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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波茨坦。
“我要见他。”
在波茨坦开会的那个月里,每次私下逮到布拉金斯基,我都要提出这个要求。俄国佬似乎喜欢看我急赤白脸的模样,或者压根儿就是要同我对着干。总之,自从五月份基尔伯特在柏林被俄国人抓走之后,同盟国中就没有一人再见到过他。由我和两个冤家共同监管的路德维希快因此发了疯,现在除了弗朗西斯那个小人得志的神经病,没人愿意和他呆在一起。
在散会后的走廊里,当我再次与那个红色魔头对峙,对方也饶有兴味地端起一副假笑时,阿尔弗雷德匆匆赶来,笑眯眯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拖至拐角背后。身着西装的美国人显得稳重成熟,得意非凡。对日作战胜利在望,他自然有理如此。他盯着我看,表情复杂,莫名其妙里夹着怒其不争。最近他行事风火,耐性却不是很好,都是强硬的布拉金斯基闹的——我们在处理德国东部领土的问题上迟迟没能达成共识。推推眼镜,他罕见地对我沉下脸来。
“我说你整天鬼鬼祟祟是怎么回事,哈?搞这些古怪的小动作,是要和苏联单独定密约么?”
我一言不发,不耐烦地甩掉他的手,横起眉毛回瞪过去。
他那副端出来的派头因此软化了一些:“对不起,亚瑟……我知道你不会做有损我们的事,可你总去找他,我们看着也挺着急。有什么话不能对盟国里其他的人讲吗?”他抓住我的肩膀,显得很急切,很热心。
或许阿尔弗雷德能帮上忙。我这样想着,就吞吞吐吐对他说了:“那个,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你知道的,俄国人抓了贝什米特……”
他挑起眉,站直了身子:“是啊。我知道,那又——”
我尽量压低声音讲话,但一见他这样平静,我还是莫名激动起来:“我听说了一些,红军在前线如何对待战俘的事……唉!都不用说战俘,就说东普鲁士的平民遭到大规模报复!大量德国和波兰妇女被强奸!这些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遵守什么人道精神!贝什米特那家伙在他那里,我很担心……”
他了然地叹了口气,似乎还翻了个白眼,一条胳膊安抚性地留在我肩上:“嘿!我还以为你们三十年前就闹翻了呢……”
我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一时愣在那里。他倒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口气却严厉起来:“行了亚瑟,你可先别闹。我们当中就你沉不住气,真奇怪,简直都不像你了……近来你在会议上心不在焉的,难道没有意识到,我们没日没夜地谈,却连领土的问题都不能和那家伙达成一致吗?你却老在想什么战俘问题……听着,对已经发生的事,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在关心你那虚无缥缈的人道主义时,你想过贝什米特家集中营里的人吗?我们当时难道不是全惊呆了?再说了,贝什米特就算被布拉金斯基抓去,虽然过得一定不会很好,但总不至于就给弄死了!”
我知道他这么长篇大论地教训我,是在发泄对我在会上毫无作为的不满。我也清楚他简单的逻辑,那个在他眼里同样冷酷的战争狂人,就让他在俄国熊手里受点儿教训,对阿尔弗雷德·正义使者·琼斯来说也没什么不好,而我,亚瑟·死性不改·柯克兰,是个冥顽不灵的犟种,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可没想反驳他,他现在当然觉得自己处处在理,多说也是无益——他真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俄国人……他要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们可不能再让他捏住软肋,我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一点……该死的!柯克兰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我心中明白得就像走廊尽头那面大镜子似的,不过此刻确实有些心不在焉。镜中两人的影子,就像很久以前我在王耀家看过的皮影。布面上的奇怪小人咿咿呀呀地唱,昏黄的灯光投在墙上。当时基尔伯特是在场的吧,他也像此刻的阿尔弗雷德一样说个不停——他都说了些什么来着?他和自己还曾这样一高一矮,一起站在我伦敦家中的主卧房内,当时我也忍不住撇了一眼镜中人模糊的影子。面前挺拔的人影低下头来,距离我的脸那么近,然后我就什么也看不清啦。那又是哪一年?1940还是1815,或是更早的1756年?
“我知道,可我忍不住。况且,我只是要见见他……”我压下思绪,斟酌用词,又心虚地补充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说呢。”
阿尔弗雷德露出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在我看来没什么说服力,反而充满了冷嘲热讽;他又张张嘴,仿佛有什么刻薄话就要喷出。
他可能想问问我还记不记得那个人的飞机开到自家上空狂轰滥炸的滋味。
我被自己的假想激起了斗志,难得地振奋精神,在心中努力搜刮机智尖锐的回应,以便一击即中——毕竟对彼此太过了解。不过最后阿尔弗雷德什么也没说,只是夸张地耸耸肩,再次诡异一笑,转身匆匆离开。我们没有像以往那样大吵一场,很大程度上还得归功于我此刻的克制。我并不傻,明白在这种时候,我需要他……虽然近来我一直心烦意乱,随便逮到什么话头就能和人家大吵一场,连弗朗西斯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宁愿守着那个垂头丧气的路德维希去了。这下倒好,本来还指望美国人能帮上忙呢。可我明明从头到尾只开了两次口,连火都没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