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雨宫莲之后经常会想起明智吾郎,想起他在那个雪夜决绝离去的背影。
“记得”是一种很深刻的感情。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短短百余年中,多数人只是一段时间的象征。在这条时间线上匆匆而过,留不下什么,也不会让人记得什么。同样,即使大脑中存在着超850亿神经元,也绝不可能将这一生中所有听到过的、见到过的、想到过的统统记忆下来。就像你不会记得自己上个月二十五号的早餐吃了什么。
但是,明智吾郎。这个在雨宫莲尚且不足1/5的人生中仅仅占据了3.92%时间的“宿敌”。雨宫莲并不想忘记,也不会允许自己忘记。而那些对峙、坦白、短暂的并肩,连同最后未能出口的挽留,就这样被记住了。作为雨宫莲人生的一部分不朽长存下去。
就像心跳,即便沉默,却也始终存在,鼓动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雨宫莲本以为这会是永远。
意识迷蒙间,拉雯妲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你会遇到你渴望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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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欢迎高中生侦探,明智吾郎同学!”随着间播广告倒计时的结束,女播报员甜美朝气的声音透过麦克传遍演播厅的每一个角落。
明智……
“大家好。”活力又充满亲和,这是侦探王子那一面独有的矫揉声线。
……吾郎。
“什么啊,这不就是昨天来搭话的那家伙?”在一众尖叫声中,身旁的坂本龙司有些惊讶地说,“原来真的是名人……”
台上是对于“怪盗团”这个在当下时兴新闻侃侃而谈的身影,耳边是听过无数次的来自同伴的不满。只有短短一瞬,而后演播厅内所有的喧嚣在他身旁都不复存在。万物在那双灰黑的猫瞳中全部凝结为一点——挂着虚假笑意的侦探王子。
雨宫莲愣愣地看着那个坐在镁光灯下无限风光的人,嘴里呢喃着念出了那个诅咒了他全部人生的姓名。
“——明智吾郎。”
啊,又一次。
他又回到了这里,一切开始的起点。
所以是第几次了?
雨宫莲已经记不清。
明智吾郎——这四个字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和痛苦,而每一次念出这个名字,他的内心都会开始山倒海啸。明明该习惯了的,明明同样的剧情已经上演过无数次,甚至可以背诵出下一秒是谁的台词、什么反应。他不该哭的。每一次再开始前都告诉自己不该哭。可当再一次看到记忆中朝思暮想的人,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发热。
雨宫莲微微抿了抿嘴唇,将一切翻涌着的情绪死死压回眼底,心里默默计算着距离采访结束的时间。
访谈最终以如潮的掌声与主持人的结束语画下句号。顺着人流起身向演播厅外走去,半途中送别了坂本龙司和高卷杏,雨宫莲背着摩尔加纳站在角落的阴影中。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舞台上的动向——明智吾郎站起身时顺手摘下胸麦,向周遭工作人员鞠躬致谢,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引得一众年轻女性staff有些面红耳赤。
摩尔加纳躲在挂在肩上的制服包里,只探出一个脑袋,似乎还在因为方才几人的对话而低声说着什么,但雨宫莲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那个被簇拥着的,拥有着一头茶褐色头发的少年身上。
一步、两步,距离随着步伐缩短。
见饲主并没有接话的想法,背包里的摩尔加纳识趣地钻了回去,甚至还不忘拉上背包拉链。而就在明智吾郎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雨宫莲从阴影中迈出,伸手牵住了来人的手腕。
黑色皮革手套与袖口中间露出的一小节,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白,甚至还有些凉意那样。但雨宫莲的掌心却是滚烫的。就像是握住了什么幻象,一松手就会重新坠回黑暗。
“你好,明智君。”雨宫莲稍作停顿,脸上露出一个有些乖顺的笑容,“我是雨宫莲。”
明智吾郎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讪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挥开这只没礼貌又自来熟的手,转瞬又念及现在的场合,硬生生克制住动作,再度挂上那副温和的假面以作应对。
“啊,你是昨天那位……雨宫同学,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请随意。”雨宫莲说。
“能在这里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我正巧也想向你道谢”。
如此自然的接上了话题,就好像本该如此,甚至都没有因为这样逾矩的搭讪展露出一丝的不满。果然是侦探王子啊。雨宫莲心想。将真正的自我和表现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分割如此泾渭分明,不会有任何人能够猜测到他真实的想法。但此刻又保不齐在心底用着怎样恶毒的语言咒骂他。
“没想到你居然会特意等在出口,时想要合影?还是说签名?”明智吾郎颇为善解人意地问到。
“都不是。”雨宫莲摇了摇头,“只是想来和你打个招呼。”
“打招呼?那还真是少见。”
这个回答让明智吾郎多少有些感到意外,于是他第一次用非审视的目光打量对方——凌乱蓬松的黑色卷发,颇为土气呆板的黑框眼镜,脸倒是长得还不错,如果肩背能更挺直的话。明智吾郎挑剔地评判着。虽然他很清楚对方为什么是这样一副体态——被自己血缘上的生父所坑害而不得不谨慎。
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一定会笑掉大牙,正在搭话的这位雨宫莲,或者说大名鼎鼎的怪盗团团长,实际上只是一名中二的高中生罢了。也或许只有平日里无所事事的高中生才会有拯救世界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吧。
“刚才的互动没有和你交流真的是太可惜了。”明智吾郎主动挑起了话题,“或许我可以听一下你的见解?不过最好还是先松开手会比较好。”
说着,明智吾郎的视线往下瞥了一些,带着雨宫莲的目光齐齐落在两人仍旧拉扯着的那一小节裸露着的手腕上。
雨宫莲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无比自然地松开了手,说:“你的意思是怪盗团他们的行为在伦理上模糊不清……之类的。”
那只被牵过的手腕仍残留着对方的温度,莫名让明智吾郎觉得有点熟悉——就像很久之前,在某个未曾见过的场景中被人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过。但他很快忽略掉这点些微的情绪,接着说下去。
“难道你不觉得这种做法很危险吗?在没有审判,没有法律程序的前提下,以自诩的‘正义’之名强行扭曲他人的心灵——”
“但很多时候,程序正义并不能代表正义。”雨宫莲语气平静地接上,“至少他们有在行动,不是吗?”
听上去就像是在影射什么,但听者并没有恼。
“哈哈,和你的辩论真的很有意义,我身边很少会有像你这样直截了当提出意见反驳我的人。”明智吾郎用手托着下颌,摆出一副思考中的表情,声音稍微小了下去,“这个时代充斥着毫无责任心的人,我也能理解你希望怪盗团存在的心情,拥有着特殊力量的他们,现在肯定也有在为自己的正义感奋斗着吧。”
明智吾郎话锋一转:“只是……”
“只是这种正义不过是自我感动……明智是想这么说吗”雨宫莲抢在对方开口前说到。
话音落下的瞬间,明智吾郎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有些讶异的抬起头,再看向对方的视线中更多几份属于侦探的探究。这个少年说话的样子奇怪得让人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冷静还是莽撞。交流起来没有粉丝式的兴奋,也没有寻常高中生见到公共人物时殷勤的腼腆。虽然观点强烈,但一字一句都像是和他讲过千百遍一样的熟捻。而且明明是初次对话,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明智吾郎看着对方那双掩藏在宽厚平面镜下的灰黑色眼瞳,而方才还像是要看穿他一般的锐利目光,居然不知何时淹上了一层水汽。
只有方才思考时垂下眼的几秒钟而已,这人中途到底脑补了什么东西。
“雨宫同学,你看起来好像要哭了……是因为我否认了怪盗团?”他迟疑着开口。
“没有。”这次换雨宫莲低下了头,有些拙劣地解释到,“只是不太习惯镁光灯。”
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得到交谈后还是得不到很好的控制。
“确实也会有这种情况呢。”因为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于是自然地顺着对方的话转移回最开始的想法,“聊了这么久,我越发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又是公式化的笑容,一贯的轻松语气拉近和对方的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雨宫莲再抬起头,彼时眼底流露出的脆弱早已荡然无存,又恢复成了明智吾郎和他初见时的样子。
“大多数人看到我都会先称赞‘侦探王子’之类的名号,然后问一些没营养又没边界的问题。所以我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刚才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明智很遵从程序正义罢了。”雨宫莲轻声道,“只是明智,你也不是完全相信不是吗?”
明智吾郎被他说得一怔,片刻后又弯起唇角:“这可真是奇怪的推测啊……不过我并不反感。”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和圆珠笔,快速写下一串号码后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方便的话,希望我们之后还能聊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动作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毕竟也算是某种层面上的钓饵,他才不会让这条大鱼从自己手上逃走。在等雨宫莲接过那张纸条后,他才告辞,转身向休息室走去。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雨宫莲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低头看着那张纸条,只希望刚才有好好骗过侦探的慧眼。
为下一场使用这间演播室的制作组调试的灯光在他头顶明明灭灭,一如曾在他手中溜走的微光。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的,他想。这串号码他早已烂熟于心,连同明智吾郎曾使用过的无数个账号一起。
背包里的摩尔加纳发出模糊的声音:“喂,莲?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想起之前。”
“之前?认识吾辈的之前吗?”
雨宫莲并没有选择满足猫咪的好奇心,只是轻轻颠了一下包,收获了猫咪不满的抓挠声。而后沿着方才明智吾郎离去的走廊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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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宫莲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闪烁不断的警报器所带来的泼天的红光,血海一样笼罩在他身上。巨大的轰鸣声中,那人呕血似的咳嗽声清晰地从中传出。厚重的铁壁隔绝了两方的距离。砰砰两声枪响过后,佐仓双叶在他身后绞着手,声音低低地,遗憾地宣判了死刑:“已经没有生命反应了……”。
就这样结束了。明明是这样作恶多端的人,偏偏在最后又露出一副这么好的样子,用自己的生命为怪盗团谋取了一条逃生的机会,让人彻底忘不掉他。
之后的雨宫莲也曾向其他人询问过,明智吾郎是否真的如此好心。原本并不待见他的同伴们此刻却显露出几分纠结的神色,面对雨宫莲认真的表情,犹犹豫豫地开口。
“或许他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坏。”
“他也挺可怜的。”
“如果他没有这样的父亲的话。”
……
诸如此类。
于是雨宫莲剩余的人生都被淹没在对于“明智吾郎”这个命题的不断思考中。那只作为信物的黑色皮革手套尚且有被好好地收起——之前有随身携带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可避免地产生皲裂开胶。花费不小的精力才勉强修复回最开始的样子,自此深埋在衣柜最底层的置物箱中,连同雨宫莲所有的高中回忆。
直到大学毕业,他才后知后觉自己一直以来都承受不了这样的结局——击败伪神、归还世界、回到原本平淡的生活。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眼看着自己命定的好敌手陷入一场无法逆转的悲剧,然后年轻的生命在两声枪响之中戛然而止。
正因如此,雨宫莲才会这般才会苛求其他人的答案。或许他并没有常人口中那样冷静理性。他并不能确切的解释出这种感情,并非单一的遗憾,仿佛心脏的一部分随着对方的死亡而缺失一部分,自此活在无边的苦楚中。可他再也没有能够求证的对象了。所以就这样带着沉重的、从未宣之于口的……惋惜,或者是别的什么,度过接下来的一生。
雨宫莲以为这就是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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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宠儿总是幸运的。
时间线飞速后退,雨宫莲带着所有的记忆回到了一切尚未开始的起点。只是这一次,世界的轨迹似乎发生了偏折。
之前并未深入接触过名为丸喜拓人的男人,更不曾踏入过那个以“理想的世界”为名的宫殿。在伪神之后,一个全新的、充满了诱惑的提案,随着丸喜拓人温和的笑容,摆在了雨宫莲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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