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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10-17
Updated:
2025-10-24
Words:
17,639
Chapters:
6/25
Comments:
17
Kudos:
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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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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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5

【西池】拾故梦

Summary:

西木子x池年。原作向正剧向,戏梦中的奇迹狐狐和池小年战记(?)
依旧有非典型前任炮友元素和恶俗xp,以及存在主义虚无主义之胡说八道,海碗饺子醋不知道具体能包多少……可能会是比较长的连载吧。

Chapter Text

1.
这是哪里。
好像是自己家,好像又不是,家里没有这么宽敞,也没有连接天花板的门,可见到时又觉得很合理,池年像是从一张床上起身,来到门前,空间的一面像纸盒的一页被打开,他同样不感到奇怪,从缺口处走了出去。
下一个房间明亮了许多——或者说,刚才的自己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然后池年忽然发现他没有上一分钟的记忆、昨天的也没有,前天的也没有,脑子有点混乱,很像困在一个梦里……
哦,是梦啊。
如果是普通的梦,那么醒来之后他就能知悉一切,如果是危险的梦,那么有个善于操纵梦境的家伙可以替他兜底。想到这里,池年好像隐约中已经听到了那人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就唤他的名字一次,但是辨认不清方位,他四顾又回身,凝视着门后的那一团漆黑,脚步脱离大脑擅自行动,然后那个声音放大急促了——
“站住,不要回去。”
池年轻哼一声,像是猛虎找到猎物的破绽,他走到一堵墙面前,手臂从中穿过时带起了几重诡异的涟漪,他感觉自己碰到了一个人的身体,于是整个人也穿梭过去,依旧是一重很宽阔素净的空间,唯一的一片鲜艳亮色在他手里。
看到西木子的第一眼,池年怔了一下,他没有戴眼镜,头发很长很长,卷曲又柔软地披散下去,只在发尾处束了一下,像条低垂的尾巴。
被抓住的西木子没有动,只是有点恍惚地盯着池年,池年很少见他不笑的样子,也从未见他如此久地睁着眼睛,像是被某种瞳术命中,他感到疲劳攀上神经末梢,于是他松开西木子,一边掐着自己的鼻梁按揉一边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徒弟呢?会馆还好么?我这是……怎么了?”
他问完这几个问题,然后自己先想起来一些片段。
大松死后,池年成为流石会馆的馆长,负责看管从人类手中夺回的若木、以及追查早年间切割外流的部分。被追回的若木分批安置在明王雕像的四面,不论是参观还是外借都需要经过几道严格的审核,池年带着几位高手坐镇流石,随时提防若木再次落入人类的手中。
三年后,当战争的伤痕渐渐愈合,大多数妖精开始放松,流石会馆却再次遇袭,升级过一轮的战争手段令人发指,他受伤了,但具体有多严重想不起来,西木子整理了一下被揪皱的衣服,慢悠悠地摇动扇子说:“放心,你徒弟都好,人类已经投降,有意识的妖精才有梦,我在这里就说明你还没死。”
当然没死,但好像也不乐观,即使是梦里池年也感受到了虚弱,他“嗯”了一声回应西木子,脱离漆黑空间之后困顿感不断加剧,像是缺氧或者失血,他眨了一下眼睛,可眼皮差一点就没有睁开,紧接着他听到西木子说:“我查到了灵遥藏匿若木的线索。”
整个空间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摇晃,宛如微型的地震,池年知道这种“地震”代表精神上的波动——他听到了好消息,感到无比振奋,负责侦查的妖精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归还的若木少了一块,这件事不能对外宣扬,于是审讯的工作转移到西木子手里。他是心灵系,有许多种窥知秘密的手段,池年毫不怀疑他有这样的能力,可很快他又注意到西木子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像分享一件值得同乐的功绩。
“有线索,但证据链是断的。”果然,西木子这样说,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池年别急,一口气简明扼要地说完:“现有的人证物证说不通一些疑点,我怕有诈,时间紧迫,而且会馆现在经不起新一轮的牺牲了,你追查若木这么久,记忆里很可能就有破局的关键,只是当时的你没有掌握信息,所以没有发现,而这就是我入梦的原因。”
“明白了。”池年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然后看向西木子干脆地问:“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尽全力回忆你追查外流若木时的细节,我会将你的梦编织还原成现场,你带着我重新走一遍。”他向前一步,更加靠近池年,“还有……不论如何,都不要回到那个黑色的房间。”
池年点头,虽然西木子偶尔捉弄人,但在工作上他对西木子有着绝对的信任,因此甚至没有询问原因。西木子松开折扇,鲜红的扇面在他面前漂浮,他轻轻一勾指,折扇在两人周身飞旋,西木子微笑着对池年说:“我需要接触你。”
许多种灵力的生效条件都是接触,就算西木子直接伸手也情有可原,可他却这样问了,反倒是令人在意。
池年低下头,看到西木子白皙修长的手在胸口前方停顿了一下,然后转移到了大臂,非常轻柔的触感,难得不做什么小动作,池年将目光从那只手上抬起,大多数时候他搞不懂这只天生笑面的狐狸在想什么,调笑还是认真、是否在有意引导他回忆从前那些难以定义的意乱情迷,捉摸不透,不如不想。
折扇在两人周身划够九圈,整个空间里忽然涌起一阵灰褐色的疾风,扇面勾勒出的九环之内是狭窄的安全空间,待到四周重新变得清晰,灰色的防弹墙冰冷逼仄,头顶的监控设备上有红灯跳闪,密室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池年竖耳聆听,他想起来这是他潜入的秘密武库,走廊上机械与人类轮番巡查,他下意识地将西木子拉进窥探口的视觉死角,然后在极近的距离里竖起一根食指,示意西木子噤声。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几乎静止,连呼吸的声音都很轻很轻,窥探口外一只眼球转动几下然后离开,直到脚步声远了,池年才松开西木子,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西木子竟然换了身打扮,头发不再那么长,鼻梁上也架着那副他最熟悉的圆形眼镜,一身鲜艳繁复的衣服在黑灰色的基地里格格不入,西木子立刻猜到池年在疑惑什么,低声解释道:“这是由你的记忆展开的梦,所以我的衣着也完全生成于你的记忆和想象——”他捏着自己的袖口瞧了瞧,挑眼笑问:“你喜欢我穿这身衣服?”
“……”池年噎了一下,与此同时又轻微地松了口气,能说出这句玩笑话的西木子终于让他感到熟悉,他无视了那个怎么回答都会掉进陷阱的问题,直接道:“流石第一次遇袭,镶嵌若木的子弹就是从这里供给。”
西木子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记得你当时申请直接武力推平,但是被驳回了。”
想起这事池年就窝火,说什么武库地处中立国,会馆只有带回若木的正当理由,而推平则会引发战争,凭什么制造威胁的人反而可以站在高地制衡……
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追查若木属于机密工作,池年带领的小队也只有几名亲信精锐而已,武力推平很容易打草惊蛇,但人类早有戒心,速战速决在池年看来也是一种策略,当初他几乎要同几个保守派的长老拍桌。
“师父、西木长老,所有队员都已就位了。”心里正发牢骚,耳机里传来芷清的声音,好真实的梦,连传音设备经受干扰的电流声都很清晰,然而大家又无比自然地接受了作战中凭空多出一人的事实,梦的怪诞也在于此。
池年“嗯”了一声,朝着仓外的方向指了指,简明扼要地对西木子说:“我们现在的位置距离保管若木的仓库直线距离只有五十米,但是要穿过一段连廊从竖井下降,竖井下方就是放置若木武器的库房,一路上防线很密,你……”
池年忽然意识到西木子穿得虽然漂亮,可浑身上下没有一件作战用的行头,他不确定地问:“你能扛火力吗?”
西木子摇了摇头,于是池年握着西木子的肩膀将他重新塞进盲区,“你先在这里等着。”他扶住耳机连发几道指令,将一只黑色的护目镜移到眼睛上,启动的瞬间镜片上映出密如乱麻的扫描线,冲出去前他又看了西木子一眼,“破门之后我再来带你进去。”
巡查兵刚听到一阵异常的声响,随即防弹服下面温热的东西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配合执行的机器人被一只手掌捏碎脑袋,红发的妖精将爆出的芯片踩在脚底碾碎,巡查兵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便仰面倒下,逐渐涣散的瞳孔里妖精闪身越过无数扫描线。
池年动作快如闪电,预警系统同时跳出了巡查兵生命体征消失的警报和机器人状态异常的通知,然而此时,池年早已飞身跃下竖井,竖井底部忽然刺出无数条纵横的金属梁,梁上排布着狰狞的刀刃,正欲旋转,支援而来的妖精们便将它们撕碎折断。
已有印象的作战比现实中初次遭遇时得心应手得多,密封仓的大门就在面前,池年推平四面,正准备下令,周围瞬间闪成一片苍白,像是经历了一段慢速坠落,转瞬间重新站回那个明亮空间里。
……什么情况?!
池年的身体还保持在战斗状态,胸腔起伏,手背上凸着青筋,整个空间都在为之震颤,池年赶紧做深呼吸平复,他担心梦就此醒来,梦中的时间流动都在须臾之中,而醒来后拖延的就是真实的时间,他得尽力避免。
长发的西木子站在他对面,他原本仰头望着震动的天顶,只能看见一道下颌线而看不清表情,直到地震停止他才缓慢地看向池年,他招了招手,飞旋的折扇回到掌中,“哦……刚才我遇袭了。”
“什么?”池年十分意外。
西木子耐心解释道:“我在你的梦里死掉了,那个梦便无法继续维持,所以我们回到了这里,不过没关系,可以重开一局,像游戏一样。”
池年皱眉,“我不是让你等我吗?你被发现了然后没躲过?”
西木子略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知晓我的能力……在现实中我只需要制造一些梦、或者叫做幻觉,我无需亲自出手便能分晓胜负,甚至可以让对手为我所用。可我无法对梦中生成的人施加幻觉、也无法使用随身的通灵法器,且我已经消耗了绝大多数的灵力来维持你的这个梦,一个不注意就……”
意思是西木子这个造梦者在梦里反而被极大地压缩了战力。池年发出一声“哦”,也没生气,只瞥着西木子说:“早说了让你多练点体术。”
“哎呀……会的会的。”西木子用扇子掩住半张脸,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只是现下要劳烦池长老好好保护我了。”

Chapter Text

2.
哼。池年轻哼一声,没办法,他就吃示弱这一套,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看向西木子问:“那么再来?”
西木子摆摆手,“先暂停一下,刚才我也是在做实验,所以很多细节没多问,比如……唔……至少我要知道你们当时具体的作战计划吧?”
池年点点头,他回忆了一会,正准备告知,却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如果我死在自己的梦里呢?会发生什么?”
西木子注视着他,“理论上不会的。”
“理论上?”池年重复着这三个字。
“违背无法醒来的梦主人的意愿时,精神力太顽强的梦主人会强行销毁梦境反抗,就像一台机器用自爆的方式强制销毁全部资料。”西木子说。
“你又不会强制我,还有别的可能吗?”
“不一定哦——”西木子眨眨眼睛,在池年骂他之前收放自如地凭空比划:“是这样的,首先可以确定,你的作战都获得了成功,你已经知道了过程中会发生什么,人在有预知的情况下更容易规避风险,而且梦中的伤亡都不是真实的,你的压力也会减小,不是吗?”
池年摸着下巴思考,“那岂不是很简单了。”
“不简单啊,你要护着我的。”西木子理直气壮地说。
“……”池年重新攥住拳头。
西木子笑起来,“放心,作战里加我一个只是很小的变量,而且由回忆生成的梦境世界对梦的主人存在某种天然保护机制,具体是怎样的机制……一时半会很难详细讲清楚,打个简单的比方就是很多时候就算是犯了低级错误也会化险为夷。”
他说完观察了一会池年的表情,于是合上扇子,在扇骨的头和尾之间画了好几条线,“事件的最终走向已经确定,就像硬性规定了某个目的地,中途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在原有基础上抄近道或者绕原路而已。”他顿了顿,继续说:“退一万步,就算在你在梦里遭到十面埋伏,我作为戏梦之人可以总览梦中的一切,如果你很危险,我会第一时间带你脱离那个梦。”
池年在心里翻译了一下,所以更应该看好西木子,让他能够安然无阻地用上帝视角为自己保驾护航。
“不过……万事万物都没有绝对,梦终究是建立在本体有意识的基础之上,如果你我本体受损,梦一定也会随之崩塌,另外还有一些非常规手段,比如其他心灵系穿入这个梦中搅局……或许也会有意外发生。”
池年颔首,这些都很好理解,他也大概能料到,前者他不必担心,西木子不是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家伙,他们两人的本体一定很安全,至于后者……除了西木子之外他还没听说过其他能够入梦的妖精,那种小概率的事件更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真发生了谁都没辙,水来土掩罢了。
他想了一会问:“所以你还是没有回答我,如果我死在自己的梦里,会发生什么?”
西木子缓慢摇了一会扇子,表情严肃了一些,“你的本体也会死。”
果然。池年盯着西木子,“那你呢?”
“嗯……”西木子晃动折扇的幅度重新变得悠闲,“……不知道哎,没遇到过这种事,可能没什么大碍,也可能被困在你死掉的梦中。”他沉默片刻,好像真的想象了一下后果,竟然扬起嘴角微笑,“好像也不错?这样就可以永远陪着你了。”
池年眉头不悦地压下去,他不喜欢这种玩笑,因为已经面对过太多太多的死亡,他不善言辞,可心中始终放不下一份长长的名单,不论如何池年不希望西木子出现在名单上。
他不搭理那句胡说八道,只报了几个秘密武库中的安全点位,然后对西木子说:“人类极其依赖机器人搭档,那玩意儿有一份妖精的战力资料,开打了先破坏芯片,人类自身的战斗力也就那样……”
西木子点头,他也知道那种系统,据说只要和那些铁疙瘩交过手的人都会被记录分析,然后指导人类做出精准的反击措施。虽然不认可灵遥,但有时他也能理解人类不断升级的战争手段带来的压迫感。
这时池年像是想通了什么,他望着西木子,“你没和机器人正面冲突过对不对?所以不管重开几遍,我梦中的那些东西也不可能有你的数据。”
哎呀,发现了。西木子“唰”的一声合上扇子,露出一个笑,这意味着他在武库中会成为BUG一样的存在,谁知池年抱起双臂,表情露出埋怨,“那你更不应该大意啊。”
西木子举起双手赔笑,“确实,不过是想到上回一起出任务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说完这句,又换了种又软又黏的语气,“也很久没观摩过你打架的身手,难免分神。”
……这算甩锅还是调戏。池年一时语塞,只好问:“可以开始了吗?”
“来吧。”西木子眯着眼睛笑,这次手掌搭在了池年的肩膀。

这回的落脚处是另一处安全节点,池年从腰间拔出一把枪递给西木子。
他不是对西木子的战力有怀疑,而是想要尽可能快地找到西木子口中的线索,多一重保障总不是坏事。
西木子将枪口压低上膛,这回他的衣着低调了许多,黑色的长衫随着他动作的摇摆能够显现出狐狸爪印暗纹,橘红色轧了金丝边的腰封收束着身段,脑后的卷发挽着,横插了根雕工精巧的木簪。
池年重新感知了一下他们现在与目标之间的距离,有了方才的定心针,他很快做出判断:“我直接开出一条通向库房的路,你跟上。”
西木子看着他的脸轻声应了句“好”,下一秒几面石墙突出,整个基地被暴力贯穿,随即而来的警报声震耳欲聋,池年冲在最前,石土通道不断被迅猛火力炸开、然后又在池年挥掌间弥合,在距离仓门前仅一步之遥时,一条巨大的机械臂迎面砸下拦在通道前,整个基地震颤了起来,池年眼见它蓄力,一把揽住西木子腾空躲过横扫,西木子探身开枪,落子弹处炸开火花。
机械臂的外壳刀枪不入,但也不是毫无破绽,西木子那一枪径直打进关节部分的缝隙里,造成一阵极为关键的卡顿,然而紧接着机械臂全身打开炮口,池年趁势拔起一截防御墙,在持续不断的开火声中扑着西木子滚入其间。
火力碾压的轰击仅持续了几秒,支援极为迅速,防御墙外金属叮叮当当掉落的声音不断,像是一场金属碎片组成的暴雨,池年一手抵着防御墙,直到声音消失,震感也消失了,他才发现自己与西木子之间几乎脸贴着脸。
西木子的额侧掉出来了两缕卷发,战斗中的呼吸比平日快,但丝毫不慌乱。见池年愣愣盯着,他脸上认真的表情很快转变成了扬眉微笑,“还没搂够?”
池年心里一空拍,怕再度地震,赶紧抽走西木子腰间的手,解开了防御。
方才排山倒海一般的机械手臂转瞬间就被扭成一堆废铁,仓门也被卸开,小队成员们以最快的速度收走所有子弹库存,临走前池年回头望向空仓库,然后抬起手臂,将悬在天花板上几只造型诡异的东西都拔了下来,一并收入囊中。
他按下随身的设备定格时间,然后说了声:“收队。”
一般的摄像头用来照人,而这些若木制成的监控设备用来照妖,那东西的镜头都很像一面怪异的镜子,可谓名副其实的“照妖镜”。
满载而归的小队一同乘坐在鲲鹏一般的巨妖背上,西木子将镜头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池年问他:“发现什么了吗?”
西木子将镜头抛给池年,池年单手接住的瞬间,脚下的鲲鹏像是陷入涟漪,四周景色散去,又是那种缓慢坠落的感觉,池年微眯眼睛适应了一下房间的亮度,然后听到西木子说:“没有,还要再找。”
这也很正常,他前后收缴若木的次数不少,也没想过一次就摸到蛛丝马迹,在西木子制造的梦中池年感觉自己都耐心了不少,他轻叹一口气,疲惫感又一次蔓延上来,他记得自己是从一张床上起来的,只是下意识地往黑色房间看了一眼,西木子忽然加快语速道:“时间很紧,我们去下一站吧。”
池年没忘记西木子的警告,反倒觉得这人有些过于紧张,至于吗。
“好吧,去哪里?”池年问。
西木子接住旋转的折扇说:“是你亲自出的任务,你来决定,然后就像刚才一样。”
池年抱起手臂思索,他的梦境不够稳定,太高强度的战斗会产生令他本体惊醒的地震,他需要回忆一次没那么暴力的行动来缓冲。
西木子极有耐心地眯着眼睛瞧过来,池年视线落在他的锁骨——不能怪他,这衣服领口很大,整体宽松,和刚才梦里那件完全是两种风格,他想起激战时搂住西木子腰封的手感,目光也慢吞吞地在西木子腰间扫了两下。
西木子总喜欢穿花哨的衣服、戴精美的配饰,倒是有个地方风景秀丽,集市上缤纷琳琅。池年报出一个小镇的名字,然后将眼睛从西木子身上移开,声音低了很多道:“……你应该会喜欢那里。”

Chapter Text

3.
早年间流落的那部分若木大多都用来制造军火,武库只是中间环节,向下是战争,向上游能追溯到制造者。这一战后负责追踪的妖精将目标锁定在一处军工厂,同样是地处中立区域,原材料却来自于不同的国家,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负责加工若木的只是一座以制香闻名的僻静小镇。
池年眯开眼睛,要不是重新看到,他差点忘了西木子还有过这套打扮,溜肩窄腰,裙摆很长,两袖的纱是半透明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时所有褶皱都展开,微风吹过像蝶的翅膀。
站在制香小镇的街道上,池年又觉得这身衣服和镇上女人节日里的穿的制式有点相似……该不会真的是女装吧,他为西木子的品味多看一眼,然后忽然发现他耳垂上有颗圆润的墨玉耳坠,银环勾连流苏盈盈摇晃。
镇子南边有条贩卖首饰的长街,梦外的池年在执行任务期间走过一遍长街,买下这对耳坠,可他没有送给西木子,这样能穿过发间耳际的礼物有点太暧昧,而那时他们已经不再是可以互赠这种物件的关系了。
……等一下,这是梦,这是梦。梦中西木子的衣服首饰都是自己想象里的,池年深吸一口气,他可不想这座没有开过火的宁静小镇为了这点小事地震。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古怪,引起了西木子的注意,他一边抬肩侧脸一边用一根手指勾了勾耳边的流苏,“哎呀,这不是你家里藏着的东西吗?果真是给我的?”
“……”池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有所反应,“你怎么知道我家有这个?”
“喔……忘了告诉你……”西木子悠悠揣手,“会馆总馆从苍南迁去了别处,你徒弟们帮你收拾打包了家中一切,这对耳饰芷清拿来给我,我怕万一池长老心里有别人,闹乌龙未免丢面子,所以没敢收下。”
池年很熟练地从巧言令色里听到了重点,“……总馆搬迁?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苍南发生了什么吗?最早的传送阵就在苍南,迁总馆这样大的事不可能是一朝一夕改变的,他竟然都将之错过,说“昏迷”已经不准确了,这种状态更像是沉睡才对。
西木子轻轻摇着扇子,安慰人的语气很温和,“没有很久,是人类那边的变故太快。”
池年望向那双细长的狐狸眼,他知道西木子经常瞒着他一些事情,但大多数时候不计较,因为西木子值得信任,而且猫科猛兽的直觉告诉他,只要目的达到,一些细枝末节都不重要。
此时此刻,他将注视的时间延迟得很长很长,西木子用扇面掩盖住嘴,池年知道这是他算计前的惯性动作,然后西木子柔声说:“先完成任务吧,之后我会为你解释一切,好吗?”

一个多世纪以前,小镇整体掘地翻修,施工队在整个村镇的正下方发现一座千人古墓。
只带着一两件生前珍爱之物的人骨躺满墓道,显然这里葬的不是王亲贵胄,所以最开始并没有引起多大重视,当地的博物馆只挑走了几件有代表性的器皿,十余年后的某天,人类忽然发现镇在古墓里的拜石并非石头,而是某种坚硬如铁的木质。
这种木质不会腐烂、无法燃烧,可人们很快发现,经过重重高温的木质会产生一股特殊的香气,还能让人看到一些平日里看不见的奇象,一些巫师道士闻讯前来求香通灵,再后来不论什么特殊工艺都无法复刻的拜石香声名远扬,遗冢中挖掘出来的特殊香料简直像是一种来自先祖的恩赐,拜石香的价格水涨船高。
然而好景不长,动荡年代,一场又一场运动席卷全国,昂贵的、带有通灵特质的香必然会被贴上资本与迷信的标签,一夜之间无数香料被分批焚毁,整座小镇在香烟缭绕的非自然景象中人心惶惶,直到某天,一队外国人来到镇上求购这种香料,高昂的价格吸引大多数偷藏货品的商人丢掉特定时代的烫手山芋,至于它们如何辗转,没有人知晓。
若木香料被打磨成空芯圆锥形,便于立在香盘中,这座自古以来便为美丽和馥郁不断精工细作的小镇不论如何都无法想到,那也是子弹头的形状。
百年过去,余香散尽,人们几乎再也看不到村镇边散布的灵。涛涛历史浪潮中有幸存下来的人,也有保留下来的拜石,这些拜石被制成了更加神秘奢侈的香料。
通灵不再是罪过,然而日新月异的科技却逐渐瓦解了人类对非自然事物的向往,拜石、或者说若木的特质被隐瞒、曲解或者无视,就算有人真心求香也会对那高昂的价格望而却步,因此流石覆灭以前,谁都没注意过这座小镇。
会馆无法追溯最开始那些若木如何被人类先祖取走用作丧葬,因此理解他们的子孙后代将拜石当做前人留给自己的财富,只要条件合理,他们愿意重金买回那些香料。
与人谈判、讨价还价属于池年的技能盲区,出任务的那几天他虽是总指挥,但比任何队员都无所事事,所以他才会去逛集市,然后买下那对赠不出手的耳坠。
重新回到这次任务中,池年依然没有一丁点亲自与人类谈判的头绪,但西木子擅长这个,既然他要找线索,池年只需要用记忆为他搭建一个舞台,然后跟在他身边看他发挥就好,甚至自己还可以随便去哪里摸个鱼,因为在他记忆中会馆没有和这座小镇发生过任何武力冲突,西木子不需要贴身的保护。
果然,西木子了解完情况就说他要找当地的商会会长,队员回应说在办了,只是问过的所有人都说会长很少露面,还请两位长老耐心等待。
西木子背着手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漂亮,找个茶楼坐着等消息吧。”
他的决定没错,因为池年提前知道那商会会长究竟有多难请,非暴力的解决方式虽然不会造成伤亡,但缺点是要等待,以前池年会嘲讽人类,和他们长生种耗时间有意义吗?后来他发现迂回斡旋其实只是人类的社交习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同时要给对方留余地、也为自己铺后路,为了寻求这种平衡,人类愿意花费很多时间,或者说,很多生命。
小镇的生活节奏相当慢,处处都有酒馆茶楼,两人就近找了一处,选了顶楼靠窗的位置,视野开阔,一眼能看到街尾,习习微风中都带着极淡的混合的香气。
“下棋吗?”西木子问。
池年用手指着自己,怀疑地瞥西木子,他听说过这狐狸和雨笛馆长对弈,搞得人家叹了一下午气,西木子笑了笑说:“玩掷骰子的,纯凭运气。”
……但是西木子今天运气也很好。再加上他们两人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坐着聊天了,圆形棋盘上的局势逐渐向一边倾倒,眼看着要胜,西木子心情很好的样子,撑着下巴说:“让我想想,赢了之后讨点什么赏。”
池年投了骰子抬眼,“讨赏?你没提前说啊?”
西木子笑道:“上回你赢了让你讨过东西,这回也带赏罚,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上回。亏得西木子还能想起,那是池年少年游历时的事,逃命途中路过西木,认识了尚在做掌柜的西木子。
沧海桑田倒流,此刻的梦很真实,所谓的“上回”棋局反倒是因为太过久远而虚无缥缈,西木掌柜懒洋洋地倚靠在案几上,年轻的虎妖正襟危坐,他们在结界之外,等待结界内一场决斗的结果,西木子是双方的见证人。
池年不知道西木掌柜为什么会带自己来到这里,他问他谁会赢,对方轻飘飘道了声“看运气”,接着他拿出一只圆形的棋盘,邀请池年来玩另一局全凭运气的游戏。
池年望着棋盘中象征胜利走向的圆环,然后抬眼看西木子,有些挑衅地说:“可以倒是可以,赢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
不远处的厮杀关乎生死,衬得池年那声提议极有魄力。西木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笑着说了声“好啊”,然后在棋盘正中稳稳落下一子。

Chapter Text

4.
竟然就这么答应了,池年很快遇到了比西木子为何要带自己见证生死决斗更难以捉摸的事。
彼时池年在客栈中借住刚满一旬,与这位永远笑面永远慵懒的掌柜也不过见了几次,在妖精的漫漫长生中不能说不熟,简直可以算是萍水相逢。
最初的照面,他们在客栈楼梯上迎面擦肩,西木子忽然道了句:“钱庄的镖师何故来此?”
池年猛一回头,发现票据不知何时被夹在了西木子的食指与中指之间,他迅疾出拳,却被一阵看不清行迹的绵柔风力推搡着向前拉拽,那风中带着胭脂香味,他下意识稳住下盘,想来一个扫堂腿,大臂内侧忽然抽筋,他惊讶抬起脸来,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被吊高起来。
西木子的表情并不严厉,反倒是笑眯眯的,“小老虎,这儿的客人都安分守己,想住就要守我的规矩。”
池年冷脸不语,这人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原型,西木子又轻轻将他放了下来,池年转动手腕,忽然发现客栈里的食客小厮都不见了踪影,窗外和楼梯上的景色模糊成一片,像是梦中会出现的场景。
“你若对我如实相告,我便留你。”西木子说。
四周明显不对劲,这掌柜为自己设置了一片主场,方才池年还有五成胜算,现在却成了未知数,他权衡片刻,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瞪着西木子道:“行,我说。”
池年学会化形很早,可与人类打交道很晚,到了师父赶他历练不得不去做的那一天,他发现自己穷得叮当响,身上没有一分可以与人类交换的钱。
下山后池年能接触到来钱最快的活就是押镖,只要手上有功夫不怕死就能接到单,不问出身。那时池年尚且气盛,不懂在人类面前留一手,他在镖局里转瞬撂倒上前挑衅的三人,立刻就有钱庄的人上前拉拢,甩了一下额发问报酬,对方报出一个值得普通人赌上身家性命的数额,池年对钱没太有概念,只觉得不少,于是答应了下来。
头两次还算顺利,只是这第三回出了点问题,押镖路上畅通无阻,收镖的人却死了,按规矩池年应将镖银押回钱庄,然而返程时一路上追杀堵劫前仆后继,好不容易甩下几条追尾的疯狗,池年一路投奔而来,都说妖精客栈中鱼龙混杂,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暂时混入其中。
西木子摇着扇子,拿看愣头青的目光望池年,忽然扬起下巴,发出一阵笑,“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想通自己招谁惹谁了?”
池年愤怒又尴尬的表情已经做出回答,西木子合起折扇搁在桌面,像按下抚尺那样,简洁又流畅地向池年描述了这片地界人类的三方势力,池年被钱庄当枪使,带着脏钱跑了这么一大圈,现在只要钱庄不认你,另外两家任谁斩了你,上游的一切纠葛都可以装傻充愣地告一段落。
也就是说,没一个好东西。池年双拳紧握,很想立刻回去把诓他的人都揍趴,西木子却认真说:“我来处理那批镖银,算清账前,你在客栈里一天,我就保你一天。”
其实押镖路上池年和劫持的人交了几次手,他隐约有点预感,那笔镖银来头不干净,西木子能帮他处理也算是去了他一件心头隐患,但客栈的保护有条件,得让渡一部分自由,每次出入结界都要向掌柜的打报告,离开太久还有西木子的手下来找,简直像给自己请了个家长,池年不免心里烦躁。
池年在很多年以后才意识到当初的自己在群狼环伺中带走了多大一块肥肉,可西木子将他护得很好,好到池年根本没感觉自己身处风口浪尖,甚至在西木客栈里感到无聊,人一旦太闲就会浮躁,心底总渴望着什么,却想不通目标。
客栈的日常就是玩牌斗酒,跟一两次图个乐,久了也没意思,歌舞表演美则美矣,但池年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总有些酒客会沉浸在歌伎舞娘的曲意逢迎里。某天西木子忽然问他,你是不是在我这里憋闷得慌,池年想了想决定诚实点头,西木子说:“正好,我缺个打手——会付你工钱的。”
西木子神出鬼没,发派任务不一定亲自露面,这意味着池年没得选择,桩桩件件都很棘手,且越来越难,好像每次池年解决完一切,西木子都会故意寻来更大的麻烦继续考验他,当然,工资开得也很大方。
那些任务和三方势力有关、和朝廷有关、和妖精甚至仙人有关,池年发现西木子认识一切三教九流,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妖精掌柜,究竟如何才能手眼通天?
池年只知道西木子夜夜宴饮,偶尔还能看到被他带入厢房的人,池年举着茶杯冷冷抬眼,看楼上的西木子和旁人调笑,男的女的、妖精人类,这家伙来者不拒,有过那么一次,西木子发现了池年的目光,但很快又落回情人身上。
在那对视的须臾片刻里,池年看到那张面孔上微笑到妩媚的转变,后者用来麻醉情色的猎物,在他眼里我不是吗?池年呛了一口,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跳。
“要不要留在我这?”
隔几天西木子问他这句话的时候,池年差点又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喝花酒的客人看上哪个舞伎就会说这句话,但西木子显然不是那个意思,他回过神来擦了擦嘴,“麻烦解决了,我得继续上路,在一个地方逗留这么多天……师父知道的话一定要骂我。”
“喔,你有家人啊,那我就不扣留你了。”西木子很轻松地说。
家人。这是池年第一次听到妖精用这个词,妖精聚灵而生,互相之间没有血缘,按理说,也没有亲缘。可他很喜欢这个称呼,后来他收了徒,将所有徒弟都视为家人。
“……嗯。”池年垂着眼睛,闷闷地回应了一下。
西木子托腮端详了他一会,忽然说:“什么时候走,有空陪我去见证一场决斗吗?”
池年对打架怀着天然的兴趣,然而到了目的地才发现,结界内外互相之间都看不见,只有分出胜负才能揭开屏障。他有点失落,这时西木子摆开一盘棋,鬼使神差的,池年和西木子打了一个赌。
他没想过自己会赢,可他很幸运,窗外的结界散开,一只浑身浴血的大妖怀抱另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走出来,那尸体渐渐散灵,像是所有值得拼上性命的情绪都一笔勾销,大妖远远行了个礼,然后沉默着离开。
而坐在池年对面的西木子也一副愿赌服输的样子,池年喉咙滚动,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钻入鼻腔,耳边还回荡着遥远的散灵的声音,他盯着西木子开口,问他要了一夜独处的时间。
所谓“一夜”,真的就只是字面上的一夜,连西木子都没有想到,池年先是让西木子陪自己去看了一场灯会,返回时月挂中天,夜色正好,池年忽然躬身抱拳,然后摆出一副比武的起手式。
他好奇西木掌柜的实力很久了,这个人好像永远和颜悦色,面对不速之客也只是打打嘴炮,从没出手过。相处几天下来,池年猜测他是心灵系,拥有某种迷惑人心的能力,他在脑海中想过几种破解之法,迫不及待想要试一试。
西木子发出一声兴趣盎然的“哎呦”,他转了下手腕,合上折扇,从容地将两手背到身后去。
这人竟然让敌方打先手,池年毫不客气地用手掌猛击地面,尖锐的沙土塔破开地面劈砍而去,西木子闪身,背后立刻碾来一堵石墙,他起跳浮空,在石墙顶端踩出裂痕,下一波攻击紧随而至,西木子一面像跳舞一样转开几根石棱,一面掷下折扇,扇面刚刚好嵌入石墙缝隙,西木子一翻手,折扇也跟着旋转,细小裂痕被惊人的力量撬开,石墙崩裂,轻巧的折扇被西木子召回手中。
优雅、利落,可只防御不出手在池年眼里就是被小看,他下山就是为了找一个能打的对手,许久没有这样心潮澎湃,他双目放光,一定要逼西木子出手!
所有碎块开始重组,一座尖塔在地面上高速移动,好像海面上不断逼近猎物的鲨鱼鳍,西木子扇出骤风将尖塔一劈为二,分道的两半各自从地面跃起,一对土龙不断封锁着西木子的身位,与此同时池年也突击上前,他看准一个位置,就算西木子身法再妙也退无可退,可就在他的拳头几乎要碰到西木子时,一阵落水似的不适感冲击耳膜和眼眶——
肯定不是水系的能力,土天克水,池年双臂交错,在自己周身拉起封闭的球形防护,可无处不在的阻力和流动感并没有被吸收,耳畔传来轻笑声,池年心头一紧,按理说西木子应该在防御之外,可他竟不知何时已经贴到了自己背后……
这可是你自己进来的。
香风迎面,池年仰腰躲了一扇子,却还是被削去一小缕头发,他迅速蹲伏遁出防御球,无数砂石利刃将中空的球心尽数刺透,如果被困在里面的是人类、或者平平无奇的妖精,必将被万箭穿心。
石球中久久没有动静,池年从刚开始的警觉变得怀疑,他收了招式缓缓走上前,周围没有血迹,说明西木子并没有负伤。
他手掌朝上五指一攥,按理说石球应该裂开,可它却纹丝不动,没有一粒土石会脱离池年的掌控,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又掐了两次,还是没有反应,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灵敏的嗅觉触发本能反应,他对着散发香味的方向猛扑回身,连着几下重拳都被柔韧的扇面旋转化解,若有似无的阻力又令他出不了快拳……
不、不仅仅是快拳受阻,池年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直到竭尽全力都不能挡下西木子穿来的一指,那根手指在他的眉心停留了一会,在池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认输”之后又刻意加重力道揉了揉,像是要展平他眉心的纹路。
池年别过脸去,他不是输不起,只是不想西木子拿他当小辈的妖精逗弄,他清了清嗓子摆出虚心状请教道:“刚才是幻术?”
西木子望着他,坦诚开口道:“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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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梦?池年还想细问什么,西木子却先问他:“你会回复?”
想要了解对方,就不能拒绝对方了解自己,池年猜西木子是看到他头上被削去的那一点头发很快重新生长了回来,于是点头承认:“嗯,我师父主修回复。”
西木子“喔”了一声,微笑道:“不简单呐。”
池年不知道西木子夸的是师父还是自己,那不重要,他注视着西木子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如何破梦?”
西木子笑意更甚,他微微歪头,弯曲的食指关节抵着下巴,就在池年以为得不到回答时,西木子用折扇在两人面前画了只方体,“你可以想象,这里有一个鱼缸。”
话音落下,池年只觉得脚底一阵水声,那“水”注入得极快,转瞬间便没到胸口,整个四肢都能感受水波潮汐,两袖也因浮力而向上飞扬,他惊讶地望着西木子,何时施的法?人会在不知不觉间做梦,而西木子制造出来的梦也是这样防不胜防。
“我作为鱼缸的主人,几乎是无所不能的。”西木子慢悠悠地勾手,池年感觉耳膜一胀,水没过头顶,几颗气泡从他的口鼻中冒出,在水下他看到四周正移形换景,石桌圆凳消失、草木疯长直至遮天蔽日,西木子的声音也像是沉在水下,闷而模糊:“我可以在鱼缸里添水、摆石头水藻,只要我喜欢,只能我能想到……”
接着池年感受到了热,周围的空气——不、应该叫做“水温”陡然升高又降低,低至土地发出皲裂声时,天色陷入了绝对的昏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中西木子的声音继续说:“我可以改变水的温度,甚至可以将水煮沸或者冰冻,我是这只鱼缸内的造物主,一切随我心意,我将这种能力称为‘戏梦’。”
池年被西木子唬了一阵,很快又转念想:真要是那么神乎其神,方才西木子完全可以起手将他困在梦中然后瞬间拿下比试,除非……西木子和他想的一样,刻意周旋,逼人出招,真正的目的是对手之间的知己知彼。
“鱼无法撞破鱼缸,但它可以跳出水面,从水中回到现实里才有胜算。”西木子笑着说。
池年沉思着点头,西木子身法灵活轻巧,但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防守,池年猜他根本不擅长肉搏,只要能把人拖进自己的节奏里,总有破绽可寻。
池年睁眼看向黑暗,“水面在哪?”
西木子挥了挥扇子,漆黑如同水中不断被稀释的墨,很快水也尽数流走,周围的一切回归原样,西木子合上扇子笑道:“不告诉你。”
池年也没打算让西木子直接说出口,比起被喂进嘴里的知识,他更喜欢在战斗中摸索技巧。他掸掸身上的尘土,起身又一次抱拳,对着西木子说:“再来。”
西木子原本就许了池年一夜的时间,此时他神色中的慵懒也消失了,左手依旧背在腰上,右手展开折扇,从身前划至身后,稳而优雅的起手式像极了孔雀开屏。
微风拂过,两人同时从定点位置消失,池年冲了一半,发现不见西木子踪影,他撕开地表,露出下面的泥土,沙土覆盖全部地面,他将灵力播散其中,像蜘蛛布开天罗地网,只要西木子落地,他就能第一时间辨认方位。
他跪立在地上,极致的安静,池年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屏蔽了,十一点钟方向的灵轻微波动,池年紧紧压握双掌,穿插的尖刺瞬间袭击了那个方向的所有区域,灵力波动划出一条弹射线,池年又在线的末端降下大片落石,落石砸地的声音轰动许久,灵力波动消失了,池年却更加警惕地关注着周围——西木子没有动静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
忽然间,池年原地竖起缓冲丘,一个迅疾的后撤步过后,周围景色逐渐模糊,他咬紧牙关——又是梦!
这能力最棘手的地方是西木子压根不想跟你见招拆招,稍有劣势就展开梦境,总之现在又变成了西木子的主场,同样的破绽池年不会暴露两次,池年先是以最快的速度确认自己的四肢都没有感知失衡,他奔向环境模糊的边缘,雾霭似的分界线像永远追不到尽头,池年回过头去,看到西木子双手结印,像是在编织什么,修长的指尖将空间边界折叠得越来越远。
池年奋力砸地,却像是将手掌拍到冷硬的钢铁上,释放出的灵力只能在周身不断打转,西木子销毁了梦中所有的土石,这回可真是限制得彻彻底底,池年咬牙切齿地冲着西木子扑过去,不知踩中了什么,起初他以为只是一团落叶,可脚后跟很快陷了下去,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就被虚无吞并,一阵甩落之后,整个身体在接近地面极近的距离短暂浮空,然后池年脸着地趴回现实里。
……没有让他摔个狗啃泥,西木子人还怪好的。
池年翻了个身大口喘气,见西木子弯腰俯身看他,他忽然想到有一次瞥见西木子审问俘虏,鼻青脸肿的妖精匍匐在地上,西木子用脚踩着它的上身,那动作看上去很轻,俘虏却痛苦得瞠目欲裂,红色的鞋底下面渐渐渗出了鲜红的血,池年回到自己房间,他将双臂撑在墙上,袖子底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池年的个头比西木子略高,换做平日根本体验不道这种自下而上完全仰望西木子的视角,但西木子对他没有施虐的意图,甚至还有点怡然自得,一对眯眯眼弯成极其愉快的弧度,极有耐心地问:“还继续吗?”
池年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继续。”
接下来的回合简直可以说是光怪陆离的噩梦合集,有时池年只是看到不远处树上飞出一只乌鸦,然后瞬间就被鸦群包围,有时天空撕开一条裂口,巨大的尖刺藤蔓迎头砸下,他的身体被卷缚着动弹不得……最令人不悦的是他甚至会被自己召出的石土压扁埋没,梦里的一切皆有可能,池年一遍又一遍从现实的地面上爬起,闭上眼睛迅速复盘——
流窜在水缸中的鱼不断搅动水波,他看到了水面的折射,每一次失败的经验重叠,最终指向西木子手中的折扇,他发现折扇只能在西木子周身很近的距离内飞旋,即使被远远掷出,西木子也一定会在短时间内将之回收。
一般人都受不了反复入梦然后被离奇的事物捶打,池年却在一次又一次切磋中越发精神抖擞,他从地上站起身来,头发已经有点散了,他随手扯掉发绳甩了甩,没有重新梳头,月色渐沉,他决定与西木子再打今晚的最后一回合。
西木子看出池年还是不服,已经施施然摆好孔雀开屏似的起手式,池年盯着他的脸做了个深呼吸,最初回合的败落时刻,那只柔软指腹仿佛还停留在眉心,池年展平川字纹,挺直脊梁,郑重又平静地将手掌持平。
西木子或许看出池年的决心,这回池年竟被他抢了先手,只睁眼闭眼的间隙,周围一切事物都像蒙上了糖霜,空气里一声脆响,不知身在何处的西木子轻巧打了个响指,糖霜立刻燃烧成熊熊大火,一切事物都在高温中融化。
老虎畏火,池年被诈出了虎耳和虎尾,他明显有点烦躁,先是用沙土掩灭出一片安全地带,随即以自身为中心徒手搅出通天的土龙卷,漫天扬尘与火焰之间产生巨大的爆炸,池年拉开防御,在爆炸中捕捉到一抹身影,他推着砂石防护一路碾过去,忽然之间掌中空空如也。
西木子必定会禁池年的招式,他早有预料,却毫不避退,他已经适应了梦的节奏,且正是由于在梦里,一切的威胁都不再致命。池年迎着火光,在高温中打了几个滚才手脚并用狂奔起来,烈焰在他金色的瞳孔里跳跃,他用最快的速度闪至西木子面前——
第一拳被扇面回转化解,第二拳已有无形阻力缠满手腕,西木子没有想到,紧随而来的第三下由拳变掌,宽而有力的手心变厚变硬,覆盖手背的兽皮上还有火焰燃烧,手指弯曲成刀锋般的利爪,原来开始时池年是故意露出兽形,绢丝撕裂的声音带动了整个梦世界的震感,那是池年第一次看到西木子睁眼,狐狸的瞳孔有种狡黠妖异的美感,下一秒,燃烧视线的烈火随梦一起熄灭。
池年不是西木子掌中的金鱼,他是林间猛虎,猛虎可以用绝对的力量破局。
他们在灵力散落的扇骨之间对视,下一秒西木子忽然拉开身位,一道道石柱从地面暴起,石柱与石柱之间的连线扬沙如浪,西木子不再那么游刃有余,他躲着石柱,紧接着被四面八方的尘土埋没。
折扇破损,需要花些时间才能恢复,他用力挥了挥袖子才避开尘土,正前方清理出来的视野中万箭射来,西木子瞬间唤出护盾,金色屏障被密集的石箭砸得劈啪作响。
法器在西木子掌中转动,像只微型喷泉不断补充着护甲的灵力,万箭之后,半妖化的池年又一次袭来,虎掌之下的护盾裂开一隙,西木子反应极快地侧身,那一掌擦着他的鼻尖劈下,与此同时,身后又是一面泰山压顶般的石墙。
“好了,我认输。”千钧一发之际,西木子非常果断地抬起双手,池年像是还没从杀红眼的氛围里回过神来,他半跪着没动,抬头看来时眼中还充斥着野兽捕猎时的杀意,一滴冷汗顺着西木子的脸颊流下,“……有点东西。”
池年瞪着西木子,缓缓收回虎的特征,土石散落了一地,池年一边将满目疮痍的地面推平一边说:“你还是有所保留。”
西木子摊开手掌,破损的折扇在掌中旋转修复,他苦笑道:“一样,你也没有完全变成老虎,我猜你用兽态打架才是最得心应手的吧?”他停下思索了一会,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道:“怎么办,现在我更想把你留下了,能打败我的人屈指可数哇……”
打了这么多轮才赢一回,就算被夸奖也不值得骄傲,而且池年一定要走,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此时此刻他身上还保留着挥之不去的战斗余热,就算停下,心脏也在狂跳,浑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感到酣畅淋漓,池年就那么手脚展开成一个“大”字躺平在地上喘气,倾斜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将汗水的痕迹照得很亮。
西木子想找条帕子为他擦脸,脚踝突然被攥住,他迈不开腿,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到池年正盯着他。
刚打完架的手心将西木子的脚踝捂得很热,西木子将修复好的折扇重新握在手里,他心思何等玲珑,一整晚的猜测终于得以印证,折扇晃动之间他遮掩着自己真正的表情,眼帘低垂地问,“小老虎,今夜快要结束了,你就不想要点别的?”
池年松开手,用那双比月光还要清明的瞳孔望向西木子,“我听人说,你只和不会对你动心的人上床?”
西木子摇扇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想到池年这么直接,他没有正面回答,露出一个只可意会的表情缓缓道:“这样麻烦比较少。”
“哦。”池年闭上眼睛,躺在地上延长双臂和手掌,做了个相当猫科的伸展动作,然后笑了笑说:“那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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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结果毫无悬念,西木子赢下棋局,池年抱起双臂看他,“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西木子撑着下巴思索很久,然后指着自己耳垂上的墨玉道:“我想要你陪我去买下这对耳饰的地方逛逛。”
“……”还以为憋了多大一肚子坏水,原来就是这么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池年告诉他:“按正常走向,商会的人会带我们参观小镇各处的。”
“这样啊。”西木子说:“参观是参观,一大群人跟着多没劲,我只想你陪我逛。”
池年迟疑了一下,在他的认知里逛街很朴素地和买东西关联在一起,梦中的一掷千金无法带到现实,那逛街还有什么意义。不过西木子有太多类似的无意义的情趣,既然他提了,那就答应,他刚想问什么时候,耳机里传来队员的汇报:“会长今天身体抱恙,可以先见副会长,商会准备明晚设宴招待我们,长老……去还是不去?”
池年与西木子对视一眼,西木子收了棋盘说:“去。”
副会长看上去50岁左右,背头齐整,手中握有一串价值不菲的念珠,除了子珠材料昂贵之外,最重要的是连接头尾的达摩珠是由若木制成,与妖精谈判、戴着妖精们所求之物,意图和野心都很鲜明。
见面后他先是讲了些令人耳朵起茧的客套话,接着请人进入茶室,他说茶室简陋,仅容两位,意思是西木子与池年之间只能进去一个,落座便是入局。
“你去吧,我在外面守着。”池年对西木子说,他和副会长的保镖一左一右站在茶室外,隐约能听见里面你来我往的试探,池年感到无聊,甚至想对保镖说一句:要不要出去比划比划。
当然,他没这么说,因为真动起手来他能掀翻千百个保镖。西木子比他想的要效率很多,从茶室走出来,没过多久一位秘书说商会愿为会馆使者们提供最优质的食宿和向导,池年惊讶地看了西木子一眼,然后收到一张黑色的房卡。
当初任务完成后池年在这里多逗留了几天,甲和乙在附近出任务,池年又给丁包了机票,再加上带在身边的芷清,他自掏腰包让徒弟们在小镇上度了个小长假,所以在他的记忆中确实有镇上最高档的酒店,但这样好的住宿条件并没有出现在当时的任务中,他很想知道西木子到底和副会长谈了什么,竟得到盛情款待。
不过在梦中纠结这个好像也没意义……池年和西木子走出商会,门口已经有车辆等候,他们坐上车来到酒店,其他队员也被安排住在了这里,一顿美餐令所有人都心情舒畅,再接着又有人引领他们登上电梯,寻找住房。
刷卡推门,池年发现里面是一间套房,和现实里他拖家带口开的那间一样,池年走过每一个房间都感觉熟悉,他从酒柜上取下一瓶红酒,不认识的外文标签上每一个字母都很清晰,戏梦果然诡异,就连许多其他的记忆也都会被缝合进这个梦中的任务里。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池年将红酒归位,转头看着西木子。
西木子窝在沙发上翻酒单,优哉游哉地说:“池长老准备独吞套房啊?”
“哼。”池年故意冷着脸说:“我倒要看看除了这间我有记忆的套房之外你是不是无处可住。”
西木子将酒单盖在脸上,整个人横在沙发里,“你好狠心呀……我现在就去露宿街头好了。”
池年微扬着嘴角说:“你想睡哪条街?我带你去。”
十分钟后两人真的来到一条繁华街道上,只不过与不久前的拌嘴没有关系,商会会长要明天才能见到,一整晚的无所事事,不如带西木子到他想去的地方逛逛。
香料、华服、五彩缤纷眼花缭乱的首饰,沿街还有一些特色小吃,这里果然是西木子的天堂,池年感觉这个人裙子底下毛绒尾巴正在为虚幻的消费而摇摆,逛到一半,池年指了指一间小铺的招牌,“我就是从那里买了耳坠,你要进去看看吗?。”
“……不了吧。”西木子竟莫名停了脚步,连连摆手道:“万一让掌柜的发现我耳朵上有柜台里的东西,很难解释的。”
池年斜眼看他,“还有这一说,你不是梦中的造物主吗?造物主还需要对造物解释你是不是偷了人家东西?”
“好了好了……别再提这三个字。”西木子打了个寒战。
原来就算是西木子也会觉得自己数百年前说过的话很中二,池年打量着西木子的表情,感觉这很好笑,在他的嘲笑中西木子将耳饰摘下来藏进衣袖,改变主意道:“……还是进去看看吧。”
店铺老板十分热情外向,只要西木子在某件商品上停留,她就会立刻开始讲解,哪里有设计的巧思、哪里做了复杂的工艺,西木子指着他最眼熟的那对墨玉问这里面有什么名堂,老板立刻巧舌如簧地编造溢价故事,从店铺内走出来,西木子悄悄问池年:“她当初也是这么忽悠你的?”
池年摇了摇头,其实他有点纳闷,因为现实中的自己一踏入首饰店,迎接他的是畏惧的目光,所以他只是迅速相中又迅速付钱离店,根本没听过那一串接一串的废话。
“你是不是太严肃了,人家姑娘还以为有人来砸场子,能不害怕吗。”这回轮到西木子嘲笑他了,池年冷哼一声,垂眼瞥着西木子耳垂正中的耳洞,然后听到他低低叹了口气道:“不过,店里的东西确实漂亮,可惜了。”
池年想说有什么可惜的,梦醒过后我也可以带你来这里一趟,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西木子在街尾桥头买了些刚从蒸笼里夹出来的点心,还冒热气的时候西木子将点心的一角递给池年,池年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没有评价什么,西木子知道他这种反应代表着味道还行,但是只尝这一口就好。

傍晚回到套房,其实池年也不知道在梦里洗澡有没有意义,但他习惯了冲水解乏。从浴室里出来,他找到记忆中上次睡下的房间躺平,没过多久西木子从门口略显刻意地路过,他身上穿着面料光滑的真丝睡袍,腰带收得很松,所以领口也大,池年越过手机屏幕看他,用眼神问他有何贵干。
西木子先是走进房间,见池年没反应,又坐到了床沿,眼见池年的表情变得古怪,西木子立刻说:“先声明一下……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等你睡着以后我可以帮你跳过梦中梦的时间。”
池年看了他一会,发出一声“哦”,然后重新刷起了手机。
西木子见状飞快地钻进池年右手边的被窝里,宾馆的枕头太过柔软,西木子枕上去半张脸立刻就不见,过了一会池年像是反应过来了刚才西木子的话,他放下手机问:“我现在睡觉,你就可以直接跳过时间?”
西木子拨开卷发点了点头。
池年又问:“那我要是一觉睡到和商会会长见面的时间呢?”
“呃……”西木子不确定地望着他,“你有这么嗜睡吗?”
好像没有。池年将手机扔到床头闭上眼睛,其实他连快速入睡都不能,身边躺着一只狐狸,久违的同床共枕,他忽然又睁开眼睛,想问的问题被狐妖在昏暗灯光中扩大的瞳孔吞掉了,“盯着我干嘛?”
西木子没有回答,反而问:“怎么了吗?”
池年想起自己刚才在担心什么,“你困不困?会不会在我睡着之前自己先睡着?”
西木子被子下面的动作比较蜷缩,他用右手压住枕头,左脸贴在右手手背上,“我也担心这个,所以我得一直盯着你呀。”
“……”怎么绕回来了,池年怀疑西木子在逗他,接着一只手贴到他的脸颊上,西木子温柔又缓慢地摸着他的脸,池年屏住呼吸,可卧室房间的震动无法忽视,池年忽然很难面对,这不是犯规吗,在戏梦里根本掩饰不了任何情绪起伏,先前公事公办的氛围一下子就被捅破了,旧情是比梦境还难以挣脱的东西,池年恍惚了一阵,移开目光说:“只是睡觉。”
西木子笑了,“嗯。”
池年觉得自己还需要一个理由,于是对着震颤的天花板说:“我怕醒过来。”
西木子停顿了一阵,又发出一声温柔的“嗯”,逗留在池年脸颊上的手指依旧在摩挲,“我真的不做什么——真的。”他一本正经地解释:“你的本体一直都是老虎形态,虽然毛茸茸的也很好摸……但这样的手感也很令人怀念啊……”
意思是西木子趁着池年昏迷的时候没少捣鼓他的本体。池年忍了一会,震感依旧没能减缓,他翻过身去背对着西木子,在狐狸的笑声中将被子裹得更严实了些。
他太熟悉西木子这假装无辜却不断撩人的把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