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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碰头会已经开了两个半小时，气氛还算轻松。
　　一笔交易已经谈得七七八八，只差最后的一锤定音。激烈交锋后的垃圾时间里，连会议室里的空气都肉眼可见地清新了起来。
　　
　　“要这样炒作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林俊杰思索了一会，说道，“虽然我以前不太了解这方面，但是听起来不难。”
　　
　　「太天真了。」
　　
　　王嘉尔腹诽着，从头发上揪下一只粉色发卡，饶有兴趣地偏头看向对面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
　　他太年轻，照理没有上桌的资格，公司今天让他坐在这儿，本意只是向对方展示“商品”而已。
　　不过，“商品”也是可以思考的，不是么？
　　
　　坐在上首的天王名叫林俊杰，是他读小学时就长红不衰的乐坛前辈。两人之前并无交集，虽然在颁奖礼后台见过两次，却也没说过话，可以说是相当不熟。
　　林俊杰的个人工作室出了名地行事老派，前几年便给人狠狠算计了一道，用全网铺天盖地的黑热搜把他黑得体无完肤。虽然他的团队反应过来后也开始处理，但当时灾难般的危机公关依然成为了圈内心照不宣的反面教材，若非林俊杰作品等身，地位又高，怕是早就被网暴得退圈了。
　　那次事件对他的影响显然很大，他在那之后有将近两年没来内地活动，如今总算要回归，自有大把眼热他流量的人排着队递橄榄枝。王嘉尔的公司能最终拿到合作机会，除了钞能力之外，更是因为他们献上了圈内数一数二的营销和法务团队，承诺为他接下来的活动保驾护航。
　　
　　“音乐方面的合作没有问题，毕竟要参加同一个节目，这段时间足够JJ了解你们的风格来写歌了。但是这个附加的条款……”
　　林俊杰的经纪人是个干练的女性，钢笔在雪白的纸面上戳了又戳，显然心存疑虑：“虽然我知道这是你们新生代惯用的炒作方法，但他的年龄不合适了吧。”
　　
　　也没什么不合适。
　　王嘉尔又瞥了林俊杰一眼。
　　很少有人出道快二十年还能保有这么一张几乎没变的脸，见识了太多练习生大变脸的小爱豆眼光毒辣，看得出他除了光电确实是没动过刀，更难得的是脸上的神色也仿佛真还在二十来岁，好奇、纯粹、干净。
　　很矛盾的气质，难怪会遇上那样的槛。
　　
　　“附加条款方面林老师可以放心，我们公司偶像团体很多，做这条线路已经很成熟了——说到底，粉丝看多了其实也知道这就是营业。再不济，我们的法务和公关都是24小时待命的，有最完善的舆情监控，绝对可以及时处理突发情况的。”
　　“……好吧，条款没有问题是吗？”
　　林俊杰向经纪人确认了一句，得到肯定回答后便坐直了身子，“我想重申一下，专辑制作方面我接受概念和曲风方面的指定，但是涉及到创作录音和后制的部分，我很不喜欢被外行干涉——另外，我希望制作期艺人可以尽量抽时间到我这里来一起商量作品，这是我最基本的要求，如果不能接受，就不要找我做专辑了。”
　　专业领域里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总有着不愿妥协的傲气，而公司原本就是看好这份傲气，当然是一口应下。
　　“这当然，林老师的水平我们完全信任，您放手去做就可以，我们不会干涉。”
　　“至于你们附加的这个条款……”他舔了舔嘴唇，垂着眼睛想了一会，抬头道，“条件优厚，我很心动，不过，因为这也是要牺牲我的一部分自由，我还是希望我可以拥有一定的转圜余地。”
　　“你的意思是……”
　　“我不想太过于被动。”林俊杰说，“我不希望任何事情都是你们来引领，这样的话，我会觉得不安全。”
　　“这个你放心，只要双方认可内容，由谁先发也不是很重要。”
　　
　　他不是这个意思。王嘉尔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俊杰说。
　　
　　他站起身来，微微转向王嘉尔的方向，踌躇几秒后开口。
　　“我不想随时随地都得考虑到这个，到哪儿都得和他绑定，更不想被框死在这种形象里，影响我的创作和生活……”
　　“这也不至于吧？”公司高层笑道，“这两者不冲突——这个嘉尔知道，他从出道就习惯了，会把握分寸的，林老师不用担心。”
　　接到经纪人递来的眼神，王嘉尔赶紧点头，正好对上林俊杰端详的目光。他低下头，把手上的签字笔转成一朵花，尽力克制着嘴角的弧度。
　　闲来炒炒CP而已，被对方说得好像是什么职业生涯的污点，果然是千禧年代的老派作风。
　　
　　“好吧，那我没问题了。”
　　他的经纪人还皱着眉在复印件上比比划划，但天王本尊只是看了那密密麻麻的铅字一眼，就大笔一挥在正本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喂——”
　　女经纪人制止不及，瞪着眼睛一脸无奈。
　　“我还没决定呐！”
　　林俊杰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刚才不是都商量好了吗 ？你都点头了。”
　　“还可以再想想的嘛！”
　　“我只是很期待做一张能拿大奖的专辑啦。”
　　
　　小爱豆转笔的手一顿，没套紧的笔盖啪嗒掉在桌面上，骨碌碌滚到天王手边，被林俊杰轻巧地一推，又准确滚回他面前。
　　“具体的合作日程你们可以和我的团队谈，他们比较清楚我的行程安排，现在的话……”林俊杰看了看手上的表，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还有一点时间，我想先跟艺人聊一下，看看专辑的风格要往哪个方向走……方便吗？不然明天我就要回星岛，接下来半个月都没有当面沟通的机会了。”
　　
　　——不愧是业内卷王，真是太雷厉风行了。
　　大腿被经纪人狠狠一戳，王嘉尔松了松发麻的腿，面色如常地起身鞠躬。
　　“好的，前辈——合作愉快，我们去交流交流感情吧。”
　　“……”
　　领导和经纪人同时瞪着他，但林俊杰却只是愣了一下又笑起来，似乎一点都没在意他的满嘴跑火车，倒是经纪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迅速发来一条消息让他千万别乱说话。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会议室，小爱豆反手关上门，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前辈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嘛，我还以为您很擅长呢。”
　　“我比较喜欢在录音室，做音乐的时候是最舒服的。”林俊杰说，“而且我也很不擅长人际交往，不喜欢演戏，所以你们那个附加条款，我先说好——我不会主动的。”
　　“那个啊……前辈请放心，我有丰富的拉瓜经验，可以全部传授给您。”
　　林俊杰一愣。
　　“拉什么？”
　　“拉瓜经验。”
　　王嘉尔眨眨眼，把口袋里的粉红发卡往对方头发上一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电梯走。
　　“什么是拉瓜？”
　　“总之意思就是，放着我来，您什么都不用管，安心做我的花就好了。”
　　“什么做花……这是什么语言啊？”
　　林俊杰迷茫地看着他，被他口中一套一套的饭圈黑话绕迷糊了。
　　小爱豆按下电梯按钮，在机械的运作声中抱臂一笑。
　　“您以后就知道了……那么，多多指教，前辈——哦不，”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可以换个称呼吗？多多指教，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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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要去的录音室离会议室不远，往上两层楼就是。娱乐公司常有明星出入，电梯里头的几个人见怪不怪，都在低头看手机，让走到哪儿都会被认出来要签名的林俊杰大为欣慰。
　　王嘉尔按下楼层按钮，抬头看着电子显示屏，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电梯操控员。林俊杰站在他身边，觑着他笔直的站姿，不自觉就被带得也挺直了背，只可惜他常年泡在录音室里，闲来又是个宅男，以至于溜肩驼背头前伸这些体态问题一个没少，此刻学着年轻爱豆的样子硬凹动作，顿时颇有邯郸学步的味道。
　　眼前短袖T恤下的肌肉泛着健康的光泽，林俊杰悄悄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软肉，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要在下一张专辑发行前进行健身加练。
　　王嘉尔眼观鼻鼻观心，余光时刻留意着旁边的动静，很快发觉了对方双目无神的僵硬姿态。他忖度着前辈的社恐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思考片刻后便自认为善解人意地往林俊杰身边移动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对方。
　　两个人的净身高相当接近，林俊杰今天踩了一双厚底鞋，看起来比他要高上那么一丁点儿，但王嘉尔用手捋了捋头发做了个人造高颅顶，就轻轻松松弥补了最后的几公分，把纸片人似的林俊杰遮了个严实。
　　他沉浸在成为主人翁的骄傲里，出了电梯也大步走在前面带路，完全没有注意到前辈眼神里的欲言又止。
　　这孩子是山吗？挡着路，搬也搬不走的。
　　他好几次差点撞在他身上了。
　　
　　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直到进了录音室才恢复正常，林俊杰一进门就摸到了房间的总控电闸，接着便开始折腾控制室里的设备。王嘉尔看着他宛如到了自家一样的气场，一时间无比茫然。
　　“不是，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开啊？”
　　这会儿林俊杰正忙着在调音台前按开关推推子，表情专注得不像是在调试音响设备，倒像是在开飞船，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前进三”来。闻言他扭过头，有点儿惊讶地问道：“什么，你们公司的录音室，你不会开设备吗？”
　　王嘉尔一懵。
　　这语气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
　　他回答：“哥，我是舞担，不是制作人。”
　　“不是制作人也应该学一点啊，你们公司的设备虽然不算顶尖，但也不差了。”林俊杰点了点主录音室里成堆的器材，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假人头”"Telefunken"“Nord”之类王嘉尔听不懂甚至觉得有点恐怖的东西，“而且你不是要Solo吗？不想做点有自己风格的东西吗？”
　　幕前幕后都作品无数的前辈用他海妖一样的嗓音诱惑着，王嘉尔犹豫着点了点头。
　　既然打算单飞，那就要做自己的个人风格——他不缺这个觉悟，只不过刚刚起步，难免没有方向。他其实也很清楚，公司费尽力气地把林俊杰挖来操刀专辑，除了想借天王的名气之外，也是怀着让他和整个制作部和对方打好关系、更或是跟着偷师的心思。
　　他其实明白，只是有点畏难。
　　
　　林俊杰大概是很满意他的态度，窝进转椅，指了指玻璃观察窗。
　　“你到里面去。”他说，“选一首你发挥得最好的作品唱给我听，发挥你百分之百的水平，好吗？”

　　——什么，这不对吧，哪有人刚读小学就要高考的？
　　王嘉尔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拒绝。
　　眼前的这位圈内卷王是个作编唱后一体全能的六边形战士，除了在歌词上常被人坑之外没什么值得诟病的。而他——偶像团体出身正在想办法回春的二线爱豆——是多么幸运才能在认识的第一天就被传闻中的录音室魔鬼单独教育啊？
　　听说他能把人扣在麦克风前练整整八个小时，还会在凌晨三点钟给人发Demo，业内好多找他当制作人的歌手回忆起跟他的合作都是痛并快乐着——痛是因为制作过程实在太不堪回首了，快乐是因为他确实专业又认真，做出来的作品有口皆碑。

　　
　　“你之前的专辑和Live我在来之前都听过了，视频会失真，所以我一定要听到你最原始的声音，才好判断怎么样的音乐最适合你。”
　　林俊杰打开Daw软件按下了录制准备，见他不动，又加重语气补上了一句。
　　“这是我做制作人的基本要求。”
　　他的话简单明了，有一点不容抗拒的严厉。王嘉尔抿着嘴角，半分钟里舔了十几次嘴唇，终于是顶着他教导主任般的目光进了录音室。
　　林俊杰在等待的时间里百无聊赖地把转椅当做游乐场的旋转茶杯转了好几圈，停下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对方头撞到话筒上的狼狈情景，小爱豆下意识地往控制室看了一眼，躲闪着避开了他询问的眼神。
　　被当做洪水猛兽的前辈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王嘉尔今天戴了一顶猫耳形状的针织帽，进去以后才摘了下来，过度烫染的金发毛糙又蓬松，在帽子里被捏成了兽耳的形状，搭配着他瞪圆的眼睛，让林俊杰想起了朋友家抵死不不肯去狗狗学校的金毛寻回犬。
　　他忍住了忽然泛起的想要摸狗的冲动，放柔了声音安慰后辈。
　　“没关系啊，唱得不好我又不会骂你，我们一起研究嘛。”
　　坐上了高脚凳的王嘉尔犹豫了一下，虚弱地确认道：“那哥不能骗我啊。”
　　“不会的。”
　　“我要唱什么？”
　　“你喜欢的。”
　　
　　王嘉尔定了定神，把搜到歌词的手机放到谱架上，开口唱了起来。林俊杰听着他的清唱，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神情专注，若有所思。
　　平心而论，小爱豆的歌唱水平其实不差——相对于要求全能发展的Solo歌手，团体出道的艺人们会更注重自己擅长的那一面，其他方面相对薄弱也能理解。不过这小孩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至少音准节奏和一些基本技巧都挑不出大毛病来，磨一磨的话，大概能到80分吧……
　　他托着下巴想心事，一直没有喊停，倒是让里面的王嘉尔不明所以起来，唱了一整段歌曲后犹豫地停下，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哥？可以了吗？”
　　“——可以了。”林俊杰回神，敲下停止按钮，示意他可以出来了，“<Man in the Mirror>,你也喜欢Micheal Jackson吗？”
　　"是、是的，我就是喜欢他所以想做艺人的。"
　　“这样喔。”
　　林俊杰笑起来。
　　“那你要努力了哦，Jackson，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此刻的王嘉尔懵懂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真切地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见识到了何为卷王的行动力，若不是双方的经纪人终于谈完生意敲开了录音室的门，林俊杰也许都能抓着他直接开始构思主打歌了。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和林俊杰约好了过段时间再碰头，送走对方后，王嘉尔的经纪人扭头面对着一脸菜色的自家艺人，关心地问道。
　　王嘉尔双目无神地摇摇头。
　　“哥，我今天知道了一个道理。”
　　“什么？”
　　“千万不要以貌取人。”
　　“你在说什么呀？JJ老师人很好的呀。”
　　
　　王嘉尔想着林俊杰在听到他日常习惯后露出的表情，忿忿地扣上了猫耳帽。　
　　“他让我戒酒哎！”
　　林俊杰的语气很轻柔，眼睛带笑，小爱豆却本能地不寒而栗。但辩解的话当时没能说出口，过后就再也没了机会，只能在背后对着经纪人“汪”地一声哭出来——怎么会有人顶着那么幼态的娃娃脸、用最软的声音说最狠的话呢？
　　“而且我怎么可能戒啊……下个月还有代言品牌活动呢！”
　　经纪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听说JJ老师是个一杯倒耶，任何场合都不喝酒的，他经纪人刚还说，要求和你炒CP的时候不要涉及酒，不要影响他的刘海，也不要涉及番茄，让我们尽快把接下来的词条定一下，在你们的新节目官宣之前准备好，拿给他过目。”
　　王嘉尔迷惑地皱眉。
　　酒就算了，他其实也理解歌手要保护嗓子，但刘海和番茄又是什么东西……
　　
　　他不开心地捶了捶桌子，却不小心按到了播放键。林俊杰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接下来直到专辑录制完毕之前都不许喝酒了，如果让我从网上刷到你在喝酒，影响了嗓子的话——后果你知道的哦？”
　　经纪人默默地看着条件反射般点头后一脸无语的王嘉尔，贴心地删除了误打误撞录下的音轨。
　　……是挺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