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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发觉身边最近很不对劲。
一觉之后家里像是被谁闯入过,入侵者驾轻就熟地在他的房子里漫步,摆弄他常用的物件,睡前伏案在桌前的纸笔被凌乱地打至地上,那本伴着他上山入墓的笔记倒是好端端地摆在桌角——只是往常吴邪总是将本子随手往桌上一掷,从未摆得如此齐整过。
冷眼一瞥,房间里恍惚间笼罩着一股阴冷之气。
昏暗的房间中,香烟的红点在指尖忽明忽暗,吴邪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慢慢从他鼻前腾起来,白烟缓慢地溢满了整个房间。
胖子回巴乃所了,一个长夏过去一半,山上总会冒出些萌芽,他回去松动些土,做好和他长期坚守的准备;小花前两日敲过一次门,没得到回应,见自己只是一味地待在房间里闷头不出声,也给气得放话表示自己懒得管他,当天夜里就掉头回北京了;而那不靠谱的瞎子早就不知道哪去了,从头到尾就没见过他人影。
这节骨眼上没人敢来惹他,何逞破他的房门而入。
总不能是那杀千刀的闷油瓶变成鬼回来了吧?
吴邪将烟嘴从唇边移开些,被自己脑海里不着调的想法逗乐,白烟伴随着他的吐息从唇齿间横冲直撞地冲出来,充斥着整个房间,烟灰簌簌地从指间碎落到地板上。
他久久地凝视着房间的某个角落,眼神放空,根本懒得花心思去多琢磨些什么。
张起灵到底哪去了。
回忆在这个烟雾缭绕的地下室上涌。
这是约定的最后一天了。
吴邪端着两支枪,坐到青铜门前,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胖子不知何时已经陷入梦乡,时不时扯几个呼,非常扰民。
一夜没睡,吴邪虽然不像胖子那般呼呼大睡掉以轻心,但他的体内升起困意,打着哈欠,不知不觉犯起困来。
等到那点诡异的困意散去,吴邪整个人清醒过来的时候,那扇厚重的青铜门不知何时被打开,大剌剌地敞开着,而那个承诺过十年后再会的人却没有露面。
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空。
什么都没有。
连之前曾见到过的阴兵借道都不见了。
吴邪紧紧攥着手里的鬼玺,这块石头原本被遗落在外面,这会却奇异地出现在他手心里,在过去的十年里陪他度过了无数漫漫长夜,甚至在某个恼怒的时刻被主人用力掷出,骨碌碌滚落至地下室的地毯上,原本陈旧的那些痕迹在十年的把玩中褪去,泛着一种奇异的莹润感。
手部骨骼和玉石磕碰出瘆人的咯吱声,身边胖子也铁青着脸,他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
“我去!我们家小哥呢!”
吴邪拦住暴跳如雷,拔腿就打算往那扇门冲去的胖子:“别进。”
胖子跳脚:“怎么可能不进!小哥肯定就在那扇门内,说不定躲起来了打算给咱们一个惊喜,等着我们进去找他呢。”
胖子在身边碎碎念,这人真是越老嘴越碎起来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神经性地抽动,是自己的烟瘾犯了,吴邪想。
“胖子,有烟吗?给我一根。”
闻言,胖子大怒:“烟?天真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吗,胖爷我连个烟屁股都不可能给你。”
吴邪深吸一口气,冷冽的寒风经过他脆弱的喉管和肺部,让他恍惚感觉像是抽了一支入口浓烈的古巴雪茄,他突然俯下身,弯曲的脊背紧紧在衬衫下绷出脆弱的弧度,猛烈地咳嗽起来。
这可吓了胖子一大跳,他慌张地握住吴邪的肩膀。
那次计划之后,吴邪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这次也是大包小包带着家眷来的长白山,只是为了给他们三人的重逢留出空间,现在候在不远处的山外。
吴邪的咳嗽让胖子心里惶惶的。
顾不上其他的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吴邪从这个地方带出去。
先找找这破地方有没有什么医院,再不济带来的伙计肯定有办法,吴邪应该安排好了。
他为这次重逢做了这么多准备。
只是可惜没有接到他想见到的那个人。
胖子扯着吴邪的衣角,把他往外面带“走,我们先出去,这地方就是邪门嘿,丢了小哥不说天真你咋突然又发病了,空气指标肯定有问题,改天胖爷得往里搬个几百盆花,改善一下这里的生态环境。”
“咳咳……不行,我们不能走。”
剧烈咳嗽之后吴邪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唇色惨白。
看起来病恹恹的,更吓人了。
胖子边往外走边哄他:“小哥肯定会来找我们的,他走之前不是还去和你告别了吗?说不定这次也是有急事先走了,办完事了,改天去西湖边上找你,就是这也不记得给我们打个条子,天真你下次见到他了之后一定要说他。”
吴邪目眦尽裂,但剧烈咳嗽后的身体根本折腾不过胖子,四肢软塌塌的,完全使不上力。
道理他都懂,只是他不甘心。
如果连他都找不到,丢了这次机会又要去哪找那个说自己在世界上的联系只有他的人呢。
吴邪咬着牙,不甘心地扭过头去吼:“不是答应好了,十年后如果我还记得你的话就过来找你。”
刺耳的话语在这片方寸之地轰隆作响。
声音好像被那扇青铜门挡了回来,隔着朦胧的视线,吴邪看见那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的青铜门又不知在什么时候关闭了。
吴邪又抽了一口烟,香烟刺激的他马上红了双眼,又坐在椅子上咳嗽起来,打断了这次回忆。
那股没来由的阴邪之气突然盛了几分,不知道从这地下室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刮出一阵邪风,阴森森的,吹灭了他指间的烟头。
紧贴着气氛,一阵诡异的语调响起——
“吴邪,你想我吗?”
阴冷的影子贴上吴邪的脊背,微凉的触感穿过布料,顺着后背拱起的弧度抚摸到尾椎。
吴邪仍是那副瘫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漫不经心地晃着手头的烟。
真是见了鬼了,这蛇毒后遗症又上来了,竟然又让他听到了张起灵的声音。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伸手去够摆在桌上那对鬼玺旁边的打火机。
那天吴邪攥着那块鬼玺被胖子拽出那鬼地方之后,在原来的地方见到了另一块鬼玺,安然地摆放在原处,连缺口都一模一样,下地的伙计像见鬼一样看着这两块一模一样的鬼玺,无人敢接手,于是全权交由吴邪带回家调查。
难道青铜门前出现的另一块是闷油瓶塞给他的?吴邪笑出声。
地下室沉闷,为了舒适吴邪配了一把很软的沙发椅,方便他架着腿抽烟。伸手间,他的腰肢伸展出一段劲瘦的腰身。
咔嗒——
那只火机当着他的面凭空掉下了桌面。
不对。
吴邪收回手,腾地坐直了身体。
妈的,真见鬼了?
他借着桌子的掩护伸进坐垫底下,把平日里用来割麻绳用的小刀握在手里,对着房间冷喝道:“谁?”
只是事情愈发不对劲起来,超出了吴邪的预料之外。
那双他以为是蛇毒后遗症带来的冰冷双手动了起来,冰凉的触感顺着身体移动,随之响起的还有那道在他脑海里回荡了十年的声线。
“吴邪,答应过你的,我来见你了。”
不是幻觉,是真实出现的。
刀尖滑落到地毯,彭腾发出闷响,只是眼下吴邪心乱如麻,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个了。
吴邪有些不可置信,一下子失了神,低哑地唤出那个只告知过他的名字️:“️◼️◼️◼️◼️,是你吗?”
腰侧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像是把吴邪紧紧抱住了,冰冷的下巴眷恋地搁置在颈窝,温热的皮肤被凉意一激,浮现出些鸡皮疙瘩。
那道阴冷的影子,不,应该说是张起灵。
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嗯,是我。”
情绪陡然失控,吴邪做不出任何反应,全身的反射系统在此刻失灵,这场推迟许久的审判终于宣告结果。
不,回来了就好。
吴邪抚摸着那双看不见的冰冷双手,失而复得的情绪一下子攫住了他,呼吸急促。
只要张起灵遵守约定,回来见他了就好。
“你还没回答我,你想我吗。”张起灵紧紧抱着他,执着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
吴邪叹了口气,答道:“想你。”
那团阴冷的影子因为他的回答欢欣雀跃愈发膨胀起来,从本体里冒出更多黑色的触角抚摸上吴邪的躯体,依赖地贴贴他的衣角。
“我也是。”
吴邪定了定神,那一阵失而复得的喜悦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嗔怒。
想我?
想我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
怎么现在才出现?
吴邪在椅子里重新躺好,调整为这十年里他思考那些冗长的计划时用的姿势,一只手臂垫在身下,另一只手按理来说应该夹着一支烟,但现在显然不是点烟的好时机,打火机都让这死闷油瓶刚刚在混乱中丢远了。
他将手自然下垂,落在腹部,手心正好覆盖在那团半透明的黑雾上面——或许那可能是这个形态下张起灵的手。
“门后面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团黑雾在空气中动了动,半透明的边缘在一瞬间凝实又扩散,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团黑雾中看出张起灵那种特有的无辜神情来的。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熟悉的理直气壮的味道。
“我忘记了。”
……靠!
吴邪觉得自己的头又突然痛起来。
但这次的头疼显然不是因为蛇毒后遗症了。
他又向后靠了靠,黑雾很顺从地塞进座椅照顾不到的缝隙里,让他躺得愈发舒服。
“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那团黑雾又动了一下,像是张起灵奇怪地歪了歪头:“我从那扇门出来,就跟着你回来了。”
“什么?”吴邪的视线在屋内飘忽了一阵,最后缓慢落到桌面那对鬼玺上,那俩块石头现在紧挨着,约定好的那天张起灵没出来,有一枚是倒是出现在手心,他思忖片刻后开口:“难道你是跟着另一枚鬼玺出来的。”
黑雾动了动,像是在思考。
“我忘记了。”
依旧是得不到多少有价值的回答。
眼见着从张起灵的嘴里是撬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来了,吴邪头疼地抽了口气。
但张起灵看起来对吴邪烦忧的事情毫不关心,只是默默地、长久地盯着吴邪。
张起灵的鬼影在空气中静静停滞,黑雾弥漫在吴邪身侧,正好像是一个相拥的姿势。
黑雾又从头顶低下来。
如同张起灵低头那般,担忧地凝视着吴邪。
“吴邪,别担心,我回来了。”
吴邪心里涌上来一股刺痛,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怎么可能不担心,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更何况难道你要一直保持这个形态吗?”
张起灵闭上了嘴。
那团黑影弥漫开来,彻底将吴邪笼罩在身下,但他毫无恐惧之意,这股阴冷的气息逐渐浸入他全身。
像是独属于张起灵给出的拥抱。
吴邪接受了张起灵这种带着点无措地笨拙讨好,语气缓和下来:“你这样是不是很难受。”
“还好,可以一直陪着你。”
闷油瓶这次出现真是愈发得闷了,要不是吴邪自带闷牌翻译系统,根本拎不清张起灵这几句话什么意思。
吴邪摸不着头脑:“那要是我出门的话,就这样一直笼罩着一团乌云吗?别人以为雷公来了要下雨呢。”
“只会让你看见。”
吴邪抬起头,看着黑雾慢慢凝聚,那方熟悉的白皙脸庞从黑雾中慢慢浮现,指尖轻搭在他的胸前,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姿势。
“什么?”吴邪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只有我能看见你吗?”
张起灵凝视吴邪的脸,微微颔首。
“什么?”
同样的话语重复地从解雨臣嘴里响起。
吴邪掩饰性地捧着茶盏,眼神心虚的四处飘忽,不自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张起灵变成鬼回来找你了?”解雨臣往吴邪身后张望了一下,“现在正飘荡在你身后?”
黑雾正弥漫在解雨臣张望但没看见的空地上,张起灵默默地飘在半空中,以一种很中二的姿势贴着吴邪,像是某种武魂真身。
“额……是的。”
吴邪难以启齿地回答,他觉得在他这位见多识广的发小眼里自己已经变成某种失心疯的神棍了。
他放下茶杯,正坐,清了清嗓子。
坐在吴邪对面的解雨臣扶额,露出了很难以言喻的神情——这表情也出现在两天前吴邪打视频电话通知胖子,张起灵回来了的脸上。
“你确定你真看到了?”解雨臣小心翼翼地端详吴邪的脸,吞吞吐吐,像是怕刺激到他什么。
“真的啊!”
“……”
“他就在这里,只是你看不见,你等一下。”
吴邪转过头,用眼神示意张起灵赶紧找个办法证明自己的存在。
黑雾又升起来,汇聚在一起,像是某种暗物质的触手,从吴邪的身后伸出,挪动了一下茶杯。
“啊?”看着凭空挪动的茶杯,解雨臣大惊。
“你看!我没骗你吧。”看着解雨臣惊疑不定的脸,吴邪翘着尾巴趾高气扬地为自己强调。
“知道了。”解雨臣头疼地扶住自己乱跳的额角,他这发小近年来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只要碰上张起灵相关的事情就这样风声鹤唳,“所以你来是和我炫耀的吗?”
“哦,那倒不是。”
说起正事,吴邪的气焰慢慢消解下来。
“他这种形态太诡异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我想找你商量商量。”
解雨臣气得用食指敲了一下桌子道:“商量什么,商量找个道士给他超度了吗?”
“那怎么可以!”吴邪扯着小狗嗓子叫。
默不作声的张起灵在他身后用触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道士奈何不了我的。”
“这样吗?”本来因为解雨臣话有些担心的吴邪放下心去,“但是你一直这样没事吗……会不会哪天你又像之前那样消失了,或者我要是看不见你了怎么办。”
张起灵歪头,白皙的脸庞在浓稠的黑雾里愈发显得瞩目,他像是思索了一下,向吴邪保证道:“不会的。”
“但我还是担心嘛……”
先前的触角抚上吴邪的头顶,黑雾又伸出了一只触角,搂住了吴邪的腰。
解雨臣看着对面上演的人鬼情未了的戏码,额角再次狂跳起来。
他愤而离席,将对面那对鬼男男赶了出去。
被赶出去了,吴邪笑着,挠了挠头。
门外阳光正好,他背对着缓缓闭合的大门,扬声道:“小花,这次来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还没告诉你。”
“我要走了。”
一路如此多的坎坷,有困难有险阻,有泪水有感动,有受伤留下的疤,也有不离不弃的伙伴,吴邪还是像故事开头那样笑着。
大步走进阳光里。
吴邪带着张起灵回到了吴山居。
陋居陈旧,弥漫着尘土的气息,走前郁郁葱葱的院子已是荒芜一片,吴邪精心侍弄的花草也早就枯得枯。
院子败得很彻底,吴邪也没这个心思去收拾。
他带走了那些承载着过去一切的老物件,带着张起灵,带着回来的胖子,离开了这个代表着他这一生最宏伟故事开篇的地方。
现在,他要和他所爱之人,去寻找下一个故事的篇章。
吴小佛爷和王摸金校尉出现在往后很多奇异诡秘的故事里,来去不定,行踪成谜。
道上的人都知道,吴佛爷身边跟着位不知名的鬼神。
鬼神罩着他,从此无人敢惹。
麒麟庇邪常相伴,岁岁年年两相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