“花了一万块钱呢。”

 

“这玩意儿花了一万?真他妈值。”Will边说边充满怀疑地从皮卡尾部绕到副驾驶,顺便瞟了一眼货斗,只看到几根烂树叶枝子。

 

“赶紧上车,别让人记住你。”

 

Will刚一落座,Hannibal立刻娴熟地倒出车位,二十分钟后他们已经飞驰在40号高速路上了。当然,也许“飞驰”这两个字用的欠妥,Hannibal老老实实贴着限速驾驶,努力避免着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从塞勒姆到大西洋城车程只有两个小时,不过两人都很高兴终于能换一种交通工具。他们走过的水路全速航行的话其实只需要不到12小时,但为了等待Will恢复行动能力他们在船上窝了快十天,几乎全程在龟速漂流。现在,摇下车窗,吹着晚风,两人都感到了一股久违的惬意。Will在窗框上用手支着下巴,半闭着眼睛感受着风速,蜷曲的头发在脑后火焰般舞动。间而闪过的路灯逐渐模糊成片,周遭的声响如同白噪音般催眠,如此宁静,如此平和,他几乎要忘了要何去何从,似乎自己将在这条路上永远疾驰下去......

 

“Hey,美人!看起来怎么不开心呀?”一声响亮的口哨将他的意识拽回了现实。Will转头望向右侧,看到一辆贴得极近的亮绿色敞篷兰博基尼,主驾上一个留着枯黄长发的男的一脸猥琐地盯着他。可能之前没有注意到被头发挡住的伤口,长发男看到Will的正脸时稍稍愣了一下,瞟了一眼他身边的Hannibal,接着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玩的挺开呀亲爱的,咱们天造地设呀!别跟着那个古董老爹了,开的这什么破烂垃圾玩意儿,留个电话我带你出去爽爽呀?”

 

Will扫了一眼兰博基尼的副驾,那里坐着一个穿着松垮背心的消瘦男孩。男孩交叉着苍白的双臂,淡金色的头发盖住半边眼睛,仍能够看到深陷的眼窝跟鼻梁上的伤痕。嘴唇青肿开裂,脖子上两道深陷的淤痕,锁骨附近有个圆形的烟蒂烫伤。他到现在为止一直低着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Will心中涌起一丝愤慨,但随即被理智压住。不要多管闲事。他淡淡留了句:“抱歉,我口味比较挑剔,吃不了杂食。”然后摇起了车窗。长发男见状啐了一口,把烟屁股往他们窗子上一砸,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突然想起了什么,Will侧头观察了一下,Hannibal脸色铁青,面无表情。

 

“怎么着,老爹,生气了?”

 

Hannibal专注地盯着兰博基尼的尾灯,没有说话。Will见状继续说:“你在考虑要不要吃了他吗?这会可能有点来不及了,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所以你终于同意我们应该吃掉一些粗鲁的人。”

 

Will语塞,他本意只是想逗Hannibal说话,他能看出来Hannibal很不高兴。

 

“塞勒姆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你应该熟悉17世纪这里的女巫审判案吧。”Hannibal平静地继续说道。

 

Will点点头,尽管不确定Hannibal口中的“熟悉”是什么程度,不过很高兴他转移了换题。“我知道有几个人被当成女巫处死了。”

 

“不只是几个。在这里,以及欧洲,成千上万的人被指认为女巫而活活烧死。有意思的是,有些女人被指认为女巫的原因是懂得一些医术,她们神奇地治好了曾被认为无药可救的重症,却因此而惨死。超越环境的天赋无法被接受,反而引发出恐慌与憎恨。非常有意思的一段历史。”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特殊的用餐爱好是超越环境的天赋吧?”Will尖刻地回复。

 

“不,我只是好奇,你会如何评价那些疯狂的猎巫者。当时的猎巫队长可以凭借烧死数百个女人而加官进爵,宗教法庭严刑逼供出成千上万个“女巫的自白”,我手上的鲜血比起他们来那可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你又会作何评价呢,Will。你会说他们是邪恶的吗?”

 

“他们当然错了......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Will迟疑地回答。他知道Hannibal想要说的不是对与错。

 

“没有真正的对与错,Will。今天的历史可以证明他们错了,明天的历史可以再证明他们是对的。历史唯一的作用就是一遍一遍证明了一件事,没有什么亘古不变的真理,也没有什么四海皆准的道德准则,唯一左右我们判断的只是观念,而观念却是一个善变的东西。”Hannibal停顿了一下,如同一个教授在讲到重点时停下等待他的学生消化理解。Will是一个聪明的学生,他已经听到呼之欲出的结论。

 

“没有必要用任何观念束缚自己,Will,我们唯一应该做的是倾听自己的心。”

Chapter Text

他们在凌晨到达了大西洋城。

 

Will之前没有来过这座城市,年少时他父亲窘迫的经济条件不足以支持他们来这里花天酒地,成年后的他也没来这里调查过任何案件。大西洋城尽管犯罪率奇高无比,但大部分案件都简单粗暴,任何一个二流警察都能一眼看出作案动机,根本不需要犯罪侧写。尽管如此,当他们沿着大西洋城城际高速驶入这座城市的时候,Will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Molly非常喜欢看剧,Will陪着她看到过不少关于这座赌城的题材,其中有一部好像叫做“大西洋帝国”,里面的人在赌场和夜店中夜夜笙歌。他期待中的大西洋城应该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现在放眼过去所见只有萧条。市区建筑上的霓虹确实不少,远观仍一片繁荣。但当他们真正穿行其中时,Will发现这些灯光几乎都暗淡无比,破损和残缺随处可见,紧锁的店铺门上方接触不良的招牌神经质地闪烁,年久失修的灯管末端沉积着厚厚的污渍。

 

“和你想象中的有点儿不太一样?”Hannibal发现Will的视线落在街边一扇破碎的玻璃店门。地上粼粼的玻璃碴中混杂着落叶跟垃圾,显然已经碎了很久了。

 

“一座鬼城。”Will喃喃到。这地方感觉比他之前住的沃尔夫查普(Wolf Trap)还阴森,仿佛童话中被女巫一夜间吸走所有人气的小镇,只留下无人欣赏的霓虹。

 

“我05年之前经常来这,上个年代这里还是很繁荣的。”Hannibal指向左前方一栋充满异域风格的建筑,Will注意到顶端那个硕大的白色球体和上方延伸出的锐利的金属螺旋尖顶,墙体和窗棂装饰着金色的繁复花纹。“这儿最有名的赌场,泰姬陵,听说我们的总统都在这里插过一脚。过两天可以带你来这转转。”

 

Will突然产生了一种他们正在度蜜月而Hannibal正在热情地向他介绍某处风景名胜的错觉,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个荒谬的念头赶了出去。

 

Hannibal的公寓就在著名的海滨城木栈道旁,一栋摩天大厦的顶层。全透明观光电梯悄无声息地爬升,Will盯着脚下海岸线的灯光迅速缩小,墨色海面上零星的几个光点在远处闪烁。也有可能是星星?他感觉到了一丝眩晕,仿佛重新站立在巴尔的摩悬崖边俯视着那片漆黑的海域。电梯门在他的背后无声地滑开,明亮的暖光倾泻而入。

 

电梯玻璃墙上的反射在黑夜的衬托下如同镜面般清晰,Will出神地盯着自己悬浮在窗外虚空中的脸。Hannibal迟疑了片刻,伸手揽住他的肩膀。Will浑身一颤,仿佛突然惊醒。

 

“抱歉。”他下意识地说,转身走进门厅。

 

“没什么值得抱歉的,Will。”Hannibal轻轻说。“我很高兴你在这里。”

 

很明显,Hannibal自己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公寓并不算非常大,有两间卧室。所有的家具都盖着灰色的罩布,上面积满了尘埃,在他们一件一件扯落时充盈到空气中纷乱地舞动。时间已经太晚,他们放弃了掀开所有的罩布,仅仅整理出沙发、书桌跟床。Hannibal从柜子里找出两套床上四件套,Will挑了其中亚麻的那套。由于经常噩梦,Will总是在睡梦中大汗淋漓,所以他从来不习惯真丝床品。他心中祈祷亚麻床单的排汗效果能好一点。要是让Hannibal发现自己在他绣着高雅纹路的精致床单上留下一个潮湿的人形印记,那可就太他妈的令人尴尬了。Will暗自决定无论如何晚上都先垫个浴巾再睡。

 

“你一定很累了,”Hannibal帮他铺好客房的床单之后站在了门口。“晚安,Will。”

 

他一只手握着门把手,但是没有动,停下来仿佛等待着什么。Will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嗓子发干,他挤出了一句细若游丝的“晚安”。Hannibal带着满意的微笑拉上了房门。

 

Will穿着鞋将自己往床上一扔,因自己的鲁莽而痛地呲牙咧嘴。他侧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雪松木、罗勒与松香。Jack的声音在脑海里面冲他大声怒吼:你他妈的几岁了?他吃吃地闷着脸笑出声来。但这无法驱散自从发现这里有两个卧室之后他喉咙中出现的那种奇怪的阻滞感。他跟Hannibal在不到1.5m的破床垫上挤了十天,“两个成年男性正常情况下应该分别睡在两个房间中的两张床上”这个生活常识直到刚刚才重新出现在他的意识中。Will翻了个身,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上琳琅的吊灯,钻石般的水晶切面中反射出无数个他自己破碎的剪影。他很难决定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

 

为什么这个该死的公寓里会有两个卧室?在混沌的疑惑和杂乱无章的思绪中Will渐渐沉入了睡眠。

 

高端席梦思所带来的睡眠质量显然不是船上的破床垫所能比的,Will一口气睡到了中午,醒来的瞬间甚至搞不清自己到底在哪。Hannibal为这个房间配备了密不透风的遮光窗帘,房间中唯一的光源是窗帘下缘贴着地板的那一圈明亮光晕。Will拉开窗帘的一瞬间被正午的阳光刺得鼻腔一酸,他半眯着眼睛踉踉跄跄摸进卫生间。柔光的高档瓷砖跟充满设计感的卫浴设施明白无误地告诉了Will他在哪:这是Hannibal的家。精致的刺绣床单,光洁无瑕的水龙头,叠得整整齐齐的浴巾,一切都是那样该死的精致。

 

浴巾?Will猛地清醒过来。他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背,发现昨晚他根本就没有脱衣服。Will松了一口气,望向镜中的自己。在船上他几乎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的脸,他右颊的伤口在镜前灯明亮的光线下形状可怖。由于船上的环境太差,他的伤口一开始有点感染,至今还没拆线。黑色的线头整齐地排成一排,被缝合的刀口上覆盖着细细的一条黑色血痂。周围的皮肤因红肿而紧绷发亮,在针脚边缘扯出细微的纹路。他的头发有点太长了,因十天没洗而显得有些油腻,以一种奇怪的形状支棱在头上。

 

这可不是一张多有吸引力的脸。他心里有些愤愤不平,为什么Hannibal看起来跟之前别无两样,而他却是这样一副鬼样子?默默叹了口气,他扯过毛巾擦了擦左半边脸,然后走了出去。

 

Hannibal显然早就起来了。他听到声音后从沙发上起身,从厨房里端出一份早餐。哈,香肠炒蛋,Will做了个鬼脸,坐在吧台边慢慢吃了起来。Hannibal在另一只高脚凳上坐下,仔细打量起Will。他的目光落在Will布满褶皱的衬衫跟污渍遍布的休闲西裤上,又移向他乱糟糟的头发。

 

Will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略微有点脸颊发热。他迅速瞟了一眼Hannibal,“现在嫌弃我可有点晚了。”

 

Hannibal轻轻笑了一下,略带责怪地看向他。”你是在指责我是个浅薄的人吗,Will?”

 

“只是尊重一下你长期以来的形象管理工作而已。”Will耸了耸肩。

 

“你现在还不能洗澡,不过可以用毛巾沾水擦一下身体,也可以单独洗一下头发。我可以帮你。”

 

Will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自己宁愿再跳一次崖。但现实也是不容置疑的,他肋骨的伤势不能弯腰,除非他想继续顶着这个大油头,否则只能接受Hannibal的帮助。最终他先自己处理了够得着的部位,然后让Hannibal把他后背可以沾水的地方擦了一下。Hannibal从客厅搬过来一个椅子,让Will可以仰靠在水池边让他清洗头发。

 

这个过程没有Will想象的那样难以忍耐。Hannibal的动作仿佛医疗操作般专业和简洁,Will需要做的只是闭上眼睛。他回忆起自己在沃尔夫查普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发现Winston的那个深夜,Hannibal的动作与他给Winston洗澡的动作一样轻柔。水温刚刚好,卫生间明亮的顶灯在他闭起的眼睑留下一圈残影,敞开的卫生间门外隐隐传来舒缓的旋律。

 

看到Will放松下来闭上眼睛,Hannibal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他需要耐心等待,Will是一只胆小的猫鼬,只有在自以为无人注视的情况下才会悄悄从洞里探出头。

 

Will最终也没再坚持自己吹头发,他继续闭着眼睛斜靠在椅子上,任由自己蜷曲的发丝缠绕在Hannibal的指尖。湿润的发绺在轻柔的暖风下逐渐打开,Hannibal间或轻轻揉搓,像是在打理一只听话的长毛犬。

 

“你有剪刀吗?”Will突然抬起头问。

 

Hannibal从镜子里与他对视,带着一丝询问。Will迅速移开视线。

 

“我想剪短点,有点扎眼睛了。”

 

Hannibal取来了剪刀。“你确定不需要出门找个理发店吗?我手术刀使得好跟这个可不是一回事哦。”

 

“赶紧剪,少废话。”

 

“你一会儿别怪我就行。乐意为您效劳。”Hannibal边说边装模做样地比划了个骑士礼,然后捏着剪刀操作了起来。他先把脑后的头发剪到脖子下缘。然后把耳朵两侧支棱起来的头发剪的只剩下三四厘米,最后剩下额前的刘海。Hannibal转到Will正前方,半蹲着与他平视,专注地盯着他的刘海下缘,以及Will无处安放的双眼。

 

“闭上眼睛。”Hannibal一边撩起他额前的头发一边轻声说。Will感受到细碎的发丝扑扑挲挲落在他的鼻尖,Hannibal左手温热的指节轻柔地靠着他的额角。即使隔着眼睑,Will几乎确信他感受到了Hannibal目光的温度,他的嗓子再次干燥起来。

Chapter Text

Will在镜中端详着Hannibal的“杰作”,感觉自己的脖子上顶着一颗潦草的菠萝。

 

“非常感谢,Dr. Lector。你彻底断绝了我出门的欲望。”

 

“也许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不会再有男的叫你美人了。”Hannibal强忍着笑意开始打扫地上的碎发。

 

“那倒未必,如果我继续穿着你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话。”

 

Will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粉色的衬衫,一脸嫌弃。Will没有换洗的衣服,他只好先套上了Hannibal的衬衫和长裤。衬衫的尺码还算合适,十年前的Hannibal比现在苗条一点,他的衬衫在Will身上姑且可以理解成oversize风。裤长却是一个大问题,Hannibal的裤子比他的长了至少5cm,松垮地堆积在脚面上。

 

“这可是我之前最喜欢的衬衫,300支的巴巴多斯海岛棉,柔软轻薄。”Hannibal听起来微微受伤。

 

“不是面料的问题...你就不能给我找一件颜色清淡点的吗?穿着这颜色我自己都感觉像基佬。”对于Hannibal为什么能穿着粉色衬衫的同时看起来一点也不gay这个问题,Will一直感到很困惑。

 

Hannibal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话说回来,我房间里为什么挂着女装?”Will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刚才擦完身子下意识打开了客卧的衣柜,发现里面挂着几套女士套装和裙子,隔板上还有两双高跟鞋。

 

Hannibal摸了摸鼻子,显得有点儿尴尬,显然完全忘记了那个衣柜里还有衣服。“应该是Bedelia的,她来过这儿。”

 

“哦。对。Bedelia。很好。”Will希望自己的面部肌肉看起来很正常,他不用抬头都知道Hannibal正在从镜子里观察他的脸。沉默片刻,他继续问道:“你们那么早就认识?”

 

“是的。跟我认识Alana的时间差不多。”

 

哦,对,还有Alana,真好,太他吗的好了。Will挑起一根眉毛,冲Hannibal比了个大拇指(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走了出去。

 

Hannibal这套公寓的采光很好,落地窗外是蔚蓝的海天一色。客厅和书房联通一体,东侧除了两扇窗户之外整墙都是各类藏书。Will随手抽出一本,一屁股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把书扔到一边,掏出Hannibal准备好的新手机,用新注册的账号点进Molly的主页。

 

Molly三天前发了一个她和Wally钓鱼的照片,看样子他们回到她父母家去了。Molly和Wally站在小溪边,画面定格在鱼钩甩出去的那一瞬。Molly一只手扶着Wally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画面外的某个目标。Wally带着一顶明显偏大的渔夫帽,歪歪扭扭的帽檐下露出几缕柔顺的金发。他父亲的发色。

 

Will注意到Wally握鱼竿的手腕有点过于倾斜,如果大鱼扯钩的话非常容易脱手,而且他忘记了带防护指套。他盯着Wally缺了一颗的门牙,想起三天前是男孩的生日。Oh God。Will垂下头,双手用力抓着前额的头发,直到头皮感受到痛感,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他刚刚才意识到自己让这个11岁的男孩第二次失去了父亲。

 


谋杀夫夫重出江湖: FBI 探员与食人魔Hannibal再续前缘

 

Freddie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盯着这个自己反复推敲了十分钟的标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突然,她灵光一现,加上了“抛妻弃子”四个字。谋杀夫夫重出江湖:FBI探员抛妻弃子与食人魔Hannibal再续前缘。陶醉于自己永不干涸的灵感,她满意地点击发布,准备好迎接犯罪揭秘网访问量的新一轮高潮。

 

网页弹出了一个提示框:“发布失败 ,找不服务器。”

 

刷新了几遍仍没有变化,Freddie翻了个白眼,掏出手机开始打服务器供应商售后小哥的电话。无人接听。Freddie看了看时间,22点30分。她套上外套,抓起车钥匙,一边抬手从领子里掏头发一边伸手开门。

 

就在她刚握住门把手,还没来得及转动的那一刻,房门砰的一声向里弹开。Freddie被撞得仰面倒下。还没等她恢复视线,有人冲过来把她翻转过去压在地上,从背后拷住了她的双手。她挣扎着用力抬头,只能看到面前的两双警用厚底靴。

 

“我干什么了?Crawford!我干什么了?!”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没有人回应。有人分别从两边抓着胳膊把她拎了起来,转向门外。两侧的警官面无表情,推着Freddie走了出去。没有Jack Crawford,更没有Brain Zeller,没有哪怕一个她熟悉的面孔。走下楼梯,院子里停着一辆车门打开的黑色轿车。Freddie被粗鲁地塞进了后排,血顺着她的嘴唇流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的鼻子可能断了。

 

轿车在FBI总部停了下来,Freddie被带到了审讯室。过了大约十分钟,一个穿着一身铁锈红套装的短发女人推开了门,后面跟着一个长脖子男人。Freddie好像见过这个男人,她在记忆中迅速搜索,模糊地将他与四年前某桩男童连环失踪案联系在一起。当时警方的新闻发布会上这个男人好像出现过,Freddie对于人脸几乎过目不忘。

 

他们俩都没有带任何文件。短发女人坐在了Freddie对面,男人插着兜斜靠在后方。

 

“Kade Prurnell,FBI检察长办公室。”Prurnell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开口。“Ms Lounds,我们的警官告诉我,他们拜访你家的时候发现你正在创作一些荒谬的东西。”

 

“我有观察的权利。”

 

“当然,Ms Lounds,前提是你没有试图传播病毒。不,请听我说完。”Prurnell打断了Freddie再次张开的嘴,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Ms Lounds,我们很清楚你干过的所有事情。Jack Crawford也许一直纵容你,但我不会。你谎话连篇的报道一直以来对司法部门的公众形象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Jack Crawford也许一直纵容你,但我不会。 ”她指向靠在墙上的男人。“Mr Krendler将会接手所有跟Dr Lecter以及Will Graham案件调查相关的工作。实话实说,现在是个非常关键的时点。我和Mr Krendler都强烈地希望从今以后你不再继续发布那些有辱政府形象的虚假言论。”

 

“Dr Lecter和Will Grahm案件?所以Mr Graham确实跟着Dr Lecter跑了是吗?”Freddie得意地微笑。

 

Prurnell沉下脸来,她看了一眼Krendler。Krendler直起身,绕至Freddie的一侧,把手分别撑在桌沿和她椅背上,凑近她的脸压低声音说道:“Ms Lounds,我们一直试图对你礼貌一些。但是你不配合的话,我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噢?怎么个不客气法?”Freddie挑衅地抬起头。

 

Krendler笑了起来,他凑到Freddie的耳边悄声说。“也许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不过我来告诉你一个惊喜,红龙留在现场的摄像头一直在录像,他拍下了你这个婊子的脸。”

 

他收回脖子,直起身,盯着Freddie瞬间呆滞的双眼,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

 

“Freddie Lounds,你因妨碍执法被捕。你有权利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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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在Hannibal的公寓里足不出户宅了五天。一来没什么必要的出门理由,二来他的脸上的伤实在是过于醒目。第三天的时候Hannibal帮他拆了线,伤口的存在感降低了不少,但这几天的外出采购任务仍然交给了Hannibal。距离他们坠崖已经两个星期过去了,除了FBI通缉榜之外Will仍然没有看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意味着Hannibal这个“过气网红”只要带个帽子稍微遮着点儿,吸引到的注意力一定远远低于他脸上横亘的这条刀疤。

 

于是剩下的室内分工只有打扫卫生了。召唤保洁上门的风险太高,他只能自己动手。Will被灰尘呛得连打十个喷嚏的时候常常陷入深思:自己的脸皮为什么还没有厚到可以两手一摊理所当然地享受Hannibal提供服务的程度(就好像Hannibal不会乐在其中似的)。他感觉自己像个头一回去朋友家过夜的小孩,热情洋溢地抢着端盘子,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堵了别人家的厕所。

 

好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生活痕迹,需要处理的主要是灰尘而已,只有西侧的书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Will花了一下午握着鸡毛掸子爬上爬下,心里默默吐槽着某位喜欢装逼的室友。这么多书看得完吗你?Will注意到这里的藏书类型与Hannibal巴尔的摩的家里有着明显的区别。过去在Hannibal家二楼闲逛时,除了病人的笔记外Will看到的大部分书记是五花八门的经典巨著,主要是关于历史、艺术和文学,而这里很明显都是专业读物,各类心理学、神经学、解剖学和哲学。显然,Hannibal在大西洋城频繁活动的时候正是他勤奋地吸收知识的阶段。

 

前门轻响,Hannibal提着购物袋出现在玄关。Will站在梯子上冲他摇了摇鸡毛掸子,权做打招呼。

 

“尽管我不认为这是必要的,Will,不过还是谢谢你把我的这些旧书从尘埃中解救出来。你是我们的英雄。”Hannibal故意补上了最后一句,满意地看到Will捏起拳头隔空冲他比划了一下。他的视线转向左手的开放式厨房,发现刀具的位置好像有了变化。趁着Will转过身去干活,Hannibal快步走过去检查了一下。

 

1...2...4...12......每一把刀都在。他苦笑着摇摇头。

 

“仍然担心我什么时候会再次放弃对你的原谅吗?”身后,Will已经从梯子上走了下来,来到了他身后。

 

Hannibal缓缓转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目光落在Will的手中。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没想到你也会对尼采感兴趣,Will。”

 

Will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随着Hannibal的视线低头,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本没来得及放回去的书。

 

“不是我的菜。”他耸了耸肩,转身准备把它放回去。

 

“也许你应该读一读,尼采对于友谊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论述。”Hannibal快步上前,从Will手中抽走了这本书。他花了几秒钟翻到某一页,摊开着递回给Will。

 

Will不情愿地接了过来。他皱着脸用一种闻到臭屁的表情盯着Hannibal,见他一脸坚定没有放弃的打算,只好勉为其难地举到眼前。

 

......

如果你想有个朋友,你也必须愿意为他进行战斗:为了进行战斗,你必须能够做他的敌人。你应当把你的朋友当做敌人尊敬。你能够靠近你的敌人而不面对着他吗?你应当在你的朋友身上发觉你最好的敌人。在你跟他敌对时,你的心要跟他保持最大的接近。

你想在你的朋友面前一丝不挂么?你想让他看到你的真面目才算是对朋友的尊敬吗?可是这样一来,他到希望你见鬼去了!谁要是毫不隐藏自己,会使人恼火:因此你们有充分的理由,对赤裸裸感到害怕!是的,如果你们是神,你们就可以以穿衣服为耻!

......

 

“Bedelia曾告诉我你穿着一身精心裁剪的人皮。你想告诉我那是为我而穿的吗?”Will的脸现在彻底皱成了一团。

 

“只是试图巩固一下你的原谅,Will。你必须承认,自从我们相识,我一直把你当做最真挚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最真挚的敌人?”

 

“不必在意这些细节。”Hannibal微微歪了下头,眼角充满温柔地笑意。

 

现在已经是深夜,Hannibal栗色的双眸深处不时跳动着转瞬即逝的暗红火焰。他们之间只有半臂的距离,Will发现背后客厅灯光照射下自己的头在Hannibal的右肩和前胸上映出了一团鸡窝状的阴影。朋友...一个多么狡猾的字眼。他不清楚Hannibal是否知道他曾向Bedelia做出的直白求证,他也不清楚Hannibal是否听到悬崖上他将脸贴在他胸前时模糊的呢喃。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后他啪地一声合上了书页,走回去重新拿起了鸡毛掸子。

 

第二天Hannibal终于提出了带Will出去走走。做假证的人需要Will的近照,他已经很久没拍过证件照了,因此只能过去现场拍。在Will的坚持下Hannibal收起了粉色衬衣,重新翻出了一套浅蓝色的衬衫和牛仔裤(方便翻边)。Will还破天荒地问Hannibal要了他的发蜡。当Will挤着抬头纹对着镜子抓头发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脑后一股炽热的视线,回头看到Hannibal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斜靠在卫生间门口欣赏着他的动作,他面无表情地伸手关上了门。

 

为了不容易被路人看到脸,他们傍晚才出门。照相的地方离泰姬陵赌场很近,一个看起来非常符合geek形象的小哥在阴森的地下室里草草扯了块布当做背景。Will的屁股刚挨到椅子,还没来的及露出笑容就看到小哥比了个OK关上了镜头。他迟疑地问了下自己脸上的伤口会不会造成麻烦,小哥跟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吐出两个字:“PS”,然后挥手将他们请了出来。他们顺着弗吉尼亚大街一路慢悠悠地溜达,远远再次看到了泰姬陵赌场颇具特色的球形屋顶和上方尖利的螺旋金属长刺。这座城市的萧条几乎是触目可见,街上的人非常少,当他们拐入一条侧街后几乎完全没有遇到过其他人。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Will发现远处的建筑有点奇怪,“这赌场怎么连灯都不开,黑乎乎的。”

 

“应该已经倒闭了,自从受到飓风肆虐之后这里就再也没缓过来。这种赌场成片成片地关停了。”

 

“也许人们终于发现了比赌博有意义的事情做。”

 

“更大的可能是人们发现了比赌博更有效的精神鸦片。”

 

突然,Will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达轰鸣。没等他回头,一辆黑色的奔驰大G从身边呼啸而过。就在他转过头准备继续跟Hannibal说下一句时,他被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刚才那辆大G急刹在他们前方五十米左右,在地上留下一道深色的印记,接着前车门展翼般缓缓打开。

 

他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水窖中,肾上腺素剧增。他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准备迎接Jack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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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盯着远处打开的车门,Will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抓住Hannibal的胳膊。Hannibal双手抱头跪在雪地中的画面仍历历在目,他后退了半步,强行压制住奔跑的冲动。如果真的是Jack,他又能跑多远呢?

 

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打开的前车门中没有任何人出现,越野车的尾灯闪了一下,开始向他们缓缓倒车。Will的内心稍稍安定下来,这显然不是警方。他们对视了一眼,Hannibal耸耸肩表示他也毫无头绪。

 

大G退到了他们面前两三米的地方,一只男士尖头皮鞋伸出来踩在地上。紧跟着钻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夸张印花衬衫的粗矮男人,开叉一路开到了肚脐眼,深V领口露着杂乱的胸毛。

 

“Well well well......看看我发现了谁?”男人将夹着雪茄的手挂在车门上,略带挑逗地盯着Will。

 

高速公路上调戏他的那个长发男,Will瞬间反应了过来。今天他那头枯草在脑后扎了个猪尾巴似的小辫子。

 

男人走近了两步,目光移向Will的头发,夸张地砸了咂嘴。“啧啧啧,亲爱的,这个新发型可不太适合你呀。”

 

Will没有说话。他抬腿准备要走,右手仍紧紧抓着Hannibal的胳膊。不过现在这更多是一种阻止和压制。

 

“呦,还跟着古董老爹呢?”男人察觉到他的意图,一个上步堵在了Will面前,向他脸上吐了一口烟。“让我猜猜,你应该在床上也不怎么听话吧?”

 

“你到底想干嘛?”Will见躲不过去,只好抬起眼对上男人的眼睛。发际线后延的锃亮脑门,松弛发黑的眼袋,黄斑和血丝密布的眼白,Will强忍着反胃保持对视,甚至刻意地露出自己的右脸,希望男人能够退缩。这显然是痴心妄想。

 

“我想干什么呢...我想干什么呢?”男人装模做样地用几根手指轻敲着自己的下巴,眼神不住地瞟着Will的前胸和脖子。“噢,我知道了,我想要你俩滚到那边的巷子里去,然后我们可以好好聊聊我到底想干什么。”

 

看到Will没有动,他抬手敲了敲越野车的后窗,驾驶位跟后座分别下来了两个壮硕的年轻小伙,其中一个撩起衣摆,露了露腰间黑色的枪柄。男人摊开手,用下巴指了指他们背后的小巷。

 

Will迟疑了一下,他瞟了一眼Hannibal。令他奇怪的是Hannibal看上去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主动转身朝巷口走了过去。Will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想干什么?他们可没带枪,他甚至怀疑Hannibal到底会不会用枪,至少据他所知切萨皮克开膛手的受害人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枪伤。

 

“走吧,宝贝。连老爹都过去了你还不动吗?”

 

Will翻了个白眼,缓缓地跟了过去。

 

这是一个死巷,不足四米宽,两侧高耸的建筑外墙上没有一扇开着灯的窗户,尽头是一道三米高的铁丝网。唯一的光源是主街上的路灯,由于光线角度太大,仅能照亮巷口不到两平米的一小块区域,剩下的一切都只有模糊的轮廓。Hannibal已经走到了铁丝网附近,Will能看到他金色的发丝反射出的淡淡光泽。

 

两个壮硕的小弟一进巷口立马掏出枪,一个枪口对着Hannibal,另一个对着Will。为首的长发男人将雪茄叼在了嘴里,圆形的火光随着他的呼吸在黑暗中明灭。Will感觉到一丝荒谬,一个FBI探员(大概率是前FBI探员)跟一个身上背着至少20多起命案的连环杀人犯被一群混混堵在了没有摄像头的黑暗小巷里,而且Hannibal看上去一脸温顺。这到底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

 

“有一说一,亲爱的你看上去好像有点迷茫。”男人凑了上来,挡住了Will的视线。他不得不从Hannibal身上收回满怀疑虑的目光,集中精神对付眼前这个麻烦。

 

“有一说一,我对你来说是不是老了点?那天你带的美人跟我差了不止十岁吧,还是你已经老眼昏花到连我多大都看不出来的程度了。”

 

“车上呢,怎么着,看上了?”男人用头指了指外面的车。“偶尔换换口味而已,看起来你像是个经得起折腾的主儿。要是伺候得爷高兴,一会让你尝尝也不是不可以。”

 

他停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下Will,坏笑起来。“就怕宝贝你不是那块料啊。”

 

眼前圆形的火光跳动了一下,重合在那个消瘦苍白的男孩前胸突兀的圆形伤痕上。戏谑的心情逐渐淡去,怒火隐隐在胸中酝酿。男人见Will没有说话,取下雪茄捏在手里,进一步靠了过来,几乎贴在Will脸上。Will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口腔、酸臭的汗液跟油腻的头皮混合在一起的作呕气味,胃里翻江倒海,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Hannibal的鼻子难道受得了这种委屈?男人的头离得太近,他看不到Hannibal的脸,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男人右手肘撑在Will脑袋旁边,将发红的雪茄威胁地举在距离Will眼球不到五厘米的地方。他左手捏住Will的下巴强行转向右侧,贪婪地盯着完好的左脸。Will扯着眼珠从眼角盯着男人,感受到他腐臭浑浊的粗重呼吸一下一下喷在自己的脸上,肥硕的肚子拱着他的胯部,一只腿蠕动着试图挤进他的双腿之间。当男人伸出肉瘤一样舌头即将舔到他的耳垂时,Will爆发了。

 

他左手瞬间扣住男人夹着雪茄的手腕,右手一个上勾拳结结实实打在面前的下巴上,鲜血呲了他一脸,Will知道男人来不及收回去的舌头被直接咬碎在了齿间。配合着一记精准的膝撞,男人发出尖利的惨叫。

 

小巷里回荡起震耳欲聋的枪响。Will早有防备,瞬间收紧四肢缩在男人的肉体盾牌后面。他的余光似乎瞥见子弹在一米外的砖墙上打出了细微的火花,也有可能是掉落的雪茄溅起的火星。无论是哪个都无所谓,他知道自己没有受伤。

 

一共两声紧促的枪响,然后一切归于寂静,耳边只剩下男人凄厉的哭号。Will当即抡起手中紧攥着的那条胳膊,右手卡住腋窝一个转体将男人甩到身后的墙上。他掐住男人的脖子,开始疯狂地挥拳砸向这张恶心的猪脸。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他没有继续数下去。男人的尖叫早已停止,黑暗中唯一的声音是拳头不断砸在肉上的闷响。有人轻拍Will的肩膀递给他什么,Will低头看到一道寒光闪过,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使出全身力气捅进了面前的肉块里,直到坚硬的墙壁挡住了刀尖。

 

Will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男人的脚背歪垂在地面,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他被掐住的脖子和胸前的匕首上。Will松开手,面前的尸体如同烈阳下的雪人沿着墙壁融化在地上。头垂在胸前,猪尾巴一样的辫子散了一半,枯黄的几缕乱发盖住了的血肉模糊的脸。

 

一阵清风吹进小巷,Will眼前猩红的血雾潮水般褪去,鼓膜中的嘈杂逐渐平息。回过头,Hannibal就站在身后。后面一个小弟脸朝下躺在地上,手里还握着枪,另一个捂着脖子死在墙角边。这种现场解读对于Will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显然Hannibal在他反击的瞬间用刀剖开了身边小弟的脖子,然后用他的枪射杀了向Will开枪的另一个人。说实在的,这两个人都非常业余,本该冲着Will的那颗子弹准头奇差无比,葬送了他们唯一的机会。

 

Will突然想起方才血雾弥漫中的那道寒光,他回头定睛一看,男人胸前插着一把熟悉的匕首。刀柄前端的一小部分甚至也没入了胸膛,Will一脚踩着尸体的肩膀才将其拔了出来。抽出的一瞬间地上的右腿抽搐了一下,接着上半身沿着墙壁逆时针倒了下去,和腿部形成一个诡异的夹角。

 

也许是幻觉,Will发誓自己真的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鹿角刀柄,Garret Jacob Hobbs送给他女儿的礼物。Will一瞬间明白了Hannibal为什么对于男人的挑衅无动于衷。现在的结果正中Hannibal的下怀!他恰恰希望看到我的手沾满鲜血。Will的眼前闪过Abigail同样沾满鲜血的双手,她颤抖着站在血泊中,眼神中充满惶恐与无助。

 

“你是不是也是这么对Abigail的?”Will的声音也在颤抖。“你是不是眼睁睁看着Nick Boyle溜进她家,兴高采烈地期待Abigail不得不杀了他?”

 

Hannibal没有说话。Will的脸扭曲了。他一把将Hannibal按在左侧的墙上,双手揪住他的领子。他们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Will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眼底跳动着的暗红火焰。

 

“你他妈的是不是故意让Abigail捅穿Boyle的心脏,好让你可以道貌岸然地撞破她的秘密。嗯?”句子的尾音因愤怒而尖厉上扬,甚至带出轻微的哭腔。“好让她不得不反过来保守你那该死的秘密?”

 

Hannibal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Will。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Will的大脑中充斥着高亢的尖叫。Hobbs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用双手猛地掐住Hannibal的脖子,感觉到一种难以自制的快感。

 

逐渐握紧,逐渐用力,Will的双臂几乎在颤抖。Hannibal没有丝毫反抗,他抬起的手轻轻握着Will的前臂,力道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爱抚。Will死死盯住Hannibal的脸,看着他的双颊逐渐憋红,掌心下的喉结仿佛一颗随时可以被捏碎的核桃,只要他愿意。

 

只要他愿意。

 

只要他愿意。

 

Will的下唇痛苦地抽动起来,如同扎破的轮胎,席卷全身的力量突然泄了下去。他的双手缓缓从Hannibal的脖子上松开,滑了下来。他攥住Hannibal衬衣的前襟,埋下脸将前额抵在他的胸口。剧烈地喘息片刻,Will的双腿似乎再也无力支撑全身的重负,他抵着Hannibal的身体缓缓滑了下去,跪坐在他的脚边。头部低垂,背部弓成绝望的曲线。

 

“你杀不了我,Will,你只是单纯地做不到。”Hannibal用沙哑的声音陈述了这个事实。

 

Will爆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紧接着转化成无声的抽噎。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肩胛骨剧烈地抖动起来。Hannibal安静地站着,等待他逐渐平息下去,然后缓缓单膝跪地,轻柔地拉开Will的手,捧起他的脸。

 

Will的脸一团糟。右颊的伤口微微撕裂,下半张脸覆盖着血污,眼睛和鼻尖在情绪冲动下充盈着血色。

 

“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放过我。”Will细若游丝地喃喃。

 

“永远不会。”

 

Hannibal俯身吻了他。

 

这是Hannibal人生中第一个没有任何回应的吻。这也许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吻,更像是他用双唇短暂地抚摸过一道裂开的伤口。Will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他目光空洞地看着Hannibal身后,死去的男人被自己咬断一半的舌头滑稽地挂在下巴上,仿佛正在尝试一个拙劣的鬼脸。

Chapter Text

血,在黑暗中无声地蔓延。

 

Will的膝盖感受到一丝凉意,他低头一看,血水已经从跪在地上的膝部沁入,正在向上扩散。怪不得Hannibal的衣服换的那么勤快。他惊讶于自己的大脑还在思考这种琐事。

 

Hannibal将他扶了起来。三具尸体安静地躺在黑暗中,长发男抽了一半的雪茄在墙根闪烁着微弱的火光。Will将面朝下的那具尸体用脚翻过来,看到了精准贯穿太阳穴的弹孔。这种光线条件下Will自己都不敢保证能有这种准头。

 

“我还以为你只会耍刀子呢。”Will不想展示出太多惊叹,没有必要让Hannibal的尾巴翘到天上去。

 

“忘了你被抓的时候判定我证词无效的那个法官吗?”Hannibal跟了过来,与Will一起注视着他的战果。“不过我当初确实费了不少力气让他看起来像Matthew Brown的作品。先给心脏来一枪,然后再肢解,千万不能搞错了顺序。”

 

“那可真得恭喜你了。干得真好。”

 

“没有必要使用这种挖苦的语气,Will。毕竟我那么做是为了救你出来。”

 

“我可能会感动地热泪盈眶,如果那个一门心思把我搞进去的人不是你的话。”

 

Hannibal扭过头观察了一下,看起来Will的心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刚才那个吻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事实上他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Will毫无疑问一直或多或少知道他的心思,这正是Hannibal(以及其他一大票心理变态)沉迷于他的原因。但无论Will共情到了什么程度,这层纸从未被捅破,确保了Will可以用他愿意的任何方式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Hannibal来说,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Will在某个时候主动挑明一切,他也一直是这么计划的。但他没有想到Will矛盾冲突的情绪竟然以刚才那样剧烈的形式意外爆发,如此美丽而脆弱。他在看到那双同时被痛苦与渴求占据的灰蓝眸子后彻底失控了。

 

现在主动权交给了Will,迎接还是逃跑?在这件事情上Will显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他选择了第三条路:假装这一切没有发生过。Hannibal当然不能怪他,他没有指望Will这么快就能接受一切。只要Will不跑就好,他可不想再来一轮三年之痒。毕竟他已经不年轻了......

 

“古董老爹”,长发男的话对于Hannibal并不是毫无触动,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第一次以如此直白的方式被旁人提及。一直以来Hannibal对于Will的兴趣更多是精神层面上的,年龄对于玩弄和牵引另一个人的心智显然不构成任何影响。这当然不是说Hannibal不在乎肢体接触,他早已将悬崖上Will的主动拥抱供奉在了记忆宫殿里。但与Will的肢体接触对于Hannibal来说更多的是他们精神交锋状态的外延性证明,而非独立存在的乐趣。长发男对于Will赤裸裸的肉体欲念和侵犯举动并不是毫无价值,至少这让Hannibal意识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光是Will对于精神侵蚀的心防,还有一些更加世俗的东西,一些在Will绚烂诱人的精神世界对比之下黯然失色,导致他之前根本没有考虑在内的障碍。好在除了今天之外他也没有做出过什么超越友谊的举动,Hannibal决定以后尽量避免引起Will这方面的紧张情绪,毕竟这并不是他最关心的战场。(作者按:不要骗自己了我的拔)

 

巷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听起来像车门关闭的声音。Will跟Hannibal对视一眼,分别捡起枪迅速贴着墙角向主街摸去。一片安静,Hannibal先探出头去,眼角捕捉到停在路边的大G摇下的后车窗里一闪而过的淡金色残影。观察了一会,四下无人,他们缓缓逼近。

 

“车里面的人,把两只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慢慢走出来!”Will靠肌肉记忆放出警味儿十足的喊话。“出来!不要让我喊第二遍。”

 

车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车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只消瘦苍白的手臂伸了出来。他立刻知道了这是谁,那个副驾上的男孩。Will仍然双手握枪,指挥着面前的人缓缓走到街边。

 

“车里还有人吗?”Will大声问道。男孩摇了摇头,他盯着地面,淡金色的刘海盖住了眼睛。

 

Will握着枪迅速检查了一遍,车上的确空无一人。他慢慢垂下枪口,向男孩走近。男孩穿着一件半透明的黑色T恤,十五六岁左右,瘦弱的胳膊举在空中微微颤抖。Will看到他低垂的脖子侧面比起上次又多了一个新鲜的烫伤,嫩红的圆形伤口边围绕着一圈黑色血痂。

 

Will伸出手将男孩的胳膊拉了下来,纤细的握感让他心疼。他抬起男孩的下巴,发现他有一双跟Abigail非常相似的眼睛,非常大,不过是深栗色的。男孩在仰起脸的瞬间与Will对视了一下,眼睑快速地垂了下去。即使遍布青肿和伤痕,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张非常精致的面孔,而且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特殊异域感。

 

“你在考虑收养一只新的流浪狗吗?我必须提醒一下咱们家只有两间卧室。”Hannibal已经看出了Will在想什么,Will的天性就是试图救助一切他遇到的受伤动物。

 

Will没有接话,他摸了摸男孩柔顺的金发,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Asuka。”

 

Hannibal愣了一下,他快步走到男孩面前,仔细查看他的五官。“你是混血吗,姓什么?”

 

“Kazama,Asuka Kazama,我妈妈是日本人。”

 

Will不懂日语,不过他至少能听出来这个发音并不是他之前听到过的Murasaki。Hannibal显得微微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远隔重洋的茫茫人海中他们遇到一个男孩恰好姓紫?可能性太小了,紫在日本甚至不算一个大姓。

 

“他已经看到我们了。留在这里的话警方肯定会找上他的。”Will仍然从中嗅出了一丝机会。

 

“你都不问一下他想跟我们走吗?”Hannibal有些无奈。

 

没等Will开口,男孩迅速地回答:“别送我回去,你们想干什么都行。”Will将眉毛向内挤成八字看向Hannibal。

 

思考了片刻,Hannibal沉默地点点头。Will雀跃起来,他把枪递给了Hannibal,上前扶住了男孩的肩膀。

 

“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我需要处理一下。”Hannibal勉强笑了笑,挥手让他们先走。

 

“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Asuka车上先等等,我帮你。”Will稍稍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他完全忘记了还有具遍布着他指纹的尸体躺在巷子里。

 

Hannibal的眉毛跳动了一下,他突然觉得收养一只新的流浪狗也不是什么坏事。Will的智商和敌意显然瞬间同步下降了一个档次,否则他不会真情实意地问出切萨皮克开膛手能不能一个人处理尸体这种愚蠢的问题。话说回来,说不定这是一个打碎的茶杯破镜重圆的好机会,虽然这小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父亲问题,不一定有Abigail那样有效。

 

自己总不会搞砸三次吧。

 

Hannibal的心情好了起来,他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坚持让Will先带Asuka回家,一个人向黑暗中走去。

 


注:

Asuka Kazama:风间千鸟

Chapter Text

Will让Asuka回到车上,自己坐进了驾驶座。他的前襟溅满了血,直接步行回去风险太大,当然更别提坐出租车了。他先把车开到公寓附近一个偏僻的街角,给Hannibal发了个定位,然后带着Asuka沿小路走了回来。

 

Asuka一路上沉默寡言,只是顺从地跟着。进了门,Will将Asuka带到了自己的卧室,打算让他先洗个澡。他翻箱倒柜找出一套新的浴巾和睡衣,放在了床角。

 

“你先冲个澡,我一会儿再进来?”Will双手扶着Asuka的肩膀,弓着身子看着他,声音尽可能地温柔。他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直到听见里面响起轻微的水声,这才走回客厅。

 

玄关的穿衣镜中映出Will脏乱的倒影,他的脸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妈的,Asuka居然能跟着这样的陌生人回家,足以想象他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两三下脱掉血染的上衣,揉成一团扔向茶几,衣服在半空中散开,歪歪扭扭地落在Hannibal价值不菲的手工编织地毯上。

 

Hannibal大概不会高兴的,Will默默咧开了嘴。他俯身在厨房的水池边潦草地洗了把脸,冲一冲头发。然后将抹布沾湿,开始擦起身上。Will发现自己的肋骨固定带已经被染红,他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等Hannibal回来看看再说。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Will瘫倒在沙发上。

 

全身酸痛的筋骨终于放松下来,Will发出了一声舒心的长叹。他扭动脑袋调整了下姿势,抖开毛毯盖在身上,闭起眼睛。万籁俱静,轻柔的空调冷风吹拂过他的胸口,Will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Hannibal吻了我……

 

思绪一旦开闸便一发不可收拾,Will的脑海中各种眼花缭乱的破碎画面万花筒一样旋转起来。Hannibal单膝跪地…黑暗中沾血的鹿角刀柄…断裂的舌头…月下无声蔓延的黑色血迹…Hannibal眼中一闪而过的暗红火焰…长发男人散发着酸臭的皮肤…雪松木、罗勒与松香…Hannibal逐渐靠近的脸…在他后颈发根处轻轻揉搓的手指……停下!停下!

 

Will猛的翻坐起来,毛毯掉在地上。他将冰凉的罐身贴在发烫的嘴唇上,用手挡住脸,仿佛在躲避旁人的视线。他从没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鲜活的想象力,恨不得抄起刀子直接从脑子里连根挖出来从三十九楼扔下去。

 

抬手看了看表,差不多三十分钟了。他向卧室走去。

 

屋里非常安静。Will轻轻敲了两下,Asuka立刻打开了门。Hannibal的睡衣对于他来说过于肥大,肩线低垂,袖口卷了几圈挂在胳膊上,肌肤在柔滑的真丝包裹下显得更加白皙。看着Asuka低垂的精致眼角,Will无端联想起Hannibal口中的紫夫人,绸缎细密的光泽似乎总是能与那丝东方的神秘气质形成完美的搭配。

 

他望向床上,平整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显然Asuka一直站在门口背后等待。看到他的目光,Asuka走上前来,熟练地将手伸向Will的皮带扣。一开始Will没有意识到他在干什么,当反应过来Asuka正试图解开他的裤子时,他猛地攥住了那双手,紧接着后退了一大步,双手不知所措地举在半空中。

 

Asuka显得有点慌张,他害怕地看着Will,双臂环抱住自己。Will向下望去,发现自己还赤着上身,终于意识到Asuka可能误会了他被带到这里的目的。

 

“Asuka,我不是......你没有必要这么做,你不需要这么做。”Will发觉自己有点找不到合适的台词,他慌乱地重复着。

 

“是要等那位先生回来吗?”Asuka轻轻问。

 

“不,不是。”Will重新扶住Asuka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不是我们带你回来的原因,Asuka。我只是想让你恢复正常的生活,从现在开始你永远不需要做这种事情。”

 

Asuka似乎并没有完全确信,不过他仍然挤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先生。”

 

“叫我Will吧,另外一位先生叫做......你可以叫他Dr. Salazar。”Will花了几秒钟才从脑海中翻出来Hannibal假护照上的名字。

 

“你是他的情人吗?”

 

看到Will突变的表情,Asuka嗫嚅着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只是......我看到他在吻你,我以为你跟我一样......”

 

“不,Asuka,他不是那种人。我们是......我们是朋友。”

 

Will的脸颊有点发热,他没有想到今晚的那一幕还有观众,显然他当时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看起来非常被动。不过他也意识到Asuka已经脱离正常社会太久,以至于对社会关系失去了理性的认识(虽然他跟Hannibal之间也算不上什么正常的社会关系)。

 

“Asuka,你所遭受的一切是非常不合理的。没有人应该被限制自由,也没有人应该被强迫做那些事情。我们带你回来就是希望能纠正这一切,我们也非常乐意帮你回到任何家人或朋友身边。”

 

“我没有地方可去。”Asuka淡淡地说,似乎在陈述一件无关的事实。Will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扶着他在床沿坐下。

 

“你还看到了什么,Asuka,在刚才的巷子里。”

 

“我听到枪声之后想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然后看到你正在把Peter按在墙上揍他,然后Dr. Sa......”

 

“Dr. Salazar”

 

“是的,Dr. Salazar递给了你一把刀,然后你......”Asuka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用一种混杂着胆怯与羡慕的目光瞟了一眼Will的身体。“你比看上去强壮多了。”

 

Will羞涩地笑了笑,他知道潜意识里Asuka仍然认为他们是某种程度上的同类,因此产生了一丝无意识地亲近。客观来说,他们的确是某种同类。Hannibal对他精神上的禁锢与操纵不亚于面前这个孩子的身体所受到的折磨。也许Alana看向他的时候与他现在的感受同出一辙。唯一的差异是他竟然荒谬地张开双臂拥抱了施暴者。Will终于明白Jack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相信他。显然,任何理性的人都会在机会来临时断然逃离,而不是流连在牢笼之中。为什么呢?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勇气去寻找答案。

 

他接着打听了一下Asuka是否了解长发男Peter是做什么的。Asuka只知道他是帮派成员,最近似乎在处理一些房地产相关的生意,此外一无所知。时间已经很晚,于是Will安顿好Asuka上床休息,自己再次回到了客厅。

 

凌晨1点,Hannibal还没有回来。Will给他发了条短信,没有回音。强忍着打电话的冲动,Will在沙发上辗转反复,在纷乱的思绪中渐渐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无光的黑暗。他匍匐在地,脖颈被粗重的锁链禁锢,坚硬的铁环摩擦着后颈,破损的皮肤在汗水的蛰蚀下传来阵阵刺痛。伸手不见五指,他疯狂地眨着眼睛,仍然难以分辨自己的眼睑到底是睁开还是闭合。空气中充斥着浓稠的铁锈味,夹杂着糜烂的甜气,潮湿到几乎渗出水来。已经渗出水来。支撑在地上的手掌被温热粘稠的液体淹没,没过膝盖、没过脚跟、没过手肘、没过胸腔,水面直线上升。他拼尽全力向后仰着头,却被颈环上的铁索紧紧拽住。没过锁骨、没过脖颈、没过嘴唇、没过鼻腔。窒息,禁锢,挣扎。随着憋着的最后一口气被压出肺部,他的身体沉寂下去......砰!粘稠的液体在瞬间冻结,接着如同敲击后的晶体般碎裂,一道光柱一闪而过,无数晶体切面在光的洪流之中疯狂闪烁。恶魔的脸近在咫尺,空洞的双眸中跳动着暗红的火焰。

 

Will猛地惊醒。他弹坐起来。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抱歉,Will。吵醒你了吗?”

 

“几...几点了...”Will看不清他的脸。

 

Hannibal走了过来,轻轻将毛毯重新盖在他的身上。Will的鼻尖重新闻到了那股浓稠的铁锈味,恶魔的香水。

 

“睡吧,Will。”

 

他的意识再次沉入黑暗。

Chapter Text

清晨,Will在一股炖肉汤的香味召唤中睁开了眼睛。压在左脸下的嘴角似乎有种滑腻的感觉,他微微动了动脖子,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口水。

 

他清醒过来,迅速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那一小块深色的污渍。还好,幸亏昨晚被他当做枕头的是个皮质的靠垫,应该不会留下什么永久性的印记。Will心虚地抬头张望,发现了Hannibal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动作麻利点儿,Will。唾液中的淀粉酶虽然是无色无味的,但暴露在空气中很快就会被分解。”Hannibal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相信你不会喜欢口水风干后的那种味道的。”

 

“我相信你不会喜欢口水风干后的那种味道的”,Will掐着嗓子小声模仿了一遍Hannibal那欠揍的语气,只好又多擦了几遍,这才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昨晚扔在地毯上的脏衣服已经不见了。室内温度并不低,但他仍然有点不好意思在Hannibal面前赤裸上身。四下看了看,最后他把毛毯披在了身上。

 

Hannibal还在背对着他捣鼓着什么东西。Will懒洋洋地挪进厨房,侧身斜靠在吧台上。Hannibal换了一件色织暗纹白衬衫,轻薄的布料下隐隐透出宽阔的肩膀与强健的背部肌肉。流畅的线条在腰间收窄,半身围裙在臀部上方凹陷处打着一个颇为精致的蝴蝶结。

 

Will强行压制住了伸手抽散它的冲动。

 

说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Hannibal穿挂脖式或者背心式围裙。Will尝试想象了一下,被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生动画面逗得吃吃发笑。

 

Hannibal转过身。

 

“怎么了?”

 

“没……没啥。”Will意识到自己又在犯傻气。

 

“既然你闲着没事做不如帮我干点活,省得在这儿傻乐。”

 

“昨晚回来都三四点了吧,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总不能让你新收养的小狗第一天起床就饿肚子吧?”Hannibal挑起眉毛,大拇指翘起来指了指卧室的方向。

 

“我相信他来点麦片牛奶也能活得下去。”

 

尽管嘴里咕哝着,Will的双腿已经走向了水池边。他洗了洗手,转过来凑到Hannibal边上,准备看看自己能干什么。Hannibal微微侧身挪了一下,露出手中皱皱巴巴的东西。

 

Will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一块大脑。

 

他妈的一块大脑!煮熟了的,凝固了的,灰白色的大脑!Hannibal灵巧的双手正在一点一点剥着外层的脑膜,顺便将剥出来的部分拉长,掐成2英寸左右的小段放进备餐盘。一共有两半,还没开始剥的另一个半球缩成一团趴在案板上。

 

Will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扶住橱柜边沿,另一只掐住自己的太阳穴。

 

“你他妈的在逗我吗?”

 

Hannibal勾起嘴角。“别激动,Will。这只是羊脑而已。”

 

Will孤疑地盯着那坨灰扑扑的橡皮泥一样的东西,没有说话。他的大脑解剖学知识已经基本上全还给老师了,目前确实无法断定它的品种,特别是在已经被煮熟的情况下。Hannibal腾出手,递给他一个碗。

 

“帮我把这个切成片,如果你想让自己有用一点的话。”

 

Will努力将目光从案板上移开,看向碗里的东西。妙极了,一对睾丸。他用阴沉的目光看向Hannibal。

 

“所以你要告诉我这也是羊的那玩意儿?”

 

“那你还想是什么?”Hannibal一脸无辜地眨眨眼,装出一副迷惑的样子。

 

Will恨不得给他一拳。他向走廊探出头,竖起耳朵仔细观察了一下尽头的卧室门,非常安静,Asuka应该还没起来。回身把脸贴到Hannibal耳边,他低声咬牙切齿地问:“你昨天到底怎么处理那几个人的?”

 

“你会知道的。”Hannibal耸耸肩,继续低下头剥脑膜。

 

什么叫你会知道的?!Will有些抓狂。Hannibal显然不打算直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只好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碗里那两颗大型鸽子蛋一样的东西上。Hannibal应该只是将它们焯了一下水,光滑的表面仍有淡淡的血色。从尺寸来看,它们既有可能来自一只年轻的羔羊,也有可能来自一个天赋秉异的人类。

 

他强忍着反胃捏出其中一颗,指尖并拢压在案板上,然后取过一把瘦长的切肉刀,切了下去。肉蛋内部是鲜红的,类似于三分熟的牛排,一股稀薄的血水沿着切面流了下来,在案板上积成一小滩浅红色液体。

 

Will披着的毛毯无声地滑落在了地上。他一言不发地放下刀,捡起毛毯,头也不回走出了厨房。

 

大约二十分钟后,厨房里的声音停了下来。Hannibal抬手关上抽烟机,端出两盘金灿灿的蛋饼一样的东西。他发现Will正精神萎靡地窝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整个房间离厨房最远的地方。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萨克罗蒙特煎蛋饼。我的拿手绝活。”Hannibal边说边微微举起手中的盘子。

 

沉默良久,Will最终还是磨磨蹭蹭走了过来。他垂头丧气地爬上高脚凳,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的盘子。金黄的蛋饼表面点缀着切成小块的鲜红甜椒,侧缘隐隐露出几块可疑的暗褐色肉类组织边缘。无可置疑的诱人香气直冲鼻孔,他面部的肌肉稍微松动了一点。

 

“你保证这是羊肉?”

 

“我保证。”

 

长长呼出一口气。Will拿起叉子,吃了起来。即使过了这么久,Hannibal的厨艺仍然令他惊艳,唯一令人难以忍受是那满怀期待的注视。在这种注视下不表示点什么简直是一种犯罪。Will边咀嚼边歪了歪脑袋,空着的那只手竖起一个大拇指。Hannibal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Jack也很喜欢这道菜,不过我给他做的时候用了胰脏,不如这个口味正宗。”

 

“关键点是最后的火候,千万不能煎过火,否则蛋饼表面会不够光滑。”Hannibal盯着盘子又补了一句,显然对于这一次的效果非常满意。

 

Will的厨艺不足以支持他发表任何有价值的洞见。他含混地附和了两声,继续埋头干饭。

 

正当Will大块朵颐的时候,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通知中心弹出一条新闻摘要。他扫了一眼标题,差点噎住:泰姬陵赌场屋顶惊现三具裸尸,疑似帮派纠纷。

 

Will一把抓起手机,点开了详情。

 


今日晨间6时,一名环卫工人向警方报告其在著名赌场泰姬陵屋顶发现三具裸尸。据我报记者现场观察,三具尸体位于泰姬陵赌场主建筑球形屋顶及两侧装饰柱上方的金属尖刺部分,均全身赤裸,疑似自下体至头部被贯穿。目前现场已被封锁。

 

警方初步确认三名死者均为男性,其中一名身份确认为某帮派成员Peter Abruzzi,剩下两名身份尚未确认。据网传信息,Peter Abruzzi为我市著名帮派成员,近期参与多起房产产权纠纷案件,其中包括案发现场泰姬陵赌场(已于2016年6月停业)产权归属纠纷仲裁。

 

本案疑似与帮派产权纠纷有关,具体情况警方正在积极调查中。


 

 

文字下方是一张配图:

 

画面下半部分是Hannibal介绍过的那个眼熟的白色球形屋顶,连接着莲花形状的金色底座,下方灯牌上显示着醒目的“TAJ MAHAL”。球体表面有着一圈一圈的纹路,顶端尖锐的螺旋长刺上用巴西烤肉的手法串着一具惨白的人体。镂空的金属长刺从肛门插入径直穿出天灵盖,外露一小段,仿佛头部长出的一根犄角。两只手固定在胸前,掌心相对,指尖朝上紧贴在一起。Will知道那是一种东方僧侣的手势,意味着乞求。两个侧柱上的尸体固定手法同出一辙,唯一的区别是尖刺改为从口中穿出。显然凶手在他们身上省了点力气。

 

Will轻松辨认出了C位的嘉宾。他的脖子被内部包裹着的长刺撑得变形,后方挂着那条猪尾巴一样的辫子。

 

“你会知道的。”

 

Hannibal诚不欺我也。

 

唯一的好消息是图中的三个人看上去至少零件齐全,他刚刚吃下去的大概率确实是羊肉。

 

注:

萨克罗蒙特煎蛋饼:Tortilla Sacromonte

食谱如下:

 

Chapter Text

Will瞪着那张照片,努力试图组织语言。短短的半个小时里他需要消化的东西有点儿多。煎蛋饼还剩三分之一,但是他已经失去了胃口。

 

“有必要这么浮夸吗?”他举起手机。“还是你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住单人间了?”

 

“本案疑似与帮派纠纷有关。”Hannibal复述了一遍。“听起来像是别人的麻烦。”

 

Will研究了一下Hannibal的表情,淡定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层更深的狡黠。思索片刻他得出了答案,Hannibal既然毫不顾忌地摆出了他引以为乐的尸体行为艺术,没有道理不习惯性地带点纪念品回来。

 

“你带什么回来了?”

 

Hannibal没有说话,眼神向冰箱的方向飘了一下。

 

Will立刻起身冲向冰箱,一把拽开门。冷冻区有两条比目鱼和一块猪肘,冷藏区除了三根香肠之外基本上全是鸡蛋和蔬菜。短短一个晚上而已,Hannibal显然不可能有时间做香肠,但Will确信刚才一闪而过的微表情绝对不是自己眼花。

 

“在哪?”他摔上了冰箱门,回过头盯着Hannibal,脸色很难看。

 

Hannibal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Will感受到一丝恼意,他分不清来源到底是自己还是Hannibal。但他知道Hannibal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自己的情绪。他走回去靠在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歪着头盯着Hannibal的脸,换上了他此刻能发出的最轻柔的声调。

 

“Hannibal,我已经知道他被你挂到房顶上去了。我现在完全跟你在一起,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告诉我的?”

 

Hannibal偏了偏头,似乎妥协了。他将刀叉轻轻放下,向前伸出胳膊。一瞬间Will几乎以为Hannibal打算搂他。他的脖子抽动了一下,大脑疯狂转动着试图决定下一步的动作。但Hannibal的手并没有碰到他,而是继续伸向他背后,轻轻拉了一下桌面下的什么东西。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气阀的放气声。Will转过头,看到冰箱旁边的瓷砖墙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缝,一扇边缘混杂在墙面装饰中的暗门缓缓向内打开。

 

Will瞪大了眼睛。他在脑海中迅速回想了一下公寓的平面图,震惊于自己之前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个空间的存在。他的卧室西墙至少有八米,卫生间只占了一半,显然面前的这个房间就在另一半墙壁的背后。

 

这是一个暗室,里面没有开灯,半开着的门中隐隐透出一股凉意。Hannibal走过去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看起来像某个高级餐厅门口的迎宾。Will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他的脑海中无端响起了Hannibal的声音,平静地念着那封早已被他丢入壁炉的信:

 

“......作为一个朋友,我建议你不要跨入他为你打开的那扇门。那里充满了黑暗,疯狂正潜伏其中......”

 

黑暗中他最先感知到的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气息。还没等他的眼睛适应黑暗,Hannibal在他背后啪地一声打开了灯。

 

他在进来之前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房间的用途,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房间的四面都是光洁的无缝通铺瓷砖墙面,地上是浅灰色聚氨酯砂浆地坪,左侧贴墙打着一排悬挂金属柜台。所有的柜体下沿均离地十公分,显然是为了便于清洗地面。屠宰车间标准设计规格,他默默地想。

 

房间中央固定着一张两米左右的不锈钢操作台,比常见的解剖台更宽一些。操作台左侧通过一截水池连接着柜台,旁边的架子上摆满各种手术器械。右侧墙壁上挂着几只形状各异的花洒喷头和喷枪,下方墙角的地面上安装着巨大的长条形地漏。尽头的墙面上靠近花洒的地方钉着一高一矮两个金属固定架,相较麝鼠农场里用的那种更加瘦长。上方的天花板上垂下两只粗壮的钩子,分别连接着一条锁链跟手铐。

 

整个房间一尘不染,柔光的自流平地面上反射出边缘模糊的暗色倒影。血液在Will的耳膜旁高速流动,Hannibal的声音再次从遥远的地方响起。

 

“......分子的震颤中凝聚着它所聆听的到的每一次谈话。所有的交换、躁动的情绪、致命的真相与断然揭露的噩耗。人生不平的诗意......”

 

也许Hannibal自诩为碳元素谱写的一支壮丽的交响曲,但这里稀薄的空气与冰冷的钢铁之中凝聚着的只有尖叫。高亢的尖叫充斥着Will的大脑。高瓦数的白色冷光灯在Will的视网膜上烙印出眩光,他踉跄了一步,伸手扶住金属操作台。

 

垂下头,他看到Cassie Boyle躺在他面前,剖开的胸前插着鹿角;紧接着换成了Marissa Schuur,黑色的长发盖着她的脸;接着是Beverly Katz,牛排般堆叠着;最后变成了Garret Jacob Hobbs,浑浊的眼球中映出他自己的脸。

 

他有点想吐。

 

Hannibal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Will,他松开手,沉重的金属门咔嗒一声自动合上。

 

Will猛地转过身,惊恐地望向Hannibal。他感觉自己需要撑着操作台才能站稳。在这个房间中Hannibal身上毁灭性的力量被无限放大,他被压得几乎无法喘息。Hannibal打开门侧的冰箱,取出了一件东西,然后向他走过来。Will的双腿完全无法移动。他低下头,看清了Hannibal手中的事物。

 

半条封装在真空袋里的边缘参差不齐的舌头。

 

一股腥甜的味道冲上嗓眼,Will一把将面前的东西打落在地,冲向门口。

 

门怎么也打不开。

 

他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拽着把手,持续盲目地踢着门框。Hannibal走了过来,伸手打开了自动锁。Will推搡开他的身体,冲了出去。

 

现在差不多是九点,整个客厅已经非常明亮。在温暖的晨光中Will慢慢镇定下来。他意识到连续的杀戮以及Hannibal的陪伴已经让自己的能力从麻木中彻底恢复了过来,甚至可能比三年前更加敏感。每一根神经都在贪婪地从周围的环境中汲取着感知与联想。

 

将额头贴在窗户上,Will望向蔚蓝色的海面。Jack、Alana、Molly......他与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寥寥几个节点已被悉数斩断。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Hannibal可以随时吃了他,没有任何后果,没有任何人能阻止,甚至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他的社会身份已经死在大西洋的浩瀚波涛中,刚才的一幕证明了这具剩下的躯体甚至也丧失了赴死的勇气。现在他残存的生命中只有Hannibal一人。

 

如他所愿。他苦笑起来。

 

“来,把你的早餐吃完。”

 

Will顺从地走了回去。

 

他还能去哪儿呢。

 

突然,卧室的门发出了一声轻响。Will紧张地瞟了一眼刚才的暗门,那道缝隙已经再次消失在了墙壁上繁杂的纹路中。没有脚步声,片刻之后,Asuka从走廊边悄悄探出头,一脸机警地观察着两人。

 

Will感觉到他某些地方似乎与之前不太一样,但说不清是什么。他伸腿滑下高脚凳,准备把Asuka带到桌边吃饭。

 

Asuka紧盯着他走过去。当Will伸手打算揽过他的肩膀时,他猛地后跳两步躲开了。

 

“你们是谁?”他恶狠狠地问。

 

这个声线和语调与Will昨天听到的完全不同,Will一下子愣在原地。Hannibal原本在加热一份新的煎蛋饼,听到这句话疑惑地走了出来。

 

“你不记得我们了吗?Asuka。”Will小心地询问。

 

听到这个名字男孩似乎松了一口气,收起了紧绷的姿态,紧接着换上了一种无论Will还是Hannibal都能一眼识破的天真表情。

 

“哦,当然,当然。”他的眼神有些躲闪。

 

Hannibal上前一步,问Will:“你昨天有跟他说过我们的名字吗”

 

“说了。”

 

“Asuka,你记得我们的名字吗?”

 

Asuka沉默了。他的眼睛以奇怪的方式垂向一侧,片刻之后,如同回忆起什么东西一样猛地重新抬了起来。Will看到了昨晚那种熟悉的受惊般的眼神。

 

“Hi,Will。”他的目光从Will移向Hannibal,略微有些胆怯。“Hi,Dr.Sa...Salazar。”

 

Hannibal仔细研究了一下Asuka,发现他双臂相抱,肢体语言与刚才全然不同,非常收敛。他意识到了什么,但没有说出来。他回身端出了一盘煎蛋饼,放在了吧台上。

 

“来,先吃早饭吧。”

 

Will温柔地注视着缓缓进食的Asuka。他像一只柔顺的兔子。

 

“昨晚睡得好吗?还习惯吗?”

 

Asuka轻轻点头。Hannibal给Will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过去。Will冲Asuka抱歉地笑了笑,离开了客厅。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原属于Will的卧室,Hannibal在他身后关上了门。Will有些奇怪,用目光询问着他。

 

“你注意到Asuka的异样了吗?”

 

“确实有一点。可能是他有些紧张。”

 

“他刚才表现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肢体习惯和语言习惯。”

 

Will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可爱的Asuka可能是一个DID。”

 

“一个......什么?”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或者多重人格障碍。Will,你可是在FBI学院教心理侧写的专家,别告诉我你没听过这个东西。”

 

“......我当然听过。”Will脸上有点发热,他这几年一直在修帆船马达,关于心理学和法医鉴证学的那些专业知识早已抛到西伯利亚去了。不过他当然知道这种著名的临床心理疾病,尽管实证病例非常少,但是由于其独特的发病机理跟行为表现经常被影视和文学作品津津乐道。他第一时间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方面,但当Hannibal提出来后,他的确匹配上了刚才Asuka的行为中显著的特征。

 

“最开始的他显然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后面才换成了Asuka。”

 

Will缓缓坐在了床沿,思绪有点混乱。

 

“那我们怎么办?”

 

“不怎么办。”Hannibal耸了耸肩。“我一会找机会确认一下。就算确实如此,我们也只是需要多做几次自我介绍罢了。谁知道呢,也许不止两个,搞不好这会儿正有一大票人挤在Asuka的小脑袋瓜里。”

 

Will勉强笑了一下。当然了,他想,对于Hannibal来说他可能巴不得这个孩子变得更加有趣。多重人格障碍的发病基本上都是饱受欺凌的童年跟残酷的生存环境诱发的,Asuka之前的生活显然惨不忍睹。

 

Hannibal靠近了一步,站在Will面前。Asuka起床后只把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卧室里非常昏暗。Will的头低垂着,微微偏向一侧,蜷曲的发丝周围笼罩着一圈模糊的光晕,背着光的脸庞轮廓隐藏在黑暗中。

 

Will感觉到Hannibal想抚摸自己。他微微蜷起手指,闭上眼睛。

 

下一秒,Hannibal离开了房间。

Chapter Text

房门再次合上,卧室里只剩下Will一人。

 

他缓缓后仰躺在了床垫上。窗帘缝隙中透出的那缕晨光恰好横贯在脸上,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被映成金色的睫毛。Will举起右手,在虚空中抚摸着那道神圣的光束,指节背面细小的绒毛纤毫毕现。闪闪发光的细微尘埃在狭窄的区间内纷乱地舞动。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翻转掌心向外,整个手背布满青淤,四个指关节上结出凹凸不平的血痂。上一次Hannibal轻捧起他的右手包扎伤口的样子历历在目。他们心里其实都清楚这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并不疼,顶多是肿胀的紧绷感再加上一丝若隐若现的痒。Will将指节磕在自己的唇间,直到留下深陷的齿印。Hannibal曾经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真的有点好笑。

 

如果,只是如果,自己从来没能发现Hannibal的秘密,他们现在会是怎样。

 

愚人惧明,众生畏果。Will自嘲地轻笑一声,结束了自己的自怨自艾。他起身拉开了窗帘,抚平床单,走回了现实之中。

 

Hannibal已经调整了书房的布局,将窗边的两只单人沙发相对而放,书桌挪到了一侧。Asuka吃完早餐之后被带到这里坐下,开始接受Hannibal的诊断。Will从墙上找出一本精神障碍诊断手册,独自坐在沙发上偷偷补起课来。

 


分离性身份障碍,早年也被称为多重人格障碍,表现为患者身上存在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身份或人格,每一种都表现出独特的自我体验,有独特的与自身、他人和世界的关系模式。

 

诊断要点:

1.患者存在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身份或人格状态,每一种有自己相对持久的感知、思维、与环境作用和自身的行为方式。

2.至少有两种身份或人格状态反复控制着患者的行为。

3.不能回忆某些重要的个人信息,其程度通常无法用健忘来解释。

4.这些障碍不是由于物质使用或其他医学情况所致。

 

发病率:

人群中分离性身份障碍的患病率约为1%,女性多见,有报道85%~97%的患者发病与个体经历严重童年创伤密切相关,身体虐待和性虐待最为常见。


 

“Asuka,是不是有不止一个人在控制你的身体?”

 

“有些时候,是的。”

 

“你知道刚才控制你身体的人是谁吗?”

 

点头。

 

“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点头。

 

“告诉我,他叫什么?”

 

“Kaoru。”

 

分离性身份障碍在临床上并不是一种非常容易诊断的疾病,与精神分裂症、焦虑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人格障碍、神经认知障碍、边缘性人格障碍等一大票精神障碍的表征均极为相似,特别是在分离出来的子人格没有那么健全的时候。所幸的是Hannibal亲眼目睹了Asuka身上决定性的核心症状:一次彻底的人格转换。这让他能够直奔主题,省去了门诊中常见的试探与猜测。

 

但这仍然不是一项轻松的任务,Hannibal花了一整天才彻底搞清楚Asuka的情况。面前这具瘦弱的男孩躯体里存在至少两个已知人格。Asuka是主人格,性格敏感,柔弱温顺。Kaoru是子人格,相对叛逆,非常机敏,有暴力倾向。

 

Hannibal使用了阿米妥钠来挖掘两个人格的记忆。他们的记忆并不共享,Asuka作为主人格可以隐约知道Kaoru控制时的一些事情,但仍存在大片记忆空白。Kaoru则仅拥有自己出现时的记忆,对于Asuka仅限于知道他的存在。

 

Asuka没有关于生父的印象。他的日本母亲据说跟随他的生父来到美国,但在他记事之前便已离开。母亲幸子在风月场所工作,在一次帮派谈判中作为附赠条件被转移给Peter。Asuka七岁时幸子自杀,他从此生活在Peter的掌控之下。Peter从八岁开始侵犯他,后续也要求他为众多癖好类似的人员提供服务。

 

Kaoru的记忆开始于八岁,典型的性虐待导致的分裂。但所有的暴力创伤并非由Kaoru一人承受,两个人格均有大量侵犯和虐待相关的记忆。Hannibal花费很大的力气从七零八落的碎片中拼凑出了一条模糊的时间线,对于两个人格有了一个初步定位:Kaoru善于应对突发状况和暴力程度显著升级的情景,Asuka则习惯于在日常生活中承受反复的折磨。

 

直接的后果是,在Asuka的世界中已经发生过的侵犯与虐待成为了一种常规性的存在,几乎和吃饭一样自然,而Kaoru则忙于应对着眼前出现的各种前所未见的新型危险。这也塑造出两人截然不同的性格。前者逆来顺受,后者则时刻保持着警觉。

 

Hannibal成功将Kaoru再次邀请出来后,和Will一起再次向他做了自我介绍。当然,Hannibal的身份仍然是Dr. Salazar。Kaoru在出现的那一刻立刻站了起来,绕过去将身体保护在沙发背后。

 

“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只是想照顾你。”Will迅速解释道。

 

“领养我?你俩是一对儿吗?”

 

Kaoru皱着眉头,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Hannibal憋着笑看向Will,装出一脸好奇的样子。Will白了他一眼。

 

“我们是朋友。”

 

Kaoru掂量了一下这句话的可信度。

 

“我不在乎你俩什么关系。”他低吼道,掀起上唇露出犬齿。“只要你俩的手都他妈的离我远一点。”

 

Will紧张的看向Hannibal,似乎在担心他对于这句粗鲁警告的反应。

 

“来,坐下吧,Kaoru。” 然而Hannibal看上去依旧心情愉悦,他倾身拍了拍仍然留有余温的沙发垫,示意Kaoru坐下。“别担心,你远远不是这个房间里我最感兴趣的那一个。”


Paul Krendler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现在正坐在FBI行为分析部2组组长的椅子上,心情看起来却不怎么愉悦。他对面坐着Kade Prurnell。

 

“Paul,我再重申一遍。我们把你扶到这个位置上是希望你能提升FBI目前的公众形象,而不是继续雪上加霜。”

 

“扶到哪个位置?你承诺给我的是行为分析部部长,而不是这个狗屁2组组长。”

 

“所以你打算滚回去当你的幼儿园人口普查员是吗?”

 

Krendler沉默了。他当然不想。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顶着巨大的压力当了出头鸟,最后竟然只混了个2组组长。终究还是没有Jack之前的职位高。

 

“眼界放开点,Paul。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BAU比之前的BSU大了多少,现在的2组负责的就是重大成人凶案,你和Jack之前的权利实质上没什么区别。说句实话,你有几斤几两咱们心里都清楚,提你当2组组长已经是破格了,别在这叽叽歪歪的了行吗?”

 

Ms. Prurnell的口气极为严厉。Krendler像皮球一样蔫了下来。

 

“现在,回到正题。不要再兴师动众地给Dr. Lecter做宣传了。我知道你想打Jack的脸,但这巴掌抽下去抽的是整个FBI!”

 

“我们已经明确是Jack的错......”

 

Prurnell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揉起自己的太阳穴。她开始怀疑把这样的蠢蛋放在这个位置上是不是一个错误。

 

“Mr. Krendler,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作出这么天真的发言了?Jack的错也好,你的错也好,你觉得公众会关心犯错的到底是谁吗?你在大街上随便提溜一个人出来,他能知道现任FBI局长叫什么就谢天谢地了。不,这跟Jack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也许抓了一个Freddie,外面千千万万个Freddie伸着脖子等着呢。如果今天你告诉媒体Dr. Lecter可能重新逍遥法外,明天口水就能直接淹掉FBI的大门。”

 

Krendler仍然试图说什么。Prurnell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她抛出了王牌。

 

“我们的局长才上任不到一个月,你又不是不知道情况有多特殊。Mr. Wray现在顶着巨大的压力,司法部也顶着巨大的压力。现在这么关键的时点,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告诉公众一个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犯被FBI自己放跑了。”

 

听到新局长Wray,Krendler彻底屈服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难道就直接不管了吗?”

 

“随便找一个小朋友分下去呗,只要后续万一追溯起来能证明我们一直在调查就行了。”Prurnell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如果Dr. Lecter聪明一点他就会跑远点。我们只能希望他尽早成为别人的麻烦。”

 

Krendler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意识到在某些方面他的确幼稚地可笑。

 

Prurnell离开后,他给FBI学院综合教员John Brigham打了个电话。

 

“Hi,John。有个事儿想麻烦你。我这儿有个案子,实在是缺人手。你那儿有没有比较优秀的训练生,给我推荐一个?......没什么特别的要求,懂点法医鉴证和精神分析的话最好,当然最好心理素质强一点。你也知道,我这都是凶案......三届手枪射击冠军?听起来不错,可以啊,编号多少?......Clarice Starling,好的我记下了,下午让她来我这一趟吧......太感谢了,John,回头请你吃饭......哈哈哈,滚你的,我还不知道你小子那点心思。挂了挂了,拜拜。”

 

Clarice正在进行野外体能训练,汗水浸湿了她后背的T恤。

 

她的手机响了。停下脚步,她从兜里翻出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电姓名:John Brigham。

 

“Hello?”

 


注:

Kaoru:薰

Chapter Text

Hannibal尽管作出了不感兴趣的承诺,短期内仍然被Kaoru吸引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起因是Kaoru擅自剖开了一条他从市场上买回来的鲜鱼。

 

这间公寓的厨房原本是Hannibal的独角戏台,Will只有实在过意不去的时候才帮着洗过几次碗。一天晚上,Hannibal边挽袖子边走进厨房,发现下午暂时养在水池里的鳟鱼出现在了案板上。已经去腮刮鳞,腹部剪开一道整齐的切口,内脏被摘得干干净净。

 

Hannibal眯起眼睛,这不是Will的水平。他见过Will剖鱼,那才是真正的“厨房惨案”。他曾暗自发誓再也不会允许Will在他的厨房里处理活物。

 

“Asuka,厨房里的鱼是你处理的吗?”

 

Asuka正在单人沙发上看书,他一脸茫然。

 

“我能跟Kaoru说句话吗?谢谢。”Hannibal礼貌地询问。

 

Asuka低下头,然后重新抬起。Kaoru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

 

“晚上好,Kaoru。厨房里的鱼是你处理的吗?”

 

他提防地看着Hannibal,没有说话。

 

“不用紧张。我是来表达称赞的,非常干净的手法。”

 

“谢......谢。”

 

“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做饭。”

 

“我不会做饭,我只是喜欢......”

 

他强行咽下了后半句话,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Hannibal眼中闪过一道欣喜的光。

 

“你只是喜欢剖开它的感觉。”

 

Kaoru似乎被这句话刺痛了。他的肩膀抽动了一下,对Hannibal怒目而视。

 

Hannibal侧耳凝神听了一会儿,卧室里没有任何动静。Will刚刚进去不到十分钟,应该还在洗澡。他在Kaoru对面坐下,双手指尖对在一起。

 

“告诉你个秘密,我也喜欢那种感觉。”Hannibal微笑着看着他。“你愿意讲讲吗?”

 

Kaoru坐立不安地在沙发中扭动,没有说话。

 

“你剖开它们的时候感到兴奋吗?”

 

他震惊地抬起头。

 

“也许,你喜欢内脏被握在手里时的样子?”

 

Kaoru抬起左手,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掌心。缓缓握拳,指缝间的皮肤上仍残留着将柔软湿滑的鱼肠从中挤捏而出时那种独一无二的触感。Hannibal耐心地等待着。良久,他终于迟疑着开口。

 

“我,呃,我喜欢它们那种......湿漉漉的光泽。”

 

“你知道吗,Kaoru。其实有一个术语是专门用来形容你所描述的这种感受的。”

 

Hannibal停顿了一下,观察着Kaoru的反应。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专注地聆听。

 

“内脏癖,指的正是那些会被内脏器官唤起性冲动的人......”

 

“我没有性冲动!”Kaoru低吼道,神情羞愤。“我只是,呃,觉得很好看,摸起来很......舒服。”

 

“是的,我知道。你所中意的那种湿漉漉的光泽正是内脏癖最主要的特征之一。人类,特别是男人,我们倾向于喜欢泛着光泽的事物。其中自然会有关于性的一面。随便翻开一期泳装特刊,里面的女人通常都是湿漉漉的。也许我们天生会被那种湿滑感所吸引。也许它让我们联想到一些特定场景下特定部位的触感。”

 

Kaoru稚嫩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的双手用力地捏在一起,指节泛白。

 

“或许,还有那种心脏跳动的节奏。你痴迷于那种低沉的韵律吗,Kaoru?”Hannibal直视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你会知道......Dr. Salazar,难道你也和我一样吗?”

 

“我们喜欢相同的结果,Kaoru。但是有着非常不同的理由。”Hannibal听到了走廊尽头开门的声音。“不,我们完全不同。幸运的是,你和我可以共同拥有这个秘密。”

 

Will肩膀上搭着毛巾走了出来。他没有用吹风机,湿漉漉的头发蜷曲地贴在脖子上,袒露的锁骨上凸起的一小块皮肤泛着潮湿的光泽。

 

看到两人促膝而坐的样子他感到有些惊讶。

 

“你们聊什么呢?”

 

“只是跟亲爱Asuka交流一下他喜欢吃什么而已。”

 

“哦?Asuka喜欢什么?”

 

“他的最爱是刺身。”

 

Hannibal冲Kaoru眨了眨眼睛,起身走进了厨房。

 

几天之后,Will在新闻上看到了Paul Krendler的名字。

 

那篇报道的核心是关于FBI组织架构调整的通告:NCAVC宣布进行下属部门重组,新设行为分析部(BAU),撤销原反恐评估部、行为科学部(BSU)及儿童犯罪专项调查部,相关职能并入行为分析部,分设3个独立行动组。BAU-2组负责重大成人暴力案件,新任组长为Paul Krendler。新设儿童绑架及连环杀人案件调查资源中心,主要职责为针对这两类案件提供专门的刑侦技术支持及档案数据库资源。原暴力犯罪逮捕计划部门(ViCAP)职能保持不变。

 

Paul Krendler,这个名字勾起了Will一点模糊的记忆。当年,就在Hobbs案结束后不久,BSU跟儿童犯罪专项组曾经联合调查过一个多名男童失踪案,对接人里面似乎有个男人叫这个名字。那人的长相早已模糊,但Will的脑海中却残留着一个诡异的片段。擦身而过的陌生男人注视着Will,畸长的脖子像蛇一样缓缓扭转至关节所能承受的最大角度,贪婪的表情如同一只在羊群边窥视猎物的土狼。

 

相关推荐中的另一篇报道吸引了Will的注意,内容是对于近期FBI几项人事调整的回顾。文笔精炼,主旨露骨,即便迟钝如Will也从中嗅到了一丝政治的气息。他之前对于FBI的印象总是纯粹的执法部门,通过这篇文章,他第一次意识到从政治形势的视角来看,过去一年的FBI可谓是诡谲莫测。

 

FBI前任局长,James Comey,自2015年起发起了对于国务卿Hillary Clinton邮件泄密事件的内部调查,2016年7月宣布放弃起诉。然而,就在去年10月份,距离总统大选不到两周的关键时点,Comey突然宣称在民主党总统候选人Hillary的助手的老公电脑中截获部分可疑邮件,因而紧急重启“邮件门”调查。两周后的大选前夕,Comey再次宣布放弃起诉,却为时已晚。受到该调查影响,原本选票遥遥领先的Hillary支持率急转直下,最终输给了共和党候选人Trump。

 

前总统Obama年初卸任后,媒体纷纷预测Comey作为选举功臣将顺风顺水一路高升。令人没有想到的是,Comey却强硬地开展了对于现任总统Trump“通俄门”的调查。一个月前,Trump竟利用总统特权强行解雇了Comey。戏剧性的一幕是,解雇新闻爆出的当天,Comey正在FBI学院2017届新生开学典礼上发表局长致辞。台下的训练生看到新闻后第一时间向他现场核实。可怜的Comey当时还以为是一个恶作剧而哈哈大笑,没想到半个小时后真的抱着箱子被赶出了FBI的大门,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被总统强行辞退的FBI局长。

 

新任局长Christ Wray临危受命,草草上台。新官上任三把火,Wray上任一个月后立刻大刀阔斧地改革,多个部门重组,NCAVC首当其冲,领导班子大换血,小小行为科学部自然难逃其手。

 

整篇文章用一句醒目的加粗问句结尾:

 

毫无疑问,每位美国公民此刻心中都有一个疑问: FBI 到底是公众执法部门,还是已沦为权力争夺的政治工具?

 

这味儿也太冲了,Will眼前闪过了一头红色的秀发。他重新滑到标题,寻找着作者署名。

 

Geordie Lounds,著名时政记者

 

Will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看起来FBI有人捅了个棘手的篓子。当自己不是主人公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Lounds家族出品的文章确实非常具有观赏性。他只是好奇为什么混迹于时政财经界的哥哥Geordie笔杆子耍得风生水起,而Freddie却销声匿迹。

 

显然,Hannibal逃狱后的风平浪静与FBI的领导班子洗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Will唯一担心的是Jack。所有新设部门的领导中都没有出现Jack的名字,他隐隐猜到Jack最近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

 


注:

内脏癖:Splanchnophilia

Chapter Text

Hannibal和Will原本打算一直呆在大西洋城,直到阿多尼亚号起航的前几天再飞去迈阿密。但是一个小小的变化促使他们改变了计划。Will不知不觉间养成了每天刷一遍FBI官网的习惯。FBI宣布改组后没几天,他发现通缉榜上Hannibal照片旁边的联系人悄悄变了,从Jack改成了一个陌生的名字:Clarice Starling。

 

Will在BSU、FBI学院和地方警局前前后后呆了快八年,印象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更别提只打过几天酱油的Hannibal了。无论这个Clarice Starling是何方人士,这至少意味着Hannibal的案子并不是无人问津。

 

Jack就任时一直在推动ViCAP项目的完善,要求各地派出局将全国的暴力凶案按标签分类,上传至统一数据库,截至去年覆盖比例已经达到了80%以上。Hannibal在泰姬陵赌场的人体行为艺术作品很大概率已经被录入了全国联网数据库,如果Starling探员足够聪明的话,也许很快就会发现蛛丝马迹。思量再三,他们决定尽快离开大西洋城。

 

这几天Will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差。他的伤势已经基本恢复,每天早晨却感觉比在船上时还累,心口隐隐发闷。其中或许有睡沙发的原因,但Hannibal的高级沙发又宽又软,再怎么说也比船上的破床垫要舒服。Will不晓得原因,眼下的黑眼圈愈发重了起来。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Will照常睡在客厅。他做了一个极度逼真的梦。梦中的他被无形的巨爪压在地上,不知名的凶兽粗重的鼻息在颈边呼哧呼哧作响,黏连的涎液顺着呲出的犬齿滴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胸口被这重负压得几乎窒息,在獠牙张开的一瞬,Will醒转过来。

 

仰躺在沙发垫上,外侧的胳膊一半悬空,指尖掉在地上。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感到似乎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趴在胸前,随着自己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Han......Hannibal?”干涩的嗓子仿佛在灼烧,他半眯着眼睛喃喃问道。

 

胸前的轮廓动了一下,抬起了头,露出一双巨大的眼睛。

 

Will猛地清醒过来。他弹起上身,手肘支撑着迅速向后蹿出半米。原本压在他身上的人滚落下去,跪在了地上。瘦弱的肩胛,月光下幼白的肌肤隐隐发亮。

 

“Asuka?你,你在干什么?”Will被吓得不轻。

 

Asuka没有作声。他停顿了片刻,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歪歪斜斜向走廊跑去。

 

Will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彻底恢复了意识。他追了上去,赶在客卧门口拉住了Asuka的衣襟。门还没来得及打开,Asuka一个踉跄撞了上去,实木门板发出一声闷响。

 

Will松开手,喘着气向后退了一步。他急需冷静下来。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刚才只是被吓到了而已。

 

“你......你不习惯自己睡吗?”

 

Asuka握紧了门把手,仍然没有说话。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Will有些不知所措。黑暗中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

 

沉默变得令人难以忍受。就在Will打算再次张口的瞬间,他身后的门开了。朦胧的暖光夜灯照亮了两人的面孔,Hannibal披着睡袍出现在主卧门口。

 

“发生什么了?”他的声音非常清晰,根本听不出刚被吵醒。

 

Will瞟了一眼Asuka,显然他仍不打算开口。Will将后背贴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冰凉的触感让他镇定下来。

 

“没什么事。Asuka可能做了噩梦,他刚刚来客厅找我而已。”

 

Hannibal的目光落在Will胸前。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圆领棉质T恤和短裤,心口的位置有一小块深色的水渍,右胸前的布料上排布着明显的一圈放射状褶痕,显然被一只手紧攥过后刚刚松开。 Asuka发现了他的视线,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你先回房间吧,我过一会儿来找你。”他用不容置疑的语调说道。

 

Asuka听话地转身开门。Hannibal微微倾身将房门拉上,柔顺的睡袍前襟随着动作滑下,露出坚实的前胸。Will很少见到Hannibal的这种形象,他的头发不再光滑地梳在脑后,刘海松散地垂在眼前。视线下移,Will看到Hannibal踩着一双毛茸茸的家居拖鞋。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刚才醒来的时候发现Asuka趴在我身上,一开始没认出来,被吓了一跳罢了。”Will向下虚按着一只手,悄声说道。他已经觉得自己有点大题小做,只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

 

“他干什么了?”

 

“什么都没干!就是趴着而已。我猜他不习惯自己睡。”

 

Hannibal仍然盯着Will前胸的那一小块水渍。

 

“他趴在哪?心脏上方吗?”

 

“......呃,有可能,我没注意。怎么了?”Will感到有点烦躁。“我可以保证不是下半身,满意了吗?”

 

Hannibal没有说话。Will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中从刚才起一直有点燥热。

 

“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有些累了。”他放软了语气,仰起头靠在墙壁上。

 

Hannibal的卧室里扩散出木质熏香的味道,Will的鼻翼微动。他半仰着头从鼻尖上方迅速地瞥了一眼Hannibal。Hannibal纹丝不动地站在一米之外的地方,只有眼神轻微地滑动。他的目光从Will沾着几缕濡湿发丝的额头移向微张的嘴唇,移向锁骨中间凹陷着的泛着潮湿光泽的胸骨上窝,移向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移向无意识地相互揉搓的手指,移向在冰冷的瓷砖上蜷缩着的光裸脚趾。

 

又是一片尴尬的沉默。Will的心脏仍然在剧烈地跳动,他甚至怀疑Hannibal也能听到回荡在他胸腔中的振奋鼓点。他咽了一下口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别光脚站着了,小心着凉。”

 

Hannibal从旁边的衣帽间里取出一双新的拖鞋,俯下身轻轻放在Will脚边。

 

“我去跟Asuka聊一下,你回去睡吧。”

 

然后他推门走进了客卧。

 

Will盯着Hannibal敞开的卧室门看了一会,温暖的夜灯似乎在轻轻呼吸。他深吸了一口气,穿上拖鞋,缓缓走回了客厅。

 

关上门,Hannibal转身注视着Asuka,下颌肌肉紧绷着。

 

“Asuka,我知道刚才不是你。麻烦让我跟Kaoru说句话。”

 

“Will生气了吗?”Asuka急切地问。

 

“你放心,Asuka。Will没有生气,他一直都很喜欢你。明天你可以自己去向他证实,我保证他不会责怪你的。”Hannibal抚了抚他的头,向他保证。“我现在需要跟Kaoru谈一下,可以吗?”

 

Asuka点了点头,垂下眼。

 

“自己做错事却躲在别人背后,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一个胆小鬼,Kaoru。”

 

Kaoru满脸通红。

 

“你刚才在干什么?”Hannibal持续向前逼近,将他压制在角落里。“聆听Will的心跳吗?”

 

“你说这是正常的......”他嗫嚅道。Hannibal曾告诉他每个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丝内脏癖,那是人类的一种天性。

 

“没错。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跳动着的心脏,如果你喜欢那种低沉的韵律,尝试去倾听当然是正常的。我甚至可以教你,如何能够听得更加清晰,如何让握在手中的心脏跳动地更久。”

 

Hannibal举起一只手,用大拇指缓缓摩挲着Kaoru的耳垂。

 

“但是,记住一点,Kaoru。Will的心脏是属于我的。我可以教给你最精巧的解剖手法,我可以帮你捕获任何一具喜欢的躯体,如果你想的话我甚至可以告诉你如何用内脏做拼图游戏。”他停顿了一下,确保Kaoru听到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但是,如果我在Will身上发现任何一个你留下的痕迹,哪怕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割伤,我都会确保你再也听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声音。明白吗?”

 

“你是在威胁要杀了我吗,Dr. Lecter?”

 

看到Hannibal诧异的目光,Kaoru颤抖着轻笑起来。

 

“是的,Dr. Lecter,我知道你们到底是谁了。Will刚才被我弄醒的时候喊了一个名字,Hannibal,他以为我是你。哈哈!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眼熟,肯定在哪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直到我听到这个名字,Hannibal the Cannibal!

 

“三年前我非常痴迷于你的故事,天呐,像我这样的人居然可以像你一样活着!还有那个Will,我听说他不是可以共情任何人的任何想法吗?”Kaoru露出一种几近疯癫的神情。“他难道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啊?还是他在那里装傻呢?”

 

Hannibal伸手掐住了Kaoru的两腮,另一只手竖起食指贴在嘴上。

 

“有很多事情你还无法理解,年轻的孩子。Will是,且永远将会是,我的朋友,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摧毁他。不,我刚才所指的不是肉体的死亡,Kaoru。这具肉体的主人格是Asuka,我不需要杀戮就可以摆脱你。一点药物搭配灯光治疗,我很轻松就能将你的意识永远封印在这个大脑深处。陪伴着你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寂静,直到某一天,连黑暗都轰然消失,你将永远不会醒来。”

 

看着Kaoru瞬间缩紧的瞳孔,Hannibal微笑了起来。他补了一句。

 

“有意思的是,这甚至算不上谋杀。我所做的只是帮助亲爱的Asuka战胜病魔罢了,有些人也许还会称之为一件善举呢。我真诚地建议你,Kaoru,不要向我提供这么做的机会。”

Chapter Text

根据Will的经验,如果FBI真的在追查他们,肯定会向各大机场发布关于他们二人的身份画像,大概率是什么两名男子同行,身高差约五厘米,年龄相差十岁之类云云。因此,去往迈阿密的途中,他与Hannibal一直分开行动,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Asuka跟着Hannibal,两人伪装成父子。

 

内心深处,Will是希望自己带着Asuka的。Asuka跟他比较亲近,对于Hannibal则显得比较胆怯。但Kaoru最近出现时却一直躲着Will,几乎不拿正眼看他。当然,无论他们关系如何,Hannibal作为父亲的形象显然比Will更具有说服力。况且两人还同样拥有一头金发。

 

一个偶然事件让他们发现Kaoru和Asuka并不同岁。在赶制新护照的时候发生了一个乌龙事件:填报材料的时候恰好醒着的人格是Kaoru,他写的年龄居然是27岁。当时谁也没有注意,直到办证的小哥提醒送过来的照片和实际年龄差距过大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所以,Kaoru是27岁……在机场候机的时候,Will盯着前方一段距离之外两人的背影,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个信息。

 

多重人格障碍中的多个人格存在年龄差异是很常见的,或者说绝大部分病例衍生出的人格都会有年龄差异。Kaoru的主要定位是处理突发情况,显然Asuku七岁时剥离出了一位幻想中的成年人形象,来帮助自己面对危机。

 

Kaoru诞生时就已经18岁了。

 

Asuku稚嫩的肩膀在人群中,特别是在Hannibal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单薄。他虽然个子不矮,但非常消瘦,嶙峋的肩骨在T恤下支出小小的凸起,很难想象其中暗藏着一个成年男子的心智。

 

Will的脑海中浮现出昨夜从他胸前抬起的那张脸,眉头微蹙。16岁的Asuka当然没什么,但如果趴在他身上的是27岁的Kaoru,那可就有点别扭了。况且,Will腰酸背痛地醒来已经有三四天了,他很可能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当然这一点Will并没有说出口。一来自己无法完全确定,二来是他很难预料Hannibal知道后会作何反应。

 

低调起见,他们订了经济舱。座位隔得不远,Hannibal就在他后面三四排靠走廊的地方。Will甚至可以听到他们讲话的声音。

 

落座的时候,Hannibal非常绅士地帮助走廊另一侧的女士将箱子放在上方的行李架上。于是整整一路,她都在异常积极地向这位“热心”的先生发起友好交流。当听到Hannibal提起身边少年的母亲,他的妻子,在多年前的一场车祸中不幸丧生时,她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长叹。

 

“噢!天呐,上帝。我真的非常抱歉听到这些。这对你来说一定很不容易吧。”

 

Will闻声回过头,恰好看到女人伸出手,隔着走廊握住了Hannibal搭在扶手上的前臂。她脸上挂着夸张的惋惜,前倾上身探出座椅,深V领口中袒露的深沟在半空中毫无顾忌地摇晃着。

 

他们的目光短暂地对视了,Hannibal脸上挂着一副欠揍的礼貌微笑。Will触电般扭回脑袋,将自己的安全带从身边至少两百斤的壮汉屁股底下狠狠抽了出来。空姐正在前面做着无聊的安全操作说明,他不耐烦地扣上安全扣,心中愈发烦躁起来。

 

“Hey!”旁边的壮汉居然长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脸受伤地看向他。“看着点,很痛的!”

 

“抱歉……”Will低低咕哝了一句。他闭上眼睛,努力将自己的四肢缩向座位另一侧,开始尝试入睡。

 

大西洋城到迈阿密的航程不算长,飞行时间大概两个半小时。Will忍受着背后持续传来的女人聒噪的喋喋不休,直到航程的后半段才好不容易培育出一丝浅薄的睡意。

 

意识涣散中他与Alana再次面对面站在沃尔夫查普那栋简陋的房子里。她忧郁地望着Will的眼睛,流露出歉意:“对不起,Will,我不能就这样跟你在一起……”

 

一个声音在窃窃私语:“但是Hannibal就可以”。另一个声音嘶嘶吐着信子:“她们到底看上了他的什么?”

 

“英俊?高大?富裕?优雅的举止?出众的品味?幽默的谈吐?……”

 

好吧,好吧,好吧。这份清单也许无休无止。Will举起胳膊在脑袋旁边驱赶着无形的蚊子,浑然不知自己的头已经垂到了身边壮汉的肩膀上。壮汉那与身材格格不入的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一眼Will的脑袋,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飞机开始下降,机舱的灯光已经全部关闭,空姐一排一排催促着窗边的乘客打开遮光板。他们的航班因为雷暴天气正在绕行,漆黑的舷窗中不时亮起远方撕裂天际的闪电,间歇性地照亮着Will无辜的睡脸。

 

突然,机身遭到撞击般剧烈一震,迅速向下掉了几段高度。机舱中部传来一声尖叫,Will面前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水杯翻倒下来,冰可乐撒了他一裤裆。冰凉的液体、刺声尖叫跟失重,Will在三重刺激下弹了起来,又被安全带勒了回去。

 

SHIT!

 

他下意识紧攥住扶手,一只手在黑暗中疯狂地摸索着,试图找到几张根本不存在的纸巾。他当然没有摸到。

 

FUCK!

 

无奈下他只能勉强扯着衣襟包裹住裤裆,用手攥着布料一点点挪动,试图尽量吸走一点水分。

 

黯淡的安全警示灯开始闪烁,广播中传来一阵电流嘈杂声,然后是机长懒洋洋的声音。

 

“尊敬的各位乘客,我们的飞机在下降过程中受到气流影响,将会产生持续的剧烈颠簸。请您不要担心,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谢谢。”

 

机身持续抖动着,忽上忽下。尽管Will心里明白遇到坏天气时这种气流颠簸很正常,胃里仍然免不了有点恶心。旁边的壮汉紧紧捂着自己的嘴。

 

就在颠簸幅度逐渐缩小,大家开始放松警惕的时候,机身突然扎个猛子又向下掉了一大段,刺激程度堪比跳楼机,几乎没把他的心脏甩出嗓子眼儿。惊慌失措的壮汉冒出一声怪叫,一把攥住了Will的手。

 

两百斤的肌肉猛男在恐惧中完全失控的握力,百分百施加在Will可怜的右手掌骨上。他彻底顾不上大腿根部的冰冷粘腻,也顾不上胃中的恶心,一门心思试图抽出自己快要被捏爆的右手。然而,机身仍在剧烈地起伏,壮汉已经彻底吓破了胆。他双手一起紧攥住Will,开始将额头顶在Will身上抽泣,嘴里疯狂地念叨着自己第一次坐飞机,自己还不想死。

 

机舱里至少还有两个人在尖叫和哭泣,不知名的方向传来咒语般的祈祷声,Will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炸了。他放弃了无谓的挣脱,开始机械地轻拍着壮汉的肩膀。没过多久,壮汉宽阔的背部自下而上产生了几波海浪般的涌动,接着向座位前方俯下身。黑暗中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一股呕吐物的味道在密闭的机舱中扩散开来。

 

Will今天穿的是勃肯拖鞋,裸露在外的脚趾和脚背上传来了固液混合物的温暖触感。他的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只剩下生无可恋。

 

到底颠簸了多久Will已经无法分辨了,或许是一个世纪。模模糊糊中机舱的灯光终于重新亮起,满脸汗涔涔的壮汉恢复了理智,挤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跟他疯狂地道歉。Will举起自己终于恢复自由的右手摇了摇,注视着血色缓缓爬回被捏得惨白发青的几道手印里。

 

飞机停稳后开始下客。Will仍然呆滞地坐在座位上,乘客从身边接踵而过。Hannibal装作一个陌生的热心绅士,彬彬有礼地递给他一个手帕。

 

“很同情你的遭遇,先生。今天运气有点差哈?”他故意操着一口奇怪的丹麦口音。

 

Will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Hannibal露出礼貌的微笑,欠了欠身,牵着Asuka的手从舱口消失了。

 

Will等到所有乘客都离开才起身。他的裤子前档上沁着一坨暗色的水渍,脚指缝间残留着不知名的糊状物,右掌仍在隐隐作痛。

 

磨磨蹭蹭走到机场出口,感受着迈阿密闷热稠密的晚风。熙攘的人群大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衫和沙滩短裤,人字拖噼里啪啦地乱响。两个迎面走来的女孩注意到了Will裆部可疑的深色污渍,捂着嘴交头接耳地嗤笑。他脸颊发烫,向下扯了扯衣角,内心非常窝火。

 

屁股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Will不情不愿地掏了出来。Hannibal发来一个地址,以及一句留言。

 

“我们先走了,你自己来。”

 

他妈的,今天真的糟糕透顶。

Chapter Text

Will钻进一辆出租车,冲着司机的后脑勺报出Hannibal给他的地址。地方有点偏远,显然不在市区。临行前Hannibal提过一嘴,说迈阿密有个朋友的房子可能会恰巧空出来。Will没有问为什么这么巧。

 

Will不是第一次来迈阿密,三年前他正是在这里遇到的Molly。当时他在佛罗里达群岛的马拉松船厂找了一份柴油机械师的工作,重新回到了这个贯穿他童年的行业。周末,他偶尔会来迈阿密的酒吧喝上一杯,直到遇到那个失意的女人。她用温暖的笑容和充满母性的怀抱接纳了Will,还说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改变。

 

然而,最终她还是变了。在医院的那天晚上,Will在她脸上目睹了某种东西的逝去。红龙改变了Will,同样也改变了她。

 

It‘s hard to have anything, isn't it? Rare to get it, hard to keep it.

 

Will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无名指指根,那里空无一物。他离开Molly动身前往亚特兰大时就已经将婚戒留在了家中的壁炉前,不想将它带进犯罪现场。潜意识里,也许他早已知道自己童话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熟悉的楼宇剪影依次掠过,Will看到了暗藏其中的讽刺。三年前他为了彻底逃离Hannibal的阴影,不惜辞职后南下两千多公里躲进了这个国家最远的角落,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与Hannibal并肩回到了这里。

 

狗屁的并肩。他身边空无一人。

 

“师傅,麻烦改到HW酒吧,不好意思。”

 

他突然想去之前熟悉的地方转转。让什么狗屁Hannibal等着去吧。

 

Will并不是夜店小王子,狂躁的音乐跟震耳欲聋的重低音不是他脆弱的神经所能承受的。但偶尔,他会在酒吧小酌一下。高强度的体力劳作、冰镇啤酒和嘈杂的人群,这些东西曾带给他一种麻木的安定感。当然,最终他在Molly身上找到了更加毋庸置疑的安定。可惜,他又把它给弄丢了。

 

Will在吧台边连干了两瓶嘉士伯黑啤,但堵在心口的铅坠感仍未消失。他用指节叩了叩台面,打算来点威士忌。

 

“看起来有点颓废呀,我的朋友。发生什么了?”

 

声音似乎是从一根长长的橡胶管里传至Will的耳边,他花了一阵功夫才意识到是有人跟他说话。扭过头,身边的位置上多了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正在歪着头冲他咧嘴微笑。他有一口洁白精致的牙齿,发型跟Hannibal有点类似,斜分的刘海随着头部的动作微微抖动。

 

“Hi,我是Jeffrey!!!”对上Will的眼神,他大声喊道,试图压过嘈杂的背景音乐。

 

Will有点想跑,但强行忍住了。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跟其他人讲过话了。在反社会变态及多重人格障碍患者之外,跟某个心智正常的普通人聊上两句说不定不是什么坏事。

 

“呃,Will。”

 

“什么??!”背景音乐实在是太响了。除非他们贴着耳朵说话,否则只能靠喊。

 

Jeffrey侧过头,眉头皱成一团,两只手一起笼住耳朵冲着他的脸。Will被这一幕逗乐了,他又大声喊了一遍。

 

“WILL!!!”

 

Jeffrey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他们相视哈哈大笑,接着自然而然聊了起来。Jeffrey是英国人,一个自由摄影师,主拍人像,最近刚来迈阿密采风。附近过两天有一个艺术展,可能会来很多明星。这里的酒还不错,音乐却有点垃圾。前两天下大雨,水淹了海边的一条街。鬼地方房价真他娘的高,不知道现在的人都哪来的钱。

 

他们胡乱地聊着无关痛痒的琐事。Jeffrey替他们叫了两轮酒,他们的脑袋离得很近,已经不需要扯着嗓子相互喊叫了。

 

“So,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迈阿密,Will?听口音你也不是本地人。”

 

“......崭新的开始,也许,我不知道。”

 

Will缓缓转动着手中切花的老式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切面中折射出涣散的光芒。这让他联想起Hannibal的橱柜中那些宝贝手工雕花高脚杯,以及自己失手打碎一个后他脸上的表情。他坠入了思绪。

 

Jeffrey见状,撇下了这个话题,伸手从背后的包里摸出什么东西。

 

“让我给你照张像吧!”

 

Will一惊,猛然抬头,看见Jeffrey竟然真的举起了一个单反。他慌忙伸出手去压住面前的镜头,他们的手指碰在了一起。Will动作一滞,紧接着Jeffrey的另一只手覆盖上了他的手背。

 

“你有一双非常美的眼睛。”他注视着Will的双眼。“我拍过无数双眼睛,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Will全身都僵硬了,这是今晚他第二次被男人握住了手。这个世界到底他妈的是什么情况?他的一部分意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吼,但另一部分却在隐隐质疑:难道自己真的对男人感兴趣吗?

 

不,不可能。他立刻在脑海中疯狂否认。首先,Molly,自己的确爱过她。还有Alana,必须算一个,自己见她第一眼就想亲她。也许还能算上Margot?至少她是个女人,而他们上过床,那总能说明什么。毕业舞会上的初吻?高中时天天被他揪辫子的前桌?还有...还有...他的大脑疯狂地寻找着证据。不不不,不可能。即使此时此刻,墙角那个只穿着吊带的女人胸前丰满的半球也绝对比眼前Jeffrey逐渐靠近的脸更加吸引他。

 

等等......逐渐靠近的脸?

 

Jeffrey将Will的大脑宕机当成了默许,正在缓缓向他凑过来。他依旧深情地注视着Will的眼睛,伸手温柔地摘下Will的眼镜,接着扶住了他的后脑勺。Will眼前闪过另一张逐渐靠近的脸,四周的灯光及嘈杂声淡去,Hannibal在黑暗的小巷中缓缓向他俯下身,手指在他脑后的发根处轻轻地揉搓着。

 

一瞬间他有些失神。

 

Jeffrey的嘴唇距离Will不到两厘米时,一股浓重的酒味让他清醒了过来。绝对不可能!Will的后颈蹿起一股生理性的恼怒,身体在前额叶完成信号处理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反应。Will一把推开了Jeffrey,力气大到让他直接失去了重心。男人向后仰面翻倒在地,稀里哗啦带倒了吧台边的两把高脚椅。

 

周围的众人听到声音纷纷转头注视着他们,身后的酒保似乎在怒吼。Will再也无法忍受这些目光,他胡乱丢下50美元,咕哝了一声抱歉,捡起甩在地上的眼镜夺门而出。

 

室外的空气让Will略微冷静下来,他沿着酒吧外墙走了几步,感到无比疲惫。他停了下来,缓缓将身体支在墙面上。

 

即使在深夜,迈阿密的空气依旧蒸笼般闷热潮湿。他低下头,看到脚边的沙砾地面上散乱地扔着几根烟头。瓜子皮撒了一地,几坨干涸的唾液痕迹混杂其中。Will皱着眉头往边上挪了挪。十米开外两个黑人小哥贴着墙根窃窃私语着,不时警惕地瞟向他的位置。前方街边的路灯下靠着两个站街女,蓬乱焦枯的头发边缘飘出几缕淡淡的青烟,缓缓升向橘色的灯罩。

 

感受到Will的目光,女人回头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视线停留在他狼藉的裤子和拖鞋上。她轻蔑地晃了晃脑袋,用鼻孔嗤笑一声,翻着白眼将头扭了回去。显然,Will现在的形象在她眼中是个彻头彻尾的潦倒loser。

 

哈哈,婊子都要嫌弃。Will自嘲地笑起来,顺着墙面滑坐到地上。地面很脏,但是他不在乎。酒吧的音乐透过大门隐约传出,贝斯沉闷地响着。远方的天际中高楼大厦此起彼伏,墨色的夜空在布鲁克里繁荣的霓虹辉映下隐隐泛着红光。万家灯火,密密麻麻的小格子中装着一个个平凡而温馨的家庭。平常而又遥远。

 

一只瘸着前腿的流浪狗畏畏缩缩跑了过来,脏乱的皮毛下几乎可以看到肋骨的纹路,脸上布满杂乱的黑斑。即便考虑到Will多年的流浪狗收养经验,这只仍算得上丑得独树一帜。

 

它警惕地站在一米外抽动着鼻子,期待地摇着尾巴。Will身上没有任何食物可以招待它。狗尾巴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它上前嗅了嗅Will的右脚,小心翼翼舔了两口。Will想起了他指缝间的呕吐残渣。

 

他干笑了两声,撑起身子想摸摸它的头。它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Winston两年前就已经去世,Buster还要更早。人造野兽Randall对它造成的咬伤一直没怎么养好。Will眼前浮现出两个小小的土包,他精心照料过的两只称不上漂亮的小狗永远躺在了那里。巴尔的摩的气候远远比这里要冷,它们栖身的土层大概依旧冻得梆硬。

 

顷刻间,Will被一股巨大的空洞感吞噬。眼前林立的钢筋水泥比沃尔夫查普荒寂的森林还要冷漠,那其中已经不再有他的位置。孤独使人脆弱,他终于卸下了无人在意的伪装,放弃了与空气无谓的对峙。

 

Will摸出了手机,拨通了这个手机的通讯录里唯一的号码。

 

“Will?”

 

Hannibal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Will的脸上爆发出一种极度痛苦的神情,鼻头四周皱起沟壑般的纹路。他立刻用拳头堵住了嘴,下唇无声地颤抖着。

 

“Will?发生了什么?你到哪了?”

 

没有回音。

 

听筒里传来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显然Hannibal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Will?”

 

“你能来接我吗?”他终于从牙齿与指节的空隙中挤出了一句话。

 

“等着我。”

 

Hannibal挂断了电话。

 

Will双手紧握着手机,呆滞地盯着屏幕。三声忙音,然后屏幕再次熄灭。漆黑的钢化膜上只剩下一张可悲的面容。

 

他蜷起双腿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胳膊上,等待着电话那头的人来接他回家。

Chapter Text

Will压在地面的屁股开始隐隐作痛时,一双颇为考究的皮鞋出现在眼前,挡住了路灯投在地面上的光线。

 

“Will?”

 

不是Hannibal的声音。他继续埋着脸,假装没有听到。

 

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一只手扶上了他的肩膀。Will不情愿地抬起脑袋,看到Jeffery蹲在面前。

 

“你想干啥?”

 

他的语气算不上友好。

 

“嘿,别误会。我完全尊重你的意思。”Jeffery抬起双手举在空中,讪笑两声。“刚才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了。向你道歉,好么?”

 

内疚像只蚂蚁爬了出来。Will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Jeffery的错,自己暧昧的默许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利用了Jeffery,利用了他的好感来证实一份困扰自己很久的质疑。他对自己感到恶心。

 

“不用这样,我的问题。让你误会了。”

 

“嗯哼,你对待讨厌的人的态度确实从一开始就应该强硬点儿。”

 

“我不讨厌你。我只是......”

 

“只是不喜欢男人而已?”Jeffery笑着接道。

 

Will摊了摊手。不得不承认,除去试图钓他的那部分,其他方面Jeffery依然是一个相处称得上愉快的哥们。

 

“说真的,作为一个男人,你眼睛的形状有一种很特殊的脆弱感。可以考虑下来当我的模特吗?”

 

“呃,啥?”

 

“人像模特,就是,允许我拍些你的照片?”

 

“抱歉,还是别了,不太适合我。”

 

“绝对不会再尝试亲你了,我保证。”Jeffery一脸认真。“纯粹的专业摄影工作。我会付钱的,你随便开价。”

 

尽管Will现在确实囊中羞涩,基本上靠Hannibal养活。不过当模特赚钱这种事情离他的世界实在是有点遥远,听起来怎么都感觉奇怪。

 

Will在脑海中组织着合适的婉拒措辞,却被一声女人的惊呼吸引了注意力。

 

Jeffery也听到了,他转过身去。路灯下的两个站街女一脸欣喜地盯着前方交头接耳,手指急迫地指点着。Will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看到远处出现了一辆黑绿宝石色的宾利。速度只有15迈左右,如同阅兵式上的检阅车般紧贴着街边的路牙缓缓驶来。

 

这个街区是Will拿着不到200元日薪的时候常来的地方,绝对不是什么高档区域,锃光瓦亮的豪车与周围脏乱的背景称得上是格格不入。它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停在了前方的路灯旁,引擎盖上飞扬的金属双翅边缘闪过一道锃亮的光泽。

 

Will早就从挡风玻璃中看到了那头油光水滑的金发。他一脸阴沉地盯着车头的立标,没有动弹。

 

Hannibal从哪弄来的这玩意儿?

 

Will出生于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父亲靠修船为生,带着幼小的他四处漂泊。即使自己早已不再是天天转校的那个胆怯的男孩,Hannibal丰富的物质基础有时仍会让他体会到一丝混杂着陌生和抵触的异样感。

 

关上车门,Hannibal从车头绕了过来。他换了件颇为考究的修身白衬衫,针扣领上挂着的金属细链随着步幅轻轻晃动。像一只骚气的孔雀,Will默默想。不过Hannibal还是向迈阿密所处的亚热带气候做出了妥协,放弃了他钟爱的苏格兰粗花呢三件套。

 

两个站街女显然没有想到这种豪车的车主会在这里停下来。她们只愣了一小下,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

 

“Hi,Daddy。身材真棒,我可以给你个特殊折扣哦。”

 

Hannibal径直经过,没有理睬。女人不死心地凑上前去,试图搭上他的手臂。从Will的角度看不到Hannibal的脸,但当女人与他对视后显然被什么吓了一跳。她脸色一变,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回到路灯下开始跟同伴窃窃私语。

 

Hannibal在三米外站住了,原地沉默地看着他们。Will想起了蹲在身边的Jeffery。他慌忙爬了起来,脸上有点尴尬。

 

“我得走了。”

 

“你们认识?”Jeffery显然有点惊讶。

 

“再见。”

 

Will潦草地摆了摆手,打算离开。Jeffery拉住他的胳膊,强行向他的拳头里塞了一张叠起的纸巾。

 

“打给我。”

 

Will尝试塞回去,但没有成功。Jeffery抱起双臂向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狡猾的笑容。Will低声咒骂了一句,放弃了纠缠,回头向Hannibal的方向走去。

 

Will甚至有点不好意思抬眼看他,低着头从一侧匆匆走向副驾,想赶紧钻进去。然而Hannibal刚才熄了火,宾利已经自动上锁,他徒劳的拉了两下把手,车门纹丝不动。他知道自己显得很蠢。Hannibal在身后看着,没有帮他打开的意思。

 

“别忘了你的眼镜,Will。”Hannibal提醒他。

 

Will这才发现那副眼镜被落在了墙根。他朝空气中无语地扬了下手,回头去捡。Jeffery见状,弯腰帮他拾了起来。Hannibal离Jeffery更近,抢先伸手接过来。Will失去了目标,僵在半路。三人一起沉默地站在原地。

 

......

 

妈的,Will在心里咒骂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修罗场,为什么搞得一副他被Hannibal捉奸在床的样子。苍天作证,自己严格意义上讲啥都没干,跟别的女人一路眉来眼去的人可不是他!

 

“呵,基佬搁这儿开会呢。”被冷落的的女人发出一声含混的讥笑,打破了三人的沉默。

 

Hannibal眉毛一挑,转身向她走去。

 

“你有名片吗,女士?也许可以给我留一张。”

 

女人习惯性地舔了一下嘴唇,透过指尖缭绕的烟雾研究着他的意图。最终她抖了下肩膀,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

 

“我的电话在背面——”

 

Will快步上前,插进两人之间,抢下卡片扔到一旁。他知道Hannibal索要名片的目的,三年前FBI从他巴尔的摩的家中搜出了一个装满名片的盒子,全是各类跟Hannibal有过接触的人员。身份信息对比确认了那是一份字面意义上的“死亡笔记”,Hannibal在之后的审讯中承认那些都是被他认定为“粗鲁”的人。

 

Will朝地上扫了一眼,看出是那种常常塞进酒店门缝的小广告,朝上的那面劣质印刷着两个坦胸露乳的女人,旁边用花里胡哨的字体写着“迈阿密甜心”。他将Hannibal向后推了推。

 

“走吧。”

 

Hannibal抿着嘴,似乎还不想动。站街女看戏一样盯着两人,脸上挂着嘲弄的表情。

 

“走吧!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别闹了。”Will的语气基本上是在乞求,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出闹剧。

 

三三两两的路人开始被这堆奇怪的组合吸引,Hannibal终于顺从地被Will推回了车边。他们沉默地钻进车门,车子发动的瞬间Jeffery还在路边朝Will比划着打电话的手势。他装作不经意地欠身挡住了车窗,希望Hannibal没有看到这一幕。

 

当他们终于驶离了这个街区后,Will才松了一口气。他想起手中捏着的东西,展开一看,纸巾一角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扔掉了给我的名片,自己留着这个,这似乎有点儿不太公平吧,Will。”Hannibal斜眼看了他一下。“要不把这个补偿给我?”

 

Will翻了个白眼,将纸巾扔出窗外。

 

“没想到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在大街上出洋相,不像是你的风格啊,老爹。”

 

“也许。但我也依稀记得某位三十好几的成年男性半个小时前打来电话让我接他回家,不知道这种行为在你的字典里是怎么定义的?”

 

Will老脸一红,无言可对。Hannibal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路面,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他们很快离开了市区,路灯的间距逐渐拉长,黑夜涌了上来。路边的几块广告牌在前车灯有限的照明区域中飞快地向后掠过。Will盯着前方的路面,突然察觉到有个地方不太对劲。

 

“等等......Hannibal,我在电话里根本没有说过地址,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Hannibal没有说话。

Chapter Text

“怎么找到的?回答我,Hannibal。”

 

Hannibal用舌头舔了一下齿面,努着下巴。他在犹豫。

 

Will心中隐隐升起了不祥的预感。他本以为Hannibal只是在哪里偷偷塞了个GPS定位器罢了,但这种迟疑的样子加深了他的疑虑。在自己不知情的前提下安定位器确实有点侵犯隐私,但Will的底线早就比穿了十年的内裤还要松垮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难以启齿呢?

 

“等我们到了再聊,好吗?”

 

他们已经下了国道,拐入小路。这里彻底没有路灯,道路两侧高大的灌木被车灯映地惨白,不时有几根低垂的枝叶刮擦过车窗,他们仿佛穿行在某种老式黑白默片里。几个转弯之后,视野开阔起来,Will在右手边的远方竟然看到了一个大湖,广阔湖面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光泽。

 

迈阿密附近这么大的湖只有奥基乔比湖,基于车程推测,他们应该在其南岸的贝尔格莱德附近。

 

林间道路稍微有些颠簸,显然路面已经年久失修。周遭一片静谧,耳边只有车胎压在砂砾地面上的沙沙声,以及勉强透过隔音玻璃传来的乏闷蝉鸣。终于,前方出现了几点灯光,微弱的光线背后隐约卧着一栋大型宅邸阴森的轮廓。Hannibal并没有把宾利开进车库,而是直接停在了庭院里,荒芜的草坪显然已经不需要太多额外的照料。

 

“现在能说了吗?”Will在引擎熄灭的瞬间发问。

 

Hannibal无奈地深呼一口气,伸手掏出一个带着屏幕的电子设备,有点儿像那种古老的Mp4,上端插着根天线。他点亮屏幕,操作了几下,调出一个界面递给Will。

 

眼前的内容与体检报告有几分相似,界面上整齐地罗列着密密麻麻的数值,包括心率、血压、血氧、血脂、血糖,以及几种Will不认识的蛋白质。哦,在这里,他看到了GPS坐标,以及旁边显示着的当前距离:0m。

 

Will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这显然不是简单塞在某个角落的定位器,没有哪个体外设备能隔空检测实时心率!就在他盯着屏幕的这几秒,那条数字已经在逐渐向上跳动了:85、88、91......他现在既没有戴手表,也没有戴戒指之类的装饰品,全身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放置接触式体征检测探头。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你给我上了体内芯片???”

 

Hannibal默认了,他的眼睛同样盯着屏幕上的数字:93、96、97......

 

Hannibal把他当狗一样植入了芯片。怒火席卷了Will的大脑。他动作激烈的扯开袖口,查看着自己的前臂。他没有看出什么明显的痕迹。

 

“在哪???”

 

“你得先答应我不会尝试挖出来,Will。”

 

98、101、103......

 

Will猛地起身钻了出去,狠狠摔上车门。他大步绕到Hannibal的一侧,揪着领子把他拽了出来,顶在车身上。

 

“到,底,在,哪?”

 

Hannibal抬起右手,伸向Will的后脑。Will的眉头抖动了一下,梗着脖子没有动。

 

现在的气氛可绝对谈不上浪漫,他搞不清Hannibal到底想干什么。那只温暖的手掌覆盖上了他的后颈,两根手指轻轻摩挲着发根处的皮肤。酥痒的感觉沿着脊柱一路传导下去。

 

Hannibal冲他温柔地微笑着。

 

电光火石之间Will明白过来。他松开Hannibal的衣襟,后退几步 ,反手捏住了自己的后颈。大幅度动作让他差点失去平衡,他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一棵树干。双眼紧盯着Hannibal,他的手指疯狂地摸索着。终于,在寰椎和枕骨的间隙处,他摸到了皮下一个米粒状的凸起。他毫不犹豫地捏紧双指,手腕青筋暴起。

 

Hannibal迅速上前钳住Will的手腕,将双手强行掰开,反压在他的身后。他知道Will试图把那个米粒掐出来。

 

“不要动它。”这种钳制方式下,Hannibal几乎是将Will强行箍在怀里。Will感到他的意志像探照灯一样穿过眼眶,在自己的枕骨内壁上扫视着。“我需要知道你在哪里。”

 

“像他妈的狗一样?!”Will脑门上的血管在突突地跳。

 

“像家人一样。”

 

“呵呵,家人,那你怎么不给自己上个芯片?”

 

“因为我不是曾经逃跑的那一个。”

 

“......那佛罗伦萨是怎么回事?啊?你去旅游了吗?”

 

Hannibal抿住了双唇。

 

“所以你也想随时知道我在哪吗,Will?我记得你曾经明确地说过,你不要再想我,也不想知道我在哪。”

 

“......”

 

人迟早会为一时的豪言壮语而付出代价,显然现在到了还债的时候。Will的胸膛仍在剧烈起伏,但紧绷的肌肉已经软了下来。两人的姿势有点尴尬,他清晰地感受到一大滴汗水顺着自己的脊梁流了下去,非常痒。

 

聒噪的蝉鸣在浓稠的树影中重新响起,被瞬时愤怒压制住的各类感官从大脑的各个角落里重新探出头来。烟、酒和汗液,脚趾缝里还夹着不知名的呕吐残渣,Will几乎可以肯定自己闻起来像坨屎。他扭动上身挣扎了一下,Hannibal配合地松开手,向后退开。

 

Hannibal的力气真的大得离谱。Will有点不服气地咬着下唇,揉搓着自己酸痛的手腕,没有说话。他有种感觉,刚才的问题无论他回答是还是否,吃亏的都是自己。

 

门厅的灯亮了。Asuka穿着睡衣走了出来。

 

“Will?你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Chapter Text

这是一栋三层的别墅,房间众多。Hannibal将Asuka打发去睡觉,自己带着Will去挑卧室。Hannibal和Asuka都在二楼。Will习惯了睡在底层,于是就近选了一楼起居室旁的房间。

 

这里之前住的应该是个小男孩,床头摆着一个足球闹钟,和Wally的品味半斤八两。

 

“这家人去哪了?”

 

“出国了。”

 

“他们知道你来这吗?”

 

“多多少少吧。”Hannibal含混地答道。

 

Will决定放弃深究,他真的希望这家人只是恰好出了远门,而不是四分五裂地躺在附近的某个冰柜里。不过这半个多月以来Hannibal一直在他身边,应该没什么作案的机会……吧?唯一的空档就是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除非Hannibal选择在Asuka面前动手,否则应该可能性不大。

 

据Hannibal的说法,他在坠崖当天Will昏迷的时候顺便植入了芯片。主要目的是监测他的各项体征指标以便于治疗和恢复,GPS定位只是“附加功能”。

 

“呵呵呵,非常有趣。”后面这句话Will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他从眼角偷偷瞥了一眼Hannibal,他安静地坐在床侧的扶手沙发里,像一头温顺的野兽。关于芯片这件事情,Will的内心现在有一种微妙的感受。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恼怒。Alana在他被捕期间曾经给Winston它们上过芯片,在Will的意识里只有对待宠物才会这么做。Hannibal再次擅自给他打上了烙印,正如他之前做过的那样。Will下意识将手贴在肚子上,隔着布料他都可以摸到那条弧形的疤痕,从左髋骨向上延伸至另一侧的右肋边缘。指头宽的一道凸起,Hannibal为他的背叛送上的笑脸。

 

但另一方面,Alana当初植入芯片的原因是Winston总是离开她跑回家里。Will知道Hannibal同样害怕他一声不吭地离开。坦白地讲这个想法并不是没有出现过,至少今天在迈阿密国际机场,在出租车上,在酒吧外的墙根边,他都认真思考过这种可能。在机场收到他俩提前离开的短信时,Will心中甚至升起过一丝隐隐地不满。不满于Hannibal表露出的那种毫不担心,吃定自己肯定会跟过去的笃定态度。当然,他现在才知道Hannibal为什么会那么淡定。

 

Will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Hannibal,我需要你相信我。我没有打算离开,你不需要瞒着对我做这种事情。这次是芯片,下一步呢,像对Miriam那样对我进行精神控制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

 

“......,那到底有什么好处,Hannibal。如果我失去了自我意识,那我对你还有什么价值。”

 

Hannibal的手指靠在额角,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床角。Will的脸略微烧了起来。他想起了刚才的场景,Hannibal显然有能力强迫他做任何事。但他并不认为这真的是Hannibal想要的。

 

“你不能把我削减成一个只受你操控的傀儡,Hannibal。我知道你喜欢看着我在选择面前苦苦挣扎,以满足你那扭曲的好奇心。在这方面,你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虐待狂。”Will摇着头苦笑起来。“所以我也知道,你不会可悲到想跟一个失去自我的行尸走肉玩养成游戏的。如果没有对等,那我们之间还谈什么友谊?你还不如在我的器官被药物污染之前,趁早吃了我。”

 

房间里安静到时间似乎都已经静止。Hannibal的眼神停留在Will的腹部,似乎在端详着那道隐藏着的笑脸。Will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全身赤裸,甚至不得不低头确认所有的衣服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告诉我,Will,你有在脑中幻想过被我吃掉吗?”

 

“我不需要幻想,Dr. Lecter。你在佛罗伦萨差点掀开了我的天灵盖。”

 

“在极端的情景下,我们常常会被一时的冲动情绪所裹挟,做出不完全理性的行为。所幸的是我的计划并没有得到贯彻,上帝的确喜欢躲在帷幕后面偷笑。你后悔过吗,Will?”

 

“我?当然没有。”Will下意识地否认,随即意识到Hannibal所指的可能并不只是那一次小小的刺杀。他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数不清的片段交叠着在Will的颅内心像中一帧帧闪现。他盯着那个熟悉的轮廓,Hannibal似乎仍然坐在巴尔的摩诊疗室里对面的沙发上,交叠着双腿,用低沉的声音告诉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他盯着Hannibal颈窝那一小块温暖的皮肤,耳边传来下坠时耳边呼啸的风声,额前粗糙的触感,和他自己无法平息的急促心跳。

 

“也许吧。”Will的鼻头开始有点发酸,他使劲地眨了两下眼睛,试图控制住自己。他可不想在Hannibal面前哭出来。“我没有期待幸存......我不确定自己打算面对这一切。”

 

Hannibal站了起来。Will下意识松开了抱在胸前的双臂,几乎以为自己将要被拥入怀中。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身后投下静止的阴影。

 

“自杀是永恒的敌人。”Hannibal说。“我知道那对你会是一种解脱,借用死神的力量来完成矛盾体的统一。很抱歉,Will,我从你身上剥夺了这一点。但那不是我们的结局。”

 

“你给了Abigail结局,却让我继续苦苦追寻。你指出了一条路,Hannibal,它延伸的方向却让我心生战栗。你曾经写信给我,‘那里布满黑暗,疯狂正潜伏其中......’”他哽咽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紧缩的喉咙中勉强挤出的声音愈发尖细。“你警告我不要走进Jack打开的那扇门,你摆在我面前这一扇又通向哪里呢?”

 

Hannibal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身让出了沙发,示意Will过来坐下。Will缓缓走了过去。他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只听话的家犬,但已经无力在乎。Hannibal蹲了下来,平行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友谊的确需要对等,并且需要信任。信任是一株美丽而危险的虞美人,要求我们相信彼此间吐露的秘密不会演变成刺向心脏的利刃。医患保密协议存在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伪造信任,通过职业准则强制塑造出一种接近于友谊的安全感。Will,我们之间到底又成为了医生和病人,还是这仅仅是朋友间单纯的聊天?”

 

“Yes,我想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天呐,他几乎为自己傲娇而别扭的回答感到脸红。Hannibal的胳膊搭在扶手上,距离Will不到十公分。他的食指抽搐了一下。

 

“好吧,Will。”Hannibal微笑着重新站起。“如果你能向我回馈同样的坦诚,也许以后我们之间可以减少一些秘密。”

 

“那,一言为定。”Will没想到会这么轻松,Hannibal向来是个善于诡辩的人,今天他的话出奇地少。

 

“一言为定。”Hannibal稍稍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容。“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介绍一下刚才的那位男朋友?也许我们可以将这作为一个良好的开端。”

 

Will翻起了白眼。他知道Hannibal在逗他。

 

“我不是你个人的所有物,Dr. Lecter。偶尔我总可以跟其他人聊上两句吧?这个世界上可有70亿人呢。”

 

“我可不认为他给你留电话只是为了跟你聊两句,Will。”

 

“呃,他是摄影师,想让我去当模特而已。”

 

“为什么?”Hannibal挑起眉毛。

 

“不好意思,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人家确实觉得我长得还不赖呢?”

 

“长得还不赖?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他说他,呃,喜欢我的眼睛。”单纯是说出这句话就已经让Will感到了一丝羞耻。“单纯的复述而已,我可不觉得三十多岁男人的眼睛有什么好拍的。”

 

“别误会,我非常同意他的观点。”Hannibal笑了起来。“当然他会喜欢你的眼睛。你下眼睑的走势是下垂的,这本该预示着着破碎与脆弱。但末梢的眼角却在最后一刻飞挑起来,为这其中增添了一丝天真和灵动。我们都喜欢矛盾的事物,Will,而你的眼睛有一种矛盾的平衡。显然那位先生也同意这一点非常值得鉴赏。”

 

Will目瞪口呆。随即他想起Hannibal擅长写实风格的画作,这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应该在所难免。即便如此,Will还是感觉有些脸上发烧。他清了清嗓子,假装开始整理床铺,躲避着Hannibal的视线。

 

“你呢?你觉得他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吗?”Hannibal继续问。

 

“拜托,我连他姓什么都快记不清了,什么Dumer还是Dahmer......不重要,总之联系方式都已经扔了,我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

 

Hannibal仔细观察着Will的表情,知道他没有说谎,那个男人并没有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Will,你独特的能力运作的方式真的很有意思。你可以在后果的驱动下栩栩如生地还原暴行,但却无法从平凡的前奏中窥探到其后辉煌的篇章。在某种程度上讲你是天然的参与者。无法袖手旁观,只能全身浸入。”

 

“能说人话吗,Dr. Lecter?”

 

“晚安,Will。”

Chapter Text

在大半个月的蜗居后,Will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出门遛弯了。

 

不同于大西洋城市区的公寓,迈阿密这套房子的环境非常私密。三面环林,西北方距离奥基乔比湖畔不到一公里,步行距离内没有任何邻居。

 

当然,进城采购的工作仍然交由Hannibal。Will本身也不太愿意去开那辆夺人眼球的宾利,他的形象大概率会被路人当做偷车贼,或者被街头混混当成一块肥羊抢劫。这份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在这座城市里,偷盗抢劫简直是司空见惯。

 

迈阿密,乃至整个佛罗里达,是一块非常特殊的区域。80年代美国和古巴断交后,由于迈阿密距离古巴不到400公里,大量古巴难民跨越海湾偷渡过来。美国政府为了颜面,曾经出台政策允许难民随意入境,然而却自食其果。古巴政府暗箱操作,开放海湾限制的同时清空了监狱,十万精神病人跟罪犯一股脑涌入了迈阿密及周边区域。佛罗里达的犯罪率五年间翻了三倍,各类奇葩案例不胜枚举,乃至全世界都流传着一句俗语:佛罗里达不养闲人。

 

Will已经注意到了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些问题,他的心态极其脆弱,情绪波动非常不稳定。常常上一秒还在为Hannibal绝佳的厨艺而欣喜,下一秒就因不经意间的对视而面红耳赤或惴惴不安。同时,和Hannibal的高强度相处也使他的共情程度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当他们共处一室时,Will格外灵敏的共情回路常常导致他无法第一时间辨别出某种情绪的真正来源。因此,每天早餐见到Hannibal的瞬间,他很难确认那份身体中不由自主焕发出的愉悦到底源自何处。

 

出于某些原因,Will并没有寻求Hannibal的帮助,而是试图进行自我诊疗。心理诊断常常从外部环境变化入手,其中有一种著名的方法叫做LES量表,即列出自身经历的一系列事件并逐一查表,加总事件对应分数得出总分,然后基于分数区间来判断患者的精神是否处于危机之中。50分为临界点,150分以上、200分以上和300分以上分别代表着轻度、中度和重度生活危机,非常便于操作。Will从书房里找出了一个小本本,一本正经地列了下来:

 

A. 失业:47分

B. 自身受伤或疾病:53分

C. 搬家:20分

D. 严重违法事件:63分

E. 财政地位改变:38分

F. 儿子或女儿分离:29分

G. 生活习惯的改变:24分

H. 分居:65分

 

最后一条Will原本写了“离婚 73分”,但想了想又划掉了。从法律意义上讲是自己现在还是个已婚男人呢,Will苦涩地笑了笑。他掏出手机找到计算器,嘟嘟嘟压了起来。

 

339。

 

这个数字大大咧咧躺在屏幕中央,Will长叹一声,将脸埋进了双手中。他隐约感到这说不定正是Hannibal对于定量心理测试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

 

良久,他使劲揉了揉脸,站了起来。不行,他必须要做一些调整。既成事实无法改变,但有些方面是可以努力的。他的伤已经快好了,-53分。生活习惯的恢复,他决定重新开始钓鱼,再加上散步来代替遛狗,-24分。还有什么?失业?短期内他很难重新就业,但也许可以培养一些新的目标来集中注意力。

 

Will的手腕上似乎还留着那天夜里Hannibal铁钳般的握感。仔细想来,这似乎是Hannibal头一回单纯利用蛮力制服他,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如此直观地体会到自己跟Hannibal之间的力量差距。共同生活这么多天,也许是因为Hannbal自己也有枪伤,Will不记得有看到他锻炼过,这个男人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在警局的那几年,或者说年轻刚毕业的时候,Will自诩身材也还不错。不说肌肉发达,至少该有的线条都有。结婚三年,一来没有了FBI对于外勤人员的硬性要求,二来没什么社交需要,自己在锻炼这方面的确是有些荒废,腹肌都快只剩下一块了。Will暗自庆幸红龙剖开的不是他的肚子,否则Hannibal缝合的时候大概能欣赏到不少黄灿灿的脂肪。

 

这栋房子起居室的另外一头就是活动室,里面有不少健身器材。Will暗暗为自己立下了一个新的目标:健身。况且迈阿密已经够热了,他们接下来还要去古巴。Will可不想自己到时候打光膀子都不好意思。

 

这几天Hannibal和Asuka都常常不在屋内,Will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带着“电子项圈”的人。当然,这对Will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并不打算声张自己的计划。尽管健身理论上是一个正大光明的积极爱好,但不知怎么的Will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让Hannibal知道。他甚至把哑铃搬回了卧室,只有确定自己独自在家的情况下才会跑进健身房使用其他设备。

 

然而,Hannibal还是发现了。

 

这天下午,Hannibal刚刚采购回来。今天市场上的人很少,他比平常提前了一小时。起居室里空无一人,Will的定位距离只有12米,从指示箭头的方位看应该在卧室里。他从购物袋里抽出最新一期JAMA,随意坐进沙发。

 

突然,他的右耳抽动了一下。Hannibal疑惑地抬起头,全神贯注地侧耳捕捉刚刚一瞬间掠过的声音。四下寂静,他屏着呼吸差不多一分钟,似乎没有任何异样。就在他的目光即将重新回到摊开的书页上时,那个声音再次清晰无误地响了起来:隐约的男性呻吟。

 

Hannibal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他迟疑了一下,摸出了兜里的信号接收设备。心率110,内啡肽显著提升,但多巴胺变化不大。Hannibal判断出这应该不是什么亟待隐私保护的情况。他勾起嘴角,将设备收了起来,起身向Will的卧室走去。

 

Will卧室的门似乎并没有关紧,随着Hannibal的接近,男人有节奏的闷哼声越发清晰起来。尽管没有上锁,Hannibal还是轻轻叩了叩门。他知道自己走路没有声音,不希望Will因为一时的惊吓而泄力闪了腰。

 

门后立刻传来了哑铃砸在地上的声音,两声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停住了。沉寂了一会,脚步声继续响起,Will从门缝里面伸出了头。

 

“你今天咋这么早?”他的脸颊潮红,鼻尖挂着细密的汗滴。

 

“怎么,偷偷干什么坏事呢?”

 

Will瞪了他一眼,侧身将身体滑了出来,试图在身后关上门。

 

“没必要浪费精力,Will,你知道我能闻出来你在干什么。向你保证,目前除了汗味儿之外没什么值得尴尬的。”

 

Will一脸阴霾地妥协了。他略带愠怒地搡开房门,从里面拎出来了两个哑铃。Hannibal站在门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需要瞒着我,Will,说好的坦诚呢?健身效果的好坏有一半儿在饮食上,我完全可以帮你调整蛋白质摄入,让运动的效果更好一些。”

 

“我猜大概是不想看见你这张喜气洋洋的笑脸吧。”

 

Hannibal跟着Will走进了健身房,看着他将哑铃摆回架子上。

 

“怎么,不继续了吗?”

 

Will深吸一口气,转过来面对着他。“那麻烦请你回避一下好吗,Dr. Lecter。我可不想被你盯着练。”

 

“大部分健身爱好者都同意,有搭子一起练效果会更好的。”

 

“谢了,容我婉拒。”

 

Will的声音平坦地像一潭死水,但Hannibal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取出靠在墙边的一块巨大的橡胶薄垫,缓缓在地上展开。然后躬身脱下了皮鞋,整整齐齐地贴墙摆放到一边。

 

“FBI的培训内容应该包括格斗训练吧,Will?我一直都觉得单纯的力量训练在实战中的价值非常有限,也许你有兴趣跟我切磋一下?”

 

不得不承认,Will心动了。虽然他知道这根本谈不上什么切磋,就算在FBI的那几年,自己的格斗成绩也是差点儿不及格,意味着自己五秒之内就会被Hannibal打出屎来。但具体了解一下Hannibal的格斗技术实在是一份不小的诱惑,他们围剿红龙那次自己的注意力全在红龙身上,根本没空注意Hannibal具体做了什么。他努力维持着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缓缓脱鞋,踩上了薄垫。

 

他们四目相对,距离不到两米。Will听到自己的粗重的呼吸。Hannibal会怎么做?给我一个上勾拳?还是回旋踢?

 

半天没有动静,Will试探性地上了半步。没等他落脚,Hannibal的身形突然矮了下去,一道影子蛇一样向他袭来。什么?下一秒,他已经四脚朝天,后脑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显然,五秒是他对自己彻头彻尾的高估。

 

Will的眼前瞬间一黑,接着感受到了背部的剧痛。他挣扎着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双膝被Hannibal的双手锁住架至空中,成为了确保他无法起身的杠杆。Hannibal一脚卡在他身侧,一脚卡在他的臀后,上身下压,脑袋和肩膀带着全身重量伏在他的胸膛上,几乎令人窒息。Will不自觉地挤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Hannibal立刻卸了力气。他顺势跪在Will的身侧,抬起上身,伸出左手扶住他的后脑。Will没有尝试起身,脸上仍皱成一团。Hannibal略显歉意地俯视着他。

 

“巴西柔术以地面技见长,这是里面最经典的下潜抱摔,我没有想到你一点防范动作都没有,Will。”

 

“意思是这还是我的错呗。”

 

Will翻了个白眼。Hannibal微笑着扶他缓缓坐了起来。

 

“意思是我们任重而道远,你需要学的还有很多。”

 

学来干啥?Will几乎差点要问出这句话,但话到嘴边他强行忍住了。

 

此刻,他大脑的神经回路中同时震颤着两种截然相反的频率,一种迟疑且犹豫,另一种却饱含欣喜和期待。他不忍心剥夺那份期待,尽管此刻已经心知肚明,它的来源并不是自己。

Chapter Text

Will下决心减少自己与Hannibal的共处时间,他需要切断,或者说至少削弱这份过于灵敏的共情回路。否则不用等Hannibal对他用药,他自己就能毁了自己。

 

在自行疏离的情况下,Will发现Hannibal好像也对应着作出了调整。这倒不是说他们不再说话或者什么的,Hannibal依然冲他温柔地微笑,在饭桌边开着诙谐的玩笑,甚至坚持在睡觉前道一声通常得不到回答的晚安。但他们之间似乎断绝了任何的肢体接触。

 

Will在某种程度上是喜欢Hannibal那些正大光明又略显刻意的小动作的,或者说至少他从未抵触过。他记得从很早开始,甚至远远早于自己了解到Hannibal的真实面目之前,Hannibal就经常那么做。在他们交谈时、共事时、同行时,亦或仅仅是擦肩而过,Hannibal总会以一种毫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扶住他的胳膊,或者更直接点:握住他的手。

 

但是现在,Hannibal似乎在刻意规避着他们之间的物理接触。起初Will只是怀疑这一点,于是做了些小小的实验。他在Hannibal坐进沙发读书时装作无意地坐在身边,当Hannibal在厨房中忙碌时故意站在碍事的地方,甚至专门在饭桌上打翻了一杯红酒。然而,Hannibal只是礼貌地纹丝不动、礼貌地请他让一让、礼貌地取出一块抹布递到他的手中,巧妙地避免了触碰到他哪怕一丝一毫。

 

再往前回想,Will后知后觉地发现Hannibal在大西洋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这么干了。他回忆起近期的两人独处,有几次自己明明已经共情到了Hannibal心中升起的怜爱,他却总是沉默地停在原地或转身离开,留下Will独自咀嚼着那份克制。除了来这里的当天晚上他们之间的争执,以及格斗指导中不可避免的动作外,Hannibal似乎刻意地放弃了每一个触摸Will的机会。

 

为什么?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疏远所以以牙还牙?Hannibal不可能这么幼稚吧,况且这种变化似乎比自己的决心下的还要早。Will有些愤愤不解,却无法开口询问原因。Hannibal,你为什么不摸我了?老天爷,他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大门上。

 

另一方面,Asuka的表现也很怪异。他的精神状况恶化的比Will还快,常常面如死尸,黑眼圈浓得堪比哥特妆容爱好者。Will观察到Asuka似乎无法像之前那样自由控制Kaoru的出现与否,经常手头还做着未完的动作,或者谈话进行到一半,在未受任何刺激的情况下不受控地进行人格转换。他的话越来越少,总是显得很疲倦,甚至出现了间歇性的神经质抽搐。

 

Hannibal给他做了检查,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生理问题,而多重人格可能并发的心理性障碍则数不胜数。他告诉Will目前仍需观察,如果贸然治疗,可能导致Asuka人格的进一步分裂,或诱发其他心理症状。

 

Will曾经试图带Asuka跟他一起去钓鱼,或者散步。但Kaoru总是跳出来拒绝他的邀请。Will已经摸索出一种简单的方式可以快速分辨他俩。Asuka会叫他Will,而Kaoru总是一本正经地称呼他为“Mr. Graham”。当然,前提是对方必须开口说话。

 

“抱歉,Mr. Graham。我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想做,您自己去吧。”

 

于是Will只能独自离开。

 

这天夜里,Will睡得很不安稳,又出现了盗汗的情况。他在斑斓的噩梦中惊醒,发现床单已经被完全浸湿,汗湿的头发被牛舔过一样贴在头皮上。

 

干涩的喉咙如生吞烙铁般灼热,他哆嗦着扯下湿乎乎的睡衣,跌跌撞撞地打算去厨房接杯水。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显得格外遥远,Will好不容易才摸到水龙头。中央岛台和侧边柜上都被Hannibal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杯子在哪,索性直接将头伸到了水柱下,侧着脖子用嘴去接。人类的口部构造显然并不适合这种饮水方式,四分之三的水顺着他的喉咙和胸膛一路流淌下来,大部分在中途滴落在地,剩下的一点儿窝在了他的肚脐眼儿和汗毛上,最终被拦截在裤衩的松紧带里。

 

咕隆咕隆喝了两分钟,Will口中的焦灼才终于被缓解。他直起身来。

 

厨房跟起居室里所有的灯都灭着,但并非一片漆黑。天花板上烟雾报警器闪烁的红点儿、冰箱的电子显示屏、油烟机的电源指示灯,还有空气净化器上绿茵茵的数字,这些白天基本注意不到的微弱光源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Will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厨房中的各类设施沉寂的轮廓浮现出来。Hannibal的厨房一尘不染,墙面和橱柜的配色是冷冰冰的灰白色,这总是让他联想起FBI总部毫无生气的停尸间。

 

四下一片寂静,安静到透出一股怪异,甚至没有那总是无孔不入的蝉鸣。那些贪婪的小东西似乎自觉噤声,为了让Will听到那远处的蹄声。是的,远处响起了沉闷的蹄声,不疾不徐,踩着具有压迫感的间隔节奏逐渐靠近。

 

咚、咚、咚

 

脑后传来粗重的一声响鼻。Will缓缓转身,看到厨房窗外矗立着一头雄壮的黑色牡鹿。它侧过头静静地注视着Will,脑袋恰好位于被月光映得微微发亮的窗框中央,巨大粗壮的鹿角狰狞地刺出边框,如同错综扭曲的恶魔之爪。一幅诡异的画像。

 

Will僵在原地,身躯无法移动分毫,被迫与这庄严的造物对视。那无光的眼球中透出的凝视穿过了他的眼眶,镭射线在颅腔中逐帧扫视着他那些斑斓的噩梦,伴随着苍蝇飞行的嗡鸣。

 

少顷,牡鹿无声地扭回头去,离开了厨房的窗口,不徐不疾。密致的黝黑皮毛在月光下流光溢彩,散射出转瞬即逝的金属光泽,如同丝光绿蝇斑斓的羽翅。

 

当这头巨大的生物棱角锋利的臀尖离开画面的那一刻,Will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冲向窗台,将脸贴在玻璃上,看到牡鹿正贴着外墙缓缓前行。Will立刻跑出了大门,没看见任何东西。他冲向宅邸的左侧,就是厨房窗户所在的那一面。刚拐过墙角,就看见Hannibal出现在后方的车库门口,正往他的方向走来。

 

他双手的衣袖挽至肘部,脖子上挂着黑色的背心式防水围裙,大约是腹部的地方沾着在月下隐隐发黑的暗色污渍。

 

Will的造型同样吓了Hannibal一跳,他裸着上身光着脚,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前档几乎湿透的短裤,头发糊了油一样贴在脑袋上,湿漉漉的胸膛和腹部因剧烈的喘气而上下起伏着。

 

没等两人开口,车库内有人大喊了一句:“Dr. Lecter!给我也拿一套!”

 

Will的心底升起一股恐慌。Asuka从来没有告诉自己他知道Hannibal的真实身份。

 

“你,你们在干什么?”他结巴地问。

 

Hannibal沉默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回答。身后车库的卷帘门只升起一半,显然刚才他是从下面俯身钻出来的。Will放弃了质问,绕过Hannibal打算直接钻进车库。

 

Hannibal敏捷地回身,双手虚挡在了Will面前。他手上有血迹,小心地背了过去,避免碰到Will的身体。

 

“没什么好看的,Will。回去睡觉吧,你需要休息。”

 

“睡你妈的觉!艹你妈的Hannibal,滚一边去!”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Hannibal因这粗鄙的咒骂皱起了眉头,但没有说什么。Will跟他左右腾挪,玩起了老鹰捉小鸡。最终,Will意识到两人的动作有多么可笑,停了下来。

 

“我们那天的一言为定呢,Hannibal?你他妈说话跟放屁一样吗?”

 

Hannibal咬紧牙关,下颌的肌肉在月光下抽动了一下。Will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的眼睛。最终,他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动了下脖子,侧身退让到一边。

 

前路畅行无阻,Will却退缩了。他一只脚后撤了半步,感到自己的腿肚子在不受控地抽搐。

 

“Asu......Asuka。出,出来。”

 

沉寂了一会,男孩从卷帘门下钻了出来。他挺直身体,站在了Hannibal身边。

 

“晚上好,Mr. Graham。”

 

“Kaoru!你们这么晚在干什么?”

 

“Dr. Lecter在教我如何准备鹿肉,Mr. Graham。 我们今天下午捕到了一只小鹿,需要尽快拆出肋排。Dr. Lecter明天想给你做“献祭羔羊排”。

 

“更准确地说,献祭羔鹿排。”Hannibal补了一句。

 

Will用孤疑的目光左右打量着两人,心中的一个声音尖叫着渴望离开。他在凑近卷闸门的地方单膝跪下,俯身将脑袋尽力朝下,贴着离地一米左右的闸门下沿向车库里面扫了一眼。

 

整个车库看起来像某种临时改造的肉类加工车间,昏黄的灯泡通过长长的电绳吊在顶端,正前方贴着墙放着一高一矮两个冰柜。右侧是一溜靠墙的木柜,柜脚边散落着几摊血迹。Will花了很大的毅力强行让自己的视线继续缓慢上移。

 

柜体上缘钉着一圈粗钉,台面覆盖着铁皮,一根纤细的鹿腿支出边缘伸在半空中。小巧的半月状蹄底混杂着泥土和血污,红棕的底色中有一缕黑毛自蹄壁前端向上延伸至纤细的腿骨。鹿腿内侧的绒毛是白色的,连接着翻向外侧的洁白柔软的腹部,那里没有沾染任何血迹。

 

Will垂下了头,深呼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那声音似乎非常遥远,但依旧快速,如同一串飞逃向沉寂的脚步声。

 

“去睡吧,Will。”Hannibal轻声说。

 

Will在接近30摄氏度的夏夜中打了一个寒颤,他用左手一把抓住颤抖的右臂,直到指节泛白,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开了。

 

直到Will的背影消失在墙角,剩下的两人重新钻进了车库。他们放下闸门,切断了倾斜洒出的暖黄光线。Kaoru大步走在前面,扛起放在台面外侧的鹿尸,向侧室走去。桌上原来的位置,露出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仰面躺在那里,眼睛空洞地张着,角膜还未开始浑浊。

 

“我没想到你有这么机灵,Kaoru。”

 

“没想到Mr. Graham这么简单就相信了?”

 

“他想要自己去相信。永远不要低估意愿的力量。”

 

“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他的心脏做成标本呢,他就可以永远陪着你了,也不会有这些麻烦事。”

 

“因为这个世界有Will在其中才会更加有趣。另外,注意着点儿,Kaoru,不要有太多对你来说过于危险的想法。”

 

Hannibal捏起一把锋利的小刀,从男孩的下颚下缘流畅地一笔划至耻骨。暗色的血流了出来,跟随上那道延迟上色的笔触。

 

“来吧,我们继续。刚才给你讲的是肌肉骨骼结构,现在我们熟悉一下内脏的位置。注意,每个脏器周围都会有几根主血管,用来进行血液的输送和输出。这有点儿像是它们的USB接口,如果你想要心脏跳动地更久,那最好连着这些血管在对象尚未死亡前一起摘除。当然,这么做避免了心脏停止供血后导致的酶沉积,因此也可以提升肉质的口感......”

 

晦暗的侧室中,那具鹿尸被扔在了一个大桌的桌脚。一具从轮廓上看大概是人类成年男性的躯体仰躺在桌面上。它从头顶至脚尖被精准的一分为二,一侧用精巧的手法剥去了皮肤,裸露着完整的肌肉和筋腱。另一侧的肉则被剔得干干净净,仅剩关节处的部分筋膜,勉强连接着粉白色的骨骼。

 

旁边的角落里蜷缩着男孩的母亲。她的手脚均被绳索束缚,嘴部缠着胶带。这些措施实际上显得有些多余,女人从未有过任何挣扎企图,茫然的目光和呆滞的神情透露着一个确凿无误的讯息:她早已被剥夺了神智和感官,这只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肉体。

 

 

  • 丝光绿蝇:大家应该多少都见过,就是那种颜色很炫的食腐绿头苍蝇
  • 角膜混浊:角膜透明度降低,直至完全不能透视瞳孔,呈灰白色,称角膜混浊。死后5-6小时角膜上出现小白斑,10-12小时呈云片状,瞳孔可透视,为轻度混浊。15-24小时,呈云雾状,瞳孔仍可透视,为中度混浊。48小时以上,瞳孔不可透视,为高度混浊。
  • 献祭羔羊排:Rack of Sacrificial Lamb,S2E13两人计划逃跑前Hannibal为Will做的最后一顿饭。

 

Chapter Text

除去那些偶尔的不愉快,从总体上讲,Will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他可以在清晨自然醒转,磨磨蹭蹭洗漱一下,在食物的香气中走向餐厅。正在起居室里阅读的Hannibal会在听到脚步声后起身,钻进厨房。

 

通常,他会在简单加热后,端出提前做好的鸡肉芝士烘蛋或者太阳蛋配香肠。如果碰上了一些不适合二次加热的菜品,比如西式煎牡蛎蛋卷,Will则会跟进去,懒洋洋地靠在冰箱上,欣赏Hannibal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Hannibal有一种独特的打蛋技巧,他喜欢将鸡蛋抛向空中,在下落时利用钢铲巧妙地垂直破开蛋壳,几乎像是某种杂耍。他在成功后会得意地冲Will微笑,而Will则会报以白眼,来谴责这种油腻的行为。

 

这个厨房里面至少有一半器械Will甚至叫不上名字, 他说不好Hannibal是不是对此有些嫌弃。

 

“别乱搞我的酥皮切刀,Will。”

 

“那是个意式打蛋器,不是棒槌,不要拿着乱甩,Will。”

 

一次,Will无聊中拿起了一个很像钳子的东西。两条粗壮的金属把手,但前端并没有钳嘴,轴眼后端连接着一块方形的布满孔眼的凹槽,另一只把手上突出的金属短柱在捏合时恰好可以严丝合缝地戳进去。他好奇地捏来捏去,想不出用途。

 

“这是干嘛的,Hannibal?”

 

Hannibal正在因几片不小心混入蛋液中的碎壳而心烦意乱,他回头看了一眼,阴沉地走了过来,一把抽走了Will手里的东西。

 

“这是个挤压式捣蒜器,Will。但如果你这么感兴趣的话,我也可发挥一下想象力,让它的适用范围拓展到指关节研磨器,你意下如何?”

 

Will瘪了瘪嘴,溜出了厨房。

 

自从Will决定减少自己与Hannibal的共处时间后,一日三餐基本上成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接触。其他时间里,奥基乔比湖成为了Will身体与心灵的完美寄托。

 

每天早饭后,他会解开系在码头的小艇,只身划入静谧的湖面。奥基乔比湖南北纵长64公里,这意味着他几乎无法看到对岸的湖畔,可以尽情欣赏那辽阔的水天一色。阳光在清冷的晨雾中谦逊地挂在脑后,灰暗的芦苇、水草和纷乱浮游融映在幽绿的湖水中。

 

这片水域中有巴尔的摩常见的蓝鲶,但更多的还是当地的大嘴黑鲈。Will曾在岸边看到过一个锈迹斑斑的告示牌,规定每人每次只允许钓捕5条以下的大嘴黑鲈,达到16英寸以上则仅限1条。他从未打破这个规定。这倒不是因为Will的道德水准突然恢复到了“自发遵守人迹罕至之处没有惩戒条款的告示”的高度,而是他还没有琢磨出这种脑袋奇大无比的家伙到底爱吃什么饵料。这个湖平均水深太浅,水草等障碍物较多,Will以往的钓鱼技巧有点不太适用。他拜托Hannibal搞来一套虾型软饵搭配德州钓组,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搞条大的。

 

当太阳开始灼烧后脖子的皮肤时,就意味着午餐时间到了。Will发现Kaoru经常帮Hannibal备菜。他不知道Hannibal是否曾经诱骗或威胁,不过看上去这个大朋友好像没什么不情愿的。

 

Hannibal的确调整了他们的饮食,中午和晚上的餐桌上都出现了大量的红肉。除了那天的鹿排,还有意式生牛肉片、酒糟腰肉、炭烤牛排、小牛头肉配欧芹酱,某天晚上他甚至端出了一道黏土烤腿肉。

 

“我一直很喜欢拿黏土烹饪,一来可以保持肉的汁水饱满,二来可以为宴会增添一种戏剧性的效果。”Hannibal眨了眨眼睛,掏出小锤小心地将坚硬的黏土外壳敲成碎块,用优雅的动作分到Will和Asuka的碟子里。他们没有提起过那个怪异的夜晚,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Will总是毫不迟疑地囫囵吞下Hannibal喂给他的任何东西,似乎其中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犹豫的理由。

 

饭后,Will会稍事休息,要么健一会身,要么窝在沙发上看书。等到最炎热的那一阵儿过去,他会沿着湖畔的胡佛长堤开始散步。胡佛长堤是美国陆军工程兵团为了放洪修建的,整整绕奥基乔比湖一周。西岸有些部分在兵团管辖下禁止外人通行,但东段是完全开放的,非常适合步行观景。长堤离水很近,隔一段还会有垂直延伸入湖面上方的观景台。现在正是美国黄莲花盛开的季节,一望无际的金黄色花海包围着栏杆,密集的花瓣在炎热的气浪中轻轻震颤。

 

有时,Will也会离开长堤,踩着布满青苔的石头和杂草走到湖边。葱郁的青草沿着缓坡生长,并没有因遇水而止步,浅滩上透明的水面下细长的叶面仍清晰可见。这抹绿色向内延伸至深不可见的地方,像是一路覆盖住了那广袤的湖床。

 

他有时会直接坐在地上,隔着裤子感受身下潮湿的泥土,让自己沉浸在青草散发出的那股浓郁的气味中。他知道这是只有叶片受损时才会释放的绿叶挥发物,一种独属于植物的无声尖叫。Hannibal总是尽可能避免猎物的恐惧,因为那会让动物的肉质变得酸苦。与此相反,植物却在遭受残害的恐惧下散发出令人愉悦的气味。

 

湖畔的生态圈异常丰富。有着鲜红喙部和爪子的蓝水鸡在芦荡中时隐时现,华贵的墨蓝色羽毛折射出神秘的光泽。缓慢爬行的老龟吃力地伸着皱皱巴巴的脖子,半面龟壳上覆满青苔。

 

Will曾经看到过一只优雅的蓝鹭,纤细的双腿,高贵柔软的灰色羽毛,看上去手感丝滑。它细长的喙中叼着一只头部皮开肉绽的鸡蛇,在半空痛苦地扭动着。蓝鹭张嘴将猎物扔在地上,警惕地回头看着Will。鸡蛇细长的身体绷成圆环,漆黑的蛇背和洁白的肚皮交替翻滚,在松软的泥土上画着无头无尾的“8”字。见Will没有靠近,蓝鹭重新垂下脑袋。它叼起光滑干燥的蛇尾,用一个挥鞭般流畅的甩头,甩断了鸡蛇的脊椎。飞洒而出的脑浆雨点般落入湖面,一只大嘴黑鲈浮了上来,迫不及待地张开口。

 

美好的湖景并未因此而失色,反而更添生动。大自然肃穆的美丽似乎在嘲笑着人类的故步自封。在这片浩瀚的绿色中根本不存在慈悲,慈悲不过是人类用脱离生物本能的“超我”强行塑造出的虚幻概念。

 

There is no murder. We make murder, and it matters only to us.

 

距离并没有中断想念,Will脑中仍然充斥着Hannibal平静的独白,在无人的密林中持续冲刷着他纷乱的思绪。

 

Will最远会一直走到帕霍基码头,这是一个绝佳的垂钓地点,远方的玛雅卡港闸一览无余。宏伟壮丽的人造建筑横跨在北面的近湖支流上,四道沉重的闸门像是四颗坚固的门齿咬合在地面。他会坐在这里,直到日光西落。

 

天气好的时候,低垂的太阳会在黑色的湖面反射出跳动的粼粼金光,刺眼到Will几乎无法直视。闸坝的缝隙将霞光切成破碎的数块,一切都变化得很快。下一秒,夕阳收缩成一团通红的血雾,紧接着坠入黑色的地平线。依旧鲜艳的橘红和亮丽的靛蓝将天空劈成两半,如同鹦鹉绚丽的尾羽。

 

Will会在暗淡的光线下缓缓起身,转向家的方向。

 

如果超过8点,Hannibal会靠在门口等他,在Will走近的时候变着花样埋怨他不尊重自己的劳动成果。当Will指出Hannibal对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移动,步行距离大概有多久明明一清二楚,完全可以等他快到了再做饭时,他会尴尬地笑笑,接过Will手中拎着的大嘴黑鲈,然后两人一起消失在门厅背后。

 

【第一部 完】

 

注:

关于大自然的部分内容改编自《红龙》原著最后一章中Will劫后余生的思考。

Chapter Text

Will半眯起眼睛,盯着远处迈阿密港高耸的塔吊逐渐缩小,模糊成片。巨型邮轮在水面上形成两道粗壮的尾波,宛如白鳞蛟龙上下翻腾。

 

甲板上的风很大,纷乱的发丝抽打着他右颊的伤口。那道窟窿已经愈合,但表皮还没有恢复,形成了一道隆起的深红色瘢痕,在肌肉牵引下如同一条肉虫般蠕动。

 

他们在傍晚登上了阿多尼亚号,预计后天早晨8点到达古巴首都哈瓦那。Hannibal一个月前预定的是一间双床阳台行政套房。工作人员在客厅里额外加了一张单人床,确保三人可以同住。

 

三人均是轻装出行,Hannibal带了个拉杆箱,Will跟Asuka都只有简单的背包。打开房门后Will没有多做停留,将背包往茶几上一扔,回到了甲板。

 

甲板上到处都是熙攘的人群,隐隐飘来的模糊交谈声中夹杂着大量机关枪一样高速迸出的西语音节。Will径直穿过人群,靠向栏杆,将下巴支在手臂上。

 

尽管从幼年起就跟随父亲混迹于船厂,但Will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出国的机会。他在马拉松船厂时也只是一直蜷缩在船坞破烂的仓库或者无人的拖车里,偶尔遇到长期停泊需要试航检修的客户才有机会出海。追随Hannibal横渡大西洋是他唯一一次离开美国,那时的他凭借着一股执念从未回头。如今,知道自己也许永远不会回到这里,Will本以为自己多少会有点伤感,但他所感受到的只有麻木。

 

没有关系,他更害怕失去这份麻木。

 

金色的余晖一点点被暗夜侵蚀,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冲着Will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问:“您是住在901的Graham先生吗?”

 

“901?那不是顶层套房吗?”身旁的一个女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另一个像是她丈夫的男人压低声音补充道:“那种房型至少得9000美元。这小子有钱。”

 

Will的听觉还算敏锐,听到男人的低语后睁大了眼睛。他当然模模糊糊知道邮轮的行政层带阳台的套房价格肯定会高一些,但不知道竟然贵到这种程度。

 

“Yes?”

 

“Dr. Salazar让我来请您去用餐,他和您儿子都已经在餐厅等您了。”

 

“喔,呃,好的。”

 

“嘿!你们需要导游吗?我和我老公都是专业导游!”

 

女人急迫地上前,一脸殷切地问道。Will摆手准备要走,但她仍喋喋不休地试图留下联系方式。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孩在她身后揪着衣襟,胆怯地咬着自己的手指。最终,他无奈地掏出手机,存下了那串号码,将自己通讯录的中的联系人数量增加到了2位。

 

去餐厅的路上,Will发现了自己之前漏掉的Hannibal的短信。Hannibal似乎很少直接打电话,在自己没有回复的情况下宁愿请侍者来叫他。

 

“Hannibal,手机除了短信之外,还有通话功能的。”Will在桌边坐下时埋怨道,他被恭恭敬敬引过来的一路上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我一直觉得没有预约的电话有些唐突。”

 

“强行给我安个儿子就不唐突吗?我记得在咱们商量好的剧本里他可是你儿子。”

 

“为什么不呢?我们都曾是Abigail的父亲。”Hannibal低头望向Asuka。“我相信Asuka不会介意的,对吗?”

 

Asuka冲他羞涩地笑了一下,显然他一点儿也不介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烦请指点,我洗耳恭听。”

 

Will用鼻孔深呼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环视四周,这是游轮上最高档的餐厅,落座的几乎都是看上去跟Hannibal一样志得意满的成功男士以及优雅的妻女。每个人都非常自然地享受着高雅的环境和精致的餐品,丝毫不会因侍者过于细致入微的服务而心生惶恐。尽管自己早已不会像幼时那样对富人抱着一丝盲目的怨愤,但一直以来的清贫,让他很难自如地享受Hannibal提供的这种奢华生活。

 

“听说我们的房间要9000美元?”

 

“是的。这是目前美国前往古巴除了包机之外的唯一合法途径,相对其他航线的价格要偏高一些。”

 

“你哪来的钱?”

 

Hannibal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他。

 

“算了,我不想知道。”Will挥了挥手,瞟了一眼Asuka,抛弃了这个话题。

吃完饭回到舱房,Will看到Asuka已经自觉将背包放在了客厅的那张床上。他拎起自己的东西,径直走进卧室。

 

Hannibal跟了进来,迟疑片刻,回身关上了门。Will十指交叉揉搓在一起,用大拇指甲的边缘扣着自己虎口处的皮肤,暗中咽了一口唾沫。他默默在心里念叨着这只是朋友间再平常不过的独处,神经却愈发紧绷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Hannibal重新拾起了他们餐桌上的话题。

 

“Will,如果我理解的没错,你是在担心我们资金的来源?”

 

钱,一个颇为难以启齿的问题。Will没有任何积蓄,也没有工作。Hannibal字面意义上养了他一个月,还包括他一时冲动捡回来的Asuka。尽管Hannibal似乎有着源源不断的资源,但作为一个男人,Will心中多少有些暗暗的羞愤。特别是当他知道单是这短短两天的行程就要花掉自己和Molly几个月的生活费时。

 

跟一个杀人如麻的食人精神变态一起生活,也许经济关系是他应该考虑的优先级最低的问题。但无论如何,Will的自尊很难让自己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接受Hannibal的施舍,特别是这种奢华的施舍。在他的潜意识中,得到永远意味着付出。Will宁愿因自己任性的选择而受苦,而非一头扎进物质享受带来的罪恶感中。况且这种奢华背后可能还隐含着他甚至不敢想象的代价。

 

“我没有收入,Asuka没有收入,你也不像是在工作。”

 

“的确如此。”

 

“你所习惯的这种生活方式可不便宜,更何况我们现在是三个人。以后的计划是什么,吃人途中顺便抢劫吗?”

 

“我很高兴你为这个家庭的可持续发展做出了一些思考,Will。”

 

Will的脸烧了起来,他转身打开推拉门走进阳台,在依旧燥热的晚风中闭上眼睛。漆黑的海面蔓延无边,甲板上传来缥缈的歌声。转身仰靠向护栏,抬起下巴望向夜空,Will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心里清楚Hannibal的视线正锁定在最接近动脉的那一小块薄薄的皮肤上。

 

“我只是看不清这一切到底会如何收场。Hannibal,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喃喃发问,没等Hannibal回答便继续说道。“不,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许你应该把我留在那片海里,你得到你想要的,我也得到我想要的。”

 

Hannibal跟过来,靠在他身后的门框上。

 

“我想要更多。”

Chapter Text

Will的喉头颤动了一下。他滑坐到一边的藤椅上,盯着自己攥在一起的手指。全身的每个细胞都睁开了眼睛,除了不敢抬起的真正的那双。

 

“你简直像是海洛因,Hannibal。我明明知道这很糟,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想象力去一遍遍回味那些鲜活的瞬间。你利用了这一点。”

 

“毒品会摧毁你的身体,而我所推荐的内容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有利于身心健康。知道吗,Will,你的问题是思虑过重,如果你能放松一些,生活将会变得舒服得多。”

 

“呵呵,你都是这么告诉你那些患者的吗?”

 

“不谦虚地说,我作为心理医师的声誉并不是浪得虚名。构成我们每个人的原材料不尽相同,一个好的心理疗程的目标并非试图纠正天性,而是引导个体接纳被压抑的本我。这是我对所有患者一贯秉持的治疗方案。Randall放出了他心中的野兽,Margot做了她不得不做的事,你也可以选择拥抱真实的自己。”

 

Will猛的站了起来。

 

“你明知道我控制不住这份共情。我怎么知道这份所谓的自己到底真的是我的本性,还是你他妈的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留下的倒影?!”他胸中窜起一股怒火。“没有你的那三年我过着几乎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正常的生活!天知道你究竟明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错,几乎正常。然而当生活因平淡而变得寡然无味时,你依旧会想起我。人生的价值绽放于若干个绚烂瞬间,剩下的时候我们所做的仅仅是保持呼吸罢了。”

 

Will瞪着他,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我只是在试图遵守我们之间相互坦诚的诺言,相信这段时间你自己已经开始尝试分辨了。”Hannibal神情自若地盯着他,语调异常镇静。“如果你需要空间来这么做的话,需要我帮你再开一个房间吗?我相信这里还有空余的舱房。”

 

Will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Hannibal,试图分辨出这是否是某种虚张声势,但他读到的只有纯粹的坦荡和真挚。沉默片刻,他缓缓坐了回去。

 

“回到我们最初的话题,有一点的确需要澄清。也许我小小的饮食偏好偶尔会为生活提供一些额外便利,但我从未依据钱财多寡来选择食物。”Hannibal继续说道。

 

“为什么?”

 

“我想你明白。”

 

“七宗罪里贪婪和暴食并肩而立,既然你已经高声宣布道德只是人类的幻觉,我看不出为什么只有其中一种值得称颂。”Will的声音透露着疲惫。

 

“别忘了那里还有淫欲和嫉妒,这些同样不会构成我的理由。”

 

“私人修订版道德手册?”

 

“礼节而已。我并不介意用简洁的方式去除一些前进道路上的障碍,但是除了口腹之欲,向一介畜类寻求更高级别的回报未免有失身份。有些欲望的满足只有来自相对平等的个体才会真正令人愉悦。”

 

Will咀嚼着这句话,思维的触角不受控地延伸出去。

 

“所以你将Alana视为对等的个体?你真的喜欢过她吗?”

 

“Alana也许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我,但我的确喜欢任何一个我表面上似乎喜欢的人。虚伪同样是一种失礼。”Hannibal眨了眨眼。“我知道你曾对Alana抱有过某种浪漫的情愫。如果这件事情困扰到了你,别忘了,我与她之间还有一份尚未落实的承诺。”

 

“你真的打算——?”Will的喉咙紧缩,没办法问出这个完整的问题。

 

“我向来信守承诺。”

 

“她从Mason那里救了你。”

 

“Alana为了你的生命向我做了一笔交易,自身的死亡威胁正是她的出价。听说她有了一个儿子?我在黑暗中为她织出了黄金,理论上那个孩子的生命也应归属于我【注1】。”

 

Will的眼前浮现出Alana鲜艳的红唇和夸张的垫肩西装。现在的Alana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拥有娇嫩嘴唇的女孩毫无联系。

 

“真正的Alana在她选择勇敢时就已经死在你的厨房里了。”Will轻轻说。“放过她吧,Hannibal。”

 

“你是在拿她的生命和我交易吗?Quid pro quo【注2】,Will。Alana用昂贵的代价换取了你的生命,你又想用什么来换取她的呢?某种珍贵的东西,我猜。”

 

Hannibal钟爱于扮演上帝,用生命作为筹码,隐含其中的对价自然不言而喻。他不会满足于悬崖上短暂的相拥,更不会满足于一具强行自我麻木的肉体的陪伴。他要求一个灵魂的献祭,如同餐桌上的那道羔羊般展开胸膛,毫无保留地理解、接受和共享他所钟爱的一切。

 

“这是你第二次利用Alana的生命来操纵我了。”

 

“是吗?原谅我的记忆有点模糊。提醒我一下,Will,上次成功了吗?”Hannibal一脸无辜地问。

 

“给我点儿时间,Hannibal。”Will的声线有一丝抖动。“相信我,我和你一样希望自己能做到......”

 

“当然。来日方长。”

 

Will体内的疲惫到达了顶点,他走回自己的床躺了下来。当Hannibal洗漱完走出卫生间时,Will虽然睁着眼睛,但困倦的大脑早已停止了分析运转,仅剩下最低级的回路麻木接收着从神经末梢传输回来的信号。

 

Hannibal披着睡袍,刘海松散地垂在眼前。当他脱下西装的时候,周身的棱角似乎都随之一并收敛了起来。交叠的前襟低垂,露出一小块毛茸茸的前胸。Will突然很难理解为什么那些女人总要试图除掉自己身上的毛发,为什么人类非得进化出光溜溜的皮肤。眼前Hannibal的外轮廓在灯光下泛起一圈金色的绒毛,如同一只温顺的大猫。Will伸了伸胳膊,用手捏住自己的腿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掌心中Winston的脑袋毛茸茸的触感。

 

“才没有什么困扰呢。”

 

Will听到自己这么说。

 

“什么?”

 

Hannibal回过头。

 

“什么?”

 

Will意识到自己刚刚真的张嘴说出了声。他把半张脸埋进枕头,脸颊上瞬间腾起的热度简直能将自己直接原地蒸发。

 

“呃……刚才说到的你和Alana。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并没有......她一直非常保护我而已,并没有任何困扰......”

 

“当然没有。”

 

Hannibal的嘴唇蜷曲成玩味的角度,抬手关上了灯。

 

“晚安,Will。”

 

几秒沉寂之后,黑暗中传来一声细若游丝的呢喃。

 

“晚安,Anniba。”

 

这声开头被枕角吞没的呼唤如同一道弯钩猛地扯住了Hannibal的心脏。他僵立在黑暗中久久无法移动分毫,紧攥的拳头中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仿佛那里长出了一颗尖锐的乳牙【注3】。

 


注:

  1. S3E13中Hannibal在狱中对Alana说:We made a bargain for Will's life, and then I spun you gold.(我们以Will的性命做了一笔交易,然后我为你织出了黄金。)此处隐喻的是格林童话中《名字古怪的小矮人儿》,或《Rumpelstiltskin》。童话中的小女孩以自己未来生下的第一个孩子许诺,让小矮人为她织出了黄金。
  2. Quid pro quo,等价交换。原著中Hannibal用来跟Starling交换信息的方式。
  3. 《少年汉尼拔》中的Mischa因为年幼不会发音,一直将Hannibal的名字简化发音叫作“Anniba”(阿尼拔)。Hannibal成年后在旧址中寻找Mischa的残骸,只找到一个儿童浴盆和一颗乳牙。

Chapter Text

Will并不是一个关心地缘政治的人。到达古巴之前,他对于这里唯一的印象是雪茄,这也仅限于“处女大腿上搓成的珍品”这种流传甚广的戏谑留下的浅薄印象。

 

如果说大西洋城给Will的印象是繁荣的落幕,那么古巴则称得上是繁荣的腐朽。古巴革命胜利后,美国对其实施了长达半个世纪的经济封锁,所有产业进出口贸易均陷入停滞,基础设施非常落后,科技水平更是停留在上个世纪。哈瓦那港的建设甚至比不上美国的一些三线港口。从他们下船,到出港,到上车,整个过程充斥着无章的杂乱和吵嚷。当三人终于在出租车上落座后,Will才总算呼出了一口气。

 

他们的酒店定在新城,途中经过了老城。哈瓦那老城保持着五十年前的模样,远远看去,那座破败的城市中风格多样的建筑群布满残垣断壁,如同一道道嶙峋的巨大伤口。原本绚丽的漆面外墙被长年的烈阳晒得褪色,混杂成深浅不一的黄白色迷彩,像是一片片奶油融化后形成的污块。

 

街边的车辆倒是非常有意思。古巴无法进口汽车,路面上能看到的所有车型都是1959年前仓皇逃离的富人阶级留下的老爷车。几十年间靠修修补补勉强运行,大部分车漆倒是异常鲜明,包括他们屁股底下的这辆出租车。尽管引擎一路上哼哼唧唧响着不详的动静,但内饰和外漆显然刚刚更换不久,像是在已经蔫皱的果实外面刷了一层新漆。

 

Will抓住了脑中闪过的这句话。不只是这辆车,整个哈瓦那都像是一颗风干了半个世纪的苹果。拜占庭圆顶、哥特塔尖、肃穆的雕塑外柱和秀气的法式老虎窗,那些五花八门的建筑风格显然曾经融聚了全世界的荣光,然而那破损的外墙和凋零残缺的窗棂却泄露出无可奈何的枯萎。尽管有些底层的墙面被翻新上漆,有些破损的门拱被钉上了撑柱,但这些局部格格不入的粗糙补丁反而更加衬托出了整体的残损。这是一座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城市,生活于其中的居民在停滞的时光中挣扎了五十多年。

 

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快乐。高浓度的快乐。

 

无论是街边小巷,还是纷乱的马路上一闪而过的剪影,Will在这些棕色的皮肤上看到的都是笑容。出租没有空调,大大地敞着车窗。他不懂西语,但却听得到风中传来的轻快节奏和明亮的口哨。年轻的小伙子大大咧咧地跨坐在颜色绚丽的老爷车顶,嘴里斜叼着冰棒或雪茄,残缺的墨镜下方呲着洁白的牙齿。

 

当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来时,一个小孩将篮子举过头顶,里面放着几袋五颜六色的冰沙。他用热切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Will,嘴里胡乱地喊着:“Ice!Ice!”

 

Will胡乱地在兜里摸索着,却意识到钱包塞在后备箱的背包里。Hannibal见状,跟司机换了点什么东西,然后伸手从前座塞回来一张纸钞。红色的纸面上印着一个英俊的长发男人头像,旁边印着大大的阿拉伯数字“3”。这个帽子上镶嵌着五角星的男人头像在古巴随处可见,印在大大小小各类建筑和横幅上。

 

“这,这是古巴的钱吗?”Will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面值为3元的钱币。

 

“想买就给他!”Hannibal在街边嘈杂的声响中大喊道。

 

Will半信半疑将纸币递了出去,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汗津津的棕色皮肤上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他从篮子里抓出三袋冰沙扔进来,扯走纸币跑远了。Will勉勉强强听到了他用后脑勺留下的那句带着口音的“蟹蟹”。

 

“单纯的糖精加色素。我建议你把它当做降温冰袋就好。”Hannibal挥手拒绝了Will递过去的那一袋。

 

Will还是打开尝了一口,不得不承认Hannibal没有说错。

 

“你刚给我的是什么,这里美元用不了吗?”

 

“红比索。用美元可以换,想在古巴买东西只能用这个。”Hannibal又跟司机换了一些,分出一半递给Will。“古巴有两种货币,当地人用的叫土比索。你后面买东西的话注意点,土比索和这个的兑换是25:1,可别当成一样的了。”

 

Will迟疑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他数出两百递给Asuka,将剩下的塞进了屁股兜。冰沙袋上凝结的水珠开始滴落。Will重新系上袋口,将它贴在自己发热的脸颊上。他暗暗决定有机会一定得找点活干,不能一直这么平白无故拿Hannibal的钱了。

 

随着道路明显开阔起来,他们显然到达了市区。出租车停在了一栋颇具包豪斯风格的现代化建筑前,门口的侍者上前接过几人手中的行李,将他们引入大厅落座。Hannibal独自去办入住手续,不一会儿便走了回来,将两张房卡分别交至两人手中。

 

“我们三个分开住吗?”

 

Will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又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接着才反应过来问话的人是Asuka。

 

“难道你想和我一起睡吗?现在取消也不晚。”Hannibal回应道。

 

Asuka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偷偷看着Will。

 

“我们在古巴一直住这里?”Will问,他们之前的讨论中古巴只是一个中转的地方。Hannibal显然希望以后能长期生活在欧洲,但他们并没有确定具体在这里呆多久。

 

“只是过渡一下,我下午就约了中介看房,还是得尽快找个有厨房的地方才行。”

 

Hannibal眨了眨眼,接着带两人走向电梯。这里的设施非常完善,七层高的挑空大厅、无边泳池、一览无余的海景,Will没有费心去查价格,也知道这肯定是五星以上的酒店。午餐时,趁着Asuka去拿自助,Will犹豫着说出了心中的纠结。

 

“我们没必要住在这种地方吧?”

 

“这种酒店一般都会更加注重客户隐私,这对我们是一件好事。”

 

“但是——”

 

“我向你保证过,Will,我有合法的资金来源,没有什么值得良心不安的。”

 

“让我良心不安的不只是来源!”

 

Hannibal愣了一下。他的目光疑惑地搜寻着Will的表情,长久以来Will第一次感觉到Hannibal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钱,Hannibal,我不想一直这样花你的积蓄。”Will看到Asuka在走近,于是低声急促地说道。“我是个成年人,我想对我自己的生活负责。”

 

Hannibal张嘴想说什么,Asuka却已经回到了桌子上。他意识到在Will眼中这不是一件适合在孩子面前讨论的事情,于是暂且压了回去。直到下午两人在去往看房子的路上,Hannibal才找到机会继续这个话题。

 

“钱财对我来说毫无意义,Will。”

 

“非常有趣的凡尔赛发言,谢谢。但钱对我不是毫无意义。我情愿天天被Jack吼来吼去就是为了能赚钱买我自己的房子,付我自己的电费,吃我自己的饭。”

 

“我还以为你情愿被Jack吼来吼去是为了拯救生命呢。”

 

“呃,也有这个啦。”Will清了清嗓子。“但核心是,你没有必要给我花这么多钱,Hannibal。等我们安定下来,我会找一份工作,我能养活自己跟Asuka。”

 

Hannibal思考了一会。

 

“等我们安定下来,我想和你住在一起。”他平静的说。“但你的工资肯定支付不了一半的房租。”

 

Will哑口无言。针对他现有的技能,世界上应该没有一个地方会开出比FBI更高的工资了。即使是那样,显然也无法对付Hannibal的生活水平。

 

“所以,为什么不把这当做朋友间的互帮互助呢。我很乐意为我们共同的生活提供一些便利。”

 

“互帮互助,我没看出来我在哪里起到作用了。”Will低声咕哝道。

 

“维持我的心理健康呀。”Hannibal笑着说。“要知道,Bedelia当初对我的收费可不低。你在这方面的工作可比她要成功多了。”

 

“所以现在我变成你的心理医生了吗?”

 

“非正式的咨询,正如我们最初相遇时一样。我们甚至可以沿用你之前的预约时段,7:30?”

 

Will没有再说话。转过街角,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栋公寓。门口站着一位和蔼可亲的女士,腋下夹着黑色的文件夹。

 

“Dr. Salazar?我是荣光地产的Sarah,下午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下午好。”

 

“电话上沟通,您是需要看家庭用房是吗?二位有孩子吗?”

 

“一个男孩,16岁。”

 

“好的,没问题,请这边走。”

 

Will挠了挠头,抬腿跟了上去。

Chapter Text

按照Hannibal的喜好,他们的首选肯定是环境相对私密的独栋。然而,古巴的基建情况实在是太差,Sarah手中的三套可以近日起租的独栋都不尽如人意。撇开装修水平不谈,有些地方甚至连水质和电力都成问题。老城区里面有几栋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在审美角度对于Hannibal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但实际房况却更加糟糕。

 

古巴政府给所有公民免费分配住房,将很多往昔华贵的住宅分给了毫无修缮经济能力的平民。半个世纪过去,这些原本称得上艺术品的建筑日益残破,如今连外墙和天花都很难保证完整。最终,在目睹了一个位于三层摇摇欲坠的露天马桶后,Hannibal悻悻然放弃幻想,接受现实,选择了新城区的高级公寓。

 

“高楼层,视野开阔,动静分区合理。”Sarah边说边推开主卧的门。“主卧空间非常大,配了衣帽间。卫生间干湿分离,还有多功能SPA水疗池。是不是完美适合二位?次卧在走廊另一侧,隔音效果也非常好。”

 

Sarah显然默认他们是一对儿,一直在介绍两间卧室的房型。Will当然没打算长期跟Hannibal睡在一起,却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特别是自己才刚刚要求Hannibal少花点钱。

 

“Sarah,你的推荐都非常好。但是我们可能至少需要三个卧室。”Hannibal显然看出了Will的窘迫。

 

“噢!”Sarah捂住嘴,视线在两人之间移动了一下,接着马上恢复了专业状态。“当然,没问题。楼上就有一个合适的房型。”

 

她一边向外走,一边向Hannibal丢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闹别扭了?”(无声)

 

“害,没办法。”(无声)

 

两人的微表情被Will尽收眼底。他知道Hannibal的主要目的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其中显然暗藏了一丝暗搓搓的愉悦。

 

Hannibal的意图真的令人捉摸不透。别说同床共枕,他连自己上一次触碰到Hannibal的皮肤是什么时候都有点想不起来了。大西洋城的那个吻是迄今为止他们之间唯一确切的无法被囊括在“友谊”范畴之内的东西。在那之后,Hannibal的举止截然一变,不着痕迹地断绝了两人的肢体接触,就像Alana最初不着痕迹地断绝与Will共处一室的机会一样。

 

Will甚至不需要去怀疑这种感受是否是某种巧合,也许其他人可能因为不自知的行为引起误解,但Hannibal不会。他丰富的心理行为学知识跟老谋深算的天性杜绝了这种可能性。如果Will察觉到了距离感,那一定是Hannibal想要距离感。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Will沮丧地发现自己对于Hannibal日常心理的重建能力与犯罪场景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除了基础的情绪反馈外无法给他提供太多额外的信息。他只能跟任何一个陷入这种境地的倒霉蛋作出同样的蠢事:胡思乱想。

 

也许蜻蜓点水的吻在Hannibal的世界中代表着完全不同的含义?事实上很有可能。毕竟严格意义上讲,在红龙寄给FBI的录像带中,他跟Dr. Chilton的互动在某个瞬间甚至可以被定义为激吻,那其中显然不存在任何浪漫的意味。他将战利品当做礼物送给了Hannibal,而后者字面意义上吃掉了那片啃下来的嘴唇。即便是Will,也很难百分之百确定自己能正确无误地理解这群疯子的神奇脑回路。也许他一直以来太过专注于解决自身的疑虑,以至于彻底忘记考虑身边的这个男人真正的兴趣。难道Hannibal意识到了自己的误会,以至于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委婉地澄清?

 

又或者,Will知道Hannibal是一个注重感官享受的人,对于听觉、嗅觉、味觉体验的要求精益求精,为了达到某些标准所使用的手段显然已经到了无法被人类社会接受的程度。难道那天发生的事情让Hannibal重新规划了对于Will的定位?他脑中闪过当时的画面,黑暗中Hannibal单膝跪地,捧起自己的脸。Will的的意识飘浮在45度斜上方的虚空中,看到了自己呆滞无光的神情。难道接吻体验奇差无比,以至于Hannibal从此决定他更适合当一个只可远观的吉祥物?

 

这群该死的心理医生以为自己是谁?谁给他们的权利可以凭喜好对自己挑挑拣拣,把好玩的部分挑出来把玩,无趣的部分像个破足球一样一脚踢得远远的?Will攥起了拳头,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判断Sarah喋喋不休介绍着的房型到底是否符合自己的喜好。他潦草地点了点头,在每一次感受到她投向自己的殷切眼神时适时吐出一个词:“挺好”。

 

“你感觉不舒服吗,Will?”Hannibal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打断了Sarah的激情演讲,走过来关切地问他。

 

“我没事。”

 

“要不就到这吧,Sarah。我的朋友有些累了。”

 

“好的,Dr. Salazar。目前看过的这几间有看中的吗?”

 

“就定这间吧,我明天来找你办理手续,两天后入住。”

 

“没问题。那我先告辞了,再见!”

 

女人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

 

Will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贡献任何价值,心里微微有些过意不去。他这才凝神环视了一下四周,仔细看了看这个三人即将落脚的地方。复式结构,三间卧室都在二楼。贯通设计的客厅、开放式厨房跟活动室均是现代化的装修风格,主色调是白色。他皱起了眉头。

 

“我怎么感觉这跟Dr. Chilton家的风格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啊?”

 

当初两个警员死在Chilton家时,Will看过现场照片,对于鲜艳的血色与纯白瓷砖形成的高对比度视觉冲击仍然记忆犹新。而作为一位到过现场的人,Hannibal显然对这个联想感到很不开心,两边嘴角撇出了厌恶的括号。

 

“古巴租房市场的可选空间实在是太少了,不得不委曲求全。说实在的,看了这几处地方,我甚至情愿买一处房产自行装修。”

 

“别了别了,我就那么一说。”Will慌忙摆起了手。“Dr. Chilton也许没有什么自己的独到见解,但还是很善于集百家之长的,我相信他选择的装修风格至少也在及格线之上。”

 

“平庸的丑陋仅次于粗鲁。”

 

震惊于短短的句子中隐藏的冷酷,Will一时间张目结舌。

 

粗鲁和平庸,Hannibal放在天平右侧的砝码虽然与常人迥异,但显然重量绝对不轻。同时具有心理分析和外科解剖知识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当一个人站在Hannibal面前,他最好心存敬畏。构成其心智的材质会在顷刻间被Hannibal敏锐的观察力拆解成块,再厚重的表饰都无济于事。如果姑且被视为有价值的那几块积木摞起来后天平的一角仍然高高翘起,那意味着锋利的手术刀随时可能紧随其上,实施无情的肉体拆解。

 

Will发现自己尽管后颈汗毛直立,却仍在止不住好奇那里的其它砝码上还刻着什么东西。

 

傍晚七点三十分,Will正躺在酒店的床上发呆,Hannibal轻轻扣响了他的房门。

 

看到Will疑惑的眼神,Hannibal略带责怪的说:“Will,就算是非正式咨询,你也应该记住我们的预约时段。不然那可是相当失礼哦。”

 

“你认真的吗?”Will忽略了后半句,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Hannibal。

 

“当然。还是说你这么快就找到了时薪更高的工作?”

 

“你可没给我开过价。”

 

“印象中我们一致同意的应该是作为目前所有日常开支的一半,对于一个无证上岗的实习医师来说应该算得上是桩好买卖。”Hannibal的头微微歪向一侧。“我能进去吗,Will?”

 

Will咬住下唇,迟疑了一下,向后退开。Hannibal大步走到房间中央,四下环顾,决定着合适的位置。房间里方便移动的只有一把椅子,被他搬到了床侧的沙发对面,然后坐在了屁股下面。

 

“沙发留给尊敬的医生。”他回过头看着Will,一只手做出请的姿势。

 

Will没有动。

 

“条件的确有点艰苦。”Hannibal的胳膊执着地举在半空。“优点是增加了亲密性,对吧?”

 

“如果亲密性对你来说是正向的反馈,那才称得上是优点。”

 

Hannibal研究了一下Will的表情。后者努力绷着脸。

 

“当然是正向的了。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一点需要假设呢,Will?”

 

Will决定自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没再废话,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这一侧的空间太窄,尽管Hannibal的椅背已经顶到了床垫,两人的膝盖之间也只剩下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他将脚后跟踩在了椅子腿间的横栏上,勉强给Will留下一点腿部的伸展空间。

 

Will深吸了一口气。

 

“Where shall we begin?【注1】”

 


注:

  1. 句意很简单:“我们应该从哪儿开始呢?”。稍微解释一下留成英文的原因:这是S2中Will出狱后要求重启心理治疗后Hannibal说的第一句话,怎么翻译都感觉体现不出那种呼应的感觉,所以就留了原句。整本里面出现的其他英文或任何非汉语内容,包括人名,目的都是保留原始风味。我个人特别不喜欢类似于威尔这种音译,一是各种音译版本不同可能导致误解(最著名的就是HP里面中译本的“赫敏”和台译本中的“妙丽”),二是纯音译的选字会对人物形象造成细微的影响(我相信潜意识里“威尔”肯定比“薇儿”要多少阳刚一点23333,“妙丽”也会比“赫敏”听起来更漂亮一点)。至于很多文化差异导致很难保留原味的表述就更不用提了,特别是我自己的翻译水平有限,写出来总感觉很蹩脚。说这么多就是想解释一下,我知道有些人可能会很烦中英夹杂的表述,我选择这么做是有一些权衡考虑,希望大家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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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这里吗,Will?”

 

“我才是那个应该问问题的人,Hannibal。你,喜欢这里吗?”

 

Hannibal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背着灯的眼睛闪烁着隐约的光芒。Will注意到那并不是他的瞳孔,而是上下眼睑贴着眼珠的睫毛根部一道狭窄的反光。

 

“这个房间?还是这个古巴?”

 

“你为什么需要心理咨询?我也好,Bedelia也好,到底有什么是你自己解决不了的?”Will问出了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Γνῶθι σαυτὸν【注1】。和每个接受心理咨询的人一样,我也需要不断地更新对自己的认识。”

 

“通过心理咨询?”

 

“通过坦诚的对话。你自己也说过,Will,我们可没法随便从大街上拉一个人来讨论脑袋里那些不寻常的想法。”

 

“所以......你在心理咨询中寻找友谊?”

 

“不是友谊,某种扭曲的替代而已。”

 

Hannibal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却使Will心跳一滞。他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也知道通过其他途径来填补友情的匮乏通常令人难以启齿。但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对承认自己的这种行为丝毫不感到尴尬,仅仅是在陈述一件乏味的事实。

 

“这一点不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上帝会感到困扰吗?知道这世上唯一可以真正理解自己的人只有撒旦。”

 

这个天杀的臭屁自恋狂......Will将自己方才涌起的同情卷铺盖收了起来。

 

“你遇到过很多相似的人。红龙饥渴地希望跟你分享,还有Tobias,不是吗?我记得他为你送上了一只小夜曲。”

 

“我以为那是属于你俩的小夜曲。”Hannibal尖刻地说,显然调动出了自己事无巨细的记忆。

 

“是我自作多情了。他演奏自己精心制作的人体大提琴时脑海中浮现的听众显然是你。”

 

“Dolarhyde与我毫无相似之处,我的行为不需要自我意识之外的任何驱动。不过,就目前你我共同结识过的人里面,Tobias也许的确与我最为接近。相近的爱好,相近的世界观,至少我们都将审美放在价值判断的最上层。然而,我对和他成为朋友毫无兴趣,他仅仅勾起了我对于友谊的好奇而已。”

 

“为什么?”

 

“我为什么执着于你?”

 

Will歪了下脖子,默认了。

 

“没有两朵云是一模一样的,Will。无论我们再怎么相似,总有地方存在着更大的差异。而你的大脑是一面镜子,我能在其中看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即使是我对于世界的看法与你截然不同?”

 

“特别是你对于世界的看法与我截然不同。”

 

Hannibal将腿放了下来,二人的膝盖交错在一起。羊毛西裤与卡其布工装,高支衬衫与印花T恤,柔顺的金发与乱蓬蓬的鸟窝,他们是如此的不同。四目相对,他们凝望着彼此的虹膜中自己的倒影,如同水边沉醉的少年【注2】。

 

陪Hannibal逛家具城对于Will是一项艰巨的挑战。那间公寓的硬装已然无法改变,但Hannibal下决心通过软装将其改头换面。考虑到Will现在名义上担负着一半的开支,Hannibal强烈要求他参加采购决策。意味着Will将整整一天半的时间花在了地狱级难度的“找不同”上。

 

Will望着眼前的两块孪生兄弟一样的手工地毯,面色阴沉。Hannibal已经在这里摸来摸去纠结了十多分钟了。

 

“他们都是白的,Hannibal,而且都有毛。”

 

Hannibal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叔母曾经教我插花,外头的天色,窗框外沿的弧线,以及壁炉上方用来挂茶壶的铜钩弯曲的角度,都将决定花枝的走向。你必须考虑到每一个声部,才能创造出一支和谐的协奏曲。”

 

“紫夫人?”

 

“是的。来,将你的手分别放在两张地毯上。闭上眼睛。”

 

Will不情愿地照做了。

 

“你感觉到了什么?”

 

“呃,左边这个好像更软一些。”Will不由自主地抓了一下,细软的纤毛拂过他的指缝。

 

“是的。左边的纤维更加细软柔长。如果裸脚踩上去,它会像海藻一样轻柔地包裹住皮肤,带来干燥和温暖。而右边的织法柔韧而富有弹性,即使在坚硬的鞋跟下也不会被完全压扁,从而给予一种持续的支持。”

 

“所以,一种适合卧室,一种适合客厅。”Will睁开了眼睛,将手抽了回来。“你既然心里清楚,干嘛还要在这装模作样地纠结。”

 

“在你参与之前并不完全清晰。这就是对谈的作用,很多思绪在离开嘴唇的那刻之前一直隐藏在阴影中,直到我们给予它声音。”

 

他们买了三张软的放在卧室,一张硬些的用在楼下的活动室。接着,Will跟着Hannibal走向餐具区,开始强迫自己尝试分辨不同齿数、不同曲度和不同材质的叉子有什么区别。

 

古巴匮乏的进口资源显然限制了Hannibal的发挥,他面带惋惜地念叨着一串又一串法语发音的繁复音节,嘴角越抿越紧。即便如此,Will心里清楚,如果以时薪作为比较基准,自己大概已经可以排得上全世界费率最高的心理医师了。毕竟他这个冒牌医生只有Hannibal一个病人。目前两人只进行过一次会话,还没有讨论过频率。Will隐隐意识到如果自己不想良心不安,每周一小时的量级显然远远不够。

 

Will当然能够看出这是Hannibal设下的圈套。Hannibal显然并不介意独力承担开销,也许这只是他在隐晦地抗议Will对二人独处的刻意规避。自己的举动使Hannibal不得不利用金钱的名义来换取相处的时间,这让Will产生了些许愧疚。

 

即使是个幌子,Will也暗下决心认真对待,况且那里的确有值得他挖掘的地方。紫夫人和米莎,这两个黯淡的鬼魂显然深深埋在Hannibal心中的深井里,却在每个夜晚发出悠长的回声,用温柔的笔触描画着他每一道思绪的轮廓。

 

剩下的半天,两人去了一处位于特立尼达的老爷车市场。这里简直是复古车型的博览会,汇聚着各类四五十年代的车型加上五花八门的改装。Hannibal一进门便开始左顾右盼,脸上的表情像是个孩子。两个小时过后,他终于将选项缩小到了一辆红色捷豹XK120和一辆黑色宾利欧陆R-Type之中,两辆都是五十年代后期的车型。

 

“你喜欢哪个,Will?”看到Will脸上的表情,他补了一句。“别担心,这个算我的私人消费。”

 

“别的不提,红色未免有些过于高调了吧?可别到时候我们离开几个月了还有人记得你的脸。”

 

“很有道理。”

 

十分钟后,两人钻进了Hannibal的新车。

 

 


注:

  1. Γνῶθι σαυτὸν:希腊德尔菲阿波罗神庙上刻的三句箴言之一,苏格拉底将其作为座右铭。英译:Know thyself。中译:认识你自己。
  2. Narcissus:希腊神话中最俊美的男子人物。他在水中发现了自己的影子,爱慕不已、难以自拔,终于有一天他赴水求欢溺水死亡。在Narcissus趴在水边对着自己的倒影呼唤的时候,泉水精灵Freesia误以Narcissus在表达对自己的爱。羞涩的她躲在泉中迟迟不愿现身直至Narcissus的声音彻底消失。她浮出泉水想一探究竟,结果发现Narcissus已经死去,悲痛欲绝的她终于也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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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Hannibal一起逛了整整一天,Will着实有些累了。

 

他们从特立尼达一路开回哈瓦那,沿途多是平坦的土地,马路距离海滩极近。路况算不上优秀,但至少没有大型坑洼。Will斜靠在副驾上,用头抵着车窗,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天色已暗,黑色的宾利犹如一艘小船滑入黑夜。

 

突然,轮胎似乎碾到了什么东西,Hannibal握紧了方向盘。同样的震感持续传来,车辆有些轻微的颠簸。Will摇下车窗,耳边传来持续的微弱爆裂声,像是一连串儿被掐爆的塑料气泡纸。他定睛望向前方,车灯照亮的那一小块路面上挤着密密麻麻的石块一样的东西,似乎正在蠕动。

 

“那是什么?”Will惊叫出声。

 

Hannibal没有回答,慢慢将车停靠在路边。

 

Will的神情愈发孤疑起来。他打开车门,伸腿跨了出去。

 

眼前景色的诡异程度难以用语言形容。整条道路上爬满了一种全身鲜红的螃蟹,挥动着纤细的长腿试图横穿马路。它们从道路右侧的丛林中涌出,数量多到几乎令人感觉地面在流动。被宾利挡住去路的螃蟹自发从两侧分流,如同潮水绕过礁石。

 

Will打开手机的灯光,向车身后面走了几步,看到轮胎在地上拖延出两道长长的深色印迹。地上随处可见稀烂的蟹壳和七零八落的残肢断钳,也有不少被往来车辆完整地压成了一张张薄饼。新登场的同伴显然毫不在意,章然有序地绕过尸体依次前进。有几只被Will的灯光打扰,滑稽地平举起两只蟹钳,像是跳着某种与身材极其不符的趣味芭蕾。

 

他的喉咙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尖细声音。

 

远方亮起一颗明亮的光点,紧接着扩大成两块车灯形状的亮斑,隐约露出背后的引擎盖和前挡风玻璃。节奏动感的摇滚鼓点混杂着放肆的笑声逐渐放大,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口哨从Will身边呼啸而过。

 

低下头,Will看到自己的裤腿被溅上一道泼墨般的青色汁液,脚边多了半只肚皮朝上的螃蟹,间歇性抽动着仅剩的两只残腿。

 

Hannibal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红地蟹,这个季节它们必须迁徙到海边产卵。这种东西在古巴泛滥成灾。”

 

一只路过的螃蟹在同伴的尸体旁边停了下来,两只大钳掏着破损的壳中柔软的部分,交替喂入嘴部。嘴部的蟹壳边缘支棱出几根长短不一的触须,像是正在搜寻信号的天线一样轻轻晃动。

 

Will沉默地看了一会它的进食,突然伸出脚尖踩住螃蟹的背壳。缓缓用力,蟹腹磕在了地上,八只细腿努力挣扎起来,钢琴琴键般交替起伏。两只蟹钳向后弯曲到最大的角度,依旧无法触碰到Will的脚。最终,伴随着一声轻响,壳面垮了下去。他的鞋面也沾上了黏腻的青色汁液。

 

两旁的蟹腿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躯体的损毁,仍旧不懈地弹奏着无声的乐章。Will面无表情地抬起脚,转身走回车上。更多的蟹涌了上去,瞬间淹没了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点火起步,爆裂声重新响起。这种老爷车根本没有什么隔音能力,大约十分钟后,窗外才逐渐安静下来。

 

“你刻意踩死了一只正在进食的螃蟹,Will。”Hannibal开口。“对此你有什么感受?”

 

“我们这是又开始心理咨询了吗?”

 

“已经七点半了。”Hannibal看了看表。“为了不影响你的休息时间,今天的咨询我们可以直接在车上进行。”

 

“我们前天晚上才刚刚搞过一次。”

 

“每周三到四次是精神分析性治疗的常规频率。怎么,日程排不开了吗?”

 

“那倒......没有。只不过可能和我目前的水准有点不太匹配。【注1】”

 

“对我来说刚好合适。”Hannibal顿了一下。“所以,感想——?”

 

Will已经猜到Hannibal不会轻易放下这个话题。

 

“我注意到了那群螃蟹的生命是如何轻易地消逝,我也注意到了连他们自己都他妈的根本不在乎。你可以省省口水了,Dr. Lecter。”

 

“你爆粗口的频率比之前高出很多,Will。这是某种吸引我注意力的方式吗?还是你在享受自己在我这里的特权?”Hannibal转过头注视着Will的表情。

 

“看着点儿路,自恋狂,我可不想忙活半天结果他么......结果和你一起死在这鬼地方。”Will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似乎根本不屑于讨论这个问题。“你刚才想说什么?人类的生命就跟那些螃蟹一样毫无意义?将同类当作食物天经地义?你短短十分钟里碾死了成百上千只螃蟹,不如让我听听你对此作何感想。”

 

“我看到一种美丽的东西。”

 

Will集中精力看向Hannibal,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因为它们死了?”

 

“因为它们曾经活着。生命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的那一瞬间通常绽放出最为绚烂的美,那轻微的爆裂是它们最后的乐章。”Hannibal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我想你踩碎蟹壳的那一刻也感受了,对吗?那些纤细的腿如何抓挠着地面?那脆弱的壳如何噗嗤一声在临界点无奈地碎裂?以及那源自本能的挣扎如何在你的意志下瓦解和消逝?”

 

Will犹豫着。

 

“那只是螃蟹,Will。它的血液甚至没有温度。”

 

“好吧!我承认!行了吧?这就是你想要的?接下来你是不是该劝告我,下回见到一只受伤的小鸟,赶紧趁早碾碎它?”他将头甩向另一侧,单手捏住自己的下巴,用力到指节泛白。

 

“没有必要为自己真实的情感而难过。除了一个母亲怀孕时荷尔蒙的强行调节作用之外,人类对于弱小的排斥本能向来都优先于怜悯,我们本该如此。”

 

“你摆在家里的那些哲学大部头都用来装样子的?真善美难道对你来说就没有一丁点儿价值吗?”

 

“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这些人一个个都将真善美捆绑起来描绘成某种亘古不变的先验理念,却无法令我信服。我拥有双目,因此而自然认识美。我拥有大脑,因此而自然认识真。善如果并非强加于我,那它的源头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心?据我多年的外科经验,心脏影响我们选择的唯一的途径是在感知到恐惧后加速跳动,从而方便逃跑罢了,无论跟善良还是道德都没有半毛钱关系。”

 

“人们口中的心大概不单单是指那个器官。”

 

“所谓的灵魂?”Hannibal讥笑着问。“非常实在,非常具体。”

 

“你不相信人类有灵魂?”

 

“取决于你所说的灵魂是什么。就像所谓的上帝一样,也许我们可以将这天地运转的自然之理称为上帝,生老病死的确无一不出自其手。我常常感叹自己渺小的成就如何在其伟大的作品旁黯然失色。但如果你所指的上帝是某个挂在天上装腔作势的白胡子老头儿,那我必须给尼采先生的精彩宣言投上一票【注2】。”

 

“不可理喻。”

 

“别装了,Will。就好像你真的相信那堆胡扯一样。”

 

“也许我的确没有信仰,但我也不会妄图将几千年来全球人类共通的价值观一笔勾销。你倒是怎么解释这种不可思议的一致性?欧洲、印度、中国,每一处文明中真善美均并驾齐驱,难道要靠那个白胡子老头儿约上佛祖和湿婆开个座谈会,约好一起给大家偷偷托梦?听起来好像有点儿自相矛盾吧,Dr. Lecter。”

 

宾利驶入了酒店停车场,Hannibal倒入一个空位,拉起了手刹。引擎熄灭,Will依旧盯着Hannibal的侧脸,似乎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质问。

 

“让我们到房间里再继续。”Hannibal率先跨了出去,回头俯身看着Will。“相信我,如果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你会需要来一杯。”

 

 


注:

  1. 心理治疗可以粗略分为两种:精神分析型的比较频繁,常规一周3~5次,相对高阶;心理动力型的频次较低,常规一周1~2次,相对基础。
  2. 尼采最著名的言论:上帝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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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一进电梯就迫不及待地想重启话题,却没有足够好的运气。在他打算张口的瞬间,三个一眼能就看出是游客的男人走进了电梯,花衬衫配人字拖,其中一个高个儿手指头上夹着烟。

 

金属门闭合,电子屏上的数字开始跳动。

 

“古巴女人真带劲儿。”靠在门边的秃头开口。“比我家里那娘们带劲多了。”

 

剩下的两人笑了起来。夹着烟的男人伸出手去,拍了拍前人的肩。Will盯着一截烟灰飘了下来,随着气流飘落在Hannibal的脚边。

 

“你又怎么会知道,Bob?在我梦里你那娘们也不赖。”

 

“滚你妈的比。我怎么会不知道?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婊子,见着外国佬就舔着脸上来要钱。”

 

“你知道女人为什么要长两条腿吗?”剩下那个男人开口。

 

“为啥?”

 

电梯门向两侧划开,男人抬高声音盖过锁轮转动的杂声:“不然她们的逼水就会像蜗牛一样在地上流成一道子了!”

 

三人爆发出一阵狂笑。自卑、愤怒和欲望丑陋地混作一团。

 

“劳驾,借过一下。”

 

Hannibal冷冷地说,他的声音淹没在了笑声中。靠在箱壁上的Will直起身,侧肩将挡在面前的高个儿顶到一边,挤了出去。

 

正笑着打嗝的高个儿脸色一变,伸胳膊一掌搡在Will的后脑勺上。门口的一人见状,伸腿挡住了即将闭合的电梯门。Will回过身,看到拿着烟的高个儿站在门口,被堵在后方的Hannibal从他左侧的肩膀上方露出半张脸。

 

“没长眼睛吗,矬子?”男人伸出胳膊,将烟灰抖在他面前的地板上。

 

“借过一下。”Hannibal又重复了一遍。

 

几人这才回过头,瞟了一眼身后的人。高个儿发出一声讥笑,用夸张的动作让到一边。

 

“好好跟这位姐妹学学,讲话客气些。”

 

Hannibal的脑袋轻微扭动了一下。他停在原地,侧过头准备开口说话。Will伸手将他拽了出来,又引发了一串爆笑。

 

“哈哈哈哈哈,妈的,死基佬还当着面卿卿我我起来了。”

 

话音未落,Will扎扎实实一拳揍在了高个儿的胃上。男人捂着肚子跪了下去,旁边两人的笑容瞬间凝固,僵在原地。众人沉默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身体抽动了几下。三秒后,男人脑袋一扬,哗地一声张口吐了出来。Will及时后撤,避开了飞溅的液体。

 

剩下的两人缩在门后,完全没有追出来的意思,不过是三头装腔作势的渣滓。Will没再废话,在男人的干呕声中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间。

 

“看来你的格斗技巧或多或少还是有点长进。”

 

Hannibal一进房间便立刻说道,语气中透着藏不住的愉悦。Will飞速回身,一拳向他门面袭来。后者镇定地抬手抓住冲至面前的拳头,侧身伸腿,卡住Will的后脚跟,将他仰面摔在了床上。

 

双手被按在耳朵两侧,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从正上方俯视着自己。Will的眼睛瞬间睁大,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Hannibal却立刻起身,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自己的衬衣下摆。

 

“让我来帮咱们叫点儿客房服务,你想要红的还是白的?”

 

Will缓缓翻身坐了起来,声音沙哑地说:“威士忌。”

 

放下电话,Hannibal回头发现Will仍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拳,不断地攥紧又松开。

 

“别丧气,Will,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机会把我打趴下的。”

 

“当然,你老得退休之后我还有整整十年可以那么做。”

 

“期待看到那一天。”Hannibal因Will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长远愿景而微笑起来。“如果到时候所谓的真善美已经不够阻止你来欺负一个老头子的话。”

 

笑容从Will脸上慢慢淡去。

 

“为什么——”他清了清嗓子。“为什么你觉得需要喝一杯。”

 

“因为我觉得你需要一个相对放松的心境来继续刚才的话题。”

 

“别老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Hannibal!我不是什么无知的小孩,更不是你的门生!”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保护你免受一些谎言的影响。对于到底是什么塑造出了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你不幸沾染上了一些带着瑕疵的偏见,而我想帮你去正确理解。”

 

Will正要张口,门口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Hannibal起身将两人点的酒拿了进来。他将威士忌留在了Will的床头柜上,自己转身坐进床侧的沙发。Will挪到床头,交叠起双腿,端起杯子抿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沿着食管流向胸腔,接着酒精的热量又从胸腔中蒸腾起来,冲上脸颊。

 

Hannibal突然起身向他走来。Will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下意识蜷起外侧的腿。Hannibal迅速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微微将腿抬离床面。

 

“干嘛?!”

 

“就算这是酒店,我也实在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你穿着鞋踩在床上。”

 

“噢。呃。”Will的耳根红了起来。这是他一直都有的坏习惯,被Molly念叨过无数次也没完全改掉。没想到如今居然轮到Hannibal来念叨自己了。

 

Will试着抽回脚,却没有成功。Hannibal依旧牢牢地握着脚踝。他抬起另一只手抽开鞋带,抓住鞋帮将那只沾满青色污液的球鞋脱了下来。然后是另一只,然后他松开了手,将脏兮兮的鞋子放在床边。

 

那只刚刚脱离控制的腿并没有立刻落回床上。Will的腿部肌肉还未从震惊中恢复,依旧紧绷着举在空中。

 

“你是想让我帮忙把袜子也脱了吗?”

 

Will如梦初醒,迅速蜷起双腿,伸手箍住了腿面。他咽了口唾沫,看起来像是个缩在床头的惊恐小孩。Hannibal若无其事地坐回沙发,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

 

“你刚刚是想说?”

 

“啊?”Will的大脑一片空白。

 

Hannibal叹了口气,自顾自继续接了起来。

 

“我相信这世间有某种永恒的美丽,我也崇尚纯粹的理性判断,但唯独道德这个东西,我——”Hannibal顿了一下,他在寻找合适的字眼。“我单纯地无法看到它,Will。我所听到的只是一段意图露骨的出价,流传在头戴高帽的历代圣人含混不清的祈祷中。”

 

“意图露骨的出价?”

 

“对生存的出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人类发明出所谓道德?我们看到孔雀梳理着自己的尾羽,我们看到松鼠计算着过冬的仓储,但为什么道德却在自然界中无迹可寻?”

 

“那不正是人之所以为人,而你之所以被称为monster的地方吗?”

 

“让你难以释怀的东西只不过是人类提高生存率的工具而已。产生机制极其简单:你保证不伤害我,我就保证不伤害你。道德的发明不过是让这种局部共识演变成全局常识的效率工具罢了。何必要费力气向冥顽不灵的愚众口干舌燥地一遍遍解释呢?不如编织出神圣化的谎言,恐吓他们不这么做就得下地狱来得方便。显然,这种共识只在互相拥有伤害潜能的对象中才有意义,一但力量悬殊过大就失去了谈判的必要性。否则为什么只有人类的生命高于一切?烹羊宰牛的乐趣从何谈起?”

 

“老人孩童也无法还手,但伤害他们同样被视为罪大恶极。”

 

“老人有孩子,孩童有父母,依然逃不开后果。”Hannibal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向窗边,目光仔细寻找着什么。“古巴有一位名人刚好可以证明我的观点。过来,Will,你能看到那面墙上的图案吗?”

 

Will不情愿地起身,顺着Hannibal的手指看去。斜下方远处的一面墙上用鲜艳的霓虹灯组出一副巨大的人像:一个目光坚毅的长发男子,头上戴着镶嵌五角星的贝雷帽。

 

那张印在3元红比索纸币上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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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很早就见过这个图案,在那些美国街头的年轻人花花绿绿的文化衫上出现过很多次。尽管那道坚毅的目光令人印象深刻,但他从未费心去搞清楚那到底是谁,毕竟他对时尚领域毫无兴趣。来古巴的这几天,他的确注意到了这个男人大大小小的头像出现在各种墙面、横幅、门面,甚至碗碟上。

 

“你认识他?”Will不确定地问。Hannibal关注某个时尚明星的概率大概比他更低。

 

Hannibal似乎被这个问题逗乐了。

 

“这是全球反主流文化代言人,Will。切·格瓦拉,古巴革命的英雄,声名远扬。泰晤士报声称六十年代的世界似乎只活着五个人:格瓦拉与甲壳虫乐队。”

 

“甲壳虫乐队?我还以为你只喜欢作者逝世了几百年的东西呢。”

 

“我了解足够的流行文化来跟年轻患者保持有效的沟通。而且我不需要靠标签和年代来体现品位,很多当代的作曲家也有优秀的作品。”

 

Hannibal突然想起了Will的旧房间角落里那架钢琴,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音乐,他也不知道Will是否真的会弹琴。改天吧,他想,没准儿他们之后有机会进行字面意义上的合奏。

 

“重点是这个男人,格瓦拉,他带领古巴取得了革命胜利,几乎成为了全球的偶像。同时也是这个人,曾确凿无误地表明,如果核弹在他手里,他会毫不犹豫地扔进美国的核心地区。他不惜一切追求胜利,即使代价是牺牲数十万人的生命。”Hannibal停下来,仔细地看着Will的脸。“在拉丁美洲的大街小巷之中,他是无数人的英雄。人们将他的头像印在胸前,歌颂他,崇拜他。你知道他们如何称呼这样一个嗜血的战争恶魔的吗?尘世的基督【注1】。当然,从某种角度上看这个称呼依旧非常贴切。”

 

“一将功成万古枯......”Will喃喃道。“战争本就如此。”

 

“战争中成千上万的杀戮天经地义,而日常寥寥可数的死亡却罪大恶极。区别在哪?如果要杀,就要杀得彻底。一个两个叫做谋杀,成千上万叫做战争。谈判技巧而已,只有弱小才不得不循规蹈矩。你只要杀得够多,就无需再估计是否有人反击。你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掀翻牌桌,为所欲为!道德是弱者的遮羞布,强者的如厕纸。”

 

Hannibal的语调出现了罕见的波动,不再是他一贯的那种经过精心打磨的节奏。一种隐隐的悲愤闪电般穿过Will的眉心,顺着血液扎入他的身体深处。

 

“你在战争中失去了谁,Hannibal?”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他的面孔隐入黑暗,锋利的眉弓和颧骨反射着微弱的光,如同一颗覆着皮的骷髅。

 

Will拉上窗帘,挡住了那张巨大的霓虹人像。

 

“你不一定非要告诉我.....”

 

“我的家人。”Hannibal张口,干巴巴的声音毫无感情。“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和我的妹妹,Micha。Lecter家族是立陶宛的古老贵族,搞脱苏独立运动的那些团体一直来拉拢我父亲,试图说服他提供资助。他实际上并没有加入任何组织。我们家族拥有很大一片土地,他只是将一个位置很偏的闲置小屋提供给一些人开会而已。苏联侵占斯洛伐克的时候,克格勃趁机在沿途几个地区清洗独立运动,而我们成为了牺牲品。”

 

“我很抱歉,Hannibal。”

 

“可笑的是袭击我们的甚至都不是真正的克格勃。几个混混眼红我父亲的财产。他们打着克格勃的旗号烧杀抢掠,然后屈打成招,逼我父亲在临死前写了一份供书。于是一切顺理成章,他们所实施的暴行最终无人计较。【注2】”

 

Hannibal的声音如同飘着雪的冰封湖面,平静中透着寒意。除了微微翁合的鼻翼和眯起的眼角,面前的这张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但Will知道自己从未见过这个时刻的Hannibal,他望着那张脸,仿佛隔着玻璃望着其中的惊涛巨浪。他伸手扶住了Hannibal的肩膀,发现他的身躯像雕塑一样坚硬和冰冷。

 

Extrem acts of cruelty require a high level of empathy.

 

Will靠的更近了一些,另一只手伸向Hannibal的脸。他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Hannibal一动不动,望着Will的面孔。他的眼神似乎穿过了Will的头骨,注视着他背后十几公分处的某个虚幻的倒影。

 

“这就是原因吗?”Will的声音异常轻柔,几乎只剩下气音。他们的距离足够近。

 

“什么的原因?”

 

“你变成现在这样。”

 

Hannibal后退了一步,离开了Will的手掌。他的眼神瞬间凛冽如刃。混杂在愤怒中的悲伤消失了,坚硬的缝隙闭合起来,那一闪而过的伤口再次藏进重叠的幻象背后。

 

Nothing happened to me, Will, I happened。扔掉那顶道德高帽吧,好像我仅仅是个无辜的行为主义受害者一样【注3】。不,疯狂是现代社会的一剂良药,而我死去的家人只不过替我早早开出了处方。”

 

当天夜里,这些话语被Hannibal的声音在Will的梦境中翻来覆去地念着,如同一张孜孜不倦结出的蛛网。自己的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只是让蛛丝在皮肤上勒入得更紧。那一道道闪亮的蛛丝上溢出腐蚀性的黏液,灼烧着他的皮肤,刺痛了他的血肉。他的面前只有永恒的虚无,但身体却确切地感受到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注视。随着那束目光的扫视,其所及之处拂过清冽的冷风,短暂地缓解着难忍的灼热痛楚。他因被暴露而羞耻,又因被看见而兴奋,他渴望触碰它的源头,却被蛛网束缚在原地。他在注视的中心绝望地扭动,跌进土里翻腾起泥浆,又在黑暗中开出花来,如此卑微又如此欣喜。他不知这道目光从何开始,更无法控制它何时结束。

 

“Hannibal...please......”

 

他的口中溢出了不受控制的乞求,碾转反复,仿佛教堂昏暗的告解室中传出的绝望祈祷。

 

不断收紧嵌入皮肉的痛觉是如此逼真,却在Will睁眼的瞬间潮水般退去。没有拉好的窗帘缝中透出的一道日光唤醒了他,恰巧笼罩在他的脸上。Will一边揉搓着自己的脸,一边坐了起来,徒劳地试图抓住那些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光与影。他伸出光裸的脚尖,习惯性地在地上摸索着,脚下的触感却与往日有所不同。

 

Will放下双手,向地面上看去,发现自己的旧船鞋从原来的位置上消失了。床脚摆着一双崭新的休闲德比鞋。

 

“Hannibal?”他环顾四周,迟疑地开口。但房间里显然只有他自己。

 

目光重新回到鞋上。他试着将脚塞了进去,发现它们完美贴合。尽管Will不知道Hannibal的具体尺码,但绝对比自己要大。毫无疑问,鞋的主人就是他自己。

 

Will后颈的汗毛后知后觉地立了起来。昨天晚上Hannibal未经同意进了自己的房间,而且显然不打算隐藏这个行为,甚至专门留下了物证。他盯着脚上的新鞋,发起呆来。

 

砰砰砰,房门响了起来。

 

“谁?”

 

“Will,是我。”Hannibal的声音。“你起来了吗?公寓那边已经收拾好了,Sarah在等我们做入住交接。”

 

Will打开了房门。Hannibal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滑至双脚,嘴角抽动了一下。Will意识到自己穿着背心裤衩配皮鞋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看来你发现我的小礼物了。”

 

“我的睡相怎么样,圣诞老人?”

 

“有待提升。”

 

Hannibal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羞愧,似乎半夜溜进Will的房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Will的质问卡在了嗓子眼儿,不知为何完全冒不出口。见他没有说话,Hannibal侧身挤进门,大步走过去拉开了窗帘,接着转身开始收拾起Will散落在桌上的东西:眼镜、电源线、房卡......

 

“动作麻利点,Will,Asuka早饭都快吃完了。”

 

Will晃了晃脑袋,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但Hannibal显然没打算要跟他进行什么交流。他只好挠着脑袋走进了卫生间,开始收拾起自己。当他重新回到房间时,Hannibal已经将所有个人物品都装进了背包,只留下一套衬衣和外裤。

 

Will忍住了躲进卫生间换衣服的冲动,那似乎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在Hannibal的注视中套上衬衣,然后坐到床上,将脚伸进裤腿。

 

当他站起来拉拉链时,Hannibal走了过来,伸手开始帮他系衬衣扣子。Will的手抖了一下,差点夹到自己的肉。他低头瞪着胸前那双正在操作的灵巧的双手,瞳孔因为震惊而紧缩。脑子里面有个声音在大喊:他到底他妈的在干什么??!但Hannibal就像是在系自己的扣子一样,动作无比自然。Will将自己的震惊咽了回去,强撑着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他感觉自己被强行拖入了一场愚蠢的较量,却依旧条件反射般地不肯认输。

 

短短几十秒,Hannibal完成了手中的工作。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拎起背包大步走了出去,留下Will呆立在原地。

 

“Will?”

 

Will快速扣上了自己的皮带,跟了出去。他很庆幸Hannibal没有试图帮自己把这件事也干了。

 

 

注:

  1. 切·格瓦拉的事迹我就不介绍了,就算没听过他,你大概也见过下面这位窃格瓦拉哈哈哈哈。主要解释一点,此人在美国和第三世界中(包括中国)受到宣传和评价截然不同,此处的战争恶魔和相关描述是从曾经生活在美国的两人角度出发所做的论述。对于此人的评价不是本文重点,希望不要引起争论。
  1. 原著中的二战背景因年代问题无法适用,因此根据剧版时间设定做了替换。苏联侵占捷克斯洛伐克是真实历史事件,但克格勃扫荡立陶宛是本人杜撰。
  2. 行为主义心理学:一种心理学派,主张人的行为都是源自外界刺激与反馈,条件作用是人类一切行为的基础。即否认天生影响,认为人的行为都是后天环境中习得的。S2中Will在假装吃Freddie的肉时也提到过行为主义。在这种假说下任何人的任何行为都没有错,都是环境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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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防盗门在Sarah身后咔哒一声闭合,她留下的最后一声祝福回荡在焕然一新的公寓中。空气中充满了那种全新的物件特有的气味,宣告着一些空白光滑的表面正在等待被刻上生活的痕迹。

 

“祝您和家人生活愉快。”

 

说来奇怪,这句话在那个瞬间真的让Will有了一种家的感觉。他低头盯着掌心躺着的那枚颇有分量的钥匙,试图决定自己对此该作何感想。

 

他对家庭的概念曾经一度是陌生的,如同一件不合身的西服,从未在其中感到自在。直到Abigail给了他第一次模糊的印象,然后Molly给了他第二次完整的体验。“家庭”不再只是一个干涩的单词,她们用血肉和拥抱将这两个字填充了起来,又在离开后留下了一个立体的窟窿。

 

Hannibal在BSHCI时就曾执拗地称呼他为家人,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玻璃护墙让那听起来更像是某种热切的许愿,而非现实的陈述。如今,他们终于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落脚点,当所有的伤口已然愈合,前方也不再有某个明确的时点或目标时,两人依旧漫无目的地停留在彼此身边,似乎这个男人的确一步一步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古巴注定不会是他们永久的居住地,但Hannibal显然也无意很快离开这里。他们的租期签了半年,Will起初对此有所疑虑。但在随后的日子里,他惊讶地发现这里的生活方式让时间可以流逝得多么不着痕迹。

 

古巴黏糊成一坨的气候对此做出了突出贡献。两个多月过去,本该夏尽秋来,然而这里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属于短袖的季节。Hannibal当然是一个即使在家也绝对不会打赤膊的人。但当Will出门时,大街上似乎永远都能看到赤裸着上身的孩子跑来跑去。还有某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习惯性地把T恤前襟卷在胸口,露出鼓胀的肚子和前胸。这在一开始曾经对Will造成了不小的惊吓,因为从远处看上去,这种造型很像是某种没能遮住重点部位的比基尼。

 

没有排班,没有闹铃,没有一定要赶的飞机,Will很快丧失了对于日期的把控。他唯一需要记住的是在隔天傍晚的七点三十分,老老实实坐进客厅旁边的活动室里,完成他唯一的“工作”。作为患者的Hannibal是个话匣子,这一点早已毋庸置疑。Will常常惊讶于他们的咨询时间是如何轻而易举地拖入深夜。

 

坐在对面的男人有着滔滔不绝的话题,而且并不都是关于他那些叛经离道的理论。相反,除了入住前的那晚,Hannibal很少再意图明确地向Will进行过精神“布道”。他们谈论的内容通常都是一些看起来漫无目的的琐事:食物、绘画、有趣的书籍、工作上的趣闻……正如每一对坐在酒吧闲谈的老友,或者下班后夫妻间的倾诉。当然,这绝对不是Will会采用的描述,他坚定地将一切都归类为治疗中严肃的“分析材料”。但无法否认的是,随着话题无边界地开展,一个疑问反复爬上Will的喉咙,直到他再也无法生咽下去。

 

“你之前在Bedelia那里也是这样吗?”在Hannibal就热带气候下男性商务休闲风格服饰搭配的个人心得大谈特谈了四十分钟后,Will皱着鼻子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是指哪方面?”

 

“这么的...…”Will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

 

“坦诚?”Hannibal盯着Will,又抛出了下一个词。“还是婆婆妈妈?”

 

Will尴尬地笑了一下。“我只是很难想象你会讲这么多关于自己的细节。”

 

“那你指望我讲什么?我倒是很乐意探讨关于你的细节,只是你最近似乎并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Hannibal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语气中浓浓的埋怨意味,这有效地勾起了Will的愧疚。

 

“我只是……你钻到我的脑子里面太深了,Hannibal。我需要一点空间来搞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搞清楚了吗?”他装作轻描淡写地问。

 

Will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一点,但其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沉默对于Hannibal来说并不是最坏的答案,只不过意味着更长时间的等待罢了。等待对于Hannibal来说从来不是问题,他已经在一个透明盒子里等待了三年。

 

Hannibal的眼前闪过躺在昏暗的车库里的那只年幼的白尾鹿,它洁白如雪的柔软腹部和地上那滩缓缓凝结的血迹。光滑的茶杯釉面在水流的持续冲刷下已经出现了裂痕,他不介意再多等几天。

 

“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他主动挑开了话题。“我在Bedelia面前时也尽我所能做到坦诚。坦诚是心理咨询的基础,否则就是纯粹的浪费时间。当然,治疗的疗效与医患之间的信任程度密切相关,而Bedelia与我之间的关系,并不如你我之间这么…富有激情。”

 

“Passionate?”Will在沙发中调整了一下姿势,他之前听到过这个表述。

 

“是的。Bedelia也拥有很强的同理心,但与你不同的是,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关上开关。那个女人保持着冷静的距离,自始至终她都很清楚自己该如何从这一切中抽身而退。除了千代之外,也许她是我身边唯一一个至今还没有留下伤疤的人。”

 

“而我身上覆满了伤痕……”Will喃喃道。

 

“你飞得离太阳太近了。【注1】”

 

“Mrs. Fell可是你的老婆,难道那还不够近?”Will原本没打算用上这么尖酸的语气,然而他的舌头再一次跑在了大脑前面。

 

Hannibal在心里笑了起来,但他的脸上礼貌地藏起了绝大部分。

 

“我以为我们讨论的范畴不包括肉体距离。再说了,你不是也同意吗?从实用角度考虑,在类似的情景下配偶身份能省去很多麻烦。”

 

“还有其他人吗?”Will皱着眉头,无视了Hannibal的问题。

 

“你指的是其他心理医师?还是其他情人?”

 

“当然是心理医师!”他发出的声音像是一只被踩到的耗子。

 

“没有了,只有你跟她。我是在转行之后才开始定期参加心理咨询的,大概35岁。那时候我刚好认识了Dr. Du Maurier。”

 

Will快速心算了一下,比他俩的相识早了整整8年。他陷入了沉默。

 

“顺带一提,虽然我的确有过其他情人,不过数量也控制在一个相对精简的范围内。你应该可以理解,针对我的特殊情况,遇到一个能够融入亲密生活的同时又不会给自己制造过多麻烦的女朋友相当困难。”

 

“没有人问你。”Will阴沉着脸回答。然而,沉默片刻后他依旧没能忍住重复了那个词。“朋友?”

 

“我从未有幸拥有过一个男朋友,是的。”

 

Will想问为什么,但他问不出口。好在Hannibal向来不介意自问自答。

 

“别误会,我并不抵触索多玛的子民【注2】,不以繁殖为目的的交媾通常更加纯粹,无论是精神层面还是肉体层面。只是过去几位有机会与我发展出亲密关系的人类恰巧都是女性罢了。我向来认为,在未经尝试之前轻率地拒绝任何可能性未免有些愚蠢,你不这样认为吗?”

 

他看向Will,依旧用着那种略显学究的严谨声调。Will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里卡着一大颗肿块。如果Hannibal的语气里包含了哪怕那么一丁点儿轻浮,也许都足以让他借题发挥终止谈话。但刚才的这句话被念出的方式与手术台上毫无感情的外科操作别无二致,就像用手术刀冷静地割开表皮,无论对象是僵硬的四肢还是柔软的乳房。Hannibal的脸上挂着一幅所谓“清者自清”的无辜表情,反倒将Will架在了一种前后两难的境地。

 

“呃。”Will清了清嗓子。“至少Alana在这一点上与你的观点一致。”

 

他恨不得跳起来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Alana,Alana。你不断地提起她,Will。这是个好现象吗?也许我们应该谈谈你真正的妻子,亲爱的Molly恢复健康了吗?”

 

“别把她扯进来!”Will的情绪变动比全世界最刺激的过山车还快,前一秒在最高点鼓舞,下一秒就俯冲至底,将五脏六腑一股脑甩在身后三米左右的空气里。

 

“为什么,这只是些轻如鸿毛的谈话而已。还是你依旧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回到她的身边?”

 

“幻想?怎么着,如果我敢去就吃了我?”Will挑衅地扭了一下脑袋。

 

“没有必要。你已经不是那个在医院跟她吻别的男人了,Will。现在的你如果想回到Molly的怀抱,需要掩埋的事情比三年前更多。那条小溪的水位太浅,也许你得先在自己的记忆宫殿里挖个地下室出来。”

 

一阵寒意掠过Will的心脏,他意识到Hannibal没有说错。清冷的寒光闪烁,Peter Abruzzi像一滩融化的雪人躺在暗黑的小巷中,猪尾巴样的辫子散了一半,几缕枯黄的发丝黏在那条耷拉着的断舌上。没有卧底豁免,没有见义勇为,没有正当防卫,没有任何能在审判席上撑得住十秒的借口。一个男人向他伸出了舌头,于是被他宰了,就这么简单。简单的事情背后贴附着巨大的代价,那就是他,Will Graham,再也不可能在结束一天的辛苦劳作后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那个小家的门口,微笑着向屋内的妻子道一声简单的:“我回来了”。

 

对他来说,从今往后这个场景里可能出现的对象只剩下一个:Hannibal Lecter。Will长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很早就已经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总是这么直白,总是这么残酷,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高估了我对你的容忍程度。”

 

Hannibal微笑了起来。

 

“我对你的韧性很有信心,Will。只要我能时不时带来一些让你感到自己真正活着的瞬间,你就永远无法彻底地恨我,至少比不上恨你自己。而我们人类向来对自己是宽容的。”

 

Will不得不咬住下唇才能避免自己可悲地大笑起来。Hannibal的话是如此可恨的正确。他意识到,自己对于Hannibal的态度有着致命的弱点,而由他单方面维持的心理距离在这个时点未免显得有些故作姿态。而且他还知道,如果连他自己都认识到了这一点,以Hannibal那种敏锐的观察力不可能没有察觉。大概率Hannibal正在心里因此偷偷发笑呢。

 

他耸了耸肩,让Hannibal在这场漫长的较量中占了上风。

 


注:

  1. Icarus:希腊神话中Daedalus的儿子,与Daedalus使用蜡和羽毛造的翼逃离克里特岛时,他因飞得太高,双翼上的蜡被太阳融化,跌落水中丧生。
  2. 索多玛(Sodom):圣经中著名的罪恶之城,位于死海的东南方。一个耽溺男色淫乱、不忌讳同性性行为的性开放城市。sodomy(鸡奸)的词根即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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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Will这个无业游民,Hannibal有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他现在是古巴最富盛名的整形医院特聘主刀医师,朝九晚五。这并非什么突发的奇思妙想,原本就是他们申请长期入境的理由。古巴政府规定,持有普通旅游签证的旅客只能最多停留30天,因此Hannibal专门申请了工作签证及家属随同。

 

古巴的经济虽然相对落后,但医疗水平却处于世界前列,甚至还推行着全民免费医疗。按照Hannibal的说法,在看惯了各路犯罪分子上演的天马行空的野蛮手法之后,他很高兴能够重新体验到跟一群还算入了门的外科医生合作的乐趣。至于选择整形医院,Hannibal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他想借机锻炼一下自己的新爱好:木雕。

 

Will早前那个关于家庭场景的预言很快就得到了落实,唯一的区别是他彻底搞反了方向。事实证明,两人之中,Hannibal才是会在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回家打招呼的那一个。为了让Asuka恢复相对正常的生活,Hannibal为他办理了附近中学的借读手续,于是Will变成了工作日的白天唯一在家的人。起初,Will还会在Hannibal快下班的时候装模做样地干干家务找点事做。然而没有外界约束时,人类的惰性是难以抗拒的。很快,Hannibal打开大门之后看到的就只有那坨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等着他做饭的人形摊饼了。

 

是的,Hannibal下班之后还要做饭,他坚持不肯让出自己精挑细选的豪华厨房。Will不是没有自告奋勇过,然而Hannibal早在大西洋城就已经摸清了他的厨艺底细。Will的厨房权限比Kaoru还要低一个等级,唯一被允许接触的设施只有水池和冰箱。

 

”求之不得!好像我多稀得做饭似的。“Will心里暗暗嘀咕。他名正言顺地开始享受公子哥儿般的生活。不用上班,不用做饭,早睡晚起,为所欲为。可惜由于不懂西语,虽然市内一些商业化的地方英语可以勉强凑活,Will能够选择的娱乐活动依旧有限。这种情况下,隔天一次的心理咨询根本算不上什么负担,甚至变成了乏味生活中难得的调剂。Will心情愉悦地倾听着Hannibal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兴味盎然地适时发表评论,即便每次的时长都远远超出正常的数倍。

 

一片接一片,关于Hannibal的点点滴滴雪花一样飘落在Will脑海的各个角落。多如牛毛的轻飘碎片被旋风裹挟,围绕中心那个黑蝇聚成的人形高速旋转。平淡时光和点滴生活逐渐遮住了黑色的骨,长着鹿角的男人消瘦凹陷的面颊被鲜活的片段填充起来,形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崭新形象。Will重新认识了一个会抱怨天气、吐槽同事、富有生活情调的Hannibal。这个Hannibal可以令人非常难以拒绝。

 

自入住初期,Will就注意到了Hannibal的一个新习惯:抓住一切机会试图帮他做点儿什么,同时又表现地像是寻常的举手之劳。自发地为他从厨房带一瓶啤酒,为他买回随口一提的杂志,为他收起乱成一团的衣服,甚至为他调整了牛排的常规熟度,天知道这对Hannibal来讲意味着什么。这种照顾有时令人恼火,但在另一层面上也的确让他享受。毕竟谁不想被精心呵护呢?

 

在Will彻底放弃自己形同虚设的单方面心理隔离之后,他对Hannibal的共情回路无可救药地反弹了回去。明确地从另一双眼睛中读到喜爱是一种非常容易上瘾的体验,特别是这双眼睛的主人是Hannibal。这其中隐含的危险与欣喜交织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刺激,足以使人兴奋得汗毛直竖。

 

Hannibal通过这种照顾一寸一寸侵蚀着Will的个人边界。所有动作,如果Will拒绝,他从不坚持。但如果Will接受,他会缓慢地一颗一颗替Will扣起前襟,小心地将袖口按精准角度翻折至肘部,双手娴熟地调整领口,然后脸上挂着赞许的笑容转身离开。Will注视着那道自鸣得意的笑容,知道自己的处境大概同巴甫洛夫那条著名的狗没什么区别【注1】。

 

无论Hannibal从此类举动中获得乐趣的机制是什么,Will都非常清楚那不是肉体亲昵。Hannibal一直用外科操作级别的精准度控制着这些互动的功能目的,没有哪怕一个接触能够被理解成单纯的抚摸。Will感到自己的皮肤表面附着上了一层透明的琥珀,Hannibal的手指在表面透过隐隐的温度,却始终没能将其融化。隔靴搔痒,这就是Will的实际感受。他被近在咫尺的可能性撩拨得牙床发痒,却从来没能得到满足。

 

也许这正是Hannibal的乐趣。欣赏焦灼。在某天Hannibal为他提供了一次长达十几分钟的精致剃须服务后,Will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愤恨地想。头昏脑涨之中,自己竟然允许另一个男人刮光了引以为傲的半永久胡茬,他知道镜子里的这个人是真的完蛋了。

 

随着这道焦灼同步水涨船高的,还有大量独处带来的急躁。Will对于无所事事的享受持续了还不到一个月,寂寞就找上了他。除了早晚,Hannibal和Asuka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家,Will用来打发漫长白天的事情很快就远远不够。犯罪揭秘网依旧死气沉沉,FBI通缉榜在反复刷新下巍然不动,附近也没有任何步行可以到达的适宜钓点。Will变得急躁起来,开始频繁地思考自己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他存在的价值就是充当Hannibal的大号真人芭比吗?

 

有时,在恼怒中,盯着空荡的客厅,惨白的墙壁,寂静的门铃,Will会想到远走高飞。他以一种病态的快感在头脑中玩弄着这个念头,想象着Hannibal面对自己空荡的卧室时的表情。也许他会留下一封信,或者什么都不留,又或者,他可以用Hobbs的那把匕首把后颈中的那个金属颗粒挖出来放在一张白纸上,留在Hannibal的书桌正中央。哈!那可真称得上一颗完美的句号,不是吗?

 

Will找到了那把匕首,贪婪地嗅着刀柄上若隐若现的气味,嘴唇扭曲成残忍的弧度。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刀尖钻入皮肤的角度,黏腻的血在皮肤上缓缓淌下的速度,他的脊柱上掠过一道战栗。他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重新睁开眼。

 

仿佛从冬日的温泉中一跃而起,病态的快感在缭绕的雾气中潮水般退去,徒留软弱无力的怒意。他将匕首放进了Hannibal的书桌最下方的抽屉里,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这种怒气最终转移到了两人的咨询时间中,他的脾气发到了Hannibal身上。频繁的出言不逊,层出不穷的讽刺挖苦。Hannibal颇为委屈,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真正的原因。

 

一个周四的晚餐,Will正心不在焉地对付着自己的T骨牛排。他右手的角度有点别扭,来回割了好几次,也没能将骨头旁边粘连的肉筋完全分开。梳在一侧的刘海随着动作滑落,遮挡在眼前。Will懒得放下餐刀,简单用手背拱了一下。没过两秒,那缕不听话的头发重新掉了下来。

 

Hannibal习惯性地伸出手。还没等他碰到发丝,Will猛地向后一躲头,抬起胳膊挡开了。

 

“我不是你的芭比娃娃,Hannibal,我有手。”

 

Hannibal没有像以往那样安然退开。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郑重开口。

 

“你对海钓感兴趣吗,Will?”

 

Will抬起了头。

 

“我的同事推荐了一个漂流船钓路线。我在想,也许这周末我们可以去试试。”

 

“海钓需要船。”

 

“我们可以有一艘船。”Hannibal微笑起来。“我查了一下,古巴的船舶租赁价格非常合理。”

 

“还有钓具。”

 

“我明天可以请假,相信我们肯定能找到一两个像样点的店。”

 

Will咬住下唇,掂量着其中刻意的讨好。接受提议意味着先前的举止将被关联上动机,自尊让他很难承认自己乱发脾气是为了要求Hannibal更多的陪伴。然而,沉吟片刻,Will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额前蜷曲的发丝随之颤动。

 

Hannibal再次伸出了手,这一回,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注:

  1. 巴甫洛夫用狗做经典条件反射实验,长期训练后主人一摇铃狗就开始分泌唾液。常被引申形容人的某种反应经过强化后变成了条件反射,而不通过大脑思考。

Chapter Text

Will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在阿多尼亚号上被强迫留下的那个号码,如今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两人对古巴的店铺并不熟悉,附近能够找到的两三处渔具店都不尽如人意,沮丧中Will突然想起了通讯录里那个备注是“AAA古巴专业全境导游”的号码。对面的女人显然已经忘了他究竟是谁,但在电话中依旧满口答应下来,约他在半个小时后见面。

 

“噢噢噢噢你是游轮上那个小哥呀!”

 

下了车的女人两眼放起光来,她认出了这个住得起豪华阳台套房的有钱人。换言之,一条肥羊。女人两颊的苹果肌被随之绽开的笑容挤得愈发饱满,在烈阳下锃光发亮。

 

“Will。这位是我......”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将话咽了下去。“呃,这位是Dr. Salazar。”

 

"叫我Camila就行。”

 

握手的瞬间,女人在眼睛在两人之间迅速打量了一下。两个白种男人,年龄差十岁以上(Will剃光的胡子彻底暴露了那张娃娃脸),同住一间豪华套房,开宾利,租游艇,刻意规避关系介绍,年纪大的的衣冠楚楚,年纪轻的脸蛋漂亮条儿顺。凭借丰富的向导经验,Camila立刻对两人的关系有了一个大致判断。尽管这位俊俏男伴似乎比常见的类型要老了点儿,右颊还有一道不甚美观的疤,不过毕竟人各有好,形形色色的组合这么多年来也见过不少。她热切地转向Hannibal,伸出手来。

 

“Dr. Salazar。幸会。很高兴为您服务。您想先看船还是先看钓具?我对这块儿特别熟悉。”

 

Hannibal缓缓伸手,简略握了一下。“幸会。你跟Will商量就行,他做主。”

 

女人悻悻收回胳膊,不过立刻就恢复了笑容,重新向Will介绍起来。Camila的业务能力的确不错,沟通清楚需求后,立刻带着他们先跑了几处本地最大型的渔具店,里面常规的东西应有尽有。买齐钓具后,又带着两人直奔卡德纳斯。

 

卡德纳斯港在哈瓦那东边,提供丰富的私人游船租赁服务。所在的卡德纳斯湾和附近的圣克拉拉湾都有很多常规的海钓钓点。此外,如果他们想走远一点,向北也可以很快接近墨西哥湾暖流。这条向着东北流动的暖流最宽处达50英里,俯瞰呈深蓝色,非常壮观,里面鱼类群集,对于Will这样的老手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在船型选择上,Will着实纠结了一会儿。首先,他肯定不会满足于简单的橡皮艇,那种东西只能在超近海垂钓,没啥意思。想去远海的话普通游艇是常规选择,但小型游艇不适合过夜。Will内心非常想尝试一下远海夜钓,这是一种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机会享受的乐趣。问题在于,除了成本高昂之外,他并不确定Hannibal是否愿意把两天、甚至两天以上的时间花在钓鱼上。毕竟对于一个外行来说,在茫茫大海上跟钓竿玩大眼瞪小眼可能算不上欢度周末。

 

Hannibal了解情况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艘能够单人驾驶的双体帆船,并火速办理了手续。由于租赁远洋帆船需要高级船舶驾驶资质,所以也一起登记了Will的名字。令人意外地是,租船手续极其繁琐,除了护照和签证外,甚至还需要提供全套的入境证明文件。等待过程中,Camila随意地瞟了一眼两人的材料,上面的信息让她大跌眼镜。她原以为这就是那种老生常谈的金钱关系,有钱Daddy和某个临时的度假甜心,没想到眼前的两人竟然是配偶。

 

回去的路上,Camila对Will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提起Hannibal的时候也变成了“你老公”如何如何,熟不知这几乎要了Will的小命。对于那份文件的产生,Will本就非常无奈。具备古巴工作签证亲属随同资格的只有配偶和子女,除非他真的想跟Asuka一起管Hannibal叫爹,否则不得不同意Hannibal伪造两人假身份的结婚证。原本Will以为这玩意儿只会在海关检查的时候用那么一次,却没想到由于巴美关系紧张,严防偷渡,古巴对具备远海航行能力的船只租赁资格审查竟然如此严格。即便Camila只是一个导游,对着她当面否认入境材料显然也绝不明智。最终,Will只能说服自己直面窘境,强行在脸上挂出礼貌的微笑。

 

周六一大早,三人便踏上了海钓之旅。这是Asuka人生中的第一次出海钓鱼,兴奋浮现在他稚嫩的脸上,很快也传递到了Will的嘴角。他先将船开到了海湾中的常规钓点,跟Asuka简单传授了一下最基础的技法。Hannibal虽然会钓鱼,但肯定没有Will熟练。他额外带了一堆木雕工具,在旁边一边雕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Will最喜欢的当然是飞钓【注1】,但由于时间仓促,他这次没有时间自制羽毛钩。不过飞钓在海上效果原本就有限,他教给Asuka的还是最传统的钓法,用小鱼或者小虾充当鱼饵。Will捏起一只活蹦乱跳的南极虾,灵活地将其挂在了钩上。

 

“注意这里,钩子要穿过虾腔才不会脱钩,但也千万不能太深,一定避开虾脑。否则还没等你下钩,虾就已经死了。”

 

Will将穿好的钩子举在半空,好让Asuka看得更清。挂在尖端的活虾虽然脑袋被捅了个对穿,但依旧活跃,青色的身体在半空中一抽一抽地弹动。

 

“为什么不让他们直接死掉?”Asuka的眼神有些胆怯。

 

“捕食性的鱼通常都会对活动的东西更加敏感,你必须用生命来引诱它们。”Will捏出另一只虾,递到Asuka手中。“来,你试试。”

 

Asuka迟疑了一下,缓缓接了过去。他低头看了几秒,接着将钩子干净利落地穿了过去,位置非常准确。

 

“非常好!现在,将母线缠绕在饵线上,四...五...六圈。将尾部藏进线圈,拉紧,然后......减掉尾部。”Will边说边做示范,最后翻手露出打好的绳结。“这个叫做血亲结。”

 

Asuka认真地看着。

 

“这步完成之后,你就基本准备好了。”Will将鱼钩重新攥在手里,掂量着重量。“下钩前的最后一件事,用所珍爱之人的名字为你的鱼饵命名。”

 

“为了说声再见?”

 

“按照一种玄学的讲法,如果你所命名之人同样珍爱你,你就会抓到那条鱼。”

 

Will熟练地抛钩,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你用了谁的名字?”Asuka问道。

 

眼角的余光中,Hannibal似乎放慢了手中的动作。Will举起食指贴在嘴上。

 

“嘘,说出来就不灵了。”


注:

  1. 飞钓:一种钓法,剧中Will的鱼钩就是飞钓钩。和其他钓法最明显的区别就是鱼饵不是活物,而是要自己利用羽毛及各类原料自制鱼饵。相对比较高端,有点钓鱼界“高尔夫”的意思。

Chapter Text

白天的收获颇为惨淡。

 

Asuka靠着新手光环搞上来一条小型鲣鱼,临近中午的时候Will钓上来一条长鳍金枪鱼,Hannibal则一无所获。不过他看上去并不着急,大部分时间都把鱼竿支在固定架上,手里攥着木块和刻刀。

 

一过正午,Will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彻底低估了古巴阳光的毒辣程度,没有准备防晒用品。日光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几人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上,而他们唯一的防御装备只有三顶窄沿渔夫帽。反应最明显的是Hannibal,几个小时后,他原本白净的皮肤被肉眼可见地晒成了转红,眼睛在强烈的光线下眯成小缝,眉毛像融化了一样消失无踪。即便如此,他依旧默默地坐在那里,没有回舱的意思。

 

Will扫了几眼这个被晒成猪肝色的男人,心里开始过意不去。他知道Hannibal的坚持大概率与兴趣无关,只是不想扫自己的兴而已。最终,他主动站了起来,提议大家下午都先回去休息,为夜钓做点准备。

 

傍晚,气温终于开始回降,Will重新回到了甲板。太阳像颗毛茸茸的糖心鸡蛋漂浮在天边,为整片天空挂上暖红的底色。海上一片云都没有,起了点小风,浪花用规律的声音冲刷着船舷。风向正好,Will拉起主帆,向北方的那条湾流驶去。

 

在天色彻底暗下之前,他找到了合适的钓点。这里水深大概1500米,温度比其他海域高出十几度。Will换上了8000转的高规格钓竿,准备尝试搞条大的。加了重坠的钓索笔直垂入海面,入水后还勉强能看到一两米,再深就消失无踪。Will的意识伴随着鱼钩一起缓缓下坠,沉入幽海深处。

 

当Hannibal消无声息地出现在身侧时,Will惊了一跳。眼前的海面已经漆黑一片,硕大如盘的月亮挂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月光皎洁,但终归无法穿透下去。银色的光轻轻流淌在水波表面,像是华贵的丝绒缎面上泛起的光泽。

 

“你平常走路或多或少发出点儿动静,怪吓人的。”Will低声嘟囔着,转了转肩,试图抖掉刚才瞬间的惊恐在脊柱上留下的异样感觉。

 

“天生的习惯,难以避免。”

 

Hannibal取过另一只8000转的钓竿,搁在两人中间。Will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大块金枪鱼肉。

 

“也想试试大的?你会弄吗?”

 

“我的最高成就是条100磅的石斑。也许你可以指导我刷新一下记录。”

 

“我的记录也就200磅。那些小溪里面可长不出大块头。”

 

尽管这么说着,Will还是帮他穿好了饵料。Hannibal动作敏捷地组装好其他部件,夜色中Will看不太清他的装置,不过从那上下翻飞的手法来看,Hannibal的打结功夫应该很熟练。系好鱼钩,Hannibal将钓组甩了出去,自己坐在一边,又掏出了木头和小刀。

 

大部分海鱼都对光照异常敏感,因此夜钓通常不能开灯。好在当晚的月光格外充沛,Hannibal的动作显然没有受到光线的制约。月色为他的轮廓镀上清冷的描边,同时慷慨附赠了一头银发。万籁俱静,除了规律的海浪,只剩下Hannibal手中窸窸窣窣的木刻声。微弱的响动时断时续,这让Will想起了那只困在自己烟囱里的浣熊。而现在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某只被困在地板下的猫鼬。

 

“你没必要陪我的,Hannibal。”Will扣着自己的指甲,低声说道。“早点去休息吧,这得一整夜呢。”

 

“我的存在会让你不安吗,Will?”Hannibal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不会。”

 

“那我很愿意呆在这儿。看着你。”

 

这句话像支细长的羽毛,轻柔地拂过Will的耳廓,那里突然极度发痒,他不得不抬起肩膀蹭了一蹭。

 

“老天爷,你从哪儿学来这么讲话的。”

 

Hannibal轻笑起来。

 

“Normally, I would say that the ability to express an idea is as important as the idea itself【注1】. But in this case, the words just came by themselves. 你还记得我们在佛罗伦萨相遇时,我说过的话吗?”

 

“......记得。”

 

Will沉默了下去。Hannibal耐心地等待着。

 

“那时你说,就算我们终日朝暮相见,你也会永远记得那一回。”

 

“而那千真万确,Will。你选择去追寻我留在过去的残影,而我更愿意就这样注视着活生生的你,伫立在我的面前,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Will缩了缩脖子,没有说话。他向后斜靠在桅杆上,仰头望向广袤的夜空。猎户座斜斜挂在天边,旁边的朱庇特微弱但坚定地闪烁着。也许是一种错觉,所有的星星似乎在那深邃的幕布上一齐转动起来。他使劲眨了眨眼,那些光芒又回到了原处。

 

“我曾经望向那片星空,猜测着你是否会同我一样望着它们。我曾经想知道,属于你我的星星是否真的相同。”Will喃喃低语。

 

“你我的星图之中有一部分将会永远重合。你闯进了我思绪的前殿,流连在我尘封的起点。”

 

“而现在,我们的轨迹再次重叠在了一起......”

 

“是的,Will,就像一套双星系统。引力将你我束缚在一起,无论走出多远,它都注定牵引着我们再次相逢。”

 

Will的脸上一痒。他抬起右手摸去,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流泪。他将沾湿的手指举到眼前,看着上面湿漉漉的光泽。月光下的血迹也许会发黑,月光下的泪水则呈现晶莹的银色,如同一道流淌的水银。

 

Sometimes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silver complexion dimmed.【2】

 

Hannibal低下头去,温柔的夜色再次包裹住两人的面容。Will在窸窸窣窣的木刻声中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钓竿。

 

 

注:

  1. 本句为读者留言推荐。
  2. 改编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八首。

Chapter Text

命运的馈赠直到破晓才再次眷顾了他们。更准确地说,眷顾了Hannibal。在一夜的平静后,Will已经失去了希望,而Hannibal早已在一旁坐着进入了梦乡。

 

清冷的晨雾笼罩着他们的小船,天色才刚刚转亮,太阳还未露头,但光线已经驱走了黑暗。天边没有朝霞,只笼着一层雾蒙蒙的薄纱,若蓝若紫,像是灰蓝色的海水蒸腾而起,凝结成霜。目之所及的一切表面都被刷上了低饱和的灰调,只有云层的间隙沁出一点点玫粉色的点缀。

 

起初,Will只是模糊地感觉到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颤动,也许是船舷边翻起的浪花,亦或是某只早起的海鸟。然而,十几秒后,这种感觉再次出现。Will疑惑地扭过头去,发现Hannibal的钓竿头部在有规律地震颤。

 

“Hannibal!”他发出一声惊叫。

 

熟睡中的男人惊醒过来,手中的木块滚落在地。不到一秒,Hannibal就恢复了意识。他快速起身,双手握住钓竿,仔细感觉着其中传来的震感。

 

“中鱼了!”他冲Will喊道。

 

Will的表情比Hannibal更加欣喜,一个晚上的等候终于获得了回报。他迅速冲到Hannibal身边,接过鱼竿,体会着竿头震动的幅度。钓索上传来沉重的分量,他试着收紧了几寸,一股巨大的拉力瞬间扯紧了竿子,将他整个身体都向前带去。

 

“是个大家伙!”

 

Will兴奋地喊道。他将膝盖卡在船舷边的栏杆上,快速放出一小段钓索,让竿子上的压力稍微减轻了一点。那股巨大的力量依旧顺着钓索传了过来,与他较着劲。他回过头去,看到Hannibal微笑着站在身后。

 

“过来!拿着。”他意识到这是Hannibal的竿子,不是他自己的。

 

“我不介意......”Hannibal摊开手。

 

“不,这是你的,快点儿。”

 

Will坚持着,将竿子递了出去。水中的力量还在与他搏斗,Will勉强伸出来的胳膊在微微颤抖。Hannibal迅速接了过来,将竿子压在两腿之间,开始尝试收紧钓索。感受到拉力,水中的大鱼狂怒起来,开始左右冲击。它一会儿冲到船尾,一会又冲到左舷,Hannibal不得不跟着它在甲板上来回挪动。

 

一拉一放,一拉一放,Hannibal耐心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这鱼的力气太大,没法一气收线,只能缓慢地消耗它的体力。他和这位强大的对手拉扯了快二十分钟,依旧还没看到它的影子。背部和前胸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湿,紧紧粘在皮肤上。大臂上鼓起充血的肌肉,短袖袖口绷在发达的肱二头肌上,勒出一道凹陷的深痕。Will攥着栏杆,眼睛紧张地扫视着海面,希望能够看见这只咬钩的家伙。

 

突然,Hannibal的竿头迅速一震,猛然向左前方抻了出去。他被拽得一个趔趄扑向船尾,手中的钓竿险些脱手。Will箭步上前,拽住了Hannibal的后腰,一手绕到前方帮他把住钓竿,同时放出一段钓索。

 

就在此时,前方七八十米开外,一只大马林鱼高高地跃出海面。天呐,多么漂亮的生物!长剑一般的嘴部向上笔直插入空中,状似小旗的三角鳍高昂耸立,巨型镰刀般的尾巴在身后剧烈地摆动,溅起一大串儿水珠,螺旋状四下散开。最为美丽的是它深墨色的背部,从海里破空而起的那一瞬间,水从脊背的两侧直泻而下,油光水滑的鳞片在空中骄傲地闪耀。

 

它快速地扭动着,如同一颗流畅的梭子落回水中。紧接着又窜了起来,这回Will看到了它银白色的腹部,在微薄的晨光中熠熠发亮。它再次下潜之后,那道明亮的闪光依旧在Will的视网膜上停留了很久。

 

Will扶着Hannibal重新站了起来。Hannibal摸向绕线轮,发现自己的手上正在淌血。他的左手掌心被横拉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皮开肉绽。Will低呼一声,伸手去抓。Hannibal制止了这个企图。他示意Will接过钓竿,自己走向船舷,将手伸入海面之下,利用水流冲刷着伤口。

 

“那个家伙至少得有400磅。”Will咧着嘴冲他喊。“妈的,说不定有500。我从来没亲眼见谁钓上过这么大的东西,太他妈牛逼了!”

 

Hannibal笑着摇了摇头,低头望向船边。他能看到海水深处五颜六色梦幻般的色彩,以及从自己手心处飘出的丝线般的血迹。他有一阵子没有看到Will这么开心了,甚至可能是从来没有。Will在他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濒临崩溃或痛苦挣扎的边缘,很难有机会露出刚才那种意气风发的笑容。他看上去突然那样年轻,那绝不单单是刮胡子的作用。

 

钓索的角度又开始急速下移,Will的神情严肃了起来。洗腮后的大马林鱼重新开始向深海俯冲【注1】,一股巨大的拉力顺着钓索反馈了回来。Will喊Hannibal帮他拿来肚顶【注2】,帮着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将钓竿根部顶在胯下,开始全身发力强行收线。大鱼吃痛,猛地向旁侧压去。Will被拖倒在地,双膝狠狠撞在护板上。

 

Hannibal立刻冲回他的身边。海上开始起浪,波涛汹涌。为了稳住钓竿,Will一时竟爬不起来。Hannibal只好先托住腋下,将他扶坐在自己怀里。Will用脚撑住船舷护板,脊背向后顶着Hannibal的胸膛,这才重新稳住平衡。Hannibal从背后抱着他缓缓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扶住他的腰。摇晃的甲板上,Will依靠两个人的力量才勉强扛住了大鱼疯狂的拉力,再次开始收紧钓索。

 

Will的收线技术非常娴熟,并不是单纯地依靠手臂力量,而是扎稳马步,半蹲下去,靠着腰跨的力量猛然将钓竿顶起一段距离,然后抓住下落的间隙快速收线。循环往复,一点点收紧。

 

他借助着Hannibal的力量重复着这个动作,钓竿在每次顶起的瞬间绷成夸张的弯度,几近断裂,固线器发出咯咯咯的响声。巨大的拉力沿着钓竿传导至Will的双臂和腰跨,他同样紧绷的脊柱仿佛成了钓竿延伸出的一部分。每次下蹲,他都向后将全身的重量毫无顾忌地压在Hannibal坚实的胸膛上,然后两人按照默契的节奏挺身而起,他们的动作融为一体,连呼吸都惊人地协调,仿佛Hannibal的身躯也变成了他延伸而出的肢体。就像当初他们围杀红龙时一样流畅自然。

 

当通红的朝日跃出海面,东方霞光四射时,Will终于将大鱼拉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方。他们可敬的对手显然已经精疲力尽,在水中迟缓地摇动着身体。它墨色的背部升了上来,在水光摇曳下流光溢彩,散射出转瞬即逝的金属光泽,如同丝光绿蝇斑斓的羽翅。Will的双目紧紧盯住那道绚丽的色彩,感觉自己几乎要被吸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Hannibal松开手臂,走向船头拿起一根鱼叉,扶着护栏将上身探出海面。他高举起握着鱼叉的那只手臂,估算着距离。晨光从侧面洒在他的身上,为他笼上一圈神圣的金光,那定格的一瞬他仿佛一具古希腊的雕塑。

 

“瞄准心脏!”Will下意识喊道,随即就意识到,接下来的工作可能是Hannibal在整个过程里最为擅长的事情。

 

果然,Hannibal回头轻松地一笑,迅疾出手。大鱼最后扑腾了两下,缓缓浮了上来,露出被海水映成淡蓝色的腹部。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条大马林鱼拖上了船。这条鱼足足有一人多长,算上长长的尖嘴甚至可能有两米。Will用手抚摸着它光滑的脊背,激动到说不出话来。周围现在完全亮了起来,阳光照耀着他们惊人的战绩。天空中凝聚着一团团白色的积云,形状像一堆堆可口的香草冰激凌,而在高高的上方,九月里的高空衬托出一缕缕羽毛般的卷云。大马林鱼躺在甲板中央,张开的口部依然在缓缓翕动。Hannibal的鱼叉精准地插入它的心脏,几乎没有流出什么血来。它就像是睡着了。

 

“天呐......”Will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跟父亲的那次出海,想起了自己失手扎歪的鱼叉和随之而来的怒吼。他感觉天旋地转。“天呐...…”

 

Hannibal用手轻轻安抚着他的后背。

 

“我们干了件了不起的事情。”

 

大鱼粗厚如皮革一样的表皮外层像是裹着一层润滑粘液,Will的手指在上面痴迷地来回游移着,感受着那种充满弹性的肉感。海风带走了水分,手感很快变得黏腻起来。

 

“它是这么美……”Will的声音哽咽了。他的确这样认为。

 

“走吧,Will,你需要休息。”

 

Will揉了揉脸,站了起来。Hannibal率先走向了舱口,Will缓缓跟在后面。他绕过大马林鱼的头部,跨过胡乱堆在地上的那堆坠子和组件,其中一个奇怪的棕色木块引起了他的注意。Will张口想问,但Hannibal已经走下了楼梯。于是他退了回去,躬身拾起了那个小东西。

 

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木牌,边缘被打磨出光滑的弧度。Will将它翻了过来,发现正面刻着一张人像。狭小的空间上只有寥寥几笔,神态却异常传神。

 

Hannibal系在鱼钩上的,是他的脸。

 


注:

  1. 洗腮:鱼咬钩后极力窜出水面,疯狂扭动头部,试图脱钩的动作。
  2. 肚顶:海钓巨型海鱼的时候绑在腰上用方便发力的东西

Chapter Text

也许,Hannibal同样是一个钓鱼好手。

 

Will盯着掌心那枚小小的木牌,眼中突然涌起泪水,挤满了眼眶。寥寥数笔刻成的五官扭动起来,像是水面晃动的浮影。他捏紧拳头,用力到小臂微微颤抖,掌骨与硬物挤压处传来尖酸的痛楚。木牌的边缘被打磨得浑圆光滑,没有哪怕一个棱角能够刺穿皮肤。但Will知道,那根无形的鱼钩早已埋伏其后,毫不留情地扎穿了自己的上颚。

 

面对大鱼,娴熟的渔夫从来不会试图一气收线。挣扎时放线,疲惫时收线,直到他精疲力尽,直到他闭起双眼,任由潮水推着自己滑向黑暗之中漂浮着的那份期待。

 

Will将指节狠狠抵在唇齿之间,强行平复着心情。双眼持续眨动,直到盈眶的泪水终于被重新吸收了回去。他将木牌解了下来,缓缓走回船舱。

 

三间卧舱的门都开着。Asuka独自躺在舱尾的那间里,睡得正香。Will轻轻帮他关上门,犹豫了一下,走进了Hannibal的卧舱。

 

狭小的床垫上摊放着一个简易医药箱,纱布和碘酒被掏出来摆在一旁。Hannibal正坐在床沿上,处理着自己左手的伤口。血液已经干涸,锋利的伤口被碘液染成了棕黄色。

 

“要缝针吗?”

 

“要。不过得等到上岸。”Hannibal的语气很轻松。“这个急救医药箱有点儿过于简陋,很难支持我发挥专业特长。”

 

Will勉强挤出一点儿笑容,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过纱布。Hannibal的动作滞了一下,默默伸出左手,看着他将纱布一圈一圈缠在上面。

 

Hannibal的体温很高,Will接触到他皮肤的指尖在微微发烫,像是靠近一道冬日里烧的噼啪作响的炉火。他翻过Hannibal的手,剪断纱布,将两头在背面系成结。

 

拉紧,松开。Will的指尖短暂地滑过Hannibal的指节。他扭过头去,开始整理起医药箱里的东西。

 

Hannibal停在原处,静静看着Will的动作,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微笑。Will刻意忽视着他的目光,忙忙碌碌,直到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收拾整齐,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

 

“看什么呢。”Will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羞恼。“弄好了就躺下睡觉呀!”

 

Hannibal闻言乖巧地爬上床垫,紧靠着里侧仰面躺下,两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胸前。Will迟疑了一下,回首关门,也爬了上来。狭窄的床垫还不够狭窄,两人身体之间留下了一道二十公分左右的空隙。

 

清冷的晨光已经爬进船舱。Will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小小的天窗,那团冰激凌形状的云朵在其中轻飘飘地颤动着。

 

就这样过了十分钟,也可能是半个小时,时间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狭小空间中变得格外粘稠。四下寂静,Will心中却痒意难平。他凝聚起全身的注意力,尝试去捕捉身侧的另一份呼吸,只听到循环往复的隐约潮声。

 

“睡着了吗?”Will对着空气轻声发问。

 

“还没。”

 

他快速向身边瞟了一眼。Hannibal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眼闭合,安静地像是祭坛上一具捧花的石像。

 

“我发现了你挂在鱼钩上的东西。”

 

Hannibal没有说话。

 

“你......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Hannibal睁开双眼,打断了他。他的双眼在黯淡的晨光中熠熠发亮。

 

“也不是完全没有。”Will含混不清地承认。“只是,你从来没有……真的那么说过。”

 

“友谊的光芒一万年也不会照在我们身上。记得吗?我还记得。振聋发聩。也许你低估了语言之刃可以多么锋利。”

 

“你可不像是那种会轻易受到打击的人。”

 

Hannibal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Will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

 

My compassion for you is inconvenient, Will. Makes me vulnerable. Probably much more than a man like me should ever be.

 

“Man like you?法外狂徒?你一直都有其他选择。”

 

Tell me, Will, would you ever say to me, stop? If you loved me, you'd stop? Is that what it takes?"

 

也许是错觉,Hannibal的声音中竟然泛起了一丝涟漪。的确,如果不是自己,Hannibal可能永远都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他微笑着带上枷锁,将钥匙放在了自己的手中。Will闭上了双眼,睫毛轻颤,如同两片秋风中的残叶。良久,他缓缓开口,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沙哑的声音。

 

Not in a thousand years.

 

Not in a thousand years…That's my boy. 至少我在蝶蛹旁的喃喃低语不是全然没有回音。”

 

“至少帮你钓到了一条500磅的鱼。”

 

Hannibal的喉咙深处响起低沉的轻笑,像是自即将烧开的水壶底部泛起的几颗气泡,却又颓然平息下去,化成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Will等待着,身边的石像却没有再发出任何动静。

 

Will转过头去。男人似乎已经熟睡。刀削般的脸庞在晨光笼罩中柔和了不少,淡金色的睫毛沿着下眼睑投下一圈稀薄的浅影。他的视线落向男人鼻梁下方凸起的唇峰,以及那道优雅而凌厉的下颌曲线。Hannibal刚刚冒头的胡茬略有花白,却丝毫不显颓唐,反而为他的轮廓平添了几分儒雅。

 

Will一直都知道Hannibal作为一个男人称得上外表出众,这让他在社交圈中如鱼得水,但那更多时候是一种整体上的感觉,并没有多少清晰的细节。现在这样的近距离观察,让Hannibal的脸变得甚至有点陌生起来。每一道棱角,每一条皱纹,甚至每一根毛发都历历在目,随着呼吸缓缓起伏。骄傲的雄狮收起了利爪,温顺地躺在身边,露出柔软而脆弱的腹部。Will心中无端生出了一丝怜惜,尽管他自己知道这究竟有多么荒谬透顶。

 

二十公分的距离突然间变得令人难以忍受。他翻过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唇。

 

Hannibal依旧一动不动。

 

Will状似随意地伸了伸胳膊,勾起的手腕外侧轻轻靠上了Hannibal的肩头。很快,接触的那一小块儿皮肤传来了熟悉的温度。

 

他闭起眼睛,很快就睡着了。他梦见了狮子,和它长满倒刺的舌头。

 


 

就在Will和Hannibal相继坠入梦境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FBI影像资料室里,一个年轻美丽的实习探员,Clarice Starling,正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的屏幕。

 

显示器上播放着一段无声的影像。

 

画面中央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金发男人,捂着肚子斜躺在地面,虚弱地看向镜头。他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然后艰难地抬眼望向上方。突然间,他瞪大双眼,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镜头此时却被画面外的东西撞倒,变得漆黑一片。几秒之后,影像恢复,之前的男子重新出现在了画面中央,但他的距离明显比刚才更近,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他缓缓脱掉西装,然后用双手扶住了镜头,简直像在进行某种不合时宜的自拍。那张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屏幕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张口说了两个简短的音节,接着便迅速离开了画面。主要内容到此为止,之后的画面整整十二个小时没有变化,直到远处的角落里晃过一个鬼鬼祟祟的红发女人。又过了五个小时,录像机的电池终于耗尽,画面就此彻底结束。

 

 

两个月以来,这段影片已经被Starling看过了无数遍。金发的男人当然是Hannibal Lecter,这份录像带正是在他失踪之后,从其名下位于悬崖边的住宅里的一个专业长时间录影设备中发现的,设备上布满了死在院子中央的Dolarhyde的指纹。Starling第一时间请唇语专家破解了画面中的话,一共只有两句。

 

第一句是:“那是个非常荣耀,却也同时令人不安的想法。”

另一句则是:“Goodbye, Jack。”

 

Starling邀请前BSU组长Jack Crawford看过这段片子。那个自退休后断崖式衰老下去的男人看完之后,如果可能的话,显得甚至更加苍老了。失去弹性的皮肤从他骤然消瘦下去的两腮皱皱巴巴地垂落下来,像是一张松垮的面罩。他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房间,没有说一句话。

 

现任组长Krendler也没有提供多少有价值的帮助。尽管他正式指派Starling负责Lecter的案子,正式在所有内部通讯文件上换上了她的名字,正式给她分配了一间厕所旁边的办公室,正式要求她每隔一个礼拜向他汇报进展。然而,除此之外,他所能协调的资源似乎就到头了。没有人员支持,没有外勤补贴,甚至拒绝签发最为基础的全境交通监控。

 

“不,Starling,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我们没有必要兴师动众。”Krendler嘴里叼着牙签,翘在办公桌上的双脚不耐烦地摇晃。“还有,以后不用每周汇报了,有什么真正的进展再来找我。除非你能证明Lecter依然活着,否则我们还是让他保持死亡状态比较好。”

 

“那Graham呢?也默认他死了吗?”

 

“特别探员Will Graham在一起FBI特殊追捕任务中,与两名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凶手英勇搏斗,同归于尽。他的伟大牺牲将永远被我们铭记。对此你有什么意见吗,实习探员Starling?”

 

“同归于尽?那我们怎么不干脆把Lecter从通缉榜上撤下来。”她毫不客气地质问。

 

Krendler细长的脖子像猫头鹰一样平转过来。他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面前这个年轻气盛的姑娘。

 

“别兴奋过头了,Starling。如果你不尽快变得机灵一点儿,我向你保证,后面的路可能就不会那么好走了。”

 

于是Starling意识到,Krendler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真相或正义,他只关心自己的声誉管理。最好的结局就是那两人双双坠崖,无一生还,除此之外,他根本不想听到任何可能,也不想做出任何尝试。自己的任务仅仅是个摆设,她只需要撅着屁股做做样子,就能让他诚心如意了。

 

只可惜,那样的话她就不姓Starling了。

 

从Krendler的办公室出来后,Starling立刻预约了两个访谈。一个是刚刚转到联邦监狱集中营服刑的Freddie Lounds,另一个则是ViCAP项目办公室的Miriam Luss。正是这两次访谈,让她对那个与Dr. Lecter一起失踪的前FBI特殊探员,Will Graham,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两个访谈对象对于这个男人的看法天差地别。Luss认为他是个与自己一样被Lecter精神洗脑的悲惨受害者,而Lounds却指控他为多起相关谋杀案件的联合共犯,并一手策划了Dr. Lecter的逃出生天。Starling进一步征求了几位相关人士对此的看法,Graham的妻子Molly拒绝见面,前上司Crawford牙关紧闭,前同事Dr. Bloom闪烁其词,而全身三级烧伤依旧躺在重症监护室的Dr. Chilton则对她发誓,Graham是个比Lecter更加阴险狡诈的psychopath。

 

Starling从系统中调出Graham的档案,仔细读了起来。档案右上方挂着男人的照片,蜷曲凌乱的棕发,胡子拉碴,神色阴郁,眼睛大得几乎有些过分。然而,必须承认,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不,英俊也许不太妥当。美丽,她想,美丽才是那个恰当的形容词。

 

直觉隐隐约约告诉她,这个男人或许才是整起案件的关键。

Chapter Text

 

第二天的事情没有太多值得细说的地方,无非是Asuka醒来后看到大鱼的惊呼,Will蜷向床垫中央的婴儿般睡姿,以及Hannibal双眼紧闭的同时嘴角溢出的笑容。

 

大马林鱼卖给了码头收鱼的水产商,净重478磅,一口价5000。Hannibal拒绝了分账,只带回了一块鱼肉。Will也没有坚持,他知道这点钱对于Hannibal来说根本无关痛痒。无论如何,这是Will几个月来的第一笔收入,而且几乎赶上了之前修船一个月的工资。他将这沓厚厚的纸币卷了卷,塞进裤兜,心里颇为开心。还有两个月感恩节就要到了,后面是圣诞节,还有新年,能存点私房钱显然不是什么坏事。

 

Hannibal的左手并无大碍,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种程度的伤势早已习以为常,不值得大惊小怪。只不过掌心受伤对于一个外科医师来说的确略有不便,Hannibal暂时离开了手术台,工作时长大大缩短。除了早上偶尔接几个面诊之外,常常赋闲在家。Will对于这点自然没什么好抱怨的,有了Hannibal这个移动式人形智能同声传译器,他的日常活动范围扩大了不少,况且还附赠免费代驾和自动导航服务。

 

两人要么泛舟出海,要么在老城区中漫步。Hannibal痴迷于那些散发着浓厚历史气息的建筑,他带着素描板和铅笔,常常一坐就是一天。Will有时在他身边打盹儿,有时候在周边乱转。有时候他知道Hannibal在画自己,于是故意将身体换成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然后挑起眉毛得意地笑。他知道Hannibal不需要实景参考也能画得出来,画中的自己做出过不少现实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动作。事实上,他怀疑自己更喜欢那张活在Hannibal想象中的脸,它的神情总是那样坦然无畏,褪去了凡人的纠结和扭捏。

 

呵,凡人。无论Hannibal是否自诩为天神,Will知道自己早已深陷凡人的虚伪和世俗。船上的那晚过后,他几乎已经做好了更进一步的心理准备,但那片刻的火花却似乎在平淡的日子里又重新熄灭了。也许Hannibal看着他微笑的次数稍稍变多了一些?可能吧,但也仅限于此。Hannibal对他的照顾依旧无微不至,自己就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但他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位高明的管家。这个该死的男人到底在等什么?难道他那天晚上表达的还不够直白吗?

 

反刍一般,Will又默默咀嚼了一遍两人的对话,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谜语人大赛中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他不相信Hannibal毫无察觉,除非他所理解的“CHERISH”跟Hannibal所理解的根本不是同一个意思【注1】。

 

或者说,真相就是这样?Hannibal的兴趣就到此为止,现在的关系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完美,不需要更多了?至于所谓的“更多”指的到底是什么,Will自己也没有胆子想清楚。就这样,无头的思绪在他脑中纷乱地飞舞着,时而呼啸着充斥整个空间,时而微弱地潜藏在角落,他知道其存在,却努力而不见,一直压抑着,压抑着,直到那个毫无预兆的下午。

 

事情起源于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食物采购。

 

古巴的物资非常紧缺,食材方面也不例外。本地人的食物是政府统一定量分配,凭票领取,但基本上都要在柜台前排个半天左右的队才能排到。外籍人士虽然可以从专门的对外市场中采购食品,但也需要排队,为了一根小葱排上一两个小时是常有的事情。更令人头痛的是,这里并没有那种大型综合商超,肉、菜、水果、调味品以及各类日用品基本上都是专店专供,想要买齐所有的东西需要耗费的时长令人难以想象。Hannibal在家的时间变多后,食谱的复杂度也同步水涨船高。因此,除了出门游玩,Will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各类商店门口的长队里。

 

这天下午,太阳出奇地毒辣,但冰箱中的存货已经见底,Will不得不出门采购。他在炎炎烈日中奔波了一整个下午,接受着高温的毒打。当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汗流浃背,衣服紧紧贴在肉上。可以想见,Hannibal在此时发来的一条【紧急事件!刚刚发现生菜也没了,麻烦多买些回来!谢谢!】的短信,无论用词多么彬彬有礼,也没法给他带来太好的心情。

 

当Will终于抱着购物袋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Hannibal腰间系着围裙,正在厨房中忙碌着。

 

“快来,Will,正缺生菜呢!”

 

Will磨磨蹭蹭走进厨房,将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递了出去。Hannibal并没有直接接过提柄,而是一只手从下方托起袋底,另一只手横握住提柄中部——几乎是刻意地避免了触碰到Will的手指。

 

一股怒火从Will的胸中升起。他攥紧了提柄,没有松手,袋子僵持在两人之间,有点儿发蔫的生菜叶轻轻颤抖着。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Hannibal摆出一副疑惑的神情。

 

Will猛地一扯,连带着后面的Hannibal一并扯了过来。他气鼓鼓地盯着Hannibal的脸。

 

“别他妈的跟我装傻。你一直在躲我!自从......”突然间,他为自己的斤斤计较感到了一丝羞耻,声音弱了下去,但仍然坚持说了出来。“自从你把那个猪尾巴挂到泰姬陵上之后。”

 

Hannibal眼中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狡黠的笑意,外表依旧保持着一副无辜的神情。

 

“抱歉,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困扰到你了吗,Will?”

 

Will咬紧了后槽牙。

 

Hannibal上前一步,贴了上来。宽阔的肩线完全遮挡住了低平的夕阳,将Will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Will的双手将鼓鼓囊囊的购物袋像盾牌一样举在胸前,构成他们跳动着的心脏之间唯一的阻隔。片刻,他再也顶不住这股压力,向后退去。

 

Hannibal毫不迟疑地跟着逼近,直到Will的臀部碰到了身后橱柜的边沿。下一秒,Will发现自己坐在了台面上,而Hannibal抵着柜沿站在他的双膝之间。Hannibal伸出一只胳膊撑在他背后的墙上,上身前倾,将他禁锢在胸膛与墙面之间。雪松木、罗勒与松香,狭小的空间里充盈着熟悉的气息。Will全身僵直,手指仍紧攥着他带回家的那包乱七八糟的杂货。

 

Hannibal的身上响起一阵尖锐的嘀嘀嘀报警声,打破了宁静。他顿了一下,低头掏出那个小小的设备,扫一眼屏幕,嘴角勾了起来。

 

“你的心率在飙升,Will。”

 

Will怒视着他,满脸涨红。屏幕上的数字飞速跳动。

 

即使此时此刻,Hannibal也在小心确保他们全身没有一处接触。他高挺而锋利的鼻尖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拂过Will的嘴唇。他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克制地凝望着Will的眼睛深处。他可以更近一步,他也可以抽身离开。关键在于,你想要的是什么,Will?

 

无需开口,无需介质,Hannibal的声音直接响彻在Will的大脑深处。

 

Will的下颌轻轻抬起了几厘米,他们的嘴唇碰在了一起。

 

这便是Hannibal所需的一切。他终于拿到了入场券,便欣然主宰了接下来的一切。不同于大西洋城中那个蜻蜓点水的触碰,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甚至可能要比Will所预期的更深入一些。他根本不知道Hannibal是什么时候撬开的他的牙齿,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吮吸与啮咬中那股汹涌的渴望。全身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唇间,这个世界其他的任何地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被遮挡在爆发的感官之外。积蓄多日的疑虑被一扫而空,Hannibal渴望着他,而他......渴望着Hannibal。

 

咔嗒一声,门锁的声音将Will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他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尖勾着Hannibal的小腿,双手紧攥着他腰侧的衣服。他缓缓从Hannibal的肩膀上方探出头,看到刚放学的Asuka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下巴掉在地上。

 

说到地上......怀中的购物袋早已脱手,Will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买回来的西红柿和辣椒正乱七八糟地滚在地上,Hannibal锃亮的手工皮鞋鞋面上贴着一片发蔫的生菜。他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Hannibal,试图捡起地上的东西。半途中他改变了主意,扭头冲进了旁边的活动室,啪地一声摔上了门。

 

Hannibal缓缓转过身,看着Asuka。

 

“你应该明白你出现的不太是时候,对吧?”

 

“朋友,对吧?”讥讽的语调,显然目睹了这一切的人是Kaoru。

 

Hannibal耸耸肩。他有条不紊地捡起地上的东西,然后走过去,抬起一只手轻抚着Kaoru的脸庞。

 

“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会儿别拿这个刺激Will。”

 

“不然呢?”Kaoru挑衅地问,甩掉了他的手。

 

“不然我晚上就得多做一道菜了。”

 


注:

  1. 关于鱼钩的描述,腐勒用的词是cherish。原文是:If the person you name it after cherished you, as the superstition goes, you'll catch the fish.

Chapter Text

Hannibal重新拾起了所有掉落的食物,将晚上要用的部分放进水池,剩下的归拢进冰箱。他招手让Kaoru先开始清洗,自己擦了擦手,走向了活动室。

 

Will刚才慌不择路钻进了离厨房最近的房间。Hannibal站在紧闭的门前,伸手握住把手,凝神静听了一小会,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稍许用力,试探性地下压,发现房门没有上锁,于是微笑着侧身滑了进去。

 

Will坐在窗边的双人沙发上,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呆滞地盯着窗外。Hannibal小心翼翼停在门口,左手依然留在把手上。空气在两人之间沉默流动。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Will的意识似乎已经离开这里,陷入了不知名的空间。Hannibal悄悄将手抽回来,压在身后关上了门。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Will意识到了他的出现。

 

又等待了几秒,Hannibal的视线牢牢锁定住Will,反手拨上了门锁。

 

锁舌发出一道清脆的金属弹击声,犹如子弹上膛,异常响亮。Will仿佛从梦中惊醒,猛然扭过头来。四目相对,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下唇轻颤,缓缓张开一条若有似无的缝隙。

 

Hannibal疾步走近,单膝跪在Will的身前,伸手钩住他的后脑。下一刻,他们吻在一起,就像从未被打断过一样。

 

Will迷糊地意识到自己对于如何优雅地接吻,或者更确切地说,被吻,一无所知。他作为一个已婚男人的经验在当下似乎毫无用处。当自己是主导者时,他可以轻松自如地根据呼吸频率调整角度和节奏。但是现在,在Hannibal不容置疑的索取下,他几乎是笨拙地挣扎在窒息的边缘。

 

不同于过往与女人之间的那种温柔轻缓,Hannibal的动作甚至称得上是粗暴。Will的下唇和舌面在Hannibal尖利的犬齿剐蹭下感受着细小而持续的刺痛,一同裹挟在吮吸和啮咬之中。显而易见,比起嘴唇或舌头,Hannibal更喜欢利用自己的牙齿。Will的舌尖和下唇在持续不断的研磨中迅速红肿起来。

 

被压扁变形的鼻尖根本无法流通任何空气,而被掠夺的口腔显然也无法成为充分的替代。他不得不抓住Hannibal每一次吞咽津液的间隙急促地换气,直到某刻耳朵捕捉到了自己发出的声响有多令人羞耻。于是,他放弃了呼吸,毫不间断地沉浸其中,两人仿佛在进行一场漫长的竞赛。雪松木、罗勒与松香,熟悉的气息凝结成了水,浸入他的鼻息,他的口腔,他的喉管,直到他的双侧肺叶都完全沉入浓稠的液体中,再也无法扩张分毫。最终,Hannibal揪着他的发根拉开一点距离,然后张口咬入下唇。齿尖深陷,Will的口中蔓延起一丝金属的味道。

 

他大张着嘴,如同在溺水中重获解脱,胸腔中的每一个肺泡都在渴求着久违的空气。眼前的物体和光线如同万花筒般扭曲变幻,随着脉搏的频率收缩跳动。他眨了眨眼睛,努力向后仰起脖子,试图控制眼下泛起的泪水。

 

“Oh God,我真的恨我自己。”

 

Hannibal松开了牙齿,细细舔尽血迹。接而双臂环住Will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肚子上。

 

“我恰恰相反。”

 

“你一直以来都是故意的,对吧?”Will低下头,哑着嗓子问。

 

You delight, I tolerate我再也不想听到这种话了。”

 

Hannibal压在下方的声音有些发闷。他用鼻子拱起Will的衣襟,将嘴唇贴在髋骨上方那道隆起的伤疤上。

 

Will的脊柱上传过一道战栗。他立刻用膝盖顶开Hannibal的肩膀,双腿并向一侧。Hannibal温柔地笑了一下,重新站起,坐在了旁边的沙发垫上。

 

“有一种方式可以让你卸下所有的负担,Will。你可以继续试图弄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可以把选择权完全交给我。你再也不用痛苦地分辨自己所做的决策正确与否,只需要追寻脑海中唯一的声音——我的声音。由我来指引你跨过沙粒中每一道虚妄的界线,由我来背负你的每一道泪水和伤痕。”

 

他拉过Will紧攥在膝头的右手,轻轻摩挲着指尖。这份温馨和包容顺着血管一路流淌至Will的心脏,那里因情感的充盈而肿胀发痛。

 

Will的视线下移,聚焦在两人交错的手指上。黝黑、粗糙、伤痕密布,Hannibal细腻光滑的掌心中握着一只显然不再属于警察的手。三年的机械维修工作,机油和扳手重新塑造了他的皮肤,也同样塑造了他的内心。他不再独自一人住在荒郊野岭,他已经尝到了夜晚壁炉前噼啪作响的火苗与近在咫尺的干燥肌肤所能带来的温暖。眼前栗色的双眸深处闪烁着那道转瞬即逝的暗红火焰,在幽深的洞穴深处诱惑着他。他的口中再次弥漫起咸湿的铁锈味道。

 

Through me the way is to the city dolent;

Through me the way is to eternal dole;

Through me the way among the people lost.【注1】

 

“我知道,Hannibal,我知道。”

 

他们安静地坐在那里,直到昏黄的斜阳收起了最后的色彩,直到远处的灯光一个接一个点亮,直到敞开的窗外飘来淡淡的食物香气。Will的肚子响了起来,他满脸通红地伸手捂住。Hannibal留下一个轻吻,然后起身走向了厨房。

 

 


注:

  1. 选自但丁《神曲·地狱篇》第三曲,地狱之门上的刻字。
      《神曲》译本众多,文中节选为Longfellow英译本,下方为田德望版中译:
     
      由我进入愁苦之城,
      由我进入永劫之苦,
      由我进入万劫不复的人群中。

Chapter Text

Will失眠了。

 

前一晚,Hannibal平静地开始做饭,Kaoru平静地继续帮厨,Will平静地走回餐厅,三人平静地吃完了饭,该看书的看书该写作业的写作业该练木雕的练木雕,平静地互道晚安,回房,关门。一如既往。

 

然后,Will平静地失眠了。

 

他留下一盏台灯,后脑勺抵着床头板,目光呆滞地盯着对面墙壁上昏暗的灯影。这并不是一个利于颈椎健康的姿势,他的脖子和脊柱几乎呈直角,下巴被扭断了似的杵在胸膛上。光线穿过镂空椅背和造型繁复的吊灯,在墙面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几个小时后,Will发现自己正试图从中解读出某种神秘的旨意。左上角也许是个“K”?下面那个拐弯像是个“L”,亦或是“V”?这状如天书的神秘答案实在晦涩难懂,并不比他心中的疑问清晰多少。突然间,黑色的线条像活虫般扭动起来,张牙舞爪,势要破墙而出。一颗泪水划过脸颊,消失在他脖子上拥挤的折痕之中。

 

天呐,你最近简直像个哭哭啼啼的娘们。Will烦躁地用手背蹭了一下脸,然后将两个指节狠狠按在眼球上,仿佛这样就能剜出大脑深处的疯狂。

 

You delight in wickedness and then berate yourself for the delight.

 

Hannibal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平静地响起。渴望的存在已无可辩驳,关键在于,这份渴望的本源到底是什么?到底是Hannibal那黑洞般的内核散发出的引力诱发了他的欲念,还是Hannibal精心裁剪出的人皮如此循循善诱,以至于让他对其背后暗藏的黑洞视而不见?

 

一道寒战掠过,Will被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淹没。他蜷向灯光照亮的半边床垫,仿佛缩入一只穿行于暗影之中的小船,缓缓滑向事件视界【注1】,过往片段纷乱无序地闪过,错综的画面在引力作用下扭曲变幻。终于,Will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坠入连光都无法逃逸的纯黑之境。他没有关灯,床头那盏温暖的夜灯默默亮了一整夜。

 

清晨七点半,Will睁开了眼睛。虽然自己并不需要上班,但往日里他还是会跟另外两人一起吃早餐,毕竟再加热的东西通常跟Hannibal刚刚端出锅的口感差了一大截。关于今天是否要按时起床,他在脑海中小小地斗争了一下。尽管有些抗拒,但为了避免自己突然的缺席被解读为害羞,他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Hannibal像往常那样坐在主位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用iPad阅读晨间新闻。Will机械地咀嚼着蛋饼,一言未发,直到Asuka打破了沉默,提到周末学校要组织一次游学。

 

“去圣克拉拉,两天一晚,Mr. Gomaz要求全年级的所有人都参加,想请假的要交假条而且家长签字。”

 

“有机会和同学出去玩一玩不是挺好吗?”Will关切地问道,他敏锐地感觉到Asuka对此似乎并不是非常热情。

 

“每个人要500元。”

 

Will瞥了一眼Hannibal。后者放下了手中的咖啡,从钱包中数出了相应的数目递给Asuka。Will倾身伸出手臂,隔着桌子握住Asuka的手。

 

“你完全不需要考虑钱的事情,Asuka。你可以参加任何你喜欢的活动,我们非常乐意为你提供相应的支持。”

 

Asuka缓慢地接过钱,低下头咬住下唇。Will察觉出一丝异样。

 

“是有什么其他事情吗,Asuka?”

 

男孩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显然,他心里装着什么,这逃不过在座的两个心理分析专家的眼睛。

 

“我希望你知道,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跟我们讲,好吗?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帮助你的。”Will轻轻捏了捏Asuka的手,没再继续逼问下去。

 

Hannibal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将杯子轻轻放在桌上,伸腿起身。他一边将椅子送回原位,一边微笑着对Asuka说:“你听到Will说的了,随时来找我们,不要有任何顾忌。”

 

随着话音,Hannibal极其自然地将右手搭在Will的后颈上,俯身轻吻了一下他的前额。

 

“晚上见。”

 

在Hannibal的嘴唇猝不及防接触到自己的那一瞬间,Will全身石化。Asuka瞪大眼睛盯着两人,一脸惊讶。空气似乎骤然凝固,Hannibal却没有过多停留,紧接着出门上班去了。脚步声渐弱,防盗门打开又闭合,几秒钟后,Will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气,恢复了呼吸。

 

“你和Dr. Salazar,你们......在一起了吗?”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Asuka迟疑地开口。他低着头,从眼睛上方偷偷地看着Will的表情。

 

“......说实话,Asuka。我也不知道。”Will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他的声音有一点儿抖动。

 

“他强迫你的吗?”

 

Will猛然抬头,看到Asuka一脸焦虑,慌忙摆手。

 

“不,不不,没有......只是,情况有一些复杂。”

 

Asuka的表情并没有缓解。他的双手绞在一起,局促地揉搓着。嘴巴徒劳开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Will见状,起身走了过去,蹲在他身边,扶住了男孩的肩膀。

 

“别担心,Asuka。这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那种情况。Dr. Salazar没有伤害我,也没有让我违背意愿做任何事。从某种角度上甚至可以说,他试图帮助我过得更随心所欲一些。”

 

Asuka听了这话,却突然抱住Will的脖子,哭了起来。滚烫的泪水顺着脖子淌进Will的衣领。

 

“怎么了,Asuka,发生什么了?”

 

“我,我害怕。”男孩抽噎着说道。

 

“为什么?”Will向后松开了一些,疑惑地盯着他的脸。“Dr. Salazar对你做了什么吗?”

 

“没,没有,不是。”男孩抽泣着摇了摇头。“但是我经常会梦到他,噩梦,梦到可怕的事情。”

 

“什么事情?”

 

Asuka紧闭起双唇,疯狂地摇着头,眼角和鼻尖的皮肤沁出通红的血色。他重新将脸贴在了Will的脖子上,止不住地抽噎。Will紧紧抱住了他,一只手轻轻上下抚摸着男孩瘦弱的脊背。

 

“不要害怕,Asuka。我知道有些不请自来的梦境会很恐怖,不要让它影响到你。”他贴近男孩的耳朵,轻声但坚定地说道。“无论你梦到了什么,别忘了,有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Asuka的情绪花了一点时间才平复下来。他看了看表,发现自己已然迟到,又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Will主动陪他走到了学校。

 

到校时,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典型的教师模样。衣着古板但异常整洁,眼睛小而精亮,几缕稀疏的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勉强笼住头皮。也许是担心受罚,在看到他的一瞬间Asuka伸手抓住了Will的衣袖。相比于这个阶段叛逆的同龄男孩来说,他的举止常常过于胆怯柔弱,再加上瘦弱的身躯,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上许多。

 

中年男人正是Mr. Gomaz,这所中学的教务组长,Will陪Hannibal来办借读手续的时候与他有过一面之交。

 

“早上好,Mr. Gomaz。抱歉今天家里有些事情导致Asuka迟到了。请您原谅。”

 

Will一脸歉意地开口。Asuka双唇紧闭,什么都没有说。

 

“理解理解,不碍事。”Gomaz笑容可掬地摆摆手,然后向Asuka伸出手。“来吧,Asuka,我带你进去。”

 

Asuka攥紧了拉着Will衣袖的手,然后缓缓松开,迟疑地放进Gomaz的掌心。

 

“回见,Mr. Graham。”男人握住了Asuka的手,冲Will挤出一个更加浮夸的笑容,皮肤和肌肉挪动的方式几乎像是分别从属于两套独立的神经系统。“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您也一样。”

 

Will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去,他们穿过校门,沿着水泥广场一路走进了教学主楼。途中,Asuka回头望了他一眼,又迅速转了回去。他的背影是如此单薄消瘦,肩骨歪斜,脖颈上仿佛拴着一条无形的缰绳。

 

Will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愧疚。最近一段时间自己似乎过于沉浸于自身的情感意识,忽视了对于Asuka的关注。早在三人到达迈阿密时,Asuka的精神状态就明显有所变化,常常显得面容憔悴,同时伴随经常性的情绪波动。他原本以为正常的校园生活会对此有所帮助,但如今看来,情况非但没有改善,反而进一步恶化了。仔细回想下,Will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近期Kaoru的出现频率高出许多,几乎占据了晚上回家时的绝大部分时间。这个年长人格的举止依旧镇定自若,不知不觉中掩盖了Asuka的异常,导致他时至今日才有所察觉。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Will皱起眉头,咀嚼着脑海中闪过的信息。他默默转身,开始考虑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注:

  1. 事件视界:黑洞周围的一个抽象的边界,在该位置内的事物相对于黑洞的逃逸速度大于光速,而根据狭义相对论所有粒子的速度不可能大于光速。因此一旦粒子进入视界中,朝向黑洞运行与在时间中前行是一样不可避免的,甚至连光线都不能逃离。当物质接近事件视界时,远处的观察者会看到物质的图像变红变暗,因为引力扭曲了来自该物质的光线。在观察者看来,当物质接近事件视界时,这个物质的图像将逐渐淡化,直到消失。(P.S. 写这个是因为Hannibal非常关注超前的天体物理理论,第三季为爱自首那集里面拔子在床边等Will醒来的时候,小本本子上写的就是关于天体物理学的公式。原著中的Hannibal非常关注霍金的时间理论,认为时间流逝方向的就是熵增,当宇宙停止扩张,混乱的秩序得以重塑,时间就会倒流,摔碎的茶杯能够复原,Mischa也就得以复活。不过小说里的霍金后面宣布他的理论搞错了,导致拔子超失望。很萌。)

Chapter Text

尽管心中疑虑重重,但Will压制住了直接去医院找Hannibal的冲动。他想象了一下自己被Hannibal介绍给其他同事的场面,决定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不过,Hannibal会怎么介绍自己呢。朋友?男友?还是按照他目前的名义身份......丈夫?最后这个选项如鲠在喉,引出一道细小而尖锐的刺痛,令他不自觉地缩瑟了一下。低埋脑袋,目光闪躲,Will几乎担心旁人能够听到自己脑中荒唐的思绪。飞速走进公寓门厅时,他迎面撞上了门卫老头,却浑然不觉,甚至没有说一声抱歉。

 

“Easy, young man.” 老头伸手扶住门框,勉强站稳,抬起头认出了他。“喔,您是跟Dr. Salazar同住的那位先生吧。”

 

Will继续闷头疾行,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老人跟不上他的速度,不得不一边提高嗓音,一边伸出拐杖勉强戳了下那条正飞速远去的腿:“先生!等一下,先生!”

 

小腿肚上传来的异物感终于让Will回过神来。他停下脚步,回首望向声音的来源。

 

“噢!抱歉,我没看到您,Mr. Cobian。”Will突然注意到了老人歪向一边的身体,这才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莽撞。“天呐,我刚才撞到您了吗。真的非常抱歉。您还好吗?”

 

“没事没事。”老人摆了摆手。“Dr. Salazar预定的钢琴到了,送货的刚才敲门没有人,正等着呢。您方便帮他签收一下吗?”

 

“钢琴?呃,当然。”

 

尽管有些迷茫,但签收单上的确是Hannibal的名字(当然是假名)。Hannibal可能正在开会,电话无人接听,而送货人员急着要走。Will只好自作主张,请他们将钢琴安置在了客厅旁边的活动室里。

 

这是一架略有年份的施坦威古董三角钢琴,象牙白的饰板上有着几处细微的磕碰,纯净的颜色、枫木音板及银色合金配件相映成辉,简洁而优雅。它的存在是如此引人注目,以至于让Will几乎忘记了先前的思绪。他盯着这架显然价值不菲的珍品,无法移开双眼。踌躇了一会儿,他小心地坐在了琴凳上。

 

距离Will上次触摸到琴键已经至少三年了,事实上,即使住在沃尔夫查普那会儿,他也很少拥有享受音乐的闲情逸致。他的手指拂过光滑的琴键,缓缓摩挲,接着手腕一抖,按下了面前的中央C【注1】。这架以世界顶尖工艺制成的乐器发出一声清澈又浑圆的钟鸣,令Will的精神为之一振。不假思索地,他的双手随着深埋其中的肌肉记忆牵引而动,两三个迟疑的单音,和弦,紧接着,从他的指尖流淌出了一串儿轻盈的旋律。

 

整个白天,Will都沉浸在这久别的乐趣中。僵硬笨拙的手指在练习中逐渐放松,愈发灵活,被锁进记忆角落的曲目重新浮出水面,在一遍一遍的重复中流动起来,蜿蜒不止。他甚至没有听到Hannibal回家的声音,也没有感受到身后突然出现的注视,只是一味地沉浸其中,享受着他甚至未曾意识到自己曾经失去的快乐。

 

一曲将尽,一只手突然从他背后伸了出来,落在低音区的琴键上。Will的指尖一颤,蹦出几个刺耳的杂音。来者扶住了他的肩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要停。”

 

Will继续弹了下去。Hannibal躬身伏在Will身后,右手搭着他的脖子,左手配合弹奏着应和的声部。这并不是一支四手联弹的曲子,Hannibal显然是即兴发挥。令Will惊讶的是,他的加入并非单纯的降调复制,而是充满了和声支持和对位互补,呈献出的效果和谐而饱满,几乎可以称之为多了一个声部的全新赋格【注2】。随着旋律的延伸,Will意识到了其中蕴藏的追逐与缠绵,脸颊逐渐发热。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时,他将双手缓缓缩了回来,盯着前方,没有说话。

 

Hannibal在Will身边坐了下来,扭头盯着他的侧脸,右手依然搭在肩头,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发根处的那一小块儿皮肤。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弹巴赫的平均律【注3】。”Hannibal的声音中充盈着某种莫名的自豪。

 

“练习曲罢了。”Will低声咕哝道,依旧坚决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没有回头。

 

“依旧,伟大的作品。音乐与数学的完美融合,感性与理性的精妙平衡。碾转反复,无穷无尽,如果时间也能供人如此随心所欲地拆解和回溯该有多好。”

 

“还在想着挽救你那破碎的茶杯呢?”

 

“Always.”

 

Hannibal的视线似乎携带着真实的热量,烫到可以将他的皮肤灼烧出一个洞来。Will试图起身,却被颈后的手掌牢牢固定在原地,心中不由得窜起一丝恼意。

 

“即便是你,伟大的Hannibal Lecter,也无法逆转已经发生的事。”Will执意不去看他。“你不能将杯子随意摔在地上,然后指望它打个响指就能自动复原。很遗憾,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

 

Hannibal沉默了几秒,松开了手。

 

“我又打碎了什么吗,Will?还是你又想起了旧事。”

 

Will眼前闪过晨间餐桌上Asuka充血的鼻尖和眼角。他咬紧下唇,没有说话。

 

“对于Abigail,我很遗憾。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是必要的,Will,我需要你明白这一点。”

 

“是啊......一定要给我上一课,对吧?”Will嘲讽地回复。“让我记住背叛的代价。”

 

Hannibal抿起嘴唇,没有否认。几秒后,他重新伸手,连着胳膊一起环住Will。Will抗议地扭动,推搡挣扎,却无法挣脱。Hannibal紧紧箍着他的躯体,同时伸出脖子将脸埋进他的头发中,轻轻磨蹭。最终,Will平息了下来,僵硬地梗在了Hannibal的怀里,但仍强撑着用手将自己与对方的胸膛撑开一道缝隙,如同一棵有着树冠羞避的倔强树苗【注4】。

 

“I heal you therefore I hurt, love you therefore punish【注5】. ”Hannibal微微收紧双臂,同时将嘴唇贴向Will的耳边,沙哑的嗓音几乎可以令人闻到其中飘起的烟雾。“况且……你说过你原谅了我的。”

 

“你这是在撒娇吗???”Will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震惊加嫌弃的表情。

 

“Worth a shot, isn't it?”

 

Will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身体随之放松下来,任由自己被Hannibal连带着胳膊一起紧紧圈了过去。他抬起唯一尚且能够自由活动的小臂,指头像筷子一样,漫无目的地扒拉着离自己最近的琴键,钢琴随之发出不成形的单调声响。

 

“我以为你喜欢大键琴的。”Will低声说道。

 

“这是专门为你买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弹钢琴?”Will颇为震惊。“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我帮你喂狗的时候看到墙角那位服役已久的立式老兵了。”

 

“你指忙着给我的鱼钩上藏人体残骸组织,以便未来陷害我的时候?”

 

Hannibal干笑两声,抬手用大拇指甲盖蹭了蹭自己的鼻尖。Will捕捉到了这个举动,心中一暖。Psychopath的首要特征就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愧疚之意,尽管他很早就知道Hannibal并不符合学界的标准定义,但这种下意识的尴尬情绪从某种角度上讲依旧比温言软语更令人意外。

 

“Anyway,我仍旧在好奇你是怎么学会弹琴的。你的父亲听起来可不像是那种会注重培养下一代音乐素养的类型。”

 

“高中。”

 

Will简短地回答。但Hannibal安静地等待着,显然并不满足于这样简单的概括。

 

意识到了对方的执着,Will叹了口气,重新开口:“显然我不是那种完全循规蹈矩的学生,自然也有过一段叛逆的时候。作为惩罚,那些老师安排我去打扫琴房。最开始这的确是惩罚,扫地拖地,无聊的杂务。直到某天,有这么一个...呃...一个女生,在我打扫的时候弹了一首曲子,非常美,那首曲子。总之,那个时刻起我突然开始对钢琴有了兴趣。”

 

“对于一个难以融入团体的转校生来说,钢琴和音乐也许是一种回报相对确切的慰藉?”

 

“算是吧。”Will突然想到了什么,面部的线条整体变得柔和起来。“我当时花了很大功夫偷偷练那个著名的F小调幻想曲,有时候甚至都忘记上课。”

 

“舒伯特?为了跟那个女生一起弹?【注6】”Hannibal揶揄道。“礼貌起见,我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嫉妒?”

 

Will翻了个白眼,没有理睬。

 

“所以呢,最后成功了吗?”

 

“根本没有机会。”他耸了耸肩。“没等练完就已经转到新的学校去了。”

 

Hannibal松开双臂,坐直身体,将双手放在了琴键上。他回头望着Will,用脑袋指了指钢琴。“Come on。让我来检查一下你练得怎么样。”

 

Will瞪大了双眼,似乎有点儿不太相信,但依旧迟疑地伸出了手。尘封的记忆太过久远,起初他弹得磕磕巴巴,像一张老旧的唱片,艰难地挤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但从Hannibal的指尖流出的乐章就像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样自信流畅,牵引着他很快就自如起来。四只手掌上下翻飞,两人指下的音符纠缠交错,如同两颗相互追逐的耀眼流星,螺旋上升,在时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形轨迹。Hannibal的右手与Will的左手随着声部跨度不时交错,每一次无意间的触碰都似乎伴随着静电,在Will的皮肤上激起酥痒的细小火花。

 

一段乐章结束,两人的手掌恰好重叠在一起。Hannibal仍想继续,Will却突然翻掌向上,将两人十指紧扣。Hannibal另一只手中的破碎旋律持续了几声,停了下来,他转过脸,终于与Will四目相对。那双冰蓝的双眸中洋溢着温暖的笑意,无声的感激如同粼粼的波光般闪耀其中。

 

Hannibal压抑住了心中的狂喜,只在脸上回应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他清楚,在这段极具耐心的孵化中,剂量精确的馈赠所带来的不仅仅是瞬间的愉悦,更是一把善于破甲的锋利长刃。

 


注:

  1. 中央C:常规钢琴最中间的白键
  2. 赋格:盛行于巴洛克时期的一种复调音乐体裁。英文:fugue, 来自于拉丁语,原意是“追逐”和“飞翔”,因为其主题和答题依次由各声部模仿,好象前逃后追一样。基本特点是运用模仿对位法,使一个简单的而富有特性的主题在乐曲的各声部轮流出现。格律严谨、逻辑性强,在音乐作品中常常被看作是智慧、科学和文明的象征。
  3. 巴赫平均律:The Well-Tempered Clavier,是巴赫键盘音乐中最伟大的作品,这套作品是巴赫音乐创作的峰巅,被称为音乐上的《旧约圣经》。
  4. 树冠羞避:Crown Shyness,指的是一些特定树种会有的自然现象。即使空间很拥挤,相邻的树木的树冠也互不遮挡,形成一个沟状的开口,就像是在害羞躲避一样。具体效果见下图。
  5. 引自飞鸟集 no.63,原文前面还有一句“God says to man”,所以Hannibal此处是在自比为上帝。
  6. 舒伯特F小调幻想曲:是四手联弹的经典曲目,需要由两个人同时在一架钢琴上弹奏。舒伯特在去世前半年写就这部四手联弹钢琴曲,并将它献给了自己暗恋的卡洛琳·埃斯特哈齐伯爵小姐。

 

Chapter Text

一晃到了周末,Asuka的游学活动为两人创造了难得的二人世界。

 

征求意见时,Will毫无悬念地选择了出海,Hannibal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在两人的亲密进展发生之前,他就已经摸索出了一个规律:身处熙攘人流中时,Will对于私人空间的入侵尤为警惕,似乎那些擦身而过的路人会在暗中投来一道道无形的凝视,令他如履薄冰,谨言慎行。而越是远离人群,这份戒备就越会降低,当两人飘荡在方圆数里只有彼此存在的无垠大海之中时,他的言语和行动才有可能真正顺从内心,无所拘束。

 

正如此刻,当Hannibal在背后悄无声息地坐下,将聚精会神盯着浮漂的Will缓缓拉向自己时,他只是象征性地抗议了一下,便顺从了Hannibal的意愿。几秒钟后,随着一道无声的呼气,Will徐徐放松紧绷的身体,将自身的重量彻底交了出去。呼吸的起伏和肉体的温度隔着衣服渐渐融合,他闭起双眼,脑袋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默契不响,沉浸在静谧的黄昏中。当天色逐渐暗下来时,空中飘起了一丝细雨。Will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靠在温暖的人型躺椅中,像是进入了梦乡。

 

Hannibal伸手,用大拇指腹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颊。

 

“你的脸有点儿发烫。”他低声说。

 

Will睁开眼睛,粗声说:“太阳晒的!”

 

“你总是忘擦防晒霜。”

 

“只有您的娇贵皮肤才需要那种娘兮兮的东西。”Will讥讽道,突然又住了嘴。他猛然挺直上身坐了起来,似乎有些恼火。

 

Hannibal原地没动,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

 

“急需补充男子气概?”

 

“当然不是!”Will愤怒地扭头吼道。

 

“那么,是我的骨头硌到你了?”

 

Will沉默片刻,突然翻身而起,将Hannibal仰面推倒,顺势跨坐在了他的腰间。他将前臂横压在Hannibal的脖子上,神情严肃地俯视对方。

 

“是你的傲慢硌到我了,Dr. Lecter。”

 

“那样的话,我真诚地道歉。”Hannibal面不改色,声音因受到压迫而有些轻微嘶哑。“不过还请手下留情,如你所说,我的皮肤非常娇嫩,经不起摧残。”

 

看着Hannibal这些天来为了陪自己钓鱼被晒得像只炭烤鳐鱼的俊脸,Will实在没有崩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某些俗套的电影桥段。

 

“需要我帮你涂点儿防晒霜吗——”他犹豫了一下,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亲爱的?”

 

Hannibal笑了起来,一边伸手扶住Will跨坐在自己身体两侧的大腿,一边轻微掐起嗓子,模仿着娇滴滴的语气:“今天已经有点儿晚了,也许明天吧,亲爱的。”

 

感觉到腿面的抚摸,Will下意识向后躲闪了一下。他盯着Hannibal的眼睛,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困惑。片刻后却又自嘲地摇了摇头,松开胳膊,重心移向一侧,打算从他身上下来。但Hannibal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的双腿。

 

“你真的彻底原谅我了吗?”

 

“什么?”Will疑惑地望向Hannibal的脸。

 

“前两天的时候,你似乎......有点儿不安。”

“喔。呃。”Will低头考虑了一会,突然下定决心,语气严肃了起来。“你有对Asuka做过什么吗?”

 

“Asuka?为什么这么问?”

 

“他说他梦——”Will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如果要去质问Hannibal为什么出现在别人的梦里似乎有些过于无厘头了。他斟字酌句了一会。“Asuka最近好像很怕你。”

 

“你担心我像对Abigail那样对他?”Hannibal终于明白了那天Will突如其来的怒气源自何处。

 

“Did you?”

 

Hannibal停顿了一会儿,考虑着如何回答。

 

“No。不过,有必要的话,我会的。”

 

Will闻言一愣,面容瞬间扭曲,双手猛然揪住领子将Hannibal半拎了起来,似乎打算怒吼。然而,就在直勾勾盯进对方眼底的瞬间,他在电光火石之中恍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又缓缓松开了拳头。他仰起头,将右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梳理了一下,重新恢复了理智。

 

“不,Hannibal,你有些过分贪婪了。我不会允许你这样玩弄我的情绪。”他冷冷地说。“告诉我,我的愤怒尝起来味道怎么样?”

 

“味道精妙。”Hannibal流露出赞许的微笑。“远离暴力和混乱,你的知觉却丝毫没有迟钝,反而更加灵敏了。”

 

显然是因为我没能远离最关键的部分。Will忍住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反驳。暮色笼罩,他盯着Hannibal晦暗不清的面容,沉默地平复着呼吸。良久,他在黑暗中开口。

 

“不要那么做。”

 

“什么?”

 

“不要那么对Asuka。”

 

There are means of influence other than violence.

 

Will俯下身,主动将嘴唇贴上了Hannibal的耳根。Hannibal的眉毛跳动了一下,表情第一次流露出些许惊讶。

 

“你没有必要那么做......”

 

Will的嘴唇轻缓地拂过Hannibal的脸颊, 停留在嘴角。Hannibal抬起手,揪住他后脑的头发,加深了这个吻。直到Will撑在地上的胳膊有些发酸时,两人才分开。他从Hannibal身上滑了下来,蜷伏在一侧,用闷闷的声音补充道:“这次,我已经跟你一起走了。”

 

Hannibal翻过身,搂住Will,用下巴抵住他的头顶。

 

“我知道。”

 

“向我保证,Hannibal,你不会伤害Asuka。”

 

“我保证。”

 

雨大了起来,打湿了两人的衣服和头发。Hannibal扶着Will站了起来,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

 

估摸着Asuka回来的时间,他们在第二天下午开始返航。临近上岸,Will扫了一眼手机,看到一个2点14分来自Asuka的未接来电。他立刻拨了回去,却无人接听。

 

“Hannibal,Asuka昨天找你了吗?“

 

Hannibal闻言掏出手机,Will看到屏幕上赫然列着三个鲜红的未接来电提示:

Asuka 14:11

Asuka 14:07

Asuka 14:03

 

显然,他们出海距离太远,不久前Asuka迫切地试图联系时,两人的手机都没有信号。Will的脑袋轰地一声炸了起来。

 

Hannibal打去的电话也无人回应,于是转而拨通了Mr. Gomaz的电话。铃声响起,Will在一旁焦急地来回踱步。第一遍的铃声一直响到了自动终止,他紧接着拨了第二遍,当第三遍的铃声响到一分多钟时,电话接通了。

 

“下午好,Mr. Gomaz。我是Asuka的——”

 

Hannibal突然顿住,转而聚精会神地听着听筒中的声音。Will随即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但他什么都听不到。

 

“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来。”

 

Hannibal挂断了电话,若有所思地望向Will。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Will急迫地追问。

 

“刚才是Asuka,更准确地说,Kaoru。”Hannibal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正在回味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在Mr. Gomaz的家里。”

 

“什么?Gomaz家里?”Will呆立在原地,似乎无法处理这个信息。“那他,他还好吗?”

 

Hannibal轻笑了一下。

 

“很安全,至少目前是这样。我现在去接他。”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望向Will的眼睛。“你要来吗?”

 

Will想要脱口喊出“当然!”,但喉咙却突然紧缩。为什么Hannibal收到了三个未接,而且时间都在打给自己的记录之前?

 

“不......不可能。”他摇着头,后退了半步,脸上的表情从焦虑转变成了畏惧。

 

“所以,不来?那可能就得委屈你先打个车回家。我预计我们最多几个小时之后就会回来。”

 

Hannibal上前去抚Will的头发,被一巴掌扇开。他没有介意,偏了偏脑袋,转身向停车场走去。漆黑的宾利在一众老旧的小车中格外显眼,完全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寻找。Hannibal掏出钥匙,打开车门,俯身发动了引擎。与此同时,副驾的车门被用力拉开,Will面无表情地坐了进来。

 

Hannibal继续倒车出库,紧接着踩下了油门。宾利发出一声轰鸣,箭一样射了出去,在沙砾地面上留下两道胎痕,和一片缓缓扬起的黄色尘埃。

Chapter Text

Hannibal坐在摆着一张臭脸的Will身边,正在施展着他百求百应的社交魅力。

 

“......Mr Gomaz格外强调今天一定要收到这份快件,我不想让他周一因为这件事而发火......顺带一提,你的嗓音真的很甜美......他家的地址就在收发室的通讯簿上,求你了,好心帮我看一眼吧。”

 

他停顿了一下,紧接着露出了微笑。

 

“太感谢了,亲爱的,我会在你的婚礼上跳舞的。Adiós~【注1】”

 

挂断电话,Hannibal心情愉悦地在导航中输入了刚刚到手的地址。Will冷眼看着这一切。尽管只能依稀听懂一部分单词,他脸上的表情仍旧称不上赞许。

 

“迄今你在多少场婚礼上献过舞了,尼金斯基?【注2】也许你从事医疗这行是彻底屈才了。”

 

“只可惜你的婚礼没有邀请我,Will,原本很乐意为你献上一曲的。”

 

Will眼前浮现出Hannibal在自己婚礼上踮着脚跳舞的场景,神情愈发阴郁起来。

 

距离Gomaz的住址还有两个街区时,Hannibal开进了一家书店旁边的停车场。他打开后备箱,拎出一只中等大小的黑色旅行提包,然后冲Will招了招手,示意他下车。两人沿着街边建筑投下的阴影,一前一后步行到了导航终点的那栋公寓楼对面。

 

这栋公寓显然上了年纪,三文鱼色的外墙漆已经脱色发白,污渍层叠,水痕密布,状若某种贝类斑驳的外壳。底层出口处的玻璃门斜敞开来,上面歪歪扭扭地贴着几张告示。Will眯起眼睛扫了一眼,都是一些停水停电通知。就数量来看,Mr Gomaz住的地方显然算不上什么高档住宅。

 

四下无人,Hannibal率先走了进去。没有电梯,两人默默地爬上六楼。Will有些轻微气喘,强行压了下去,只暗自在心中追悼了一下自己那没能坚持的健身大业。走廊左右分别有两户人家,尽头是扇暗红色的漆面木门,生锈的金属门牌上刻着Gomaz的房号:603。

 

Hannibal径直上前,敲了敲门。

 

几乎就在同时,原本光线微透的猫眼突然一黑,显然有人在门后窥探。Hannibal抬头招了招手,门内传来金属响动,紧接着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隙。Hannibal侧身挤入,大门立刻重新闭合,好在Will的反应还算灵敏,及时出脚卡住了门缝。感受到阻力,门后伸出一张疑惑的脸。

 

“Mr. Graham?”

 

“Kaoru?”

 

男孩回头询问地看着Hannibal,显然不知道Will会来。Hannibal简洁地点了下头,于是他重新拉开门,让Will也走了进去。

 

Hannibal没有进去太远,依然站在门后,三人挤在了一条狭窄的走廊前端。尽头的墙面上开着一扇小窗,强烈的阳光从中投射进来,Will就着光线,急切地伸手将男孩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上下扫视,看到他周身似乎的确毫发无伤,这才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Hannibal问道:“他在哪?”

 

“卧室。”Kaoru简短地回答。

 

Hannibal点了点头,将旅行提包放在地上,小心地掏出两份透明的叠成方块的东西,并将其中一份递向Will的方向。Will下意识接了过来,疑惑地举到眼前。手中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几层被叠压在一起的PVC保护软套。

 

“这是?”

 

Hannibal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的那份抖了抖,展开成了一套透明的塑料连体防护服。他拉开领口的拉链,躬身抬腿,将左脚连着皮鞋一起伸了进去。Will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动作,终于明白了切萨皮克湾开膛手是如何做到在犯罪现场不留下任何证据的。

 

“你——”脱口的一瞬,Will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有些过于尖细。他咽了下口水,眼神在Hannibal和Kaoru之间来回扫视。“你们打算干什么?”

 

Hannibal穿好了四肢,仰头伸长脖子,将拉链流畅地拉至下颚。听到这个问题,他怜悯地看了Will一眼,没有回应。他接着低头调整了一下袖口,然后转向Kaoru。

 

“Show me.”

 

Kaoru听话地向里面走去,Hannibal跟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留下Will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异常充沛,强烈的光线透过尽头的小窗直射在脸上,几乎使他感到一丝眩晕。天花板上应该不久之前漏了点水,沁着一条歪歪扭扭的黄褐色水痕,形如风干的尿液。污渍一路延伸至侧墙,与一道纤细的闪电状漆面裂痕相接,贯通而下。黄棕色的木地板老旧开裂,缝隙中的污渍油腻发亮,几块磨损处露出些许苍白的木屑,在强光下显得毛茸茸的。

 

Will站在原处,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直到身后的走廊里隔着木门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几声模糊不清的女人的笑声,这动静令他一惊,瞬间清醒过来。他将目光滑向手中的PVC防护服,缓缓将其展开,然后动作僵硬地套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一间“T”型的公寓,走廊尽头两侧分别是客厅和厨房。Will跟着刚才两人的方向拐进右边,客厅空无一人,地面上塞满了杂物和垃圾。另一头的墙上有敞着一扇门,显然通向卧室。他走了过去。

 

卧室虽然拉着窗帘,但客厅宽大的落地窗中涌入的光线已然足够,穿过敞开的房门照亮了内部。事实上,尽管没说出口,但目前的情形比Will所设想的乐观了许多。虽然Mr Gomaz光着身子被缚绑在床头的样子称不上赏心悦目,但显然还活着。他的嘴被一团深色的布团堵住,无法说话,精亮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充满了生机,周身上下除了从鼻孔中流出的一道已经干涸的血痕之外,似乎没有其他损伤。

 

意识到新人的出现,Gomaz立刻将目光转向了Will,眉毛激动地抽搐着,几乎要冲破生理功能的限制叫出声来。然而,当认出来者的面孔后,他呆滞了一下,视线落在Will身上的PVC防护服上,转而露出恐惧的表情。

 

“我很抱歉,Mr Gomaz。恐怕你所期盼的救赎暂时还不会出现。”Hannibal用一种愉快的语气说道,向前几步,贴近床头。“需要我介绍一下吗?我相信你们之前见过面。”

 

Gomaz疯狂摇头,蹬着腿拼命向后缩去。Hannibal俯下身,用指节轻轻敲了敲Gomaz半秃的脑壳。

 

“别失礼,Mr Gomaz,这似乎与今天早些时候的你有所不同呢?”他顿了一下,略带笑意地回望向Will。“考虑到你这么热情地邀请Asuka回家做客,我以为你也会很高兴认识他的家人的。”

 

“他做了什么?”Will盯着这个继续疯狂摇着头的男人问道,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答案。他的目光落在折痕遍布的床单,乱七八糟扔在地上的毯子,和床头柜边零散堆放着的几个功能明确的小玩具上,逐渐捏紧了拳头。

 

“很明显,Mr Gomaz为自己重新定义了什么叫为人师表。对此,恐怕我不得不代表广大学生家长表示严正抗议。”

 

“这次能让我来吗?”Kaoru盯着Hannibal的方向,突然蹦出了一句无头无尾的问题。

 

Hannibal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Will的脑中警铃大作,他一个箭步挡在Kaoru身前。

 

“来什么?”Will转身扶住Kaoru的肩膀。“他怎么把你弄到这儿的?伤害你了吗?”

 

“我也不完全清楚起因。跟他来这的是Asuka。”Kaoru耸了耸肩。“我醒来的时候这个恶心玩意儿正压在身上,刚好给了他鼻子一拳。”

 

“但是你......你的身体,有没有哪里受伤?”

 

Kaoru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扭了一下身子,小声说:“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此时,床上的Gomaz发出了急切的呜呜声,众人向他看去,只见他急切地摇着头,显然想说自己并没有伤害男孩。Kaoru一个箭步窜到床头,照着他的脸来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安静点你个狗娘养的。”

 

Gomaz发出一声呜咽,两股战战,抖得像是条落水的野狗。意识到自己不雅的用词,Kaoru心虚地回头看向Hannibal,后者微微侧了侧脑袋,低声咕哝了一句:“下不为例。”

 

一瞬间,Will感受到了某种荒诞,几乎有点想笑。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穿着奇形怪状的透明塑料连体衣闯入了一个试图猥亵学生的男人家里将他光着身子绑在床头围观,而对面的两人却在一本正经地进行文明用语普及教育。他揉了揉太阳穴,意识到自己的精神过于紧绷,已经超出了某个能够正常处理情绪的临界点。

 

“你能让Asuka出来一下吗?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Will重新扶住Kaoru的肩膀,试图抓回理智。

 

“我试过了,他没反应,好像躲起来了。”

 

“典型的创后反应,Asuka一直都是让Kaoru处理冲突事件的,他的精神承受能力很脆弱。”Hannibal补充道。“回家后我会帮助Asuka调整,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活儿要干。”

 

“能让我来吗?”Kaoru再次急切的问道。

 

Will大吼道:“想都别想!”

 

他扣紧Kaoru的双肩,试图将他推离房间,但男孩显然并不买账。他倔强地抓住门框,双眼紧紧盯着Hannibal,似乎在等待他的裁决。

 

Hannibal沉吟了一下,走上前来冷静地吩咐:“我有事情需要跟Will沟通一下,Kaoru。与此同时,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去完成。我需要你去这栋公寓的门厅里露一下脸,装作在等人,一直等到有其他人上楼的时候,再跟着一起上来。途中,你要问一下那个人认不认识Mr Gomaz,无论回答是什么,都要跟他解释说自己是Mr Gomaz的学生,他要求你来家里找他。做完这些之后,你就直接回来这里,正常敲门,大声报出Asuka的名字,我到时会开门让你进来。你听明白了吗?”

 

Kaoru不服气地梗着脖子,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

 

“听明白了吗,Kaoru?”

 

Hannibal紧盯着他的眼睛,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Kaoru松动下来,点了点头,极不情愿地向外走去。Will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转过头,他发现Hannibal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极近的地方,正仔细盯着自己。Will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他意识到,无论接下来的谈话内容是什么,自己应该都不会喜欢。

 

注:

  1. Adiós:西语,再见(百度老师教的,错了请不要怪我)
  2. 尼金斯基:二十世纪最富盛名的男芭蕾舞者,被誉为舞蹈之神。此处是Will的讽刺。

Chapter Text

Will等待着Hannibal打破沉默,但Hannibal一言未发,只是安静地盯着他的脸,脑袋微微歪向一侧,似乎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以便将那永不满足的好奇心钻进他的头骨。

 

大门轻响,Kaoru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床上的男人呜呜咽咽地抽泣,窗外的空调外机持续着隐约的轰鸣,楼下传来两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在玻璃阻隔下听起来遥远而空洞。这一切细小的声响嘈杂琐碎,无头苍蝇般惹人烦躁。Will脑子里纷乱如麻,太阳穴上的某根血管不详地跳动起来,隐隐召唤着他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阿斯匹林。他放弃了对峙,率先开口。

 

“Kaoru刚才说的“这次”是什么意思?”

 

“装作无知会让你的内心感觉舒服一些吗,Will?”

 

“什么?”

 

Hannibal叹了口气,隔着Will关上房门,将光线拒之门外。屋内只剩下窗帘边缘透出的微光,勉强足以视物。突然的昏暗让Will略感不安,他后退了一步,将背部靠上门板。

 

“I gave you a chance to be blind, Will, but you choose to be here, to be brave. Why didn't you go home?”

 

“我——”Will一时语塞。他重新望向床上的男人,那苍白松弛的皮肉让他感到一阵反胃。“我明白你想干什么,Hannibal,但我们甚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知道,还是不知道,有区别吗?”

 

“当然有!”

 

“所以,你打算根据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来决定他是否值得继续享有生命?”Hannibal的眼睛里闪烁着细小的光芒。他抬起一只手,从侧面扶住Will的脖子,大拇指顺势微微顶起他的下颌。“听起来你将自己凌驾于这个卑微的生物之上,非常明智,创造性的工作通常会要求合理的审美距离。”

 

Will躲开了。他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后置了底线,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我没有把自己凌驾于什么之上。”他固执地否认,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但是,如果他的确伤害了Asuka......”

 

“距离上一次已经很长时间了,Will,距离Garret Jacobs Hobbs,距离Randall Tier,距离Red Dragon,距离Peter Abruzzi。你不想念那种感觉吗?”

 

“不!”Will惊恐地抬头,他隐约意识到了Hannibal真正的目的。“不,我不是来——”他无法说出那个词。“不,我是来保护Asuka的,我只是想确认他没事。我——”

 

Will无处安放的眼神再次落在了床上那坨苍白松弛的肉上,模糊地意识到它是多么缺乏美感。一股慌乱袭来,他转身拉开房门,试图离开。但Hannibal立刻从背后伸出手,强硬地将门推了回去,显然不打算就让他这样轻易逃开。Will闭上眼睛,将额头贴在门板上冷静了一会儿,强迫自己转回身。

 

“我不关心这个男人,Hannibal,但我们在这有段还算不错的生活,你不这样认为吗?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毁了它。”

 

“我们完全可以低调一些,让这变成一个扑朔迷离的失踪事件。我不需要一个精致的摆盘,你呢?”

 

床上的男人听到这里,扭动起来,发出意义不明的急切呜咽。Will痛苦地闭上眼睛,将头扭到另一边,试图躲避这幅令人不悦的画面。Hannibal见状,向床的方向礼貌地提高了声音:“请保持安静,Mr Gomaz。If you can't keep up with the conversation, better not try to join in at all.

 

“够了!”Will大声吼道,终于让步。“我不关心你想干什么,Hannibal,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只是,一会让我先把Kaoru带走,我不想让他看见这一幕。”

 

他再次试图离开,但Hannibal仍然强硬地压着房门,拒绝松手。

 

“你还想怎样?”

 

“我感谢你的理解,Will。但是恐怕,我恕难从命。”Hannibal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你也听到了,Kaoru强烈要求参与,如此粗暴地拒绝一个年轻人的热情未免有些无理。”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Will猛然出拳,狠狠揍向了Hannibal的左脸。Hannibal灵巧地向后闪过,但Will没有停下脚步。紧跟的几拳均被闪开,于是他改变了策略,双手揪住Hannibal的衣服,试图将他摔在地上。拉扯了几个来回,Hannibal一个高难度的转身,将Will掀翻在床上。他倒下的身躯重重砸向Gomaz露出床沿的脚趾,男人痛苦地嚎叫了一声,但两人谁都没有在意。

 

Will愤怒地扭动着,试图脱离掌控,但几次尝试均没有成功。突然,他迅猛出嘴,一口咬上Hannibal的小臂,牙齿毫不留情地没入皮肉。男人吃痛,手上一松,立刻被Will反身制住。两人动作过猛,滚落到了床边和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里。最终,Hannibal的脸被摁在了地上,一只胳膊反剪在背后。Will跨坐在他的后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

 

处于如此弱势的姿势,Hannibal却反而笑了起来。

 

“你必须得承认,Will,无论咱们争论的目标有多么崇高,这种获胜手法可不太道德。”

 

“是你先背信弃义的!”Will脸上一红,咆哮起来。“昨天才对我做的保证呢?你说话像放屁一样吗?”

 

“我保证不会伤害Asuka,没错,但其中好像并没有提到Kaoru的名字。”

 

“你他妈的玩什么文字游戏!”

 

Will这一拳终于结结实实揍在了Hannibal的脸上,右拳指节与凸起的颧骨来了个亲密接触,很难讲清到底是哪边更加吃亏。床上的Gomaz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双腿夹紧蜷缩在身前,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Hannibal忍过最初的锐痛,吐出一声短促的呼气,然后重新睁开眼睛。

 

“你可以把怒气发在我的身上,但这没有意义。我知道我想要的,Kaoru也知道他想要的,关键是,你愿意承认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Shut up!”

 

“让我住嘴也改变不了事实,Will。You're capable of righteous violence because you are compassionate. 正如你如此享受向我的脸上挥拳一样,终结一个劣迹斑斑的生命只会让你更加享受。”

 

“我,不,享,受!”

 

“真的吗?我好像感觉到了你身上某些部位独特的活力。”

 

听到这句话,Will疑惑地皱起眉头,接着突然一惊,下意识抬起胯部向下看去。Hannibal嘴角一勾,抓住机会猛地扭脱了控制,翻身站了起来。

 

“抱歉,我也用了一点儿不太道德的的招数。”他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轻描淡写地笑着。“顺带一提,我指的不是生理上的活力,而是心理。你现在就像个上了发条的小小士兵,Will,浑身充满了能量。”

 

听到这句话,Will的肩膀厌恶地抖动了一下。他依旧蜷缩在床边狭小的缝隙里,没有起身。他感觉自己被逼到了墙角,他想怒吼,想尖叫,想放声大哭,想用头狠狠地撞墙。但他只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将脸埋入阴影之中。

 

“为什么非得这样?”他低着头颤声发问,几近哀求。“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那个孩子?”

 

Hannibal的脸上微微动容,他注视着Will的侧影,几欲上前。然而,此刻那个在黑暗中微微颤抖着的轮廓,有着一种他不舍得打破的美。

 

“不是我非要这样,Will。是你。接下来在Kaoru,或者说Asuka,身上将会发生什么,完全取决于你。”

 

Will正要张口,却被门铃打断。Kaoru的声音隔着墙壁模糊地传来:“Hello Mr. Gomaz. This is Asuka!”

 

“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the question, right? 【注1】Needless to say, Will, I'm curious about which direction you would go.”

 

Hannibal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然跪坐在地板上的轮廓,开门走了出去。

 

注:

  1. 这句话应该很有名了,引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含义非常丰富。直译是生存还是毁灭,也有翻译是舍身成仁还是苟且偷生,还有影视剧里面引用翻译成干还是不干,哈哈,个人感觉放在这里都挺合适的。

Chapter Text

没有时间犹豫。

 

脚步声减弱,开门声响起,轻微的交谈声,即刻便是两人回来的脚步。

 

没有时间犹豫!

 

黑暗中浮起Asuka通红的鼻尖,惊恐的眼神,瞳孔深处幽灵般闪过的噩梦。

 

Will猛然抬头,目光狰狞地看向Gomaz,嘴唇紧抿,鼻翼的肌肉轻微抽动。这副表情吓得Gomaz瞬间涕泪横流,似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他蜷缩起身体倒向床单,眼泪剧烈而无声地淌着,脖子上苍白的皮肤憋成鲜艳的血粉色,犹如一个巨大而丑陋的婴儿。

 

Will缓慢站了起来。他走上前去,神情复杂地盯着这具颤抖的扭曲的可悲的肉体,接着伸手扯出了男人口中塞着的东西,扔向一旁。深色布团落在床单上,展开成一条肮脏的内裤,Gomaz停止了哭泣,震惊地看着它,似乎一时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Will继续将手伸向床头,去解将男人系在床头的绳子。干净利落的水手结,Kaoru显然是个勤奋的学生。Gomaz终于回过神来,口中开始胡乱地哀求。

 

“求求你了,Mr. Graham。我没伤害他!没伤到他!我错了...大错特错......我再也不敢了......”他的语速飞快,几度要被自己的舌头噎住。“求求您放过我吧!Mr. Graham,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我知道您是个好人!”

 

Will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绳结已经被解开,他缓缓转过身,拽紧绳子,将Gomaz被绑住的双手拉至面前。男人温顺地跪在床边,沾满鼻涕眼泪的脸皱成一团,努力挤出一副讨好的表情。

 

“求求您了,我知道您是那么地善良......”

 

Will沉默着,松开了Gomaz的双手。房门外,两人的脚步声已经接近,听上去还有不到五米的距离。Gomaz睁大眼睛望向自己重获自由的双手,并没有立刻向外跑,他知道有那两人在外,自己就算冲出去也无济于事。相反,他一边警惕地盯着Will,一边缩瑟着爬向了床的另一侧,似乎打算躲进衣柜,嘴里依旧胡乱地嘟囔着感谢的话语。

 

“谢谢您。Mr. Graham。您太仁慈了......上帝保佑您……”

 

Will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只是低着头,机械地抓起解下来的绳子,缓慢地,将其中一头一圈圈缠在自己的右手上。

 

就在脚步声到达门外的那一刻,Gomaz猛地从床边窜起,手中捏着不知刚刚从哪里摸出的一把小刀,扑向了房间里唯一的人质。

 

Will侧身闪过刀锋,前冲半步闪至Gomaz身后,左手抓住另一端的绳头,闪电般套在了他的脖子上。Gomaz心中一惊,回身向门口跑去,但Will立刻抬手强行拖拽,使他瞬间失去重心,仰面栽倒在地。他飞起一脚踢飞了Gomaz的手中的小刀,紧接着左手再绕一圈,狠狠收紧了绳索。

 

就在同时,房门被打开,屋外明亮的光线倾泻而入。落下的小刀滑行了一段距离,恰巧停在Hannibal脚下。他的视线从地面上的物件缓缓移动至纠缠在前方地面上的两人身上,嘴角抬起玩味的弧度。听到动静的Kaoru冲进房间,震惊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WHAT ARE YOU DOING??!”

 

男孩脸上的表情气愤大过于惊讶,显然难以置信Will竟然剥夺了自己难逢的机会。他冲至两人身边,试图掰开Will的胳膊。所幸的是,Will并不需要分心处理这个麻烦,Hannibal箭步上前,捉住男孩的双臂,将他拉了起来,拦至墙边,目光依旧贪婪地盯着面前的场景。

 

Gomaz的身躯像将死的鲤鱼一样抽搐着,面部已经涨得紫红,沾满鼻血的嘴巴张成“O”型,嘴角边不断流出夹杂着白沫的口水。他那精明锃亮的眼睛此刻瞪得浑圆,势欲脱出眼眶,眼角殷红,噙着即将滴出的血泪。

 

失去了武器,Gomaz绝望地向后挥舞着双手,企图掰开Will的胳膊,然而,随着氧气的缺失,他的指尖虽然勉强够到了Will的肘部,却无法构成任何威胁。Will能够感受到那徒劳无功的敲击,逐渐变成了绵软无力的抓挠,变成了水草般轻柔的触碰,最终颓然坠落在地,失去了动静。对这种变化Will并没有太过在意,只凭本能压制着膝下躯体的挣扎。他的视线始终牢牢地锁定在Hannibal的脸上,没有移开哪怕一秒。

 

他们对视着,品尝着彼此眼中的憎恨与兴奋、贪婪与热切。Will的双眼因长时间的圆睁而开始酸涩,但依旧一眨不眨。面对着敞开的房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彻底淹没。日光汹涌,将Hannibal的轮廓压缩成一道边缘模糊的纯黑剪影,所有思绪和情感都泯灭在了白热的焰光之中,灼烧,融化,分崩离析。他所能做的一切就只有咬紧牙关,持续收紧手中的绳索,甚至不知道到底应该持续到什么时候。

 

渐渐地,挣扎着的Kaoru安静了下来,他不再尝试上前,反而后退了半步,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Hannibal松开了箍着他的胳膊,缓步上前,蹲跪在Will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结束了, Will。”

 

Will呆滞地将目光移向身前。手中的男人早已死亡,脖子上的绳索深深嵌入皮肉,几乎被鲜血浸透,血丝密布的眼球翻向头顶,扩散的瞳孔中凝固着死神的倒影。他松开双手,Gomaz的尸体垂直倒向地面,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

 

Will眨了眨眼睛,缓缓站了起来,视线重新转向前方,落在目瞪口呆的Kaoru身上。他扯起嘴角,朝男孩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然后一言未发地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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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公寓之前,躺在门后的黑色提包提醒了Will。他脱下身上的PVC防护服,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下楼打了辆出租,直接回了家。洗澡,更衣,反锁房门,他将自己扔在了床上。

 

Will以为自己会哭泣,但几分钟过去后,他意识到包裹住自己的只有麻木,如同一条弹性耗尽的过期避孕套,干巴巴地躺在那里。

 

Hannibal和Kaoru直到天黑才回来。他们从背包中掏出三个巨大的保鲜袋,立马又在厨房里忙活起来。Hannibal指挥着两人流畅分工,剔骨剥皮,切块削片,特征明显的部位则第一时间搅成肉馅。

 

“你不用去找一下Mr. Graham吗?”Kaoru一边用力转动着肉馅机,一边问道。“他离开的时候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

 

“不用担心,他在家。”Hannibal简短地回答。Will的信号稳定地停留在4点钟方向15米左右的距离,各项体征正常,唯一值得关注的是血糖有些偏低,这意味着他们需要抓紧时间准备晚餐。

 

意料之中,Will没有在晚餐时间露面。结束用餐后,Hannibal将属于他的那份放进托盘,单手托着走上了二楼。他在紧闭的房门前停留了片刻,考虑着其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事实是,即便是到了今天,他依旧无从知晓蝶蛹孵化的方向。

 

咚咚咚......

 

“Will,该吃晚饭了。”

 

房内毫无动静。

 

“Will,你的血糖有些太低了,你需要及时摄入——”

 

“Fuck off!”

 

门外寂静了几秒。就在Will以为Hannibal终于有那么一次能够知难而退的时候,门锁清脆地响了。床上的Will闻声而起,目瞪口呆地看着Hannibal收起钥匙,开门走了进来。

 

“什——” 他简直难以置信。“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难道你连一丁点儿羞耻感都没有吗?”

 

Hannibal无辜地耸了耸肩。

 

于是Will想起了Alana和Chilton联名签署的那份将Hannibal送往BSHCI而不是死刑电椅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书,想起了Psychopath的首要定义就是“天生精神疾病”和“无法感到羞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继续。眼见Will沉默,Hannibal侧身从门后露出了托盘。

 

“巧克力炖内脏浓汤。【注1】”他用略微夸张地动作将托盘微微前倾,展示着精致的瓷碗中盛着的暗红色浓稠炖汁。“考虑到今天下午发生的......特殊事件,我做了点好消化的东西。”

 

“我不饿。”

 

Hannibal关上房门,走向床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中露骨的抵触。他无比自然地将托盘放在床头,然后端起瓷碗,递到Will眼前。后者对此视若无睹,根本没有打算接过去的意思。

 

“你想让我喂你吗?”Hannibal歪了歪头,故作认真地问。

 

“我,不,饿!”

 

Hannibal依旧拿起了勺子,舀起一小口,递到他的嘴边。Will眼前闪过上一次Hannibal用勺子给自己强行喂食的场景,再也压抑不住烦躁情绪,挥手甩开了面前的东西。

 

然而,他动作的幅度比预计的大了一点,不光勺子里的东西被扇飞出去,就连Hannibal手中端着的碗也被打落在地。精致的瓷碗摔向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碎成了数块,暗红色的浓稠汤汁呈放射状撒开,几乎像是溅射而出的血液。

 

两人均愣了一下。

 

“Sorry.” Will下意识道歉。“I...I didn't mean to...”

 

“Don't be.” Hannibal抬手示意。“I know you are upset.”

 

Upset,这难道不是某种专门针对低龄儿童的词汇吗,Will愤恨地想。那个男孩怎么了?噢,可怜的小朋友今天不太开心。去他娘的upset,去他娘的sorry,他为什么要道歉?凭什么道歉?特别是对一个恬不知耻毫无边界感的疯子道歉?

 

“你今天已经够开心的了,Dr Lecter。现在,请让我自己呆着行吗?”

 

Will用力转过身,将脸埋进另一侧的枕头。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是在生气,也不是在悲伤,他只是单纯地深陷于自我唾弃,以至于根本无力再去纠结于任何其他的东西。

 

Hannibal坐在了床边,将手扶向Will的肩膀。

 

“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残忍,Will?你应当对自己的潜力感到自豪,而非刻意压抑。”

 

没有回答。

 

Blood and breath are only elements undergoing change to fuel your Radiance. You have radiated gloriously today, Will. It’s beautiful.”【译1】

 

“Radiate my ass!”【译2】

 

Will猛然转身,抬腿将Hannibal从床上踹了下去。

 

“恐惧会使你变得粗鲁。”Hannibal稳住平衡,重新坐了上来。“Jack跟我提过这一点。”

 

“希望Jack跟你提过另外一点。”Will举起一只拳头,威胁地冲着他挥舞着。“愤怒会使我变得暴力。”

 

Hannibal轻笑起来。

 

“我猜,那方面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Oh God. You are such a pain in my ass.” 【译3】

 

听到这话,Hannibal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

 

“和你的ass有点过不去了是吗?”他调侃道。“不过我保证,这方面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问题。”

 

Will意识到了他话中的含义,恨不得给那张洋洋自得的臭脸再来上一拳。可惜他清楚,那反而正中Hannibal的下怀。最终,他甩出一个“不屑跟傻逼一般见识”的表情,烦躁地将脸重新埋进枕头。

 

眼见激将法没有成功,Hannibal顺着床头方向半躺下来,压在Will身上,伸长脖子观察着他露在外面的半张侧脸。

 

Will使劲扭动,试图将他抖落下去。但Hannibal搬出了他撒娇式的熊抱,倔强地用额头抵住Will的脖颈,完全不打算撒手。Will挣扎着转身,双手撑起对方的肩膀,强行拉开一段距离。Hannibal见状,顺势将他的胳膊掰向两侧,身体迅速下压,结结实实地扑了下来。此时,Hannibal的肩膀、侧颈和耳朵彻底暴露在Will的嘴边,简直就是一份明目张胆的邀请。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张开牙齿,咬住了距离最近的那块裸露的肉——Hannibal的耳廓。

 

“啊!”

 

Hannibal发出一声痛呼。Will继续咬紧牙关,加大力气,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齿尖一点一点陷入皮肉深处,缓缓闭合在软骨两侧。鲜血与骨肉,柔软而坚韧,这独特的触感在他体内激发出一丝满足的快感。即便如此,Hannibal依旧没有撒手,只是扯开嘴角,发出嘶嘶的吸气声。听到这个,Will再也坚持不住,松开嘴笑出了声。

 

“别装了好吗?Mason给你烫猪章的时候你大概都没叫唤这么厉害吧。”

 

“这不是为了让你获得点儿成就感吗,William the Conqueror?【注2】”Hannibal眨了眨眼睛。

 

Will愣了一下,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抬起胳膊,将手伸向Hannibal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漫不经心地抚弄起男人脑后的头发,看上去似乎在考虑些什么。

 

无论Hannibal的轮廓再怎么棱角分明,脑袋上却长着一头异常柔软的金发。与Will自己的发质不同,Hannibal的发丝没有那么有弹性,但极其纤细柔顺,那柔滑的触感让Will联想起刚出生不久的小小婴儿,或者,拥有一身油光水滑金色长毛的Winston。想到这里,他内心突然隐隐发痛。

 

“最近这段日子对你来说还是不够吗?”Will低声呢喃。“为什么你就永远不能满足呢,Hannibal?难道你真的像那只拦路的野狼一样,在吞下每一顿盛宴之后,反而变得更加饥渴吗......”【注3】

 

“Thou hast made me endless, such is thy pleasure. This frail vessel thou emptiest again and again, and fillest it ever with fresh life.”【译4】

 

Hannibal抬起脖子,一边轻声念着模糊不清的字句,一边将嘴唇贴向Will的锁骨之间。埋在他脑后的手指瞬间蜷起,攥紧了发丝,却终究没有用力拉开。

 

预期中的阻止没有出现,Hannibal随即加深了动作,开始轻轻吸吮。紧贴在颈动脉处的鼻孔不由自主地张合翁动,贪婪地吸入着独属于Will的诱人体味。加速涌动的血流犹如一只气泵,让这股平日里若有似无的淡淡气味从发烫的皮肤表面蒸腾而出,浓烈地充盈着周身的每一寸空气,刺激着他大脑深处最原始的神经中枢。

 

尽管Hannibal熟知他唇下每一条肌肉和每一根骨头的解剖学名,但此时此刻,他更倾向于将锁骨间这块浅浅的凹陷看做一个袖珍的茶杯。曾经他以为这盏精致的器具已然破碎,甚至不惜亲手试图将它碾为灰烬,然而时光与无常带着他们重新回到了这一时刻,鲜活的情感再次充满了这具他朝思夜想的躯体。如果说身体是灵魂的圣殿,那他怀中的这所神庙之中所供奉着的,正是那反复无常的旧神。

 

God is beyond measure in wanton malice and matchless in His irony.【译5】

 

 

译:

  1. 血液与呼吸只是那些底层变幻着的支持你发光的元素。你今天瑰丽地闪耀着,Will。那非常美。(我知道这句我翻译得很烂,救命)
  2. 闪耀个屁!(但这句我翻译的很好,哈哈哈)
  3. 天呐,你真的讨厌!(pain in my ass是一个口语常用表述,实际含义是“烦人精”或者“讨厌鬼”,但字面意思是“我屁股里的痛苦”,这也是为什么Hannibal后面会调侃,因为屁股里的痛苦显然可以有很多种原因(狗头),很抱歉这几章的Hannibal好像有点喜欢讲奇奇怪怪的颜色笑话。毕竟气氛到了嘛(不是)。不过感觉并不算ooc,因为拔子跟Alana也开过颜色笑话,不知道有没有人有印象(狗头))
  4. 你已经使我永不止歇,这样做是你的快乐。这脆弱的器皿,你不断地把它倒空,又不断地以新生命来充满。——《吉檀迦利 no.1》
  5. 上帝冷酷的残忍无法度量,而他的讽刺无人可及。

 

注:

  1. 巧克力炖内脏浓汤:Chocolate Stew with Puto。用血和内脏做成的炖肉,因为用了血的缘故,颜色有点像巧克力,但实际上并没有巧克力的添加。
  2. William the Conqueror:征服者威廉,即威廉一世,英国诺曼王朝的第一个国王。威廉一世将诺曼底传统的集权统治和军事立国带入了英国,是英国历史上一大转折。在此之前,英国一直是被入侵,被征服的对象,而从他开始,英国转守为攻,以后的战争主要在别人的国土上进行。Will是William的昵称。
  3. 指《神曲》中著名的遇狼片段。但丁在进入地狱之门前遇到三只野兽,分别为豹、狮、狼,分别象征淫欲、残暴和贪婪,其中贪婪的狼是最难对付的,原文是“And has a nature so malign and ruthless,That never doth she glut her greedy will,And after food is hungrier than before. 她的本性穷凶极恶,她贪婪的欲望从来不会得到满足,饱餐后,她会比之前更加饥肠辘辘。”

Chapter Text

血色浮上了Will的双颊,越过鼻梁,接连成片,宛若一道绵延的晒痕。眼睑微闭,双睫轻颤,手指在Hannibal的发丝中无意识地蜷缩。然而,他的脸上却是一副忧苦神色,眉心刻着两道川痕,似在忍受隐隐的痛苦。

 

“有些时候,我真的会怀疑......”当Hannibal的嘴唇离开锁骨,向下滑动时,Will突然睁开了双眼。他向后扯起Hannibal的脸庞,仔细端详。“怀疑你到底是真心希望我走进那片黑暗,还是单纯享受着观赏的乐趣。观赏我在途中所经历的......煎熬。”

 

Hannibal幽深的眼底闪过一道暗红火焰,在洞穴深处明灭摇曳,用未知的许诺诱惑着来者。

 

“我告诉过你,Will,你可以不必忍受煎熬。你的心底早已知晓一切,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知晓什么?”

 

Will显出一丝警觉。Hannibal没有回答,只露出了斯芬克斯一样的微笑,似乎在嘲弄着对手。

 

Are you accusing me of something?” Will的声音更大了一些,甚至有些尖锐。

 

Does the enemy inside you agree with the accusation? Even a little bit?

 

“我不知道你们俩的行径!”Will推开Hannibal,翻身坐了起来,显得异常激动。“今天我那么做是为了Kaoru,为了Asuka!”

 

“你知道的,Will,你只是刻意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而今天的你鼓起勇气,揭开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窗纱......”

 

恐惧浮上了Will的面孔,他迅猛出手,掐向Hannibal的脖子,阻止他说下去。但Hannibal轻易就捉住了他的手腕,扭至背后,将Will再次箍在了自己怀里。他盯着Will紧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继续。

 

“腹部依旧洁白如雪的幼鹿,竟然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大滩尚未凝固的血迹,有点儿诡异,不是吗?你总是说你所做的只不过是解读证据,那么,解读证据吧,Will。证据到底告诉了你什么?”

 

Hannibal的目光如炬,在他的头骨内壁上蚀刻下白纸黑字的答案。Will缩起脖子,紧咬牙关,不愿吐出哪怕一个音节。但他的挣扎早已停止,身体先于意识放弃了抵抗。

 

Hannibal松开手,沿着脊柱一路上滑,扶住他的后颈将两人的额头贴在了一起,几乎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

 

“说出来吧,Will。当恐惧潜伏在黑暗中时,正是它力量最为强大的时候。说出来,让它暴露在阳光下,直面它,看着它在认知下萎缩。”

 

Will颤抖着闭上双眼,回到了数月前那个闷热的夜晚,零碎的片段幻影般闪过。车库中昏黄的光线,台面上幼鹿洁白如雪的腹部,地上缓缓凝结的血迹,月光下Hannibal的围裙上深色的污迹......飞舞的纷乱画面渐渐停止旋转,他再次孤身一人站在了漆黑的厨房中央,朦胧的电子微光在角落里幽幽闪烁,咽喉干涩,头痛欲裂。突然,远处响起了沉闷的蹄声。

 

咚、咚、咚......

 

他缓缓转身,与窗外那只雄壮的牡鹿静静对视,错综扭曲的恶魔之爪狰狞地刺出边框,黑色皮毛流光溢彩,宛如流动的冥河之水,数不清的斑斓噩梦在其中永恒沉浮。

 

“No.”

 

“It's alright, Will. ”

 

“No.......”

 

“Say it.”

 

颤动的嘴唇无声开合,几番尝试之后,他终于发出了哽咽的声音。

 

“证据显示......迈阿密的那个深夜......我所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那只......春天的羔羊。”

 

泪水从Will的眼眶中涌出,淌过面颊滚落胸前,消失在两人身体的缝隙之中。他的声音是如此破碎,犹如摇曳在水面的月光,被骤然砸落的石子打碎成千万道裂痕。Hannibal收紧了怀抱,凑近双唇,以一个朝圣者的姿势,贪婪地品尝着昨夜的黑暗在叶片背面留下的清冽露水。

 

“Don't cry, mylimasis【注1】 You are not alone in that darkness. I'm standing right beside you.

 

“You’re...dragging me... into it......”

 

Will哽咽着,指尖挣扎地戳向Hannibal的胸口,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向哪位神灵控诉。

 

“I’m helping you bear it. ”Hannibal的嘴唇一路上溯,覆盖住泪水的源头。“Leave all thy burdens on his hands who can bear all, and never look behind in regret.”【译1】

 

Hannibal喃喃低语,声音中充满诱惑,仿佛在吟诵某种远古的咒语,又像是一道虔诚的祈祷。但显然,这祈祷的对象绝对不是那个光辉圣洁的耶稣。长着巨角的旧神盘坐在宝座之上,身下的凶兽血口大张,黏连的涎液自齿尖滴落,反射出晶莹的光。它漆黑的轮廓遮住了天日,缓缓展开的数只手臂肆意拨动光影,空洞的双眸中跳动着暗红的火焰,巨大而又神秘,庄严而又可怖。

 

“你在诱骗我舍弃自我吗,Dr. Lecter?”Will回望着那道忽暗忽明的火焰,虚弱地笑了起来。“What a conning man you are.

 

“我只想弥补。”

 

“弥补什么?”

 

Hannibal拉开一点距离,望向Will的双眼,声音异常轻柔。“我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Will。那些层叠的背叛与原谅,伤害与治愈。你还记得自己最痛苦无助的时刻是什么吗?”

 

“我......”

 

“是你最初被关进监狱的那段时间,对吗?”

 

Will迟疑着没有做声。Hannibal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在肯定他无声的答案。

 

“你知道为什么吗,Will?”

 

没有回答。

 

“没关系,Will,我知道。”Hannibal抬起手,将Will的脸庞重新压回自己胸前。“我对你一直以来都算不上温柔,不是吗?夺走了你的孩子,用匕首刺穿了你的下腹,借红龙之手几乎杀死了你的妻子,甚至用电锯锯开了你的头骨。”

 

他侧过头,温柔地亲吻着Will额头右侧那道笔直的伤痕。古巴的烈阳一直没能将它晒黑,突兀地趴在小麦色的肌肤上。他的语调前所未有地温柔,他的抚摸前所未有地轻缓,在他的触碰之下,Will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伸手攥住了Hannibal背后的衣服。

 

“但是,这些经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初进监狱时的痛苦,对吗?而那时的你甚至毫发无伤。”Hannibal压低了声音,如同一条响尾蛇的窃窃私语。“不,Will,你从不畏惧身体上的痛楚,也容忍了我对你周围之人的伤害,Alana,Molly,Jack......我执意将他们从你身边剥离,我蹂躏了你的肉体,而你依旧义无反顾。I'm just about worn out with you crazy sons of bitches. 这是Molly遇袭之后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平坦,冷静,不过是一声疲惫的抱怨而已。在某种程度上,我甚至还会主张,那平淡的声线之下暗藏着一丝备受瞩目之人的沾沾自喜。不,Will,不必试图否认,这几乎非常合理......你无法感到愤怒的原因是你明白,正如那些用出格举动吸引所爱之人注意的可怜虫一样,我的疯狂只不过出自对你深深的执念。我夺走了每一个与你建立起联系的人,确保你的世界中没有任何东西与我无关,确保你完全属于我......听上去有点儿possessive,不是吗?我承认,也许是我为数不多的几项弱点之一。而你,Will,看到了这一点,透过匕首,透过电锯,透过红龙的血雾,在每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背后,凝望着深渊......”

 

他停顿了片刻,发现Will并没有任何补充的意愿,于是继续了下去。

 

“所以,为什么入狱初期的那几天对你如此煎熬,Will,几乎击溃了你?因为那是你唯一一彷徨于未知,唯一一次无法确定你所感受到的种种是否只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在那之前,我们曾经那么亲密,你向我彻底敞开了心扉,相信着我们的距离是如此贴近,相信着我是助你自黑暗中涉水而过的船桨,相信着我是你最信赖的朋友。然而,那一刻,你感受到了彻底的背叛,你的内心哭泣着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揣测着那个无法回避的可能性——难道,仅仅是难道,你从我这里所得到的那些温暖,都只不过是我为了栽赃于你所做的伪装,而你却像个一厢情愿的白痴一样坠入了其中吗?”

 

Will的喉咙中爆发出一声哭腔,混杂着昔日的痛苦与恐惧。他将脸埋入Hannibal的颈窝,十指紧紧扣进后背的肌肉,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胸膛里。忍受着疼痛,Hannibal却没有丝毫退缩,只是更加温柔地抚摸着Will的后背和头发。

 

“当然,很快,你就知道了事实并非如此,对吗?你看到了我的悔恨,我的懊恼,你看到了我依旧未变的渴望,哀悼着你离开后留下的空洞。于是你恢复了力量,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大,甚至开始利用这一点布局属于你自己的棋局。如此敏锐,如此坚韧,你想象不到在我眼中这样的你有多么美。I wrote you a poem, Will. And you didn't let my love go to waste. 你值得被注视,被理解,被渴望。尽管在你孤独的前半生中几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机会,但依旧,当它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再也无法舍弃那条焰舌灼热的舔舐。”

 

“别歪曲事实,Hannibal。”Will微弱地抗议起来。“我有过朋友,还有妻子......”

 

“Jack眼中的你不过是一件趁手的侧写工具,否则他为什么一直冷酷地逼迫你直至崩溃?Alana眼中的你不过是一个有趣的心理变态案例【注2】,否则她为什么若即若离地保持着一个方便的距离却从未打算接受你的好意?还有Molly,她不过是一个需要完美丈夫和家庭的普通女人罢了,难道她没有在匆匆窥探了一眼你的真相之后胆怯退却吗?你们的生活永远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了,Will,无论你们如何用语言欺骗彼此。你永远不可能像对我那样对她完全敞开心扉,她会像警惕的羚羊一样,在听到草丛中微弱响动的那一刻飞速逃离,甚至都不会留给你袒露全貌的机会。他们一向如此,友善地微笑着,保证着,直到触摸到某个令人不适的边界,便立刻抽身而退。Be realistic, Will. Who else would be keen enough to see through every corner of your twisted inside without even a flinch? Not even yourself. 【译2】没有人像我一样,透过黑暗和恐惧的帷幕看到你独一无二的潜质,于废墟之中燃烧的美。这就是为什么你在误以为我们之间所有的亲密都是我为了归罪于你所作的伪装后会如此痛苦,也是为什么你在我一次次造成的伤痛下依旧无法割舍,因为在内心深处你知道,只有我才能毫无顾忌地站在你身边,只有我才能拥抱你的全部,只有我已经无数次地向你证明,无论情势如何变幻,我永远都不会放手。我很抱歉,Will,让你不得不痛苦挣扎,自我质疑。现在,我可以弥补这一切,还给你失去的所有,让你不再承受煎熬。”

 

在语言的持续冲击之下,Will的反应变得异常迟缓,Hannibal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的大脑终于加载出结尾的含义。

 

“......How?”

 

“聆听,Will,让我的声音成为虚无之中存在的唯一。你再也无需面对是与非的抉择,将所有背德的痛苦归罪于我,让我来背负你彷徨无助的赤心。与我的意志融为一体,在臣服中享受彻底的坦诚,在幽暗之境中拥抱无尽的自由。”

 

A new religion? Nothing more dangerous than that.” Will的声音沙哑而干涩。他停顿了片刻,抬头望向Hannibal的眼睛。“What would you like to be, Hannibal? My leader?My lord?My......Master?【注3】”

 

一瞬间,Will无比清晰地观察到了最后这个称呼对于Hannibal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这个表情向来难以捉摸的男人上唇轻微抽搐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瞳孔应声扩大,这让他能够完整地看到自己映在其中的苍白面庞。

 

“Oh Will......Please......”

 

Hannibal的嘴唇顺着他的身体一路滑了下去,双唇、下颌、脖颈、前胸、小腹。他用鼻尖拱起Will的衣襟,将嘴唇贴向右肋下方那条陈旧伤疤的开端,缓慢地,沿着凸起的瘢痕一路流连而下,最终来到左侧的髋骨上方,停留在那道微笑的尽头。途经之处,他用舌尖留下了一条晶莹的水痕,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开始无法抑制地颤动收缩,泛起湿漉漉的微弱光泽。

 

Will战栗着弓起身体,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Hannibal立刻伸手将它拉了下来,拒绝错过那张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他的双唇继续下滑,直至触碰到耻骨上方冰冷的金属皮扣。他鼻翼微动,捕捉到了那股毋庸置疑的浓烈气味。他微微抬起头,直视着Will的眼睛。

 

“解开它。”

 

低沉的声音不容置疑。四目相对,Will脑中一个声音尖叫着渴望逃跑,然而他后颈的肌肉却已彻底强直,甚至无法转动一丝一毫,更无法挣脱那道炽热的视线。沉默的交锋,漫长的对峙,终于,他抬起双手,缓缓伸向了Hannibal所要求的地方。

 

Trust with fear. Total vulnerability. He lets the master take him just across that line.【译2】

 

 

译:

  1. 把你的重负卸在他的手中吧,他能承受一切,而且永不为后悔而反顾。——《吉檀迦利 no.9》
  2. 现实一点吧,Will,还有哪个足够敏锐的人能在看穿你那扭曲的内心当中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的同时不会有丝毫恐惧的颤抖?这一点就连你自己都做不到。
  3. 混杂着畏惧的信任。彻底敞开的脆弱。他任由他的主人引领着自己,越过了那条线。

 

 

注:

  1. mylimasis:立陶宛语,beloved。(谷歌老师教的,另外我看到过很多英文同人本里面也这么用)
  2. 变态心理:Abnormal Psychology,心理学术语,主要是强调一下非贬义,指的是与正常心理相对应的异常心理。
  3. 此处的三个选项是《神曲》中但丁请求维吉尔指引自己进入地狱之门的时候,对于他的三种称呼。原文为:

《神曲·地狱篇》第三曲,Longfellow英译本,田德望版中译:

 

Now go, for one sole will is in us both,

Thou Leader , and thou Lord, and Master thou.

Thus said I to him; and when he had moved,

I entered on the deep and savage way

 

现在走吧,因为我们二人一条心:

你是向导,你是主人,你是老师。

我这样对他说;他一动身,

我就跟着走上了艰难、荒野的道路。

Chapter Text

Will半身靠在床头,剧烈地喘息着,依旧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卫生间半掩着门,里面传来淅沥的水声。片刻后,响动戛然而止,Hannibal手中拿着一条毛巾走了出来。头发微微凌乱,嘴角稍许有些泛红,但除此之外,这个男人的形象几乎和每个早晨出门上班前一样整洁。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晚上八点二十四分

 

他掏出手机,优雅地举至耳边。

 

“您好,是哈瓦那警署吗?我想汇报一起失踪案件。”

 

Will猛然抬起头。

 

“您好,我的儿子是罗德里格斯中学的学生,这个周末跟随校方游学活动前往圣克拉拉参观,原计划于今天下午回来,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到家。我打不通他的电话,也联系不上带队的老师,请问是否可以请警方帮忙寻找一下?”

 

话筒对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Hannibal的脸上露出一副遗憾的神色。

 

“24小时是吗?好的。我明白了。如果明天还没有消息的话我再联系您......好的,谢谢,再见。”

 

Hannibal挂断电话,低头向床上看去。Will对上了他的目光,半张开嘴,又满脸通红地将视线移向一边。他拉了拉被角,盖住了自己大部分的身体。

 

“拉开。”

 

Hannibal走近了一点,简短地要求。床上的人没有动。Hannibal沉默地等待着,直到Will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缓缓松开了紧攥着边缘的手指。Hannibal轻叹一声,伸手揭开被子,捏紧另一只手中的毛巾开始擦拭。Will像猫一样扭动起来,被一把攥住了髋骨。

 

“别动。”

 

手掌下的挣扎并没有减轻,Hannibal加重了力气。“听话,Will。既然是我的要求,你就没有任何必要感到羞耻。”

 

“别那种语气跟我讲话!”

 

“你希望我用什么语气?”

 

Will咬住了下唇。他突然意识到,Hannibal的强硬态度或许反而是这一切成立的前提。但是,难道你真的可悲到了需要靠这种东西来寻求心理安慰的地步了吗?他在这个念头之下痛苦地闭紧了双眼。

 

Hannibal见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别想太多,Will,如果你无法听从你自己的心,那就听从我的声音。也许一开始这很难接受,但你逐渐就会习惯的。”

 

“我很怀疑那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至少有利于你的心理健康,我用我的博士学位发誓。”

 

Will用鼻子哼出一声,没再答话,由着Hannibal继续下去。处理完后,Hannibal站起身,走向了门口。关门之前,他再次回过头。

 

“我可以留在这里陪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不需要!”

 

“那么,晚安,Will。”

 

窒息般的沉默。他紧盯着床上的那坨阴影,以一种似曾相识的方式等待着。

 

“你真的很烦人,你知道吗?”

 

“如果你配合的话就不会烦人了。”

 

Will怒视着他,似乎在组织着千万种反击。但最后,他的身体像扎破地气球般坍缩了下去,突然疲惫不堪,无力再争论。

 

“晚。安。”

 

门口的男人满意地关灯,离开了房间,留下Will独自在黑暗中咀嚼着过去24小时发生的一切。

 

他当然看得出Hannibal的建议有多么诱人。得益于自己被各路意识“不断侵犯”的大脑,Will很早之前就幻想过彻底弃权的快感。权利意味着责任,放弃选择的同时意味放弃后果。每当他抚摸着自己那群毛茸茸的野孩子时,Will不得不承认自己隐隐的羡慕,羡慕他们需要面对的苦恼是多么单纯。顶多只有无法完成主人指令时的沮丧,从来无须为下一次尝试的方向而彷徨。臣服的自由。

 

Will翻起身,为自己倒了三指的威士忌,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疲惫从身体和四肢中不断渗出,他上一秒还在考虑着冲个澡,下一秒就已在混沌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在Hannibal的安排下,两人分别向多名老师和同学致电询问Asuka的去向,自然没有人知道。游学同行的另一位女老师提到自己最后一次见到Asuka是跟Mr. Gomaz在一起,当获知Mr. Gomaz的电话同样无人接听后,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含糊几句挂断了电话。Hannibal缓缓放下电话,神情异常满意。

 

晚上八点,Hannibal再次拨通了哈瓦那警署的电话,确认Asuka已失联24小时以上。不到半个小时后,两位警员便按响了他们的门铃。Hannibal起身打开了房门。

 

“晚上好,Dr. Salazar。我们是哈瓦那警方。我是Joss Cruz,这位是Elisa Gasset。”

 

年长的男警官礼貌地伸手。旁边的女孩看上去二十出头,身材矫健,神态活泼。趁着Cruz自我介绍的功夫,她好奇地上下研究了一下Hannibal,接着开始打量起他身后的Will,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对她这样一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来说,一对儿白人同性伴侣显然属于新鲜事物。

 

“晚上好,两位。非常感谢你们能来。请进。”

 

Hannibal将两位警官引至客厅坐下,从厨房端来准备好的花茶,放在两人面前。

 

“两位请用。”

 

“谢谢。”Cruz没有伸手,而是掏出了笔记本。“我这边还是先了解一下情况,请问您之前电话中提到的男孩名字叫——”

 

“哇哦!这花茶味道好棒!是自制的吗?”年轻的女孩双手捧着杯子,异常惊喜地脱口而出。

 

“Elisa!”

 

年长的男警官严肃地瞪了她一眼。女孩缩了缩脖子,嘴唇无声地比了个抱歉的口型,没再做声。Cruz回过头,继续了下去。Will脸上没有变化,心里却微笑了起来。男警官的眼神让他想起了Jack,想起了刚刚开始出外勤的自己。那时的他也是一样地没有眼色,常常不顾气氛,语出惊人,让Jack恨不得拿目光剜下一块儿肉来。他盯着自己杯子中沉浮的花瓣,意识飘向了虚无。

 

“......您爱人怎么称呼?”不知多久后,Cruz将注意力转向了Will,这显然触及到了他的某个知识盲区。“Mrs...呃...Mr. Salazar?”

 

见Will没有反应,Hannibal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Sorry, Officer Cruz. My husband is a little shocked. ”

 

Will回过神来。“抱歉,警官。叫我Graham就行。”

 

“好的,Mr. Graham。您这边近期有注意到您儿子有什么异常吗?”

 

Will扫了一眼Hannibal,后者脸上挂着鼓励的微笑,放在他肩头的手掌来回轻轻摩挲。

 

“呃,他,最近经常做噩梦。然后,好像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我不太清楚,他好像有点不太愿意去学校,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害怕受到老师处罚。”

 

“他很调皮吗?”

 

“不。他非常腼腆,很安静。很......很容易受欺负。”

 

男警官低头记了最后几笔,然后起身。旁边的女孩恋恋不舍地放下花茶,一起站了起来。

 

“谢谢两位。我们会抓紧时间调查,有进展会尽快跟两位同步。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也请随时跟我们沟通。”

 

“谢谢。”

 

他们起身将警官送了出去,关门的瞬间,Will似乎还能隐隐听到Cruz对女孩的说教。Hannibal回过头来,伸手抚向Will的后颈。他的嘴角微翘,就跟三年前Will在麝鼠农场的餐桌旁咬下那块颊肉的时候扬起的弧度一模一样,眼底闪烁着晶亮的光芒。

 

“最后那部分,很精彩。”

 

“哦省省吧。”Will嫌弃地反驳,身体却没有动。“就好像我没扯过谎一样。”

 

“不,精彩的是你如何巧妙地玩弄事实。”Hannibal用双手捧起Will的脸颊。“彻头彻尾的编造通常弱不禁风,而半遮半掩的真相总可以恰到好处。这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诱我上钩的技巧吗?以血肉为饵,以真心为诱。”

 

“这也是你现在正在做的?用真诚诱惑我?”

 

“当然。你可以相信我能够看清你内心深处无意识的欲望,相信我会以己之名将它们双手奉上,相信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承担一切后果。”

 

“半遮半掩的真相,你没有说出来的那一半是什么?”

 

“噢,会是什么呢?显然我不该剥夺所有的乐趣,否则你感到无聊了该怎么办?”

 

“How very considerate of you, Dr. Salazar.”

 

“My pleasure, Mrs. Salazar.”

Chapter Text

三天后,两位警官再次上门拜访,神情严肃地向两人同步了警方的最新进展。

 

“非常抱歉,Dr. Salazar,Mr. Graham,我们暂时还没能寻找到Asuka。”Cruz一脸歉意地开口。“根据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两位的儿子的失联很可能不是意外事故,而是人为。”

 

Will举起杯子,咽了一口水。

 

“人为?”

 

“是的。根据警方的调查结果,Asuka很可能是被恶意绑架了。”

 

Hannibal倒吸一口冷气,抬手捂住了嘴。Cruz沉痛地点了点头,确认着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一旁的女警官脸上这次没有了欢快的神情,一脸歉意地看着两人。

 

“和Asuka一起失踪的还有另一个人:罗德里格斯中学的教务组长Mr. Gomaz。游学活动中另一位随行老师在调查中确认,Asuka失踪当天她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跟Mr. Gomaz在一起。我们上门进行了调查,一位同楼的住户确认,她周日下午在上楼时遇到了一位外貌符合Asuka特征的少年,并且在两人的对话中提及Mr. Gomaz要求其前来。由于Mr. Gomaz家中无人,一直无法取得联系,警方向法院申请了搜查令,对其公寓进行了强制入户调查。我们在房内发现了Asuka的书包。”

 

“所以Mr. Gomaz应该是知道Asuka在哪?”Hannibal急切地问。

 

Cruz阴沉地摇了摇头。

 

“截至目前,Mr. Gomaz也处于失联状态。他没有回过住所,电话关机,校方确认其自游学活动结束起就一直未在学校露面,下落不明。”

 

Will垂下头,死死盯住膝盖上的双手,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即使已经亲手终结过四个人的生命,现在的情景对他来说依旧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神情自若地端坐在警察面前,聆听着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他后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感觉衬衣都被撑离皮肤了几毫米。

 

I was with him behind the veil. You were always on the other side.

 

他想起了Bedelia居高临下的表情。难道这就是她当初的感受?与Hannibal并肩站在帷幕后的黑暗中,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另一侧的人群。

 

危机感潮水般一遍遍洗刷过Will的身躯,推动着心脏兴奋地战栗。他咽下一口不断涌出的唾液,像是饮下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自口腔一路滑下食管,灼烧着胃部,令他几乎想要作呕。暖意又迅速蔓延至四肢,刺激着大脑最原始的中枢,令他清醒异常。

 

“那......他们俩是一起失踪的?”

 

“是的。而且......”Cruz看上去颇为犹豫。“我们认为,Mr. Gomaz目前是该案件的头号嫌疑人。”

 

“什么?”

 

“我们怀疑Mr. Gomaz绑架了Asuka。”

 

Will抬起眼睛,茫然地盯着他的脸,似乎无法理解对方的话语。

 

“接下来的信息可能会有点儿难以接受,需要两位做好心理准备。”男人停了下来,向Gasset使了个眼色,于是年轻的女警官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地开口。“根据我们的调查,二位的孩子......很可能遭受到了Gomaz的......性侵害。”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两位警官神情严峻,暗自紧张地揉搓着手指,显然指望着这个信息从一位年轻的女性口中说出来能在某种程度上减轻冲击。

 

“性侵害?”

 

“我很抱歉,Mr. Gaham,我明白这一点非常令人痛苦。我们在Gomaz的卧室中发现了Asuka的DNA,包括毛发、皮肤组织以及.....血迹。我们初步判断,Gomaz应该是通过某种方式将Asuka带到了家里,并且,并且......”

 

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没能继续说下去。

 

“并且,对他实施了侵害。”Cruz重新接了过去。“我们在卧室的床单上检测出了Gomaz的精液和两人的血迹,地面上有大量的打斗痕迹,床头的木柱上还有绳索摩擦造成的漆面磨损,专家鉴定很可能来自近期的捆绑挣扎。经调查,Gomaz名下注册有一辆小型面包车,目前不在车库,其家中未能发现身份证件及护照,而其手机则于周日傍晚在距离哈瓦那100公里的一个偏远码头附近中断了定位信号,这些证据表明其可能是主动离开市区。此外,在我们的调查中,有多名同校学生确认了Gomaz对其存在长期的不当行为,部分教师也承认他过去的行为存在疑点。基于综合取证分析,我们的初步推测是,嫌疑人Gomaz在周日下午将Asuka带回家中试图进行性侵,中途遭到反抗,在打斗过程中可能造成了人身伤亡,因此选择畏罪潜逃。”

 

他停顿了一下。“当然,这只是推测,目前Asuka的位置和状况依旧无法确定。我们已经签发了全境通缉令,正在全力追捕Gomaz。当他被捉拿归案后,Asuka的状态自然会......自然会明了。”

 

就两位警官脸上的表情来看,显然二者对此推论均深信不疑。Will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没有作声。他闭起双眼,看到了调查现场,看到这群资质平平的警官在那间寒酸窄小的公寓中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努力搜刮每一个指纹,每一块皮肤,每一根头发,拼凑出这个扭曲的“真相”。他甚至看到了某个年轻的毛头小伙子,一脸惊喜地指着床头刚刚发现的磨损痕迹,口若悬河地发表着自己绝妙的推理。

 

接着,画面一变,他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埋头于切萨皮克开膛手华丽的现场,拼凑着缝隙中的隐秘证据,自以为触探着真相,殊不知自己不过是在沼泽中摸索着Hannibal亲手包装好的答案。

 

”而且,Asuka可能不是唯一一个受害者。在这次调查中,多名学生透露自己曾经被Gomaz以课后辅导、惩罚教育或其他事项为由进行过骚扰、猥亵甚至性侵,只是因为舆论压力和威胁而不敢发声。也有不少同班同学确认了Gomaz近期对于Asuka的“额外关注”,在校时多次要求他单独到其办公室谈话,这也侧面印证了警方的怀疑......”

 

Will的心中突然一松。他转过头,望向Hannibal的侧脸。男人的面孔上装饰着恰到好处的悲痛,得体地回应着刚刚宣告的噩耗。在完美的面具之下,Will嗅到了一丝深埋的愉悦。操控傀儡的引线,拧紧人偶的发条,隐匿在帷幕之后,凌驾于法律之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众人在自己亲手布置的棋局之中茫然起舞。Hannibal所追逐的不只是杀戮的快感,令人成瘾的更是这种为所欲为且不受制裁的力量。正如真实杀戮与幻想的云泥之别一样,只有当亲身经历之后,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其中强大而致命的诱惑,也明白了Hannibal为什么绝对不可能停手。

 

Because it makes him God. Would you give that up?

 

感受到他的目光,Hannibal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在两个警官看来,Dr. Salazar显然是在强作镇定,安抚着在这可怕的消息之下无所适从的另一半。但Will知道,Hannibal感受到了自己的顿悟,正给予着他无声的赞许。

 

Hannibal的微笑如同一根火柴,点燃了Will的思绪,跳跃的神经节点像是溅落在柳絮上的火星,在瞬间的痉挛中冲破无数道突触,完成了炽热的融合。

 

Not feeling. Not thinking. Knowing. 那双栗色双眸中涌出的狂喜淹没了Will的意识,他突然间彻底看清了为什么Hannibal如此执着地步步紧逼,为什么无法满足于单纯的共同生活,为什么非得执拗地拽着自己步入那道黑暗之门。

 

Because I love you. Because this is our design.

 

如果Hannibal需要满足的只是单纯的占有欲,那他大可以将自己强行锁在身边,享用他,玩弄他,完全无须费心在意他是否能够理解这份乐趣。但是,对Hannibal来说,这远远不够。无论对Hannibal来说所谓的爱到底意味着什么,无论他心中到底还留有多少地方能够去爱,但至少,这份情感影响着Hannibal急迫地渴望分享,逼迫着他无法再继续满足于独自品尝。

 

也许这是Hannibal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半真相,也许不是。但至少Will现在更深刻地理解了,他如此坚持不懈地催化自己“蜕变”的原因:为了让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享受这份在Hannibal眼中至高无上的珍馐。就像一个单纯的男孩,急切地推荐着自己心中最美好的体验,执着地将另一只耳机塞进爱人的耳朵,将最好吃的糖果留给另一半也尝一尝。殊不顾他热切奉上的瑰宝在旁人眼中充斥着黑暗与绝望,只坚信着世间唯此一人能够共赏。

 

Will的胃中突然感到一阵钝痛,仿佛遭到一记重拳,扭曲而沉重,又像是咽下一大口尚未成熟的青苹果,酸涩又甜蜜。他伸手抓住了Hannibal的手臂,嘴唇微微颤抖。后者抬起胳膊,将他揽入了怀中。

 

于是,在两位警官的眼中,这对可怜的家长颤抖着依偎在一起,悲痛于命运的无常。只可惜,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人拥有足够敏锐的共情天赋亦或足够高超的心理技巧,穿透层叠的伪装,像面前的两人那样触摸到彼此的灵魂深处。

Chapter Text

一则关于中学教师猥亵多名学生并绑架一名男生后失踪的教育界丑闻震惊了整个哈瓦那,连续霸占了多日的报纸头条。Asuka清秀苍白的面孔在街边随处可见,用那双忧愁的大眼睛控诉着这令人发指的暴行,引发着民众无尽的怜悯。

 

然而,Asuka并非独自抛头露面。在随后的一天里,Will惊恐地发现了自己跟Hannibal的脸出现在了某份街头小报的封面上。画面中的他目光呆滞地坐在警局的长凳上,而Hannibal单手环在他的肩头,低头关切地注视着自己。显然是,这是趁某次两人去警局录口供时的一个偷拍。目光上移,他看到标题上赫然写着——

 

白人夫夫痛失爱子

 

“显然,古巴群众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Freddie Lounds.” Will讥讽道,但双颊依旧不由自主浮起了热度。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和Hannibal在公开场合也已经变得这么亲密,还以这种方式被宣扬给了公众。眼前的报纸简直就是一份他无从抵赖的铁证。

 

”野心勃勃。”坐在沙发另一头的Hannibal扫了一眼,放下手中的平板,接过报纸饶有兴味地观察着照片。“不过,我必须承认,这位作者的美学素养比起Ms Lounds来说还是差了点儿。她的镜头下的你总是更具有生命力。”

 

Will抬腿踹了他一脚。“你想说的是更像某个阴森的怪胎吧。”

 

Hannibal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杀她?”Will突然发问。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Freddie几乎一直在巴尔的摩市粗鲁行为排行榜上蹦迪,却自始至终毫发无伤。

 

“我曾经尝试过。可惜被你捷足先登了。”

 

“真的?”

 

“我都穿上制服坐在亲爱的Ms Freddie家里等她了,可惜她一直没能从跟你的约会中回来。”Hannibal责备地看着他。

 

制服。Hannibal显然是在打趣,但Will并没有笑出来,反而整个人都僵了一下。Hannibal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清了清嗓子,正面回答了问题。

 

“尽管Ms Lounds的工作方法有待商榷,但不得不承认,我在某种程度上佩服她的敬业精神。脱开礼节不谈,她身为一个记者的确有着敏锐的天赋,而我向来能够欣赏一个擅长于自己工作的专业人士。”他顿了顿。“从这个角度上讲,Dr Chilton则远远达不到及格标准。 显然,我们在这一点上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对面的人低下头去,扣起了自己的指甲。Hannibal等待了一会,转移了话题。

 

“好在,我们并没有真的痛失爱子,不是吗?”

 

Will咬住下唇,下意识朝Asuka卧室的方向望去。

 

尽管身体上没有受到什么大的伤害,但他险些真的失去了Asuka。自他们从Gomaz家里回来,Asuka连着几天都没有露面,留下Kaoru全天控制着身体。Hannibal进行了几次简单的催眠引导,也没有什么效果。他原计划任由Asuka沉睡几天,也许隔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但到了第四天的时候,Asuka依旧没有任何觉醒的迹象。

 

在一次晚餐间的对话中,Kaoru透露出这次的沉睡有点不同寻常:以往Asuka在逃避性沉睡阶段虽然不愿意露面,但Kaoru至少还能通过意识与他对话,询问他的意愿。但这一次,Kaoru的呼喊和询问似乎都陷入了虚无,迄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甚至已经完全感受不到Asuka的存在,似乎那个男孩的心智就此在里世界中消散殆尽。

 

DID患者的人格长期沉睡可能导致休眠,如果休眠时间过长失去了觉醒能力或意愿,则意味着意识消亡。通俗来讲,意识消亡代表着Asuka的人格已经死亡,改由Kaoru成为这具身体的核心人格。或许,身为教师的Gomaz所代表的这种权威形象的破裂,彻底击碎了这个男孩对于世界的最后一丝信心,就此消沉而去。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Will面色惨白,冲向马桶,将吃下去的晚饭一股脑儿吐了出来,之后竟再也咽不下一口东西。

 

Hannibal当机立断,对Asuka进行了一次长达8小时的精神治疗,包括长时间的光照刺激、音频刺激配合药物治疗,将已经陷入封闭状态的Asuka强行勾了回来。在持续的高强度催眠诱导后,那对失焦的瞳孔终于重新聚合,男孩恍惚地眨了眨眼睛,认出了面前那张急切的面孔。

 

“Will?”

 

Will闻声双腿一软,跪在了男孩的身前,紧紧抱住了他瘦弱的身躯,热泪夺眶而出。

 

彼时的Hannibal长舒了一口气,破天荒地不顾形象,烂泥一般摊在了扶手椅中。这是他从事心理治疗领域以来经历的最困难的一次治疗,几乎可以说是竭尽了全力。毕竟私人执业很少接到重症患者,一般的来访者都是没有实际器质性影响的轻症。当初Will的纯粹共情已经实属意外,而这种强行阻止已休眠人格意识消亡的情况更是极度罕见,在临床上没有太多先例指导,就连Hannibal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毫无把握,只能奋力一搏。好在他钢铁般的意志和敏锐的医学判断力最终还是换来了胜利,看着面前喜极而泣的Will,Hannibal疲惫地向后靠去,满意地闭上了双眼。他知道,自己的辛苦势必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是啊。”Will收回目光,重新放在了Hannibal身上。“幸好没有。”

 

“我保证过不会伤害Asuka,你现在相信了?”

 

Will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谢谢你,Hannibal,救了他。”

 

Hannibal微笑起来,倾身握住了Will的手。

 

“我在意的是你。”他意味深长地望向那双闪躲的眼睛。“我之前的提议,你有考虑过吗?”

 

“嗯......”Will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如果,如果我真的......Are you going to hurt us?”

 

“Pain is inevitable, but suffering is optional. ”

 

“我真的累了......”

 

“所以你可以选择不再煎熬。”

 

Will再次沉默下来。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粗糙的指节消失在Hannibal宽大的手掌中。来自另一个人的温暖触感包裹着他,似乎能够包容所有的颤抖和痉挛。

 

“如果有哪天我想停止呢?”

 

“那就停止。我永远不会强迫你,mylimasis,这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

 

Mylimasis。Will再次听到了这个称呼。他想起了亲手杀死Gomaz的那天晚上,Hannibal在自己耳边喃喃的低语。

 

“你不打算告诉我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又在重复你的坏习惯了,Will。”Hannibal略显责怪地说。“也许你不懂立陶宛语,但语言从来就不是你品尝情感的媒介。就像那群不会说话却听得懂你每一句指令的毛孩子一样,我能看到你眼底因顿悟而闪烁的光芒。不过,这恰恰就是这次尝试的目的,不是吗?再也没有小心翼翼的伪装,再也没有羞于承认的欲望。你需要考虑的只剩下一件事:放下一切,聆听我的声音。而我将用一切来回报你。”

 

Will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Alright.”

 

Will的嘴唇依旧在颤抖。他犹豫地支起身子,挪近了一点儿。Hannibal的胳膊仅轻轻一收,便引着他滑下沙发,蜷跪在了自己的脚边。Will本能地想要撑起身体,但在双膝接触地面的那一刻,坚硬的大理石带着冰冷的事实击中了他。这一幕难道不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吗?早在他收紧Gomaz脖上的绳索,早在他握住掌心那枚小小的木牌,早在他自那个迈阿密闷热潮湿的深夜仓皇逃离,早在他自漆黑小巷中接过那点寒芒,早在他自悬崖上展开双臂,轻轻将额头埋向那个被月光和鲜血浸透的胸膛时,命运的门闩就已滑落,无论他如何拖延与躲避。呵,你啊你,可笑的你,自欺欺人的你,一直以来到底在坚持些什么?难道这条蜿蜒至此的崎岖小道上还曾有过其他任何一条你情愿踏足的岔路吗?黑暗自狭缝中肆意生长,死神在燃烧的灰烬中阔步远去,而你仓皇的双眼无暇四望,只顾着追逐前方那匆匆脚步扬起的转瞬即逝的星火。

 

Will俯身向前,轻轻将额头侧放在了Hannibal的腿面上,在温度传递过来的那一刻,他曾经的那些迟疑和纠结变得几乎荒谬透顶,毫无意义。

 

下决心一般,他又重复了一遍。“Alright."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他可以感觉到左脸下紧贴着的精纺羊毛西裤的粗糙触感,后颈处轻柔而规律的抚摸,萦绕在鼻翼的雪松木、罗勒和松香,以及,自己无法平息的急促心跳。

 

Hannibal轻俯下身,将双唇贴向他的头顶。

 

Let it go. Will对自己说。他闭起双眼,也闭上了脑海深处那些从未休止过的嘈杂和尖叫,撇下挣扎,在熟悉的气息中缓缓蹚入那条安静的溪流。黑色的溪水涓涓流过,轻柔地冲刷着他的脚踝,抚拭着他心中持续撕扯的钝痛。粘稠的鲜血自指尖滴落,被浓墨般的水流吞噬,顷刻间消失无踪。日光清冽,清风拂面,犹如一场安详的梦境。

Chapter 57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2017年10月25日 8:30AM

BAU-2组长办公室 FBI 匡提科

 

“她本该在昨天的IPA大会上发表演讲的!【注1】”

 

“所以呢?”

 

“她最后压根没出现!”

 

“大概率没爬起来床。我听说那个女的自从Lecter失踪之后一直不怎么清醒。”

 

Clarice Starling一脸怒容地盯着对面的男人。Paul Krendler正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心不在焉地用纸巾剔着牙缝。他的两个门牙之间堂而皇之地夹着某种蔫巴巴的绿菜叶子,但被他折出来当作牙签的尖角却一直在右侧切牙周围小儿麻痹似的来回无用地抽搐。那把Krendler上任后专门换上的硕大无比的皮椅在他不安分地扭动着屁股底下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仿佛也在附和着Starling脑子中的哀嚎: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蠢蛋存在?

 

“Dr. Du Maurier之前从来没有错过任何一场演讲!特别是涉及跟Dr. Lecter相关的内容。她甚至没有迟到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Starling?”

 

Sarling将两个胳膊撑在桌上,一字一句地说。

 

“我认为她的失踪跟Hannibal Lecter相关。”

 

“失踪?我的老天,她只不过是错过了一场演讲!谁说她失踪了?”

 

“Dr. Du Maurier没有已知亲友,她一直独立执业,因此也没有从属机构,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的行踪。我从会议举办方处了解到,就在演讲前一天他们还跟Dr. Du Maurier沟通了会议议程,她确认自己会出席。但从昨天早上开始,会方一直无法联系到她,她也未留下任何临时取消的通知。”Starling深吸了一口气。“我认为Dr. Du Maurier的缺席和失联非常蹊跷,可能与通缉犯Hannibal Lecter相关,我申请前往维也纳调查相关情况。”

 

“哈!前往维也纳调查相关情况!你到不如直接说申请前往维也纳公费旅游?”Krendler大笑了起来。他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伸手覆上了Starling撑在桌面的手背。“我知道,对于你们这些年轻女孩来说,维也纳是个美丽的城市。说实话,如果不是公务缠身,我说不定会同意和你一起去转转。”

 

Starling面不改色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站直了身体。

 

“我的申请完全是出于提高案件调查效率的考虑。我必须提醒您,Agent Krendler,由于我的ViCAP权限开通审批速度过慢,我们已经错失了及时发现大西洋泰姬陵赌场杀人案和迈阿密入室杀人案中相关嫌疑人行踪线索的良机,导致Dr. Lecter和Mr. Graham在几个月前顺利潜入了古巴!”

 

“你还要让我说多少次,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那两个案子跟Lecter有关!”Krendler恼怒地大喊。“况且赌场那个混混头子的脸是被拳头揍烂的!你倒是告诉我,Lecter那么爱耍刀子,他哪次杀人是靠活活拿拳头揍的?”

 

“我也已经解释过很多次,这两起案件的解剖手法、现场布置和器官缺失特征都与Dr. Lecter的案例高度一致,而您提到的那位死者虽然致死方式有所差异,但其死后的处理手法仍然高度符合相关特征。我也再次提醒您,我已经在迈阿密去往古巴的游轮历史客运信息上查找到了Mr. Graham及其同行者的名字,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们还处于活跃状态!”

 

“哈哈哈,所有身份信息里就对上个名字也能算充分证据?根据客运信息,你查到的这个所谓Mr. Graham不是还跟另一个男的结婚十年还带小孩吗?你是想告诉我Graham和Lecter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对带着娃的gay couple,还是想告诉我他们知道要办假证就没有想到要改个名字?Will Graham,这么个傻逼名字,重名巧合罢了。”Krendler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悠着点儿Agent Starling,再这么敏感下去哪天Lecter真回来了你可小心别尿裤子。”

 

Starling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呢,Sir?我能得到您的批准前往维也纳调查吗?”

 

"You can suck my dick." Krendler不假思索地小声嘀咕,看到Starling突变的表情,他赶紧找补了一下。“开玩笑的啦哈哈哈,小姑娘别开不起玩笑噢。行了就这样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呢,你先回去吧,别异想天开了。”

 

Starling没再废话,转身摔门而出。

 

她面色铁青地走回自己位于厕所旁边的位置,一屁股坐进办公椅。腥甜的味道自齿缝间缓缓溢出,她知道自己紧锁的后槽牙再次咬破了腮边的皮肉。哗啦啦地抽水声响起,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从一墙之隔的卫生间里走了出来,随之飘来一股隐隐约约的骚臭气味。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目光飘向桌面上的显示器。

 

「2017年第50届国际精神分析协会(IPA)大会于2017年10月20日-10月24日在奥地利维也纳城堡剧院成功举办,来自全球500多名顶级精神分析专家在大会上通过众多讲座、研讨会和小组讨论的形式,为与会者提供了大量的学习机会。本次大会吸引了超过2000名来自世界各地的专业人士参与,盛况空前......

 

......据悉,本届大会主办方邀请到曾为著名食人魔Hannibal Lecter做过多年心理咨询,同时也是其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的Dr. Du Maurier作为大会最后一日的压轴演讲嘉宾。令人遗憾的是,Dr. Du Maurier因突发原因最终未能出席演讲,使我们无缘于亲耳倾听这位美丽的女士与Hannibal the Cannibal惊心动魄的精神分析之旅......」

 

Starling动了动鼠标,显示屏上跳出了一张照片。画面中央,三个赤身裸体的白人男性如同巴西烤肉一样串在泰姬陵赌场浮夸的尖顶上。这起案件发生日期是2017年6月17日,距离坠崖事件发生不到三个星期。大西洋城警方七月底才上传了案件信息,时效本就已经滞后,而Krendler老年痴呆一般的记忆和拖泥带水的行政风格更是导致她一个月前才从ViCAP系统中拿到这张照片。

 

她皱了皱眉头,又点出一张来自迈阿密的凶案照片。画面上是一个昏暗的车库,地面中央立着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形。左边最高的是一具男性骷髅,肌肉被彻底剔除,骨节之间用可活动钢钉衔接,所有的骨头均经过了漂白处理,干净整洁,看上去几乎就和FBI学院教学主楼地下一层解剖实验室中的那副人体骨骼教学模型同出一辙。右边稍矮的是一具皮肤被剥除的女尸,裸露着肌肉和筋膜,全身的肌肉都在,只有内脏缺失。根据尸检报告,其内部检测出了苯酚、甲醛和酒精残留,法医推测其在剥皮后曾被浸泡在高浓度防腐溶剂中,做了标本化处理。两具尸体之间是一个男童,躯干部分全部缺失,替换成了当地的一只幼年白尾鹿。他的头颅跟四肢通过钢钉固定在鹿身上,看起来像是某种怪异的迪士尼卡通人物。三具尸体均被固定在可移动支架上,方便移动,两具成人尸体上甚至还有记号笔标识的骨骼和肌肉首字母简称。有人曾经将他们用作人体解剖教具。Starling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不愿去想这份教学的对象和目的。

 

她的食指滚动了一下,放大了画面,男孩的脸占满了整个屏幕。他的两颊已经开始溃烂,灰白色的皮肤下透着隐隐约约的霉状暗斑和青色纹路,半睁着的眼眶中角膜彻底浑浊,云母状的白斑覆盖了整个瞳孔,看起来像个破破烂烂的大布娃娃。

 

2017年7月15日,迈阿密警方接到奥基乔比湖附近居民报警电话,报告湖畔某栋民用别墅发生火灾。警方赶到现场时别墅主体已几乎完全损毁,勉强赶在旁边的车库被烧毁前控制住了火势。车库中除了三具尸体外异常干净,几乎达到了实验室级别,鉴证小组没能获取到任何有助于凶手身份确认的证据,唯一能够判定的是死者去世时间均在一个星期以上。

 

Starling伸出手指,抚过屏幕上男孩沾着血痂的干裂双唇,再次咬紧了牙关。

 

片刻后,她猛地站了起来,一脚将椅子踢了开去。键盘声噼里啪啦响起,不到十秒就替她拟好了一份休假申请。Starling双手叉腰,等待着屏幕中央的那个小圈圈终于转完,变成了一个绿色对勾。发送成功的瞬间,她狠狠拔掉了主机电源,一边掏出手机拨号,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喂?达美航空吗?我需要订一张明天前往维也纳的机票......”

 


2017年10月25日 8:30AM

Hannibal的卧室 哈瓦那 古巴

 

巨大的床铺上散乱地堆叠着鼓鼓囊囊的被子和靠垫,Hannibal半依在床头,手中的平板在黑暗中发出幽暗的光,自下而上照亮了他的脸庞。

 

屏幕上显示着同样的新闻片段:

 

「......据悉,本届大会主办方邀请到曾为著名食人魔Hannibal Lecter做过多年心理咨询,同时也是其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的Dr. Du Maurier作为大会最后一日的压轴演讲嘉宾。令人遗憾的是,Dr. Du Maurier因个人原因最终未能出席会议,使我们无缘于亲耳倾听这位美丽的女士与Hannibal the Cannibal惊心动魄的精神分析之旅......」

 

Hannibal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几行字,脸上的表情晦涩难懂,只有瞳孔中闪过几点零碎的反光。片刻后,他关上屏幕,左手将平板放在一侧的床头柜上,右手抚向了床铺的另一侧。

 

稀薄的晨光透过亚麻窗帘勉强显现出床上重重叠叠的轮廓,丝被和毛毯杂乱纠缠在一起,慵懒地堆积着。靠近Hannibal胸膛的褶皱中,隐约露出一张男性的侧脸。蜷曲柔软的卷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刚刚露头的胡茬隐约勾勒出坚毅而优美的下颌曲线,浓密的睫毛紧贴着脸颊,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眉间也紧锁着两道浅浅的沟壑。

 

Hannibal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用指尖抚过那片拥簇着的眉心。感受到触碰,男人的眉头颤动了一下,睁开眼睑,露出一对灰蓝色的双瞳。

 

“Good morning, Will.”

 

“Morning.”

 

Will低声咕哝了一句,翻了个身,打算继续入睡。丝被因动作而滑落,露出了他赤裸的后背和肩膀。Hannibal见状,凑上前去,从背后拥住了Will的上身。他轻吻了一下左肩那枚陈旧的枪痕,低声呢喃。

 

“你对古巴厌倦了吗,Will?”

 

Will愣了一下。

 

“Why?”

 

“我们去维也纳吧,怎么样?”

 

“去那有事?”

 

"Maybe."

 

Will张开嘴,却在半途中改了主意。他的喉头吞咽了一下,然后轻轻闭起双眼。

 

“Sure. Wherever you like.”

 

 

 

【第二部 完】

 

 

注:

  1. IPA:International Psychoanalytical Association 国际精神分析协会

Notes:

本文尚未完结,预计有四部噢!

都会放在同一个work中,所以,想看下文的宝贝订阅本文就好~谢谢大家的支持!

Chapter Text

一个又一个阴郁的早晨堆砌成了维也纳的深秋。Gunther斜靠在城堡剧院的内门柱上,懒洋洋地扫视着灰蒙蒙的天空,以及对面市政府大楼瘦骨嶙峋的尖顶。

 

城堡剧院绝对算不上维也纳最著名的剧院,在周遭一众世界级网红景点的衬托下,它那朴素的新古典主义外墙甚至显得有点儿寒酸。自然,在这里当迎宾也远远算不上一份令人骄傲的工作。虽然这里的德语节目号称整个德语地区最为纯正,甚至连自己这种小小迎宾入职时也对口音精挑细选,但Gunther从未觉得这份纯正有什么突出的价值。

 

事实上,也许是毫无价值。

 

Gunther虽然只是个年轻男孩,但在城堡剧院沉重的大门背后已经站了快五年,透过那重叠繁复的雕花玻璃窗向对面的市政府广场观望了五年,躬身在红色的地毯边向熙熙攘攘的观众问候了五年。五年间,从未有人,哪怕一次,在意过他的德语到底是否标准,关注过他的口音是否纯正。人们匆忙来往,个别停下来匆忙询问,得到回答后匆忙道谢,匆忙离开。他们总是匆忙,特别是那些外国游客,总是神情慌慌步履匆匆,似乎担心着下一分钟就会错过生命中宝贵的60秒,根本没有时间留给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而男孩对此早已习惯。

 

因此,当他的目光扫到街对面广场上那个古怪的静止人影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移开。

 

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金发男人,已经在原地伫立了好一阵了。他身着黑色西服套装,外面罩着件同色系的长款羊绒大衣,用来抵御维也纳深秋的细微寒风。裤脚松松盖在深棕色的手工布洛克皮鞋鞋面上,留下两道恰到好处的褶皱。尽管并未外露,但男孩下意识便晓得那其中必定藏着一对纤细优雅的脚踝。五年来这个地方出入过太多世界一流的芭蕾舞者,足以让他一眼便认出天赋的馈赠。

 

男人微仰着头,长久地注视着斜上方的天空,深色的高领毛衣衬托出凌厉的下颌和肩颈线条。男孩知道那个方向是剧院大门正上方高举着右手的阿波罗神像,梅尔波墨涅和塔利亚分立在左右。他盯着男人整整二十秒钟,不明白这种维也纳随处可见的雕塑为何值得对方如此长久的注意力。

 

突然,男人低下头,目光穿过整个街面直射而来。Gunther一惊,后退半步,不自觉地闪身躲在了门柱背后,但下一秒就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躲闪而懊恼不已。

 

好像真的有人能隔着半个广场、一条街道和两层厚重的雕花窗注意到你的窥视一样!

 

Gunther定了定神,重新望向窗外,却发现男人已经穿过车流来到剧院门前,正拾级而上。

 

“Guten Morgen.”【译1】

 

“Guten Morgen. 请问Mrs Dvorak还在这里吗?”

 

“抱歉,哪一位Mrs Dvorak?”

 

“Bibiana Dvorak. 前几天这里举办了一个学术会议,不知你是否了解,她是会议的主办方。”

 

“哦我知道那个会议,现在已经结束了,我不确定她是否还在这里。我们在二楼给主办方留了一间办公室,也许您可以去看看。从这边上去,二层右转,在第三个路口再右转,办公室在尽头左手边。”

 

“谢谢。”男人顿了顿。“你的口音很纯正,非常符合城堡剧院的美名。是专门练的吗?”

 

“不,不算专门练的。”男孩兴奋地涨红了脸。“我从小一直住在这附近,我的父亲做过广播电台主持人。”

 

“很棒,谢谢指路。”男人赞许地点点头,欠身离去。

 

男孩偷偷看向他的背影,脸上的余温尚未消失。他望着男人踩着红毯,顺着黄玉色的大理石楼梯缓缓而上,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触,似乎这一切金碧辉煌与眼前的人恰是相得益彰。眼前逐渐远去的男人并非在造访一处陌生的公众建筑,反像是主人从容信步在自己家族世代沿袭的城堡之中。

 

*

 

此时此刻,Bibiana Dvorak正坐在二楼的办公室的桌子前发呆。自从昨天下午接待过一个年轻的女士来访之后,她一直心神不宁。那个自称是美国FBI的女孩对刚刚结束的IPA大会百般询问,特别是揪着最后一位缺席的Dr Du Maurier事无巨细地问了十几个问题,其中至少一半自己根本没有答案。

 

她怎么知道Dr Du Maurier为什么临时放鸽子?她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是否是独自来维也纳?她又怎么知道她到底住在哪里?她难道看起来像是Dr Du Maurier的老妈子吗?

 

尽管昨天的小姑娘并没有说明来访的理由,此事依旧在Dvorak心中留下了一丝阴影。关于是否邀请Dr. Du Maurier,她从一开始就与组委会产生了分歧。Dr. Du Maurier并不是一位专攻学术研究的学者,她近两年的声名鹊起主要是源于几本关于食人魔的畅销通俗作品,作为一个学术会议的的压轴演讲原本并不合适。但Dvorak是经验丰富的管理层,而不是那些常年钻在象牙塔上的老古董,她深知舆论流量的价值,一个好故事对协会的宣传抵得上十篇顶刊报告,而什么故事能比得上Hannibal the Cannibal呢?只是可惜,自己力排众议强行安排的专场,最后竟落得个临时取消的下场,真的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有苦无处说。

 

这个该死的Du Maurier到底他妈的跑哪里去了?她恨恨地想。就在此时,传来了三声轻轻的叩门声。

 

咚咚咚

 

“请进!”

 

办公室的门应声打开。Dvorak抬头一看,顿时眼神一亮,将Dr. Du Maurier和那个FBI小姑娘抛到了脑后。面前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并不年轻,但依旧称得上秀色可餐,她的眼神不自觉的瞟了瞟墙侧玻璃书柜上自己的倒影,抬手将一缕头发撩至耳后。

 

“早上好,Mrs Dvorak. 我是—— ”

 

“Miss Dvorak.”她微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

 

男人欠了欠身。

 

“抱歉。Miss Dvorak。我是Dr Salazar,一名外科医师。”

 

“早上好,Dr. Salazar。有什么能帮到您?”

 

“我是Dr Du Maurier的朋友,刚好近期开始在维也纳工作,原本是打算跟她见一面的,但是这两天一直联系不上她。我知道她最近期的公开活动就是之前的IPA大会,今天来是想问问您是否了解相关情况,帮助我跟她取得联系。”

 

Dvorak的心沉了下去。怎么又是这个Du Maurier!

 

“你是美国人?是你报的警吗?”

 

男人愣了一下。“抱歉,您说报警?”

 

“昨天有个自称是美国FBI的小姑娘跑来,问的也是这回事情。不知道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干的好事,就好像现在我的事情还不够多似的!”

 

“非常抱歉占用您的时间。本地警方还没来打扰您吧?”

 

“哦不不不,我不是说您!不打扰,不打扰。”Dvorak急切地摆起手,她可不让面前的帅哥这么快就走。“只是不喜欢被警察盘问而已。没有本地警方,就是个美国来的小姑娘,还不会说德语,那叫个费劲儿呦。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个恶作剧,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见对方认同地点了点头,Dvorak主动继续问了起来。“您跟Dr Du Maurier很熟吗?”

 

“不算熟悉,我在慕尼黑医学院实习过一段时间,她去那儿做过交流,我们有过一面之交。”

 

“慕尼黑?我就是那儿毕业的,虽然我学的是工商管理!”

 

“哎呀,这么巧!”男人故作惊喜地张开手。“那我们可是校友了。在这儿碰到校友的机会可不多!”

 

“可不是嘛!请坐请坐。”

 

Dvorak兴奋地邀请男人坐了下来,接着便将她所了解的信息全盘推出,可惜的是其中并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无非是Bedelia是在一个月前接受了大会的邀请,然后在开始前一个礼拜,也就是十月中旬抵达了维也纳。大会的第一天自己还在参会人员中看到了Bedelia,两人简短打了个招呼,期间她似乎提到自己想在维也纳长住一段时间作为度假,可惜的是自己并没有详细问询Bedelia具体的住址。再之后,就是大会最后一天的突然缺席了。提起此事,Dvorak依旧有些忿忿不平。

 

“跟您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想到Dr Du Maurier会做出让我这么为难的事,她之前与我们也有几次合作,一直是非常讲信用的。”突然间,Dvorak有些犹豫。“您说,她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吧。我听说她书里写的那个美国食人魔好像前一阵子从监狱里逃跑了?有些人说他死了,有些人说他跑了。现在,美国的FBI都跑到我们这里来,该不会......”

 

“别吓唬自己,Miss Dvorak。”男人伸出胳膊,握住了她放在桌面的手。Dvorak轻轻一颤,但没有移开。“就算那个食人魔真的活着,也肯定藏在哪个角落里,怎么敢光明正大的跑到这种地方来。据我所知,FBI负责抓捕那个他的队伍都是最资深的精英,如果真的是他,不会只派个没经验的年轻小姑娘来。我记得之前新闻里面负责的警官好像叫Crawford,您刚提到的那位警官名字是?”

 

“叫......好像是什么Starling?看上去确实很年轻。”

 

男人略微思索,紧接着便摇了摇头。

 

“没什么印象。大概是因为什么别的小事情吧。您还是放宽心的好。”

 

“害,也是,瞧我这疑神疑鬼的。”Dvorak夸张地干笑了两声,将此事放下,转而殷切地看向面前的男人。“Dr Salazar,您欣赏过城堡剧院的歌剧吗?虽然没有金色大厅那么有名,但是这里的一些经典的德语节目也是极富盛名的。最近几天正在演出新版《莎乐美》,反响非常好,不知道您是否有兴趣。”

 

“有所耳闻。只可惜这几天我初到维也纳,还有许多杂事需要打点,可能抽不出身来欣赏佳作。”看到女人遗憾的表情,男人补了一句。“不过,等我安顿好之后或许会有时间,说不定还可以跟Dr Du Maurier重新联系上。要知道,除了医术之外,我还是个狂热的厨艺爱好者。Given the opportunity, I'd love to have you both for dinner.

 

译:

  1. 德语:早上好(来自百度老师)

Chapter Text

Hannibal走下最后两级台阶,心里依旧默默咀嚼着一个名字。

 

Starling......

 

尽管表面上波澜不惊,他在听到Miss Dvorak口中吐出这个正挂在自己通缉榜照片下方的名字时,心中着实一惊。今天不过10月28日,距离Bedelia缺席大会的新闻登报才刚刚过去三天,FBI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如此看来,他们此行入住酒店的风险不小,需要尽快租个公寓,免去不必要的信息登记。

 

“Auf Wiedersehen!”【译1】

 

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Hannibal的思绪。他侧过头,看到门口那个男孩正笑容满面地向他挥手道别。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他停下了脚步。

 

“小伙子,你在这附近长大,对这一片儿应该很熟吧?”

 

“当然!了如指掌!”

 

“我想在维也纳住一阵子,需要租一间公寓。你是否知道什么比较推荐的地方?”

 

“您也是来度假吗?城市花园或者美景宫周边都非常合适,喜欢自然景观的话卡伦山附近不错,有山有水,就是相对偏远一点儿。”男孩不假思索地回答。

 

“还真是熟练呢,经常有人这么问你吗?”

 

“倒也不算经常。”男孩耸了耸肩。“前几天有位美国来的女士也在寻找度假的公寓,刚好当时帮她想了想。说起来,她跟您还有一点点像呢。”

 

Hannibal愣了一下。“和我?”

 

“唔,倒也不是长相。就是......就是跟您身上的气质有些类似,有一股,一股......”男孩胡乱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害,我也说不好,就是种奇怪的感觉。”

 

望着眼前局促的男孩,Hannibal微微扬起了嘴角。“大概懂了.....那么,你跟她推荐的是哪里?”

 

“就是卡伦山,她说自己喜欢比较安静的地方,那附近沿着多瑙河有一小片居住区,风景非常美。”

 

“太好了,我也比较喜欢清静。”Hannibal眨了眨眼。“谢谢你的指点。”

 

“不客气,先生,希望能帮得上忙!”

 

“More than you could ever know.”

 

*

距维也纳市区不到半个小时车程,山势渐渐高了起来。秋叶已黄,层层叠叠的橘红与黄褐像是吉普赛女人的裙摆般荡漾起伏。Will沉默地坐在副驾上,神色漠然地望着开阔处一览无余的喧闹市区。远处萧瑟的冷雾中隐约可见多瑙河,银色的水带像是条半旧项链,闪烁着微弱的光泽。

 

“怎么样,喜欢吗?”

 

Will回过头,望向Hannibal,没有说话。

 

“今天光线不太好,天气晴朗的时候景色会更美。”

 

“这里的人很少。”

 

“是的,这附近居民不算多。卡伦山向北连着维也纳森林,西边就是多瑙河。比起市区,我想你应该会更喜欢这里。”

 

Will耸了耸肩。

 

Hannibal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伸了出去,握住了Will的手。

 

“我来这里还有个小小的目的。”

 

“About our mutual friend.”

 

Hannibal挑起眉毛。“你看到新闻了?”

 

“还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呢。”

 

“我不确定你会作何感想。”

 

“Thought I won't need to worry about my feelings anymore.”

 

Hannibal没有立刻回答。自从杀了Gomaz之后,Will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到了一种几乎难以置信的地步。他曾对这种顺从的彻底程度心生怀疑,甚至几次刻意试探,但无论是居高临下的口吻,还是略显激进的性事,Will均全盘接受,没有一丝抗拒。梦寐以求的接纳突然赤裸裸躺在面前,让Hannibal处于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中。倒也不难理解,五年来费尽心思求而不得的瘙痒突然一夜之间被满足,任谁都不免担心这不过是另一场水月镜花。

 

“所以,你同意帮我寻找那位亲爱的Dr Du Maurier?”

 

“As my master demands.”

 

Hannibal哀怨地看了Will一眼,后者终于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历经十几个小时跨越半个地球到达一个陌生的城市后从新闻中猜出此行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而这个真正目的恰恰是正在与你同床共枕的男人的前女友加前心理医师只会令这种不快更加雪上加霜。尽管他理解Hannibal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但理解并不代表着他不能以此为由折磨一下对方。

 

必须承认的是,两人现在的这种特殊关系,比Will所预期的顺畅许多。他明白自己当初同意的理由,但作为一个独立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成年男性,对于另一个人的完全臣服对Will来说曾经很难想象。但令人惊讶的是,Will发现自己独特的天赋在这种关系中反而如鱼得水。他所得到的不只是臣服的坦然,还有大脑中的镜面所反射出的另一份巨大的控制欲被满足的快感,就如同闭起双眼享受高潮的同时又可以紧盯着爱人因自己而失控的脸庞,双重的喜悦。当然,这不是他会选择的比喻,但至少目前的一切对Will来说同样美好到不真实。

 

更加有意思的是,Will没花太久就发现了Hannibal对于自己态度的怀疑,这一点带来了不小的乐趣。在他的印象中,Hannibal的身边总是笼罩着一股自命不凡的气息,似乎一切尽在掌握,那股挥之不去的沾沾自喜让人有时候恨不得给他迎面来上一拳。然而,当自己真的毫无保留地交出身体和大脑时,Will却在Hannibal身上嗅出了一股微弱的羞怯,如同一个站在威利旺卡巧克力王国门口的孩子,怯生生地迈步,生怕下一秒就会掉出这个朝思夜想的美梦。漫长的角逐中始终无法占得半点优势,缴械投降的瞬间却发现自己摸到了脆弱的命门,这对于Will来说有着不可多得的新鲜感,不时借此逗弄一下可怜的对手自然也无可厚非。

 

Hannibal没有说谎,敞开身心抛去羞耻的确可以换来自由,而对方的沉迷则赋予了自己无尽的权利。尽管主动献出了掌控,但在某些瞬间,Will很难分清谁才是这段关系中真正的奴隶。

 

译:

  1. 德语:再见!(来自谷歌老师)

Chapter Text

卡伦山脚下的小镇奥科芬若只有一条主街和零零散散的三五条街道,均铺着大块的方形石板,车轮碾过松动的地方发出细碎的响声。街道两侧的建筑形制古朴,大都是数十年前的老房子,但门前依旧干净整洁。Hannibal将车停在小镇入口的路边,两人沿着主街缓缓步行而上。

 

Hannibal曾断言Will的能力可以代入任何人的视角,但除去无意识的反射,Will过去大部分时间主动代入的都是些心智极端的杀人犯。而Bedelia,无论他是否愿意承认,一直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女人。几次交锋,甚至被破口大骂,Will依旧难以揣测出那个女人的完整意图。一个明知对方是连环杀手却依旧数十年如一日地为其提供心理咨询,抛下自己的一切心甘情愿作为圈养肉畜与其远走他乡,在其入狱后却又以此为荣沽名钓誉的女人,其内心世界显然比Will所见惯的那些犯罪艺术家们还要微妙数倍。

 

门口挂着风铃的咖啡厅,窗户飘出面包香气的小店,Will的目光滑过一栋栋建筑,心中未免有些茫然。

 

“你确定她来过这里?”

 

“50%吧。”Hannibal叹了口气。离开了FBI的鉴定团队及数据库特权,两人的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我有一种感觉,那个小门童遇到的女人就是她。”

 

“的确,和你很像的女人,很难想象还有谁能跟Bedelia一样耳濡目染。”

 

“Are you jealous?”

 

“Should I be?”

 

“If you may kindly recall, that trip to Florence was originally offered to you.”

 

“Yet you flew with her and left me bleeding on your floor.”Will面无表情地说。“告诉我,你找到她之后想要干什么?”

 

“我猜你心中早有答案。”

 

“那我为什么还要帮你?”

 

"Because your master demands it?"

 

Will瞟了一眼身边的男人。除了日常互动,Hannibal还从未真的要求他做出什么违法犯罪活动。当那一刻来临,自己是否真的能抛开禁锢怡然自得地享用Bedelia,大概Hannibal的心里比他自己还没底。

 

两人在小镇里转悠了两三个小时,途中遇到对外出租的房子便进去看看布局。小镇上的租房市场不似市中心般商业化,大都是房东自己住在里面,同时空出一两层房间租给房客。虽然少了独栋别墅的私密性,但房东可以帮忙收发邮件处理些杂事,对于单身的客人来说倒也方便。据Hannibal判断Bedelia应该是独身前来,选择这种地方倒也合理。

 

从主街拐向山侧,街道尽头的一栋三层小楼引起了两人的注意。灰色的石头外墙,搭配深棕色的木质屋顶与窗框,整体简洁而肃穆,在整个小镇中算得上独树一帜。门口圈着一小块花园,里面的花卉虽已凋零成细瘦的枯枝,外圈泛红的灌木倒依旧茂密。时间已近黄昏,底层左边的两个窗口亮着灯,隔着薄纱透出温柔的暖光。

 

走近前门,路边的邮箱旁倾倒着一块木牌,斜架在花园的栅栏上,根部翘起,像是被大风拔起。Will扶起牌子,重新插入地上松散的土坑,几脚踩实。掉转头来,他们看到了木牌上用优雅的手写体标着两行字。

 

「家庭住宅,部分待租」

 

两人对视一眼,上前叩响了大门。

 

前来应门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微微佝偻着上身,腰间系着条蓬松的粗布围裙。棕色的头发里一半夹杂着灰白,发量可观,整齐地束成一条粗辫盘在脑后。她将双手揣在胸前,微微仰头,带着慈祥的笑容望向两人。

 

“晚上好,夫人。”

 

“晚上好,两位有何贵干?”

 

“我的名字是Alfredo Salazar,这位是我的丈夫,Will。我们刚刚在外面看到告示,您这里有房间可以出租?”

 

“喔!是的是的,请进请进!”妇人将两人让至起居室的扶手椅上。“我叫Leonarda Cianciulli,自己住在这里。家里的二楼和三楼目前是空置的,都可以出租,一会儿可以带您参观下。”

 

“Cianciulli?”Hannibal问道。“您是意大利人吗?”

 

“是的,我们全家都是。您去过意大利?”

 

“我在佛罗伦萨长大。”

 

“哎呀,这可真是巧了!”

 

两人紧接着转换成意大利语开始了热切的交谈。Will对意大利语只是略懂一二,此时便将注意力从对话中移开,专注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屋内的装饰虽然谈不上奢华,但材质均为上乘,偏深的棕红原木搭配素色皮质软装,整体色调协调,同建筑外观一样整洁而优雅。脚旁的壁炉中堆叠着几块切割整齐的粗壮木块,温暖的火焰在其上活泼地跳动。Will的目光被壁炉上方挂着数张照片吸引,内容几乎都是一对母子,男孩变成男人,女人变成老妇,长长的辫子依旧,笑容中却已流过漫长的时光。

 

除了燃烧的木头之外,空气中还有一丝淡淡的食物香气,Will回过头去,望向连着起居室的另一个出口。视线所及之处露出岛台的一角,上面摆着一套碗碟,后面看起来像是橱柜,大概是厨房。Will那被Hannibal上乘厨艺娇生惯养了三个月的嘴巴里不自觉地涌出了一点唾液。看起来老妇人在两人敲门之前正在吃饭,没想到这么快已经到了饭点儿了。

 

“两位先生想上楼去看看吗?”

 

“当然。”

 

两人起身,跟随妇人走上楼梯。楼上的环境与一楼基本一致,家居和装修均是品味不俗,Hannibal看上去甚是满意。唯一可惜的是似乎除了老妇人自己之外,并没有其他租客的痕迹。

 

“您最近是自己住吗,没有其他房客?”看过三楼,Hannibal一边回身下楼,一边询问。

 

“有一段时间没有别人了。”

 

“可惜。我有个朋友前一阵子来过卡伦山,我想她本该会很欣赏您这的环境的。”

 

老妇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向Hannibal的脸。

 

“先生的朋友?”

 

“是的,她叫Bedelia,Bedelia Du Maurier,是位医生。她之前可能在这一片儿找过房子,不知道您是否见过她?”

 

“一下子倒是想不起来。不瞒您说,我的确是上了年纪了,记性一天不如一天。最近虽然没有房客,但来询问过的游客倒也不少,弄得我已经有点儿糊涂了。”老妇人转过头,伸手握住楼梯扶手,继续颤颤巍巍地向一楼走去。“两位逛了这么久,要不要来块儿蛋糕垫垫肚子?”

 

Hannibal本能地打算拒绝。但在他张口前,Will已经一脸感激地出声同意了邀请。现在已经过了两人平日里的晚饭时间,想到即便现在出发,开回市区吃上饭也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稍许吃点东西也许的确不错。于是两人跟随Mrs Cianciulli回到一楼,穿过起居室来到了餐厅。

 

步入的瞬间,Will的震惊不小。这个饭厅非常宽敞,甚至与起居室的面积差不多大。房间两面均是巨大的落地窗,挂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中间的木质护墙板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浅蓝色的背景衬出一树被压弯枝头的桃花,热烈而妖艳。房间四周的角落里摆着几张小桌,上面亮着昏暗的台灯,甚至还有几支蜡烛。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餐桌,桌板厚重结实,与Hannibal在巴尔的摩的那张几乎不相上下。

 

“没想到您的餐厅这么漂亮!”Hannibal称赞道。

 

“和其他地方有点儿不太协调是吗?”老妇人和蔼的笑笑,似乎还有点儿羞涩。她拉开长桌一头的两把椅子,示意两人坐下。“我很热爱厨艺,不由得就在吃饭相关的地方多费了点功夫。让两位见笑了。”

 

“没有没有。”Will连忙摆摆手。“我向你保证,面前的这位比起您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恨不得把餐厅装修成教堂。要是有幸成为您的房客,相信你们肯定能找到不少共同语言。”

 

“喔?那可太好了。一会儿的蛋糕可是我最为拿手的绝活,还请两位品鉴品鉴。”

 

Mrs Cianciulli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出来两个精致的银制小碟,上面分别摆着布朗尼蛋糕。层叠的奶油和巧克力精巧地融合,处于一种将融未融的边缘,旁边点缀着松散的可可粉和几道果酱。

 

Hannibal的鼻孔轻微翕动,捕捉着其中一丝难以名状的气味,却无法准确定位其来源。

 

“您用的是什么品牌的朗姆酒?”

 

“Don Q。我对波多黎各产区的白朗姆酒情有独钟,味道与其他品类比起来醇厚许多。怎么样,先生,您吃的习惯吗?”

 

老妇人的语气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热情,Will悄悄低头挖了一小勺送入口中,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在他所熟知的人里,会以如此的热情描述食物的人除了Hannibal外别无二人,不知道某人老了之后是否也会变成如此可爱的小老头。

 

Hannibal迟疑了片刻。他的热情在于红酒,对于朗姆酒并无太多研究,至于所谓波多黎各的产区特色更是无从鉴定。但必须承认的是,这块蛋糕从色泽和香味上判断都品质不低。眼见Will已经在对面大快朵颐,盛情难却之下,Hannibal也捏起银叉,小口吃了起来。柔软的糕体入口即化,可可的香气与微苦的杏仁核结合的恰到好处。他偏了偏脑袋,抬手示意。

 

“My Compliments, Mrs Cianciulli.”

 

老妇人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眼角的鱼尾纹在昏暗光影下挤出纤细褶皱,延伸入发迹。她眨了眨眼,露出一道狡黠的笑容。

 

兴趣相投的两人继续用意大利语,就蛋糕的发酵时间边吃边聊了起来,语速细碎轻快,一个个跳跃的音节如同竖琴的旋律流淌入Will的耳朵,又立刻从另一边溜了出去。墙角边低矮的灯光愈发暗淡起来,深棕色的布朗尼蛋糕仿佛融化了一般蔓延出碟子边缘,与周遭的黑暗难舍难分。他伸出叉子试图将它从黑暗中切分开来,却听到了银器刮擦碟子底部发出的刺耳声响。

 

“是不是有些太暗了?”

 

Will站了起来,走向墙角的小桌,打算将台灯调亮一些。

 

复古的铜台一角下压着张瘦长的纸片,歪在桌边。他伸手拿了起来,凑到眼前,双眼努力对焦。那是一个对折的彩色宣传折页,正面右上角印着一个大大的logo。

 

IPA

International Psychoanalytical Association

 

Will晃了晃脑袋,感觉自己的大脑运转似乎格外迟缓,像是年久失修的轴承发出吱吱呀呀地响声。他将彩页翻转过来,Bedelia Du maurier带着她蒙娜丽莎般的微笑回望着自己。

 

「......本届大会主办方邀请到曾为著名食人魔Hannibal Lecter做过多年心理咨询,同时也是其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的Dr Du Maurier作为大会最后一日的压轴演讲嘉宾......

 

Will抬起头来试图大喊,但舌头却突然沉重到无法移动。

 

“...an...nibal...”

 

下一秒,他跪倒在了地上。

Chapter Text

恢复知觉的瞬间,Will率先感知到的是近在咫尺的重击声。一下,两下,如雷贯耳,连带着地面轰隆作响,震得他头痛欲裂。同时袭来的还有浓郁刺鼻的松木气味,直冲鼻腔。他挣扎着睁开双眼,恰好看到一把金属斧头飞速落下。

 

心脏骤然缩紧,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动弹不得。下一秒,斧头重新飞至空中,紧接着再次砍下。Will偏过头,看到Mrs Cianciulli正站在半米开外,干练精准地劈着木头。

 

“What......?”

 

“你醒了。”

 

Mrs Cianciulli平静地回答,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Will试图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他挣扎着向后挪了挪,直到背部靠在了一根感觉像是柱子的坚硬物体上。

 

阳光从不知名的地方明晃晃地照在脸上,令他一时间几乎难以看清任何东西。但这至少宣告着一点: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Who are you?”

 

“Leonarda Cianciulli. I've introduced myself.”

 

“No......”Will狠狠晃了晃脑袋,试图晃走那股弥漫在脑中的浓雾。“Do we know you? Why are you doing this?”

 

Mrs Cianciulli将斧子砍进木垫中,单手扶着斧柄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望着Will,昨晚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佝偻的腰背。Will想起了她壁炉中那几块硕大的木头,在一名孱弱的独居老太太家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现在知道那是怎么来的了。你变得迟钝了。他默默对自己说。

 

“你是医生吗?”她开口问。

 

“呃,不,不是。Why?”

 

“可惜了。”

 

Mrs Cianciulli将斧头抽了出来,另一只手抱起几块木头,转身向门口走去。这里的内饰异常简陋,唯一的几扇扁平的窗户都高高开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大概率是地下室。他再次环绕四周,发现Hannibal不在身边。

 

望着她的背影,Will突然反应过来。

 

“不!等一下!我学过法医,我懂基本的医学知识!”他急切地喊道。

 

Mrs Cianciulli转过身来,打量着他。

 

“是真的!Dr Salazar在哪?让我去看看他!”

 

对面的老妇人终于露出了笑容。“你是说Dr Hannibal Lecter?他现在在楼上,还没有醒。”

 

一股凉意从Will的后背升起。他记得很清楚,在自己倒下之前,Hannibal的蛋糕连一半都没有吃完。

 

“带我去见他。”

 

“Only if you behave youself.”

 

Will沉默地点点头。Mrs Cianciulli扔下手中的木块,掏出一支手枪,对准了Will。他立刻便清楚,这个拿着枪的女人绝非Frederick Chilton之辈,扣下板机对她来说绝非难事。

 

She is a true predator.

 

“Up.”

 

Will扭动着用脸将自己撑起来,勉强站直了身体。

 

“Move.”

 

Will摇晃着走出门。Mrs Cianciulli跟在后面两米左右。他们通过一段楼梯来到了起居室,Will看到Hannibal的黑色羊绒大衣还留在沙发上,像昨晚一样叠的整整齐齐。

 

他们沿着楼梯走上二楼,Will首次注意到了墙面上的轨道,这栋房子居然装着轮椅升降机。你变得迟钝了。他再次对自己说。

 

遵循着Mrs Cianciulli的指令,Will蹭着墙挪进了二楼右手第一个房间。一开门,他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Hannibal,双手被绳子绑在床头。他踉跄两步,冲过去跪在了床边。

 

“Hannibal!”

 

床上的男人没有任何动静。他的皮肤依然是饱经阳光洗礼的深麦色,但皮下却透着一股灰蒙蒙的死气。Will颤抖着将耳朵贴向Hannibal的心口。

 

最初的一两秒,他听到的只有耳廓中血液流动的声音,终于,那里传来了一丝微弱杂乱的律动。

 

“你给他吃了什么!”他回头大吼道。

 

“和你一样,GHB。”【注1】

 

“多少剂量?”

 

“400毫克。”Mrs Cianciulli站在门口,手中依旧举着手枪。“实际应该只有一半,他昨晚似乎没有你那么饿。”

 

Will将脸埋进Hannibal身边的床垫,脑子疯狂地转着。他知道GHB的理论代谢时间不会超过8小时,Hannibal的摄入量只有自己的一半,既然连他都已经清醒,目前的情况不可能单纯是GHB的麻醉效果 。GHB和酒精结合可能产生昏睡延长的现象,但昨天Hannibal从下午到晚上都跟自己在一起,除了晚上那颗小小的布朗尼蛋糕外可以肯定没有喝酒。而蛋糕里那点儿酒精,再加上烘焙蒸发,不可能有什么实质影响。

 

Will重新抬起头,仔细端详着Hannibal的面庞。面容舒展,牙关松弛。他凑上前去,嗅了嗅嘴角,干净无异味。所以,没有痉挛,没有呕吐,没有外伤,却全身肌肉瘫软,呼吸轻得可怕,似乎下一秒就将彻底消逝。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Will清楚长时间昏迷很可能导致脑损伤,这种状态如果保持下去,Hannibal坚持不了几个小时。

 

He was a fucking forensic investigator! He was trained to figure out what killed a man, not to fucking save them!

 

“Please......Hannibal. ”Will喃喃哀求,顾不得门口妇人的注视,将脸埋进Hannibal的脖子。“Please. Don't do this to me.”

 

Hannibal依旧静若死尸,这对于Will来说比见到他全身浴血还要可怕。数年以来,Will见过他假笑,见过他不悦,见过他装傻,见过他戏谑,见过他含情脉脉,见过他落寞隐忍。他见过数数种种,唯独没有一刻是毫无回应。现在,Hannibal躺在面前,却无法回应自己哪怕一个音节。这对于Will来说是如此陌生,在他心中生生撕裂出一道鲜血淋漓的痛苦。

 

Can't live with him. Can't live without him.

 

Bedelia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刻他无可辩驳。

 

Yes. Can't live without you...

 

Please. Don't leave without me...

 

“Bedelia!”Will猛然起身大喊。“Dr Du Maurier!她是不是也在你这?”

 

“或许,怎么了?”Mrs Cianciulli谨慎地问道。

 

“她懂医术!她做过外科医生!叫她过来!叫她过来!”

 

Mrs Cianciulli后退了一步,枪口依旧冲着Will,似乎在迟疑。

 

“你不想杀他,至少不是现在!不然你不会让我上来。这不是你第一次用GHB,你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对劲。”Will闭上眼睛,追逐着脑中发光的钟摆甩出的幻影。“你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贪钱图利,你从知道他是Hannibal Lecter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要把他留在这里。”

 

Will睁开眼睛,语气恢复了冷静。

 

“你有一个特殊的目的,只有他能帮你完成,而你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在这里。他现在情况很危险。我可以保证,如果不进行治疗,他用不了多久就会死在这张床上。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我猜这个结果对你来讲都不太理想吧,Mrs Cianciulli?”

 

老妇人咬紧了牙关,沉默地盯着床上的男人。半分钟后,她从怀中掏出一枚手铐,扔在了床脚的地上。

 

“把你自己铐在床柱上。”

 

Will迅速照做了。

 

“Don't get any ideas.”

 

"I won't.”

 

Mrs Cianciulli离开了房间。

 

五分钟后,Will听到了轮子碾在木地板上的响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房门再次打开,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蒙娜丽莎般的微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Hello Will.”

 

注:

  1. GHB:γ-羟基丁酸,化学式为C4H8O3,无色无味,对中枢神经系统有强烈的抑制作用

Chapter Text

Bedelia Du Maurier端坐在轮椅中,身上套着件宽松的袍子。离开精致的妆容和服饰,她的身形看上去比往日里缩小了一圈,但依旧透着熟悉的疏离气质。一根金属的输液支架插在她背后的椅背上,上面吊着输液袋,透明的液体在滴壶中一颗一颗缓缓滴落。袋子底部连着静脉滴注软管,一路延伸下来,消失在她左臂宽松的袖口中。

 

顺着Will的目光,她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转动头部,眼神垂向身侧。

 

“阿曲库铵,强制性肌肉松弛剂,只能讲话和进食。Sounds Familiar?”

 

Will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脑袋指了指Hannibal的方向。

 

“他在昏迷。”他说。

 

“显而易见。”Bedelia不为所动。

 

“已经12小时了。”

 

“听起来不太乐观。”

 

“当然不太乐观!”Will的脸皱成了一团。“别玩游戏了,Bedelia,我知道你也做过外科医生,救救他!”

 

“And why would I want to do that?”

 

房间里一片安静。Will瞪着对方,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让我想想,在这个房间里,床上躺着的这个男人花了半年时间准备饲料打算把我端上餐桌,身后的这位女士在蛋糕里下毒打算在明晚6点把我献祭给伟大的Taltos,而你,Will Graham,曾经在我家的客厅里当面威胁过我的生命。Meat is back on the menu, remenber?你之前说这话时感觉应该相当良好吧。所以,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救他?在我们的几次会谈中,我并不记得表达过什么自我毁灭的倾向。”

 

随着话音,Bedelia的视线从Will拷在床柱上的双手落在了Hannibal左手的婚戒上,嘴角浮现出冷笑。“还是说,当下你们的婚姻具有如此丰富的事实基础,以至于使你对我们几年前的临时安排也产生了类推误解?Let me reassure you, dear Will, my relationship with Hannibal isn't as passionate as yours.

 

Wasn't.

 

Will的脸上飞速闪过一道难以辨认的神情,强行咽了下去差点脱口而出的反讽。他意识到现在不是什么锻炼嘴皮子的时候。

 

“......Taltos?”他转而问道。

 

Bedelia瞟了Mrs Cianciulli一眼。“她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Will的目光转向了Mrs Cianciulli。老妇人的面孔保持着镇静,但其上每一道皱纹都透着隐忍的痛苦。

 

“我的孩子,上个月出门喝酒,突然失踪,至今没有音讯。”她缓慢开口,音节从紧绷的嘴唇中一个一个挤了出来。“恶魔带走了他。我作出了誓言,将会为至高无上的Taltos奉上最崇高的祭品,换取我的孩子回家。”【注1】

 

“所谓的崇高祭品就是我。”Bedelia平静地补充。“当然,现在还有你们。Welcome aboard, my old friends.”

 

如果他们在餐桌上,Bedelia此时一定在向他举杯致意,但Will并没有这个心情。他的意识突然回到了楼下的起居室,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前,注视着壁炉上方的照片中那个年轻灿烂的笑容。他望向Mrs Cianciulli,仔细品尝着脑海中的镜面所反射出的痛苦和孤注一掷。

 

“你唯一的儿子。”Will悄声说。

 

Mrs Cianciulli没有回答,但Will看到了她眼眶中突然涌起的泪花,以及腮边颤抖的肌肉。

 

“所以,你想让Hannibal当你的祭品。”Will瞬间豁然开朗,虽然这并没有带来任何喜悦,反而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至脚跟。一个偏执的邪教信徒比任何单纯的精神变态还要难以掌控,她为了信仰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这也意味着他难以用常理获取任何谈判的筹码。“献祭不单单是杀死祭品,你需要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还有特殊的程序。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Hannibal活着......好让你可以在正确的时点用正确的方式杀了他。”

 

“没错。”

 

Will扭头望向Hannibal。男人躺在那里,纹丝不动,毫无生气。

 

“为什么是他?你在认出他的真实身份之后才决定要留下我们的。还有Dr Du Maurier,她也是你专门选择的?”

 

Mrs Cianciulli双手按住轮椅靠背,向前俯下身来。她因苍老而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里面燃烧着狂热。

 

“那个男人,以及这个女人,背负着其他人的生命。他们黑色的心脏将作为祭品,为Taltos贡献成倍的力量。”

 

人命压缩包,这就是Hannibal对于Mrs Cianciulli的价值。此时此刻,Will的心中只想苦笑,上帝的幽默真的永无止境。

 

“Mrs Cianciulli, Dr Du Maurier, 要不然我们协商一下?”Will抬起头,甩了甩额前的刘海,露出自己完整的脸。“您可能之前不认识我,Mrs Cianciulli,我的全名是Will Graham。方便的话,你可以查阅一下美国媒体上关于Hannibal Lecter的报道,里面应该会有很多地方提到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手中的人命虽然比不上Dr Lecter,但至少和眼前这位女士相比,性价比要高上许多。我的提议是——”

 

Will顿了顿,努力让自己接下来的话听上去更令人信服。对面的两个年长女人神情各异地盯着他,像是盯着一条马戏团开口学人讲话的猴子。这比想象中还要困难,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说服别人的人。Hannibal should be doing this, not me.

 

“咳咳,我的提议是,既然Mrs Cianciulli的诉求是通过合适的方式献祭更多的人命,Dr Du Maurier的诉求是自己未来能够活下去,而我的诉求,是Dr Lecter从昏迷中醒来,我们为什么不折中一下呢?”他本想摊开双手,但受限于客观条件,只能勉强张了张肩膀。“Dr Du Maurier可以将Hannibal先救回来,等待献祭。作为交换,我可以代替Dr Du Maurier作为祭品。而Mrs Cianciulli,您如果放过她,将祭品换成Hannibal跟我,实际能够献出的人命会更多。这样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一时间,没有人讲话。Will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拧起眉头,期待地从两人脸上搜寻着答案。Bedelia显然没有异议,关键在于另一位。

 

“我不能就这么直接放她走。”Mrs Cianciulli思考了片刻,终于发话。“昨天的祈祷中我已经向Taltos承诺了这个女人。”

 

“怎么个承诺法?”Will不死心地问。“实名吗?”

 

“承诺Taltos将得到她!”Mrs Cianciulli恼怒地咆哮。

 

Bedelia打破了僵局。

 

“那么,我献出身体的一部分怎么样?”她提议道。“比如……一只脚?也许那位尊敬的Taltos可以满意于这个安排?

 

“你不能跟至高无上的Taltos讨价还价!”

 

“那么至高无上的Taltos将与本世纪最臭名昭著的人间恶魔失之交臂,只剩下一个出过医疗事故的医生和一个半吊子警察兼神棍组成的残羹剩饭。”Bedelia冷冷地回复。

 

Mrs Cianciulli呆立在原地,轮椅扶手上的指节紧握到发白。这大概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在信仰前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

 

“你...怎么献出一只脚?”她略带迟疑地问。

 

“Dr Lecter非常擅长截肢手术。”Will抢先回答。他不仅需要Hannibal活着,还需要他保持清醒。“他可以确保至高无上的Taltos得到所承诺的一切。”

 

Mrs Cianciulli没有说话。

 

“一斤不少。”Will认真地补充。

 

Bedelia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两人一起默默等待着面前这个狂热的妇人做出最后的抉择。

 

“一条腿。”漫长的两分钟后,Mrs Cianciulli生硬地说。

 

Will抬眼望向Bedelia。

 

Bedelia脸上的肌肉纹丝未动,良久后,沉默地轻点了下头。

 

Will终于松了口气。他歪了歪脑袋,用眼神示意Bedelia赶紧救人。得到了免死金牌,这位好医生终于将视线聚焦在了Hannibal身上。

 

“他最近用过什么药品吗?”

 

“三个月前使用过抗生素和消炎药。最近一段时间应该没有,至少我不知道。”Will迅速回答。

 

“外伤?有多严重?”

 

“最严重的是子弹贯穿伤,在下腹部,其他部位也有小伤,但早都已经愈合了。”

 

“你确定?如果他还在使用止痛药的话可能会和GHB相互影响。”

 

“确定。”Will斩钉截铁地回复。

 

Bedelia迅速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的眉毛皱在了一起,陷入了思考。Will紧张地扣着手铐的铰链,心急如焚。

 

“当初你在BSHCI的时候,那里的医生给你使用过什么药吗?”Bedelia突然重新看向了他。

 

“好像有一些镇定剂......”Will努力回忆着三年前那段不愉快的经历。“Chilton给我注射过某种药......他说是巴比妥钠,试图让我多透露些信息。但我感觉怀疑是更强效的东西,有致幻性,可能是咪达唑仑或者羟基安定。”【注2】

 

“咪达唑仑是短效药,跟GHB在同一个受体位点上作用。那东西虽然见效快,但长期使用会成瘾,而且极度损伤肾脏。”Bedelia的语气中透着轻蔑。“Chilton那个只知道舔笔头的家伙,为了销量肯定不会太过在意医疗道德准则。Hannibal在里面呆了三年,到现在还没有肾衰竭就算万幸了。”

 

Will的心脏抽动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没有想到过作为切萨皮克开膛手被关进精神医院三年意味着什么。那些Hannibal放弃了的,和不得不忍受的东西。而且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自己对他说出了永别。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扣入掌心。

 

知道了方向,Bedelia接下来的思路清晰起来,迅速确定了治疗方案。Mrs Cianciulli显然有着自己的特殊渠道,没用多久就搞来了药品,为昏迷中的病人进行了两针皮下注射和静脉滴注。

 

约莫两个小时后,Hannibal终于睁开了眼睛。

 

 

  1. Taltos:匈牙利神话中的神秘力量,有点类似于萨满,从剧情的角度可以直接理解为某种异教邪神。具体的来源和含义比较复杂,不同版本也很多,此处就不展开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查阅。
  2. 巴比妥钠:吐真剂;咪达锉伦:短效镇静剂;羟基安定:中效安定剂。具体作用药理肯定不是完全严谨,主要是为剧情服务,大家意会就好。

Chapter Text

Hannibal醒来的瞬间,面前略显拥挤的人群显然令他感到了一丝困惑。

 

他首先看到了Will,双手拷在床尾柱上,身体歪斜着跪坐在地面。紧接着是床边的Bedelia,面容憔悴,僵硬地窝在轮椅中。最后是Mrs Cianciulli,面色阴沉地坐在远处墙角的沙发中,右手握着一把小巧的M642 LadySmith【注1】,垂在腿面上。

 

众人似乎都已疲倦,各自休息,第一时间没有人发现了Hannibal的意识恢复。他闭上眼睛,悄无声息地调动了一下周身的肌肉。

 

双手被缚,周身乏力,当下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处境。

 

Hannibal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睁开双眼。

 

“这场聚会比我所想象的要热闹一点儿,不是吗?”他用礼貌的口吻说道,发音因为药物的影响略微有些含混不清。

 

房内的三人瞬间清醒了过来,Will直起身,焦急地看向Hannibal的脸。

 

Hannibal冲他笑了一下,转头望向床侧。

 

“Bedelia, good to see you here, though this isn't how I intended to say hello. I wish it would be under happier circumstances.”

 

Bedelia如同一位难以决定牛排熟度的挑剔食客般眯着眼睛,酝酿着回复。最终,她只吐出了两个字。

 

“I don't. ”

 

“总之,有人可以好心透露下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吗?”Hannibal扫视了一圈,“也许Mrs Cianciulli恰巧是一位切萨皮克开膛手的狂热粉丝?”

 

“某种角度上讲,正是如此。”Will迅速回答,单纯看到Hannibal恢复意识就已经让他平静了不少。“Mrs Cianciulli看中了你身上的独特潜质,帮你跟某个名叫Taltos的大佬约了个会。”

 

Mrs Cianciulli站了起来。

 

“Watch your mouth, boy.”她警告道。

 

“Taltos?”令人惊讶的是Hannibal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讶,反而豁然开朗。“抱歉,Mrs Cianciulli,之前没有看出来您是这股古老力量的信徒,为您的虔诚致敬。的确,对于Taltos来说,显然我会是个理想的祭品。只是不知道您此次是专有所求,还是例行供奉?”

 

“我虔诚供奉了十年!”Mrs Cianciulli骄傲地宣布,略显激动。“只有这一次,我需要Taltos的回应!”

 

她告诉了Hannibal关于她失踪的儿子,关于向Taltos承诺的崇高献祭,关于Will自告奋勇的提议,以及,关于Bedelia的一条腿。

 

“一条腿?”Hannibal略带惊讶地看向Bedelia,“必须承认,即使对你而言,这也是颇有勇气的出价。”

 

“It is better that you lose one of the parts of your body than for your whole body to go into hell.【注2】”Bedelia依旧用着她惯常的那副缓慢语速。 “Wise as always.”Hannibal一脸真诚地恭维。

 

“Mr Graham告诉我你可以完成这个任务。”Mrs Cianciulli显然心存怀疑。

 

Hannibal优雅地垂下了眼睑。

 

“当然,乐意为您效劳。”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符合Will的预期,至少不是完全符合。Bedelia拒绝自行操作,而出于安全性考虑,Mrs Cianciulli坚持对Hannibal继续使用肌肉松弛剂,不肯恢复他的行动能力。同时Mrs Cianciulli本人需要持枪监督整个过程,于是实际操刀的人变成了唯一剩下的人选——Will Graham。他需要在Hannibal的口头指导下,完成截肢。

 

“别担心,Will,截肢属于最简单的外科手术。任何一个入伍前对医术一窍不通的医疗兵都能通过短短一个星期的培训在野外顺利完成,我们现在的人选和条件已经理想太多了。”Hannibal安慰道。

 

Will不用抬脑袋都能看出Hannibal对这项安排很满意。但真正的手术对象对此所持的态度如何,那就两说了。

 

为了方便操作,他们将Bedelia挪到了Hannibal左半边的床上,并在她身下铺上了塑料盖布。Mrs Cianciulli按照Hannibal的要求准备了酒精、碘伏、医用缝线、手术刀、止血钳,以及一把小型电锯,整齐地装在消过毒的盘子中,摆在床头。一切准备就绪,Will咬了咬牙,拿起止血带,来到了床边。

 

Bedelia仰面躺在床单上,脸色苍白。听到Will走近,她抬起眼睛,望向他。

 

Will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大脑中一片空白。

 

“So the meat IS back on the menu.”Bedelia轻声说。

 

“I'm sorry, Bedelia. I didn't mean this for you.”Will轻声回答。无论眼前的女人做过什么,眼前的这一幕都是因他而起。

 

“You did, Will. ”Bedelia闭上了眼睛。“You always did.”

 

Will沉默地打开了静脉滴注阀门,随着液体的流入,Bedelia逐渐失去了知觉。Will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将她的袍子下摆掀至胯部。

 

根据Hannibal的指令,Will将止血带紧紧扎在了Bedelia左腿的根部,然后取过一只马克笔,自膝盖上方二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围绕大腿一周画出了切割线。大腿两侧的线条向根部缩进,形成鱼嘴形状,方便后续缝合。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意识不到,一条成年人的腿,即便是苗条如Bedelia,也可以达到20斤以上。当对方意识清醒时,简单的触碰便足以调整它的方向,而在当下这种情况……

 

Will突然清晰地明白了Hannibal为什么不专门锻炼也如此强壮。如果一条腿已经如此费力,搬动毫无配合意识的尸体显然需要惊人的硬拉实力。Will用力将Bedelia的腿部抬了起来,方便Hannibal观察。

 

Hannibal点了点头。于是Will拿起手术刀,沿着画线切割下去。由于大腿根部已被扎住,切口处只有一点点出血,柔软丰满的颗粒状浅黄色脂肪随着刀口翻了出来。

 

“深一点,Will,直接切到肌肉层。”Hannibal的声音与医学院里带教的老师别无二致。

 

Mrs Cianciulli提供的手术刀异常锋利,仅仅轻微用力,刀锋便陷了下去。触及的深层肌肉突然纵向收缩,连带着表皮有意识般扭转抽搐。Will一惊,迅速停手,向Bedelia的脸上看去。

 

“没关系,这是触到神经的正常反应。”Hannibal平静地说。“继续,Will,不要怕。注意找到股动脉。”

 

Will的手微微颤抖,但依旧将刀口伸回了原处。随着刀尖滑动,Bedelia的腿部肌肉依次无意识地收缩扭动,而后松懈下去,几乎有些毛骨悚然。之前他虽然切开过无数具人体,但其中很少能够动弹。

 

随着切口打开,深红色的肌肉露了出来。带着纹理的红肉与松散的脂肪堆叠在一起,看上去如同一大摊凝固在鲜切牛排上的芝士。靠近内层的地方,Will放缓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摸到最粗的那根血管,从肌肉中分了出来。

 

“血管看上去很有弹性,肌肉含量也很标准。”Hannibal盯着Will的操作说道。“看来Bedelia这几年的运动量保持得不错。”

 

Will瞟了一眼他,没有说话。他的额头和鼻尖已经冒出了细小的汗滴,牙齿紧咬着下唇。

 

“止血钳,分别夹住根部。”

 

Will从间隔两厘米的地方分别夹住充满弹性的动脉,然后拿起剪刀,从中间咔嚓一声剪成了两截。白色的断面弹了回去,中心还挂着一丝黑红的血点。他取过医用缝线,将动脉断面紧贴着止血钳扎紧,接着切断了剩下的静脉。失去了实用价值的静脉无需缝合,在他松手后冒出最后一股鲜血,泥鳅般缩回了肌肉中。

 

“电锯,Will。”

 

Will几刀迅速切断了下方最后一点黏连的肌肉,然后沉默地拿起了电锯。割开的腿肉被上下推开,露出一截五公分左右的洁白股骨,溢出的小股鲜血顺着肌肉断面流淌下去,堆积在了塑料盖布的凹陷处。

 

Will将锯片靠上骨头表面,按下了开关。

 

一时间,细碎的骨末在电锯声中飞溅而起,落在Will的脸上,仿若一道温热的细雨。他眯起眼睛,强忍着扭头的冲动,保持住视线。高速旋转的锯片流畅地切入骨头中心,伴随着骨髓甩出的还有一股浓烈的气味,像是灼烧的毛发,扩散至整个房间。

 

Will咬紧了后牙,脖子上青筋暴起。Hannibal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鼻孔微张,脸上强行压抑着兴奋的神色。

 

电锯切割至底部,骨头剧烈地抖动了两下,随着一小股青烟升起,彻底断成了两截。Will呼出一口气,停下了电锯。他回头看了看Mrs Cianciulli,后者沉默地上前,将卸下的断肢拖向后方,装进了床尾的塑料袋中。

 

任务尚未结束。Will重新拿起手术钳,夹起被切断的正中神经。白色的断口分散开来,露出了其中线束状的分支。

 

“为了Bedelia的术后舒适度考虑,最好尽可能高位截断,减少神经痛的折磨。”Hannibal说。“当然,你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我想没有人会指责一个新手的疏忽。”

 

Will瞪了他一眼,扯紧手术钳,从神经最高处没有分叉的地方剪了下去,缠绕扎紧。他接着清理了一下飞溅的碎骨和血迹,终于开始了最后的缝合。鱼嘴切口,顾名思义,截除后的创口从侧面看正如一只张开的鱼嘴,又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那个丑陋的大嘴花。

 

Will将上下两半皮肤拉在一起,开始缝针。整个过程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亲手缝制的那个破旧的沙包,支离破碎的脂肪从针脚缝隙中溢了出来,一如当年不听话的烂棉花。

 

“虽然手法有些原始,但还算整齐。”Hannibal评价道。“Bedelia应当庆幸你之前是个喜欢手工活的男人。”

 

“你应当庆幸,我没有趁着这个机会把你那张嘴给缝上。”

 

Will终于冒出了手术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剪断最后一个针脚,向后退了两步,瘫在了椅子上。

 

 

注:

  1. LadySmith: S&W专为女性设计的系列枪械,外形小巧精致,更适合女性使用。
  2. 失去身体的一部分,总比全身下地狱要好。【马太福音 5:30】

Chapter Text

当Clarice Starling怒气冲冲地冲出维也纳警局时,正是中午十二点。在她头顶的天桥上,那尊富丽堂皇的金绿色安克钟开始了一天中最为喧闹的表演【1】。一声声悠扬的钟鸣和轮番登场的黑脸小人像伴随着她走出了旧城高市场,却无法带来任何慰藉。

 

就在刚才,一名大腹便便的维也纳警长拒绝了Starling访问全市酒店登记数据库的请求。确切地说,拒绝了她访问任何包含个人实名信息数据库的请求,理由是所谓的隐私安全。无论Starling如何抓着美奥两国双边司法协助条约讲到口吐白沫,如何背地里夸大杜撰了FBI BAU-2组组长Krendler对于IPA大会特邀嘉宾缺席事件的忧心忡忡,如何再三挥舞着自己的警徽发誓一切信息仅用于办案用途,甚至将Dr Lecter那些惨绝人寰的犯罪现场照片塞到他鼻子底下也无济于事。一切的一切都在对方要求她出具官方签字盖章的公函后败下阵来,偃旗息鼓。最终,她所争取到的只有核心市区的公共区域监控录像,以及一张维也纳警局签发的外部临时调查证。

 

这意味着,没有酒店登记,没有飞机乘客信息,没有消费记录,什么都没有。她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窝在自己10平米不到的三流酒店房间里,在整个维也纳市区浩如烟海的监控录像前,瞪着眼白泛血的双眼发呆。

 

到底该从哪儿开始呢?根据FBI的美国出入境信息,Dr Du Maurier是在10月13号从纽约乘坐飞机出境,直达维也纳。Starling掐着点儿在下机廊桥出口附近的摄像头中看到了她的侧脸。然而,那匆匆的一瞥之后,Dr Du Maurier便消失在了维也纳国际机场近百个公共摄像头中,不知去向。

 

Starling想起了那个IPA主办方的女人,Miss Dvorak,似乎提到在大会第一天见到了Dr Du Maurier。于是,她将希望寄托在了城堡剧院大门口的两个摄像头录像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接近一整个晚上的快进、暂停、后退与再度快进后,Starling终于再次看到了她。

 

黑白画面中,Dr Du Maurier穿着优雅的鱼嘴裙配长摆大衣,斜戴一顶椭圆礼帽,出现在了环城大道上。她步履轻缓地走上城堡剧院门前的台阶,夹在前来参会的众人当中,步入了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

 

Starling看了看录像时间,10月20日下午2点34分。城堡剧院内部的监控属于私有录像,无法调取,她只能在同一机位苦等。直到下午4点53分时,Dr Du Maurier终于再次出现在了画面内,沿着环城大道,向北步行离去。

 

然而,维也纳市区的公共摄像头密度不足以支持无缝视角追踪,不到百米后,Dr Du Maurier再次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一阵狂野的切换无果后,Starling砰的一声怒合上了笔记本。此台Thinkpad已经服役已久,见惯了大风大浪,背面那颗“i”上的小红灯微弱地闪烁了两下,归于沉寂。

 

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片刻后,摇了摇头,终究还是伸手重新打开了屏幕。

 

Starling将画面调整到了Dr Du Maurier出现前几秒,再次按下了播放键。女人出现,直走,侧肩让人,直走,停下,转向右侧,仰头,低头上台阶,进门,然后消失......不!等等!她按下了暂停键,放大。

 

画面右上方,透过敞开的大门和里门雕花的缝隙,依稀可见一名斜戴椭圆礼帽的女人,面向右侧,冲着门柱边穿着一身制服的男孩微微倾身,似乎正在交谈。Starling再次播放了一遍,没错,Dr Du Maurier进去后,在门口停留了至少三十多秒,才彻底消失在视野盲区外。

 

Clarice Starling冲出了房间。

 

二十分钟后,她站在城堡剧院大厅门口,跟Gunther玩起了你画我猜的游戏。

 

“Er, Du...Siehe...err...Hübsche Frau?”Starling手舞足蹈地问。【译1】

 

对面的男孩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眉毛扭成了两条痛苦不堪的毛虫。

 

“Er, Du...siehe——”

 

Starling的目光飘向了男孩身后,角落里的架子上,Dr Du Maurier正冲着她微笑。

 

她大步冲向了架子,抽出一张IPA大会的宣传彩页走了回来。

 

“This!This woman!”她指着背后Dr Du Maurier的脸。“Did you see her?”

 

“Ah!”男孩的脸豁然展开,露出了一个绚烂的笑容。“Yeah!Yeah!I see her. Many day...ago.”

 

“Did she mention where she was staying?”她急切地问。“Hat sie...ihre...Adresse?”【译2】

 

“Yes!”男孩大声回答。“She here for Holidays!”

 

“Holidays?”Starling皱起了眉头。“You mean......vacation?”

 

“Yes!vacation!卡伦山!”

 

Starling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几天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查出卡伦山附近的度假圣地并没有费太多工夫。Starling让出租车停在了距离奥科芬若主街入口五百米左右的地方,付钱,下车,沿着路边的水渠一路走了上来。左侧环山,右侧见水,的确是休闲度假的好地方。

 

天色依旧阴沉,此时已是10月30日下午4点,距Starling来到维也纳已经过去4天,而这算得上截至目前最大的进步。她拉起了套头衫的兜帽,谨慎地扫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道路两侧高大的奥地利松树和欧洲山毛榉拔地而起,左手边远处的山脚下,树林中依稀露出几栋民宅。Starling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小镇中心看一看。

 

拐过一道上坡,道路从沥青转成了铺装大块石板路,高矮各异的建筑瞬间多了起来。视线重新开阔的瞬间,Starling的心脏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立刻停下脚步,右手伸进衣兜,双眼谨慎地扫视着前方的景象。五秒钟后,她定位到了引起她颤抖的东西——树丛缝隙中露出的一对汽车大灯。

 

不是什么随便的车灯,而是一大一小、具有标志性外形的椭圆形大灯。

 

一辆宾利。

 

停在林深处。

 

Starling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是一个勤奋的训练生,她知道那是Dr Lecter最喜欢的车型。

 

蚂蚁啃噬般的痉挛从Starling的后背升起,沿着胸腔内壁一路爬上喉管,堵在了她的舌头根部。她一直满脑子想着要找到Dr Lecter,但似乎还没有认真设想过,自己真的找到他之后接下来的是什么。

 

Starling四下环视一周,确认无人后离开了主路。在树木的掩护下,她缓慢地从口袋中掏出手枪,双手紧握,压在身侧。

 

一条蜿蜒的小路出现在眼前,地上的草丛和零星低矮灌木被压的七零八落。尽头的空地上,宾利的全身露了出来。四周寂静无声,斑驳的树影笼罩在它漆黑的车顶上。

 

极其缓慢地,Starling从左面接近了宾利的前部。车内死一般地安静。一股小风吹过,额头和鼻尖凉飕飕的。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

 

默默倒数十秒后,Starling猛然窜起,举枪直指着车头。

 

无事发生。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前车窗,用衣袖擦去上面薄薄的一层尘埃,将鼻尖贴了上去。

 

空无一人。

 

Starling紧绷的双肩略微松弛了一点儿。她拉了拉车门,纹丝不动。她扫了一眼车顶,右前方有一颗鸟屎干涸的痕迹。她绕至车后,摸到排气管一片冰凉。她蹲下去,指尖抚上地表处深度不到一厘米的胎痕。干燥、开裂、被碾入其中的草柄已枯萎,但尚未腐烂。

 

无论车主是谁,这辆宾利已经在这里停留了至少24小时,但不超过72小时。

 

Starling掏出小本,抄下了车牌,随即想起了自己没有车辆信息数据库查询权限。她咔嗒一声按回笔尖,塞进前兜,俯身开始一寸一寸观察车身四周的地面。

 

除了胎痕外,前车门两侧的地面上,她分别找到了一些脚印。主驾旁的脚印中心平整,边缘清晰,副驾的拥有规律的防滑花纹,均来自成年男性。足迹自车身两侧分别向后延伸,绕过车身后迅速汇合,干净,均匀,无重叠,无扭打痕迹,并行五米左右后,消失在了小路的落叶中。

 

Starling俯身,掏出了卷尺。

 

主驾11码,副驾10码。

 

Starling是一个勤奋的训练生,她知道谁符合这个鞋号。

 

Hannibal Lecter, and Will Graham.

 


译:

  1. 德语:呃,你...见过...一个漂亮女人?(来自百度老师))
  2. 德语:有...她的...地址?(来自百度老师))

Chapter Text

在照片和维也纳警局外部临时调查证的帮助下,Starling一路来到了山脚的小路。一名附近小酒馆里的管道工声称,他前天下班来喝酒的路上看到过照片上的两个男人。只不过,考虑到他面前的三个空酒瓶和迷离的眼神,Starling很难对于这个证词抱有太大的信心。

 

此时已接近六点,夜幕笼罩。作为一个不算繁荣的小镇,奥科芬若的晚上人影寂寥。街灯零散,泼过水的石板路上大大小小的坑洼中反射出支离破碎的光影。远方朦胧山峦和树影交织在一起,融向墨蓝色的天幕,仿若从纸张边缘沁入的墨迹。Starling紧了紧衣领,开始逐一观察道路两侧的建筑。

 

相比于主街,她现在所在的支路不算很长,从头到尾不超过十栋建筑,其中一多半都是双拼或者独栋的民宅,只有最靠近主街的地方有一栋联排,遇到管道工的那个小酒馆就在其中。说实话,它们的外貌在Starling看来均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之处。但问题在于,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

 

豪华的外观?一丝不苟的庭院?壁炉上方高悬着的鹿角?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街灯,在阴影中窥视着从一个个明亮的玻璃窗中漏出的生活。她看到四世同堂的大家族喧闹地布置着餐桌,年幼的孩童在桌子下钻来钻去;她看到新婚的夫妇依偎在沙发上,肚子上摆着甜点盘子;她看到刚刚下班的男人,目光呆滞地咀嚼着冷掉的披萨;她看到胸前系着围兜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举起勺子,淅沥的汤汁滴落回碗中。她看到,道路尽头,那栋三层的小楼。底层开着灯,但正面的窗户中看不到任何身影。

 

没来由地,Starling突然感到一丝紧张。那栋房子,无论是灰色外墙,还是深棕色屋顶,亦或是门口小花园中修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似乎都显得格外安静。

 

她从临近的建筑阴影中靠了过去。

 

楼上的两层灯都灭着,但底层灯火通明。在她靠近的时间里,依旧没有一个人影出现。整栋房子静悄悄的,没有音乐,也没有电视声音。唯一不太和谐的,是门口邮箱旁的木牌,歪斜地插在土中,与房子一丝不苟的外观显得格格不入,但从目前她所在的角度看不到上面的内容。犹豫了一会儿,Starling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装作散步的游客,沿着路边晃悠了过去。

 

转过合适的角度,她看到了上面的字。

 

「家庭住宅,部分待租」

 

Starling没有停下,沿着路边继续向前。经过木牌的那刻,她突然蹲了下去,同时迅速扯开了自己的鞋带。她一边摆弄着双手,一边微侧过脑袋,用眼角观察着附近的地面。

 

几秒钟后,一阵狂喜淹没了Starling。就在歪斜的木牌根部,堆积着一块儿明显高出周围地面的土包,棕黄的表面赫然印着几块规律的鞋底防滑花纹,重叠交错,压进边缘松软的土层里。

 

Starling是一个聪明的训练生,她知道自己在哪看到过这个鞋印。

 

这也彻底打消了她上前按门铃的念头。

 

绕着这栋三层的小楼转了三圈,Starling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靠山那侧接近地面的地方,一扇狭窄的气窗边缘开了一丝小缝,配合几下快速的撬动,便松动开来。

 

她一手架着窗户,一手握着手电筒伸进黑暗。漫天的灰尘混着浓烈的松木味道扑鼻而来,无数闪亮的细小光粒在光柱中疯狂舞动。她耐心地等待着粉尘落定,露出房间里的景象。

 

气窗开在一个地下室的墙壁最高处,几乎靠着天花板,下方堆叠着一堆劈成块状的木头和煤球。房间落满灰尘和木屑,正中立着一根粗壮的柱子,四周地面上赫然围着一圈扭曲杂乱的痕迹,像是朵张牙舞爪的烟花拓片。

 

眯起眼睛,Starling辨认出了其中的几处鞋印,一两个残损的掌印,以及某类蜷曲的短发在地上拖曳留下的拖把形状的纹路。

 

人类被囚禁的痕迹。

 

Starling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掏出了手机,打开通讯录,翻出Krendler的名字。

 

「Agent Krendler,我在维也纳的调查取得了重大进展,发现了嫌疑人Will Graham的......」

 

她停了下来。

 

接下来该说什么呢?报告长官,我发现有人在小镇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利?副驾上的男性穿了一双10号的运动鞋?某个小镇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些来源不明的痕迹?Starling已经可以想象出Krendler那张撇着嘴嘲讽的马脸。

 

“悠着点儿Agent Starling,再这么敏感下去哪天Lecter真回来了你可小心别尿裤子。”

 

不,要说服蠢蛋Krendler,眼前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她将手机设成静音,塞回衣兜,然后将手电筒叼在齿间,爬了进去。

 

近距离研究后,Starling确认了地面上的脚印,与门口木牌旁的泥土中以及宾利副驾旁的痕迹一致。如果她的怀疑没错,它们均属于Will Graham。根据地面上痕迹推测,似乎他曾被囚禁于此。难道这个失联数月的前FBI特工真的是被Dr Lecter绑架了?奇怪的是,四周并没有出现那个11号的鞋印,反而多出来了一串8码左右的女鞋,依稀指向门外。

 

Starling无声地摸了出去。门外的走廊一片漆黑,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尽头右侧略微透出些光。她掏出了手枪,双手平握,举在眼前,右肩蹭住墙面,缓缓前进。

 

行至一半,她感觉到墙面凹陷了进去,像是一道门。她在黑暗中摸到把手,试探性地顶了顶。门上着锁。

 

继续前进,绕过墙角,右侧出现了通向一层的楼梯,明亮的暖光从楼梯口铺洒进来。侧耳倾听,四下依旧寂静无声,她猫着腰爬了上去。

 

楼梯口处,她双手收在胸前,贴着楼梯上沿向外瞄去。左手的房间没有门,里面可以看到铺着桌布的茶几,以及布艺沙发的一角,后面的墙上露出半个壁炉石砌的边缘。一间起居室。没有声音,也没有移动的影子。

 

Starling两步窜了进去,后背贴上墙角,迅速扫视了一下整个环境。整洁的内饰,复古的家具,壁炉中跳动着温暖的火焰。一切都很精致,充盈着一股温馨的居家气息,甚至带着点年代感。这并非她印象中Dr Lecter会选择的风格,至于那个Will Graham则更是差距甚远。

 

她的目光落在壁炉上方大大小小的照片上,心中的疑问得到了回答,但同时引发了更多的问号。

 

Will Graham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意大利老妇人的家里?房子里的人在哪?Dr Lecter是否在附近?

 

叠放在沙发一角的黑色衣物引起了Starling的注意。她调转身子,单手举枪对准房门,另一只手扶着沙发半蹲了下来。她顺着沙发,轻手轻脚地后退,直到指尖触到了柔软的织物。

 

温暖、密实,一触便知的高档羊绒面料。Starling微微低头,单手翻出衣领内侧的衬布。商标所在的常规位置没有品牌,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手写体的人名刺绣。

 

A.Salazar

 

迈阿密港口的阿多尼亚号乘客信息登记表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Not feeling. Not thinking. Knowing.

 

Hannibal Lecter is in this house.

 

Starling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毛孔在刹那间悉数张开,每一个细小的神经末梢都被激活,像大草原中立起上身放哨的土拨鼠一般,警觉地嗅着空气中凝重的危险气息。她沿着沙发侧边缓缓跪了下去,直到膝盖触到地面。在接触的那一刻,她的小腿再也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无力地倒向冰凉的地面。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压制住胸腔中那股尖叫的欲望。

Chapter Text

就在此时,远处的楼梯背后突然传来了细微声响。Starling猛然起身,两三步贴上墙壁。

 

动静来自于房子另一侧的房间,混杂着拖曳的脚步和轮子碾过地板的声响,同时还有细微人声。Starling竖耳聆听,但分辨不出具体内容。她蹭着墙转出起居室,向声音来源摸去。

 

楼梯隔间背后是一段昏暗的走廊,尽头的房间虚掩着一对镶嵌着彩色玻璃花窗的双开门,繁复的花纹缝隙中隐隐透光,散落在地上,略有摇曳,似乎是来自某种烛火。

 

Starling屏住呼吸,缓缓上前,行至中段时,门内响起一个苍老但坚实的女声。

 

“稍等片刻,Dr Du Maurier。马上就到时间了。”

 

这个名字把Starling脑子炸成了一锅粥,方才她满脑子都是Hannibal Lecter跟Will Graham,早已将这个最初引发自己来维也纳的女人抛在了脑后。就在她愣在原地的同时,另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缓慢而飘渺。

 

“Take your time, Mrs Cianciulli. I'm in no hurry to taste my own offering.”

 

Starling看过无数遍Bedelia Du Maurier的演讲录像,对于她那标志性的缓慢声调再熟悉不过。房间内显然正是那个在IPA大会上失踪的女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混杂着金属和瓷器的轻微碰撞,似乎有人正在房间内摆放餐具。几乎就在同时,一股浓郁的香气从微掩的门缝中飘了出来,直直钻进Starling的鼻孔,令她精神为之一振。

 

那是一股迷人的烤肉香味,混合着蜂蜜和某种似乎来自植物的清甜,弥漫在整个空间里。尽管Starling不是一名资深老饕,但她发誓自己闻到了蜂蜜和大蒜。距离Starling上一次进食已经过去了至少8个小时,奇妙的气味触手般勾起了唾液腺纯粹的条件反射,她站在昏暗的走廊中,谨慎地咽了下口水。

 

“令人惊叹。”Dr Du Maurier声音再次响起。“我还以为你的热情集中在糕点领域。”

 

“那位多才多艺的医生格外热情地向我推销了这个食谱。”被称作Mrs Cianciulli的女人回答。“我承认,在烹饪红肉方面,显然他更有发言权。”

 

“Clearly.”

 

细小的磕碰声逐渐消失,餐具似已摆放完毕。一阵远去的脚步声,房间内归于寂静。Starling深呼吸了几次,强行让自己熟悉了那股诱人的香气。她再次向前,摸到了房门的边缘,眯起眼睛,选出一块儿甲盖大小的茶色玻璃向屋内窥去。

 

初入眼帘的,是正对着房门的墙壁,上下贯通着巨大的木饰背板,正中心的位置挂着一幅娇艳欲滴的斜枝桃花。油画下方是个书桌大小的台面,摆放着数只造型复古的烛台,长长的蜡烛燃烧至一半,在不知何处而来的气流吹拂下轻轻摇曳,投出影影绰绰的影子。台面上的东西看不太清,大都被房间中央巨大的餐桌及上面的东西遮在后面。

 

至于中央巨大的餐桌。Starling的第一反应是此处正在进行什么上流社会的精致晚宴,因为一切布置都透着繁复和奢华。精致的高脚杯,饱和浓郁的水果,高低错落的珠光,闪烁着粼粼光泽的银器,以及,位于正中央的,主菜。

 

那是一个近一米长的银盘,中央盛着一道瘦长条形的炙烤肉卷,左粗右细,被某种宽大的绿叶扎成数段。叶子的捆扎手法颇为独特,翘起的叶尾状似一张张绿色的小帆,张向空中,高度顺着肉块的收窄顺次递减,仿佛一只盘踞在桌面的爬行类异兽骄傲的背鳍。

 

处于侧面,Starling看不出烤肉的宽度,只在心中暗暗称奇,不知为何这道菜如此之长,几乎占去了桌上近半的空间,显然不是来自于什么常见的牲畜。

 

狭小的有色玻璃谈不上理想的偷窥介质,Starling眼中的画面晦暗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浓厚的霜雾。模糊中,她的眼角勉强捕捉到边缘一丝细小的运动,她换了一块玻璃,向右侧看去。

 

一位身着华服的女人,独自坐在餐桌右边尽头主宾的位置,柔顺光滑的金发足以胜过柯罗笔下最细腻的晨光。她精致的发卷下露出一袭深色的礼裙,深V领口下开至心脏,裸露在外的胸脯剧烈起伏,似乎正极力控制着呼吸。就在Starling窥视的时间里,她从面前的餐盘上拿起了一柄尖叉,然后缓缓收回右臂,指尖寒光一闪,滑至桌下。全套动作悄无声息,女人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一副迷离失措的神情。

 

Dr Bedelia Du Maurier

 

冲进去?溜出去联系警方?有人向维也纳警局提交过Dr Du Maurier的失踪报告吗?房间里还有几人?

 

一时间,Starling脑中飞过无数条思绪。但未等她下定决心,房间内再次传来了响动。一个脑袋像鸡窝一样的男人推着轮椅出现在了左侧的视线边缘,轮椅里面似乎还坐着个人影,但角度原故,两人均看不清脸。男人佝偻着身子,步履艰难地将轮椅推行至餐桌中部,停在了那幅油画的正前方。

 

“Here?”男人回头问。

 

Starling焦急地换了几块玻璃,这才看到了他询问的对象。一个身材矮胖的老妇人站在他们身后三米左右,似乎正在观察桌上的众多陈设。听到问题,妇人的腰身直了起来,露出了手中的一支迷你小枪。

 

Starling攥紧了握枪的手指。

 

“没错。”方才被称作Mrs Cianciulli的声音再次响起。“把他挪到椅子上。”

 

“或者,直接用轮椅?”男人问,显然想省点力气。

 

Mrs Cianciulli轻笑了一下。

 

“轮椅的作用是移动,你的朋友已经来到了人生的终点。 ”

 

顶着鸡窝头的男人沉默地将中央的椅子拉向轮椅同侧,然后来到轮椅前方,俯下身,架住腋窝将其上坐着的人抱了起来。他的动作非常吃力,被架起的人显然体重不小,但周身却没有一处配合。

 

随着一声闷哼,男人摇摇晃晃,勉强将其甩在了椅子上。紧接着,他走到背后,抓住椅背,腰部发力,将椅子重新转向了餐桌,正对着中心的主菜。

 

于是,那张Starling在相片中端详过无数次的脸,出现在了她的正对面。

 

失去行动能力被放在轮椅中推上餐桌的人,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Dr Hannibal Lecter。

 

鸡窝头男人的身份也不言自明。

 

显然,曾被媒体称作“Murder Husbands”的两人,今天被迫出现在了另一位主人的餐桌上。

 

就在这个念头徘徊在脑中时,Starling恍惚间看到对面的男人抬起头,向她的方向露出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微笑。仿佛被蛇咬了一般,她猛然缩起脖子,躲进下方的门板后。

 

不可能,Starling心想。但她的心脏依旧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震动着整个胸腔。

Chapter Text

“You have done a wonderful work, Mrs Cianciulli.”

 

Hannibal观察着面前的烤肉成品,由衷称赞。焦糖色的蜜汁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琥珀质感,均匀包裹着外皮,在浓郁的绿叶和梦幻的烛光衬托下,色泽格外诱人。

 

餐桌左侧,正忙着把Will Graham绑在椅子上的妇人显然没空讲什么客套话,只随意地比划了个谦虚的手势。

 

“只不过,我注意到,你似乎没有完全遵从我的建议,用炭灰埋在地下熏满8小时。”Hannibal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道。“充足的低温熏焖是这道菜谱的关键,时间不够可能会导致口感不够松软。”

 

Mrs Cianciulli忙完了手中的事情,终于转过身来。她扫视着面前桌边的三人和桌上的餐盘,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在考虑着是否还有遗漏。

 

“我们必须求同存异,Dr Lecter。为了今天的仪式,我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没办法在这种细节上精益求精。”

 

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伸手调整了几个蜡烛的位置,又捋了捋Will因之前的搬运工作而歪斜的衣领。Will有气无力地摊靠在椅子上,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不过我的确注意到,你制作蜂蜜芥末酱很有一套。我还从未尝试过用白酒醋来替代柠檬汁,很有启发性。”Hannibal继续道。

 

“它会跟大蒜搭配得更好。”

 

“显然。”Hannibal轻微偏了偏脑袋,表示同意。他的目光移向银盘四周装饰着的低矮烛光。“还有这些蜡烛,我个人认为它们燃烧的气味非常诱发食欲。”

 

Mrs Cianciulli瞟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她冲着自己点了点头,似乎终于决定桌上的一切已经足够完美,于是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向Hannibal背后走去。

 

“抱歉,Bedelia,希望你不介意我们用这种方式讨论你无私的奉献。”Hannibal将脸转向左边。

 

听到自己的名字,另一端餐桌尽头的女人抬起头,神色迷离。

 

“不,不介意,我很欣慰,至少你可以在最后的晚餐上讨论一点自己喜欢的话题。”Bedelia的语气仿佛是在梦呓。

 

“你看起来很期待被我品尝。”Hannibal微笑地看着她。

 

“我早已——”

 

女人后半段声音消失在了嗓子里。她睁大眼睛,望向Hannibal的身后。

 

在他后面的墙壁上,那幅娇艳的桃花被Mrs Cianciulli翻转向了背面,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巨大的黑色牛头,画在血红色的背景中央,粗壮的牛角高扬向两侧,硬朗的几何线条凝练而又传神。无论是颜色还是线条,整幅画都透着一股原始的狂野气息,与常见的那种精致细腻的古典派作品全然不同,仿佛来自一场持续了千万年的梦境。

 

画面下方,原先他们并未留意的小台子上,摆满了鲜花跟高低错落的蜡烛,以及若干不知名的金属器皿。繁复的物件当中簇拥着一个银盘,中央躺着一把闪着寒光的精致匕首。

 

Mrs Cianciulli跪在台子边,手中正缓缓展开一匹与台子同宽的布卷。她抽出布料的边角,压在银盘和烛台的下方。固定好后,她松开手,布卷顺着台面边缘滚落下去,展成了一张纯色的粗麻白布,四角镶嵌着金丝。

 

“这是......”Will Graham歪斜在椅子上,几乎是靠绑着自己的绳索才不至于倒下去。“这是你的......祭台。”

 

妇人回身望向他,脸上的表情已近乎狂热。

 

“没错,Mr Graham。对你们来说,出现在这里是一份无上的荣幸。”

 

“恕我难以苟同。”Will干涩地反驳,目光滑向一旁的Hannibal。

 

Hannibal的位置恰好背对着祭台,看不到自己身后的一切。他只是平静地回望着Will,脸上既没有焦急,也没有恐惧。

 

不知为何,Will突然也平静了下来。也许这并不算糟,至少比三年前佛罗伦萨的餐桌旁上演的那一次开颅宴要好上不少。两人的故事终于得以写下终章,而这一次,他们没有伤害彼此,也没有其他任何人会受伤。

 

当然,严格意义上讲,Bedelia赔上了一条腿。不过Will觉得,相比于她所做的一切,这个结局也许并不算亏。

 

Mrs Cianciulli望了望墙上的时钟,最细的那根针刚刚划过最下方,还有三十秒。她重新面向祭台跪好,伸出右手,拿起了匕首。

 

含混而怪异的祈祷声从她口中涓涓涌出,低沉,粗犷。除了她自己之外,在场的众人没有人能听懂。Will只感觉出其中极强的节奏韵律,似乎与墙上秒针的节奏融合在一起,一秒一秒地踩着时点,奔涌向前。

 

六时六分六秒,祈祷戛然而止。

 

Mrs Cianciulli一刀剁下了自己的左手食指。

 

鲜红的血,高压水枪般喷向她的身前,鲜花、银盘、烛台、甚至是墙面上的木质背板上均溅上了淋漓的血雾。Mrs Cianciulli右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落回了银盘,同样落在其中的还有脱离了主体的半截断指。

 

疼痛让她的身子紧紧地蜷缩成了一团,但仅过了不到十秒,她便坚持着重新抬起头,从怀中摸出一卷纱布,缠向了自己的断指,同时嘴里的祈祷再次响了起来。

 

她的喉咙因疼痛而紧缩,声音干涩而颤抖,但音量却逐渐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大。

 

Hannibal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一丝疑惑,他只能从气味和声响,以及其他两位同伴的表情来推测身后发生的一切。

 

“Mrs Cianciulli对她自己做了什么吗?”他冲着Will问。

 

“她......她砍下了自己的手指。”

 

“Ah, yes.”Hannibal理解地点点头。“Blood for blood. Not only the sinner's, she must offer too。”

 

“她很绝望......她想要她的孩子回来。”Will咬着牙说,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匍匐在祭台前的女人颤抖的脊背。

 

“是的,为了所爱的人,她愿意做任何事,即便不被世间所容。”

 

Hannibal盯着Will说出了这句话,神色依旧平静。Will的目光猛然拉了回来,与他短暂对视,接着又逃避般地移向了对面的Bedelia。他想起了自己与她的会话,想起了自己曾经提出过的疑问,以及她的回答。

 

But do you ache for him?

 

一时间,几人陷入了沉默,耳边唯有绵延不绝的祈祷声。

 

祭台边的Mrs Cianciulli依然跪在地上,她抬起身子,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从银盘中摸索着捏起自己被砍下的半截食指。她的身子因疼痛而抽搐,牵动着压在烛台下的白布一并颤动,整个房间的光线都随之摇摆闪烁。

 

一点一点,Mrs Cianciulli将右手收回胸前,然后把断指的创面朝前,半截粉笔似的捏在指间,点在了面前垂挂的白布上。

 

配合着口中愈发高亢的祈祷祝词,她闭起眼,以断指为笔,以鲜血为墨,缓慢而流畅地画下了一个繁复的图腾。

 

Will并不认识这个图案,却能从其粗狂的笔画中嗅出一股原始而暴戾的气息,无情地挑动着他的神经。他紧闭起眼睛,却无法堵住自己的耳朵,Mrs Cianciulli的祈祷一声接一声钻入他的大脑,用声音在他紧闭的眼睑背后一遍遍描画出同样的图案。漆黑的虚空中,暗红的笔触凭空延展开去,纠缠,交错,线条交汇处堆积起鲜血,聚股流下,状若蜿蜒的泪痕。

 

发着光的钟摆从他眼前闪过。

 

背负着故事的女子踏入了我的大门,机缘巧合。

我囚禁了她,这是命运的馈赠,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我耐心等待,直到那个满载灵魂的恶魔真的出现。

我不奢求神迹,但当神迹真的降临,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祭台已设

祭牲已烹

祭礼已备

 

至高至圣至敬

Lord Taltos

愿您灵降于此

 

在此奉上凡人的肢体,完整的左腿,一天一夜熏制而成,填补您的口腹

在此奉上本人的骨肉,连心的食指,灵降之时亲手献出,书写您的圣名

在此奉上恶魔的鲜血,浸润着灵魂,盛入银盆浇灌地面,净化您的祭典......

 

Mrs Cianciulli扶着祭台站了起来,走向Hannibal的身后。

 

Will猛然睁开双眼。

 

“No......”他痛苦地呻吟。

 

“怎么了?Will——”

 

Hannibal的声音突然消失,他略显惊讶地垂下眼睛,越过鼻尖向身下望去。

 

Mrs Cianciulli的右手环过Hannibal的脖颈,紧接着迅速拉开。方才砍下食指的那把匕首赫然闪过,鲜血从他的脖子左侧喷涌而出,溅落在地。Will的眼睛睁得浑圆,半张着嘴,气流从他的喉咙中挤出,却只传出几声像是塑料被挤压时发出的破碎声响。

 

第三次,他眼睁睁看着人类的喉咙在自己面前被匕首割开。

 

Mrs Cianciulli将匕首放置一旁,取过祭坛上的银盆,去接涌出的血液,不一小会儿便接了半盆。她端了起来,微微倾斜边缘,绕着餐桌将血均匀洒在地上,连成一道曲折的线。

 

Hannibal依旧处于全身肌肉强制松弛的状态,无法对自己的颈部施加任何压力,血液持续涌出,浸湿了他的胸膛和侧腰,顺着垂在椅侧的手臂一路流至指尖,滴落在地上。虽然从血压看,Mrs Cianciulli暂时只切开了静脉,但出血量依旧不小,不一会儿地上就聚成了血洼,逐渐扩大,缓缓漫过四只凳脚。

 

绕餐桌一圈后,Mrs Cianciulli回到了祭台前。短暂的时间里,Hannibal的脸色急剧变白,头部轻微抽搐着,似乎在努力保持神智清醒。

 

“Hannibal?”Will喊着他的名字。“Hannibal!”

 

“别着急,还没死,他后面还有用。”Mrs Cianciulli淡定地说。“让我们先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

 

她抖空银盆中最后一点血液,重新拿起了匕首,来到Will身前,低头与他对视。妇人苍老浑浊的眼球中燃烧着暗红的火焰,低沉的祈祷声再次响起,浑厚庄严,仿佛直接响彻在Will大脑的虚空深处,宣判着他的命运。

 

在此奉上罪者的头颅,承载着黑暗,盛入银盆供奉祭台,彰显您的荣耀......

 

冰凉的刀锋贴上Will的脖颈,他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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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对于Will来说,显然不是一个陌生的概念。自身的死亡,他人的死亡,施加死亡,承受死亡,他曾经的工作就是将自己持续暴露在密集而又五花八门的死亡中,让这个本该是终极的概念一遍遍在脑子里旧唱片似的循环播放。这么多年之后,Will已经很难确定,自己对于死亡的理解,到底是更加精准,还是更加遥远。

 

他现在所拥有的,只有麻木。

 

枪击,剖腹,开颅,跳崖,如果死亡也拥有边境,那里的海关工作人员此时大概正在一脸不耐烦地冲着他怒吼:你TM到底进不进来?

 

言归正传,当Mrs Cianciulli的匕首贴上脖子时,Will并未感受到恐惧。哦,所以这就是结局?这是他脑海中飘过的唯一一丝念头。当然,他同时也对Mrs Cianciulli所选择的顺序感到一丝小小的庆幸。他不确定自己愿意目睹Hannibal的死亡。

 

“Any last word?”Mrs Cianciulli平静地问。

 

“No。”Will甚至没有睁眼。

 

他准备好了接受命运,而命运再一次戏弄了他。

 

Will脖子的皮肤感受到了细小的痛感,就像被纸张边缘划伤,紧接着,数道巨响同时爆发。

 

一声响亮的枪击,伴随着玻璃破裂声,门被撞开的闷声,金属掉落地面的脆响,以及来自一名女性的吼叫。

 

“FBI! DROP YOUR WEAPON! NO BODY MOVE!”

 

Will猛然掀开双眼,震惊地望向门口。一名女性,25到30岁,茂盛的齐肩短发,双手举枪,正一脸严肃地瞄准着自己的身边,枪口随动作缓缓移动。

 

他回过头,看到Mrs Cianciulli左手捂着肩部,匕首已经脱手。她上身歪斜,胯部蹭着餐桌,踉跄后退,碰倒的高脚杯和银器稀里哗啦地砸在地上。没出两步,她便仰面跌倒,撞翻了Hannibal的椅子。上面坐着的Hannibal活像个没有生命的塑胶人偶,无声地倒向餐桌另一头的地面。

 

那一枪显然并没有令妇人丧失行动能力,她在地上翻向一侧,左手松开伤口,摸向腰间围裙的口袋。

 

“She has a gun!”Will大喊。

 

顷刻间,新出现的女人已从门边冲了过来,她没有选择继续开枪,而是毫不犹豫地扑向了地面,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失去行动能力的Hannibal摔在远处Bedelia的脚下,一老一少两位女性扭打在桌边,场面一片混乱。

 

Will心急如焚,双眼通红,疯狂扫视着四周。终于,桌角边的地面上,他看到了Mrs Cianciulli遗落的匕首。Will猛然发力,将自己连人带椅子惯向地面。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翻了个身,绑在椅背上的手疯狂摸索着地面,试图在身后抓到匕首。

 

这远比想象中困难。几乎令他精疲力竭。

 

就在Will与绳子、椅子还有地面搏斗时,餐桌另一侧,Bedelia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机会。

 

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被撞下椅子的Hannibal,正安静地躺在血泊中。在场的几人当下都沉浸于手头的任务,似乎无人注意到这个失血近半面色惨白的男人。

 

自然,也无人注意到她。

 

Bedelia并没有被下药。在Mrs Cianciulli眼中,一个重度残疾而且精神也似乎变得有点恍惚的女人,显然算不上什么威胁,不必浪费药品。因此,当下的她对于自己的四肢拥有着充分的掌控。而另一方面,Hannibal,则处于严重失血加全身肌肉麻痹的状态。

 

显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无声地,Bedelia双手分别扶住桌沿和椅面,挪动身体,缓缓跪在了地上。她抬起头,确认另外几人的注意力依旧在别处,然后单肘撑地,匍匐爬向了Hannibal的方向。这段距离并不长,Mrs Cianciulli倒下时将Hannibal撞出很远,Bedelia几乎立刻就来到了他的头顶。

 

她撑起上身,低头望向他的脸。

 

Hannibal睁着眼睛。

 

“You are dying.”她悄声说。

 

“Am I......Docter?” Hannibal几乎只能发出一点气声,鲜血毫无阻碍地从他脖子的开口处持续涌出。

 

Bedelia的眼神一暗,她伸出藏在手心的银叉,将尖部抵向Hannibal脖子上的伤口。保护着核心血管的胸锁乳突肌已经被Mrs Cianciulli割断,一把不甚锋利的小叉也完全足以将深埋其中的颈动脉轻松戳个窟窿,只要你知道应该戳在什么地方。

 

Dr Bedelia Du Maruier非常清楚应该戳在什么地方。

 

“How dare you, Hannibal, of all people......”她的声音在颤抖。“Accusing me?”

 

“So......no more observing?”

 

Bedelia的嘴唇颤动着,没有发出声音。

 

此时,持续失败的Will再次将身体翻转过来,试图他妈的搞清楚那个该死的匕首到底他妈的在哪里。余光中,他发现餐桌另一头的地面上似乎多出了一个人。他用力抬起脖子,眼前的画面掠夺了他所有的思绪。

 

“Bedelia!”Will狂吼道。“你想干什么!Bedelia!”

 

远处的女人浑身一颤,向他的方向望过来。

 

“Don't you dare, Bedelia!”Will感到全身的鲜血都冲向了大脑,鲜红的雾气从视线边缘沁入,模糊了四角,他的视线中只剩下了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和他脖子旁闪着寒光的银叉。“I'll kill you, Bedelia, I swear! Don't you dare!”

 

他开始疯狂挣扎,试图挣开束缚着自己的绳子,却无济于事。身后的椅子剧烈地磕碰着地面,发出急促的敲击声。

 

Bedelia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重新望向身下。

 

“Did you hear that?”

 

躺在血泊中的男人脸上浮起一丝微笑,闭上了眼睛。

 

Bedelia手中的银叉在空中颤抖了两下,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短暂的停顿后,她伸出手,精准有力地压住Hannibal的伤口,另一只手伸向左腿根部,从自己的残肢上解下纱布,以外科医生般干练的手法一圈圈缠在了病人的脖子上。包扎好后,她单手压着伤口,略微向前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将Hannibal的头部抬高,轻轻枕在了自己完好的右腿上。

 

Will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呼吸逐渐恢复。他呆滞地躺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刚才打算干什么。

 

就在此时,被绑在身后的双手突然一松。Will猛地扭头,看到了多日不见的男孩。

 

“Mr Graham.”

 

“Kaoru!你,你怎么找到这的?”

 

“Dr Lecter前天晚上给我发了短信,说你们在这附近看房子,晚点回来。”Kaoru一边回答,一边麻利地割开剩下的绳索。“我等了一整天,实在等不住了,决定过来看一看。”

 

Will快速点了点头,配合着将绳子从自己身上剥下,打算爬起来。

 

“太好了,Kaoru,你来的正是——”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Will条件反射地扑向Kaoru,将两人的身体压在倒下的椅子背后。

 

片刻后他,探出头,看到面前的地面上Mrs Cianciulli和陌生的女子仍在缠斗。Mrs Cianciulli被压在地上,右手中高举着那支小巧的LadySmith,肘关节被自称FBI的女子用膝盖压在地上。

 

就在Will观察的时间里,胜负已分。陌生女子背对着他,骑在Mrs Cianciulli的身上,用一把Will熟悉的格洛克17抵着她的下颌。

 

“松手!”女子大吼道,整头的棕色短发都随之摆动。“扔下武器!”

 

被枪口抵头的威胁对于Mrs Cianciulli来说显然远远不够。她狰狞地回瞪着女子,眼神中燃烧着愤怒。

 

Will爬了起来,顺手拿起一只烛台,沉甸甸的。

 

“我说了,扔下——”

 

Will飞起一脚踢飞了妇人手中的LadySmith,同一时间将烛台敲向了陌生女子的后脑。女子应声倒下。

 

Will迅速捡起她手中的格洛克17,指向Mrs Cianciulli的眉心。他将失去知觉的女子推向一边,单手去抓Mrs Cianciulli的手腕。Mrs Cianciulli的挣扎仍未停止,疯狂地试图抢夺手枪。然而,与成年男性的巨大力量差距是方才的缠斗所不能比的,况且Will还有另一个人的辅助。很快,Mrs Cianciulli便被捉住了双手,牢牢地压在了地上。

 

希望彻底破灭的瞬间,Mrs Cianciulli脸上的愤怒突然转变成彻底的悲痛,口中爆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哭吼。

 

“啊啊啊啊啊!不——!不不不不不!”

 

Will几乎被这道凄惨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略微松了松顶在妇人胸口的膝盖,一时有些无措。

 

“Mrs Cianciulli......”他磕磕巴巴地叫着她的名字。“我很抱歉,Mrs Cianciulli,但这一切本就不会有用的。”

 

“是我的错。”妇人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她精致的长辫散了一半,凌乱地粘在脸上。“是我的错!我受嫉妒的诱惑,夺走了那些洁白的生命。Taltos降下恶魔,夺走了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情感自Will的前额夺门而入,绝望的努力,钻心的痛苦,电路蚀刻般灼烧着他的神经末梢。他松开压着妇人的手,转而伸向自己眼前,食指和大拇指分别紧紧捏住两侧太阳穴,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Mrs Cianciulli反抬起手,紧紧揪住了他的前襟。

 

“Kill me, William.” 她眼中突然又升起了狂热的火焰。“Please, kill me!把我的心脏献给Taltos!”

 

“不...Mrs Cianciulli......我没打算......”Will小声嗫嚅。

 

“求你了,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剖开我的胸膛,扯出我的心脏,放在银盘上!没错,这样就行,一切都没有白费,一切都没有白费!”

 

妇人嘶哑的声调无比热切,如同一群聒噪的乌鸦,啄食着Will的大脑前叶。

 

在此奉上恶魔的心脏,跳动的珍宝,盛入银盘供奉祭台,换取您的原谅......

 

Will紧闭双眼,五官皱成一团,头部痉挛般地颤抖。烛火疯狂地摇曳,跃动着闪烁,光影扭曲缠绕,高亢的祈祷在未知之处响彻耳际,直至光与声交错纠缠,融成一片白炽尖锐的蜂鸣——

 

“Mr Graham,你还好吗?”Kaoru担心地看着他。“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刺耳的蜂鸣戛然而止。Will放下了遮在眼前的手。“我没事。”

 

Mrs Cianciulli知道他们的名字,还知道他们的脸。她对他们的身份一清二楚。

 

Will回身看向后方。刚才的混乱中自己一心想要摸到的匕首,此时正静悄悄躺在不远的地上,反射着寒光。

 

他缓缓站了起来,走过去,捡起匕首,又走了回来,单膝跪在Mrs Cianciulli身前。

 

他迟疑地望向她。

 

“动作要快。”Mrs Cianciulli热切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定要确保它在祭台上还在跳动。”

 

Will的身体像是被火烧到般退缩了一下。他扭过头,望向躺在远处的Hannibal。

 

Hannibal面色惨白,只有眼睛中还闪烁着一丝暗红的光芒。他的嘴角以肉眼几乎难以识别的幅度,扯起一个赞许的弧度。

 

Will同样扯了下嘴角,回过头来。

 

他举起匕首,剖开了Mrs Cianciulli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胸口,感觉像是他自己的血液。

 

Mrs Cianciulli努力抬起手,几乎是慈爱地,轻轻攥住了Will耳后的一缕头发。

 

“My son...had dark curls too...”

 

没有尖叫,没有呻吟,Mrs Cianciulli的胳膊安静地滑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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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心脏,脱离胸腔后,可以在空气中跳动足足一个小时。

 

Will用双手捧起Mrs Cianciulli的心脏,掌心上下包裹,仿佛捉着一只正在挣扎的野兔。不敢用力,怕伤着了它,又担心一不留神,便要被这充满活力的小东西自手心脱逃而去。

 

Mrs Cianciulli已经纹丝不动。Will站立起来,望向脚下静止的躯壳,同时感受着手心中有力的脉动。多么奇怪的感觉,仿佛她身上所有的生命在那一瞬间抽离而出,全数注入了这个不过拳头大小的器官中。

 

他走向堆满鲜花和蜡烛的祭台,将手中跳动着的东西缓慢地,轻柔地,放入正中的银盘。他后退两步,注视着它。光滑的表皮裸露在空气中,上面绛红的液体已经开始凝固,裹挟在顶部的浅黄色脂肪中耷拉出小半截切口参差的血管壁,整个轮廓在烛光舔舐中一下一下孤独地蜷动,几乎像是有些怕冷。

 

Will发现自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这会作为献给Taltos的礼物。在这小小的重复的执拗的律动中,浓缩着一个生命不甘的叹息。

 

他不得不承认。It's beautiful.

 

“Hannibal...Hannibal!”

 

身后传来Bedelia小声的呼唤。Will回过神,扔下匕首,两步冲向身后。

 

Hannibal面无血色,双眼紧闭。Bedelia的手按在他的脖子上,指缝间正源源不断地溢出鲜血。

 

Will的心中再度窜起一股惶恐的怒意,犹如沉重的锅盖下沸腾而起的蒸汽。他双手揪起Hannibal的领子,冲他的鼻尖低吼:“Goddamn, Hannibal. Wake up! Don't you dare die on me!”

 

地上的男人被抬起了两三厘米,脖颈向后无力地仰着,连带着上面按压的手也几乎滑落。

 

“你是嫌他还死得不够快吗?!”Bedelia厉斥道。“他需要缝合,还需要输血!”

 

Will愣了一秒,终于恢复了理智。他松开手,打算起身,却突然感到一只手扯住了自己的衣袖。

 

“Don't...go...”

 

Hannibal的双眼依旧紧闭,只有嘴唇似乎在开合。Will俯下身,将耳朵贴了过去。

 

“Don't...Mischa...stay with me...”

 

Will眼角一热。他重新跪了下来,将嘴唇贴向Hannibal的耳廓。

 

“I'm here, Hannibal. I'm here. ”他轻轻吻了吻Hannibal发灰的鬓角。“I'm not going anywhere.”

 

Hannibal口中继续发出含混的声音,但已彻底无法辨认, 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Will直起腰,扭身大喊:“Kaoru!”

 

此时的男孩正站在祭台边,痴迷地盯着盘中那个依旧不懈跳动着的心脏,盯着烛光在其周围投下的那圈颤动的影子。他是如此投入,以至于Will吼到第三遍时,声音才传进他的耳朵。

 

Kaoru仿佛从梦中惊醒,微张着嘴,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在Will的指示下,他迅速跑去了二楼,将几人之前用过的输液管和手术器械打包取了下来。

 

由于Hannibal的伤情不适合挪动,他们在餐厅的地面上就地开展了急救。

 

Will三两下卷起自己左臂的袖子,将胳膊伸向Bedelia。

 

“用我的血。”

 

Bedelia迟疑了一下。“你知道他的血型?”

 

“无所谓,我是O型。”【注1】

 

简直就像个讽刺,Will默默想。不光他这枚出格的脑袋可以与任何人相通,就连他的血也天生适合任人取用。

 

Bedelia没再说什么。她取过两个带针头的导管,用一只50ML的注射器连接在一起,作为临时输血装置。她举起其中一支针头,插入Hannibal肘部的贵要静脉,然后拿起另一支针头,伸手扶住了Will的前臂。

 

Will低下头,注视着尖锐的针头没入自己的皮肤,暗色的血瞬间涌出,沿着导管飞速延伸。当那道暗红的线进入Hannibal体内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兴奋,知道面前的男人身体中终于拥有了来自自己的一部分,他们的血液将永远交融,流淌不息。

 

在两人的血管通路建立后,Bedelia开始了颈部的缝治。她利用Mrs Cianciulli不甚齐全的器械,将Hannibal的颈静脉,肌肉和皮肤一层一层重新缝合了起来,再次修复了那张精心维护多年的人皮。

 

待到处理完毕时,三人的身下几乎都已被血水浸透,像是坐在下过雨的水洼里,黏腻而湿凉。

 

此时,Will这才想起依然躺在远处的昏迷的FBI女特工,Mrs Cianciulli安静的尸体,以及整个血染的餐厅。显然,他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但是,Hannibal的失血量很大,保守估计在1500ml以上,意味着即使Will在保证自身血量的前提下,也至少需要持续输血一两个小时。此时贸然移动依旧风险很高。好在他们还拥有Kaoru这个行动自由的好帮手。于是,在Will的安排下,Kaoru先行用轮椅将昏迷的女人拉上二楼,绑在床上,然后开始了对整个房子的逐间搜查。

 

“辛苦你了,Kaoru。”

 

“别客气,Mr Graham,很高兴能为您和Dr Lecter帮上忙。”

 

Kaoru礼貌地回答后,离开了餐厅,留下Will和Bedelia两人,跪坐在原地,默默地守着躺在中间的那个将他们的生活搅得翻天覆地面目全非的男人。

 

沉默良久,Bedelia先开了口。

 

“他看上去像是个好孩子。”

 

廉价的把戏。Will没有接话。

 

Bedelia也没有气馁。

 

“You've changed, Will.”

 

“Have I?”

 

“又或许,你终究找到了新的信仰?”

 

Will抬起头,盯着她。

 

“我看到了,也听到了,你们两个。我所看到的和听到的东西告诉我,你找到了一个新的你。”她的声音缓慢而清晰。“Question is, do you feel like youself?”

 

Bedelia的声音似乎带着他回到了几个月前。They talked a lot back then, about the bride of Frankenstein, about not wearing adequate armor, about good ways to learn a lesson, about...Hannibal's daily stab of hunger.

 

“与你无关。”他干涩地回答。

 

“看看我们的处境,Will。”Bedelia的手划过一道弧线,将面前的一片狼藉圈在里面。“即便以前不是,现在也是了。”

 

“如果不是我,你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你,他已经死了!”她收回的手指利剑般向下一指,几乎戳在Hannibal的脸上。“想一想你在做什么,Will。A beast being kept behind bars for three years. Do you really have that kind of appetite?”

 

“You were with him behind the veil for ten years, Bedelia. What about your appetite?”Will低沉粗哑的声音近乎咆哮。

 

Bedelia明显一愣,张口欲辩,但Will已经打断了她。

 

“是啊,是啊,你只是好奇而已。”他不耐烦地摇晃着头,似乎想要抖落掉那些腐朽的陈词滥调。“你可以向所有愿意听的人一遍一遍去讲,但你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自己。无论那天死在你面前的那个病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你都忘不了那一瞬间你的身体所感受到的一切,那股原始的冲动,那道渴望碾碎残弱的直觉。从此以后,你所做的一切选择只不过是病态地想要重新体验那种感觉罢了!Stop pretending like a victim, Bedelia. You crawled up for his ass so eagerly because the feeling was so great that you couldn't be bothered. And that is the only reason you agreed to see me after his captivity.”

 

Will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阴森扭曲的笑容。

 

“Because I was the next best thing you could get.”

 

他干巴巴地讲出了这句话,心中突然感到一片荒芜。

 

"I don’t look at you like you’re great, or as someone I look up to as far as that’s great what you did." Bedelia的声音同样干燥,没有情绪。"It’s like you go to the zoo and see something that’s bloodthirsty beast, like a lion, and you’re admiring it for what it is."【译1】

 

"Yeah. You keep telling youself that."

 

Will厌烦地低下头,试图停止这场对话。

 

“也许我后来的确抱有私欲。”沉寂了一会儿后,Bedelia突然再次开口。“但是三年前你被捕入狱,我独自一人前去探视你的那次呢,也是吗?I saw you as a vulnerable lamb bleeding on the sacrificial altar. I could have let you rot in there, burried by doubts. But instead, I reached to you out of compassion, Will, and it had cost me......still costing me."【译2】

 

她的声音在末尾弱了下去,带着一丝柔弱的颤抖。Will咬紧后牙,没有说话,任凭这句话消失在了空气中。弥留的声波在华丽而空寂的墙壁间反复回弹,一遍一遍,无穷无尽。

 

The next time your instinct is to help someone, you should really consider crushing them instead.”Will干涩地复述出女人曾经给他的建议。“所以,经验之谈?”

 

“医者难自医。”Bedelia轻声回答。

 

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Hannibal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睑颤抖着睁开一条小缝,又迅速闭合,像是被外界刺眼的光线所灼痛,尽管他们四周只有昏暗的烛火在摇曳。

 

Will依然察觉到了。

 

“你醒了。”他的语调充满欣喜。

 

“你听上去似乎很惊讶。”Hannibal虚弱地回答。

 

“I was worried you wouldn't."

 

I was once told that...It's not very smart...to piss off a guy who thinks about killing for a living...”Hannibal艰难地从受伤的咽喉中挤出断断续续的气声。

 

Will轻笑了两声。

 

他俯下身,在Bedelia的注视中,吻上了Hannibal的嘴角。

 

 

译:

  1. “我并不觉得你们很伟大,或是做出过某些伟大的事情而引人钦佩。”“这就像你造访一处动物园时,看到了某种嗜血的兽,比方说狮子,而你只不过是欣赏其本来存在而已。”

(此句非我原创,来源于油管上针对一个喜欢收集连环杀手个人物品的个人采访。很喜欢所以摘录下来,稍许做了改编。)

  1. 我看到你像一只柔弱的羔羊般躺在祭坛上,身下浸着鲜血。我本可以将你留在那里,腐烂,被质疑掩埋。然而相反的,我出于怜悯之心向你伸出了援手,Will,而我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时至今日,仍在付出着代价。

Chapter Text

“在流浪犬招募这件事上,你的确有着过人的天赋,Captain Graham。我们队伍的壮大速度实在惊人。”

 

Hannibal仰面躺在一张双人床上,微微眯着眼睛。夕阳从侧面涌进来,将他浅色的眉毛和胡须映得金黄。由于先前的意外,他已经连续多日没有剃须,柔软的毛发从上唇延伸至两鬓和脖颈,靠近细看时却遮不住肤色,好似一片毛茸茸的春草,遥看连片近却无。

 

他口中的Captain此时正坐在床边,手中握着一块毛巾,擦拭着Hannibal赤裸的胸膛。

 

“两个女人,很难与流浪犬画上等号。”

 

Will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手中的动作更没有一丝停滞,只有视线离开了毛巾,从Hannibal的胸前滑向脸庞。他看起来很好,Will暗自想。鲜艳的夕阳将Hannibal的皮肤染成了一种介于古铜和橘棕之间的颜色,胸膛沉稳地起伏,茂盛的浅色胸毛中闪耀着毛巾拭过留下的点点水痕,在裸露出的皮肤上激起一小片儿鸡皮疙瘩。尽管面前的男人声音依旧虚弱沙哑,但前两天弥漫全身的那股可怖的灰死气息已然消失无踪。

 

“残疾和遗弃,在我看来颇为熟悉的特质。”

 

“遗弃?”Will挑起眉毛。“你说那个FBI的女孩?”

 

“孤身一人闯入民宅,失联近24小时都没有后援。当年你带Abigail偷偷跑去明尼苏达的时候,Jack可是不到五个小时就冲进了我的办公室。”Hannibal顿了顿。“显而易见,她就算没有被遗弃,也绝对不是头犬。”

 

Will厌恶地皱了皱鼻子。“我们是人,Dr Lecter,不是FBI的狗。”

 

“我们?”Hannibal眼神锐利地一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斤斤计较。”Will完成了手中的任务,起身将毛巾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回过头来,将被子重新拉起,盖住了他的身体。“措辞而已。”

 

Hannibal的眼睛黏在他的面孔上,破天荒地没有接话。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Will叹了口气。他重新坐了下来,伸手握住Hannibal落在床垫上的手。

 

“之前......你昏迷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略有迟疑。“我听到你喊了一个名字,Mischa。”

 

Will感到掌心中的手抽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

 

“你看到了她吗?”他继续问。“在你昏迷的时候?”

 

这显然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问题。Hannibal紧闭着双唇,将眼神移向了窗外。Will等待了几分钟,轻轻捏了捏他的虎口。

 

Hannibal重新转回了头。

 

“For a moment.”他短促回答。“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个。”

 

“Alright,我们有的是时间。但我想让你知道,Hannibal,现在这里有一个‘我们’。”Will的脸有些微微发热,但仍然坚持说了下去。“你,我,还有Asuka,我不打算打破这个'我们'。Keep the girl or not, I'm not going anywhere.”

 

Hannibal的眼睛微微睁大,显然没有想到会从Will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语。他扭动了一下右手,从对方手中挣脱出来。Will心中一慌。但下一秒,他看到Hannibal抬起小臂,将手掌举至半空,悬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方。

 

“Come here.” 身受重伤几乎无力移动的男人哑着嗓子要求。

 

Will咽了口唾沫,双手扶住床垫,顺从地俯下身,将脑袋搁在Hannibal手掌下方的胸膛上。被服从者从喉咙底部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他掌心下垂,将指尖揉进那一头柔软蜷曲的卷发中。

 

“You are mine, Will.”

 

“I know.”

 

Hannibal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确定了怀中的人并无趁机逃离的意愿,他心中那股因自身的虚弱而升起的不安终于暂且平息了下来。

 

“所以,你打算让她们都活着?”Hannibal一边玩弄着指尖松软的发丝,一边问道。“甚至包括Bedelia?”

 

Will抬起头,皱起眉毛,自下而上盯着他的脸。

 

“没错。”他的声音格外严肃。“甚至包括Bedelia。”

 

“悉听尊便。”Hannibal偏了偏脑袋,认输般微举起双手。“只是怕你辛苦而已。在我恢复之前,赡养三个非残既伤的成年人可能会是个不小的负担。”

 

Will放松下来,重新趴了下去,将脸贴在男人的胸前。在他耳朵的正下方,薄薄的肌肤包裹着低沉而规律的心跳。在他们昨日所经历的一切之后,Will发觉这声音格外令人安心。

 

“Kaoru帮了很大忙。”他顿了顿,疑惑地问。“FBI的那些号称高材生的训练生当初写个课堂作业都能气得我半死。你是怎么做到让这些半大的孩子这么听话的?”

 

Hannibal轻笑了两声。

 

“很简单,Will,你需要找到他们最渴望的东西,然后让他们明白,你是唯一可以提供给他们的那个人。”

 

“就像你对我那样?”

 

“就像我对你那样。”

 

Will沉默片刻,向上蹭了蹭身体,将脸埋进Hannibal完好的那半边脖子,发出含混的笑声。

 

“You manipulative bastard, Hannibal. I should be mad at you.”

 

“但是你没有。”仰面躺着的男人露出得意的笑容。“因为你无法否认事实。告诉我,Will,你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I don't know anymore, Hannibal, you tell me......”Will将眼睛紧紧贴在额前温热的皮肤上,仿佛在逃避窗外刺眼的夕阳。“I'm trusting you with the answer. ”

 

“Then I shall.”

 

Hannibal偏过头,将嘴唇贴向怀中人的头顶,喃喃低语。如果可以,他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像是被滚烫的琥珀包裹住的两只昆虫,纠缠交错,凝固在永恒之中。

 

就在此时。Kaoru推门走了进来。

 

“Mr Graham!我发现了个房间,您最好来看——”话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场景让男孩一愣,慌忙又退了出去。

 

“抱歉打扰您,Dr Lecter。我以为您还没有醒。”

 

“没关系,Kaoru。进来吧。”Hannibal笑着说。

 

Will匆忙直起身,耳尖半透出阳光,红得发亮。他清了清嗓子。

 

“什么事,Kaoru?”

 

男孩缓缓重新走了进来,低垂双眼,盯着地面回答:“我刚才检查地下室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些东西可能需要请Mr Graham定夺如何处置。”

 

“呃,什么东西呀?”Will问道。

 

Kaoru挠了挠头,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述。Hannibal动了动鼻翼,嘴边突然翘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没关系,Will,我这里不碍事。你跟Kaoru下去吧。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Mrs Cianciulli的一些有趣的遗留物。”

 

“但是我原本是想在你醒的时候趁早把那个FBI女特工带过来,了解下情况的。”Will犹豫地说。“我有点担心,为什么她会追到这里。”

 

“不碍事。就像我说的,24小时都没有后援,她肯定是私自行动。”Hannibal用愉悦的语气安慰道。“等你回来我们再找她也不迟。”

 

Will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点点头,跟着Kaoru来到了楼下。

 

等待着他的,是Mrs Cianciulli留下的礼物。

Chapter Text

Will跟在Kaoru身后,来到一楼的楼梯入口。

 

“你打算带我去地下室?”他停住脚步。“我在那儿被关过一阵,没什么特别。”

 

一屋子松木块跟煤球而已,他心里有优先级更高的事情想做。

 

Kaoru也停了下来,回过头,神情怪异地望向他。

 

“您已经知道?”

 

“知道什么?”Will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些......蜡烛。”Kaoru迟疑地回答,小声而急促,隐约带着一种在深夜中打着手电讲鬼故事的兴奋感。

 

“蜡烛?”

 

男孩的视线垂了下去。他明白Will一无所知。

 

“是下面的另一个房间,Mr Graham。之前一直上着锁,我试了下Mrs Cianciulli身上搜出来的钥匙,刚刚才打开。”

 

他一边继续下楼,一边从裤兜中摸出了一串钥匙。清脆的金属声在脚步声中叮当作响。

 

地下的走廊没有开灯,一片昏暗,Kaoru消瘦的身影隐约消失在了前方转弯处。Will皱了皱眉,注意到飘荡在空气中的一股淡淡的香气,同松木味夹杂在一起,莫名令他想起某些高档酒店洒满香氛的盥洗室。

 

Will行至走廊尽头,前方的门锁咔哒一响,Kaoru推开了左手边的第一道门。突然间,香气洪水般倾泻而出,劈头盖脸地扑在Will的脸上,简直像在空气中凝聚成形,刺激着鼻腔。他单手扯下衣袖,捂住口鼻,眉头紧皱走进了房门。

 

昏黄的夕阳从天花板附近狭窄的气窗中铺洒进来,为房内的一切笼上一层老胶片似的朦胧光晕。方才还站在黑暗中的Will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他抬起手指,半遮住眼睛,这才勉强看清室内的陈设。沿着对面墙壁排着一溜烟儿大理石面的柜台,上面搁着五花八门的瓶瓶罐罐。林林总总高矮胖瘦,各种形制无一不有。若不是周遭略显杂乱的环境,Will几乎要以为自己走进了某处繁忙的化学实验室。

 

台面上的几只量筒状玻璃容器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瘦长的管壁中遗留着半管奶白色的物体。Will捂着鼻子走了过去,轻轻倾斜杯口,向内看去。细腻的内容物并无一丝流动,像是某种凝固后的脂类油膏,正中的地方冒出半截散了口的棉线头来。

 

回想起方才Kaoru的问题,Will脑中瞬间得出了答案——蜡烛。

 

这是间手工蜡烛制作工坊。

 

他回身看向另一侧。靠着门的墙壁上满当当地钉着数排木头置物架,上面摆着数不清的蜡烛。大大小小,琳琅满目,从纯洁的奶白到鲜艳的朱红,甚至有些表面还带着精致非凡的雕花。他认出了几种昨夜被摆上祭台的款式,显然,为了那个仪式,Mrs Cianciulli特意选择了自己最骄傲的作品。

 

“所以,Mrs Cianciulli喜欢自制手工蜡烛。”Will的目光落向架子左侧,角落里整齐堆叠着数十块颜色各异的小方砖,表面刻着简洁的花纹。“还有……肥皂。”

 

尽管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但一个老妇人的手工作坊似乎并不值得大惊小怪。Will带着疑问望向Kaoru。

 

率先进入房间的男孩此时正站在房间尽头,背面冲着墙壁。在他的身后,悬挂着一条巨大的深红底色的手工编制挂毯,高达两米,自距离天花板二十厘米左右的高度铺张而下,长长的流苏垂至地面。鲜艳深邃的底色将他的轮廓衬托得极其清晰,仿佛一道自画中凸起的剪影。

 

看到Will注意到自己,Kaoru向左侧迈出一小步,侧转身体,露出了画上的图案。赫然出现在Will的眼前的,正是昨夜那只高高挂在祭台之上的牛头。

 

猩红底色,炭黑线条,色彩强烈反差之下,一股暴戾而粗狂的气息突撞而来。Will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伸手攥住橱柜的边缘。

 

Kaoru的动作并没有停。他抬起右手,从边缘撩起挂毯,露出一扇深红的木门。他伸手扭转黄铜门把,房门应声向内打开,里面没有光线,只看得到黑漆漆的门洞。他轻巧地迈步,转身,换手,然后在大敞的门框内侧站定。他左手依旧扶着挂毯,上身微倾,侧头望向呆立在房间另一侧的Will,活像一名训练有素的迎宾。

 

“这边请,Mr Graham。”

 

被挂毯半遮住半边脸庞的男孩仿佛在微笑。一瞬间,那个削瘦的身影与另一个男人重叠了起来。曾经何时,Hannibal站在同样的位置,用着同样的姿势,为Will打开了同样隐藏在墙面中的另一扇门。

 

“......作为一个朋友,我建议你不要跨入他为你打开的那扇门。那里充满了黑暗,疯狂正潜伏其中......”

 

平静的声音再度自大脑深处响起。当初的他没有拒绝,而现在要退缩显然已经太晚。

 

Will缓慢地走了过去。

 

黑暗中,刺鼻的香精味儿依旧没有消散,充斥在每一寸空气中,誓要侵占他所有的嗅觉。但奇怪的是,在浓烈的香味之下,Will隐隐嗅到了另一种熟悉的味道,却一时叫不出名字。他用手在墙上摸索片刻,终于摸到一个坚硬的凸起。他打开了灯。

 

面前的暗室并不算大,靠着门的墙边并排立着一高两矮三组冰柜。右侧紧贴着一组“L”形橱柜,远离房门的柜体中央安装着一对大功率燃气灶。整个房间最引人注意的,是炉气灶上架着的两只巨大的直桶型不锈钢煮锅,其中一只没有盖盖,锅沿上斜斜伸出一只略带弧度的银色长柄。旁边的台面上,散乱摆放着一只盖着纱布的敞口大碗,两只大小不一的金属打沫漏勺,更多的纱布,以及各种型号的刀具。

 

配合着眼前的景象,Will终于辨认出了那道新近出现的不可名状的味道——煮肉味。但与Hannibal的厨房中他所熟悉的那种香气不同之处在于,此处的味道更像是某种胶皮肉骨被反复熬煮的结果,微微发臭,令人反胃。

 

他靠近灶台,低头望向敞开的锅底,那里躺着一大锅凝固了的肉汤。厚厚的油脂凝结在表面,呈现着一种温润的黄玉色,其中数块大小不一的深色肉块隐若现,镶嵌着零星的碎骨。这原本看上去只不过是一锅普通的冷却后的肉汤,直到Will注意到了角落中几乎被勺柄挡住的一小截肉色圆柱。浮肿的皮肤,圆润的上缘,轻微脱落的指甲盖儿大小的......指甲。

 

椭圆形的甲面。人类的手指。

 

Will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伸手撑住灶台边缘,将头深深垂向两肩之间。良久,他深呼出一口气,重新站直了身体。

 

他沉默地转身,面向最里面的冰柜,伸手拉起柜门。密集的碎冰上整齐地摆着三堆加工好的原料。一盆纯肥肉,色白如雪,切成三到五厘米长的立方小块,夹杂着个别没有剔净的肉色;一盆不规则的浅黄色内脏脂肪,包裹着筋膜,轮廓圆润,成串状摊叠在一起;一小叠折成多层的无毛肉皮,单层薄厚不过三五毫米,表面覆盖着一层浅霜。

 

显然,Mrs Cianciulli不光蛋糕做得不错,刀工同样是一绝。

 

Will伸出手,拉起另一只柜门,发现里面相比而言杂乱了不少。剥掉表皮剔除脂肪后剩余的带骨肉块散乱地堆作一团,一根粗长笔直、长达三十厘米左右的股骨赫然横陈在最上方,堂而皇之地宣告着肉类的品种。

 

“Mrs Cianciulli好像不怎么关心吃肉,对吧?”Kaoru殷切地凑了上来。

 

“看来如此。”Will面无表情地回答。“对于同种原料,她跟Dr Lecter有着截然不同的兴趣点。”

 

Will闭上眼睛,看到Mrs Cianciulli系着围裙,在橱柜旁辛勤地劳作着。她耐心地剥离表皮,细致地剔出皮下雪白的肥肉,小心翼翼地从内脏周围剥离出最细腻的膏状脂肪。她摆上煮锅,倒入材料,点起中火,一边熬煮,一边搅动,以防高温糊了锅底。切成小块的油脂在高温下迅速融化成半透明的金黄液油,被烧至紧缩的肥肉渣滓在其中上下翻滚。她摆上一只空碗,铺上折叠成数层的纱布,然后将金色的液体倒入碗中。被炸成小块儿的油渣被过滤出来,堆叠成一座小山,闪烁着金灿灿的油光。待油渣略微冷却后,她带上手套,将四角的纱布包裹起来,伸手攥紧,用力挤压,金色的油汁自指缝间涌出,淅沥落下。不同的部位有着不同的用途,碎骨散肉碱化成肥皂,皮下肥肉熬煮成蜡烛,而那最为丰密细腻的内脏脂肪,适合反复融炼,一遍遍煮沸,一遍遍过滤,直到整碗液体澄亮而透明,没有哪怕一颗残渣,恰似一碗无价琼浆,丰盈馥郁,密致黏稠。她骄傲地捧起大碗,盖上碗盖,放入冰箱。冷却后,它将凝结成一块洁白如玉的油膏,只有这样的纯粹,才足以点缀最上等的珍馐,只有这样的精品,才足以供奉至高无上的圣主......

 

“现在怎么办,Mr Graham?”男孩的声音打断了Will的思绪。“我本来想把那个老妇人冻起来,但这里的冰柜都被占满了。”

 

Will睁开眼睛,没有立即作答。他径直走向了最后一个立式冰箱。冷藏区域正中央摆着一只扁圆形的不锈钢碗,他伸手端了出来。洁白,光滑,细腻,无瑕,一块儿堪称完美的脂块,安静地躺在碗中。如果这样一块温润的玉状油脂摆放在Sam’s的进口货架上,Will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够分辨出其产自何处。正如Hannibal桌上那些分辨不出来源的华贵菜肴一样,它完美无瑕的品相只会引人垂涎赞叹。

 

Will的手指扣紧了冰箱门框,指节泛白,沉默无声,不知在想些什么。Kaoru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双脚,却也一时不敢发问。约莫半分钟后,Will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冰箱的门,手中依然端着那块人油。

 

“这个我顺手拿上去,你把其他已经处理好的材料也挪到楼上的冰箱吧。腾出来的地方应该够用了。”他冷静地吩咐,脸上面无表情,好似带着一张面具。

 

“昨晚那道熏腿肉怎么办?上面的冰箱被它占满了。”

 

Will径直走向门口,没有回头。

 

“拿出来,切成五份。It's already dinner time.”

Chapter Text

“幸会,Agent Starling。”

 

被推入房间的瞬间,Starling听到一个声音如是说。她被绑在轮椅上的身体无法动弹,只有脑袋迅速转向了来源。一个男人半靠在床头,嘴边挂着即便是出现在授勋典礼上也堪称无懈可击的微笑。视线交汇的那刻,她清晰地感到自己全身的汗毛立了起来。

 

“幸会......Dr Lecter。”

 

Starling的大脑飞速运转。她几乎可以肯定,除了加密的手机之外,自己没有随身携带任何包含身份信息的东西。

 

“We share the same page on FBI’s website.” Hannibal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

 

“For very different reasons.”

 

对方轻轻颔首,像是听到什么不足挂齿的琐事,这引得Starling瞬间怒火中烧。她扭头注视着自己身后的男人。

 

“你到底在干什么,Agent Graham?”她质问道,显然还不知道昨天晚上是谁袭击了自己。“你难道不打算报警吗?”

 

Will的下唇抽动了一下,没有作声。他将轮椅停在正对着床的方向,然后走向了床头。他扶起Hannibal,帮他坐直了上身,向腰后垫了块枕头,并在身前摆上了一张床用小桌。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默默坐进了窗边阴影中的扶手沙发,没有说一句话。

 

Starling的眼神追随着Will的动作,从愤慨变为惊讶,最终转成了恐惧。她心中原本抱着的那丝希望被这道沉默彻底浇灭,只留下冰冷的事实。

 

“你,你真的和他......”她甚至无法完成这个问题。

 

寂静的两秒,然后阴影中的男人抬起眼睛,直直看向她。

 

“Yes。”他的声音清晰而镇定。

 

Starling心下一沉。她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并不是单纯的连环杀手加被绑架胁迫的前FBI特工,而是一对货真价实的Murder Husbands。这也意味着,她当下的处境,非常,非常地不妙。

 

“别丧气,Agent Starling。”Hannibal和颜悦色地开口。“你应该有所耳闻,我通常所不能容忍的只是粗鲁,而你的举止到目前为止都相当得体,甚至称得上大有裨益。听说昨天晚上的活动中,你的介入非常及时,对吗,Will?原谅我的头脑当时可能不在最佳状态。”

 

他扭过头,征询似的望向床边。Will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应该等她杀了你俩。”Starling愤愤地吼道。

 

“是啊。”Hannibal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你是该耐心一点儿。”

 

Starling张口结舌,紧接着所有的情绪如同一只被撑爆的气球般泄了下去。她深呼吸了两下,意识到常人的逻辑在眼前这个人的脑回路下只会是白费功夫。

 

“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首先,我们希望也许你可以帮上一些小忙。”

 

“什——”

 

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疑问。房门打开,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男孩手中端着两份餐盘出现在门口。

 

“啊,来的正好。谢谢你,Kaoru,我的确有点儿饿了。”

 

Hannibal愉悦地打了个招呼。Kaoru走向床头,将其中一份放在他面前的床用餐桌上。他转过身,眼神在另外两人间来回扫视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

 

“抱歉,Mr Graham。我不知道这位女士在这里,所以只带了两份上来。”

 

“没关系。”Will起身接过了男孩手中剩下的餐盘。“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跟你一起吃。”

 

“好的。”

 

等待男孩离开后,Will转过身,将餐盘放上Starling的双膝,然后解开了她缚在身后的手。

 

Starling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进食了。她低下头,望向餐盘中摆盘精致的烤肉。紧密厚实的肉层被熏成棕色,包裹着一层蜜汁色的烤制外皮,中心部位微微透出些粉嫩,散发着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混杂着蜂蜜和大蒜。一对精致的银质刀叉分别摆在碟子边缘,刀刃并不锋利,但叉尖看起来足够尖锐。她的心脏停滞了一下。

 

“Please, enjoy your meal. ”Hannibal的声音飘入Starling的耳朵,仿佛再次看穿了她的心思。“Don't waste it.”

 

Starling咽了口唾沫,用颤抖的手指握住刀叉,缓缓送入口中。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需要体力。

 

Will此时已经坐回了沙发中,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动作。Starling可以感受到他的视线,追逐着自己手中切割的动作,到被叉起的肉块,到她咀嚼的唇间,然后顺着她的喉管滑落下去。她低头盯着餐盘,感到四周的声音尽数消失,整个房间中只剩下自己所发出的一切响动,异常响亮。刀叉磕碰餐盘,牙齿研磨咀嚼,肉汁自舌尖挤压而出,甚至吞咽的瞬间喉咙所发出的轻响都清晰可辨。Starling从来不知道自己进食的时候居然会制造出这么多刺耳的噪音。极度不适之下,她潦草吞了几口便放下刀叉,清了清嗓子。

 

“需要我帮什么忙?”

 

Starling是冲着Hannibal提问,但回答的却是Will。他站起身,从兜中掏出一个东西。Starling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她自己的手机。她心下一慌。

 

“密码。”Will简洁地示意。

 

“我,我警告你们,FBI其他人随时会找到这里。”她急促地说。“你们要跑的话趁早,不要浪费时间——”

 

Will面无表情地走近,将手机举在她的脸前,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

 

“Will,我知道你一直都是FBI的人。无论他对你用了什么,一切都还来得及。”Starling试探性地伸手扶上男人的前臂。“已经发生的一切都有苦衷,你没有必要葬送——”

 

Will突然出手,反扣住了她的手腕,干脆利落地扭向一个痛苦的角度。Starling的门齿狠狠咬进自己的下唇,强行压下一声痛呼,脑门上瞬间冒出一圈冷汗。

 

“Read the room, Agent Starling.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Don't make me hurt you. ”

 

看到面前的人似乎还想再说着什么,Will没再废话,只威胁性地加大了力气。剧痛之下,Starling无声地点了点头。

 

Will松开了手。

 

Starling抽回手臂,依旧咬着下唇,一边揉着自己的关节,一边愤愤地扫了两人一眼。不过理智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最终,她顺从地接过了手机。

 

锁屏解开的瞬间,一条编辑到一半的短信蹦了出来。Starling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但没等她做出任何操作,Will便抬手夺了过去。他扫了一眼内容,抬眼望向Starling的眼睛。一瞬间,她仿佛在其中看到了一道幽光闪过,短暂得仿佛划过夜空的流星。回过神时,Will已经转身走向床头,将手机递给了Hannibal。

 

“Agent Krendler,我在维也纳的调查取得了重大进展,发现了嫌疑人Will Graham的——”Hannibal有条不紊地念出屏幕上的字。“嫌疑人Will Graham?对于Will的身份,看来你远不如方才所声称的那样有信心呀。”

 

Starling没有说话。她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

 

“我好奇的是,你发现了什么。”Hannibal继续问。“以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找到了Dr Du Maurier在机场和城堡剧院的录像。”她机械地回答。“剧院的迎宾男孩告诉我她曾经考虑来卡伦山度假。我在小镇门口发现了停放的宾利和一对脚印。我在这栋房子门口找到了同样的脚印。”

 

“Very Impressive。”Hannibal称赞道。“But clearly not enough to impress your boss. 告诉我,Clarice Starling,什么原因导致了你宁可独自进来调查,也没有选择分享自己的发现呢?”

 

Starling怒视着他,咬紧了牙齿,颌角的肌肉明晃晃地跳动。

 

“也许更有意思的问题是。”Hannibal不紧不慢地继续,手指灵活地滑动着。“你的工作邮箱里为什么会有一份10月25日发出的休假申请?看起来你刚才似乎忘记提到,自己这会儿正在休假中呢,Agent Starling——不,等等......"突然间,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Special Agent Trainee? They replaced Jack Crawford with a trainee? Now that is a surprise.”

 

被缚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孩眼角纤薄的肌肤上泛起了一片血色。Will心中感到了一丝同情。面前的这个女孩儿,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孤身一人千里迢迢追踪到这里,不但为了搜寻证据深入虎穴以身犯险,甚至连来此的行动都只能通过休假私下进行。这无端撬动起了一段尘封的记忆。难道当年的Beverly,在明知对手是切萨皮克开膛手的情况下,忽视自己的警告毅然选择只身前去寻找证据的时候,也带着同样一副无畏的表情吗?她也许是Will一生中遇到过最为纯粹,最为开朗,也最为亲切的朋友,同时更是最为勇敢的战友。这些女性看似单薄的身躯里,往往藏着最坚毅的勇气。可惜的是,命运残酷不由人。无论是Beverly,还是面前的女孩,都为这份勇气,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我们没打算伤害你,Clarice。”Will放软了声音。“我们只想知道FBI调查的进展。目前除了你,还有人在跟进这个案子吗?”

 

Clarice Starling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她知道此刻已经没有必要隐瞒,自己跟Krendler的邮件和短信足以暴露一切。近期美国境内新出了一起幼童连环失踪案,引发了大片社会恐慌,受到高层的极度重视。Krendler的精力基本全在上面,根本无暇搭理其他,自己几次的汇报申请均被改期或者取消,完全得不到资源支持,以至于时至今日,自己苦苦调查数月终于找到了曾经炙手可热的连环杀手食人魔,却甚至没有一个同事确切地知道她到底在哪。

 

她告诉了两人自己找到的大西洋城泰姬陵赌场的串尸案件,奥基乔比湖畔的失火报警,迈阿密港阿多尼亚号的乘客记录,以及Bedelia Du Maurier的缺席报道。她告诉了两人自己当机立断的休假申请,跟维也纳警长的反复拉扯,窝在三流旅馆中对着屏幕的白天黑夜,以及小镇酒吧中遇到的神志不清的管道工。她告诉了两人一切,感觉像是讲述着一场属于别人的梦境。当最后一个字讲完后,她闭上双唇,紧紧抱起双臂,蜷缩在轮椅里。一滴泪水从她的脸庞划过,挂在小巧精致的下颌处,颤颤巍巍地泛着光泽。

 

Will最后简单询问了一下Clarice当前的住址和联系过的人员,然后将她推回了自己的房间。女孩安静地坐着,神情空洞,泪珠依旧挂在腮边。

 

犹豫片刻,Will伸出手,抚去了那颗眼泪。

 

“你是一个好探员,Clarice。”他低声说。“无论这个Krendler是谁,他低估了你的价值。如果你是我的学生,我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Clarice抬起头,望向他。她的眼底闪着星星点点的水光。

 

“Just because my boss sucks doesn’t mean you get to be him. At least he didn't run away with the serial killer he was supposed to catch.”

 

Will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One often meets his destiny on the road he takes to avoid it. ”他顿了顿。“Like you probably left Quantico with the intention of saving Dr Du Maurier from evil hands, but instead ended up dining on her leg with a silver knife and fork. God must feel good mocking us all. ”【注1】

 

Will欣赏了几秒对方脸上的表情,然后离开了房间。关门时,他听到了背后的呕吐声。

 

 

注:

  1. Quantico:匡缇科,地名,FBI学院所在地。全句翻译:人们往往在逃避命运的过程中迎接自己的命运。就像你离开匡缇科的时候心里大概想着要从邪恶中拯救Dr Du Maurier,但最终却就着一副银制刀叉亲口吃掉了她的腿。上帝一定热衷于嘲笑我们所有人。

Chapter Text

Will从旅馆取回了Clarice的电脑和其他物品,并监督着她向Krendler延长了休假申请。Kaoru将Mrs Cianciulli的遗留食材进行了逐一整理,包括她自己。两人一起从超市买来清洗用具,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狼藉的餐厅恢复了原样。

 

一切逐渐回归平静。

 

Kaoru独自住进了三楼,Clarice跟Bedelia则分别占据了一间二楼的卧室。两人均被锁在屋内,由Will或者Kaoru带去一日三餐。Bedelia因着自身的残疾,基本全天都躺在床上,她的隔壁,则住着同样卧床不起的Hannibal。

 

由于前期的药物滥用和过度失血,Hannibal的恢复速度比常规要慢上许多。之前的输血结束后,Will习惯性地将他抬回了二楼那个自己进行过人生第一场截肢手术的房间,行动不便的Hannibal就此躺在了这里。

 

重获自由的第一晚,Will坐在Hannibal床边的沙发上,沉默地守至深夜。房间里没有开灯,清冷的月辉勾勒出床上的人影。他听着Hannibal的呼吸在清醒和昏迷中辗转反复,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类遥远的啼鸣。

 

后半夜的时候,Hannibal短暂地醒转过来。他将头微微偏向一侧,半垂下眼帘,找到了角落里Will的眼睛。他们沉默地对视,咀嚼着再一次的劫后余生。直到那一刻,Will才真正感到了恐惧,还有断然揭示的真相:无论他如何试图防御,那道Hannibal自两人初会起便孜孜不倦培育的互相依存已然成型,无可逆转。痛苦与安抚,谎言与妥协,背叛与誓言,两人的皮肤一遍遍被地狱的烈火炙烤,又紧贴在一起愈合,循环往复,直至淋漓的伤口琥珀般相融,血管与神经藤蔓般纠缠交错。无休的对话和彻夜的想念顺着每一根毛孔,将细小的根茎探入表皮,在血肉中延展,直至牢牢扎进骨髓深处。强行将Hannibal从自己身上剥离,将会比截除四肢更加困难,堪比承受90%以上的四级烧伤,浑身留不下一块完整的皮肤。There is no freeing himself from Hannibal, nor freeing Hannibal from him.

 

We are conjoined. Neither of us can survive separation.

 

幡然醒悟的虚脱感抽去了Will四肢的所有力量。他站了起来,脱下外衣,掀开被单,躺在Bedelia失去左腿的地方,闭上了眼睛。在从这一刻起,Will放弃了属于自己的房间。无论Mrs Cianciulli拥有多少间客房,他知道整栋房子里只有一个地方等待着自己的入眠——Hannibal的身边。

 

真正让Will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的,是伤病对Hannibal的影响。上一次Hannibal身受重伤的时候,他自己也在昏迷,天晓得Hannibal是如何顶着贯穿腹部的枪伤同时照顾着两人的。而这一次,对方几乎丧失行动能力,Will自己则毫发无损,这给了他一个近距离照顾Hannibal起居的机会,同时也让他首次体会到了Hannibal对于自身的虚弱是多么深恶痛绝。

 

如果说健康时的Hannibal Lecter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君子,那么将卧床不起的他称为脾气暴躁的三岁孩童则一点儿也不为过。特别是在他意识到自己无法自行下床,需要被Will扶着才能解决生理问题时,这种不满的情绪达到了顶峰,甚至到了幼稚的程度。

 

“你可以在外面等我,Will。”

 

“你没法自己站着。”

 

“我可以坐着解决。”

 

“那你得先把裤子脱了。”

 

Hannibal看着Will,脸上像是闻到了一坨屎。他固执地攥着自己的真丝睡裤的裤腰带,不肯让步。

 

“我见过你身上每一寸地方,Hannibal,这没什么大不了的。”Will耐心地劝说,心下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个年长的男人会在这种地方这么在意。“你几个月前在船上剪掉我内裤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多顾虑?”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Hannibal瞪起眼睛,却破天荒地没发出任何声音。迫使辩才无双的Dr Lecter哑口无言,Will扬了扬眉毛,感到颇为自豪,尽管他知道自己胜之不武。

 

Will伸手放下了马桶圈,然后将手重新伸向Hannibal的裤腰,但它依旧被另一个人攥得紧紧的。

 

“Hannibal。”

 

Will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板着脸等待,恰如幼儿园老师在规劝某个不听话的孩童。年近五十的老男孩偏着脸,沉默了几秒钟后,终于认命般地低下头,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Will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一丝变化。他轻微调整了一下两人的位置,将方才斜靠在身侧的男人转为面对着自己。

 

“两只手抱紧我。”他低声说。看到对方迟疑的表情,他警告地问:“或者你想尝试下摔进马桶里?”

 

Hannibal老老实实地贴上了Will的胸膛。Will感觉到一双手臂环绕至身后,攀上了自己的肩膀,脖子和耳边传来了毛发摩擦的痒感。

 

一会儿还可以顺便帮Hannibal刮个胡子,Will心中胡乱地想着。

 

Hannibal宽阔的肩背挡住了Will的视线,他只能一手扶住对方的腰侧,另一只手试探着摸到睡裤的裤边。他伸出两根指头,贴着皮肤一并钩住了里面的内裤,然后单手笨拙地向下拉扯。Hannibal强健的臀部肌肉为这个过程添加了不少阻力,他不得不更换了好几个角度,才终于完成任务。

 

Will将手收回至Hannibal的腋下,小心地扶着他坐了下去。

 

“你......好了之后,叫我。”Will小心翼翼地将视线保持在礼貌的高度。

 

Hannibal阴沉着脸,眼睛朝着另一个方向,显然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他的离开。Will没有动,盯着Hannibal的侧脸。

 

“干什么?我可没准备什么保留节目。”

 

“接受帮助没什么可耻的,Hannibal。"

 

马桶上的男人低下头,柔顺的刘海垂了下来,半遮住眼睛。就在Will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扭身打算离开时,他却突然张口。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Hannibal注视着自己光裸的腿面,右手指甲无意识地剐蹭着皮肤。他的声音很轻。“除了年幼的时候,我很少被迫面临这种处境。”

 

“哪种处境?”

 

“Being vulnerable.”

 

Hannibal嘴角的线条向下皱起,仿佛从刚刚吐出的词语中嗅到了某种令人厌恶的气味。

 

在那个瞬间,Will感到一股陌生而汹涌的情感袭来,像是有人给自己进行了一次徒手开胸心脏按摩。

 

他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带着破碎的情绪向Hannibal寻求慰藉,却从未意识到这种索取一直都是单向。他想起那个从喉咙深处呕出一只耳朵的早晨,想起自己蜷缩着坐在门口等待时身下冰冷的台阶,想起拉起自己的温暖的手,想起严严实实包裹住自己的那张毯子。Not only was he not wearing enough armor, he was naked. Bare and vulnerable, lying in front of Hannibal like a pleading child, begging for warmth.

 

相反地,即便是在狱中,头发被剪短,身着连体囚衣,Hannibal也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出过半点脆弱,仿佛他所站立的地方并非受限于囚笼,而是其意志的自主选择罢了。Will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画面,Hannibal双手交叠在身后,站立在BSHCI单人牢房充沛的顶光中心,微微扬起下巴,像是只骄傲的狮子。

 

大自然所教给捕食者的,不止是凶烈的狩猎,更是残酷的优胜劣汰。骄傲的狮子一但受伤,其所能做的只有蜷进洞穴,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讥讽抗拒的表皮之下,懊恼和不甘结成了股,夹杂着些许羞愤,在Will心中织出清晰的答案。这是他第一次从Hannibal身上接收到这些隐秘而微妙的情绪,但心中却并无窥探的窃喜,反而生出一丝荒谬的怜惜。

 

Will跪了下来,将嘴唇贴向男人的膝盖。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It changes nothing.”Will贴着唇下的皮肤喃喃细语。“I’m with you, Hannibal.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Hannibal的眼神移了回来,略带惊讶地盯着脚前的人。良久,他的嘴角升起一丝微笑。“For better, for worse?"

 

Will的脸颊烧了起来,他脑子里闪过一串脍炙人口的誓词,其通常出现的场景跟两人所处的环境称得上格格不入。【1】

 

"Sorry, bad habit I guess."

 

"Yes, I suppose you've got quite some experience."

 

面前的男人声音满是调侃,眼中却闪烁着热切的光芒。下一秒,Will的身体被拉了起来,一只宽大的手掌紧紧托起了他的后脑,一道柔软温热的气息覆上了他的双唇,其中依稀吐出模糊而热切的音节。

 

"Till death......"

 

Will彻底忘记了冰冷的瓷砖、突兀的马桶和两人滑稽的姿势,只有唇边炙热的温度和胸腔中鼓点撞击般的心跳。他们都已深谙命运的无常,为何童话般的天真许愿却依旧如此引人沉醉癫狂?

 

"Yes, till death......"

 

尚未宣之于口的誓言被急切的热吻所吞没,缠绕的声线在两人共享的记忆殿堂中发出悠远的共鸣。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apart.

 

 

注:

  1. Will脱口而出的句子,“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是西方通用婚礼誓词的一部分。全文如下:

I, [Your Name], take thee, [Partner's Name], to be my wedded husband/wife,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according to God's holy ordinance;

and thereto I give thee my troth."

Chapter Text

叮咚......

 

一声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安静的早晨。

 

壁炉前的Will正半扎着马步,用一支长长的火钳拨弄着刚扔进去的木块。听到这个声音,他的动作一滞,回头向一旁的沙发上望去。

 

沙发上坐着的,正是刚刚恢复行走能力的Hannibal,确切地说,刚刚勉强可以在Will的搀扶下进行不超过十分钟的龟速挪动。这点距离刚好够他在每天早晨颤颤巍巍地走到楼下吃饭,然后在餐后转移到起居室的沙发上,读一读某本列在Will去城区取Clarice的物件前被他强行塞进怀里并为之被报以白眼的书单上的晦涩难懂不知所云的书籍。

 

两人对视了一下。Will直起身,将火钳挂向壁炉边的铁钩,双手在大腿两侧蹭了蹭,走向门后。

 

第二声门铃响起的瞬间,他打开了门。

 

“Good Morning, Mrs Cian——”

 

问候声戛然而止。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上身穿着棉质的T恤,下身配运动短裤和一双网面跑鞋。Will的目光突然停滞了一下,顺着妇人手中牵着的引绳,落到了一只皮包骨头的棕黑吉娃娃身上。这个巴掌大小的小东西正半坐在自己的屁股上,瞪着与其身材不成比例的大眼睛。一人一狗对视的那刻,它缩瑟了一下,发出几声嘹亮的吠叫,与其身材同样不成比例。

 

“Hey!Shut up!”妇人低头厉声呵斥。她歉意地冲Will笑笑,俯下身,将小狗抱向胸前安抚起来。“抱歉。Frederick有点儿怕生。”

 

被唤作Frederick的小狗依旧用它弹珠般凸出的眼睛盯着Will,浑身轻轻颤抖,两侧嘴角向下咧着,发出细微的呜咽声,透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气质。Will强忍住心中的笑意,礼貌地开口。

 

“Good Morning, may I help you?”

 

“噢,不好意思,我是Barbara, Barbara Hofmann。请问Mrs Cianciulli在家吗?”

 

女人的视线越过Will的肩膀,向屋内飘去。Will不露声色地挪了挪双脚,将起居室里露出一角的沙发挡在身后。

 

“抱歉,她这会儿不在。您找她有事?我是她新来的租客,也许可以帮您留个口信。”

 

“噢,不不不,倒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遛狗的时候顺便过来看看。”女人摆了摆手,似乎转身想走,但踌躇了一下,又抬起头来。“您知道Mrs Cianciulli什么时候回来吗?我其实就是想问问她什么时候会恢复营业。”

 

Will犹豫了一下。

 

“恢复营业?”

 

“噢,Mrs Cianciulli不是在主街上开了个蛋糕店嘛。我可一直都是她的忠实顾客呢。这不是前两周的时候,Mrs Cianciulli说自己家里有点事情,要关店几天嘛,结果一直没见她回来。所以我就想着顺便过来看看。”

 

“Mrs Cianciulli出远门了,跟我说她要回老家那边办点事情。”Will谨慎地回答。“而且可能时间不短。”

 

“噢,这样啊,这样。”突然间,Barbara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我下周末要给儿子办个生日宴会,之前跟她提起过,当时想着时间还早,就没下定金。但真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好几个礼拜,唉,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蛋糕店?Will心里突然一动。Hannibal最近一直因为无所事事而发闷,也许这是一个好机会。

 

“不用太担心,Mrs Hofmann。我的丈夫也是一个糕点师。Mrs Cianciulli走之前跟他相谈甚欢,还聊起过合伙的事情。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找机会跟Mrs Cianciulli商量一下,也许可以暂时替她营业。”Will眨了眨眼。“我可以保证,他的手艺不会让您失望的。”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Barbara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请问您贵姓?”

 

“Will Graham,您叫我Will就行,我丈夫姓Salazar。”

 

“好的好的,那我可就等您的消息了。”突然间,Barbara脸上又显出一丝犹豫。她缩起脖子,举起右手半遮住口,悄声补了一句。“对了,方便的话,刚才我儿子生日的事情您就别跟她提了。自从Guglielmo突然失踪之后,她就对这方面有点敏感,特别是他俩之前关系还不错......您懂的,说我这边有个活动需要就行了。”

 

Will理解地点点头。

 

“没问题。再见,Mrs Hofmann。”

 

“Please,叫我Barbara就行。”

 

女人亲切地挥挥手,转身走下台阶。Will保持着微笑,目送她走出一段距离,然后关上了大门。

 

他若有所思地踱回了起居室。

 

“看样子,有人替我找了份工作?”

 

Hannibal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戏谑地盯着Will。但对方却似乎满怀思绪,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语。

 

Will缓慢走回壁炉边,皱着眉头,伸手从上方的台子上取下了一张相框。那是一张标准的游客照,年轻些的Mrs Cianciulli和一个黑发男孩并排站在埃菲尔铁塔前,两人笑容烂漫,露着一对倾斜角度一模一样的门牙。男孩卷曲的头发显得略有些长,在耳根附近凌乱地四下翘着。Will自己的皮肤突然痒了起来,他想起了那种扎脖子的感觉。

 

他翻过相框,背后手写着几行字

 

My Sweet Guglielmo

13th Birthday

Paris

 

一只下巴突然搁在了Will的肩上,紧接着一双手臂环住了他的腰间。他扭过头,发现Hannibal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站了起来,从背后挂在了自己的身上。

 

“怎么了?”Hannibal越过Will的肩膀,注视着那几行短短的字。

 

“我刚刚才得知,Mrs Cianciulli那个失踪了的儿子,叫Guglielmo”Will喃喃地说。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Gualielmo是个传统意大利名,所对应的英文形式,你恰好非常熟悉。”

 

Hannibal顿了顿,看着Will的脸上露出顿悟的表情。

 

“William.”

 

“Yes.”

 

Will握着相框的手抖动了一下,险些脱手。他闭起眼睛,眼前出现了躺在血泊中的Mrs Cianciulli。Kill me, William. 她热切地喊着,眼睛中满是绝望与疯狂。刀柄没入胸腔,鲜血溅涌,妇人拼命抬起胳膊,用最后的力气攥住了他耳边的一缕黑色的卷发。

 

My son had dark curls too.

 

Mrs Cianciulli眼中的光芒再次熄灭,Will这才彻底明白当时在自己胸腔中汹涌冲撞的激流到底是什么。

 

母爱。浓烈到几乎让他嫉妒的母爱。

 

Will呼出了一口气,将相框重新放回了壁炉架上。他回过身来,回抱住Hannibal的身体,两人一起缓缓坐回了沙发上。

 

“我想试着找找。”Will突然说。“她的儿子。”

 

Hannibal似乎一点儿都没感到意外。他伸出胳膊,握住Will的左手,大拇指缓缓摩挲着他手背上的一小块儿皮肤。

 

“You once told me that your mother is on a high branch that is very difficult to reach. ”

 

“I’m not having a session with you, Dr Lecter.”

 

“I was only hoping that after all these years, you’ve found the concept of family less ill-fitting.”

 

Will虚弱地笑了笑,抬眼瞟向他。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你想用概念困住我,Hannibal,用家庭,用Asuka,用Abi——”

 

Will突然住了口,紧接着迅速站了起来。他揉了揉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只是想找找看而已,反正我们现在他妈的无事可做。”他侧过脸去,小心地不去看Hannibal的脸,装作想到什么事情的样子走向了楼梯。“与此同时,你也可以开始看看烹饪栏目了,主厨先生。我刚刚替你揽到了一大笔烘焙订单。”

Chapter Text

“你希望被你绑架了的我来帮你调查那个如果不是我阻止就会杀了你的女人的儿子的失踪案件?”

 

Clarice一脸怀疑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心里盘算着这又是什么新的把戏。

 

“没错。”Will的表情有些尴尬,但并不打算放弃。“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你的数据库权限应该会有用。”

 

“我没有权限,维也纳警方没有授权给我。”

 

“别浪费时间,Clarice。你通过录像找到了Bedelia,然后,找到了我们。”

 

Clarice撇了撇嘴。

 

“只有公共数据而已。你想干什么?帮Dr Lecter在线物色受害者?”

 

Will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Clarice闭上嘴,小心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不是。”几秒种后,他缓慢开口。“我说了,我只想知道那个男孩是否活着。”

 

一阵沉默,两人对峙似的看着对方,Clarice感觉自己正凝望着一只无底的深井,其中恍然掠过微弱的响动,仿若羽雀振翅,搅动着沉静的空气。最终,她妥协了。她已经被关了两个礼拜,没有拷打虐待,但也没有半点行动自由。如果能有点事做,分散下这令人发狂的无聊也好。

 

“所以,就是之前住这个房间的男孩?”她问。

 

Will一愣。关押的头一天,他曾草草将所有Clarice可能够得着的坚硬物件都一股脑收了起来。自那时起,除了进出送餐,他几乎再也没有仔细看过这个房间。Will将双手叉在腰上,仔细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是个青少年的房间。”

 

“Brilliant insight.”

 

Will没有理会她语气中浓浓的讽刺。他走向墙角边的书桌,开始仔细查看上面遗留的东西。一只陈旧的塑料笔筒,里面歪七扭八插着几只铅笔,旁边撇着一块儿被扎得千疮百孔的橡皮,两个缺胳膊少腿的飞机模型。桌上还有几本笔记,薄厚不一,堆在角落里。他将手伸向其中最厚实的一本,捏起书脊拎了起来。本子的内页随动作散开,一张照片“吧嗒”一声掉了出来,扣在了桌面上。

 

巴掌大的长方形状,四角微微泛黄,Will认出这是拍立得相纸的常规尺寸。他拾起相片,翻转过来,看着上面的两个男子合照。黑头发的显然是Gualielmo,半侧着脸,满脸笑意地看向自己身边的同伴。另一个男子留着淡金色中长发,典型的北欧相貌,三十上下,颇为英俊,鼻梁笔直眉骨高挺,冲着镜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两人看上去关系十分要好。

 

Will重新翻回背面,遗憾地发现并没有署名。他放下照片,翻开那本厚厚的笔记,随手翻了几页。

 

2014年7月7日 小雨

为什么这里的天气总是阴阴的?妈妈每天非要让洗澡,到底为什么他妈的人每天都得洗澡?

 

...

 

2015年3月21日 晴

班上的人都他妈是傻逼,没有一个长脑子的,傻逼地方产傻逼。

 

...

 

2016年9月21日 晴

今天去了LJ酒吧,音乐真他娘的带劲,城里就是不一样。大D答应我明天的聚会上带两支大卫杜夫来【注1】,一定帅瞎那群孙子的狗眼。

 

一本日记,塞满稚嫩的字体和张狂的青春。Will的嘴角翘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继续翻着。

 

“你是真的找到了什么线索,”Clarice开口问道。“还是单纯地享受着窥探隐私的乐趣?”

 

Will将日记递向她。

 

“不如你来找找,至少你有充足的时间。”

 

“找什么?”

 

At this stage, anything peculiar. Don't tell me you find us by pure luck.”

 

“That photo is peculiar enough.”

 

“那么我建议你找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Will转身继续查看起桌上的其他物件。五分钟后,Clarice突然若有所思地开口。

 

“你为什么想找这个男孩?你现在不是FBI,而是一名逃犯。寻找失踪人口不是你的工作。”

 

“因为......无聊?”Will心不在焉地回答。

 

“跟一个食人魔一起养着一个养子和两个人质的逃亡生活有些无聊?”

 

Will转回身去。

 

“你在抱怨我的决定吗?”

 

“我只是觉得你发出的信号有些矛盾。”Clarice盯着他,两只机敏的眼睛仿若琼鸟,亮晶晶地闪着光。“I'm also kind of a profiler, remember?”

 

“Don’t psychoanalyze me. You won’t like me when I’m psychoanalyzed.”

 

“On the contrary, I like you more now than when we first met.”

 

Will瞪着她,没有说话。

 

“There is still good in you, Will, I can see it.” Clarice继续道。“You're not a monster, not like Dr Lecter, and you'll never be one.”

 

“你听上去很确信。”

 

“因为我的确相信。我研究过你,在来维也纳之前。我咨询过Alana Bloom,Jack Crawford,还有Miriam Lass,他们都相信,相信即便深陷沼泽之中,那个他们所认识的Will Graham绝不会就这样向黑暗俯首。”她顿了顿。“我联系过Molly,你的妻子,你还记得她吗?”

 

Will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

 

“你和她谈了什么。”他的喉咙突然很干。

 

“不少东西,特别是关于你的动机。她告诉我并不想回来,她告诉我你离开自己苦心经营了三年的家庭,是因为无法忍受在报纸上读到另一个被红龙残忍屠杀的家庭,而不是为了跟一个连环杀手远走他乡滥杀无辜。”Clarice的声音大起来,面颊上浮起一丝血色。“处决恶贯满盈的歹徒是一回事,屠戮无辜者的鲜血是另一回事,它们对于Dr Lecter也许没什么两样,但我不相信对你来说也没有区别!其他人也就罢了,奥基乔比的那个一家三口,Lecter在杀害他们之前有告知过你吗?那个小男孩才八岁,他们就是那些你曾经试图保护的家庭!这一切发生在你的面前,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Will的手紧紧捏着书桌边缘,指节泛白。

 

“把电脑拿过来,我可以给你看看现场照片。Dr Lecter的确是个艺术家,他屠宰那个男孩的方式简直——”

 

“砰”!

 

Will一拳砸向桌面,截住了她的声音。

 

“现在想要唤醒我的良知,可有点晚了,Agent Starling。”他嘶哑地低吼。

 

“不,并不晚。所有人都知道Dr Lecter的能耐,也知道成为他的俘虏意味着什么。天呐,没准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下过药,有没有被施行过精神操纵。Miriam Lass就是活生生的证据。”Clarice放柔声音。“跟我回去自首吧,Will,现在正是机会。局里至今没有将你正式列为犯罪嫌疑人,你可以声称自己是被胁迫的,我可以为你作证。趁现在将Dr Lecter送回他该去的地方,Will,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You can't live like this!”

 

房间陷入了沉默。Will靠在桌边,手中重新把玩起那张陈旧的相片,盯着其上的两个年轻笑容在指尖翻折旋转。良久,他终于直起身。

 

“Unfortunately, THIS is the only way I can. ”

 

Will阴沉地笑了笑,将相片扔至Clarice身边,然后走向门外。关上门的瞬间,他猛然抬手,攥住了右手手腕。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指节在钝痛中轻轻颤抖。

 

 

注:

  1. 大卫杜夫:Davidoff,高端雪茄品牌。

Chapter Text

Barbara Hofmann替儿子举办的生日宴会在小镇上大获成功。那枚作为压轴出现的三层蛋糕惊艳了整个奥科芬若,同时也让Hannibal美名远扬。当然,准确的说是烘焙大师Mr Salazar。

 

作为特邀嘉宾,Hannibal和Will受邀参加了Mrs Hofmann的宴会。这位口齿伶俐的妇人显然是个交际能手,周日的傍晚六点,几乎半个镇子的人都出现在了她精心打理过的后院草坪上。

 

闲谈中,两人了解到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信息:如今已经长眠的Mrs Cianciulli曾经垄断了小镇的糕点市场。以至于当那个生日蛋糕出现时,几乎每一位宾客都默认着如此精美的蛋糕,必然出自Mrs Cianciulli之手。此种信息原本无关紧要,但将自己的作品署名权拱手让人绝对不是Hannibal的秉性,某人甚至因此被激起了一丝小小的胜负欲。

 

于是乎,两人原本低调出席低调离开的计划不得不临时调整,变成了Will斜依在墙角,独自抿着香槟,一脸无奈地看着Hannibal像只花孔雀似的游走在人群中,凭借着他那在巴尔的摩高级圈层中打磨多年的社交技巧,将一个新的讯息高效地传播到了在场的每一个宾客耳中:年迈的Mrs Cianciulli因家事离开了小镇,不得不将心爱的蛋糕店留给了恰好来此处度假、与她相见恨晚一拍即合的烘焙专家Mr Salazar,今日精妙绝伦的蛋糕便出自其手。现场品尝过的众人无不欢欣雀跃,纷纷承诺日后上门光临。

 

“你看上去很享受这一切。”当Hannibal终于回到自己身边时,Will注视着他春光满面的侧脸说。

 

“打消疑心罢了。”

 

Hannibal低头抿了一口酒,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搁在了一旁的小桌上。Will注视着其中晶莹透亮的液体,在高脚杯中轻轻晃动。

 

“你会怀念巴尔的摩的日子吗?红酒,音乐,宴会,歌剧,以及那些上流社会的晚宴?”

 

“比起BSHCI的连体裤和塑料餐具?也许。”

 

“比起......现在呢?”

 

Will听到了自己声音中的紧张。他希望自己能有重新问一遍的机会。Hannibal轻轻转了转上身,正面对着他。

 

“Now, I have you.”

 

Will低头抿了一大口酒,他现在希望自己根本没提过这个问题。

 

“Yeah...”他仓皇地四下扫了扫,好在两人周围并没有什么人。“You, you do.”

 

“Not used to public display of affection?”

 

“No...not really.”

 

“没事,锻炼锻炼就好。”

 

“呃,倒是没有什么锻炼的必要......”

 

Will将脸埋在杯口背后,从玻璃上缘盲目着扫视着远处的人群,同时强作镇定地承受着一旁Hannibal称得上宠溺的注视。他明明看着另一个方向,但男人眼角皱起的细纹和上扬的嘴角却不知怎么地硬是从余光中挤进了自己的视线。

 

突然间,一张脸将Will的思绪从挠人的羞涩中拯救了出来。他霍然直起上身,兴奋地指向前方。

 

“是他!”

 

“谁?”Hannibal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看到一群叽叽喳喳的半大少年,看样子都是Mrs Hofmann儿子的朋友。

 

“Gualielmo的朋友。”

 

Will放下酒杯,冲了过去,留下Hannibal在原地,略带错愕地盯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

 

“你好,请问你是不是认识Gualielmo?”

 

Will逮住了几人说话的间隙,一个健步冲到了那个最为年长的鼻梁高挺的淡金发男人面前。

 

被问的男人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他迅速扫了旁边的几人一眼,挑起眉毛,一脸迷惑。

 

“呃,你是?”

 

一时间,Will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是谁?美国热门逃犯?本场宴会中冉冉升起的糕点新星的老公?杀害你朋友的母亲的凶手?周围的几人都已停下动作,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的脸。

 

“呃,你长得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Will的内心呻吟了起来,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补救一下。“我的意思是——”

 

“没关系,亲爱的,我懂你的意思。”金发男人迅速接话,同时眨了眨眼睛。周围的几人哄堂大笑。

 

Will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比作为一对夫夫当众亲昵还要更令他难为情的事,那应该只有在公众场合被认成一位当众向男人主动搭讪的饥渴男同了。然而,此刻,这似乎成为了在不引起疑问的前提下与此人开启私下谈话的唯一借口。

 

“Okay, okay, you got me.”Will急促地干笑两声,快速环顾了一下四周。角落的老松树背后似乎是个不错的地方。他用头指了指那个方向。“Do you mind if we talk in private?”

 

男人惊讶地抬了抬眉毛,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他仔细打量了一下Will的脸,扫了扫周围的几人,接着又再次扫了扫Will的脸。他舔了下嘴唇,露出迷人的笑容。

 

“Sure.”

 

他冲几人比了个手势。接着跟在Will后面,走向了大树背后。

 

“What do you want, sweetheart?”没等Will张口,男人便抢先笑盈盈地询问。“Although you seem a little old for being called like that, don't you?”

 

Will继续走着,直到整个人被老松树的阴影所淹没,这才回过头。

 

“或许。所以我猜,Gualielmo的年纪对你来说正好合适?”

 

“你什么毛病啊,为什么老提他?聊点正事好吗。”

 

男人的表情透出明显的困惑。他上前一步,伸手来摸Will的左脸,却摸了个空。他惊诧地转身,发现Will早已换了位置,将自己堵在树干跟栅栏之间。

 

“我说的就是正事。”Will逼近一步。“你认识Gualielmo吗?”

 

“认识,咋啦?”

 

“你知道他的失踪?”

 

“知道,咋啦,所有人都知道。”

 

“你们关系怎么样?”

 

“还行啊,咋啦?”

 

“他失踪的那天你们见过面吗?”

 

男人迟疑了一下,紧接着举起双手,露出惊恐的表情。“嘿!你不会是便衣吧!告诉你,我跟他的失踪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可别想赖我!是那个男孩儿他妈的老爱往我这里凑,那可都是他自愿的!”

 

面前的人显然不是当什么高级犯罪分子的料。Will低下头,用手掐了掐太阳穴。他翻了翻裤兜,掏出了Clarice的那张临时调查证,在昏暗的光源下随意晃了晃封皮。男人低头暗自咒骂了一句。

 

“你的名字。”

 

“Daniel, Daniel Keller.”

 

“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Gualielmo的事都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就是一起玩过一阵子,不长。半年前吧。”

 

“你是他男朋友?”

 

“嘿,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只不过睡过几次。”Daniel的脸上突然警觉起来。“他可跟我说自己成年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不是我的责任。”

 

“他失踪前,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Will不耐烦地问。

 

“呃,这可说不好。他后来有点黏兮兮的,就没再玩了。可能是在哪个酒吧里吧,好像碰巧遇上过。”

 

“哪个酒吧?”

 

他耸了耸肩。

 

“记不清了,大概是市区吧。听说他后来想四处碰碰运气。”Daniel停顿了一下,借着街灯的光线,重新打量起Will的脸。“要知道,虽然发型有几分相似,只可惜那孩子没有你的这张脸。否则,说不定我们当时还能玩的久一点儿。”

 

Will再次凑近了一步,单手捏住男人的脸。他贴了上去,直到两人的鼻尖几乎顶在了一起。

 

“喜欢我这张脸?”

 

“呃,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Daniel的声音嗫嚅着低了下去。Will不知道对方在自己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但他感觉到了面前的身体正在因一种与几分钟前完全不同的原因而微微颤抖。

 

“我可以跟你玩一玩儿。” 他停顿下来,轻蔑地上下扫视了一下男人的脸。“But I'm afraid that you won't have the stomach for the entertainment I'd enjoy.”

 

Will盯着对方的眼睛,缓缓松手,将自己被口水沾湿的手心,在男人胸口的衣服上擦了擦。Daniel的喉结颤动了一下,后背紧靠在树干上,一动未动。

 

“See you, sweetheart.”Will一字一句地说。

 

满意地听到对方的沉默后,他偏了偏头,然后走出了老松树的阴影,径直向Hannibal所在的地方走去。

 

“走吧。”他招了招手。“回家。”

 

Hannibal面色阴沉地皱起鼻子。

 

“你身上一股恶臭。”

 

“到家之后立刻洗手,满意了?”

 

“洗澡。”

 

“Okay, dad.”

Chapter Text

Clarice是一个聪明的训练生。

 

Will没花多久就承认了这一点,尽管不是在嘴上。每一次,当他走进这个失踪男孩的房间时,Clarice总能带给他一点儿新的惊喜。

 

就比如今天,Will在帮某位“腿脚不便”的新任糕点师傅搬了小半天的面粉袋子,腰酸背疼地回到家中时,刚刚走上二楼,就听到了Clarice隔着房门的急迫叫喊。

 

“Will?是你吗?快来!我知道Daniel Keller是谁了!”

 

Will无奈地搓了搓后脖子。自从Clarice同意帮忙调查之后,他就没再往她嘴里堵过东西,那个女孩也清楚自己的处境,没有尝试过无谓的呼救。随着两人交流的变多,对方似乎逐渐明白了自己并无死亡的威胁,逐渐放松下来。

 

Clarice虽然是个初出茅庐的新瓜蛋子,但却是个有用的新瓜蛋子,而且——Will不得不承认——秉性要比当年他自己好上太多。她思路敏捷,基本功扎实,有时甚至能够抓到Will自己都忽略的细节,引得他暗自称奇。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毕竟Will以往的惯用套路主要仰仗他的特殊“天赋”,极度依赖视觉证据,刚好适合浓墨重彩的凶案现场。而在面对这种既无当事人,又无犯罪现场的案子时,他那可谓投机取巧的方法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Clarice扎实的证据分析和严密的逻辑,弥补的正是Will所欠缺的,而发现了这一点也令她更加兴致勃勃,一举顶替了往日里Beverly、Jimmy和Brain三人的作用。时至如今,Clarice对此事的上心程度,倒比Will还高出不少。

 

Will掏出钥匙,打开紧锁的房门。偌大的双人床上横七竖八堆满了东西,纸张本册,书籍玩具,其中跪坐的年轻女孩闻声抬头,双眼一亮,举起本厚厚的册子热切挥舞。

 

“猜猜谁就是大D?”

 

Will一愣,接着眼前闪过一行稚嫩的手写字体。

 

“给他带大卫杜夫那个?”

 

Clarice伸手弹了个响指。

 

“没,错!Daniel,大D。老天爷,这小子看来是真喜欢他,日记里提起来那叫个喋喋不休。”

 

“他们是不是去过一个酒吧!”Will心里一动,掐住眉心疯狂回忆。“那个Daniel,说他后来在酒吧见过Gualielmo!他们说不定——”

 

“电脑给我。”

 

Clarice摊开手。Will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取来Clarice的笔记本,放在书桌上,让她过来坐下。

 

“别干什么傻事。”他在背后警告道。“我可盯着呢。”

 

Clarice耸耸肩,开始尝试各种组合,不一会儿,便得意洋洋地调出一张市区街道地图。地图中心躺着一枚鲜红的水滴定位标识,中心是一只白色的酒杯标志,旁边注着名称:LJ's Bar & Grill。Will认出那是奥花园附近的商业区,酒吧林立。他取过Gualielmo的日记,翻到了男孩当初记下的日子。

 

2016年9月21日

 

几乎一年前。

 

指望酒保记起一年以前的客人或许有些过于乐观,大部分酒吧的人员平均在职期都没这么久。但如果他们当初习惯混迹在这片地方,分手之后,Gualielmo说不定也会来附近的其他场子转转,值得上门走走。当然,这就少不了跑腿的工作了。如今的自己,已然不再是Uncle Jack那套贵宾专用的精致瓷器。这个家里,纵眼望去,Clarice被绑在屋里,Asuka还没到饮酒年龄,Bedelia断了一条腿,Hannibal嘛就不说了,去酒吧一条街跑外勤这种脏活累活,显然只有自己一个人选。Will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记下了街道名字。

 

就在此时,Clarice的笔记本突然发出叮咚声,Will一下便听出那是局里专用邮箱的提示音效。不敢给她电脑怕的就是这个。他条件反射般将Clarice推向一边,劈手夺下电脑。

 

屏幕的主体仍然是维也纳市区地图,唯有右下角弹出了一份邮件缩略弹窗。

 

发件人:Paul Krendler

主题:你还想不想要这份工作?

摘要内容:Clarice!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给你三天时间!最后通牒!这个男童......

 

Will点开了邮件。

 

Clarice!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给你三天时间!最后通牒!

 

这个男童连环失踪案已经是第三起了,就连局长Wray都亲自下场监督!无论你现在在哪里潇洒快活,我都需要你TMD立刻马上把屁股挪回局里!如果三天后我还没有在办公室看到你的人影子,你以后也就不用来了!!!

 

看来FBI还没有意识到Clarice的临时休假有什么异常。Will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到Clarice正一脸愤怒地盯着自己。他挠了挠头,将笔记本重新放回桌上。

 

“呃,抱歉。”

 

他冲着椅子比了个请的手势。Clarice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了回来。

 

“说吧,Agent Starling,回什么?”她的语气里满是讥讽。“你的领导等着呢。”

 

最终,Will小心措辞了一篇声称自己家里遇到了重要变故,不得不继续延长休假的回复,以Clarice的名义发了出去。

 

“你不能把我一直这么囚禁下去。”

 

“为什么不行?”

 

Clarice抬起头,无声地看着他。Will揉了揉脸,后退几步,坐在了床沿上。

 

“我不能放你走,Clarice。”他疲惫地说。“至少在我们离开这儿之前,不行。”

 

“离开之后呢?”

 

她转过身来,依旧盯着他。眼神清亮,恰似一只机警的琼鸟。

 

沉默半晌,Will长呼出一口气。

 

“等Hannibal恢复体力,等你帮我找到这个孩子,等......”他顿了顿。“我保证。”

 

“我们?我跟Dr Du Maurier?”

 

Will点点头,似乎不愿再说话。Clarice看了他一会儿,转回身去,继续摆弄起电脑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响起,构成房间内唯一的声音,Will坐在这单调的声音中,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仿佛是透过厚重的棱镜,望着已逝岁月中一小片明媚的天空。

 

“Hey,有点奇怪诶。过来,Will,看看这个。”Clarice招了招手。

 

Will晃了晃脑袋,站起身,越过她的肩膀向电脑屏幕上看去。屏幕上并排着一溜儿打开的页面,均是网页新闻。

 

“最近这半年,维也纳附近的男性失踪案可不止这一起。”Clarice喃喃说,手中的鼠标快速切换着页面。“失踪”“青少年”“失联多日”等等字眼伴随着一张张二十上下的少年的大头照片迅速闪过,均是关于年轻男性失踪的报道。只不过都是个别报道,似乎并没有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等等。”Will出手按住鼠标。“把他们的照片都排出来。”

 

Clarice立刻照做了,剔除重复报道和其他地区,不到两分钟,七张照片,包括Gualielmo,并排列在了屏幕上。Will盯着他们的面孔,察觉到呼之欲出的答案堵在他的嗓子眼里,却就是冒不出头。他攥起拳头,用指节顶住嘴唇,眉头紧锁。没想到,Clarice先他一步说出了答案。

 

“Brunette. They've all got...”她瞟了Will一眼。“Dark curls.”

 

没错。皮肤有深有浅,眼睛有大有小,鼻梁有高有低,但无一例外的,几个男孩均有着一头深色的卷发,不是黑人的那种密致小卷,而是如Will所拥有的,一头柔软而蓬松、富有弹性的卷发。

 

“Looks like someone got a hair fetish.” Clarice继续说道。

 

“Yeah...It sure does.”

 

凝视着面前的七张面孔,Will喃喃低语。看起来,他给自己找的这份工作,远比想象中要复杂。

Chapter Text

将Will从沉思中唤醒的,是他自己的肚子叫声。声调上扬,清晰而响亮,像是一个天真的问号。

 

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腹部,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干活干累了?”Clarice冲他的肚子瞟了一眼,强忍住笑意。“不过也的确不早了。”

 

Will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发现居然已经接近一点,比平日里午餐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由于Mrs Cianciulli的蛋糕店地址离他们的房子距离还不短,Hannibal每天中午并不回来。Will和其他几人中午基本上都是靠他前一天晚上做好的饭菜热一热凑活,没想到今日因这新发现,说话间便已错过了饭点。

 

“你再查查看这几个男孩有没有交集吧。”Will匆匆向外走去。“我去给大家准备吃的。”

 

“Okay, boss.”

 

Will走到门口,又匆匆走回桌前,将笔记本合上,夹在胳膊下。

 

“没有电脑你让我怎么查?”Clarice瞪着眼睛。“学你那样通灵吗?”

 

Will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敢冒险。他赌不起。

 

“抱歉。”他咕哝道,快步离开了房间。

 

下到一楼,寂静无声,厨房里也没有人影。Will感到略微有些奇怪,往常Asuka基本饭点都会出现在楼下,协助Will一起准备餐品。

 

老实讲,将Asuka重新介绍入新的环境,费了Will不少力气。自从圣克拉拉游学事件后,Asuka的精神大受打击,虽然被Hannibal全力救了回来,但日常里出现的时间大大缩短。当初同意来到维也纳,Will本也是想着趁机换个环境,帮助Asuka疏散疏散心情,却没想到刚来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当然,要不是因为Kaoru,他跟Hannibal说不定此时已经被Clarice双双逮捕入狱,对此Will自然不能抱怨什么。对于Asuka来说,没有目睹当晚的血腥场景自是幸事,但如何让他在不知实情的情况下接受家中突然多出的被限制自由的两个女人,也着实费了Will的不少脑细胞。

 

最终,Will编出的故事是,Bedelia是Hannibal的旧友,而Clarice是Will的学生,两人均是因为精神上出现问题,前来寻求Hannibal的治疗,因而临时住在家中。他不知道这样漏洞百出的理由Asuka是否全盘接受,但的确一时间也找不出更好的故事。只能跟两人反复强调,不可走漏风声。

 

Clarice还好说,Will至今还记得自己跟Bedelia嘱咐这档子事情时,她脸上那嘲讽的笑容。尽管一句未发,却引得Will怒意连连,又无从发泄。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自己心里的愧疚罢了。将Asuka从那猪尾巴手中救了下来,却无法护得他免遭黑暗侵蚀,还差点落得个精神濒临崩溃的下场。无论Will是否承认,心里的疙瘩依旧挂在那里。

 

Will一边想着,一边走上二楼,手中端着给Bedelia的那份腰子派。他推开门,却发现屋内不止一人,盘踞他心思的男孩,此时正坐在床边,上身倾斜,向着床上的女人。听到响声,他直起身来,露出被子边两人握着的手。

 

“Will!”男孩站了起来。

 

“Asuka,我没想到你在这。”Will顿了顿。“该吃饭了。”

 

男孩回头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哎呀,都一点了。抱歉,Bedelia,打扰你这么久。”

 

“不打扰。”Bedelia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我在这躺着也是无事可做,多亏有Asu来陪我。有时间随时过来。”

 

BedeliaAsu?【注1】Will突然对将她介绍给Asuka的决定感到极度后悔。

 

Asuka脸上明显兴奋起来。

 

“当然!”

 

Will沉默地走向床侧的小桌,将餐盘放在上面。Asuka依旧立在一边,似乎在等待着他一起离开。

 

“你先下去吧,楼下的厨房里有热好的饭。”

 

“你已经吃过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跟Dr Du Maurier有点话说,你先去吃吧。”

 

男孩点点头,乖巧地走了出去。Will上前,仔细关上门,原地转过身来。

 

“他为什么在这儿?”他的语气近乎质问。

 

“这难道不应该问他吗?”Bedelia微笑着。“Not exactly picking up on good parenting strategies, are you?”

 

“What, now you a family therapist?”

 

“I'd like to make myself useful.” 她轻轻扭转了一下肩部。“I'm also good at couple counseling, if you need.”

 

“Yeah, right.”Will用鼻孔喷出一声,将手伸向门把手。“Imagine that.”

 

"Actually, I can imagine that."Bedelia的声音清晰地传来。“I've been there, before you, remember? 你我应该都同意,Hannibal可不是什么有益于身心健康的伴侣。你应该不至于天真到重新开始接受他的治疗吧?”

 

“现在我是Hannibal的心理咨询师,而不是反过来。”

 

Bedelia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别装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清高模样,Bedelia!”Will心中窜起一股恼意。“I'm nothing like you.”

 

"Yes, you ARE nothing like me. Yet human motivation can be little more than lucid greed."

 

Will瞪着她,没有说话。Bedelia继续了下去。

 

“I was just looking into the abyss, indulging some ill-placed curiosity, and made a slip. But you, my dear Will, quietly craved it for a rather long time, didn't you? And thought Hannibal was the only one who could embrace your little secrets. Nothing makes us more vulnerable than loneliness."

 

“I was not wrong.”

 

"Indeed you weren't, except you didn't realize that he was not only being surpportive, but deep down there way ahead of you. How devastating, the moment of revelation. I could still remember the look on his face when he saw my arm covered in blood. I bet he thrilled at Hobbs's place too, feasting on his hard-earned victory.”

 

"Oh I see. Poor Dr Du Maurier, victim of an innocent slip, unlike the notorious Will Graham, who had it coming."

 

"I've been with him long enough now, to accept my own weakness."她抬手抚向自己的残肢末端。“Maybe I do deserve this. ”

 

Will扬起了眉毛,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放开了门把手。

 

“自那之后,和你一样,我也拥有了秘密。不是关于粗心的医疗事故,而是关于我的手臂顺着那条喉管直贯而下的瞬间,身体所感受到的一切,那股原始的冲动。也许你那一晚说的没错,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没能及时离开牌桌。There is a common emotion we all recognize and have not yet named. The happy anticipation of being able to feel contempt. Contempt for the weak and banal. It's not a bad thing to revisit that anticipation now and then, and to be able to claim innocence under the cover of another devil, wouldn't you agree?

 

Will的喉咙变得异常干涩,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射线洞穿而过。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在除了Hannibal之外的另一个人面前,感到浑身赤裸。

 

“Are you suggesting that, I'm using Hannibal as a excuse to fill my own desire?”

 

"I'm talking about me. Who said anything about you?"

 

房间里一片沉默。午后明媚的阳光洒进窗棂,在Will前方的地板上投下边缘清晰的光块,随着微风吹拂的窗帘轻轻颤动。他突然想起Hannibal巴尔的摩的诊疗室,记忆中总是一片昏暗的灯光。即便是后来两人的日间疗程,也总是拉着厚厚的窗帘。红白相间,贯通上下,只有一道细细的光束,自缝隙中挤入,从单侧勾勒出对面的医生锋利的轮廓。

 

Bedelia的轮廓是柔软的。但他们拥有同样的眼睛。沉静,冷酷,深不见底。

 

“Not bad psychology, Dr Du Maurier. 从这份深刻的自我剖析里,你想得到什么?”

 

“Inner peace, I guess, which I assume you've achieved from your newly found religion.”

 

Will嗤笑一声。“Stop trying to make me feel pathetic. I've got three years to do that, now I'm way past it.”

 

"Sure you are. By relinquishing control."

 

"Willingly."

 

Bedelia从鼻子中轻哼出声。“所以你是自愿作出那个决定的?”

 

"我不需要向你证明自己, Bedelia."

 

“不,你需要的只是欺骗自己。你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改变了多少吗?别说那几年,单论这短短几个月。”

 

“怎么,你打算给我塞一份心理测量量表?”Will轻蔑地笑起来,两手插进裤兜。“Like what, 22-Level Scale of Evil?”【注2】

 

“Maybe that's exactly what you should do. Let's think about it a little bit. You started with Hobbs. That's justified homicide. Killing the dragon, perhaps provocative self-defense. But carving out a heart from a woman still breathing, who is clearly under control? At least a 10. Nearly halfway down in three months, that's a rather rapid deterioration on your own, don't you think? Are you sure nobody gave you a little nudge?"Bedelia顿了顿。“I believe we both know where would Hannibal land on that scale.”

 

“他没有对我用药,也没做过任何光线治疗。”Will试图保持讽刺的语气,但有些困难。在他的耳中,自己发出的声音尖细而虚弱。

 

“那些只是捷径,不是必须。他对你的耐心足以支撑更优雅的手法。事实上,我现在就能想出好几种来。”

 

"I CHOOSE THIS! ON MY OWN!"

 

在Will来得及思考前,怒吼脱口而出。血液瞬间涌上额头,冲刷过耳膜,发出嗡嗡的蜂鸣。

 

Bedelia近乎怜惜地看着他,仿佛看着路边的草丛中一只受伤的小鸟。只有一瞬,接着她低下头去,将最后一口腰子派送入口中。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将刀叉整齐地摆好。

 

“Thank you for the meal, Will.”

 

Will这才意识到,自己饿着肚子站在门边,陪Bedelia吃完了整个午餐。

 

 

注:

  1. Asu:Asuka的昵称,常用于母亲或家人对儿子的昵称。
  2. 22-Level Scale of Evil:邪恶等级量表,由Dr. Michael H. Stonetone在提出的针对邪恶程度的评估表,所以自下而上分为6大类22级,邪恶程度逐渐递增。这是该作者参加Discovery频道节目中提出的,相对来说偏民间,不属于正统学术分类,但在大众中比较流行,因此Will提起的时候是嘲讽性质。

Chapter Text

光怪陆离的灯光,嘈杂劲爆的音乐,厚重的鼓点如同工地中的夯土机,一下一下敲击着心脏。Will趴在维也纳奥花园地区最富盛名的夜店吧台边,肩背佝偻,神色涣散地盯着面前透明的威士忌杯底沉积着的一小块形状可疑的不明色块。

 

即便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他也能感受到自己胸腔中的血液被迫随着数米开外的重低音音响一下下地涌动,强劲声波推送而出的贝斯节奏恰恰比常规心率快个半拍,好似被一只肌强力健的恶霸巨犬扯紧了缰绳又无法松手,不得不一路磕磕绊绊踉跄飞奔,又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只小小渔船,在惊涛巨浪的裹挟中不受控地冲击飘摇。

 

也许对这种地方来说,他的确是有点儿上了年纪了。

 

来自右侧的射灯投下的光斑突然被阻隔,一道暗影靠上了身旁的台面。

 

“晚上好。可以请你喝一杯吗?”彬彬有礼的声音,仿佛其传播路径无需依仗周遭浑浊的空气。

 

Will的脑袋几乎没有移动,只从半眯着的眼角瞟了一眼声音的来源。

 

“That depends.”

 

“Depends on what?”

 

“Depends on whether I would find you interesting enough."

 

“Couldn't you tell right now?”

 

"I used to think that I would know if the lion is in the room. Now I'm not that certain anymore."

 

“Don't worry.”来者轻快地保证。“You will.”

 

Will没有做声,只仰起脖子,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Not fond of eye contact, are you?"

 

Will轻笑两声,终于转过身子,抬起头直勾勾地盯住对方的眼睛。"Keep poking me like that and those Get Smart doors are going to come down faster than you can say 'Boo'."【注1】

 

"I beg your pardon?"

 

于是Will想起面前的男人大概自诞生以来没有欣赏过任何一档电视娱乐节目,更别提理解其中的经典梗了。他摇了摇头,用几乎可以称得上顽皮的口吻说:“抱歉了,老爹。看上去咱们之间代沟还不小,另寻高明吧。”

 

“如果我另寻高明......”男人没有退缩,反而更上前一步,在他耳边悄声低语。“又有谁还能翻过你在颅骨中筑起的那些碉堡与高墙呢?”

 

对方的大腿几乎贴上了Will的腰侧,肉体的热量隔着布料迅速传递,沿着脊柱蔓延至双颊。Will的鼻尖被围困在一只锋利的颧骨和宽阔的肩膀中,雪松、罗勒和松香的气息压过周遭混杂的空气,几乎要将他淹没。

 

"Stop, Hannibal..."Will的嗓音有些暗哑。他偏过头,举起手将将挡住对方的落下的双唇。“I'm trying to work out something here. You are not exactly helping."

 

Hannibal遗憾地耸了耸肩。

 

“Now you ruined the set. Would've been fun, getting to know you once again.”

 

“没看出来你还有角色扮演的嗜好。”

 

“Only with you.”

 

一阵鸡皮疙瘩袭过Will的身体,他不自觉地打了了个激灵。“你能不能打住,不要他妈的恶心人了。”

 

Hannibal抿起嘴唇,转身将背部靠在吧台上,望向拥挤的池子。变换闪烁的灯光打在其中肆意舞动的身体上,汗液、酒精和劣质香水的味道蒸腾翻滚,缭绕在拥挤的头顶和天花板之间,结成迷幻缥缈的烟雾。这里的确不是他通常会选择度过美好周末夜晚的地方,两人的四周仿佛竖起无形的透明高墙,将那一张张沉浸在音乐和律动中的面孔隔绝在外部,它们的神情麻木而遥远,只有气味从上空浸了过来,细雨一般落在Will的鼻头,挤进了Hannibal留下的空隙中。

 

Will看了一眼他的侧脸。

 

“后悔陪我来了?”

 

“你有没有想过,”Hannibal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如果我们当初在不同的情景下相遇,这一切是否会有不同。”

 

他迟疑地停了下来,像是被思考的齿轮拖住了声带的颤动。

 

“什么不同,你是否还会爱上我?还是我是否还会爱上你?”Will戏谑道。“我不知道你还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

 

Hannibal偏过头,看向他。

 

“So, are we in love now?”

 

Will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满脸通红地猛咳了几声,才缓了过来。他抬起头看去,Hannibal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安静地望着自己。

 

“I think that's too big a claim for either of us to be capable of......”Will迟疑地开口,喉头依旧感到火辣辣的。“But what we had, have between us could be something close enough to the concept.”

 

Hannibal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嘈杂舞动着的人群,没有说话。

 

“你最开始是从什么时候......”Will停了下来,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他的酒量显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好。但是Hannibal已经重新转过脸来,一脸好奇地盯着他。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我们的这种,呃,关系的,可能性的?”

 

“Romantic possibility?Or sexual possibility?”

 

“Either...”他挥了挥手。“Both.”

 

Hannibal皱了皱眉头,陷入了认真的思考。一定是酒精的缘故。Will绝望地想。不然为什么两个加起来快九十岁的老东西会靠在这个全场人员平均出生年份不会早于1990年的夜店的吧台边上认真严肃的讨论这种矫情的东西。

 

“从我们第一次共同用餐起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会发展出远超常规的深刻关系。But it was not necessarily romantic, or sexual, for that matter.” Hannibal摊开一只手。“至于向这种特定方向的转变是何时发生的,我并不能非常精准地定位。我相信,你可能也会有同感。”

 

“On the contrary.”Will感觉自己的舌头根部似乎绑着一条重坠。“I know exactly when it occured to me that our relationship might not be that platonic, so to speak. Or at least in my mind.”

 

Hannibal惊讶地挑起眉毛。

 

“When?”

 

“When you smelled me, in your office.” Will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几乎接近于自言自语的音量重新回到肉耳可闻的范围内。“I thought then...maybe, just maybe, you wanted something else besides my 'extraordinary' mind.”

 

“Did that bother you?”

 

Will沉默了一阵,然后开口。

 

“No. I remember feeling surprised. And......”他斟酌着这份自白会不会听起来过于绝望,紧接着他记了起来,在Hannibal面前,自己无需为任何事情而感到羞耻。“Secretly pleased.”

 

“So, you became physically attached to me, after that. After you thought I was physically attached to you.”

 

Will点了点头。Hannibal长而徐缓地呼出一口气。

 

“我不确定这是否是个恰当的时机,Will,不过,你所经历到的这种体验——”

 

Will抬起手,打断了他。

 

“我不需要你的分析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Dr Lecter。我知道我的大脑是如何运作的。我知道它就像个没有任何过滤装置的天线锅子一样扣在我的脑门上,肆意接受四面八方的信号,然后——”他顿了下来,咬了咬牙关。“Like you said, What I see and learn touches everything else in my mind, blended into a massive lump like egg white and yolk under an electric whisk, until the part called 'myself' no longer exists.”

 

“You fell for it because I fell for it.”

 

"Not even that. All I needed was to THINK you fell for it."

 

Will用大拇指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的声音尖酸而苦涩。

 

"I did."Hannibal简短地回答。停顿片刻,他伸出手,握住了Will的手。“It should be so easy for you to fall in love, reciprocating voluntarily all the time.

 

“Yeah.” Will神经质地尖笑了一声,同时吸了吸鼻子。“不用考虑自己的偏好,不用担心预设的边界,唯一需要的就只不过是......”

 

他唯一需要的,就只不过是有人能真正的爱他,无关利益,无关价值,唯有单纯的看见和理解。捕捉到这份爱意的镜像细胞会像咿呀学语的婴儿一样无条件地回馈,甚至许诺只增不减。然而,即便只是这样一份天真的期许,却在长达近四十年间,几乎从未被满足。他只能缩瑟在怪异而尴尬的“社交障碍”背后,心惊胆战地竖起高墙,试图抵挡那些长驱直入的暴力与疯狂。直到墨色的染缸将他变成了黑夜的孩子,直到他遇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Nothing makes us more vulnerable than loneliness. God damn Bedelia is right. 从自己敏感的触角所接收到的第一缕真正纯粹的好感开始,他便无可救药地张开蚌壳,开始回吐最为柔软的腹肉。即便后来明白了Hannibal所贪婪地攫取着的,是自己已被浸染成墨的珠蕊,然而生物性的器质结构却注定了他无法脱离Hannibal热切的凝望,无法移开目光,哪怕一分一秒,一丝一毫。He is crazy because Hannibal is crazy enough. He is obsessed because Hannibal is obsessed enough. He could love no one else because Hannibal's love for him surpasses anyone else, whatever that word means to Hannibal or to him. And all his nature could do is to mirror it back, compulsorily, pure and full. No matter how hard his rational sense yells otherwise.

 

"我曾经想过,如果我们从头再来,如果我从来没能发现你的另一面,如果我们就是简单的停留在最初的那两个月里。你坐在我的对面,听着我讲讲案发现场乱七八糟的破事,讲讲Jack是怎样的一个混球,讲讲FBI学院里那些脑袋空空不知所云的愚蠢新生。如果我们的交汇就维持在那么简单,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如此沉重。”Will长吁了一口气,将脸埋进双手,狠狠搓动,所使出的力气简直像是试图将表层的皮肤揉搓下来。“Sometimes I wish I never met you, Hannibal. And other times, I wish I'd only meet you for the very first time, like today, at a bar, with a beer in my hand and nothing more. It would be a lot easier than this life, I swear.”

 

Hannibal伸出手,扶在Will的肩膀上。

 

“I wish we could go back too.”

 

他没有提起佛罗伦萨餐桌边的电锯和那一屋子为Will量身定制的衬衣、西装和手工皮鞋,他也没有提起自己在沃尔夫查普的床边等待Will苏醒时排演过的繁复的天文物理等式。The few mathematicians who could follow him might say his equations begin brilliantly and then decline, doomed by wishful thinking. The exact kind of wishful thinking that he indulged in to get Will back. The exact kind of wishful thinking that he indulged in to get Mischa back.

 

如果Will此时抬起头,在放电般闪烁着的频闪光线间隙,他会看到Hannibal的眼底细碎的光芒,底片般烙印在一闪而过的黑暗中,晶莹而清亮。

 

注:

  1. "Get Smart"是一部1965年至1970年间播出的美国间谍喜剧电视系列,在这个系列中,特工们进出总部时会通过一扇特殊的门,这扇门会在他们说出特定密码后迅速下降到地面。此句是腐勒剧本中拔杯首次见面,杯杯夺门而出后,Jack劝告拔子的原句,在成剧中被删改。

Chapter Text

与其他地点相比,在酒吧夜店蹲点也许相对轻松。但这并不意味着独自在天真烂漫到几乎有些愚蠢的人群中喝闷酒的体验有多么引人入胜,特别是在重复了近一个月之后。

 

Hannibal陪他来过几次,但很快便以自己的鼻子上了年纪受不得这种委屈退出了队列。Will对此倒也没有坚持。他来的目的一方面是观察,另一方面,自然也有充当诱饵的考虑,不然就算这个神秘的卷发癖真的还在附近活动,自己也不一定能纯粹靠运气遇上。Hannibal的存在显然降低了他诱捕的成功率。为了这个目标,Will甚至还破天荒学习了如何使用弹力素,用来提高自己卷发的弹性。

 

Hannibal虽然因此得以欣赏Will远超以往的精致形象,但对这份动机依旧颇有微词。

 

“你真的有必要在去之前还洗个澡吗?”他在Will出门前将人强行拉进自己怀中,将鼻子埋进那一头柔软而蜷曲的发丝中。Will刚刚洗完的头发散发着一股清新的羊绒木香,提醒着他怀中的人正在用着自己亲手挑选的高端洗浴产品去勾引别的目标。想到这一点,他箍在Will腰间的手指攥得更紧了一些。

 

“当初我出狱,拾掇整齐重新来见你的时候,可没听你到抱怨。”

 

“所以你承认,当时专门为了我而整理了一下仪容?”

 

“我承认使用了梳子,外加一柄粘毛棒。”Will板着脸说。“我可没有为了你洗澡。”

 

“当然不用。”Hannibal依旧没有把自己的鼻子抽出来。“我喜欢你本身的味道。Without that atrocious aftershave, of course.”

 

“I knew you do.”Will微微向后抬了抬头,直到自己能够看着Hannibal的眼睛。“I liked that you like to smell me.”

 

Hannibal全身一滞。这是可能是迄今为止,他从Will口中听到的最接近刻意调情的一句话。四下极其安静,下一秒,在两人的对视中,他们同时听到了Hannibal骤然恢复的呼吸。

 

“今晚别去了。”他沙哑着嗓音。“休息一天,或者让Kaoru替你去。我们可以带他做个染烫。”

 

“让一个孩子替我去当诱饵?即便是对你来说,那也有点儿不太厚道吧。”

 

“我不喜欢你把自己像块儿鲜肉一样挂在钩子上,然后在其他人鼻子底下晃荡。”

 

“Then you know exactly how I felt three years ago, when I was dangling myself under your nose.”

 

Will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然后无情地剥开Hannibal的胳膊,走出了家门。从家到市区上,这道笑容在他脸上挂了一路。

 

只可惜,一进酒吧,这副好心情便瞬间消影无踪。他先因自己连续多日在吧台边左顾右盼略显怪异的独酌被酒吧经理以疑似性工作者的理由请求离开,而之前在Hannibal的"搭讪小游戏"后两人一起离开的经历显然对此没有起到什么正面的积极作用。在他好不容易解释清楚自己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招揽客户后,又因路过时误入了一对儿吵架的情侣的物理攻击范围,被浇了一身酒。

 

因此,当Jeffrey出现时,Will正在卫生间的水池前垂头丧气地擦着自己衣服和裤子上的不明液体,心里默默怀疑着,自己没有听从Hannibal的建议跳过今晚是否果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Will?”

 

有人在他背后招呼道。语气充满了不确定和惊讶。

 

Will抬起头,从面前的镜子中望着身后男人的镜像。金色头发,斜分刘海,茶色方框眼镜。他迟疑地转过身。

 

“呃,我们认识吗?”

 

男人笑了起来,嘴角一路咧开到耳根。他向前两步走至身前,非常熟练地伸出右手,张开手掌。

 

“是我啊,Jeffery,我们在迈阿密见过面,记得吗?”

 

颠簸的飞机,漫无边际的闲谈,男人变戏法般掏出的相机,倾倒的吧椅,肮脏的墙角,妓女指尖缭绕的青烟,Hannibal领口摇晃的金属细链……

 

“噢,是的,对。”Will垂下目光,抓了抓自己的后脑,然后伸出了手。“呃,嗨,这么巧。”

 

“的确,好巧!”Jeffery的掌心炽热而有力。他紧握了一下,接着便放了开来,倒也不至于令人厌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你在这儿干嘛呢?”

 

Enjoying the smell of urinal cake. ”Will胡乱地回答,双手重新开始擦拭自己的前襟。

 

Jeffery仰起头大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接着重新正色,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Will的全身。感受到他的视线,Will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他意识到两次见到对方时,自己身上似乎都不太干净。

 

显然,Jeffery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Not good at keeping yourself out of other people's touble, are you?”

 

“No. Not really." Will低声咕哝。

 

“即便如此,瞧瞧你,Will。”Jeffery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像是只看到蜂蜜的维尼熊。“你看起来比我们上次相遇的时候要……”

 

“如果你要说漂亮。”Will警告道。“我现在就立刻马上告辞。”

 

“帅气。我要说的绝对是帅气。”Jeffery眨眨眼睛。“在那之外,也许还多出了一丢丢魅力。让我想想,换了发型,对吗?你的确适合留长一点儿。”

 

Will挑起眉毛。他当然记得临时理发师Hannibal在大西洋城为自己倾情献上的菠萝头杰作,但仅仅见过一面的对方居然也记得,就非常值得敬佩了。

 

“你这家伙照相是用相机还是眼睛的?我可不记得当时同意了让你拍照。”

 

“Told you. I'm a professional. I have a keen sense of visual memory.”Jeffery耸了耸肩,顺便自然地向前靠近了一小步。“I thought about you, Will, quite a few times, about those lovely curls.”

 

“我以为你喜欢的是我眼睛的某种形状。”

 

“Ah, yes, that too. They match perfectly.” Jeffery的声音已经压至极低,回响在两人之间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中。对于Will的回答,他看上去似乎相当满意。“So, you've given that some thoughts too.”

 

Will自然无法告诉他,自己记得那道几乎令人尴尬的赞美的原因完全是另一个男人对其展开的阐述。好在此时角落里的隔间传来了几声动静,马桶盖的碰撞,金属拉链滑动,接着便是哗啦的抽水声响。一个满脸疲惫的男人走出隔间,扫了一眼水池边的两人,打开了最远端的水龙头。

 

“我们去外面吧。”Jeffery用大拇指指了指门外,另一只手来扶Will的手臂。“让我请你喝一杯。”

 

“Er, wait...”Will下意识躲开了,他举起左手挠了挠头。“Look at this mess on me. I should probably call it a day.”

 

“你结婚了?”

 

“什么?”Will诧异地抬头。随着Jeffery的目光,他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戒指。他跟Molly的那枚早已被自己留在了缅因州的家里,现在这枚低调的白金素圈是Hannibal在登上阿多尼亚号前往古巴的那天早晨给他的。当时的它只是一个通过海关检查的道具,但早已戴惯了婚戒的Will,自那以后便任由其箍在无名指上,甚至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哦,对,是的。他这会儿应该在家等我。”

 

“He?”Jeffery顿了顿。“当时那个接走你的男人?我以为你说你不喜欢男人。”

 

Will的脸微微热了起来。

 

“说来话长......”

 

"Is he the reason why you are here, drinking alone? I heard marriage can be hard."

 

"No. Not really. I'm just looking for someone."

 

"Who?"

 

Jeffery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这种信任与Hannibal所散发出的自信和沉稳还不完全一样,Jeffery更像是个年轻的足球队长,阳光而亲切。Will几乎就要将自己的小小目标合盘托出。就在他张口前,方才一旁洗手的男人扯了两张纸,一边擦手,一边走了过来。

 

“今天终于吃瘪了,Jeff?”他一巴掌拍在Jeffery的背上,同时一脸坏笑地望向Will。“别不好意思拒绝他。这个花花公子三天两头撩一个,我都替那些心碎的小伙子鸣不平。”

 

一直面向水池,这才注意到身后男人的Jeffery转过头,看清来者后,玩笑般地回敬了一拳头。“Piss off, old man. 跟你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这片儿一共没几个漂亮小伙子,这样下去全被你霍霍的不来了。”

 

“卧槽,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被你这张丑脸给吓跑的吗?”

 

“滚你丫的。”

 

男人笑骂着,摆了摆手,走出了卫生间。Jeffery转回身,尴尬地抬起眉毛,做了个鬼脸。“不好意思啊,我一朋友。你可别听他的,他是嫉妒我跟你说话,故意搞我呢。”

 

“你之前说过自己是摄影师?”Will突然换了话题。

 

Jeffery愣了愣,点点头。“是啊,怎么啦?”

 

“哪方面的摄影?”

 

“人像。”

 

“主要是指定模特,还是你自己物色的? ”

 

“大部分是自己物色吧,我比较习惯自由撰稿。”Jeffery打量了一下Will的神色,似乎突然醒悟。“怎么,对我之前的提议有兴趣?”

 

“也许。”Will耸耸肩。“也许偶尔赚点外快也挺好。”

 

Jeffery对于这突然的进展显然有些惊讶,但喜悦马上压过了疑惑。他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口袋,发现自己没有带名片。

 

“留个电话?”

 

“我留你的吧。”Will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跟着Jeffery的口述,创建出了自己的第四个联系人。“Ok, got it.”

 

“你确定不来一杯?”Jeffery举起双手,再次邀请。“我保证,这次我一定规规矩矩的。”

 

“今天真不了。下次有机会的。”

 

“Promise me you will call. ”

 

"I will think about it."

 

Will满脸微笑地挥着手,终于目送Jeffery离开了卫生间。他回过头,注视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在高瓦数的炽光灯下,他的皮肤苍白如雪,映衬着一头蜷曲的发丝几乎变得漆黑。

 

“And about you.”他喃喃低语。“I prom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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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回到家中时,Hannibal不在家。

 

他从一楼转到三楼,Asuka似乎也不在。

 

他犹豫了一会儿,来到Bedelia的门前,敲了两声,打开。房内只有一人。

 

“Will?很少这么晚见到你。For what do I owe the pleasure?”

 

“你今晚见过Asuka吗?”

 

“你是指比较腼腆的那一位?”

 

尽管他们从未对Bedelia专门解释过Asuka的情况,但显然,作为一位优秀的心理专家,她作出了自己的诊断。

 

“哪一个都行。”Will不耐烦地回复。

 

“哪一个都没有。”Bedelia耸耸肩。

 

Will扭身后撤半步,又停下,目光落在她的身上。Bedelia穿着件丝质睡裙,半靠在床头。脸上没有化妆,长发用丝绸缎带挽起,松松搭在左肩。失去了妆容的加持,她的形象较之以前柔和不少。岁月的痕迹刻在她纤薄的嘴角,和胸颈连接处许久未见阳光的皮肤上。

 

“你的腿恢复的怎么样?”

 

Bedelia略显诧异地抬起眼,一时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回答。Will无法怪她,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最终,她简单地掀开被子一角,露出了自己的下肢。赤裸的残肢从睡裙下摆探出十多厘米,缝合的刀口被压在下方,露出的半球状末端看上去很光滑。她轻轻抬了抬腿,柔软无骨的前端颤动起来,充满了肉感。

 

Will再次后撤了半步,目光移向一旁,片刻后,又强行移了回来。由于Bedelia可以自行处理伤口,Will便没有提出帮她换药,这是他在餐桌旁的那晚后,第一次直视自己亲手造就的后果。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不知为何,直面这一幕,甚至比当初直面自己用Randall的遗体完成的创作还要困难。

 

“Because you know me better.” 显然,Will的表情早被Bedelia尽数收之眼底。“Makes it hard to objectify me, knowing that I am capable of feeling it just as deeply as you do. How does that make you feel?

 

How does that make you feel?

 

“I find it reassuring.”

 

“I doubt it.”

 

“也许溺水时,我们的天性就是去盲目攥紧手指所能触及的一切。”

 

“把我当成是你的救命稻草吗,Bedelia?那种感觉不怎么舒服吧,明白自己手中攥着的线比烟雾还善变。”

 

“这只是对我的特殊待遇,还是你的常规社交策略?”Bedelia依旧在微笑。“我有足够的经验来管理自己的预期,但我不确定同样攥着这根线的其他人,是否也能够坦然接受。”

 

Will犹豫了一下。他不觉得她指的是Clarice。

 

“你什么意思?”

 

Bedelia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残肢,似乎在掂量着什么。最终胜出的那方抬起手,在残肢前端两厘米左右的空气中缓缓来回摩挲了片刻,然后开口。

 

“你的那个男孩,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母亲。”

 

“是的。”Will犹豫地回答。“她,她在Asuka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知道,那个孩子告诉了我。”Bedelia没有抬头,依旧盯着自己的指尖,抚摸着那块儿并不存在的皮肤。“他说她的名字叫幸子。他说我像她。他问我,可不可以唤他Asu。”

 

一道闪电刺向Will的心脏,同时带着逼人的灼热和刺骨寒意。

 

“And?”他从紧闭的牙齿中挤出声音。

 

“I said I would.”Bedelia抬起头,挑衅般直视着Will的眼睛。“If it's fine with you.”

 

Will用鼻孔哼了一声。“别跟我来这套,Bedelia。他不过是有些无聊,找人说说话罢了。”

 

“当然,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你所提供的环境的确不算理想。但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他选择移情的对象。”

 

“Asuka不是你的病人。”Will一字一句地说。

 

“的确不是。所以我并没有试图对他的移情作任何解析,也没打算分析其中的阻抗到底来自哪里。我只是觉得,鉴于你最近的兴趣似乎在别处,或许会不介意从我这里获知这一点。”【注1】

 

Will教过精神分析,自然明白Bedelia字里行间的含义。当下令他内心五味杂陈的,不光是短短数周以来,Asuka对Bedelia的信任竟已深厚到足以袒露心扉,更是震惊于自己因一心搜寻Guglielmo,竟再次疏忽了对于Asuka的关注。数年前的自己曾对着一个尚未成型的胚胎许诺,自己会是个好父亲,如今看来,那份自信或许的确言之过早。

 

“你认为......”他清了清嗓子。“你们谈话的过程里,你感觉他状态怎么样?”

 

“很难判断。”Bedelia的神色认真起来。“那个孩子的情况非常特殊,很难用常规的路径去诊断。DID撕裂了他的自我意识,随之也撕裂了他对于潜意识的防御机制。生与死的本能本该是一体两面,在他身上却分崩离析,无法制衡。两个人格背负着同样的创伤,却不得不用迥异的方式挣扎。然而,解离意味着不同,不同意味着彼之蜜糖汝之砒霜,对于Kaoru所有益的,或许对于Asuka来说,恰恰是通向地狱的深渊。也许终究有一天,Will,你将不得不面临选择,选择自己站在裂痕的哪一边。”

 

“没有办法可以......整合吗?”

 

Bedelia怜悯地笑了笑。“DID当然可以尝试治疗,虽然机会渺茫,但的确有成功的先例。但问题在于,当下无论是我,还是你,显然都不是能够做出这个决定的主人。”

 

Will闭上了眼睛。一个正常、健康、普通的孩子对于Hannibal没有任何吸引力,Asuka彼时唯一的价值,可能只取决于健康状态和体重。Hannibal会因自己的请求而去爱一个人吗?Will完全无法肯定,他甚至无法确定Hannibal会因自己的请求而放过一个人。Bedelia依然活着,是因为Hannibal喜欢她,Clarice依然活着,是因为Hannibal欣赏她。If he thinks he has any influence on Hannibal's decision, it’s because that's what he wants him to think. He won't fool himself into believing Hannibal is not in control of what's happening. He can't afford that kind of mistake again.

 

"Please, Bedelia, no matter what grudge you might still be holding against me, don't extend it to Asuka. He is just a troubled kid who needs help. I might not be able to give it to him, but if you can, please try."Will用疲惫的声音说道。“And I promise, Hannibal and I will leave you alone, after this.”

 

Bedelia只是轻轻抬起嘴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You should really learn to quit making promises you can not keep, Will."

 

注:

  1. 移情:Transference,精神分析概念,也是治疗中经常被分析师所利用的一种重要的治疗工具。在这里稍微补充下,原剧中薇薇所拥有的是共情(Empathy),而不是移情(Transference),我在阅读同人文的时候发现很多作品误把共情翻译成了移情,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理机制。

Chapter Text

Hannibal将宾利停在门前的时候,并不算太晚。大约十分钟前,车载收音电台才刚刚报过十一整点。Will平日的酒吧卧底小游戏通常结束在午夜,如果可以,他当然不希望Will回来时面对一张空床。

 

熄灭引擎,收起钥匙,开门,关门。Hannibal随意向房子的方向扫了眼,底楼的窗户黑漆漆的,没有一盏灯。意味着自己的时间控制依旧完美。他微微抬起嘴角,转身向后备箱走去。

 

另一侧的副驾门发出响动,下来一个消瘦的身影,同样来到车后。两人没有说话,分别从后备箱中拎出两个深色手提旅行包,一前一后,默契地走向大门。

 

“把你手里那些冻起来,肺留下,洗干净放在案板上,我一会儿直接腌掉。”

 

Hannibal简单指示道,得到对方的点头示意后,他拎着手中的大包走向了地下室。十分钟后,他回到了一楼,虽然四下依旧一片漆黑,但房屋深处已经响起了淅沥的水声。他绕过转角,走进厨房,月色自窗外洒入,笼罩在尽头水池边的少年身上,构成一道半弓着腰的忙碌剪影。Hannibal的心中升起一股欣慰。虽然他不是个懒惰的人,也一向不介意自行完成所有工作,但拥有一个助手显然减轻了不少工作量,特别是这个助手还勤快又听话。如果Hannibal相信因果报应,他真的需要反省一下自己最近到底做过什么好事了。

 

“你已经习惯不开灯了?”Hannibal走了过去,拉开冰箱门,满意地看到今日的收获已经在冷冻室中排得整整齐齐。

 

“您之前说的没错,血色在月光下的确更美。”

 

Colors are distracting. You see too much. You don't see enough. ”随着话音,Hannibal的眼前浮现出另一张炸毛刺猬般的脸。“And it's hard to focus when you're thinking that blood is really red or he must has methemoglobinemia.【1】 So it's better to be appreciated under the moon. 这是大自然赐予的滤镜,让我们得以集中精神,欣赏生命流淌的质感。”

 

“就像黑白相片一样。”

 

Hannibal的脸上流露出赞许的微笑。

 

“Exactly. 相片,素描,雕塑。伟大的艺术家塑造一副面孔时,往往只需光与影,便能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神态,让瞬间成为永恒。”

 

话音未落,连通着餐厅的方向,突然传出一声细微响动。两人瞬间同步调转方向,全身紧绷。Kaoru离门更近,他悄无声息地抓起一柄主厨刀,征询地看过来。见Hannibal点了点头,他蹑手蹑脚上前,将手扶上虚掩的门框,轻轻推开。

 

整个餐厅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也没有蜡烛。唯有三面巨大的落地窗中落进的充沛月辉,将地板映得青白。在餐桌左侧中部,隐约浮现出一个坐着的人影,恰恰位于被夹在两扇窗户中间的祭台阴影中心,看不清相貌,只有模糊的轮廓。Kaoru停了一会儿,见人影没有动静,便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他将厨刀举在眼前,清冷的刀锋反射出一道寒光。

 

Hannibal停在原地,没有动作,心中略起疑惑。尽管对方似乎来者不善,但即便是现在,他也没有嗅到任何一丝陌生气息,整个餐厅充盈着的,只有几个小时前自己亲手准备的那道诱人的红烩小牛腰,和近日里熟悉的羊绒木香。自己的鼻子没能捕捉到一个近至五米内的生人,这对Hannibal来说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很难想象有什么人竟能细致到在私闯民宅前做体味管理。当然,他只花了一秒就反应过来了原因。

 

“It's alright, Kaoru, relax.”Hannibal的声音异常冷静。“Good evening, Will.”

 

Kaoru闻声停了下来,站直身体,厨刀依旧茫然地半举在身前。阴影中的男人站起来,向前迈了一步,走进落地窗前的月光中。

 

清冷的光直铺在他的身体上,从正中轴线一分为二,右侧沐浴在月光中,而左侧遗留在阴影里。月光,阴影,清晰地勾勒出他周身的每一处轮廓,面孔的每一道起伏。隆起的眉弓、深陷的眼窝、斜向下隆起的眼袋,以及紧紧抿起的嘴角。在常人脸上被称为瑕疵的地方,在这张面孔上却更添味道。Such beauty. Hannibal在内心中默默感叹。他嫉妒此刻的月光,可以如此细腻地舔舐那张脸上的每一道凹凸和曲折。

 

“Why are you sitting in the dark, Will?”

 

“也许我不想打扰你的宝贵教导。”

 

Hannibal得是个傻子才会听不出Will语气中的讥讽和怒意。他微微偏了偏脑袋。

 

“Is there something wrong?”

 

“I don't know. You tell me.”Will抱起胳膊,交叉在胸前。“这么晚回来,你俩在厨房里摸黑干什么呢?”

 

Kaoru后退了两步,尴尬地将手中的刀垂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Hannibal,似乎一时间难以决定自己是应该留在这里,还是退回厨房。Hannibal并没有发出任何指令。

 

“整理一下未来几天的食材而已。”他的声音镇定而坦率。

 

“特意选我不在家的时候?”

 

“特意这个词可能有些欠妥。”Hannibal耸了耸肩。“公平起见我必须指出,Will,你最近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

 

“How dare you pinning this on ME?”Will低吼道,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过是指出事实而已。除非你认为,我跟Kaoru没有权利在你离家期间进行任何未经允许的活动?”

 

Will噎住了。自听到两人在厨房内的动静起,愤怒便像一股龙卷风般在他的内心酝酿,越转越快,越来越热,几乎要将他从内到外炸成一支爆膛的土炮。但Hannibal的问题像只薄刃般切了进来,割断了引信。的确,他,一个不久前才徒手掏出这栋房子主人的心脏的逃犯,究竟有什么理由,什么立场,来限制对面的两人的任何行动呢?总不会是什么所谓的公序良俗吧。

 

面对Will的沉默,Hannibal点了点头。

 

“我想也是。”他转向一旁的男孩。“Go, boy. Finish your work.”

 

Kaoru温顺地转身,向厨房走去。Will立刻前冲几步,拦住男孩的去路,劈手夺下了他手中的厨刀。他的动作幅度些许激烈,男孩向后退了两步,撞在墙上,发出一声轻轻的痛呼。他举起右手,扶向被磕碰的后脑,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在原地。

 

Will,背对着他,挡在前方,右手高举,刀尖直指Hannibal的脸。

 

“Leave him alone, Hannibal.”

 

“You are overreacting, Will.”

 

“LEAVE, HIM, AlONE!”

 

刀尖随着每一声嘶吼而下压,Will弓起肩背,如同一只被困在墙角的野兽。Hannibal的视线在他的脸孔和刀尖中反复游移,神色高深莫测。

 

“我只是需要一位助手来帮忙打打下手。如果你这么反对Kaoru的参与,或许会愿意代替他的工作?”

 

“No, don't,” Will的声音和刀尖一起在颤抖。“Don't you try that on me again......”

 

Hannibal眨了眨眼睛。“Try what?”

 

Will的回答是一道沉默而迅猛的凸刺,如同暗影中蹿起的黑豹,刀锋准确地滑向Hannibal的脖颈。Hannibal迅捷地侧步,闪身躲过第一道攻击。Will立刻转身,反手回劈,却被攥住小臂稳稳地格挡下来。他不假思索,抬起左手顺势就是一个勾拳。Hannibal眉头一紧,攥着Will的手掌瞬间发力,将对方强推了出去,堪堪躲过第二道袭击。被推开的Will失去平衡,狠狠撞上餐桌角,震得桌上琳琅的中央摆饰嗡嗡发响。他右手握刀撑住桌面,想把自己撑起来,却在发力的瞬间不由自主吐出一声痛呼。他用左手扶向后腰,摇晃两下,扶着桌子缓缓跪了下去。

 

“Will?”

 

“WILL!”

 

一个身影抢在Hannibal之前扑在了Will身上。Hannibal停下动作,注视着男孩单薄的背影。月光穿过长方形的窗格,洒下纵横交错的影子,恰似一张交错的巨网,笼罩在两张重叠的身体上。

 

“Will!你怎么样?”男孩跪在Will面前,双手焦急而无措地触碰着他的手臂。

 

“A…Asuka?没关系,我没事,我只是......”Will咬着牙,强行压下痛苦的呻吟。他深吸一口气,悄悄松开右手,将刀留在桌面上,顺便用指尖向里推了推。他收回胳膊,扶住面前男孩的肩膀。“你怎么在抖,你,你还好吗?”

 

男孩想说什么,却突然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嗓子中冒出一声奇怪的呜咽。紧接着弓起身子,双手抱头,向地面砸去。Will一惊,顾不得自己后腰的疼痛,双手抱住了男孩的上身。

 

“Asuka!”

 

男孩双手扣住太阳穴两侧的头发,指节泛白,似乎想要将自己的头皮撕扯下来。他全身触电般颤抖着,口中发出难以分辨的模糊呻吟。Will心急如焚,双膝跪地,紧紧拉住男孩的手腕,避免他伤到自己。他收紧手臂,环抱住怀中的躯体,同时用力抬起头,无措地望向Hannibal。

 

“Please.”他乞求道。

 

Hannibal沉默地上前一步,半蹲下来。他掰开Will的手臂,捏起男孩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面对月光。他伸出手指,剥开男孩的眼睛,露出他上翻的眼球底部。夜色中,蜿蜒崎岖的黑色血丝犹如恶魔干枯的爪牙,盘踞在洁白的底色上。

 

He’s had a mild seizure.

 

“You don't seem too concerned!”

 

I said it was mild. It will pass.”他抬手从餐桌上取下那柄尖刀,翻转刀柄,将尾部塞进男孩的口中。看到Will的表情,他解释道。“避免他咬伤自己。”

 

Will迅速取出刀柄,放回桌面,然后近乎粗鲁地扯下Hannibal胸口花哨的丝质方巾,胡乱折了几下,小心翼翼塞进男孩紧锁的牙齿中。Hannibal抬了抬眉毛,没有说话。Will扯长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去男孩鼻尖和额头沁着汗津津的光泽。两人沉默地注视着男孩失去意识的苍白面孔,直至触电般的抽搐逐渐平息成了安稳的呼吸。男孩的双眼依旧紧闭,似乎是昏睡了过去。

 

“算我求你。”Will哑着嗓子说。“别再带他去了。他们的意识有黏连,Asuka承受不了这种刺激。”

 

Hannibal没有作声。

 

“I......”Will垂下头。“We will get there, Hannibal, I promise. I just want, need a little more time.”

 

Hannibal向前倾下身,抬手扶向Will的后脑。在月光中如同绸缎般波光粼粼的发丝颤动了一下,却没有躲闪。他搂过Will,将嘴唇贴向毛茸茸的头颅中心。

 

“You are tourturing youself again, Will. ”

 

“And you are enjoying it.”

 

“I......”

 

Hannibal似乎打算反驳,但当那对大的惊人的眼睛抬起,直直望向他时,他失去了声音。沉默良久,最终,他勾起嘴角。

 

“Can you blame me?”

 

Will垂下眼睛,望向男孩失去意识的面孔,浓密的睫毛在他凹陷的眼底投下两片弧状的阴影。

 

“No. ”他露出一个忧伤的微笑。“I guess not.”

 


 

注:

  1. Methemoglobinemia:高铁血红蛋白血症。患者的静脉血呈巧克力褐色。

Chapter Text

“I see you kept yourself busy.”Will冷冷道。

 

他以寻常力气合上了冰箱,没有过重,也没有过轻,一声简单而沉闷的“噗”,与大门口那个巨型脚踏式户外垃圾桶盖落下的声音别无二致。Asuka已经被送回房间,留下各怀心事的两人,处理着厨房中遗留的工作。

 

“So did you.”

 

“这难道是某种报复吗?”

 

Hannibal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已被清洗干净切除多余部件的一对肺叶软绵绵地趴在案板上,在月光下显得青白。

 

“我更倾向于描述为一个成年人在无法享受伴侣陪伴的客观不利条件下对于个人兴趣的自然追求。”

 

“所以,报复。”

 

Hannibal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他低下头,将右手张开,左手叠按在上,开始自外圈向中心挤压。两片肺叶中心的气管口中吐出小股的清水,混杂着泡沫,活像正在产卵的癞蛤蟆。

 

Will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指插进发根,梳至脑后。许久后,他缓缓吐出。

 

“几次了?”

 

“没几次。”

 

“如果按你之前在巴尔的摩的选材比例,要塞满那个冷藏室可不会是'没几次'!”。

 

“我调整了遴选标准,现在的处理方案比起之前的那种会更加......”Hannibal在大脑中翻了几秒字典。“经济适用。”

 

“No body left behind?”

 

“No ARTWORK left behind.”

 

Will用鼻子哼了一声。两个异国逃犯和一个无血缘关系的未成年外加两个被软禁的失踪女子突然出现在一个长期失联的独居老妇人的房子里,单从安全的角度考虑,Hannibal的“个人兴趣活动”都是一个重大威胁,更别提其它有关道德正义良心的部分了。

 

“不用我说,你也明白这对我们有多危险吧?”

 

“I was careful.” Hannibal听起来似乎受到了冒犯。

 

“行吧。”Will的语气略有缓和。“那这些总该够你吃一阵子得了吧。”

 

“这些活动不只是为了食材。”Hannibal转过来,望着他。“同时还关乎到某种精神上的需求,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

 

怒意直窜Will的脑门。他冲上前去,双手将Hannibal向后搡了一把。

 

“什么需求?”Will低吼道。“什么需求?除了你那幼稚自大的上帝情结?扭曲病态的施虐快感?或者某种你情愿为其将我们置于危险之中的乱七八糟的狗屁?不,Hannibal,我不理解!”

 

Hannibal撑住柜台,稳住了身体。他的视线落在案板上的两片肺叶上,微微扯起嘴角。

 

“容我小小提醒一下,Will。不久前的某个晚宴上,你对这只肺的主人说过的话,所透露的讯息恰恰相反。当时的你可要比现在所情愿承认的,通情达理得多。”

 

Will的表情有些茫然。晚宴?他们什么时候还参加过这种无聊的东西......等等,晚宴?晚上的宴会?自己说过的话?刹那间,他意识到了Hannibal话中的含义。他后退了两步,目光落在案板上。

 

“Is...was that...Daniel Keller?”

 

“Oh, was that his name?" Hannibal毫无感情地说。"Glad to know."

 

“为什么?”Will的五官皱了起来,缩成扭曲的一团。“就因为我跟他说了话?”

 

“主要是污染空气。”

 

“不过就是一小块口水!”Will难以置信地吼道。“而且我一回来就洗澡了!应你的要求!”

 

Hannibal耸了耸肩。

 

“Unbelievable......unbelievable.”Will喃喃地摇晃着自己的头。“你下一步什么打算,Hannibal,杀掉每一个跟我讲过话的人吗?How about build a fucking cage and lock me in it for good?”

 

“我暂时还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暂时。Will仰头尖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两人所拥有的绝对不是什么健康的关系,但显然,对于这道不健康的边界,他还知之甚少。

 

“Why are you telling this to me? A warning?”

 

“Hardly. 我只是试图指出,或许你完全可以理解我所说的需求。”Hannibal走上前来,抓起Will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或许,我们拥有着同样的冲动,而我只是那个将其付诸行动的人罢了。”

 

薄薄的衬衣之下,Will的掌心迅速感受到了Hannibal肌肤的热量。坚实的肌肉和胸骨下,隐隐传来规律的血液脉动。他试图收回手,却被Hannibal牢牢攥在原处。

 

“What kind of entertainment were you referring to that night, which you thought poor Mr. Keller wouldn't be able to stomach?”

 

Hannibal在微笑。黑暗中,他的眼睛深处闪烁着暗红的微光。

 

Will的嗓子突然变得极度干痒。他将手向上挪动了一点儿,感觉着更加清晰的脉搏。

 

”What indeed?”

 

Hannibal的手中突然翻出一道寒光。Will全身一惊,下意识绷紧了腹部的肌肉。然而下一秒,记忆中的剧痛并未发生。他低下头去,看到Hannibal手中,安静地躺在那只熟悉的鹿柄匕首,刀柄冲外,抵在自己的肚皮上,尖利的顶端直指Hannibal小腹。

 

“Show me."

 

一股热流自Will的脊柱直窜而下,顷刻间席卷全身,冲至脚趾尖最远端的末梢。他抬起另一只手,握住刀柄,周身却无法动弹。Hannibal没有说话,只继续贴近了身体,直到两人的腹部之间,只剩下一只匕首的距离。他脖颈前倾,将嘴唇凑至Will耳边。

 

“What was it that you want to do to him, Will?"Hannibal悄声问。“Or rather, what is it that you want to do to ME?”

 

Will闭上了双眼,鼻翼快速地张合。雪松、罗勒和松香的气息浸盈在他四周,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铁锈味道,在缝隙中盘旋游弋。他的眼前只有黑暗,突然又闪过无穷炫彩,他睁开眼,青白的月光丝绸般流淌,勾画出Hannibal近在咫尺的轮廓,随着掌心中的脉搏一下一下搏动。这一切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自己的想象?Will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中的刀尖尖端,深深没入了Hannibal的腹部,一小坨印记围绕着中心缓慢沁出,扩散开来,在月光下几乎纯黑,仿佛他切开的肌肤下包裹着的并不是鲜血,而是某种不知名的异域油墨。

 

“No......”Will呻吟出声,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四周的空气浓稠到近似溶液,几乎令他窒息。他向后退去,背靠上冰箱,张口剧烈地喘息。“It's not...I don't......”

 

Hannibal弯腰捡起了匕首,用大拇指腹抹去了刀尖仅仅几毫米的血迹。他几乎完全没有受伤。

 

“我曾经说过,Will,希望你可以相信我能够看清你内心深处无意识的欲望,相信我会以己之名将它们双手奉上。”他将刀柄握在手中,再次走上前来。“如果这对你来说,有时候依旧很困难,那么或许,你会愿意反过来尝试一下。Can you tell, Will, with your gifted empathy, what I want to do to you right now?”

 

Hannibal举起匕首,将刀尖贴向Will的脖颈连接处,那处浅浅的凹陷的正上方。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隔壁餐厅中的挂钟传来一下一下的微弱响声。

 

Will微微偏过脑袋,将滚烫的额角贴向后方,冰冷的金属柜门让他稍微冷静了下来。他从眼角望向Hannibal,那双深色的眼睛中凝聚的欲望清晰可见。也许,只是也许,比起方才的另一种底色更加浓郁。

 

“你在想......如果你切入的深度和角度足够精妙,也许我流出的血会恰好聚集在里面。”Will咽下一口唾液。“And you might be able to taste it in a way you've been yearning for a very long time.”

 

Hannibal的身躯完全贴了上来,挡住了窗外所有的光线,Will的视线中只剩下两个微弱的亮点,闪烁在Hannibal暗红的双瞳深处。

 

"And you will let me?"

 

Will微微仰起头,闭上了双眼。

 

"And I will let you."

 

冰凉的刀尖没入皮肤,Hannibal的手依旧有着外科医生般的稳固。Will感觉到了疼痛,但也只不过一丝而已。暗色的血冒了出来,一颗,两颗,结成滚圆的珠子,随着喉结的吞咽轻轻颤动,滚落而下。Hannibal埋下头,用双唇覆上那道专属于他的浅浅容器,唯独爱人所能赐予的无上特权。

 

Will抬起双手,将十指没入胸前柔软的发丝,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Chapter Text

Will没有再去市区,也没有再去跟Clarice讨论案情。Clarice在他每次送餐时都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Will始终沉默不语。

 

事实上,不只是停止前往市区,从十一月底到十二月中旬,Will都几乎很少离开过家。或许是因为初冬的风太过凛冽,或许是户外的温度有些冻手,又或许是空气太过干燥,Will将自己埋进了这个卡伦山脚下偏僻的三层小楼,埋进了Hannibal的卧室,埋进了柔软的羽绒被和羊绒毯子中,如同一只冬眠的兽。

 

拉上厚重的窗帘,夜晚和白天似乎失去了界限,他醒来时仿若在梦中,睡去时也难以分辨虚幻。He feels empty all the time, awake or asleep, and Hannibal is everywhere, filling the air. 胸前温暖的肌肤,耳边灼热的气息,周身细碎的吻,雪松、罗勒与松香,凝结成水,固化成沙,熔浆般将他淹没。自脚踝,至腰间,至胸部,至鼻腔,仿佛他的呼吸无须氧气,只依赖于当下环绕的温度。

 

Will开始理解了疼痛,或者说,开始学会了享受疼痛,特别是Hannibal的双手所善于的,精准而细腻的痛楚。他请求Hannibal用纤薄的刀片,切开他的皮肤,沿着血管和肌肉的走向,勾勒出繁复的线条。那种感觉就像刺青,但比刺青更加私人,更像是一块儿在河床上冲刷了千年的石料,被Hannibal将隐藏的内部结构,一刀一刀亲手雕刻出来,暴露在空气中。新鲜的伤口,被刀锋划过时锐痛,被双唇吮吸时战栗,被舌尖舔舐时灼热,被热水冲刷时肿胀,而后在愈合结痂时,发出阵阵瘙痒,哀求着他,再次撕开同样的伤口,更深,更长,直至触及骨髓,仿佛只有如此,那股深埋其中的痒意才有可能获得片刻平息。

 

Will wants more, and Hannibal is ever ready to give. 当刀口所能带来的慰藉已无法满足后,他找到了更加有效的方式。Bites, bites from Hannibal, from that dangerous cannibal beast. 他请求Hannibal咬在自己的肩头,咬在皮肤、肌肉和骨交汇的地方,咬在那枚陈旧的枪伤上。他感受着自己的皮肉被温热的粘膜所包裹,感受着坚硬的边缘一点点闭合压迫,感受着Hannibal恶魔般参差的齿尖,缓慢而坚定地撕开自己的表皮,引爆白热的疼痛,闪电般撕裂神经,直击丘脑,摧枯拉朽般清空他大脑中残留的一切混沌思绪,只留下当下时刻唯一的触感——疼痛,以及忍受这道疼痛的快感。此外再无暇顾及其他。

 

疼痛与快意交缠,百分百饱和的承受带来矛盾的满足。就像死亡帮助Hannibal驱净目之所及下人群的丑陋,疼痛帮助Will驱净他胸腔中附着的那一小坨黏痰般的自我厌恶。尝到这丝慰藉的第一个瞬间,他便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戒除。

 

噬咬,和吮吸。Hannibal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道咬痕中心,都镶嵌着一枚瘀斑。初为鲜红,接着转向青紫,最后淡化成暗淡的姜黄。如果自己现在死去,Will曾经有一次想到,它们将变成一个个铅灰色的斑点,被同样暗无生色的齿痕环绕,像是古老的部落葬礼中,被嶙峋的石块围在中心的小小坟包。在其四周垂泪哀悼的人们,与其下埋葬着的灵魂,大概从未真正相识过。

 

那也许会是切萨皮克开膛手唯一一具带着吮吸性瘀斑及咬痕的作品吧。Will模糊地想。或许他会被做成标本,成为Jack的邪恶心理博物馆里最珍贵的展品。也许那样也不错,比起作为心理学界的奇葩,像爱因斯坦一样被扒出大脑泡在福尔马林里面供某些天赋平平考不上热门专业为了名校头衔苟且混文凭的蠢蛋戳来戳去。不,也许更好的方式,是作为Hannibal最独特的作品被铭记。

 

这便是Will躺在床上,躺在Hannibal的怀里,躺在炽热的岩浆中时,所能想的全部。除此之外,他几乎什么都不想。当深夜醒来,面对空洞的屋顶和漆黑的虚空时,他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聆听着身旁Hannibal平稳的呼吸,还有窗外寂静的夜。

 

*

 

“You look like hell.” Clarice说。

 

Will沉默地放下餐盘。

 

“Eat.” 他说。

 

“Dr Lecter应该已经痊愈了吧。你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

 

“Eat.” 他说。

 

“There is something wrong with you, Will. You can't keep like this.”

 

Will一掌拍在她的面前,震得桌面上的刀叉碗碟咣当作响。他从齿间艰难地挤出两个单词。

 

“Just, eat.”

 

*

 

“You realize that this wall is rather thin, don't you?” Bedelia指着她身后问。

 

Will抬起头,盯着她。

 

“Which suggests that a person with reasonable hearing could hear you.” Bedelia没有移开目光。“Especially when it's quiet outside.”

 

Will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他低下头,摆好餐具,然后将边桌推至Bedelia的床边。

 

“Eat.”他说。

 

“Not that I mean to compare notes, but I remember Hannibal to be a little more gentle.”

 

“Eat.”他说。

 

Bedelia依旧抬着头,没有开动。

 

“Or is that kind of interaction you specifically enjoy?”

 

就这样,Dr Du Maurier成功挑断了Will小心紧绷着的最后一根神经。他的脸庞瞬间扭曲。

 

“看来这样子的日子对你来说有些过于无聊了是吗,Bedelia?”Will眯起眼睛,弯下腰凑至她脸前。“活腻歪了?想找点刺激了?接触不到Hannibal所以又打算拿我当代餐了?”

 

“谈论到打发无聊,Will,在这一点上你的确与Hannibal不相上下。”

 

“彼此彼此,Dr Du Maurier,断腿不到两个月,你又开始跃跃欲试打算找点乐子了。”Will讥讽道,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只可惜,很抱歉,我现在没有陪你玩的心情。”

 

“So, the reason you came to me before was that Hannibal wasn't avaliable at the time.” 她抬起嘴角。"Sounds like you and I are not that different after all."

 

"Do you need something, Bedelia? Is this therapy or a support group?"

 

"Maybe it's not me who need something. Will, the mirrors in your mind can reflect the truth of yourself and not the mask of someone else."

 

Will瞪着她,没有说话。站在这里,他仿佛可以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断续的呻吟,以及,空洞无声的寂静。

 

“Did he start killing again?”Bedelia轻声问。

 

Will偏过头,没有作声。

 

“It's not like reading about a murder in the newspaper, isn't it? Not something you can simply draw a line and put aside. Every crime of him feels like one you are guilty of. Not just the ones you witness, but every murder stretching backward and forward in time. But of course, you don't need me to tell you about that. Probably got a more intense understanding than I ever did."

 

“It's not just about killing......”Will虚弱地开口。被强行压进内心深处的思绪挣扎着涌向初露端倪的洞口,而面前的女人也许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够格的互助小组。“I can deal with killing. Have done it thousands of times. It's the reason of killing I can't handle."

 

"Which is?"

 

Will的脸上掠过一道近乎痛苦的神情。

 

“Me. "他抬起双手,覆住自己的眼睛。"Hannibal is killing......now because of me."

 

Bedelia看着他的表情,仿佛看着一只路边受伤的小鸟。

 

"Why. Why is he killing because of you?"

 

"因为他需要向我证明杀戮是自然的,因为他需要向自己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Will深吸一口气。“因为他因为杀戮而选择了我,若是如今又因为我而放弃了杀戮,他岂不是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And Hannibal Lecter will not be a complete fool."

 

"No, he will not."

 

Bedelia垂下眼睛,望着面前的小桌上精致的红酒酱配腰肉。从原料到加工过程,那个男人为了证明自己美食品味的精妙,所愿意采取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不难理解,当涉及人生信条时,他的决心可以有多么坚决。

 

"How does that make you feel?"

 

Will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双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他看起来极度疲惫。他向后退了两步,颓然坐进了墙角的沙发。

 

"I feel drowning."他自嘲地笑笑,又自言自语道,"And they say drowning is peaceful."

Chapter Text

"Drowning is peaceful, to the bystanders."Bedelia用缓慢的语速说。“The vocal cord shuts down reflexively to keep water out, preventing the drowning one from screaming. Do you feel like screaming, Will?”

 

“I could use a good scream.”

 

“Then scream.”

 

I'm afraid that once I started, I would't be able to stop."

 

"Why does it have to be stopped?"

 

Will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医生。她面前的小桌上摆着精致的红酒酱配腰肉,依旧没有开动。

 

“在退休之前,你接过多少Hannibal转诊的病人?”他冷冷地问。“除了那个在你面前'咬舌自尽'的之外。”

 

“A few.”

 

“然后你对他们都开出了一样的处方?The same as Dr Lecter's?”

 

“Not always.”

 

“How convenient, Bedelia. 沿用着Hannibal的方子,治疗着同样的病人。就为了等待结束之后,你好能跟他品着红酒,洋洋得意地谈论这些可怜鬼是如何刚出龙潭,又入虎穴的?”

 

“我不与Hannibal讨论他的患者,无论新旧。医患保密协议。我只会跟他讨论,他对于这些前患者的感受。”Bedelia的目光像一道有形的射线扫过Will的全身,从头至脚。“当然,在我们最后的一段时光里,位于这个话题中心的患者,通常只有一位。”

 

Will的喉头吞咽了一下。

 

“巴尔的摩?还是,佛罗伦萨?”

 

"Both. You do realize that you're his favorite topic of conversation. Will. Will. Will. What you'd thought. What you'd done. What you'd become."

 

"What have I become?"

 

"That I can not say for certain."Bedelia垂下眼睛,拿起了刀叉,熟练地切下一小块腰肉,放入口中。“Are you drowning because you still question your nature, or the lack of it?”

 

Will沉默下来。房间里只剩下Bedelia咀嚼的声音。她有着缓慢而优雅的进食习惯,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你认为......”Will迟疑地开口。“Hannibal对我使用过什么精神操纵手法吗?”

 

Bedelia挑起一根眉毛。

 

“Recently.” Will补充道。“After the fall.”

 

“Hannibal is always manipulating people around him. 但鉴于你还能问出这个问题,我猜,大概率没用什么强制性的手段。”Bedelia偏了偏头。“你见识过他的能耐,之前那个FBI的女探员。我听说她至今都没能修正记忆。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所见到切萨皮克开膛手不是Dr Chilton,但在潜意识中,Hannibal精心植入的观念让她无法从内心相信这个事实。”

 

“Why didn't he?” Will埋下头,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Might as well shoot me with some magic drugs and be done with it.”

 

"Perhaps leaving you with the illusion of free will is part of the fun. What Hannibal enjoys most is never coercion, but persuasion. He loves to influence people into doing something unorthodox, yet, in his mind, true to one's nature."

 

"Influence works best only when we are unaware."

 

"And you are very aware."

 

Meaning?

 

Meaning either Hannibal knows yourself better than you do, or you know yourself better than your consciousness cares to admit. ”Bedelia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你有足够的机会来离开,Will,你却没有。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接受,但你也没有。抛妻弃子,背井离乡,你陪他走到了这一步,却依旧徘徊在中间,左右为难。你如此犹豫不定,到底真的是被原则所困,还是由于另外某种彻底不同的理由?”

 

“Like what?”

 

“比如担心你如果真的如Hannibal所愿,俯首贴耳,他是否还会保留对你的兴趣?”Bedelia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锋利如刃。“我在不少患者身上见到过类似的负性治疗反应,几段疗程过后,进程却突然停滞不前。阻抗的来源不再是原始的情结,反而转化成了对于治疗师的依赖。”

 

Will短促地笑了两声。“Now you are telling jokes, Bedelia.”

 

"All right. ”她耸了耸肩。“那么只剩下另一种解释,你现在的状态正是Hannibal所希望实现的目标。”

 

“他希望我徘徊犹豫,左右为难?”

 

“He wants you to be distressed. He wants you pliable. Hannibal’s object has always been degradation and suffering. He comes in the guise of a mentor, but it's the distress that excites him. The damage he sees suggests the damage he could do."

 

Bedelia的眼神飘向Will卷起的衣袖下方,暴露在外的小臂上。几根新鲜的和陈旧的疤痕末端露了出来,血管般爬行在皮肤表面。Will下意识扭动了一下,放下衣袖,用另一只手隔布攥住伤口。

 

“如果他的目的果真如此,那他的确成功了。”他闷闷地说,心中升起一种熟悉的阻滞感。他攥紧了手指,用沉闷的钝痛提醒自己,时至今日他不应该依旧感到惊讶,他知道Hannibal在某种程度上一直在试图影响他,同时也知道自己一直在试图挣扎。但如果连自己的挣扎都是在满足Hannibal的癖好,这个认知显然不那么令人愉悦。

 

“别太丧气。你不是唯一一个被Hannibal引以为豪的心理操作所影响的人。事实上,他对你如此着迷的原因或许就在于,你的抗争比其他任何人都坚持地更久。”

 

Bedelia举起配餐的高脚杯,向他象征性地举了举杯。望着面前的女人,Will突然升起了兴趣。

 

“Hannibal当初希望从你身上实现的目标是什么?”他问。“Did you fight?”

 

“你我之间的不同,Will,或许就在这里。”Bedelia顿了顿。“I don't fight him. Not even once.”

 

"What do you do then? Simply roll over and take it?"

 

Bedelia轻笑起来,没有在意Will尖锐的用词。

 

“I ask him, nicely.”

 

"And?"

 

"And he usually agrees. Maybe you should try it sometimes."

 

"I did."Will干巴巴地说。“I said please.”

 

"And?"

 

数秒的沉默,然后。

 

“He agreed.”

 

他们看着对方,再次陷入了沉默。窗外,正下着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细碎雪花洒落下来,被风裹挟着,在离地面数米的地方打着旋儿。房间的窗户开着一条小缝,Will所坐的沙发旁边。几颗米粒大小的雪钻了进来,还未来得及落至地面,就已经消失不见。

 

“How did you imagine your relationship would end in Florence?”Will开口问。“Had I never showed up.”

 

Bedelia将用过的餐具摆好,推至一边,然后拉过一张羊绒毛毯,裹紧了上身。

 

“Hannibal was intending to make a meal of me, that part was for sure. Had fed me oysters and acorns for months, so I could marinated long enough for his taste. He had no intention of doing it hastily, which gave you time to chase him down.”她瞟了一眼他。“为此,也许我欠你一声谢谢。”

 

Will不为所动。

 

“And you never tried to run? Knowing what you were facing?”

 

"You are not running now."

 

"Hannibal isn't planning to eat me now."

 

Bedelia抬起嘴角,露出了她那高深莫测的笑容。With that smile, she looks like a witch.

 

"Hannibal有跟你提起过他有个妹妹吗?”

 

“有过。”惊讶于Bedelia对于Hannibal的熟悉程度,Will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丝妒意。他对于这个妹妹的了解,几乎都是来自于几次极其亲密的对话中Hannibal吐露的寥寥数语。几乎是证明性地,他说出了她的名字。“Mischa.”

 

Bedelia点点头。

 

“Mischa, the very person who is so deeply embedded in Hannibal's heart that I would argure his mind palace is built on her. Might even shape Hannibal into who he is. Do you know what happened to her?”

 

“我知道她去世很早......在Hannibal很小的时候。”Will迟疑了。“我知道她对他很重要。”

 

What his sister made him feel was beyond his conscious ability to control or predict.”

 

Or negotiate."

 

"Or negotiate." Bedelia再次点点头。"And I would suggest what you makes him feel is not dissimilar."

 

即便是在这种时刻,Will的心跳也依旧为着接下来可能的话语而开始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他想起了自己在Bedelia的诊室中向她提出的问题。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他依旧为之而感到紧张雀跃。

 

"What do I make him feel?" 除了些许的沙哑外,他成功保持住了语气。

 

"Love." 这一次,Bedelia没有迂回。“A force of mind and circumstance."

 

Will直愣愣地看着她,感受着自己爆发的心率。直到她说出下一句话。

 

"And he ate her for it."

 

Will眨了眨眼睛。

 

"What?"

 

"You heard me."

 

窗外的风呼啸作响,穿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哭号。但这一切依旧比不上Will脑中震耳欲聋的风暴。

 

“But, he," 他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Why?"

 

"我以为这是你的专业领域,推演一个psychopath的心理路程。"

 

"但是......"

 

但是Hannibal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中提起她时,总是充满了怜惜,充满了哀伤,充满了......爱。对于如此珍贵的存在,他怎么会?

 

突然间,Will重新站在了古巴奢华的酒店房间中,站在了窗边。夜色初降,巨幅的格瓦拉霓虹头像在远处闪耀。Hannibal的面孔隐在黑暗中,锋利的眉弓和颧骨反射着微弱的光,如同一颗覆着皮的骷髅。Will抬起手,试图触摸那具冰封般的躯体,而混杂在愤怒中的悲伤却一闪而过,藏进了重叠的幻象背后。Nothing happened to me, Will, I happened. Will原以为Hannibal的悲愤是针对于那些夺取了他的家人的士兵,却没想到,也许那道一闪而过的罕见的情绪波动,是针对他自己?一个至亲至爱,令Hannibal如此疼惜的人,到底要做出什么,才会让Hannibal选择吃掉她?

 

“因为......”Will的声音在颤抖。“因为她背叛了他?”

 

Bedelia似乎为他的敏锐而感到了些许惊讶,但瞬间便恢复了神态。

 

“Mischa didn't betray him. But in Hannibal's mind, she would influence him to betray himself."

 

"So he ate her."

 

"So he could forgive her."

 

"Hannibal forgave me."

 

"He forgave you once. Do you intend to betray him a second time, Will?"

 

"If I do......"Will的声音弱了下去,仿佛一艘纸船,缓缓沉入水面。

 

If past behavior is an indicator of future behavior, there is only one way for Hannibal to forgive you......"Bedelia的声音纤细却清晰。

 

"He will have to eat me."

Chapter Text

“他已经尝试过了。”

 

Will抬起右手,抚摸着自己额角凸起的伤痕。它被遮掩在刘海下,平日里难以察觉,但在敏感的指腹下依旧清晰可辨。

 

“Hannibal留给你的?”Bedelia盯着他手指。“相当不寻常的位置。他想做什么?”

 

“Eat me, apparently." Will耸耸肩。"根据你的理论。”

 

“从头盖骨开始?听起来不像是很有效率的方式。”

 

“Like you said, he had no intention of doing it hastily.”Will的语气略带讥讽。

 

Bedelia微微努起上唇,显然在思考。她的目光凝聚在那道笔直的浅痕上,几乎让他感觉到有形的刀锋。

 

“当时你跟Jack一起找到了我,却突然先行离开,是去找他了吧。后来发生了什么?这立刻发生在你们见面后?”

 

Will摇了摇头,两根指头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头痛欲裂。

 

“不,我在Uffizi画廊找到了他。他当时就坐在《春》的面前,背对着我,低着头。”Will的声音变得柔软。“发生了那么多事,流下了那么多血,他却只是坐在长凳上,全神贯注,临摹着那幅画。他在画我们,Bedelia,你和我。我顶替了Zephyrus,而一旁带着花环的Nymph,长着你的脸。”

 

“Ethical problems don't concern Hannibal. Only aesthetical ones.”Bedelia整理了一下自己肩头散落的头发。“所以,你到底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引发了他后续的行为?”

 

“我说很高兴见到他。” Will的喉结上下滑动。他们实际说了更多,但他无意在她面前复述。“然后,我试图杀了他”

 

“So he chose to eat you.”

 

"He chose to get inside my head and chew my brain. Something he had only done figuratively before.”

 

Bedelia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了然大悟的神情,却没有立即出声。

 

“怎么?”Will不耐烦地问道。

 

“Hannibal也许的确打算咀嚼你的大脑。”Bedelia斟字酌句地说。“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他打算促成你百分之百的死亡。如果他的目标真的如此,更显而易见的选择难道不该是心脏吗?何必大费周章。”

 

Will瞪着她,没有说话。

 

“人类的大脑是一个精密而神秘的仪器,即便是当今最顶尖的脑神经学者也不敢声称自己准确地知道每一部分的区别与联系。我们只粗略地知道各个区域大概的作用。”Bedelia平静地解释。“我在成为独立职业心理咨询师之前,在霍普斯金的精神科待过两年,我们收治过一个相当罕见的病例。患者是一名乐队指挥家,在一次车祸中由于脑部损伤严重,被摘除了海马体和颞叶。神奇的是,即便失去了四分之一的脑子,他依旧活了下来。”

 

“颞叶和海马体......那理论上他失去了回忆,也不可能产生任何新的记忆。”

 

“Excactly. 他的每一天早晨,都似乎是从人生中的第一天醒来。他每天都会记下日记,在本子的每一页,一遍遍记下自己每个重复的新生是多么独一无二的体验。”

 

“Sounds pathetic.”

 

“也许。”Bedelia的眼神闪烁着光芒。“每一天早晨,在他洗漱完毕后,他的老婆会来探望他。每一天,他都认为这是自己与这个女人的第一次相见。但每一次,他都会从第一眼开始爱上她。他会小心翼翼地靠近,羞涩地表白。他会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是自己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每一天晚上,他会在日记上郑重地发誓,发誓自己会永远爱她,一遍又一遍。”

 

Will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因胆敢直视美杜莎的双目而受到诅咒的石像。只有颤抖的指尖暴露出一丝他的内心,暴露出他正在如何面对断然揭露的真相。

 

Bedelia仍在继续。

 

“他不记得任何事情,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当音乐开始的时候,他会自动指挥,并歌唱,就和系鞋带、游泳、或者骑自行车一样。他个人的性格和本能均不受影响,唯一有所不同的只有记忆——”

 

“Enough, Bedelia.” Will低声打断,紧攥的拳头指节青白。“Just.....stop.”

 

Bedelia停了下来,怜悯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从他颤抖的下唇和面如死灰的脸色上看,他无需更多指引便可以做出充分的推论。Will的双肩开始抖动,很难分辨那到底是因为内心的惊涛骇浪,还是因为洞开的玻璃窗外,愈下愈大的雪。

 

“我跟他说希望时间可以倒流。”Will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庞,蚊吟般的声音挤出指缝。“我说我希望我们能重新来过。”

 

“The past cannot be erased, and time can never be reversed. Not even Hannibal can preserve entropy from gradually descending into disorder."

 

"But he can make it so the past doesn't matter anymore......"破碎的音节颤抖着消失在指缝中。

 

“It would surely make the continuous pain you are experiencing now go away.”Bedelia的声线依旧清晰而镇定,似乎对于当下的话题丝毫不感到震惊。“Hannibal Lecter is never not an extremely skillful psychiatrist.”

 

Will突然起身。

 

“Fuck him!Son of a bitch!”

 

他猛然扭身,抬手狠狠摔上窗户。实木窗框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粘在玻璃表面的雪水被四下震开。

 

“No. Fuck you too Bedelia! You fucking shrinks! You think you can just get inside people's head and mess around?”

 

“容我提醒你,Will。也许Hannibal的做法显得有些极端,但显然,他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挽留你的生命。”Bedelia因Will狂怒的举动向后小心地挪动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毫无惧色。“而你,恕我可能记忆不周,应该不止一次试图终结他的性命。今日的局面说到底,只不过是由于你谋杀企图的失败而已。你将你们抛下悬崖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你觉得Hannibal会就那样放弃自己的生命?”

 

Will大口喘着粗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一切都能够终止!”他像只精力无处释放的斗牛一般,在床脚来回走动,双手胡乱挥舞。

 

“Hannibal永远不会允许别人的选择凌驾于他自己之上。”Bedelia冷冷地说。“It's foolish of you to try to take it by force.”

 

Will突然刹住了脚步。他缓缓转身,面冲向她,一只胳膊还凝固在半空中。

 

“So, if I really want it......” 他的喉咙变得极度干涩。

 

"You have to ask him. Nicely."

 

Will缓缓将举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来,落回胸前。他的神色从疑惑,变至恍悟,再变至夹杂着一丝嘲弄的鄙夷。

 

Of course you two would get along, Bedelia. You are just as twisted as he is."他几步上前,一把掀下了Bedelia盖在身上的毯子,露出其下掩盖的身躯。Bedelia只穿着一件真丝吊带睡裙,裸露着胸膛和四肢——也许更准确的说法是3.5肢。对于她所在的年龄而言,她的皮肤称得上洁白而光滑。“Years after years you danced with the beast, yet not even a single scar left by him on you. You are perfect for him. How come he didn't just settle with you? Why did he even bother with me?”

 

Bedelia甚至没有一丝躲藏或遮掩的意愿。她只是半躺在那里,裸露着身体,微笑地看着他。没有羞耻,没有恐惧,没有慌张。只有精心维护的表皮,和小心计算的选择。她与Hannibal,本就是一样的品种,只不过在面对世界时,她使用了另外一套更适合自己的面具罢了。

 

"How come you didn't settle with Molly?" 她问。“她热情、大方、善良、包容。她不计较你的过去。她送给你一个精美包装的现成家庭。She is perfect for you. Yet you run away with Hannibal at the first sight of him. ”

 

"It's not the same......”

 

“Of course it is. Molly and I, we were just some calculated matches for the two of you. We were doing just fine, until your primal hunger burst.”

 

Will的表情略有尴尬。他向后退了两步,将手垂了下来。

 

“你今天说了不少关于Hannibal的事,”他突然问。“其中应该有不少违背了医患保密协议吧?”

 

“Considering current circumstances, your doctor-patient confidentiality can go fuck itself.” Bedelia抬起胳膊,抽回Will手中的毯子,重新盖在了自己身上。"Now get out of my room, Will Graham."

Chapter Text

距离12月25日还有七天,在Will的记忆中,大雪从未辜负过圣诞节。

 

他离开了Bedelia的房间,下楼,走出大门,站在了门口的廊柱旁。他身上没穿外套,只有一件高领羊绒衫。

 

Will之前从不喜欢高领的衣服,它们总是弄得他脖子发痒。现在的这件是Hannibal买给他的,据说灰青色很配他的瞳色。当然,Will从未在乎过什么色彩搭配,但他依旧穿着它。他不需要Hannibal那种程度的服饰热情,也可以看出这种经过裁剪的柔软布料,如何在脖颈处包裹,在肩部伸展,在腰线收窄,然后在隆起的臀部上方,恰到好处地松散堆叠。他无需镜子,便可以透过Hannibal的双眼,审视着他眼中的自己,包括视线滑动的 路径与停留的位置。

 

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自称患有孤独症的男人,他曾经痛恨成为被凝视的客体,几乎对人类的视线严重过敏。但现在,他甚至会下意识地调整角度,以迎合某道属于特定人类的目光。当然,下意识,意味着他在真的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会恼火地撤回,甚至刻意改向相反的方向,但在同一时刻,他也非常清楚,这只不过是在已经芳香扑鼻的甜点上,进一步撒上巧克力碎屑和果酱罢了。在他们,Hannibal与他,所共同进行的这个游戏里,自己如同一只被装进迷宫的猫鼬,横冲直闯,在四面八方的墙壁上撞得头破血流,却发现每一个方向都正中Hannibal的下怀。这个无穷无尽首尾相接的迷宫究竟是否拥有尽头?如果自己彻底翻转肚皮躺下不动又会怎样?Hannibal会放手吗?自己会欣喜若狂吗?还是会怀念那道若干年来持续包裹着自己的灼热目光?

 

雪花银屑般落下,伴随着斜风,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粗糙的笔触,刷过马路、房屋和远处的山林。这曾经是Will在沃尔夫查普最喜欢的时刻,仿佛大雪抹去了整个人类的存在,只留下他独自一人,聆听着自己的呼吸。哦,当然,不只是他自己的呼吸,那里通常还有另外七个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环绕在身后。

 

Will抱起双臂,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细碎的雪粒融化在自己的脸上。突然,远处传来一声似曾相识的模糊吠叫。他猛然睁开了眼。

 

屋侧三十米开外树丛里,一个娇小的黑影,正趔趔趄趄地晃动。Will眨了眨眼睛。

 

“Buster?”

 

回应他的只有另一声模糊的叫声。他迈开了腿。走到十米左右时,他意识到那个黑影,比他记忆中的身形要小上太多。五米左右时,他看到了那双弹珠般凸出的眼球,和咧向两侧,正在颤抖的腮帮子。他花了两三秒,才想起它的名字。

 

“Hey, Frederick.”

 

他蹲下来,伸出手,将那个抖成筛子的巴掌大的小东西拎了起来。他将它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What are you doing here buddy?”

 

他挠了挠它的耳朵根。吉娃娃发出一声呜咽,向前爬了两步,用鼻头拱起羊绒衫下摆,试图钻进去。Will笑了起来,用手环住了小狗脆弱的身体。吉娃娃不是善于御寒的品种,它抖的很厉害。

 

Will抬起头,四下看去,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他站起身,走向另一侧,临山的树影同样悄无声息。他走向门口,马路上空无一人。片刻后,一辆黑色的宾利沿着唯一的小路,缓缓开了过来。Will抱着小狗,站在原地,等待着引擎低沉而平稳的声音熄灭,Hannibal从上面走了下来。

 

“Who is this?Are we recruiting again, Captain?”

 

“应该是Mrs Hofmann的。”

 

Hannibal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他伸出带着皮手套的手指,挠了挠吉娃娃的下巴。

 

“What's he doing here?”

 

"No idea. He just showed up over there."

 

Hannibal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Will的脖子上,然后接过了小狗。

 

“快进屋吧,你穿这么少。”他将手环在Will的腰间,搂着他向屋内走去。“我知道Mrs Hofmann住在哪,我下午给她送过去。”

 

Will的脚步略有些迟疑。他抬头望向山脚连绵的树影,和其上一顶顶白色的尖帽子。

 

“我想选一棵树。”他吸了吸鼻子,室外的空气的确很冷。“You know......for Chirstmas.”

 

Hannibal放慢了脚步。他低下头,看着Will的侧脸。

 

“当然,我听说北边有个圣诞树农场......”

 

"不。我是指......"Will抬起手,向山的方向挥了挥。“这一片都是松树,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自己挑一棵......可以吗?”

 

Hannibal露出了笑容。

 

“当然。”

 

*

 

他们挑了一个清朗的下午。三人扛着电锯和绳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走进了山脚的松林中。

 

大雪已停,零星的细碎枝叶散落在干净而平滑的表面,白与黑的对比异常醒目。这片林子年岁不小,大部分都是老松,有着粗壮腰干和坚实的皮。

 

对于什么样的松树适合充当圣诞树,Will没有一丁点儿概念。他认出了挪威云杉、银冷杉和看起来像是美国常见的弗雷泽冷杉的某个品种,他们看起来没什么决定性的区别。他征询地看向Asuka,Asuka一脸茫然地回望向他。他求助地看向Hannibal,Hannibal耸了耸肩。

 

“我一般都从农场买。在那之前,我们的管家负责圣诞树。"

 

Will翻了个白眼。他走向看起来像是弗雷泽冷杉的那棵。

 

“会不会太高了,我估计我们的起居室适合容纳的尺寸不超过三米。”

 

"Right。"

 

他走向另一棵挪威云杉。

 

“看起来似乎有点儿密,可能没有太多装饰的空间。”

 

他转向另一棵冷杉。

 

“Smells a little funny.”

 

"Oh, Hannibal, for Christ's sake! Just fucking pick one!"

 

试图在Hannibal面前挑选室内装饰?Will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Hannibal歪了歪脑袋,开始带着两人四下寻觅。Will背着双手,看着他在前面走走停停,摸摸这个,闻闻那个,最后,停留在一棵独特的雾蓝色树种前。它的针叶紧密而浑圆,枝丫远看像是一根一根绒毛做成的小绒棍。那种独特的蓝色色调自下而上越变越浅,最顶层的色彩几乎与落雪融为一体,在阳光下透出一点儿粉色。它看上去至少有十岁了。

 

Hannibal回过头,欣喜地望向他。他的表情像一个孩子。

 

“It matches your eyes.”

 

"我以为你说不超过三米。”Will板着脸说。

 

“我们可以只要尖部。”

 

Will缩了缩脖子,感觉脸上在烧。他瞟了一眼Asuka,男孩笑容满面,双颊和鼻尖因寒冷而泛出血色。

 

“It's turely beautiful, Will.”

 

白色的雾气从男孩的口中飘出,化成水滴粘在睫毛和眉毛上,亮晶晶地闪着光。Hannibal在他身后,脸上同样挂着笑容。

 

“好,那就是它了。”Will说。

 

他走上前去,将电锯架在树干上,按下了开关。整棵树上的枝丫同时颤抖起来,仿佛一条刚洗完澡的狗。

 

那一刻,他的确觉得幸福。

Chapter Text

将一棵三米高的松树拖回他们的房子并不容易。即便是三人轮换,当他们终于到达后院时,几人都累得不轻。

 

Will取过Hannibal手中的拖绳,打算终结这最后的十几米。他刚把绳子扛在肩上,便被Hannibal阻止了。

 

“不能直接拖进房里去。”他说。“上面可能有虫卵,或者泥土粪便。我得拉去农场那边用震动器专门抖一抖。 ”

 

Will迷茫地直起身,左右看了看。

 

“你打算把这个绑在宾利上面?”

 

“不,我打算借一辆卡车。”

 

Hannibal,开卡车。Will的脑子一时很难把这两个概念联系在一起。

 

“你想让我去吗?”他从来没有开过卡车,也很久没有碰过任何车辆了。

 

“哦不。不用。”Hannibal说。“你很累了。让Kaoru帮我一把就行。”

 

“Kaoru?可是......”

 

Will转过身,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的男孩已经换上了一副礼貌而成熟的表情。

 

“别担心,Mr Graham,Asuka只是有些累了。”Kaoru彬彬有礼地说。“您知道,他不太擅长这种体力活。”

 

Will瞟了一眼天空。夕阳已经斜斜挂在天边,通红而温暖,烧透了半边的云彩。橘色与灰色海浪般翻腾,顺着天地交汇处一路铺洒倾泻,融入群山。在他脚下,被砍下的蓝色松枝染上了一层霞光,交杂着斑驳的影子。其后的雪地上,一条长长的深色拖痕,蜿蜒长入丛林深处。

 

“你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他听见自己问。

 

“当然。”Hannibal说。“不远,不会超过一小时。”

 

Will点点头。他将拖绳递给Kaoru,转身走向了屋子。

 

进门后,他径直躺进起居室的沙发,许久未经锻炼的肌肉和关节相继发出哀嚎。特别是支撑拖绳的右肩,尤其酸胀难忍。他一手按住肩头,转圈活动肩轴,希望能减缓一些疼痛。大约十分钟后,屋外传来两声熟悉的吠叫声。

 

Will打开门,看见那只棕黑色吉娃娃,蹲在平日里Hannibal停车的地方,正抽动鼻子嗅着地面。听到声响,它抬起头来,瞪着弹珠般凸出的眼球,又发出两声吠叫。

 

Will皱起眉头,向它走去。他弯下腰,试图抱它起来,但对方立刻跑开了。他直起身,看到小狗没有跑远,依旧绕着圈子在空地周围嗅闻着,嘴里不时发出叽叽歪歪的响声。

 

“抱歉,它没打扰您吧?”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Will转过身,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性站在马路边,面向自己,脸上一副抱歉的表情。

 

“哦,没有,没有。”Will顿了顿。“您是......Mr Hofmann?”

 

男人点了点头,没有作声。显然,比起妻子来,男人是个闷葫芦。

 

“抱歉,一时没认出您。之前有幸跟您妻子见过几面。”

 

男人又点了点头,神情忧郁地盯着面前四处嗅闻的小狗,没有作声。遇上个比自己更加话少的人,这对Will来说相当罕见。他想回屋,但又似乎有些失礼。

 

“How is Mrs Hofmann?” Will随意问候道,打算寒暄两句后尽快告辞。

 

谁料,男人的脸痛苦地皱了起来。

 

“She is gone.”男人哽咽道。

 

“Excuse me?”

 

“She, she left.”男人抬手捏住自己的眉心,开始抽噎。“She left a note and just......gone! Right before Christmas!"

 

Will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旁的吉娃娃凑了过来,嗅着他的脚踝。男人盯着眼前的小狗,突然间彻底崩溃。

 

“她甚至抛下了Frederick!她那么爱他!”男人哀嚎道。“天呐,上帝,这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Will迟疑地抱起脚下的吉娃娃,走上前去,将小狗递向男人。

 

“我很抱歉,Mr Hofmann。您,您带他回去吧。”

 

男人哀怨地看了小狗一眼。

 

“I don't even like the stupid thing.”他怨恨地说。“是她非要养的。吵闹的玩意儿。”

 

Will的胳膊不由自主收了收。男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Do you want it?”他问。“想要的话,送你!反正它这几天也动不动就往外跑,每次遛到这附近就跟发疯了一样。烦人的要命。”

 

“这,这不太好吧。”

 

男人忧郁地一挥手,像是拂去了前方一块恶心的污渍。他迟缓地转身,沿着小路走开,步履沉重,还剩半边脸的夕阳在身后拖出细长而佝偻的影子。

 

Will无奈地低头,看着怀中的小狗,不知道等Hannibal回来的时候,自己该怎么解释。他叹了口气,走回房内,抽出一张纸巾,将小狗的四只爪子擦干净,然后放在了地板上。

 

吉娃娃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品种。它们可以一边露着被吓得半死的表情疯狂颤抖,同时又一边充满好奇地开始探索新的环境。Frederick一落地,便开始边抖边嗅,向前蹭去。Will往常在接收新犬时,通常会在头一两天关进笼子里,避免新老居民打架。但鉴于当下屋子里并无其他兄弟,而这一只的身材又如此娇小,他便由着其探索了。

 

Will走向厨房,给自己取了一瓶啤酒。回来时,门厅已经没有了Frederick的身影,他左顾右盼,最后顺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到了地下室。那只巴掌大的小狗,居然已经在黑暗的走廊里跑出了不少距离。

 

“Hey buddy. 你还是个探险小能手呢,是不?”

 

Will摸索着打开地下室的灯,橘色的光线照亮了走廊。除了最初到来的及此外,他很少下来这里,尽头堆放木材和煤块的仓房半掩着门,清新的松木味儿充斥着整个空间。Fedderick左右磨蹭着,来到了左手边第一扇门口。他停了下来,然后,冲着紧闭的木门,开始大声吠叫。

 

Will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走过去,打开门。吉娃娃冲了进去,没用两秒便径直拐向了右手边的挂毯,开始吠叫。Will走过去,打开第二道门,没等他完全打开,吉娃娃便从缝隙里挤了进去,冲向了冰柜。他前腿抬起,一边吠叫,一边快速扒拉着冰柜的塑料外壁,坚硬的指甲敲在上面发出“吧嗒吧嗒”的急促声响。

 

Will沉默地走过去,伸手握住冰柜把手。他停顿了几秒,然后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柜门。吉娃娃兴奋的吠叫愈发洪亮,甚至开始在他腿边急切地上下蹦跳。而冰柜内,Mrs Hofmann沾着薄霜的灰白双眼,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冰柜柜门猛然摔落,Will不顾一旁吉娃娃的叫声,三步并作两步冲回了一楼。他冲向厨房,拉开冰箱柜门,一个个精致的密封袋整齐排列在冷冻室内,架子上还空着一半,等待着被填满。

 

Hannibal正在为圣诞节大餐,做充足的准备。

 

Will后退两步,绝望地靠在身后的墙上,紧接着,缓缓滑坐在了地上。瓷砖的地板异常冰凉,寒意顺着他的脊柱一路往上,缓慢地冻结他的心脏。他依旧可以听到Frederick的急切的吠叫,被地板和墙壁阻隔,显得沉闷而遥远。

 

Will在地板上呆坐了近乎十分钟。然后,他抬起手,从裤兜中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打开通讯录,拇指在半空犹豫片刻,按下了其中的一行。电话拨出,拨号音响起,一声,两声,接通。

 

“Hello?”

 

“Hi, it's......it's me.”

 

"Hi, Will. I wondered when you would call."

Chapter Text

余晖暗淡,日影渐长,昏黄光线中的字体模糊起来。Bedelia将手中的书搁向一旁,斜着身子去够床头灯的开关。突然,沉重的球状黄铜门锁发出几声轻响,一股冷风带着新鲜的松枝气息汹涌灌入。她回过头来,看到Will站在门口,周身全副武装,针织冷帽圆圆地箍在脑袋上,缝隙中沾着雪。

 

他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把,一言未发。脸上的某种表情告诉她,这应该不是每日傍晚的例行送餐服务。

 

沉默的对视。直到Bedelia明白她所等待的解释不会自行到来。

 

“你打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问道,“还是说,你的新爱好是站在那里欣赏我的卧床不起?我向你保证,Will,这一次我的症状不是装出来的。”

 

门口的人以肉眼难辨的幅度晃动了一下,终于开口。

 

“我来兑现我的承诺,Bedelia。”他盯着自己脚尖前方的地面,声音低沉难辨。“I'll leave this door open. And I'll leave you alone.”

 

Bedelia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她望向他冻得通红的鼻尖,和深陷无光的眼眶。

 

“你做出了选择。”她说。一个陈述句。

 

“如果我还愿意相信我的自我意识的存在的话,是的。”

 

“而且,你认为这个选择也许不会让你再回来。”她观察道。“你确定吗?”

 

Will终于抬起头,讥讽地望向她。“你在劝我三思吗?”

 

“在针对Hannibal的问题上,三思永远不会多余。”

 

“我已经三思过了,四思五思,甚至千思百思。我不知道,也许再多思索也无济于事,也许根本没有正确的答案,也许我所需要的,不是思考,而是——”

 

他戛然止住话头。

 

“别害怕。”Bedelia轻声说。她抬起头,坦然望着对方惊愕的脸。

 

“我没害怕......”他下意识地否认。

 

她抬起一只手,伸向Will的方向。中了魔咒般,他走上床前,握住了她的手。

 

“你当然会害怕,你也应该害怕。”

 

她用另一只手,覆上Will的脸。她的指尖划过他颊侧的伤痕,然后轻轻推起冷帽边缘,抚过他额角苍白的痕迹。Will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移开。

 

“Hannibal is not a man who takes betrayal well.”她说。“Your body remembers.”

 

“I don't wish to betray him.”他做梦般低喃。

 

“You are the only person in this world who can.”她悄声说。“You are warm rain on scorched earth. You are the leash on ravenous beast.”

 

Will向后移开了身体。他睁开眼。

 

"I didn't intend to let Hannibal be caught a second time back then. I still don't now."

 

"What do you intend?"

 

Will沉默了片刻,然后缓慢开口。

 

“I intend us to be my final design.”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对上她的眼睛。“Can you promise to look after Asuka for me? After today?”

 

"I promise."她回望向他。“And if you keep yours, I will keep mine.”

 

"I will."

 

Bedelia直起上身,收紧双臂,将Will拥进怀中。Will的鼻尖被月辉的味道所淹没。她偏过脸,将嘴凑向他的耳边。

 

I believe you.

 

垂落在Bedelia身体两侧的手臂骤然收紧,片刻后,她的脖根感到一股滚烫的湿意。

 

*

 

发光的钟摆响起,我独自坐在家中。

 

[JD:

548 North 22nd Street]

 

我发出了地址。

 

[WG:

30 mins]

 

我得到了回复,没超过十秒。

 

我勾起嘴角,熄灭手机,望向漆黑的屏幕上自己的脸,抬手将刘海梳向一边。

 

我伸手打开音响,随着响起的节奏轻轻点起头。

 

~

Baby, I love you so

I want you to know

That I'm gonna miss your love

The minute you walk out that door

~

 

我对着屏幕上模糊的影子说:“开心点,亲爱的。至少今晚,你不会孤单。”

 

*

 

“Are you alright, Will?”

 

Jeffery略带担忧地偏着头,望向面前的脸孔。这个消瘦的男人双手攥着自己刚刚脱下的冷帽,失焦的双眼迷乱地盯着一米之外的某处虚空。他想要伸手抚顺那些因静电而炸向四周的蜷曲发丝,但控制住了自己。不,现在还不行。

 

“Yes?”听到自己的名字,Will的脑袋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从梦中惊醒。“Yeah, Yeah, I'm fine.”

 

“我帮你把衣服挂起来?”

 

Jeffery看到对方迟疑的目光落在自己伸出的手掌中。短暂的停顿后,Will拉开了自己冲锋衣的拉链。

 

Jeffery熟练地走上前去,捏住衣领,帮Will把外套脱了下来。他感到了对方身体片刻的僵硬,但装作浑然不知。

 

“喝点什么吗?咖啡?啤酒?”

 

“呃,啤酒。”

 

“好嘞。”Jeffery点点头,指向一旁的沙发。“随意坐,我马上回来。”

 

Will机械地扫视了一圈,注意到房间中央的沙发,和角落里轻响着的背景音乐。某种节奏清晰的流行歌曲,不是Hannibal所中意的那种没有歌词又无穷无尽的东西。他像个木偶一样贴着三人沙发的边缘,拘谨地坐了下来,双手掌心相对,夹在膝间。Jeffery再次点点头,将冲锋衣搭在手臂上,离开了客厅。

 

他将Will的衣服挂在门口,然后走进厨房,从抽屉中掏出两个空杯,然后打开冰箱,取出两罐Stiegl,熟练地扣下拉环。他停下动作,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然后用右手的两根指头从牛仔裤的前口袋中拈出一小包粉末。他迅速地拉开封口,洒入靠右的杯中,伸入食指搅了几圈。淡黄色的啤酒泡沫粘上了指节,他在自己的裤子上来回蹭了两下,然后双手分别端起杯子,转身走出厨房。

 

当Jeffery回到起居室时,Will依旧坐在原处,与他离开时的动作别无两样。他微微偏着头,盯着屋角幽幽发绿的水族箱。听到Jeffery回来的动静,他抬起头,接过啤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谢谢。”

 

“不客气。”

 

Jeffery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了下来。Patience. 他对自己说。You don't want to scare him off again.

 

"I see you found my little buddies.”

 

Will望向那只角落中肚皮朝上的长鳍彩鱼,原本绚丽的鳞片因死亡而暗淡,薄纱般的尾部缺了一角,随着氧气泵中喷出的气泡而轻轻飘动。鱼缸的另一端,一只体型稍大的蓝黑色同种彩鱼,正无声而优雅地游弋。

 

“Your little buddy there needs a little funeral.”

 

Jeffery轻声笑了笑,起身走向水族箱,低头盯着里面漂浮的小小尸体。

 

“My bad. ”他回过头,招手示意Will过去。“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品种吗?”

 

“Fighting fish.”Will回答,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领域是他可以自信超过普通大众平均水平的,那就是鱼。他站了起来,走过去站在Jeffery身边。“You are not supposed to put them in the same tank. ”

 

“是的。好斗的品种。” Jeffery揉了揉鼻子。“不把对方撕成碎片就不会罢休。”

 

“不过,比起那些成群结队温吞蠢笨的品种,欣赏他们彼此撕咬也是一种乐趣,不是吗?”

 

Jeffery侧过身,微笑着盯着Will的侧脸。

 

“和你的谈话从来都不会无聊,Will。”他顿了顿,视线移向他手中的杯子。“你没怎么喝你的啤酒,怎么,不喜欢?要不给你换点别的?”

 

Will盯着鱼缸中胜出的赢家,优雅地摆动着纤薄而美丽的长尾。它背上蓝黑色的鳞片,在幽绿的水面下流光溢彩,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举起杯子。

 

"Cheers."

 

"Cheers."

 

Will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Chapter Text

火,赤色的火,炽热的通红的扭动的焰舌。

飘舞的星,凌乱的影,扑鼻的热浪和蒸腾的烟。

在黑暗中坠入渊底,在发着光的滚烫岩浆中翻滚。

挣扎着想要看清自己,但眼前只有鲜艳的红。

我是什么?一截发黑的枯枝?一片被烤焦的培根?还是一只落入地狱巨口的命运悲惨的虫?

无所谓了,没有什么分别。

水分子逃离身躯,皮肤噼里啪啦爆裂,漆黑的碳是永恒归宿。

在熄灭后的风中逐渐冷却,被手指一搓,散成轻飘飘的灰尘,融入不眠不休的滔天熔流。

 

再一次,Will回到了现实中。他眼前是一片橘红的天幕,密布着油画龟裂似的鲜红细纹,细密曲折,落入混沌的天际。正上方的天空刺眼夺目,背后笼着一团炉火,核爆般的热量劈头盖脸砸下,势要将他整个侵吞。他奋力扭转脖颈,试图躲藏。那一刻,天幕被撕裂,藏在背后的光亮再无遮拦,白炽如正午的太阳,直扎进他的瞳孔深处。

 

他张开嘴,比撒哈拉还干燥的咽喉中发出几声木乃伊般的咯咯声。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右侧脑壳表面的一根粗壮血管,脉搏般抽痛跳动。一片乌云出现,挡住了残暴的光。

 

“你终于醒了,Will。”某个遥远的声音说。“我几乎有点儿担心起来了。”

 

Will眨了眨眼,乌云收敛成一颗背光的头颅,边缘模糊不堪。他再次眨了眨眼,中心的位置浮现出了五官,茶色眼镜,高挺鼻梁,斜分刘海悬垂在额前,末梢在强光下融化成几缕近乎透明的纤细针尖。

 

“几,几点了?”随着话音,他察觉到自己喉结上的皮肤,正摩擦着一道粗糙的绳索。

 

Jeffery愣了一下,接着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Will.”

 

说完这句话,他的神情突然又严肃起来。他躬下身子,凑近脸庞,在不到五厘米的地方上下打量着Will的脸,像个忧心忡忡的孩子。

 

“What about me? Am I weird?”

 

“Obviously.”Will艰难地回答。

 

眼前的面孔皱成了一团。

 

But......I'm much weirder than you will ever be, Jeffery. It's fine to be weird.

 

Jeffery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换上了几乎天真的笑容。

 

“I knew you are perfect for me!”他喜气洋洋地宣布。“I've tried so hard, and so many times. This is it! I knew it is!”

 

"This is what?"

 

Jeffery试图张口,却立刻用两根指头按住了自己的双唇。他几乎顽皮地摇了摇头,两腮鼓起,像是个正在保守秘密的孩子。

 

“不,还不能告诉你。”他向后退去,站了起来。“现在还太早,还不到时候。”

 

随着面前人影的离开,刺眼的白光立刻重新淹没了Will的视线。他闭上眼睛,一道发绿的光圈依旧映在眼睑上。背景中传来模糊的流行音乐,似乎就是之前客厅中播放的那首。浓烈的恶臭弥漫在四周,闻起来像是台坏了很久的存放冻猪肉的旧冰箱。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关节,麻木的触感顺着血液流向了大脑,告诉他自己正像达芬奇的维特鲁威人一样【1】,四肢大张,仰面躺在某种类似床垫的柔软表面上。他试着收了收四肢,脖子、手腕和脚踝上坚实的拉扯感告诉他,现在的姿势显然并非出于他的自主选择。

 

Will睁开眼皮,半眯着眼,勉强认出了面前的半空中巨大的专用摄影打光灯。高瓦数的白光,伴随着实打实的热量,照亮了他身上每一个角落。他甚至能够看到自己被映成金色的睫毛。

 

在绳索允许的范围内,Will努力抬起头,望向脚下朝刚刚阴影消失的方向,却找不到Jeffery的身影。他所能够看到的,只有老旧失修的天花板,一根光秃秃的横梁,太阳般的强光,和自己被禁锢的身体。

 

他依旧穿着衣服,这是个好消息。

 

“所以,这就是你的人体摄影工作?恕我直言,似乎不怎么体面。”

 

“是的,摄影。”声音从Will脑袋后方传来,持续移动着。“我承认,这并不寻常,但是我并不羞愧。”

 

声音靠近,Will感觉到自己脑袋后方的床垫陷了下去。两只膝盖分别出现在耳朵左右,将他的脑袋夹在中间。Jeffery的脸倒着出现在上方,手中举着一个黑色的方盒子。他看到自己的倒影,反射在前方漆黑的镜头,和其后两只深色的虹膜中心。

 

“我喜欢美丽的事物,自然想要把它们记录下来。”他的身体歪向一侧,让灯光从一侧照在Will的脸上。“Would you smile for me?”

 

Will脸颊一侧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皮肤在灯光炙烤下烫到几乎发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汗水沿着眉毛缓慢地爬行,痒得像只觅食的蚂蚁。

 

“原谅我一下子还难以调整出适宜的心情。”

 

“唔......没关系。”Jeffery在相机背后咕哝道。Will听到快门的响声。“You are turly beautiful, Will.”

 

镜头越凑越近,潜艇般压了下来,几乎凑到了Will的脸上,他下意识闭上眼。接着,相机被移开,他隔着空气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热量,和粗重而灼热的鼻息。

 

“You are sweating. ”Jeffery在他耳边悄声说。

 

一道柔软而滚烫的触感,覆上了他的眉弓。缓慢爬动的汗滴消失了,留下一小片湿润发痒的皮肤。Jeffery在舔他。Will猛抻了一下脖子,立刻被喉咙上的绳索牢牢勒回原处,接着剧烈干咳起来。他知道这不是个明智的反应,但Jeffery似乎并没有介意。

 

“Hmmm......”他半眯着眼睛,舌尖在唇缝间游移。“You taste like pine.”

 

“几点了?”在咳嗽的间隙,Will挣扎着问。

 

“还早,差一刻钟八点。”Jeffery看了看表。“别着急,亲爱的。我可以保证,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Will没有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

 

“你之前就这么做过?带些漂亮的男孩儿回来,然后,像这样下药,拍他们的照片?”

 

Jeffery彻底放下了相机。他看上去有点儿沮丧。

 

“为什么这么问?”

 

“遇到你的那天,在酒吧里,我在找一个人。一个男孩。”Will望着他的脸,一张英俊的脸,一张看上去无害而天真的脸。可惜,在所有人中,他最该明白恶魔通常有着迷人的外皮。“Guglielmo,你见过他?也许一年前?”

 

Jeffery迟疑了一下。“我不确定,我记名字并不在行。”

 

一股怒意窜上Will的胸口,但他强行压了下去。“也许,你可以给我欣赏欣赏你拍过的照片?”

 

Jeffery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不。我不认为你会喜欢的。”

 

“那可说不准。I'm a weird man, remember? 说不定我还会欣赏你的作品。”见到对方犹豫的神情,Will补充道。“如果你给我看那些照片,也许我可以配合你在镜头前笑上一笑。”

 

片刻后,头后床垫上的重量消失了。Will抓紧时间尝试了一下四肢上的绳索,丧气地发现他们都绑得相当结实。他使出全力扭转身体,身下的床垫纹丝不动。

 

“Are you trying to leave?”看不到的地方传来Jeffery受伤的声音。“Why does everybody always wanna leave me?”

 

“Who is everybody?”

 

没有回答。

 

Will身体右侧的床垫陷了下去,Jeffery用手肘支着上身,斜躺着靠了上来。他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匕首,像是某种火腿削刀。

 

“Stop trying to run.”

 

“就算我想也没用。”Will扭了扭脖子和手,示意着自己受限的处境。“You did a great job Jeffery.”

 

Jeffery的眉毛跳动了一下,似乎很乐意听到Will的认可。他将匕首放到一旁的床垫上,掏出一只手机,大拇指操作了几下,然后举至Will脸前。

 

一个男孩,不是Guglielmo,棕色的皮肤和棕色眼睛,浓密亮泽的蜷曲发丝。他仰面躺在某张光秃秃的床垫上,眼睛里充满恐惧。显然,就是Will现在所在的地方。

 

“Anyone else?”

 

Jeffery滑动手指,另一个男孩出现在Will眼前。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角度,眼神中同样的恐惧。这道恐惧透过屏幕,扎入Will的心脏深处。

 

“And?”

 

一个接着一个,拥有着漂亮卷发的男孩出现在眼前。Will认出了几个曾经出现在Clarice的电脑屏幕上的面孔,但更多的,是崭新而又相似的容颜。大约七八张照片之后,那个与他名字一样,占据了起居室壁炉架上几乎所有相框的男孩终于出现了,漆黑的蜷曲发丝,洁白的牙齿,和与壁炉前的照片中截然相反的惶恐双眼。

 

Guglielmo。William。

 

Will闭上双眼。仿佛再次听到了Mrs Cianciulli在他耳边的呼唤。他的双唇因燥热而干裂,但眼底却依旧涌起了一股潮湿的雾气,简直是一种奇迹。

 

“What did you do to him?”

 

Jeffery收回了手机,若有所思地望着上面的面孔。他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追忆一个久远到微不足道的琐事。他的手指操作了几下,调出了另一张照片。

 

男孩依旧躺在同样的地方,只不过变成了全身赤裸。相机从头部后上方的角度斜着拍摄,细腻而泛着湿漉光泽的额头、鼻尖和胸部的皮肤占据了相片下方的绝大部分,最上端处,勉强可见小腹处模糊的体毛,以及边缘露出的两只凸起的向外撇着的脚尖。从表情可以看出,男孩已经没有了意识。

 

Jeffery此时已经几乎完全侧伏在Will身侧,他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从后方绕过来,环住Will的脑袋。

 

“Beautiful. Wasn't he?”他吊起手腕,指尖玩弄着Will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缕。“Don't worry. You are much prettier than him. You got a great jawline. Very good bone structure, I can tell. And these lovely curls......”

 

“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Jeffery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半张着口,呆滞地望着Will的脸,视线逐渐移向他的脖子,和前胸。他张开手指,缓慢地覆盖在Will的心口。

 

“我还没有想好。”他喃喃道。“I'd make you a nice dummy. But they never really worked.”

 

“A nice dummy?”Will沙哑地问。

 

Jeffery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You wouldn't want to know.”他皱起眉头,用几乎无辜的眼睛望向Will,像是个饥饿中乞食的孩子。“Can I listen to your heartbeat?”

 

尽管不觉得自己真的有拒绝的权利,但Will依旧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面前金色的头颅调转方向,轻缓而准确地落在了自己的胸口。他不知道自己的心率,但他猜测,不会高于85。

 

“你没在害怕。”Jeffery安详地闭着眼睛,轻声说。“这很好。我喜欢平缓的心跳,会让我感觉宁静。你让我感觉宁静,Will。I will never leave you.”

 

“Did you tell that to everyone of them? Where did they all go?”

 

Jeffery将双臂插入Will躯体的下方,紧紧环住了他的身体,同时抬起右腿,圈住了他的小腿。他将脸使劲压在Will的胸前,耳朵依旧紧贴在同样的位置。

 

“They didn't go anywhere. All of them are here, in my body now, right with me.”

 

片刻的停顿,接着顿悟冲刷过Will的大脑。何等的概率,何等的巧合。Out of millions of possibilities, he find himself with another cannibal lying on his chest. 他几乎可以发誓,在那刺眼夺目的灯光背后,他看到了上帝偷笑的双眼。

 

沉默中,Jeffery继续呢喃道。"They will never leave me now."

 

抗拒,却又无奈地,在数道久远的被囚禁的恐惧之上,Will脑中敏感的触手无差别地捕捉到一丝新鲜的几乎可怜的弃犬般的乞求。如同一滴落入清水的墨水,缓慢地扩散,直到将整杯液体染成了浑浊的颜色。它悄声低语,不眠不息,病态地重复着同样的呢喃,与沉默中愈发清晰的歌声逐渐融为一体。

 

Why does everybody always wanna leave me?

Why does everybody always wanna leave me?

Why does everybody always wanna leave me?

 

Please don't go.

Please don't go.

Please don't go.

 

注:

  1. 维特鲁威人:达芬奇展示完美人体比例和黄金分割法则的名画。

Chapter Text

Will仰面躺着,双睑紧闭,安静地凝视着其后透出的通红光晕。他的胸口沉甸甸地,上方承载着另一个男人的躯体和头颅。他们这样持续了多久?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或者一个世纪?他失去了任何时间的概念。

 

“几点了?”

 

Jeffery发出了一声抗议的模糊呻吟,像是某个安详的美梦被无情打扰。他挪动了一下,迟缓地抽出胳膊,看了看表。

 

“快九点。怎么了?”他抬起头,皱眉望向他。“难道你在等人,你告诉了那个男的地址?”

 

“很遗憾,我还没有聪明到在跟酒吧相遇的陌生男人约会前把时间和地址报告给我老公。”

 

Jeffery低头轻笑了两声。

 

“你说了也没事。这里不是同一个地方。”他重新抬起头,脑袋凑上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Will。“Is this a date?”

 

“Is it not?”

 

"Of course it is!"Jeffery兴奋地支起自己,然后用手肘和膝盖撑住床垫,俯跪在Will身体上方。“I didn't take off your cloth. I say I'm gonna be a gentleman this time. I say I'll treat you gentlely.”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腹小心翼翼地点住Will的鼻尖,然后,缓慢地下移,越过唇峰,下巴,喉结,跨过粗糙的绳索,来到脖子底部的凹陷。他注意到了凹陷上方尚未痊愈的暗色红痕,那里曾被刀尖反复划开又愈合。指腹在红痕上轻轻摩挲,不出意外地,Jeffery注意到了下方身体的颤抖。

 

“No......"他勾住Will的衣领,向下扯开,露出其下刀痕与咬痕遍布的胸膛。“No, no, no. It's ruined!” 他沮丧地低吼。“Who did this to you? Your husband? That man did this to you?”

 

“It's nothing compared to what you are planning.”

 

“不,不不。我对待你会不同的。”Jeffery疯狂摇头。“我之前那么做,是因为他们都试图逃跑,他们都要离开我!你理解我的,对不对?我能看出来,你愿意跟我在一起,Will,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

 

Will疯狂盘算着什么样的回答可以在不激怒对方的前提下,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Jeffery近乎偏执的眼神显然没有对此起到什么积极帮助。就在他绞尽脑汁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替他作出了回答。

 

“That's not up to him.”

 

Jeffery惊犬般向后扭头,伸手去摸床垫上的匕首。但在那之前,他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掀向一侧,跌了下去。刺眼的光线中,出现了另一张脸,那里没有过多的表情。但Will看得出一件事。That man is pissed.

 

“Hannibal......”

 

Will弱弱地打了个招呼。

 

Hannibal俯视着他,没有出声。他上下扫视了下Will的状态,然后躬身捡起床垫上遗留的匕首,将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的Jeffery身上。Will从未像这一刻那样庆幸Jeffery没有直接扒光自己的衣服。

 

年轻的男人正单手捂着太阳穴,跌跌撞撞地试图爬起来。Hannibal看上去并不打算乘胜追击。他抬起双手,不紧不慢地解开胸前的西装纽扣,脱下来,双手捏住肩部,平整地放在床垫上。他解开右手的衬衫袖口,干净利落地挽起,然后左边,用同样的方式挽起。做完这一切后,他站在原地,安静等待着对手起身。莫名地,Will的大脑中飘过一道思绪。他忘了穿塑料防护服。

 

“看样子,你对我的丈夫产生了不小的兴趣。”Hannibal开口,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你必须承认,那不是非常礼貌的行为。”

 

“你配不上他。”Jeffery含混地咕哝道。他已经基本站了起来,向后斜靠在墙壁上。

 

Hannibal眯了眯眼睛。

 

“I beg your pardon?”

 

“看看你对他做了什么!”Jeffery咆哮道。“怪不得他会主动来找我!”

 

Hannibal的视线瞟向一侧的床垫。Will涨红了脸。

 

“是他带走了那个孩子!我来是——”

 

Hannibal举起左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Will强行闭上了嘴。

 

“You set up a stage, Will.”他灵巧地耍了一下手中的匕首。“I only hope this will be entertaining enough for you.”

 

接下来的场面,称得上残酷,如同目睹野生雄狮制服一条落单的鬣狗。

 

尽管拥有年龄优势,但Jeffery不是一个善斗的人。事实上,从动作上判断,Will觉得他甚至算不上了解基本格斗技巧。Jeffery制服之前那些年轻男孩的方法,从来不是蛮力。帅气外观和强效迷药,他所依赖的不过就是这简单粗暴的两项。令人不得不感叹,在现今社会中获取一个孤独而饥渴的年轻人的信任,有多么简单到令人发指。况且,他所针对的那些男孩儿还偏偏缺乏某种从小就深刻在每一个女性基因中的警觉,这让他们可以在一个陌生房屋里的陌生人面前毫不迟疑地喝下一杯陌生的饮料。

 

一开始,Hannibal秉持着谨慎,在一个臂长的距离之外周旋。Jeffery依赖着身后的墙壁作为掩护,抬起双臂,上身前弓,形成一个貌似攻守兼备的起势。然而,就连Will也看得出,他身体的角度无法支持有力的出击,他的双脚距离过近无法保证灵活的移动,他的左手举得太高挡住了自己的视线,最为重要的,他的重心依旧半靠在墙壁上。意味着实际上他既无法有效进攻,也无法有效防守。

 

Hannibal前冲半步,向左虚晃。在Jeffery的两只胳膊都条件反射地挡向一边时,他抓住空档,右臂蛇头般出击,快到Will还没来得及捕捉它与Jeffery的身体接触的位置,就已经重新回到了Hannibal身边。

 

Will突然意识到,除了悬崖上二人重伤之下的合作,自己其实还从未真正见到过全盛状态下猎杀中的Hannibal。他见过他留在身后的那些数不清的现场,他见过他跟Tobias殊死搏斗后破裂的嘴唇,他见过他在Mason的猪圈平台上留下的一地拖曳的鲜血,他见过他屠尽麝鼠庄园中的每一个敌人后手中紧攥着的血污叠附的斧头。噢,还有,他跟Jack较量后,狼狈的鼻血和凌乱的头发。那个形象他甚至有幸见到过两次。但是,没有,除了那次受伤状态下的背水一战外,他还从没见过狩猎中的Hannibal,即便是坠崖后,Hannibal也未曾在他面前真实行动。但不知怎地,Will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仿佛已经陪伴在他身边,目睹他无数次挥刀出拳,以至于对每一道战术,每一个动作,都烂熟于心,以至于他非常清楚,刚才那一瞬间的空档,就已经是胜利所需的全部。Jeffery is a dead man.

 

奇怪的是,他没死。

 

在那一瞬间,Hannibal可以将匕首插入Jeffery的太阳穴,可以割开他的颈动脉,可以戳进他的心脏,甚至可以徒手击碎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但从结果上看,Hannibal只简单地选择了最朴实无华的一击——一个落在下颌骨的普通的右勾拳。那把匕首被他扔在了一边。

 

Jeffery的脑袋被巨大的冲力撞向身后的墙面,接着像皮球般弹了回来。他的防守在脑部的震荡下彻底变形。当Hannibal随后的几拳蜂拥而至时,Will很难讲清他的双手是在格挡拳头进攻,还是阻挠收拳效率。Hannibal第一轮拳头落在他的下颌,太阳穴,眼睛和鼻梁上,他没能做出任何有效的防护,更不用提反击。当Hannibal停下动作,小心观察时,他将一只手战战巍巍地半举在眼前,像是试图遮挡刺眼光线,右膝颤抖着,贴墙滑了下去。

 

依旧,没有任何致命伤。Hannibal进一步逼近,宽阔的肩背将他压进了墙角的阴影中。

 

Will脑海中闪过那张不久前半眯着眼睛趴在自己胸口呢喃的脸。看着根本没有还手能力的Jeffery被徒手揍成一坨绵软的垃圾,事实上并没有多么愉悦,他感到自己胃液翻腾。

 

“Hannibal......”

 

听到自己名字的男人回过头。Will反而沉默了,他没有想好接下来的话。

 

“Are you enjoying this? Is this what you want?”Hannibal问。

 

"No......"Will努力摇头。眼前的这一幕过于可悲。“It's enough Hannibal. You don't need to—— WATCH OUT!”

 

突然,歪斜在一旁的Jeffery猛然起身,趁着Hannibal扭头的空隙,张开双臂扑向他的脖颈。Hannibal敏捷地蜷身,在没回头之前就已经躲过了攻击。眼见偷袭不成,Jeffery改变策略,飞起一脚,将挡在身前的Hannibal踹向一旁,然后从空隙间夺路而逃,冲出房门。Hannibal踉跄两步,右腿前弓,调转脚踝,瞬间扭身,跟在Jeffery身后消失在了门口。

 

Will顾不得颈部紧勒着的绳索,用尽全力抬起脑袋,眼珠扯到极限的角度,望向自己左脚尖后方的房门。只可惜,两人出去后立刻拐了弯,并不在视线可见范围内。从声音上判断,Jeffery似乎跑出了不少距离,除了一些零星的响动外,Will听不到任何东西。他呆滞地盯着空白的门框,听着背景中依旧循环播放的流行音乐,某个男歌手用单纯无辜的声音重复着单纯无辜的旋律。

 

~

Baby, I love you so

I want you to know

That I'm gonna miss your love

The minute you walk out that door

So please don't go

Don't go

Don't go away

~

 

当今晚已经听过上百次,熟悉到几乎令人恶心的前奏再次响起时,Hannibal终于重新出现在了门口,样子看上去与出去时没什么区别。Will略松一口气,向下望去。他手中提着一根毫无意识的胳膊,另一头连着一具摊在地上的人体。

 

“我们的新朋友刚才也许有一点后悔,后悔自己之前不应该在大门上安装那么多种锁。”

 

Will咽了一口唾沫。

 

“Is he dead?”

 

Hannibal低下头,身体前倾,将Jeffery彻底拖进房间后才松手。被放开的胳膊径直砸向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他直起身,走向先前放在床垫尾部的西装,从口袋中掏出手帕,仔细地将双手擦净。

 

“Not yet.”

 

Hannibal站在床垫尾部,居高临下地看着Will。于是Will短暂地忘记了Jeffery,重新考虑起自己的处境。那一刻,他既是自己,同时也钻进了Hannibal冷酷的双目后,无比清晰地审视着自己四肢大开的姿势,和敞开的衬衣前襟。

 

“Are you going to untie me or what?”

 

Hannibal偏了偏脑袋,轻轻扯起一侧的嘴角。

 

“Not yet.”

 

他仰起头,望向天花板,观察了一下横亘的房梁,然后转身,四下扫视房间内部。几秒种后,他跨过Jeffery无意识的身体,再次走出了房门。这一次,Will听出他没有走远。在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动后,Hannibal重新回到房间,手中多出两样东西:一圈粗壮的绳子,和一只脸盆。

 

Hannibal流畅而熟练地开始了工作。他用绳索一头分两段系住Jeffery的脚踝,中间留下一段二十公分左右的距离,然后将绳索另一头扔过屋顶的横梁。他拉紧另一头绳索,开始用力,一下一下将Jeffery吊至空中,直到其自然垂下的双手离开地面。他拉紧绳索,将手中的那头系在更靠近另一端绳头的右脚踝上,确保左右脚至横梁的距离基本一致。

 

处理完Jeffery后,他回过头,将硕大的落地摄影灯挪到了Jeffery的斜前方。接着,他来到Will脑后,蹲下身,将床垫推至了Jeffery面前。他单手将床垫头部抬起,另一只手取过不知什么东西,垫在了下面。

 

于是,失去意识的Jeffery被两脚分开倒掉在了房间正中。而他的正前方,Will以一种靠在床头看电视的姿势,在接近平行的高度,注视着Jeffery因血液沉积而涨红的脸。高瓦数的摄影灯光无情打在面前的人体上,每一处细节都异常清晰。

 

“What are you doing......”Will的声音在颤抖。他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一个模糊的猜想,却强行压迫着自己拒绝承认。

 

Hannibal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拍去膝盖上方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快步走回床垫尾部,重新用手帕擦了擦双手,然后从西装内侧口袋处掏出一双橡胶手套,戴在自己的手上。手套边缘被熟练地拉扯至腕线,然后弹回皮肤,发出“啪啪”两声清脆的声响。

 

“I can't help but find my performance earlier lacking certain standards. Somewhat too flat for this rare stage you so considerately prepared."说话间,Hannibal的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银色的手术刀。"I've been patient with you, Will, but it seems you’re the one craving a change. Your last work on Randall is acceptable, but far from elegant, if you don't mind me saying so. Allow me to seize this opportunity to demonstrate the art of butchery to you, adding a little spice to this lovely night."

 

他站在倒悬的Jeffery身边,面向Wil,左手背后,右手持刀,在空中绕了两圈,轻轻鞠了一躬。

 

“Watch and learn, my dear Will.”

Chapter Text

Hannibal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解扣子或者松腰带这种无聊的琐事上。他将刀尖自领口悄然探入,刀锋向外,流畅地挥臂,Jeffery的衬衣便如同庆典中被剪开的飘带一般,轻飘飘地落向两侧。

 

一下、两下、三下,Hannibal的动作精确而简洁,宛如一位十几年的老裁缝在裁减布料,既没有多余的失误,也无花哨的炫耀。眨眼的功夫,Jeffery的衣物悉数脱落,内裤连着外裤被一气呵成地割开,露出中间光溜溜的身子。唯一还留在身上的非人体组织,只剩下脚踝上方那双笔挺的皮鞋,以及灰蒙蒙的袜子。Hannibal若有所思地盯着它们,然后耸了耸肩。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冒险为好。”他转过头,微笑着看向Will。“保护我们的鼻子不受某种令人不悦的气味打扰。你说呢,Will?”

 

Will什么都没说。

 

Hannibal回过头,上下打量着面前这具赤裸的身体。尽管Jeffery并不擅长格斗,但他显然是健身房的常客。在摄影灯的照射下,他的肌肉线条清晰而流畅,平坦的小腹微微起伏。Hannibal赞许地点了点头。

 

“He is lean. Lean animals yield much better meat. Excellent choice, Will.”

 

Will阴沉地直视前方。Jeffery依旧处于安静的昏迷中,Will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机会醒来。

 

“Don't worry, he will join us at some point.”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Hannibal的声音幽幽传来。“现在,让我们正式开始。一般来说,如果目标是四肢或背部的红肉,我会选择优先放血,以避免肉质发酸。看,就在这里,轻轻一捅,倒悬的姿势会让重力帮助我们完成大部分的工作。”

 

他微微俯身,将刀尖像教鞭一样指向Jeffery的颈部。

 

“如果想保留鲜血,则需要提前准备一个容量合适的盆。”Hannibal的目光顺着Will的视线,看向之前跟绳索一起拿进来的脸盆。他摇了摇头。“但很遗憾,今天我们的目标并非血液。那个盆还有其他的用途。”

 

Hannibal重新站直身子,抬起左手,按在Jeffery的肚脐上方、小腹的位置。

 

“在倒悬的姿势下,我最喜欢的切入点通常是下腹腔。这里的皮下通常拥有比较充裕的空间,适合入刀的同时,又能避免损伤内脏。要实现这一点,除了位置选择得当之外,我们还需要对于目标的体脂水平相对准确的了解。“

 

Hannibal单膝跪地,双手扶住Jeffery的胯骨,将他转向侧边,露出了光滑的背部。尽管自己的脸与对方赤裸的屁股蛋儿基本处在了同一高度,但Hannibal似乎毫不在乎。

 

“Mason Verger是一位奇怪的病人。”Hannibal盯着Jeffery的后背开口。

 

Mason Verger?一瞬间,Will以为自己由于眼前的场景过于疯狂,以至于产生了幻听。但Hannibal的表情的确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尽管他待客的礼节过于粗陋,言谈举止也算不上优雅。不过,我必须承认,除了那枚丑陋的烙章之外,他的确还送给了我一件有价值的东西——”

 

他突然抬手,将手术刀笔直插进了Jeffery的后背,然后迅速抽出。悬挂在绳子上的躯体如同刚被钓上岸的鱼般猛然弹起,活了过来。Hannibal向后轻退半步,将刀刃举至眼前,仔细地查看着上面残留的血迹。

 

“How to slip the knife into a pig's back to check the depth of fat. Quite an useful trick.”

 

离开了Hannibal的刻意控制,Jeffery正面重新转向了前方。他睁开了眼睛,疯狂扫视着四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他瞪着惊恐的双眼,两只手疯狂向下伸展,试图触摸地面。当发现自己离地太远后,他调整策略,收紧腰腹,将上身折叠起来,试图去解脚踝上的绳索。然而,在只有两根晃动的绳索作为支撑点的情况下,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需要强大的腰腹力量和平衡性。Jeffery的身体看上去足够强壮,几次尝试后,他几乎摸到了自己的脚踝。

 

“Aren't you going to tie his hands or something?”

 

Will发出了自Hannibal的表演开始以来第一道沙哑的声音。Hannibal不紧不慢地从一旁捡起之前的打斗中遗留的匕首,然后回到Jeffery身边。

 

“Something, of course.”

 

Hannibal捉住Jeffery的右臂,向下拉成水平状态,暴露出肘部。他的右手握着小小的手术刀,沿着肘部左右飞快划过,割入皮肉,Jeffery口中顿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呼。眨眼间,Hannibal手中的手术刀替换成了更加宽大结实的匕首,他从某个角度对准肘关节,灵巧地一插,一撬,一收,一劈,干脆利落。下一秒,Jeffery依旧处于挣扎形状的右前臂已经与他的身体彻底分离,变成了Hannibal手中的一截残肢。

 

无论是Will,还是被举起的手掌,似乎第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现状的现实意义。特别是最上方的五根手指,依旧在无意识地蜷动。

 

瞬间,Will的耳膜被Jeffery爆炸性的嚎叫所穿透。他呆呆地看着面前光裸的人体,在半空中肉虫般疯狂扭动。失去前臂的右肢断口鲜血喷淋,在空中画出断断续续的轨迹,像只水压不足的喷头。Hannibal随意地抬手,将手中的断肢扔向前方,落在Will双腿间的床垫上。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另一边,如法炮制。三秒后,Jeffery的左前臂也离开了母体,像只破旧的机修手套一般,被Hannibal漫不经心地扔在了第一只旁边。他对着Will挑了下眉毛。

 

“Problem solved.”

 

Will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腿间交错的两截手臂,面色惨白。从断口中流出的鲜血在床垫表面迅速扩散开来,形成两摊深红色的印记。耳边的惨叫汽笛般震耳欲聋,尖锐地扎入他的大脑。

 

“It's enough...Hannibal.”他低声哀求。

 

Hannibal仿佛没有听到Will的话。他重新直起身体,小心地站在Jeffery当下短短的上肢所能接触到的范围外,抬眼望向男人的两腿之间。

 

“通常来讲,如果我选择进行一场活体拆卸,并且环境条件允许的话,我不会特意控制目标的声音。它往往会随着步骤的推进而自然减弱。不过......”Hannibal向Will的方向略略倾了下脑袋。“考虑到今天有观众在场,而我更倾向于保证我们之间的交流不受太多外界环境的打扰,音量控制或许是必要的。凑巧的是,针对公畜来说,在类似的简陋条件下,我们拥有天然的解决方案。”

 

Hannibal重新换上小巧的手术刀,优雅抬手,轻轻一划,便从根部摘下了Jeffery的生殖器。他蹲下身,单手捏住Jeffery嚎叫着的两腮,将另一只手中的东西整个儿用力塞进了他的嘴里。尖利的哀嚎瞬间被推进喉咙深处,变成了沉闷的呜咽。

 

“It's a good thing Mr..., er, sorry, what's his name, Will?” 他征询地望向身后。

 

“......Dahmer, Jeffery Dahmer.”

 

"It's a good thing Mr Dahmer is not too modest a man. We don't want him to tougue the blug out too quickly, don't we?

 

Will没有回答。

 

Hannibal看上去并不在意,他重新转向前方,望向双腿间的开放创口。

 

“现在,关键的地方到了。”

 

Hannibal上前一步,双膝从侧面夹住Jeffery的身体,前方的右手握刀,指向创口的下缘。Jeffery呜咽着,用短短的残肢徒劳无功地敲击着Hannibal的小腿和膝盖。

 

“我们需要将刀尖精准地插入皮下,刚好穿过脂肪和腹腔肌肉,同时绝不能触及内脏。”

 

Hannibal顺着创口的方向,沿着耻骨斜斜插入了刀尖,刀锋朝外,刀柄向内。尽管刀下的躯体因为挣扎而略有晃动,但他下刀的位置和深度依旧精准无误。Hannibal曾经是外科医生,甚至是急诊科医师,在病人不配合的情况下精准下刀,对于他来说并非难事。

 

当手术刀到达合适的深度后,Hannibal侧过脸,冲Will露出一个称得上顽皮的笑容。

 

“毕竟,你不想错误地误伤大肠,然后被漏出的粪便毁掉所有的原料。”

 

随着话音,Hannibal的右臂流畅地向下挥动,行云流水地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条,直至胸骨上方。如同拉下拉链一般,Jeffery光洁的腹部皮肤向两侧敞开,露出了其中包裹着的滑溜溜的肠道和内脏。青灰的结肠跟粉嫩的小肠在重力的作用下堆积一起,夹杂着内脏和脂肪,鼓鼓囊囊地挤在裂口间,看上去宛如成熟到即将溢出的石榴。鲜血汹涌喷出,溅落在前方的床垫上。Will的小腿颤抖了一下,他裸露在袜子上方的踝部感受到温热的液体,喷溅在皮肤表面。

 

“睁开眼睛,Will。”Hannibal的声音严肃而危险。“我需要你吸收进去。还是说,你希望我找机会再教一遍?”

 

Will使劲摇了摇头,强行睁开眼。他的虹膜前出现了太多的液体,以至于面前的一切都像是雨天的窗玻璃般色块朦胧。Jeffery的挣扎比起之前减弱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在扭动,带动着暴露在外的柔软内脏止不住颤抖,像是一串大获丰收的变异血葡萄。两秒后,一截小肠滑脱下来,项链般垂挂在胸骨前方。

 

Hannibal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身取过之前的脸盆,摆在Jeffery的头部正下方,稍稍偏前的位置。然后,他将左手插入小腹位置的开口中,朝上摸索了一会儿,接着固定住手腕,身子向右让开,避免遮挡正面视角。

 

“看好了,Will,我们来到了另一个关键之处。”Hannibal握刀的右手从Jeffery的大腿根部绕至臀部后方。“哺乳动物的腹腔是一个非常自由的空间,所有的内脏通过血管和肠道串连在一起,像是长在一根藤蔓上的葫芦。单个采摘当然无可厚非,但是,鉴于最近我们的资源有限,必须物尽其用,没法挑挑拣拣,因此我不得不调整了思路,采取更为务实的方法。刚才所说的长长的藤蔓,上起于连接口鼻的气管和食管,下终于联通人体另一个出口的直肠。这意味着,在目标处于当下的悬置位时,只要控制好末端出口——”

 

Hannibal的右手灵巧地绕圈,剔下了肛门四周的肌肉。Jeffery此时已经进入了休克状态,几乎纹丝不动,仅仅大腿上的肌肉无意识地收缩了几下。Hannibal保持左手的位置不变,右手握着手术刀深入腹腔,贴着后壁,快速割开了黏连的筋膜和组织。紧接着,他将紧握在直肠末端的左手换成了右手,调转身体,面向前方。他活像一位手握神秘盖布的魔术师,即将向观众揭晓奇迹时刻。

 

“Do you remember when Dr. Gideon tried to send me a gift basket a few years ago? That same evening you brought him to my dinner table."

 

"Yes..."Will虚弱地回答。

 

"While I do appreciate his surgical precision, if one were to prepare a gift basket, THIS would be a much more efficient way."

 

随着话音,Hannibal左手拿起脸盆,边缘靠向Jeffery的胸骨边缘,右手戏剧性地朝下用力一扯。于是整套内脏,哗啦一声,熟瓜般争先恐后滚落而下,掉入脸盆,堆成了一座小山。

 

Will侧过脸,用力贴紧床垫,嗓子里发出一声不受控的尖细声响。

 

同一时间,脸盆下方三十公分左右的地方,被Jeffery自己的牙齿咬断的半截阴茎,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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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很安静。Will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Jeffery依旧倒吊在面前的半空中,左右轻轻摇晃。他的头发聚成一股,指向地面,如同一只毛笔柔顺的尖。成股的血流开始干涸,Will听得到每一颗残留的血珠,一滴一滴,从尖端滴落,砸进黏腻的地面。

 

摄影灯依然亮着,打在Will的身上。周身所有的毛孔都在强光炙烤下大张着口,吐出岑岑汗液,却又在蒸发的瞬间带走所有热量。黏腻的汗液,在额角和脖子上冷冰冰地爬行,痒得要命。他止不住地冒着汗,同时又冷得发抖。

 

“可以把灯关上吗?”Will闭起双眼发问。无论方才Hannibal要求他吸收进去的是什么,现在显然都已经结束了。

 

Hannibal手中端着盛满内脏的“礼物篮子”,沉默地站在倒吊着的人体旁。他闻声回头,脸上依旧挂着一丝鄙夷的神色。

 

“整体上略显粗糙,你觉得呢?”他将手中的脸盆轻放在床垫一角。

 

“Yeah...或许达不到你的代表作水准...”Will虚弱地回答。“Could you please...?”

 

“Sure.”

 

Hannibal快步走向他的身后,咔哒一声,房间陷入绝对黑暗。Will这才意识到,这是间没有窗户的暗室。模糊中,他感觉自己也许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失去了光源的热量,凝聚在皮肤表面的汗液开始急速冷却,骤然的凉意疾风般刮过全身,他打了个寒战。

 

“How are you feeling now, Will?”

 

“Cold.”他咕哝道。

 

整整两秒,黑暗中没有任何声响。然后,Will感觉到一侧的床垫陷了下去,他再次被一具强壮的身体压在了身下。而与之前所不同的,是气味。雪松、罗勒和松香,在视觉被剥夺的黑暗中,充盈着整个空间。

 

“还是不打算解开我?”

 

Hannibal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一阵温热的气息刮过Will的右耳。显然,他的嘴唇在定位到此的过程中,没有遇到任何困扰。

 

“Not yet.”Hannibal的嘴唇贴上了Will的耳廓。“I found your current situation quite convenient.”

 

Hannibal的声音明明细若蚊吟,在Will听来却比防空喇叭还要响亮。他甚至分辨不出,到底是自己的耳膜真的捕捉到了震动,还是Hannibal学会了使用某种神奇的电流,正直接对着他的耳蜗神经讲话。

 

"Convenient for what?"他沙哑地问。

 

“That depends...”

 

Will感觉到Hannibal的鼻尖,贴着皮肤,从自己的颧骨,缓缓滑向了额头,然后,停留在眉弓。Fuck。Will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他不用猜测也知道Hannibal闻到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Will?”Hannibal的声音冷了几度。“我安排Kaoru去市区购买饰品,我打算带着我们亲手砍下的的圣诞树回家。我以为我们三个会一起装饰它,我以为这会是一个温馨美好的家庭之夜。然而,当定位警报让我匆忙赶回家时,那里甚至都没有你的影子。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一只奇丑无比小得可怜的陌生的狗,在我的厨房地板上撒尿。”

 

Fuck. 他几乎忘了那只吉娃娃。

 

"I'm sorry Hannibal. I was not...I didn't think..."

 

“嘘......” Hannibal用一根手指按在了Will的嘴唇上。“你无需向我道歉,Will。As it turns out, it’s been a much more interesting night than I would have pictured." 他的手向下,挪向Will的脖子,按在气管两端,靠近喉结的位置。Will的生命在他的指尖跳动。“Did you enjoy it?"

 

Will咽了口唾沫。

 

“我从来这样观赏过你为我杀人。”

 

“容我表示怀疑。”

 

"Not like this."Will想握住Hannibal的手,但依旧被紧紧困在床垫上。他只能尽力抬起脖子,试图靠近黑暗中那团看不见的体温。“Brutal. Raw. Like an animal? No. Never like this.”

 

“So...You did enjoy it. I'm glad then. At least one of us did.”

 

Will再次咽了口唾沫。

 

“You did not?”

 

Hannibal沉默片刻,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他鼻尖喷出的温热气流,沿着Will脖子右侧的皮肤,一路灌进敞开的衣领深处。黑暗中,他看不到Hannibal的轮廓。盘踞在自己身体之上的,也许是人类,也许是只凶残的兽。事实到底如何,他无从知晓,唯有静静等待獠牙落下的瞬间。

 

“你的车不在家,Will。你是自愿离开的。尽管我的确感谢你所提供的施展筋骨的机会,但我并不喜欢被操纵。”他停顿了一下,握住脖颈的手指略微收紧。“以及看到自己的伴侣躺在另一张床上,身上骑着另一个男人。"

 

“我知道你会来。”Will艰难地挤出回答。他的脖子目前承担着手指和绳索的双重压力。“我还没忘记你在我脖子后面植入的那个小东西。”

 

Hannibal的手指滑向Will的脑后,轻轻揉搓着他脖子根部的皮肤。

 

“你就那么自信,我会及时到场?”

 

You play, you pay.”

 

Hannibal再次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但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如果自己是只家犬,Will想,他的喉咙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发出某种令人羞耻的不明声响了。问题在于,他比一只家犬要敏锐,他嗅得出持续而稳定的抚摸背后的暗流涌动。

 

“你今晚似乎处于一种极不寻常的状态,Will。Anything you feel like sharing with me?”

 

“I didn't come here to cheat on you, if that's what you mean.”

 

"Cheating can mean a lot of things. Doesn't have to be about sex."Hannibal将手重新放回了Will的咽喉。“No, I don't believe you're having an affair with the late Mr Dahmar. But I do think the fact that you ended up here involves a little more than poor judgment in your little investigation game.”

 

Will挑起了一边眉毛,尽管在黑暗中没有人可以看到。

 

“怎么?担心我在为自己挑选下一个monster?”

 

“那可以是一种解释。”

 

“但是?”

 

突然,一道白热的剧痛炸裂开来,Hannibal尖利的牙齿再次撕开了Will的肩头愈合中的咬痕。Will的大脑空白了三秒,紧接着,被痛感瞬间清空的意识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潮汐般涌回。他松开紧咬的牙关,大口喘气,紧弓的脊背重重落回床垫。

 

Hannibal抽出牙齿,剥开衬衣肩头,轻而易举地吮净了溢出的血。灵巧的舌尖围绕着伤口四周舔舐,一股熟悉的热流瞬间从Will的小腹直窜脚心,连带着某种不合时宜的搏动。他再次开始出汗。

 

“But, look at you, darling. I sincerely doubt it.”Hannibal低声说,双唇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嘴下滚烫的皮肤。“You are mine, Will. Are you trying to take your life away from me? I have to warn you. That's a rather dangerous thought.”

 

"Even I can't control my own life?" Will咬着牙问。

 

"Not even you."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Will甚至听不到血液滴落的声音。除了浓雾一般的铁锈味之外,没有丝毫的证据能够证明那具悲惨的尸体是否依然还吊在原处摇晃。事实上,浓稠的黑暗中,Will无法确定任何存在,除了胸前沉重的体温,以及脖弯中温热的呼吸。他们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他们可以在卡伦山Mrs Cianciulli温暖的小屋,可以在巴尔的摩Hannibal阴森的地下室,可以在遥远的太空中荒无人迹的某个星球,也可以在高高的悬崖之下大西洋幽深的海底。也许一切不过大梦一场,下一秒他将从溺水前的幻觉中醒来,发现冰冷的海水正迅猛地灌入鼻腔,而他们将用人生最后的一秒,来凝望彼此的眼眸。天呐, 他希望他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地点,任何一个时间,只要不是这里就行。不是这个狭小的密封的囤积了无数生命和尖叫的臭气熏天的密室,没有数十厘米之外的天花板上吊着的一具内脏被掏空的尸体,没有数十公里之外的冰柜里躺着的一颗落满冰霜的人头,没有数千公里之外的FBI办公桌上躺着的他们一路留在身后的冰冷的卷宗。

 

“抱紧我,Hannibal。”Will小声乞求。

 

上方的躯体俯了下来,坚实的双臂伸入他的背后,勒紧了他的胸膛。空气瞬间排出,两人的胸膛之间没有哪怕一丝空隙。两颗心脏砰砰对跳,用着同样的频率。

 

This isn't sustainable.”他小声说。“We're going to get caught.

 

“You don't know that.”

 

“你不会永远处于壮年。”Will用脸颊蹭了蹭一旁的脑袋。“你也许会犯错,也许会失手,也许会因一时的冲动而留下蛛丝马迹。”

 

Hannibal的嗓子里发出某种模糊的声音,Will姑且将其理解为抗议。

 

“那个在你的宝贝厨房撒尿的吉娃娃,你想知道它是怎么来的?”Will加重了语气。“它闻到了味儿,Hannibal。它嗅着主人的气息,来到了我们的房子,然后带着我,一路找到了你放在地下室的那颗头!”

 

“我不认为那只小狗的语言组织能力进化到了可以出庭作证的程度。”

 

“我是认真的!你变得粗心起来了,特别是我们在一起之后,你没有觉得吗?更何况,不只是警方,我们现在已经脱出了法律社会的保护。或许Mrs Cianciulli时运不佳,或许Jeffery毫无威胁,但下一位呢,下下一位呢?你不能指望我永远躲在家里,Hannibal,而你也知道对于这些人来说我意味着什么。你有足够的信心保证每一次你都能及时赶到吗?如果哪一天,你晚了那么几秒,然后——”

 

Will的喉头缩紧了。

 

“Are you asking me if I could tolerate the idea of you dying in someone else's hands?"

 

"Can you?"

 

"No."

 

"Good. Because neither can I. Remember the painting you once showed me? Achilles Lamenting the Death of Patroclus【1】? Well, I'm sure you don't wish to be lamenting my death, wearing your armor or not."

 

"Seems like you've given this a lot of thought. What are you suggesting, Will?"

 

Will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他感到自己脖子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像充满静电的触角般伸向虚空。

 

“我们的乐章已经足够绚丽了,Hannibal。一个优秀的作曲家,应当知道何时落下终止式。The punctuation at the end of a sentence gives meaning to every word, every space that preceded it.

 

Will的皮肤感觉到了Hannibal扯起的嘴角。

 

“That was my words to Bella Crawford. She accused me of moving her meaning.”

 

“It is more preferable to place your own punctuation mark when you can, than to be forced to have one placed by someone else.”

 

Hannibal花了几秒,思考着Will的话。Will同样安静地等待着,就像他之前无数个夜晚所做的那样,在黑暗中瞪视虚空,聆听着身旁之人的呼吸。终于,Hannibal再次开口。

 

"How would you prefer to place your punctuation, Will?”

 

 

 

注:

  1. Achilles Lamenting the Death of Patroclus:《阿喀琉斯哀悼帕特罗克洛斯》,S2E12中某个两人相处的夜晚中出现过的画,当时两人讨论了画中两人的友谊。Hannibal说Patroclus在伊利亚特中出现时以共情著称,而Will回答Patroclus身着Achilles的盔甲在战场上为他而死。下方为Hannibal针对该题材的同人作品。

Chapter Text

一阵欣喜涌上Will的心头。他知道自己的心跳瞬间变快了几拍。他也知道,Hannibal对此心知肚明。

 

“I would like it to be OUR punctuation.”他深吸了几口气。“这样,你就可以永远拥有我,在我彻底属于你的时候。”

 

“那会是什么时候?”

 

“现在。Hannibal。那就是现在。看看我们所拥有的这段时光,我们从未比现在更亲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我向你敞开了一切,Hannibal,毫无保留,完全的臣服。我渴望能够获得宁静,我也的确获得了片刻的解脱。但是现在我们拥有的这一切,是如此的脆弱易逝,就像一个瑰丽的肥皂泡泡,任何一点平衡的打破都可能令它灰飞烟灭。我想要与你融为一体,Hannibal,我的确希望如此,我为此放弃了一切,甚至是自我,我无法再承受失去你......”Will的声音哽咽了。

 

“我不会背叛你,Will。”

 

"我担心的是,我会背叛我自己。"他几乎在哀求。"别给我那么做的机会,Hannibal。I don't want to go back. I cannot go back.”

 

"I won't let you, mylimasis."

 

“We have already reached the final stage of my transformation. The imago you whispered to has come to maturity. You once asked me to disappear with you, and I let you down. Now it’s my turn to ask, Hannibal. We could disappear now. Tonight. Will you go with me?"

 

"To where?"

 

"某个我们可以永远融为一体的地方。”Will喃喃的声音细若游丝,Hannibal不得不将耳朵贴向他颤抖的双唇。“记得你曾经问我,如果想要杀死你,我会怎么做吗?”

 

“当然。”Hannibal伸出手,沿着手臂向下,将手指插入Will被束缚的指缝间,扣紧。“用你的双手。”

 

“我思考了很久,思考什么才是最适合我们的方式。”

 

“除了跳崖之外?”

 

Will咬住Hannibal的耳廓,惩罚性地研磨了两下,然后缓缓松开牙齿。

 

“不。那是个坏主意。我不想再有痛苦,你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也不想有先后,我拒绝目睹你的死亡。更不能有难以控制的意外,你我都无法再次忍受分别。我思考了很久,一直没有满意的答案,直到某一天,我在起居室的壁炉架上,看到了一张照片,它深深击中了我......你知道Mrs Cianciulli的故乡是卡塔尼亚吗?”

 

"不知道,不过......"Hannibal回忆起壁炉前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相片,之前虽未留意,但他拥有着惊人的视觉记忆。仅略微思索,他便猜到了Will所指为何。“你是指,那张埃特纳火山在晴日下的喷发?”

 

 

时至今日,Hannibal对于自己的了解程度,依然会让Will惊讶。

 

“没错。血色岩浆,滚滚烟云,地球之心,地狱之门。听起来就像是你会喜欢的东西,不是吗?”

 

“也许。不过要说埃特纳火山本身最吸引我的地方,或许还是恩培多克勒的纵身一跃。”

 

“谁?”

 

Hannibal轻轻笑了起来。

 

“一位古希腊的哲学家。据说,他自愿跳进了埃特纳火山,以图证明自己是神。Are you suggesting something similar, Will?”

 

“Well, sounds promising.”Will耸了耸肩。“You said you were sorry to be leaving Italy. You said you would have liked to show me Florence. We could go there first, read the things in the Palazzo Capponi you’ve always wanted to read, play the clavier, and perhaps compose something for me. You were so jealous of the serenade Tobias played for me before. Maybe we can have our own song. Wouldn't that be nice?

 

"Will......"

 

Hannibal犹豫地开口。Will打断了他。

 

“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发,去西西里岛,沿着东海岸,一路开到埃特纳火山。我们可以背着帐篷,绕开人群,挑一面平缓的山脊,慢慢爬行。慢慢爬行,不必着急,我们可以随时停下,我们有的是时间。在白天,它巨大的裂口中会冒着白烟,云雾一样围绕在山巅,而在晚上,鲜红的星点会在黑暗中跃动,我们甚至都不需要罗盘,它的光芒会为我们指明方向。”Will的声音愈来愈轻,越来越细,他的双唇轻轻翕动,如同梦呓。“最后,我们会到达终点,站在那巨大的伤口边缘,俯视深渊中缓慢流动的岩浆。你不觉得岩浆就像是地球的血液吗,Hannibal?我曾经看过某个火山喷发的影像,立刻被那种景象深深吸引。晴朗的蓝天,鲜红的熔岩喷至空中,然后迅速冷却,拉伸成黑棕色的长丝,连接着四溅的碎块。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曾经拥有生命,Hannibal,就像是刚刚被炸成碎片的血肉。我们可以变成那里的一部分,融入大地之血,翻滚在地狱深处,或者在某一次壮烈的喷发中,随着滚烫的岩浆,像但丁口中那条沸腾的血河一样,流淌在人间。We will become immortal, Hannibal. You and I, from now on, our names will always be intertwined, just like the molecules that once made up our bodies. This orchestration of carbon we played together will last forever, burning with all the blind cupidity and wrath insane in Phlegethon's flames【1】...... This is my design."

 

 

Will停了下来,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的眼前被一条沸腾的血河占据,发着红光的岩浆缓慢地流淌,在黑暗中亮得几乎刺痛他的双眼。缓慢而坚定,蕴藏着足以融化钢铁的热量,自深渊而来,用最夺目的方式迸发,然后冷却,凝固,化成黑色的岩石。这是个足够好的设想,至少他这么认为。但是Hannibal,却保持着沉默。

 

“Hannibal?”Will迟疑地开口。

 

“你曾经献祭了自己,Will。”Hannibal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在失败之后,你升级了祭品。”

 

“或许我所追求的东西值得一场盛大的祭典。”

 

“The shroud that covers me is a shroud of dust and death; I hate it, yet hug it in love.”【2】Hannibal低声说,仿佛在念某种异域的虔诚悼词。

 

Will再次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脑袋。

 

“Is that a yes?”

 

Hannibal沉默着。Will在黑暗中寻找到了他的唇,开始安静地吻他。Hannibal没有躲开,但也没有回吻。他就像一尊石像,静止在原处。

 

“The teacup you've shattered has come together, Hannibal. Don't let it shatter again. ”Will喃喃地说。“我们的过去充满喧嚣和痛苦,而未来所能带来的,只有裂痕。你无法让时光倒流,你无法控制熵增的方向,你只能留住现在,留住这一刻。”

 

“代价是死亡。”

 

“一份旗鼓相当的出价。生命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的那一瞬间通常绽放出最为绚烂的美,那轻微的爆裂是它们最后的乐章。这不是你曾经告诉我的吗?”

 

“这不是唯一的出路。”

 

“这是我唯一想要的出路。我不想终日沉浸在自我割裂的痛苦中,我也不想时刻彷徨于未知的恐惧,我更不想变成某个没有记忆的躯壳,日复一日爱上你又忘记。”Will感觉到了上方躯体片刻的僵硬。“是的,我知道你当时想对我做什么,Hannibal。”

 

“......I was desperate. I thought all hope were lost.”

 

"I know. I forgive you. 但那正是我害怕的原因。你能保证命运不会将你我再次推上同样的境地吗?你能保证下一次手中的电锯能及时停转吗?Come with me, Hannibal. We've seen things people wouldn't believe. Blood glistening black under the shade of moon. Together we watched God with antlers smiles in the dark. Let not all those moments lost in time, like tears in the rain...Time to die...” Will再次吻向他,温柔而热烈。“Please."

 

Hannibal的呼吸变得急促,温热的气流喷在Will的唇齿上。片刻后,他将头埋进Will的耳边,贪婪地嗅闻着身下熟悉的气息。Will的气息。如此迷人,如此沉醉,在这个瞬间,完完全全属于自己。这具肉体所铸就的神庙中,自己所供奉多年的神灵,刚刚赐予了他权力,让此刻成为永恒。他身上的每束肌肉每根血管和每颗毛孔都在颤抖着叫嚣着扭动着乞求着屈服。

 

然而,就在那一刻,就在他几乎要同意爱人的恳求的那一刻,在羊绒木和松枝之下,一丝转瞬即逝的清明月辉,挑动了他脑中的警觉。

 

Hannibal认出了这个气息。他曾经站在一间盖满防尘布的客厅中,冲着一枚散发出同样气味的水晶容器独自微笑。

 

幻境突然破碎。被甜蜜的咒语所驯服的凶兽重新睁开了双眼。

 

“Sorry Will. It's the only thing in this world that I cannot give you."

 

Will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紧接着,他的左臂感到一道钻心的疼痛。Will痛呼出声,下意识抽回手臂。直到将手腕贴在唇间时,他才意识到Hannibal连皮带肉割开了捆住他左手的绳子。

 

Hannibal的动作从来不会发出任何声响,黑暗中Will无从捕捉他的身影,唯有虚空中响起的一道冰冷嘱咐。

 

“已经午夜了,Will,早点回家。”

 

“Hannibal......”

 

Will抬手挽留,但前方的黑暗中早已空无一物。

 

 

注:

  1. Phlegethon:希腊神话中冥界(Hades)的五条河流之一,被称为“火焰之河”。但丁在《神曲地狱篇》中提到Phlegethon位于地狱的第七圈,它的河水被如同沸腾的血液,罪人浸泡其中,用于惩罚贪婪和暴力。原文是But fix thine eyes below; for draweth near The river of blood, within which boiling is Whoe'er by violence doth injure others. O blind cupidity, O wrath insane, That spurs us onward so in our short life, And in the eternal then so badly steeps us! 中译:但是,你注意看那山谷下边:血河就在眼前,它在熬煮着用暴力伤害别人的罪犯。啊!疯狂的愤怒。啊!盲目的贪婪。驱使他们在短促的一生中犯下这种罪愆,如今则浸泡在滚烫的血水中永受磨难!
  2. 覆盖在我身上的裹尸布,是尘土与死亡的裹尸布;我恨它,却又带着爱紧紧拥抱它。【吉檀迦利 no.28】

Chapter Text

午夜。

 

Bedelia端坐在黑暗中。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拉窗帘。清冷的月辉泻入,覆在她的左脸上。

 

她有着饱满的眉骨,和锋利的鼻峰,足以截住皎洁月光,令其无法越过中线半寸。她的脸上面无表情,更没有一丝倦意,精致的发卷从一侧垂在肩头,雪白的真丝薄被高高拉至胸前,裹住了整个身子。

 

万籁俱静,夜晚祥和无声。她抬起手,轻轻拂过丝被柔滑的表面,倾听着指尖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自己缓慢而细长的呼吸。她挺直着身体,耐心等待,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敞开的窗缝中传来一阵微弱的鸟类振翅,两声遥远的夜啼,以及,隐隐的马达声响,由远及近,直到消失在窗下。

 

片刻后,Bedelia听到了车门响动。

 

一声。

 

然后,又一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嘴角和眼部久经锻炼的纹路只牵动了不到半秒,便又恢复如初,仿佛不过是微风拂过水面时一道转瞬即逝的涟漪。当脚步声出现在她的门口时,所有的痕迹都已消失,只剩下了那道神秘而优雅的微笑。

 

咚咚,两声清晰而急促的叩门。

 

“Come in.”她说。“Door is open.”

 

半掩的门缓缓打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阴影中。

 

“很抱歉,Bedelia,这么晚打搅你。”

 

“如果你真的抱歉,就不会来敲门了,Hannibal。”

 

Hannibal抬起嘴角,走了进来。他的身后,露出了另一道消瘦的身影。

 

"Hello kid. Kaoru, I guess?"

 

男孩点了点头。

 

Bedelia优雅地将视线移回Hannibal的身上。

 

“拥有一位勤奋的学徒自然是好事。但你不觉得对于教学活动来说今天已经有点晚了吗?”

 

“对于真正重要的课程,任何时间都不算晚。”Hannibal回答。他顿了顿,扫视了一下屋内。“况且,你看上去对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

 

“我猜到今夜自己应该会有访客。我只是不确定是谁。”

 

Hannibal眯了眯眼睛。

 

“所以,你承认插手了我与Will之间的事情?作为一个医生,那可是相当有违职业道德。”

 

Bedelia轻笑一声。

 

“即便是你,Hannibal Lecter,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掌控蝶蛹孵化的方向。我又怎敢声称妄图控制这株罪恶之花的绽放呢?”

 

Hannibal叹了口气,走向床头,坐在了床沿上。他抬起右手,用手背抚过Bedelia处于阴影中的侧脸。指尖下的头颅颤抖了一下,但没有移开。

 

"Bedelia, Bedelia. Observing is what you confessed, but the truth is, you participate every single time. That curiosity of yours inflicts an itch that you cannot resist scratching."

 

"Then you should be proud."Bedelia转动了一下头部,唇部轻轻蹭过Hannibal的指节。“Proved to be right after all."

 

Hannibal停下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女人。他认识她已经超过十年,但却仿佛这一刻才刚刚认识她。沉默良久,他放下了手。

 

"What you did is rude, Bedelia. You know I can't tolerate that."

 

Bedelia的嘴角颤动了两下,然后露出了鄙夷的笑容。

 

"Let’s cut the act, Hannibal. You don’t care about being rude. Will did all that, and you adore him like a puppy. You just want a pretentious excuse to play God, to strike and destroy as God wields His ruthless power. I wonder how long it took Will Graham to see through that. Less than two seconds, I guess, once your person mask split right in front of his eyes."

 

“Don't be upset, dear. Will and I, we came from the same place. He understands that wanton malice hidden in all of us. Given time, he could go further than even I. And certainly further than you.”

 

“哈,当然。Will拥有巨大的潜力,他有着一柄我所未曾拥有的致命武器。”Bedelia挑衅般看着Hannibal。“He holds the power to change you.”

 

“Only the part I offered."

 

“而那是多少呢?80%?还是90%?你果真如此慷慨?”Bedelia挺直了上身,肩头的丝被略微向下滑落了一点。“还记得Will出现前你的生活吗?还记得你所中意的那些美酒、食材和歌剧?学富五车光彩照人的Dr Lecter,结交四方名流,以一流的品味闻名于巴尔的摩精英阶层。Look what you are doing now?Making cake in a remote town after three years of incarceration for people you consider no better than pigs. ”

 

“我诚挚地建议你谨慎选择接下来的用词。”

 

“没有必要威胁我,Hannibal。”Bedelia抬起手,一把掀开了自己身上的丝被,其下方的身体竟一丝不挂。“我早已学会拥抱自己的命运。”

 

她赤裸的身体在月光下细腻光滑,几近青白,全无血色,彻底暴露在床边的男人和门旁的男孩的视线下。

 

“No need for such drama, Bedelia." Hannibal站了起来,沉声说。“我承诺过会享用你。你知道我向来信守承诺。”

 

“I know you see me as nothing more than several pounds of meat. So what's the point? Since I'm already lying on the cutting board, might as well save you the trouble of unpackaging.”

 

Hannibal注视着她起伏的胸膛,眼神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怜悯。

 

“Will替你打开了门锁。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Bedelia没有立刻回答。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换上了那道神秘而优雅的笑容。当她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我累了,Hannibal。即便只是作为旁观,这局游戏也已过于耗费人心。我陪你走过足够长的时间了,现在,请允许我礼貌地退场吧。”

 

“这就是你对自己的全部定位,一名,观众?”

 

“是的,观众。无论你如何煞费苦心地试图证明我也是玩家,那终究只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瞬间罢了。没有人是洁白无瑕的,没有人心里不潜藏着一两枚与众不同的种子,但那并不意味着几处斑点就可以概括一个人的本质。如果说这数百年的心理学发展真的触及过什么真理的话,那就是人心的复杂与幽暗,每具人体中深埋着的用重叠的情感和扭曲的记忆包裹起来的不见天日的混沌的核。而你的确不同,Hannibal,你的核是纯黑的。在清晰地感知到不同后,你塑造出一套自洽的体系来说服自己是进化的产物,而不是某种畸形的怪物。你偏执地向自己灌输着世人皆浊你独尊的价值体系,在鄙视一切的同时又无可避免地感到孤独,从而病态地渴望认同。You want someone to see you as beautiful, to embrace you as an equal, not one of those pitiful things sometimes born in hospitals, unwanted and left to die. But of course, you didn't die. You look normal... and nobody can tell what you really are."

 

"Sounds like that's exactly what you are doing right now."

 

“I only got a glimpse, using my curiosity. Unlike Will, who can see you effortlessly with his empathy. That’s why you don’t need me anymore. Who needs a substitute when he can lay his hands on the real thing?”

 

“我感激你陪伴,Bedelia。你是一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对我来说,自然也绝不只是几磅好肉——”

 

“但是,你是否想过,看得清晰也意味着看得透彻。”Bedelia出乎意料地打断了他的话。“当Will真地完全看透了你的那一天,当你如同一本打开的旧书那样一览无遗的时候,Hannibial。他是否还能依旧保有兴趣?他是否还会愿意继续充当你的殷勤观众?这个世上有无数孤芳自赏的怪谈奇说,而能够同频的读者,才是珍宝。你能忍受他的目光移向他人的那一天吗? ”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就一定需要观众呢?”

 

Bedelia的笑意加深了一层。

 

“Because...How do you know you are having fun if there is no one watching you have it?”

 

Hannibal也笑了起来。

 

“Always been a pleasure talking to you, Bedelia.”他看了看腕表。“However, clock is ticking. I'm afraid our time is up. 你有什么未实现的遗愿吗?看在过去的面子上,或许我可以考虑尽一份绵薄之力。”

 

“我的确有一个愿望......”

 

金钱?名声?Hannibal承认,即便是他,也没有全然的把握看透面前的女人。

 

“我希望你以我为原料的这幅作品,不要过于丑陋。”Bedelia微笑着说。

 

Hannibal赞许地颔首,垂下眼睑。

 

“这一点大可以放心,Bedelia,你将会很美。”他望向身后,勾了勾手。“过来吧,Kaoru。”

 

门边的男孩走上前来,从Hannibal的手中接过一只鹿角柄的匕首。他望向床上的女人,眼神中透出兴奋的光。

 

“Thank you for the oppotunity, Dr Lecter.”

 

“You've earned it.”Hannibal抬手指向女人的心口。“Like we talked about. Start at the sternum, keep the blade pointed up. Damage any organs, ruin the meat.

 

“明白,Dr Lecter。”

 

“所以,你打算吃掉我的心?”

 

“连同其他可食用区域。”Hannibal平静地回答。“以防你没有注意到,我们最近正在推行光盘行动。”

 

Bedelia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没再做声。一旁的男孩来到了她的身边,半弓下身体。他左手扶住她的手臂,右手紧握匕首,将刀尖落在她的胸腔中心。

 

或许是金属过于冰冷,在接触皮肤的那一刻,Bedelia突然浑身一颤。她半张开口,瞪大眼睛望着Hannibal,却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别紧张,Bedelia。”Hannibal温柔地安慰道。“我会时不时想念你的。”

 

Bedelia的眉毛跳动了一下,神情似乎哪里都没变,却又像是彻底变了个样。男孩回头看向身后,似乎在等待下一步的许可。未等Hannibal授意,Bedelia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此,我毫不怀疑。”

 

她的语调一改方才的柔弱,变得异常冰冷。Hannibal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几欲抬手,但就在同时,Bedelia抬手抓住了男孩的手腕,起身抬胸迎向了匕首,锋利的刀刃瞬间没入心口。男孩惊讶回头,条件反射般缩手,却被Bedelia强行攥在原处。他震惊地低头,瞪着面前深没至柄的匕首,刀口下方流淌的鲜血,以及自己攥在刀柄上的拳头。恍惚间,他感到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左颊,紧接着,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只冰冷而柔软的吻。

 

“ごめんね、Asu酱、さようなら。”【1】

 

Bedelia母亲般温柔地凝望着眼前的男孩,凝望着他圆睁的虹膜中自己苍白的倒影。三秒后,一声凄厉的尖叫撕破了夜空。窗外的夜枭被惊起,展翅掠过清冷的月。

 

 

注:

  1. 日语:抱歉,Asu酱,再见了。

Chapter Text

当Will遥遥望见山脚下那栋熟悉的三层小屋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原本灰色的石头外墙和深棕色的木质屋顶,在暗淡的微光中几乎变成黑白两色,像是一幅肃静的褪色水粉。

 

鱼肚白,鱼肚白,若青若粉若白。Will无端想起了在古巴的一个早晨,当时的自己也几乎一夜未眠。他想起那条在微薄的晨光下跃出海面的大马哈鱼,想起了它深墨色的背部,熠熠发亮的洁白肚皮,以及入水之后依旧停留在他视网膜上的明亮闪光。他以为他忘记了,就如同生活中所有那些转瞬即逝的刹那一样消失在流淌的长河中,但在这一刻,那张洁白的腹部却突然蹦了出来,疝气灯般闪烁在晨雾中,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眼。

 

Will将车开进小院,发现自己亲手砍下的毛茸茸的松树趴在空地中央,形成一坨巨大的阴影,旁边却没有Hannibal的宾利。所有楼层的窗户都没开灯,四下鸦雀无声。他熄灭发动机,下车,转身,走上台阶,大门半掩着,缝隙中的黑暗仿佛正在呼吸,安静地守候着他的到来。

 

不到两个小时前,Hannibal告诉他早点回家,指的就是这里吗?这里真的是他的家吗?一直以来冬眠般蜗居在这里的,到底是真实的他,还是某个一厢情愿的梦中人?Will伸出手,推开大门,凝视着面前的黑暗,而黑暗不语,只静静回望。

 

门厅和起居室均空无一人,穿过走廊,来到厨房,Will嗅到空气中一丝淡淡的尿骚味,但地板上没有痕迹。Where is Frederick?这道思绪短暂地划过,但很快便被更多的不安淹没。他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能够让Hannibal甘愿在身后留下一间散发异味的厨房。

 

通往二楼的路依旧寂静,唯有年久的木板发出吱扭吱扭地细碎响声。Will站在楼梯与走廊的交界处,眼前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右手第二间房间的门开着,朦胧的光线从中晨雾般扩散而出。那是他们卧室的隔壁,Bedelia的房间。Will的鼻尖仿佛再次嗅到了一缕月辉的味道,胃部一阵紧缩。他的设想已然落空,他没能履行自己临行前对她的承诺。

 

然而,这道细微的愧疚,很快便被一股突然出现的铁锈气息所淹没。不知何处的窗户开着,一股凛冽寒风带着浓郁又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如同一柄精细冰凉的手术刀。

 

“Bedelia?”

 

无人应答。

 

Will犹豫一秒,缓步上前,随即便被门框中的画面冻在原地。

 

稀薄的晨光中,比鱼肚更白的是女人羊脂般的胴体,横呈在红色的丝被之上,犹如鲜红波涛之中绽开的一朵洁白浪花。

 

Bedelia头下脚上,侧卧在床,面部冲向门口,金色柔滑的发丝顺着床尾倾泻而下,恰似被朝霞印染的浪花边缘泛起的色彩。她一动不动躺在原处,望着Will,似乎在等待着他的靠近。让这幅本应香艳的画面略显诡异的,是那凝固了的双眼,在Will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观察中,始终未眨一下。

 

显而易见,她死了。

 

Will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自己近十小时没有喝水的下唇,翘起的干皮在舌尖留下一道锋利的触感。他将视线从那双失焦的眼睛上移开,打量起整个画面。无论是四肢脖颈舒展的角度,还是布料褶皱流畅的走势,都诉说着一个事实:当下震慑人心的一幕绝非源自偶然,而是经过精心编排。Hannibal试图用一具斜卧的赤裸女体来临摹的,大概率是绘画史中经久不衰的主角——维纳斯。至于致敬对象是乔尔乔内、提香、亦或是他们的老朋友波提切利,这就不是Will浅薄的艺术知识所能分辨得出的了【1】。

 

Bedelia全身不着寸缕,只有左腿根部自然地裹入丝被,在深色的布料掩盖下,竟丝毫看不出残缺,极具美感。凑近看时,Will留意到丝被的色彩有些不同寻常,越靠中心颜色越发浓郁,犹如车厘子般黑红,而床边垂下的边缘反而依旧洁白,像是件从染缸中捞出的半成品。Will伸手摸了摸,触感依旧潮湿。他翻回掌心,沉默地望着指尖的殷红,沉思片刻后,闭上眼睛,将这道即将凝固的血色,抹在了女人苍白的嘴唇上。

 

 

 

我展开画布,备好画材,完美的作品需要完美的介质。

我选好角度,控制力度,流速和方向均不差分毫。

我注视着生命的颜色,离开旧的容器,汇入新的容器,我注视着美,在其中绽放。

此生已尽,避无可避。而我许诺给你,一篇完美的终章......

 

Will突然睁眼,眉头紧皱,盯向Bedelia的胸前。那里有一道倾斜的刀伤,边缘暗红,显然来自于今晚。长度五至六厘米,切口下缘似曾被拉扯,不甚整齐。按Hannibal的标准,这绝对是一道意外的瑕疵。以Will对于他的了解,即便对Bedelia抱有怒火,他也不会以此来羞辱她,更不会这样污染自己久违的创作机会。虽然最终的成果依然勉强称得上精致,但这绝对不是他的初衷。

 

Will的心中一沉。不,哪里不太对劲。他扭身冲向自己的卧室。房门同样没有上锁,被他粗暴推开。房内无人,乍看与他离开时的一切别无二致,但当视线移动到自己敞开的床头柜抽屉时,他的脑袋嗡地一炸。

 

Will几步冲至床头,发现屉内原本放着的一叠现金还在,但旁边的格洛克17——那把从Clarice手里收缴的配枪却不翼而飞。他瞪着那处空荡的底板,接着猛然起身,径直冲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Clarice!”

 

Will重重撞向房门,饱经折磨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但他全然不顾,紧接着就是下一次撞击。

 

“Clarice!你在里面吗?”他吼道。“开门!”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是你们的人质!我要是能开门我还会在里面吗?!”

 

Will摸索着从裤兜中掏出钥匙串,手忙脚乱地塞进那个不知怎的突然变得奇小无比的钥匙眼儿,然后一脚踹开,门内同时传来一声痛呼。头发乱七八糟,穿着睡衣睡裤,捂着自己鼻子的Clarice出现在门后前。他冲上前去,揪着前襟,将她按在墙上。

 

“他们在哪?!”

 

“谁?”

 

“Hannibal!Asuka!”他吼道。“What did you do to them?”

 

Clarice发出一声神经质的尖笑。

 

“我?对Hannibal Lecter做了什么?”她上下扫了Will一眼。“你嗑药了吗?”

 

Will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她的脸。在那一刻,Clarice感觉到了某种危险而不稳定的物质,潜藏在那双因惊恐而扭曲的眼睛背后,如同沉重的封盖下沸腾的油液,似乎随时可能喷薄而出。她垂下双眼,盯着下方青筋暴起的双拳。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半夜里我好像听到过一声尖叫,但后面就没有声音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人来过你这?”

 

她摇了摇头。

 

Will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向后退开。接着快步走了出去。

 

“Hey!What happened?”

 

Clarice冲着他的背影喊道,Will没有回复。他一路小跑,一步两级冲上三楼,来到了Asuka的房间前。他转了转门把手,里面上着锁。

 

“Asuka?”他敲了敲门。“Asuka,你在吗?”

 

门内一片寂静。

 

Will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并没有这个房间的钥匙。犹豫几秒后,他向后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右腿,大力踹向门板。

 

咚,咚,咚。第三下时,门板向内弹开,他随之猛冲进去,几乎冲到了Asuka的床前才踉跄几步,勉强站稳。

 

落入视线的,首先是面前空荡荡的床铺,床单被面整洁平坦,显然当晚还无人问津。Will急切回身,看向另一侧的书桌,窗前斜靠在椅背上的人影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Asuka。”他柔声唤道,向前走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

 

刹那间,Will同时看到了很多东西。他看到雾蒙蒙的晨光中Asuka侧歪在肩膀上的皎洁如月的面孔,他看到熟睡般阖起的双眼和微微翘起的睫毛,他看到那头柔软的金发、刚刚睡醒般凌乱的鬓角和太阳穴边黑色的孔洞,他看到垂落在腿边的无力的手、孤零零躺在凳子脚边的手枪和另一侧地板上呈扇形洒落的薄薄血雾。

 

他后退半步。

 

“No...”Will轻轻摇头,小声哀求。“Please...no...don't do this to me...”

 

没有人回答。

 

光线透过窗格,在书桌上留下朦胧的纹路。Asuka的桌面异常整洁,上面躺着一张洁白的信纸,中心的位置只有一个词。

 

Sorry

 

Will恍惚上前,双手颤抖着扶起男孩歪斜的头颅。左侧的面孔仿佛还在熟睡,右侧却已被子弹的空腔效应彻底撕碎,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轮廓。原本纤细柔亮的金发被血污浸透,与头骨碎片、破裂的眼球和血肉残渣搅合在一起,一缕一缕埋入缝隙,像是泥泞中枯萎的水草。

 

全部意识在瞬间蒸发,下一秒,Will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剧烈地干呕。他的胃液在翻滚,灼烧,小肠和大肠缠绕扭曲,五脏六腑一气涌上胸腔,挤得他喘不上气来。痉挛的痛感从心口蔓延至四肢,指尖和脚尖传来一波接一波触电般的麻痹刺痛,氧气仿佛突然自空气中抽离,以至于他丧失了赖以生存的某种最基础的元素。

 

Will躬下身,抱起头,将额头狠狠抵在地面上。他成了一个痛苦的球,一条抽搐着的虫子,一团破碎的尖叫。

 

 

注:

  1. 本画实际作者为Paris Bordone,作品名为The Sleeping Venus《沉睡的维纳斯》,现存于意大利黄金宫美术博物馆。

Chapter 97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当Clarice出现在三楼的门口时,她看到一只可悲的生物,丧失了语言般蜷缩在地上。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Don't worry, 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

No, both of them know it won't.

 

See? I told you so?

Maybe, but what's the point.

 

最终,她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望着这道痛苦的景象,直到面前蠕动着的躯体突然静止,紧接着,慢镜头一般,她看到男人略微直起腰,出神般盯着面前的地面。从手臂的间隙里,Clarice勉强看到那里躺着一截黑色的东西。就在她的大脑尚未完全反映出那个细长硬朗的轮廓意味着什么时,他突然放下抱住头的右手,一把抓起地上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

 

近在咫尺的枪声震耳欲聋,Clarice的脑袋中充盈着嗡嗡的蜂鸣。身下的男人仍在挣扎,她咬紧牙关,双手攥住枪柄,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枪口掰向天花板的方向。

 

砰!砰!砰!

 

咔哒!咔哒!

 

Clarice呼出一口气,松开双手,但仍然骑在男人的身上。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格洛克17无力的空击声仍在持续。她低下头,看向那张皱成了一张放射线的面孔,鼻涕和眼泪在一道道又深又长的褶皱间糊成一团,鼻头和眼皮血色充盈,红肿发亮。

 

“Let me die......”

 

男人痛哭着哀求,唇齿间黏连着透明晶莹的长丝,不知是鼻涕还是口水。

 

Clarice缓缓向后坐在地上,然后收紧双臂,拉过男人蓬乱的脑袋,笼入怀中。她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成年男性,而是一个失去一切悲痛欲绝的孩子。她侧过头,让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脖颈处,然后将脸紧贴上去,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后颈。

 

“Don't take it too hard, Will.”Clarice轻声说。“He did it to himself. It's not your fault.”

 

Will哽咽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大约五分钟之后,怀中的抽噎逐渐平息。终于,他抬起手,扶住Clarice的肩头轻轻推开了她。

 

“抱歉。”他咕哝道,用袖子抹了抹鼻子和嘴。

 

Clarice摆了摆手。她环顾四周,心中头一回出现了一丝茫然。

 

“What now, Will?”

 

“我不知道......”Will眼神呆滞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Clarice伸出胳膊,握住男人的手。

 

“跟我回去吧。”

 

Will抬起头,望向书桌旁歪斜的身影,嘴唇颤动了两下,没能发出丝毫声响。

 

片刻后,他垂下眼,苦笑起来。他突然想起了方才抽屉中遗留的现金,还是当初在古巴用大马哈鱼换来的。净重478磅,一口价5000。他用皮筋将这半年以来自己唯一的合法收入捆得整整齐齐,塞进箱底,一路带到了这里。还有三天就是圣诞,接着便是新年,他原本计划着购置两件像样的礼物,如今倒是恰好够买两张回国的机票。

 

*

 

昨夜发生的一切令人有些措手不及,Hannibal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即便是当他已经解决掉Jeffery,协商过Will,处理完Bedelia,安顿好Asuka,简单清理好厨房,并将罪魁祸首带离犯罪现场来到全镇唯一一家24小时营业的兽医店做全身检查加驱虫疫苗时,他仍然能够感到自己尚未消退的一丝肾上腺素。

 

意外夹着意外夹着意外,简直是对于他危机处理能力的一次突击测验。而他,Dr Hannibal Lecter,则临危不乱,一杆接着一杆击球入洞,无论是Will突然的奇思妙想,还是Asuka突发的人格转换,都被自己丰富的经验和绝佳的临场反应一一化解。如此“惊喜连连”的一晚下来,不仅没有横生枝,反而少了一个不怀好意的情敌和一个历史遗留麻烦,自己甚至还能借此机会借花献佛,给某位著名爱狗人士送上件无疑可以进一步拴住他的小礼物,这笔账怎么算怎么合适。因此,当站在烘干箱外盯着玻璃门内那只哆哆嗦嗦的吉娃娃时,Hannibal的心情无疑是沾沾自喜的。

 

Will的定位信息显示他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回到家里,其中心率有过短暂的突增,或许Will发现了自己留下的作品?但之后不久各项数据再无变化,甚至可以说得上完全稳定,Hannibal只能推测他是睡着了。

 

没过一会儿,Hannibal便将焕然一新的吉娃娃放在副驾上,心情愉快地驶向家中。他一时难以揣测Will对于自己新作品的态度,但很高兴Will没有选择再次冲出家门。毕竟即便是他,每天也依旧需要一点睡眠,如果可以,回去后他希望能小眯一会儿,前提是Will不会因自己宽容的宠物接纳计划而太过兴奋。当然,如果需要的话,他依旧可以陪Will完成首次遛狗仪式,毕竟盛情之下,一些小小的牺牲当然在所难免。他唯一打算坚持的底线,是Frederick必须改名,没有商量的余地。

 

总而言之,当Hannibal双手捧着焕然一新全身散发着沐浴清香的吉娃娃走进家门时,心情是极度愉悦的。眼见一楼无人,想必两人均在补觉,他便径直走向了二楼卧室。卧室门大敞着,床上却空无一人,Hannibal皱了皱眉,转向了隔壁。他的老朋友Bedelia依然保持着自己精心设计的优雅姿势,唯有唇上似乎多了一抹艳色,此外别无二致。Hannibal再次皱了皱眉,望向走廊深处,最里面的房门难得一见地透出了光线。他走上前去,探头扫视,发现自己那位来自FBI的房客消失无踪。

 

Hannibal躬身放下吉娃娃,从口袋中掏出监测仪,确认信号的上次更新位置就在水平距离5米内。他掏出手机,拨通了Will的电话,片刻后,三楼依稀传来模糊的铃声。

 

Hannibal迅捷转身,快步走上三楼,随着他的靠近,铃声愈发响亮起来,指引着他直奔Asuka的卧室。进门的瞬间,Hannibal停住了脚步。此时的朝阳已然足够明媚,没有阴影为现实提供任何遮掩与粉饰。他在瞬间看清了一切,也在瞬间明白了一切。

 

男孩的尸体依旧坐在桌前,脑袋歪斜在肩上,Hannibal只需一眼便已明白,这一次自己甚至没有挽救他的机会。

 

顺着那道凝固的视线,Hannibal的目光落在窗前的书桌上。在他的大脑分析出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前,心脏率先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幅度之大,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心跳骤停的先兆。

 

他用小心翼翼的步伐,悄无声息地靠近书桌。那里只有一张白纸,中心用稚嫩的手写体写着一个单词,显然不是Will的笔迹。然而,他的视线,却被牢牢锁定在单词右下角的位置,那里摆着的,是一颗沾着血的米粒。数个月前,他曾亲手小心翼翼地将它埋入Will的后颈,而现在,它被以某种粗糙的手法,生生挖了出来。

 

这枚在血肉中埋藏数月的标记,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纸面,底部浸出小块参差的血迹,形似一颗尖锐的乳牙,又如一枚决绝的句号。

 

Sorry.

 

 

 

 

Notes:

【第三部 完】

 

客官先别急!全篇还没有完!本文一共四部,我们第四部见!

Chapter Text

 

2017年的12月25日是个星期一,堪称完美。这意味着整个匡提科基地里,除了那些协助重案的个别团队和值班人员外,大部分人都在在两天前开启了假期生活。不用面对脸色铁青的上司,不用绞尽脑汁地编造紧急事件,只要在周五正常打卡下班,就能将这份工作中源源不断的丑恶与疯狂抛之脑后,尽情享受全年中最该享受的几天。

 

Will Graham走进匡提科访客中心大厅的时间是12月24日下午5点57分。

 

没有人注意到他。

 

在他靠近前台的过程中,坐在那里的女士正讲着电话,眉飞色舞地跟电话那头的人讨论自己的圣诞大餐计划。显然,Butterbal的肉虽然很柴,但只要搭配上她妈妈的独家酱汁,就能化腐朽为神奇。Will很想告诉她,即便是Hannibal Lecter,也没有办法把水分重新塞回那些在冰柜里冻了至少十二个月的石头块儿里面去,但他控制住了自己。拦下他的不是礼仪,而是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没有立场再说这样的话。

 

“我要自首。”

 

“Jennie-O虽然便宜,但是实在是太绵了,在我牙齿还没掉光之前我永远不会......”

 

Will略微抬高了声调。

 

“我要自首!”

 

前台的女士停下了口中的话。她举着电话,半抬起眼,嫌弃地扫视着Will的脸。

 

“什么?”

 

“我要自首。”

 

Will平静地重复了第三遍。他并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

 

“我稍后再打给你。”女人终于放下了电话。她站了起来。“你是谁?”

 

“Will Graham。”

 

Will期待着女人的惊呼,但他面前的脸上只有当初在FBI学院的课堂上自己的思绪漂移太远时,前排的学生脸上所出现的那种茫然。

 

“那个跟Hannibal Lecter一起失踪了的FBI?”

 

尾随着Hannibal的大名,他所期待的惊呼终于到场。女人抬手攥住了自己的嘴,紧接着仓皇后退,尖叫起来,像是只被汽车碾过的橡胶鸭子。

 

“SECURITY!SECURITY!”

 

Will微笑着转过身,望向身后的Clarice Starling。

 

“我一向敬佩咱们FBI同事的工作热情。”

 

*

 

“抱歉,Agent Krendler。我知道今天是几号,但是,但是他们现在就在匡提科接待大厅......是的,Will Graham......和......呃,和一位Claire......呃,什么?......噢噢抱歉......一位Clarice Starling......她说她是您的手下......是的......就在刚刚,说来自首......是的......好的......”一脸惶恐的保安将电话递向了Clarice。“Agent Krendler让您接电话。”

 

Clarice接了过去。

 

“下午好,Agent Krendler。”

 

“好个屁,Starling。你在搞什么鬼?”

 

“我找到了Graham,Sir,按照您的要求。”

 

“我的要求?我的要求是你他妈的花点时间做做样子,不是在平安夜晚上给我添乱!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正躺在哪个沙滩上?我难道要因为你这个愣头青放弃整个......等等,这是安全线路吗?你在录音吗?”

 

“这是匡提科接待大厅值班保安的内线电话,Sir。”

 

“Fuck!呃,我刚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咳咳,Starling,做的不错。”

 

“谢谢您。您看接下来怎么操作。”

 

“呃,你先把他带进去,带到审讯室。你自己去,先不要声张。”

 

“抱歉,Sir,我自己没有这个权限。”

 

“你怎么没有权限?那你之前怎么上班的?”

 

“军营门岗的人告诉我,您前不久似乎取消了我的授权,所以我们才来了接待大厅。或许您可以考虑恢复我的职级权限,Sir?”

 

Krendler沉默了片刻。Clarice听到某把不堪重负的沙滩椅嘎吱响了一下,接着是一声长叹。

 

“好吧,Starling。算你走运。”

Chapter Text

 

 

Will再一次坐在了匡提科地下审讯室的椅子上。

 

这并不是一把舒服的椅子。它冰冷的钢架和石头般坚硬的椅垫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让其上的坐客不惜一切代价只求早点离开。在这一点上,它的工作完成得相当不错。

 

审讯室的光线与Will记忆中一样昏暗,四周几近黑色的墙壁上隐约显露出大规格哑光瓷砖十字交错的黑缝,只有在凝神盯视时才逐渐清晰起来,如同自幽暗的水中缓缓浮起的巨网。Will收回目光,低头凝视自己的双手。被冷光顶灯映得苍白的皮肤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双手环抱的中心,光滑如镜的钢制桌面上倒映着一张脸。他注视了几秒,翻过手,盖住了那个泛着死气的面孔。

 

他可以盖住倒影,却无法躲避墙壁上硕大的镜子,一举一动无不忠实地投映在其中。Will当然知道那是双面镜,他曾无数次站在另一面,凝视着椅子上的嫌犯。此时此刻,不知谁正在它的背后。或许是Clarice。她并没有跟自己一起进来。或许是Jack?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再次听到他的咆哮。无论是谁,这都给了Will一丝小小的慰藉,至少那意味着自己不是跟桌子对面这个散发着怪异的昆虫感的人形生物单独待在一起。

 

“你到底是什么目的,Will Graham?”

 

Will眨了眨眼,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男人身上。

 

“我说过了,我来自首。”

 

“罪名呢?”

 

Will张开了口,却不知从何讲起。他不知该如何描述那坨沥青般浑浊黏腻的存在,那一但闭上双眼便从四面的瓷砖缝隙中蛮横挤入,菌群般蔓延生长,最终挤压吞噬掉房间里每一寸空间和光的存在,他的存在,Will Graham的存在。这可以成为一项罪名吗?这应该成为一项罪名。

 

“我协助......”

 

“什么?请大声一点。”

 

Will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

 

“在今年五月份的红龙逮捕行动中,我作为FBI特聘顾问,协助关押在巴尔的摩州立刑事精神医院的罪犯Hannibal Lecter脱离警方控制,并协助其逃避追捕,逃亡至今。罪名的话,协助越狱和庇护逃犯吧,我猜?我的专长是嫌犯画像和证据鉴定,Agent Krendler,而不是起诉定罪。也许你应该跟联邦检察官商量这个问题。”

 

Krendler苍白的双颊上浮起一丝血色。

 

“别着急,Graham。他们正在来的路上。”他扭起几近消失的嘴唇,狞笑起来。“我会好好跟他们讨论的。别以为你自首就能减掉多少刑期。”

 

Will没有回答。他的诉求并不是减刑。事实上,他恨不得一拳头抡在Krendler的脸上,好让自己能离开这张椅子滚进BSHCI那个阴暗的单间里,好让自己能蜷缩在那张同样坚硬的80厘米宽的床垫上,用被子蒙起头来放声尖叫一番。也许那是唯一他可以那么做的同时无人会抬起哪怕一根眉毛的地方。他的尖叫可以优雅地混入那条昏暗走廊中此起彼伏的呼嚎和呓语之中,如同墨汁滴入染缸般自然。为此,即便多加个几年刑期也无妨。

 

然而,即便是这小小的愿望,也注定落空。

 

就在Krendler兴致勃勃地向他盘算着此大功一件将如何提升他在Wray局长面前的光辉形象,以及Will将如何因刚才的出言不逊而承担后果时,审讯室的门突然打开,一抹鲜艳的红色出现在Will的眼前。

 

“Will Graham。”声音的主人停留在门边。“Kade Prurnell。又见面了。”

 

Will挣扎着试图从记忆中翻出那身鲜艳的红色套裙和精干的金色短发。如果非要说的话,女人的发型倒是Hannibal与Will初见时所留的发型略有几分相似。

 

见他没有说话,女人再次开口。

 

“Office of the Inspector General. Does that ring a bell?(综合监察长办公室。想起来了吗?)”

 

“Oh yes. You are the one who came to BSHCI to announce my unemployment.(喔,对。你是那个跑到BSHCI来通知我失业的人。)”Will想起了这个态度强硬的女人。当时Jack似乎都忌惮她三分。

 

女人笑了笑,走上前来,坐在桌边。Krendler不安地动了动,收起了架在桌上的脚。

 

“一如既往地伶牙俐齿呢,Mr Graham。这样的天赋落在错误的用途上,不觉得可惜吗?”

 

“取决于你所谓的错误用途指什么了。”

 

“让行恶之人逍遥法外是一个错误,让受害之人无端入狱同样是一个错误。”

 

Krendler诧异地回头望着她的脸。Will同样皱起了眉头。

 

“......你是在为当年冤枉我而道歉吗?”

 

“我是在为你今日混乱的心智而提供帮助。”

 

“混乱的心智?”

 

“显然,你是Hannibal Lecter的又一位受害者。他对你心智的扭曲和破坏令人发指......”

 

“Mrs Prurnell!你在干什——”

 

Krendler在Will之前叫了来,却在女人刀锋一般的瞪视下吞掉了后半段话。

 

“容我理解一下,Mrs Prurnell。”Will开口。“当初我声称自己无罪的时候,你一门心思希望我认罪。如今我主动自首,你倒反而一口咬定我是受害者了?”

 

“我相信证据和程序,Mr Graham。当时不利于你的证据数量众多,我没有其他选择。而现在......”

 

“现在又如何?”

 

“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持你的说辞。”

 

“说辞?”Will难以置信地重复。他左右看着面前两人的面孔,试图找出这是个玩笑的迹象,却找不到丝毫。“Hannibal Lecter,切萨皮克开膛手,从最高等级关押中越狱,杀了至少五名押送警员,至今还逍遥法外。我现在作证这都是我所作所为,而你却称这为‘说辞’?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

 

一旁Krendler的上半身在椅子上起伏,似乎也忍不住想要找机会发声。但Prurnell率先站起身来,伸出左手拍在桌上,止住了他的发言。接着,她走向桌边,伸手关掉了录像机。

 

“你本次的自首只代表你自己,对吧,Mr Graham?”

 

“当然?”

 

“你可以告诉我们Hannibal Lecter在哪里,或者提供充分的线索促成他的成功逮捕吗?”

 

Will愣住了。数秒后,他捏紧双拳,缓缓摇头。这并不是谎言,距离他上次看到Hannibal已经48小时过去了,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哪。即便是自己将位于卡伦山的小屋地址全盘托出,FBI也绝无可能成功。更别提这还是一次国际逮捕,不知道得有多少流程手续。

 

“哼,跟我想的一样,彻头彻尾地无用。Mr Graham,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或许现在的你需要某种形式来让自己活得好受一些。相信我,我个人也非常乐意看到你锒铛入狱,烂在某个暗无天日的洞里。”Prurnell回到桌边,双臂撑着身体,前倾着凑近Will,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开口。她的眼睛一眨不眨,音节仿佛是从大理石雕刻的齿间一个一个蹦出来。“但可惜,时机弄人。当时的FBI或许急迫地需要一个嫌犯来结束闹剧,但是现在恰恰相反。Hannibal Lecter的名字好不容易才从各种头版头条上平息下去,FBI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人,让大家再次想起他来。你能明白吗,Mr Graham?”

 

Will当然能明白,他的共情让他早在半途中就已经明白了Prurnell为什么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自己的无罪拥护者。这个女人根本不在乎他是否真的犯下罪行,她在乎的只是对于FBI的影响,而在无望抓捕的前提下让Hannibal the Cannibal重回新闻头条对于FBI绝对不是什么好事。Will望向一旁的Krendler。只消从回落至椅背的躯体上便可知道,此人也明白并认同了Prurnell的意图。唯一奇怪的是他皱起的眉毛和揉搓着纽扣的左手,似乎透露出一丝焦急。

 

“不好意思,Mrs Prurnell......”Krendler迟疑地开口。“我明白您刚才的用意。我双手支持。但是...在您来之前,我一时大意,通知了检方......”

 

Prurnell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她瞟了一眼Will,没有做声,只简单打了个手势,显然打算稍后私下讨论。再度开口时,她的声线依旧冷静如前。

 

“如何?我们达成共识了吗?”

 

“对你们两个来说......”Will讥讽地开口。“‘正义’这个词到底有没有一毫克的意义?”

 

Prurnell重新站直了身体,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Will。Will认得那种眼神,与他路过BSHCI的24小时高密度照护病区时,那里的护士望向无自理能力患者时的眼神同出一辙。

 

“我们现在不是在开新闻发布会,Mr Graham。你可以留着你的豪言壮语晚一点儿再用。”她又剜了一眼旁边的Krendler。“既然Agent Krendler的擅自行动导致我们必须得走起诉流程,你未来应该还有不少发言的机会。我只能希望,你到时的言论可以比今天更加理智一些。”

 

“如果我不配合呢?”

 

Prurnell叹了一口气,啪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

 

“我在FBI工作了二十年,Mr Graham,有丰富的经验应对各类情况。不同于上一回,这次针对你到底犯罪与否,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既没有正向,也没有负向,一切只凭口说,代表着我们有着充分的空间。”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审讯室的门走去。“因此,你的配合与否,区别只在于时长而已。我们对你网开一面既往不咎本应是双赢,但如果你如此想念监狱生活,以至于想多享受两天,那就随你吧。”

 

Will盯着她的背影,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一旁的Krendler也站了起来,一并向外走去。

 

“噢,对了,刚才忘记提醒你。”即将出门的最后一刻,Prurnell回过头来,冲着Will露出了微笑。“考虑到你今天据理力争的清醒头脑,BSHCI显然不再适合你了。审前羁押的这段时间,或许NBCI可以让你过一过旧瘾?”【注1】

 

听到她的话,Krendler那畸长的脖子猫头鹰般转动过来,冲着Will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接着,随着一声闷响,两人一起消失在了铁门后。

 

 

注:

  1. NBCI:North Branch Correctional Institution,位于马里兰州,属于州管理的最高安全级别(Maximum / Hyper‑Max)监狱,专收押最危险、暴力倾向强、曾尝试逃脱或具有重大破坏力的男性定罪重罪犯。

Chapter Text

NBCI,全名北支惩教所, 位于马里兰州西部偏远的阿利加尼县山地,是全州安全级别最高的“Hyper-Max”超级监狱,以其“倒置堡垒”结构和军事化管控著称。

 

所谓 “倒置堡垒” ,指的就是它高耸的中央监控高塔及其火力覆盖之下的边围监区。俯视角度下颇似冲锋枪形状的四个封闭监区对称环绕在高塔四角,所有动线收束中央,形成从内向外的逐级封锁。以封锁控制为核心目标的建筑结构配合严密的电子监控,为其远超常规的安全级别打下了基础。三年前,马里兰州全境废除死刑,所有死囚改判终身监禁不予假释。这些囚犯在随后的几年中被陆续送进了NBCI,以期那厚重的碉堡式混凝土能够永久地压制住这些恍然逃过一死却又前路毫无希望的亡命之徒。

 

Kade Prurnell将Will送进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华盛顿特区到NBCI有近三小时的车程,Will几乎有些昏昏欲睡。或许是鉴于前面数次的押送事故和伤亡,FBI本次没有再派警员在厢内看守。Will独自坐在密闭的车厢中,通过颠簸默默数着68号洲际公路路面的坑洼。当厢门再次打开时,光线在雪地反射下不由分说涌进来,他几乎睁不开眼。从囚车被半搀半拽进大门的短短十几秒内,Will唯一记得的便是被雪落成铅白色的铁丝网,连片延展而去,一直伸入世界的尽头。

 

整个收监流程简洁高效,NBCI警官们的脸上都透着一股早已见过大风大浪的漠然,对于眼前这个不到六英尺的小个子男人提不起一丝兴趣。虽说肛门指检从来都不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但Will宁愿他们在这里严格,也不希望在里面对上某个手握违禁凶器的壮汉。所以,综合下来,事情还不错。

 

当然,Alana Bloom不这么认为。

 

“他们怎么可以把你送进这里?!这是违法!”

 

她吼道,面颊和脖颈因为用力而透出血色。怒吼被电流削弱,通过话筒穿进Will的耳朵时,已经失去了与视觉同等的力量,变成了某种深井中沉闷的回响。Will叹了口气。

 

“没关系,Alana。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怎么可能没区别!这里的安全级别是Hyper-Max!关押的全是最凶残最危险的重犯!”

 

“那我不正好回老家,换个地方的人还没这股子亲切劲儿了。”

 

Will调侃道,接着便在对面的人脸上认出了悲伤。即便那张脸的主人如今躲在色彩凌厉的西装和鲜艳的红唇后,但Will依旧能看到其下温润的轮廓。

 

“我是认真的,Will。你甚至还没开始受审,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的情况理论上切萨皮克拘留所就足够了,顶多是巴尔的摩市拘留中心。这里关押的全是危险人物,每年光是恶性暴乱事件都出好几起。况且你还是前......”

 

Alana突然捂住了嘴,眼神扫向两侧。Will知道她想说什么。“前FBI”,“前执法人员”,在狱中最不受待见的人群,地位可能比强奸犯和恋童癖还要低上几分。在NBCI这种关押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的地方,Will的身份一旦暴露,人身安全都成问题。

 

“别担心,Alana。”他放缓语气。“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还记得Randall吗?”

 

Alana依旧皱着眉头。“我担心的是你会不会被迫卷入恶性事件,Will,而不是你打架能不能赢。”

 

“Well...打赢总比打输好,不是吗?”他努力挑起音调。

 

或许是真的放下心来,或许只是配合Will的努力,Alana叹了口气,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坚持住,Will。我会争取把你转到其他地方去的。在那之前......保护好自己。”

 

“谢谢,Alana,谢谢你来看我。经历过这一切,即便是你根本不想与我有任何瓜葛,我也完全理解......”

 

“不,Will,怎么会。”Alana打断了他,“要说这一切的源头,或许如果当初Jack来找我时,我更强硬一些,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许Jack和Hannibal就不会毁了你的生活......”

 

“不,Alana,我的生活......如果真是被谁毁了的话,那也只能是我自己。”Will握紧了话筒。“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别为了Hannibal惩罚你自己。”Alana急切地说。她将右手按在面前的玻璃上,青白的掌心挤出扁平的纹路。“他不值得你这么做。你要学会为了你自己而活。”

 

Will低头苦笑。他又何尝不知呢。可惜,困住人生的,自古以来都不是理智。

 

见他没有作声,Alana温柔地再度开口。“乐观一点儿,Will。Margot现在掌握了Verger家族的绝大部分势力,我在司法界也有一些人脉,我们会尽全力帮你的。我后面会常来看你,有机会的话也带上Ben。”

 

“Ben?”

 

“噢,对,没跟你提过名字是吗?我们的......我跟Margot的孩子,Benjamin。【1】”Alana结巴起来。“三...岁了。”

 

“噢...对...”Will一时失语。他挠了挠头。“不过...我可不确定这里是个适合遛娃的地方。”

 

“哈哈也是。以后再找机会吧。”Alana站起身来,望着他。“再见,Will。”

 

“再见,Alana。”

 

 

 

注:

  1. Benjamin,昵称Ben。Son of the right hand.

Chapter Text

 

尽管NBCI有着全州最高安全级别,但在Will看来,这里的日子比起BSHCI来说还是热闹许多。近千的关押人数意味着,除非被关紧闭,否则他无法再次享受坐在床上等待餐盘送到手上的待遇。三餐、洗澡、放风以及惩教劳务,每一项都是集体行动。当被夹在各种膀大腰圆满身刺青的大块头里排队洗澡时,Will久违地体验到了对于社交的恐惧。

 

Will是一个新人,而且是一个脸蛋漂亮的新人。当某种如浸油抹布般黏腻的目光出现时,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随之而来的,是挑逗性的口哨和五花八门的称呼,上至美人、甜心,下至贱人、婊子,Will被迫复习了一遍英语里对于女性所有可能的下流称呼。当然,无视这些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所需要的只是一条宁静的溪流而已。只不过,偶尔,仅仅是偶尔,那条溪流的表面会隐约倒影出一张抿着嘴角的锋利面孔。在这种时刻,Will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嘴角不会因想象着那张面孔听到这些字眼后的表情而发笑。

 

通常来说,Will并不想变成一个被骂骚货时会露出诡异微笑的怪胎,但现实常常事与愿违。

 

在监狱这种地方,隐忍和忽视只会被视为软弱,但在单纯的口头挑衅下主动出击只会落得被关禁闭的下场。因此,当自己的屁股终于被某个不知名的手捏了一把时,Will甚至可以说是感到了一丝欣慰。他果断地回头给出了一记勾拳,结结实实地打中了对方的下巴,指节上传来的痛感电流般穿过饥渴的身体,但只是杯水车薪。是的,他的确渴望着某种东西,某种墙外的人们闻之变色,而在这里取之不尽的东西。

 

“呦呵!!!”

 

人群中响起兴奋的口哨。向后踉跄退去的大块头儿倒在某个人身上,又被反推了回来。Will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个长着马脸的高大白人,呲着被血染红的龅牙,赤裸的胸前刺着两条看上去手工费不出百元的巨蟒。大块头儿站直身体,晃了晃脑袋,二话不说一拳挥了回来。

 

论力量,Will显然不是对手。他向旁晃身,让过拳头,一脚勾住对方的脚背,借着冲拳的力气按住男人的后颈,向前搡去。大块头儿没有料到这一招,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澡堂更衣室的角落,地面是湿滑的瓷砖。摔在地上的男人出溜出去,一头撞上了铁质更衣柜。巨大的回响将周围的囚犯全都吸引了过来。

 

Will没有在意周围的人群,眼里只有地上那个庞大的身影。他紧跟上去,在对方试图爬起的瞬间飞起一脚,将其踢得仰面躺下,然后顺势骑在了男人身上。他左手揪住对方的头发,右拳接连落下,一下一下砸在那张马脸上。眉骨、鼻梁、嘴角、颧骨、鲜血如花般绽开,模糊了原本的五官。拳头落下的间隙中,那张脸变了模样,眉毛、鼻子、嘴唇和颧弓,熟悉无比的面孔被揍得血肉模糊,却仍然在间隙中斜眼瞥着他发笑!不够!远远不够!要让这恶魔惨叫哀嚎!怒火自他胸中呼哧窜起,烧掉所有念头,只剩下面前狞笑着的那张脸,他的脸,Will Graham的脸。他一声声吼叫着挥拳,叫声比身下被打之人还大。拳头雨点般落下,那道微笑却依然挂在眼前,阴云不散,嘲笑着他。

 

突然间,Will眼前一黑,脑后剧痛,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下一秒,他恢复意识,发现身上多出好几只手来,正将自己从男人身上向后拽起。有人用双臂从背后紧箍住Will的腋下,将他双脚离地抬了起来。没等他在空中踢出几脚,一只拳头便横空飞来,直击在他眼角和太阳穴交界的位置。Will一瞬间天旋地转,感觉自己的脑浆都从另一边的耳洞里飞了出去。视线模糊间,他勉强看到地上的人影站了起来。

 

“草你妈的贱货!”

 

一记至少半吨的重拳落在Will的胃部。

 

“敢阴老子!”

 

另一记重拳落在Will的心口。Will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瞬间炸开,全身的血液沿着血管喷涌而出,挤爆了每一个末梢。他的躯干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身后的人力气不支,松开了胳膊。于是Will便滑落下去,跪在了地上,不由自主地呕吐起来。

 

周围爆发出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直接给这个逼打吐了。”“悠着点儿,老K,这嘴你以后还怎么用。”

 

被叫做老K的大块头儿走上起来,提起Will的后颈,一口痰吐在了他的脸上。

 

“没关系,这娘们儿又不只有这一张嘴。”

 

Will咬着牙挥出一拳,被对方轻松捉住,双手一推,将他直接扔了出去。Will以为自己会摔在地上,没想到却落在了后方围观者的身上。四周的人就像拳击赛场的围绳上一样,将他搡了回来,扑向原处。他踉跄迎上去的脸扎扎实实接上了老K再次挥起的巴掌,随着一声的脆响,Will被扇翻在地。

 

周遭的讥讽和老K的大笑混成一片刺耳的噪音,连带着脑中嗡嗡耳鸣,Will的意识几乎要丧失殆尽。喘息的间隙里,他疯狂眨着眼睛,试图透过染血的眼角数清前方到底有几根腿。六个?还是八个?那个黑色的到底是凳子还是某个黑人的小腿?如果只有刚才那一人,他本有胜算,没想到对方竟是团伙。他的格斗技术再是如何精纯也没法一对多取胜。方才的搏斗倒是足够刺激,满足了Will按捺多时的渴望。然而,冷静下来的现在,他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的生命是否走入了倒计时。

 

“怎么回事,骚货?怎么没刚才那股子劲了?”老K缓慢逼了上来。“没想到你还是个爆脾气的妞呢。”

 

Will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真希望自己的腿能不要抖得那么厉害。

 

“我也没想到你摔个狗吃屎兴致还能这么好。”

 

对方脸色一变,抬起腿就是一脚。Will再次飞了出去。这一次Will有所防备,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脑,避免磕上瓷砖。但没有料到的是,有人从背后扶住了他,没有落在地上。

 

Will没有功夫去看到底是谁。眼角余光里,老K再次走近,显然是要乘胜追击。他赶紧举起双臂护住头面,做好了接下这一击的准备。但数秒过去,意料之中的拳头却并没有落下。

 

Will从双臂之间疑惑地望去,却发现老K停在了两米之外,迟疑地盯着他。不,Will意识到他盯着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后扶着自己的人。就在此时,背后的双手略微施力,将他揽向后方,而双手的主人则向前半步,护在了Will的面前。

 

此人一头黑色的短发,赤裸着上身面向着前方,皮肤表面附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显然是刚刚洗完澡出来。虽然只略微高出Will半头,并不及老K的身高,但Will仅从背后也看得出此人极具发达的肌肉线条,显然饱经锻炼。Will入狱不过短短几天,在这高墙背后即便是有人认识自己也只会是被他送进来的恶徒,怎么会有人愿意对自己出手相助?一时间Will的大脑几近停滞。

 

不过,显然对面的老K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家伙是你罩着的?”老K谨慎地开口,同伙的几人脸色也变了个样,显然对于此人颇为忌惮。

 

“应该这么说,他跟我恰好属于同一个种群。”身前的男人用一种几乎称得上油腔滑调的语气回答。这道声音莫名令Will产生了一丝熟悉,但却怎么也抓不到具体的记忆。

 

“同一个种群?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虽是孤鹰,却会协作。所以,可以请你乖乖回去洗澡吗?”

 

“如果我不呢?”老K威胁地问。

 

身前的男人无谓地抖了抖双肩,半张开双臂,似乎在说这也没有办法。“The Iroquois used to eat their enemies

to take their strength. Maybe your murders can add a few humble strokes to my legacy.(易洛魁人曾靠吞食敌人来夺取对方的力量。或许你手上的那些人命也能为我的传奇添上微不足道的几笔。)”

 

老K的眉毛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犹豫几秒后,他不服气地上前半步,似乎打算继续理论。就在那个瞬间,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慢动作镜头。Will看到面前的男人灵巧地翻起手臂,肩部的肌肉拥有独立生命般鼓起,沾着水的皮肤表面随着动作在光线下闪闪发亮。他的视线随着小臂流畅的线条,落向了男人右手轻轻拨动的指尖,一道细小的银光在其中倏忽闪过,仿佛蛇口吐信。 紧接着,一道薄薄的血雾喷薄而出,如纱般洒向半空,细碎的血珠瞬间覆上了Will的脸和前胸,几乎像是花洒中喷出的热水,恰是最适合人体的温度。

 

老K庞大的身躯踉跄退后几步,轰然倒地,其余众人鸟兽状散去。在Will震惊的视线中,面前的男人缓缓回头,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Hello again, Mr Graham.”

Chapter Text

“Hello, Mr Graham.”

 

紧贴头皮略带鬈曲的黑发,苍白的皮肤,紧而尖的下颌线,天真中透出邪气的笑容。

 

“Ma...Matthew?!”

 

“干嘛这么吃惊,Mr Graham。”Matthew扭了扭脖子。“我在这儿还不是拜你所赐嘛。”

 

“呃...”Will心虚地后退半步,贴上墙壁。

 

“嗨呀,别紧张。不怪你。”Matthew抬手搂过Will的肩头,将他从墙上捞了起来。“其实吧,当时都怪我自己话多。本来都把那个老家伙结结实实吊起来了,结果一兴奋多聊了两句,就这么错过时机了!哎呀呀,你看这事儿闹得,真是可惜呀。唉...唉...”

 

Matthew一只胳膊箍着Will的脑袋,摇头晃脑地边说边走,还没等Will反应过来便将他拉进了旁边的浴室。他单手拧开水龙头,一瞬间热水劈头盖脸浇了下来。

 

“你干什么?!”Will条件反射地向外跳去,却被紧紧拉住。

 

“冲血啊,Mr Graham。难道你想吃禁闭吗?”Matthew左手快速地上下左右抹着自己的脸和脖子,右手攥住Will的衣领,抖了抖。“衣服给我,我来处理。你把自己洗干净。”

 

见Will没动,他皱起眉头。“快点!警卫马上就会来的!”

 

Will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将短袖从头上脱了下来。Matthew一把抓过,攥成一团捏在手心,凑到墙角探出脑袋。见外面无人,他回头挥了挥手。

 

“回见,Mr Graham。”

 

Matthew顽皮地眨了眨眼,消失在了墙后。

 

*

 

当警报声响起时,Will刚刚勉强摸回监区,整个B区的囚犯在声响刺激下兴奋异常,中空场地中充斥着呼号和喊叫。Will矮着身子躲过螺旋桨般挥舞的毛巾,火车衔铁般叮咣晃动的铁栏,和金刚猩猩般捶打的胸膛,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自己的牢房。

 

不出十秒,全副武装的警卫便冲了进来。

 

“全体列队!”

 

嘈杂声如同一锅关火的沸水逐渐平息了下去,所有囚犯列成面对面的两排,站在各自的牢门前。靠近入口的一个男孩因为动作慢了一些,被当头敲了一棍,发出了一声哀嚎。斜对面的牢房在迟迟没有人出现,一个粗壮的警卫骂骂咧咧地冲了进去,五秒后,一个男人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提着裤子小跑出来,钻进了队列中。

 

“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警卫长Stone大声吼道。他是个粗壮的矮子,半秃的脑门因为用力而发红。“我刚刚发现发现了你们留在浴室里的‘杰作’!有人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意料之中的沉寂。

 

Will趁机用眼角扫视着对面的队伍,这是他入狱以来第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些躯体的面孔上。远离大门的队伍末尾,Matthew冲他眨了眨眼。

 

“哈,我也没在你们这些渣滓身上指望太多!”Stone讥讽地笑道,冲其他警卫点点头。“全体立正!不许乱动哪怕一个手指头!开始搜查!”

 

四个警卫开始沿着牢房开始搜查。他们掀开床垫,扯开枕套,抖开每一本书皮,搜寻着凶器和线索。Will闭上眼睛,指甲扣进了紧握的掌心。他在脑中一帧帧回顾着数十分钟前的情景,自己身上应该没有血迹,大概也许可能吧......

 

“Will Graham!出列!”

 

什么?他在声如洪钟的指令下猛然一震,楞在原地。

 

“Will Graham!”Stone几乎在咆哮。“你他吗聋了吗?出列!”

 

Will向前跨了一步,独自站在队伍前方。他之前便知道自己的狱中生涯不会有多顺利,但也未曾料到会是如此的急转直下。自己才入狱不过几天就已经摊上了一级谋杀,根本不用等Krendler那小子使坏。果然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吗?他紧紧盯着自己的鼻尖,用全身意志控制着眼球不去瞟向Matthew的方向。

 

Stone缓缓地走向Will,厚重的靴底磕在水泥地面上留下坚硬的响声,直到站在了Will的面前。

 

“你们这种渣滓,永远忍不住兴风作浪。”他举起警棍,威胁地贴在Will的下颌边缘。

 

Will垂下眼,紧闭着嘴。他多年的拘捕经验告诉他,永远不要在对方透露明确指控之前开口。

 

“哈,学的挺快啊你。”Stone用警棍敲了敲他的脸。“Having fun here, aren't we?(在这儿玩得挺开心是吧?)”

 

“Uh...Sir?”

 

“你的律师来了,要求见你。真会挑时候,是不是?”

 

Will的心脏落回了熟悉的地方。“抱歉,Sir,我并不知道。”

 

“去吧你。尊敬的律师大人等着呢。”

 

Will迟疑地望着对方,迈出了左腿。就在他转身的瞬间,Stone抬手攥住衣领,将他的头扯向自己。

 

“告诉你那位律师大人,去他妈的第六修正案【1】。”他一字一句地说。“下一次他再敢用这一套来搞我,我会把他那颗鸟头拧下来当做你们康乐活动的器材。”

 

Will没有说话。等Stone松开他的领子后,他安静地在两边队伍的注视之下,穿过中空大厅,走向了大门。他的后背被视线灼痛,但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最靠近大门的警官打开手铐,拷起了他的双手,然后抓住他的右肘,护送他向探监区走去。NBCI的整个内部装潢都是性冷淡风格,他们穿过了一段又一段光秃秃的铅灰色走廊,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滑过一个又一个白炽灯箱中死去的苍蝇留下的黑影。Will并没有聘请律师,也没有这个打算。或许法院为他指定了一个公设辩护人,或许Prurnell依然没有放弃她的提议?无论如何,能够在全员搜查的中途强硬要求Stone安排会面的,应该不是个菜鸟。如果Will真的希望脱罪的话,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人员。如果。

 

Will的思绪停在了路程的终点,私密会见室的门口。护送的警卫停了下来,转向他的面前。

 

“抬胳膊,分开腿。”

 

警卫搜了一遍他的全身,然后打开门。

 

“严禁吵闹,严禁斗殴,严禁违禁物品。”他高声喝道,示意Will进去。“结束后我会仔细再搜一遍,别耍花样。”

 

没等Will答话,门后先响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帅哥别担心,我的客户可是警界骄傲,模范市民。你就放一百万个心吧!”

 

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后,将Will让了进来,然后迅速关上了门。他转过身,满面笑容地搓着双手。

 

“Hello again, Mr Graham.”

 

Will眨了眨眼,疑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同时缓慢地意识到,这是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内,自己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注:

  1. 美国宪法第六修正案:美国《权利法案 》的一部分,专门规定了刑事被告人在刑事诉讼中的基本程序性权利。其中保障刑事被告“有权在其所有刑事起诉中拥有律师协助其辩护”。这一权利包括:自由、及时、不受干扰地接触律师;律师与当事人之间的保密沟通权(confidential communication);律师访问权不可被监狱以行政便利为由随意限制或延迟。

Chapter Text

“你真是个难约的客户,Mr Graham。”西装笔挺的男人伸出手。“花了半个小时才说服那个秃头让我见你。丑话讲在前头,我这儿可是计时收费,也得算在工时里喔。”

 

Will盯着他上次入狱时的前律师伸出的手,没有动弹。他虽然认出了对方,但甚至已经想不起名字。

 

“What the fuck are you doing here?”

 

“真优雅呢。”男人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佯装鼓了两下掌。“还以为过了这么几年,你的社会化程度能有所提高呢。”

 

“What the fuck are you doing here?”

 

“替你辩护啊,这还不明显吗?”男人耸了耸肩,一屁股坐下,翻开了一叠文件夹,同时指了指对面的空椅子。“抓紧时间,Mr Graham,我们只有一个小时。需要过的东西很多。”

 

Will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律师。四十上下,中年白男,一丝不苟的短发,锃光瓦亮的皮鞋。西装裁剪合身,看上去虽然不是什么夸张的奢侈面料,但也绝不是当初他还在FBI时常见的公诉律师身上那些歪七扭八的东西。也意味着,对方的服务大概率不是现阶段的自己所能负担得起的。说到这儿,Will突然意识到,上一次自己也没有支付过律师费用。当时的他完全沉浸在被Hannibal陷害入狱的怒火之中,甚至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律师似乎在能力上远远超过了政府随手指定的公诉律师。

 

“Alana派你来的?”

 

Will一时只能想到这种可能。对方歪了歪头,用眉毛和嘴角扯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我的委托人要求我保护他的身份信息。”

 

“His?(他的?)”

 

“His or her. Come on, Mr Graham,我们不要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这次的情况跟上次有很大的区别,而且明天就要初次出庭了,有消息告诉我检方有人正急迫地推动这个案子的进展。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们需要立刻开始。”

 

“谁说我想要离开这里?”Will轻飘飘地抛出一句。

 

律师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你不想离开?这里?全马里兰州暴力和智障浓度最高的地方?”

 

“也许。”Will挑了挑眉。“或许你没有注意到,Mr...呃...”

 

“Blauer.”

 

“Mr Blauer,我是自首,对于目前的现状,我并没有我们上次合作中那么绝望。所以,在了解清楚你的背景之前,我不会跟你讨论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

 

Will说这话时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慢条斯理,但Blauer显然意识到了其中的坚决。他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显得有些不自在。

 

“我承接的是匿名委托,我不知道委托人是谁。”

 

“上次呢?”

 

“一样。匿名委托。”

 

Will用鼻子发出一声嗤笑。“别逗了,Mr Blauer。当初我可是作为切萨皮克开膛手的嫌疑人被捕的,某个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的人让你来替我辩护,你就真来了?”

 

“只要钱给够就行。为什么不来?”

 

Will盯着他,没有说话。某个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的人两次替他出钱请了律师,而且都是被捕后的立刻,甚至连首次出庭都没有错过【1】。

 

“你的费率是多少?”

 

“每小时2000。”

 

这个世界上愿意为他花这个钱,而且默默不求回报的人,不会超过三个。如果再考虑到上一次Blauer跟Alana关于辩护策略的争执,以及Jack当时的态度,实际上可能的,只有那一个。所以,那个人没有打算就此放手。Will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分析出自己胸口突然浮起的那丝带着糖霜的苦感到底意味着什么,但终究没能找到答案。他抬起眼,斜瞟着对面的律师。

 

“你心里清楚是谁。”

 

对方的脸上闪过一道狡黠,但立刻便正了神色,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我怎么会知道?沟通和付款都是匿名,我只是履行自己的受托责任罢了。”

 

“我知道你不能承认。但是与他纠缠在一起,你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吗?”

 

“Well......”Blauer似乎意识到,如果不满足Will的疑问,他们将无法进行任何进一步的计划。他舔了下上唇,眼神飘向会议室门上的玻璃窗口。“我是一名刑事辩护律师,Mr Graham。你以为平常我是在跟什么类型的客户打交道?安全的反面是风险,风险的来源是不确定性。你猜不确定性的天敌是什么?理智。你我正在讨论的这个匿名委托人,恰恰是个讲道理的人。尽管他的道理或许与你我,呃,至少与我所习以为常的道理不同,但也是一条有迹可循有理可依的道路。事实上,我敢说,只要我还是你的辩护律师一天,马里兰州没有人比我更安全。”Blauer顿了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要我稍微注重一下文明礼貌。不是吗?”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来替一个有罪之人辩护?”

 

“Don't be naive. It doesn't suit you.(别天真了,这不适合你。)”Blauer嗤笑一声。“难道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刑事辩护律师都十恶不赦?难道辛普森案的辩护梦之队应该集体去教堂痛哭流涕忏悔?【2】不,别把帽子扣在我头上,我在法庭上光明正大地利用法律武器进行辩护。如果我们的法律允许一个恶行滔天的人宣告无罪,那就是他妈的法律的问题,而不是我的问题。你需要从自己脑子里那个一尘不染的乌托邦里醒过来,Mr Graham,睁睁眼,看一看真实的世界。这不是靠巧克力和糖霜搭建起来的童话世界,而是集体规训和个体意志缝合而成的现实。Nothing here comes from thin air, and nothing here is without reason. You’re not arrogant enough to think your thoughts are equal to God’s thoughs, are you?【3】(没有事情是无中生有,也没有事是毫无理由。 你该不会狂妄到把自己的理解当成上帝的意志吧?)”

 

“现在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能合作至今了。”Will嘲讽道,但所发出的声音却没有他预想中的坚实。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看见了另一个人的重影。“真是情投意合。”

 

“不,这只是实用主义者的互相理解罢了。要说情投意合......”Blauer别有所指地看了一眼Will,然后重新开始翻找文件。“现在满意了吗?我们可以开始了?”

 

Will长长地深呼吸,然后坐了下来。对面的律师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翻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Now, first thing first.(现在,首先。)先把我的委任律师表签了。当然,费率和支付条件这些已经商定好了,由委任人承担。”

 

趁着Will签字的功夫,Blauer又翻出另一张纸。

 

“然后,这个是法院传票,和认知权利通知。我已经提前做了保释听证跟首次出庭的合并申请,你也一并签字就行。”他顿了顿,抬手挠挠头。“不过,别报什么期望,检方非常强硬反对你的保释,据我打听应该是有FBI高层出面授意,估计是不想你在尘埃落定前跑到媒体面前晃悠。再加上你之前还有送审途中逃跑的前科......”他略显责备地剜了Will一眼,似乎在谴责他不理智的行为。“所以,保释估计是没什么戏了。我虽然自认水平不俗,但变不了魔法,你在这里还得待上一段时间。”

 

“没关系。”Will自嘲地笑笑。“就算能保释我也付不出保证金来。”

 

对面的Blaruer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真傻得冒气,还是有某种奇怪的癖好?”

 

“什么?”

 

“如果真有保释机会,你觉得我那位神秘的匿名委托人会因为你穷得叮当响而错过?我这儿昨天到的一笔巨额首付款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个男人为了尽快让你回到他的手指尖底下,恨不得拿钱砸死我。没想到你在这儿反而装模作样起来了。真要命,我感觉自己像是个调停幼儿园情侣吵架的老妈子。”

 

Will的下唇抽动了一下,没有回答。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颊突然浮起的温度。

 

 

 

注:

  1. 首次出庭:嫌疑人被捕后的24-48小时内,可以与保释听证合并。
  2. 梦之队(The Dream Team):媒体对 O.J. 辛普森在1995年谋杀案中聘请的超豪华辩护律师团的称呼。这支团队由美国最顶尖的刑事辩护律师、证据专家、上诉专家组成,专为辛普森设计辩护策略。成功让辛普森在证据极其不利的情况下被判无罪,震惊全美。
  3. “For my thoughts are not your thoughts, neither are your ways my ways, saith the Lord.” 耶和华说:我的意念非同你们的意念,我的道路非同你们的道路。【以赛亚书 55:8】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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