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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邪/瓶邪】春日悬疑事件

Chapter 3

Summary:

“你滑过城市的街口,烟圈有光。约定的湖水,不改蓝的程度。”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这晚我踏入裘德考家时,又遇上了情人坡的旧事重演,黑瞎子和苏万坐在客厅的马蹄形大沙发中央,双腿交叠,膝盖朝向彼此,创造了一个亲密的双人空间。他还抓着小徒弟的手,轻轻点在掌纹上。真是的,他们下周就要一起去维也纳了,就不能在我眼皮底下稍微收敛一些吗。我告诫自己今晚要少喝点酒,不然我或许会忍不住对他们俩郁怒皱眉,掩饰不住我的不满。

我走近时这对师徒同时停下了交谈,小徒弟站起身来道:“吴老师好,我是苏万。”他看起来乖巧伶俐,却又是年轻人特有的活泼气音,提醒了我不该和小辈计较。

黑瞎子笑道:“该叫师娘的。”又企图抓住我的手做演示,敢情是在教他看手相,我用行动表示抗议,绕到另一边的沙发坐下。解雨臣八风不动地在玩手机,下颔的曲线锋利漂亮得不近人情。“秀秀呢?”“和新朋友去逛街了。”哦,那可有的等了,难怪我不是到得最迟的。

今晚做东的主人拿着果盘过来招呼我们。裘德考原名是考克斯·亨德烈,是国民党时期随着当时的东进潮来华的美国人之一,当时在长沙的教会学校工作,对东方文化产生了兴趣,五十年代回国后和有名的汉学家江女士结了婚,改开后重新来到中国做古董生意,和解家往来颇为频繁。江女士从S大退休后仍留在H城,夫妻俩时不时会邀请学生到家中做客,有养女这事倒是第一次听说。

等我们好好盘问了苏小公子一通以后,门铃响了。秀秀穿着酒红色的古怪短裙,倒有点像神庙里的小巫女,背后转出一位高挑窈窕的女人,纯黑的鱼尾裙面上迤逦地织着银线。裘德考介绍道:“江子宁,叫阿宁就好。”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黑瞎子,他也很惊讶,不过因为戴着墨镜显得比我要镇定,我已经在考虑装急性胃病和他一起跑路的成功概率。

那女人将我们上下打量了一番,挑眉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Super Wu。”

这下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等着听故事。那是研究生第二年的夏天,我做完了第一次带薪田调,和黑瞎子环游波罗的海,在游轮上遇到了她和她弟弟萨沙。那可真是够巧的,大家都感叹。上桌时瞎子、我和阿宁坐在一起,怀着某种险恶的亲密。

没说出来的是故事的后半段,当时船上国别不同年纪相仿的青年来参加派对,那时的她还叫琳娜,阿宁也就是Лена,Елена叶莲娜的缩写,意思是火炬的光,热舞时和现在的优雅气质完全不同。群魔乱舞的荧光里我和黑瞎子邀请了这对中俄混血的姐弟进了同一个房间,酒精和大麻的作用使得“我睡了谁谁睡了我”成为了千古谜题。那个混乱的夜晚让我终生都对游轮上的狂欢心有余悸。

我的思绪回到整洁、丰盛的餐桌上,全是正宗的江淮菜,最后的倔强就是莫塞尼的白葡萄酒。在把手机收好之前我们互加了微信。“这回肯给我了?”阿宁风清万种地兴师问罪,见我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黑瞎子,说:“看他干嘛,他可不像你那么负心。”黑瞎子仍然是意味深长的笑,我倒是不知道他们还有联系,反正我不知道的事可多了。阿宁扑哧一笑:“好了,其实是替我弟弟要的。”我哀叹一声,心说你可别笑了,我从良了。

我们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就像偷偷交换情报的间谍。“你们居然还在一起,真难得。”那聪明的女人像是窥破了谜语,我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在黑瞎子右边的苏万,他正在目不斜视地对付梭子蟹炒年糕里的年糕。

对面是小花和秀秀,裘德考称赞起这对璧人中指上璀璨的戒指,不可避免地又聊到如今玉树临风的解总小时候被当成女孩子养。鉴于今天有两个人没听过这个陈年老梗,又把我五六岁时说要娶小花的糗事翻出来说,我那时看着清爽得像招贴画里的女孩变成兄弟简直三观震碎,连带着秀秀的青春期都过得生不如死。后来他俩读了同一所私立高中,才开始真正的早恋。不过解霍两家都是那种传统的家族,生意场上利益纠纷不断,他们走到现在,更多的或许是亲情和责任。我有点庆幸从我爸开始就没打算做吴家继承人,到我这一辈没有这种联姻压力,但也愧疚于他们俩需要帮助时我除了去找二叔什么也做不了。

餐桌上的话题逐渐变成了对“青年才俊”们隔行如隔山的尬吹,被问到上课上的是什么内容时,我顺口就提到了黎簇。黑瞎子插话说你们不知道吧,他的小助教本来学的是化工,旁听了一节课对吴老师,啊不是对吴老师教的专业一见倾心,才转过来读的。他摁亮了屏幕展示锁屏,那是我去巴丹吉林考察的照片,我端详着党项羌人的眉脊骨,金纱似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以业余摄影家的眼光来看白昊天确实抓拍得不错,主要还是构图好而不是模特好。沉静的江女士难得参与我们的讨论:“这张图是不是还挂在你们院系的网站做宣传。”秀秀凑过来说:“哥,你睫毛真长,怪不得能把颜狗骗进来杀。”我揉揉她的头发:“别听他瞎说。”

认识更真实的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所谓良师益友,能够做的只是引导,黎簇和当年的我尤其相似,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少走点弯路,当然,要是能少气我几回就更好了。

我试着把话题带到雅俗共赏且无关痛痒的电影上,但是等到电影话题又渐渐撑不了场时,情况就很明显了,不管我们怎么努力,饭桌上的谈话注定缺乏灵魂。阿宁试着和我聊,又和秀秀聊,苏万则有点拘谨地不敢搭理我,徒劳的努力一直持续,直至大家都很清楚这次饭桌上的谈话已经变成冗长的苦差事了。只有黑瞎子和苏万时不时地低语,就像中午时隔着玻璃窗那样,我看得到却听不清。在这之后,我再也不要信任他了。就算我彻头彻尾搞错了,但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病态念头足够让我再也不信任他。曾有一下子我捕捉到了解雨臣的视线,他肯定注意到了这两人格外的亲密,也注意到了我的心不在焉,然后他移开了视线,要不就是我移开了。

黑瞎子看着我皱了皱眉:“你什么都没吃。”我在和阿宁互相灌酒。“我不饿。”“怎么了?”他问。我心情不好,我差点就要冲口而出,说出上午以来是什么在让我难受。他无奈地给我夹了菜,监督我吃完。

晚饭后我们到露台上透气,藤木桌上摆着咖啡、甜点和甜酒,角落里摆着风信子和垂丝海棠。江女士仍然在努力挽救这个晚上,让我们共赏夜幕低垂的美景。气温和日长已经有了夏季的感觉,天色像是用烟雾着色法画出来的。夕阳隐没的亮红过渡到只染丝缕的浅金,再逐渐化为极辽远的深蓝。“但总是在下雨,”阿宁显然已经初步领略了这里气候的无常,拆台道,“一下雨就又变成冬天。”“我很喜欢这里,”裘德考企图缓和气氛,“我很庆幸五年前搬过来的决定。”

黑瞎子凑过来问我在看什么,我给他展示了下周的天气预报。大家从乍暖还寒的天气,聊到永远都在某处进行的道路拓宽工程,再聊到勒·柯布西耶,开始不着边际地风花雪月。入了夜,气氛逐渐变得活泼,我想起有位作家曾描绘过一座城市,从陆路来的人会看到湿润迷蒙的海港之城,水手们在酒馆里用酒瓶相互敲打脑壳,每个窗口都有一个梳妆的女子;而从水路抵达的人则会看见沙漠中的绿洲王城,看见蜜饯果脯、枣酒和烟叶。

我讲了这个城市的设想,关于沙的海洋与水的荒漠。小花了然:“真正的桃花源只存在于人的心里。”历经沧桑的、睿智的江女士则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们都活在欲念的虚空之中。而当我独自一人倾身向前,手臂搁在阳台围栏上时,轻柔的晚风吹拂过耳畔。我想象着我和闷油瓶在一起。在雪山荒原的游牧人放归猎鹰,定居在春水年年环绕的村落,按千年以来的习俗缔结古老的誓约。无名的浅蓝色花朵开在雨后的青草地,踩上去有绵软湿重的水声。张起灵,我默念今晚这个屋子里只属于我的名字,心思就飘到下周一春雨淅沥的小店屋檐,我迫切地想告诉谁这件事,就像得到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璧后急于炫耀。

等到阳台上只剩两个人,小花慢条斯理地拆开一包香烟递给我,我们各自拈出一支点燃,烟雾如同谜团笼罩着他的脸。我感应到他今晚也情绪不佳,婚前恐惧症,或者是别的什么。一起长大的人会有他们本人也说不明白的默契,好像面对着世上的另一个自己,不必多言。

抽完烟后我和小花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客厅里在起哄让苏万拉小提琴,这里属他最小,表演节目注定是逃不过的一劫。出于某种莫名的心理我成为了煽风点火的主力,这位黑瞎子的高徒扭扭捏捏了半天,说班门弄斧不好,不如给大家弹个琴吧。

客厅角落里摆着一架立式钢琴——这里住的基本是S大教职工,我们曾经笑说这个小区里大概有两千架钢琴。不过苏万倒还是有两下子。琴声舒缓悠扬,弹得似乎很随意,像是不规则但精巧的结晶体,我戳了戳黑瞎子问这是什么。“Smoke Gets Into Your Eyes,爵士。”“你以前好像没试过这种风格。”“这不是我教的。”我好奇心起,问:“小提琴也能这样吗。”他作势要弹我的脑门,大概是没专门练过这种即兴的方式。

苏万偏头看向我和瞎子,指尖流淌出一段脉脉的音阶,我心头微微一动。

弹完后他颇有风度地接受我们的掌声,不是作为长辈而是作为听众,坐回到沙发上喝掉了小半杯金黄的酒液,嚷嚷着要给大家看手相。

我将手掌摊开时蓦然生出一种久远的怀念,当年在图书馆里黑瞎子曾划过我的手心,说天纹过长,分支杂乱,情感易于郁结。不知道这几年有没有新词,结果苏万端详了好一阵,说这位先生呼吸系统有些脆弱,肺气不足,当好生休养。

我摇头失笑,这小子确实是个人才,扯起医理命理头头是道,和裘德考颇有共同话题,嘴又甜,那故作老成的天真哄得三位女士也抿嘴一笑。

难怪黑瞎子喜欢他,我不得不承认再相处下去我会对这个年轻人产生更多好感。他还向我打听和瞎子的相识过程,我说完后反问他你师父告诉你了什么样的版本,苏万把双手放在耳侧做了个引用号的手势,他说你当时大清早在街上遇到了游荡的北极熊,竟然还以为是人假扮的,盯着人家的眼睛看,还好他及时路过,投掷了蒜蓉面包把熊引开。黑瞎子说我的版本倒也没有这么生动,大家都被这对大小活宝逗笑了。小花说这人设是正确的,吴邪小时候出去买早饭就老是被小动物缠着。

明天还是周五,我们也不好逗留得太晚。走下楼梯时正月映中天,苏万充满活力地向我们挥手告别。我和瞎子坐上出租车,我看着他的脸一半在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影里变幻,一半在车内的阴影里缄默,“苏万还真不错。”“嗯?”他的声音慵懒而倦怠,手指把玩着我的发尾,这是他不想讨论时的典型方式。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和他?”他惊讶的反应让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只是感觉。”他一下子笑出了声:“怪不得你整晚都对我没好气。”我也笑了:“我才没有。”

“你想他为什么要问我们认识多久。”“因为他想把你抢走。”我其实并不那么确定。“你可别说你感觉不出来,”他以总结的口吻道,竟有一丝赞许:“果然像我亲生的。”我摇了摇头,对这说辞不可置否:“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你呢。”

我忽然发现反倒像是他隔着玻璃窗目睹了一场春天的暧昧事故,早已心如明镜,却按兵不动,等待我的招供,也等待着宣判。他平静地问道:“有多久了?”“有一阵子。”“有一阵子。”他重复我的语气,“我还以为是终于有一个决定拉着你逃婚了。”

“说什么胡话。”我努力装作没听懂,但也知道他看得出来那徒劳的掩饰。

沉默一直持续到下车以后,我们似乎都明白了有一些不可挽回的事将要发生、正在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就注定发生。道路旁也是一树盛放的白玉兰,花瓣造型像是优美的灯盏,在月光照耀下几乎渗出冷莹莹的流光。今日是我而不是他,越过了那条界线。

他忽然凑过来抱住我,热切得一如从前:“我会失去你吗?”亲吻的间隙中他的唇角蹭过我的耳垂,“我不想失去你。”

“是现在还不想。”我纠正道。

他英俊锐利的面容一闪而过受伤的表情,让我感到被扼住喉咙的难过,然而接下来的话我不得不说出口。

Fin.

Notes:

*题记来自科恩Take this Waltz,里尔克《杜伊诺哀歌》,余秀华《逆光》

*第二章的吴邪小剧场源自“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的高考作文材料,很喜欢那个小故事(我就偏心瓶邪

*感谢读到这里的你,春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