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縱有再好的社交手腕,七瀨陸也無法在那個劍拔弩張的氣氛裡多待上那怕一秒。
後來發生了什麼他也不清楚,只覺得自己真是失策,就不該同時邀請他們過來的,環當然是不會想那麼多,但如果逢坂家的少爺認為他是故意為之的,他又該如何是好?
陸想來想去,這件事情要不是找一織商量,也只能找天了。可是九条天一定會站在九条理那邊,他毫無疑問會這麼做,現在的天にぃ早就是九条家的人了,還能期待什麼?
他甩了甩頭,把滑下手臂的白綢手套向上拉了拉,趁著沒人注意他的時候,悄悄溜到了灣岸飯店的沙灘上,想要用海風醒醒腦,卻沒想到有人和他有同樣的想法,早他一步來到了這裡。
「是你!」陸一屁股在沙灘上坐了下來,就在那個人的旁邊。「……你在哭嗎?」
「你們這些人都這樣嗎?明明就看見別人在哭,還要特地說出來。」亥清悠用和服袖子把眼淚和鼻水一起抹掉,他有點暴躁,就連禮貌都維持不了了。
陸雖然被兇了,可是他也不生氣,反倒是又坐得離在沙灘上獨自哭泣的悠近了一點。「我不是故意的,原諒我嘛。」
悠這時候才把臉抬起來,仔細地看了看七瀨陸。陸也同樣望著他,用那種小心翼翼又好奇的眼神把悠上上下下看了個遍,雖然是這樣,悠卻沒有被打量、被端詳的不適感。他把下巴靠在膝蓋上,想起剛才和巳波大吵一架的過程,眼淚又止不住地漫出眼眶。
「真羨慕你。」悠悶悶地說。「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從環那邊聽了很多你的事情。一開始我很討厭你,但後來我發現,我是很羨慕你。尤其你現在就在我的面前……」
陸歪著頭笑了。「羨慕我什麼?」
「一出生就是貴族,長的又漂亮,你從小一定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吧。」
陸聽悠這麼說,原本的笑容就僵了一下,變成硬是掛在那邊的苦笑。「我從小,真的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悠露出那種「你看我就說吧」的表情。
陸又繼續說下去。「所有人都對我很慷慨,父母親也很疼愛我,甚至,我想,他們比起天にぃ,更疼愛我。因為我從小身體就不好……但一織不一樣,他不會用那種對脆弱小動物的態度對我,也不會憐憫我,我喜歡他這樣,讓我感覺活在當下。」
悠聽了陸的解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連「父母疼愛」是什麼情景都無法想像,更別說所謂的「憐憫」其實不是「疼愛」這種事情,悠哪管得了那麼多,他也分不出來,只要有人愛他就好了。
悠想了想之後,他問陸:「那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哪裡?」這下子換陸不明白了。
「這邊。」悠伸出手,從海岸的左邊指到右邊。「自己一個人來看海。你是今晚的主角,他們一定都在找你了吧。」
「才不會呢,所有人都只顧著自己的事情,誰要理我。」陸把手套從上臂脫了下來,鬆鬆地抓在手裡,他仰頭直接往後面躺了下去,毫不在意會弄得滿身是沙。「那你呢?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
「不想說也不用勉強。」
「我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才好。」悠這時候終於破涕為笑。他也想向後躺,他感覺如果能像陸那樣平躺下來看星星、聽海潮聲的話,一定很愜意,可是他的肚子實在太重了,往後躺會壓得自己喘不過氣。
「你看,我快要生了。但是我的權正說,他希望我生下小孩之後,改用權正的身分活下去,他會幫助我、栽培我、教育我,我可以擁有全新的人生。」
陸不置可否。「如果這能做到的話,我還真想試試。」
「但我不想!」悠不知不覺中提高了音量,他雙頰脹紅,情緒激昂。「我唯一的夢想就是待在他的身邊,我想要和他結婚、生他的小孩,然後我們就幸福快樂,像所有相愛的人一樣……我不想要什麼更好的人生,我只想要我們在一起。」
陸深深吸了一口氣,夜晚的冷風灌進他的鼻子裡,他吸得很滿,胸膛鼓了起來,好像一隻小鳥那樣。
「我真希望我也可以跟你一樣,有這麼簡單的……這麼單純的夢想。」
九条天踏出宴會廳大門之後,有那麼一瞬間他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裡。今天是陸的婚禮,那也意味著從今以後陸將由另外一個人照顧,而他身為兄長的使命到這裡就該告一段落了。
這個事實讓天很難釋懷。在這之前他從未料想過,自己不再被需要是這麼可怕的感覺,而陸對此渾然不知,只是全心全意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中。這不就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嗎?天捫心自問,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好不滿的?
他抬頭看見往這裡走來的和泉一織,看起來酒還沒完全醒,領結拆成了條狀,鬆散地掛在領子邊,天在這當下便感覺自己心裡的疑問,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答案。天冷冷地看了和泉一織一眼,一織即便還不是很清醒,卻也能認出那是九条天,他新婚妻子的討人厭哥哥,大老遠地一織就能聞到他的味道,他這個人對自己討厭的事情記得特別清楚。
「你有什麼事情嗎?」
雖然不樂意,但一織感到有開口和他說話的必要。和他預期的一樣,九条天愛理不理,用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高高在上地蔑視他,就和每次他們見面的時候一樣。自己的身上確實沒有流著貴族的血,一織想,那也不代表他就得忍受九条天的這種傲慢舉止。
「如果沒什麼事,那就請讓我過去。」
「……和泉一織,你現在這樣子進去,是想要讓陸被別人看笑話嗎?啊,怎麼會有酒量這麼差勁的丈夫,即便你沒有自覺,我也全都替你注意到了,好讓你少丟一點臉。」
天隻手抵在一織的胸前,把一織擋在這裡。天知道自己是在找他麻煩,但他當然也真的在意顏面問題。天把一織向後推,推進了電梯裡。雕滿幾何百合圖樣的電梯門在天的背後闔上,和泉一織還在講話,天看著他那兩片掀動的薄嘴唇就覺得很悶。
「你怎麼就不能像你來道歉的那天一樣,表現得溫和一點,或許我可以看在你盡力施捨的這一點點友善份上,不要去想你還欠我的那個道歉。」一織正忙著譏諷他。
天按住一織的肩膀,很是不悅地把他的弟婿推到了牆上。「我哪裡沒有道歉?」
「承認自己的錯誤,和確實道歉之間,可是天差地遠。」一織瞇著眼睛,斜斜地瞪視著天。「您那麼不情願,明眼人都看的出來,要不是為了弟弟,怎麼可能讓九条大人紆尊降貴,和我區區一個平民平起平坐?」
「真可笑,和泉一織,沒想到你也是那種對自己的身分自卑的可憐東西。」天挨得離一織更近一點,他們的鼻尖碰在了一起,天半張的嘴唇微微翹起,幾乎可以感覺到一織的吐息正在自己的唇尖微微打顫。
一織嗤笑一聲。「我覺得你才可憐。」
「哪裡可憐?」
天這時候分神想起自己第一次學會親吻的那天,是陸捧著他的臉頰,一下又一下地,把他嘴唇上沾到的糖霜舔掉。那種像是小貓取食一樣,濕軟又麻癢的感覺,撩撥著年幼的天尚且青澀的心靈,他學得很快,要不了多久,已經懂得怎麼誘騙比自己還年長的樂,好讓樂同意和他親吻了。
天細細端詳一織的長相,他一直以來都只喜歡長的像樂的人,無論是男人或是女人,權正還是潤仁,啟和也好,都無所謂,只要有那麼一個地方和樂相似,就能爬上他的床,當他的情人。九条天在這種事情上從來沒有被拒絕過。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盯著和泉一織看,一織和樂一點也不像,而且還是他弟弟的權正,所以他為什麼會有這種荒唐的衝動?
他為什麼會有這種畸形的渴望?一織先是感覺嘴唇被咬了一下,待他因為酒精而變得遲鈍的大腦終於反應過來時,天已經在吻他了。啊,可惡至極,一織感覺自己的脖子被掐住,幾乎無法換氣,後腦杓抵在牆上又碰又撞的,十分疼痛,那種吻像在撕扯他的嘴唇一樣,這又是怎麼樣的報復?九条天的花招實在太多,一織已經無法理解了。
「你滾、滾開……」
一織從唇齒間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個字,他不曉得自己的舌頭為何也舔上了天的嘴角,就好像他也喜歡這個吻,他明知自己正在背叛七瀨陸,卻還想把所有的錯都怪到九条天身上,可是一織的手也不是很規矩,他畢竟被陸親手教會了情慾的滋味,在陸的面前,他永遠是雛鳥,但在九条天面前,或許他……
不是這樣,絕對不是這樣,他對九条天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感情。
一織確信自己討厭九条天,厭惡他、看不起他,在自己的世界裡用盡全力鄙視他。可是也同情他,可憐他,發自內心欣賞他,就只有那麼一點點。
電梯車廂緩緩上升,停了下來,在一織和天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電梯門應聲而開。
門外只有八乙女樂一個人,他望著在電梯裡接吻的他們,明亮的光線讓一織和天的偷情證據無所遁形,樂應該是很熟悉這種氣味的,但他臉色蒼白,好半晌說不出半句話,只是站在原地,按著下腹,肩膀打著顫。
一織和天順著樂那種驚慌的視線緩緩往下望,只見他穿著足袋的腳趾縮了縮,下一秒,便有些清澈的液體從他的雙腿間滴滴答答落到了深紅色地毯上,暈出一片羊水痕跡。
-第二部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