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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为了提高哨兵和向导的实战能力，塔内每个人，在十八岁的这一年，都会被安排一次外出任务。关于这次任务，搭档随机匹配，地点随机降落，等级随机刷新。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听天由命的事情。

甲虽然不是从小就在塔里长大的，但好歹也待了很长时间了，见过塔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有的人回来了，继续留在塔内训练，学习，工作。有的人没回来，生命永远停留在十八岁。他那个时候有过害怕，甚至做过噩梦，可那些胆小渐渐随着时间一起消逝，有些事情被抛诸脑后，没有再想起来过。

真等到十八岁这一年，甲只想拿着全球隔音效果最好的耳塞塞上耳朵，好让自己周边清净一点。此时的议事大厅内人挤人，嘈杂的谈话声夹杂着空调的轰鸣，还有各种通讯设备里微弱的电流动静，太吵闹了，对哨兵一点也不友好。

甲皱着眉，按捺住心底的烦躁，努力去忽略那些声音，不断刷新着自己手机上一直在转圈的匹配结果。他之前没有过向导搭档，精神梳理都靠塔内医疗所里的向导老师，身边的朋友们都或多或少尝试着和同龄的向导接触过，但他没有。老师说他的精神图景太封闭了，虽然很难打开，但和向导接触接触还是有必要的，万一谁就成了你的向导呢。

甲尬笑两声，摆摆手摇摇头，说老师啊，我身边的向导人家都有自己的哨兵，人家一对儿一对儿的，我没有当三的癖好。老师也尬笑两声，随后二话不说将甲从医疗所里赶出去。

这么回顾起来，他在今天要迎接人生中第一位向导了，如此郑重的大事，这破网一直在阻挠他啊。甲长叹一口气，抓了抓头发，最后决定关上手机发会儿呆。

面对未知事物，相比起害怕，他更多的是茫然。放空自己时总会产生很多疑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能力怎么样，性格好不好，万一都相性不好该怎么办。他低眉垂目，整个人松松垮垮地靠在墙上，盯着自己的鞋尖胡思乱想。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机制太不合理了。难怪以前年年有人骂呢。

“甲，你怎么站这儿发呆？”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甲一抬头，明蓝色的头发晃悠到眼前。他之前就觉得这发色太杀马特了，但是明月耸耸肩一摊手，说这玩意是天生的。

“怎么？匹配的向导不喜欢？”

“不是。我的还没出......”说着，甲便拿起手机刷新，结果页面一下拉，向导的个人信息完完整整地出现在眼前。

“......”

甲眨眨眼，不知道怎么，觉得有点尴尬。

“......刚出来。”

明月一挥手表示不在意，凑到他跟前看手机。白亮的页面先划拉上去，再划拉下来，俩人盯着向导的名字看了又看，最后瞪大了眼转头面面相觑。对视的一瞬间，明月脱口而出一句我去。

“你叫甲，他叫乙，你俩什么关系？我之前怎么没听你说你有个弟弟。”明月上下打量着甲，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不是，他不是我弟。”甲盯着资料上显示的向导的照片。小时候的事情像很久之前看过的电影，里面的片段交替闪回在他脑子里，混乱不堪。一会儿是围满了苍蝇的白炽灯在剧烈晃动后突然熄灭，一会儿是昏迷前手上已经凉透气的半个包子。他的太阳穴突然剧烈地疼起来，脑子里好像有人在搅和。

“我记得你是池长老从人类活动区带回来的吧。你俩以前认识？”

甲做了个深呼吸，极力克服着脑内翻江倒海的疼痛，额前冒出些冷汗。半晌过后，他才点点头，声音有些轻颤：“认识。”

明月没注意到他不对劲，“哦”了一声，又问道：“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来过？”

“因为，不熟。”甲盯着那个人，在脑海里搜刮着关于他的记忆，确实有微薄的印象。他思考着措辞，最后发现这两个字确实能概括。

他原本是个普通人，六岁时发了一场烧，分化成了哨兵。发烧就像他身体里的一场火，把之前的事从他脑子里烧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些废墟和灰烬，让他还对出生的贫民窟有点印象。

池年把他带回塔里，给他取名。虽然他们现在没什么交流了，但他一直挺感激的。尽管甲这个称谓，相比起名字，更像是代号，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当时确实有一个人和他一起被带回来，不过他从病房里出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每当想要回忆时，脑子里就像有虫在啃噬，很疼，只能不再去想，于是渐渐的也就被他遗忘了。和以前的一切一样，都成了燃烧后的残留。

说是不熟，那确实啊。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他尝试着回想一下那个人的样子，最后只能对明月说，真的不熟，要不是看了照片，我只记得他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手机里显示出来的证件照不算是高清。但发色和瞳色都太明显了，错不了。明月站在一旁干笑，摸着后脑勺说池长老的起名方式真是别具一格，太有特色了。

甲跟着他笑了两下，心情有些复杂。

“这么说，你俩老朋友见面，会不会干柴烈火。”

“......你的词汇量不仅匮乏，用得也很诡异。”

“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

“......”

“你傻站着干啥啊，甲。你不去找他吗？”

甲扭过头看明月，眼里全是疑惑，他指着自己胸口开口问：“我匹配向导，你急啥啊？你向导呢？”

明月突然捂嘴一笑，朝他摆摆手指：“我向导是我师妹，清泉啊。再说了，儿子的事，当爹能不急......”

“滚。”

“爸走了啊。”明月朝他挥挥手。

“滚远点。”明月一溜烟不见了。

那人走后，甲靠在墙上长出一口气，重新掏出手机翻看着向导资料，上面有联系电话。与其在这个人山人海的大厅里找人，不如约个地方见面。

他拨通电话过去，手机里的彩铃响了四五声后才被人接通。奇怪的是，比起这边嘈杂的环境音，那人那里竟然很安静，安静到甲只能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

耳边顿时清净，刚才一直以来的那种烦躁也被这像白噪音一样的声音抚平了许多。打好的腹稿堵在嗓子眼里，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身处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只想这样永久地站在溪流里。

直到那边开口问他有什么事，甲才反应过来要自我介绍。

“请问是乙吗？哦，我是甲，我们刚刚匹配成功。”

“什么？你还不知道？是我，是我，我是你的搭档，A区A级哨兵。名字，我的名字是池长老取的。好巧，哈哈。”

“没关系，能理解。我网刚才也不好，手机一直转圈。”

“原来你在外面呢，那我去找你。出门左拐的小花园是吧，行。嗯，待会见。”

挂了电话后，甲直起身子活动了下筋骨，径直走出了大门，朝着乙说的位置去找他。那地方也不远，走两步就到了，只是再次见面，此人留给甲的第一印象是一个背影。靠坐在小花园里的小椅子上，好像在仰着头发呆。

离乙不到十米的时候，甲突然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手心直冒汗。他想到他和乙之前是见过的，那对方会不会认出来他呢？没认出来也是应该的，毕竟过去十几年了。认出来的话又怎么办，说什么，好久不见吗，纯装熟啊。

最后他平复了下心情，走上前去拍了拍乙的肩膀，后者一回头，嘴里还嚼着半块曲奇饼干。

见他来了，乙立刻起身，拿纸擦擦嘴，然后和他握了个手。可能是向导天生就温和的原因，两个人简单交流过后，甲心头一直萦绕的紧张在不知不觉间就荡然无存了。

乙没说他眼熟，也没提名字相近的事，两个人只是坐在一起讨论任务，了解彼此，这很好，一点也不尴尬。乙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有那么几个瞬间，和甲脑子里的一些记忆重叠。

相处得好舒服。甲在心里默默地想。他的脑子里突然闪回过一双很白的手，要帮自己盖住眼睛。这种感觉有些太真实，他甩甩头，抬起眼来看乙，对方还放松地坐在那里。唯一变的可能只有他手边的饼干盘子，饼干逐渐稀少了起来。

“怎么了？”乙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本来靠坐在椅子上的人身体前倾，眉头皱起来。

“我没事。”甲摇摇头。虽然刚刚确实有些不太正常，但是并不碍事。

乙看了他一眼，手指轻轻地点在桌子上，发出有规律的敲打声。

“我刚刚看了你的资料。”他拿出手机在甲眼前晃了晃，“你刚挂电话，页面就显示出来了。”乙平淡的解释着。

甲想说没事，其实我不在意。但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向导打断，此人语气颇为好奇，直接问他：“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和向导联结过，哪怕是暂时的精神联结也没有。你平时的精神疏导是怎么做的？”

“你在替谁守身如玉吗？”

现在的人是没学过语文吗。甲扶额苦笑。

“没有。”他解释到，“我的精神图景有些封闭，因为某些原因......所以平常都是医疗所的前辈帮我。我之前也尝试过和同龄向导精神联结，但是他们最后都受伤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乙安静地听着，最后撑着脸点点头。坦白时甲没太多思考，后知后觉的，他才意识到这对乙来说是个坏事。或许他应该更委婉一点说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人有让人心直口快的能力。

甲咽了口口水，有点紧张。

“我能试一下吗？”乙突然站起身来握住他的肩膀。

“什么？不......”哨兵的身体本能快于理智思考，在向导碰上他的一刹那，他就擒住了那人的手腕。下一秒，强于常人的视觉就让他看清了乙因为疼痛而瞬间发白的嘴唇。

“我们之前认识吧。”

乙的声音非常颤抖，甲还没反应过来，想要松开手道歉的句子就被乙的第二句话堵在胸口，惊诧的间隙被向导钻了空子。紧接着，精神图景就被千丝万丝的溪流一样的物质缓缓围绕，轻柔地抚上他僵硬的图景浅层。甲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对方似乎很擅长应对他这种犟种。侵入时那么温柔，同时又那么不容置喙，他还停留在混乱的震惊中，对方却已经靠着溪水冲开了闸门。

这里还算干净，没有预想中的荒芜，有山洞和草地，甚至有一条缓缓流动着的小河。简单又平凡，和他这个人一样，没什么新奇的地方。不过更重要的是，没什么坍塌的，脆弱的地方。这就很好。

乙很快就退了出来，看着甲还呆愣在那里，他轻轻笑出声来。

“不好意思。但是你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他刚刚算是强硬入侵，如果不是他平常接受过这样的训练，这样做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其实还有点冒犯，但如果不这样做，任务期间就更容易出事。所以他不得不迫害一下面前的哨兵。

抱歉啊。乙在心底默默道歉。

甲顿在那里，很像一尊雕像。很长时间过后，他的声音才回到身体里。然后他盯着乙的眼睛，问了三句话。

第一句，你什么时候认出来我的？

第二句，你为什么可以进入我的精神图景？

第三句，你手没事吧？

前两句，乙早就料到他会问，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答案。最后一句有点猝不及防，他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已经有淤青了，看上去有点吓人，不过还好。

他下意识要挥手说没事，结果疼得呲牙咧嘴，又哆嗦着把手放下来了，回答说有点疼，但还行。

“对不起。哨兵很难控制......”甲低下头去，有点自责。

“我知道。没事。”乙用另一只手敲敲桌子，安抚着对面的人。

“说回正事吧。我见你第一面就认出来了，不过没和你坦白......我总觉得这以后有用。”乙说话时一摊手，表示你看吧，果然有用。

“精神图景这件事，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专门为你而来的。”话音刚落，甲便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对面的人。

“我平常会比别的向导多做一项训练，就是安抚失控的哨兵，强行进入僵化的精神图景，并保证他们不会暴走。”乙神色不算严肃，就好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平常。

“我以前不太理解这是为什么。但今天看来，已经有答案了。”

“别人可能是随机匹配的，但我们两个，”乙用手指指甲，再指指自己，“是一开始就捆绑在一起的。”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像溪水一样温和的人会说出来这样让人惊涛骇浪的话。甲张着嘴说不出话，乙却很气定神闲，看着他震惊的样子甚至是在憋笑。

良久过后，甲才接受这件事。其实他早就该接受的。有甲就会有乙，就像有一就会有二一样。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直到今天，才真正的来到他面前。

“所以你，你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吗？”甲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毕竟这人看起来太平淡了。如果是今天才知道的话，那接受度也太高了点吧。

乙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回答，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我只是知道有个人叫甲，仅此而已。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乙，你也会好奇甲是谁的。”

“......你说得对。”

两个人结束这个话题后，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反正目前最困难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了，能够进入精神图景进行安抚，那任务过程中只要不掉线，就不会遇到什么生死攸关的问题了。

甲刚刚没太意识到这件事带来了什么后果，是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乙帮了他很多。没办法，他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脑子不宕机就很好了。

可能是精神疏导的作用，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不打招呼就跑进他脑袋里来。他想起乙是一个很爱囤积食物的孩子，不管是餐厅里倒了一半的剩菜，还是路人随手施舍的馒头，都会被他当成宝物一样珍藏起来。不吃就会饿死，他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是吃晚饭的时间。明天就要启程去任务地点。他站起身，问乙愿不愿意和他去吃饭。

乙挠挠后脑勺，问：“是食堂吗？”

好吧，爱吃不等于可以吃屎。原来谁都接受不了食堂的饭啊。

甲哑然失笑，回答道：“不是食堂，我请你下馆子。走吧。”

临走时，有人给乙发了消息。这个人就站在甲的身边，由于身高差的缘故，他一低眼就能看见对方的聊天页面。老天可见，他不是故意偷看的。但好在乙不在意这个，甚至主动和他分享。

“咱们的任务等级出了。你查一下。”

甲拿出手机登录查询页面。和先前不同，这次结果很快就显示出来了，三颗星，难度中等。甲暗自松了口气。

“我们挺幸运的。”乙啧啧两声，低下头回复别人，“清泉——我同学，他们小组任务难度五颗星。”

“但她挺强的。”

乙说完这句话后就没了下文。莫名其妙的，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在担心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就在甲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时候，从哨兵宿舍的方向那里，径直飞过来一只蝙蝠。乙挑了挑眉，看着那个黑漆漆的东西飞到甲身边转悠着。

“他叫什么名字？”

哨兵的精神体和自己一样，都是蝙蝠，这件事早就在个人资料上交代过了。

“KTV。”甲回答他时目光悄悄移向了别处。

乙愣了一瞬间，极短暂地嗯了一声，随后便张口展示了从网上学来的高情商说话方式。

“嗯，这个，非常的，嗯，好记。”

“没事，不用硬夸。”甲极快地打断了他。

“谢谢你。”乙由衷地向他道谢。

晚上总是和黑暗相连的，但是这对蝙蝠来说没什么难事。KTV总是在乙身边飞来飞去，甲突然想起之前上课学过的东西，精神体可以反应主人的想法。

不过不用KTV提示他也知道。有的人你遇见的第一面，就知道能和他处得来了，就算他和乙不是第一次见，但乙是个很好的人，他很喜欢，这点不会错的。

原本他对这次任务没什么太大兴趣，无非就是众多任务中的一个。只是冠上了像成人礼一样的名号而已。不过现在，他走得稍微靠前了一点，能用余光看到乙的眼睛，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

他的心里可能燃起了一小簇火，火焰的颜色就像是乙的瞳色。他现在非常期待明天的到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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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的地在一个遥远的星球上，甲之前没去过那里。昨天晚上到宿舍后，他临时查资料，得知了那是一个湿热的地方。雨，高温，雨林，稀奇古怪的生物，在此行中必会遇到。

这个星球不小，需要前往这里的不止他们一组，为了确保各小组完全独立地完成任务，塔将他们的任务地点安放在星球的各个角落。与此同时，为了安抚大家紧张的情绪，又慷慨地提供了去程飞船。

一只脚踏入舱门内时，甲往里张望了一下。到的人不少了，想见的人却不在这儿，他眨眨眼，回想起昨天两个人散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吃饭的地方距离向导宿舍有些远，本来是要送乙回去的，但对方拒绝了他。理由也很合适。

“这会儿很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乙朝他挥挥手，“不用送了。”

甲站在哨兵宿舍楼下，朝着那人的方向走了两步。

“其实我吃得有点多，可以散散步消食。”好拙劣的借口啊，听上去像吃饱了撑的。甲在心里吐槽自己。但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更好的了。

乙隔了老远朝他笑笑，没说话，转身走时又向后摆摆手。甲杵在原地吹了一会儿晚上的风，等脑子清醒一点后，才上了楼。

整个人栽进床里时，KTV姗姗来迟，倒挂在窗外护栏上，一声不吭。甲没起身，看着天花板，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乙发现你跟着他？KTV沉默着表示赞同，甲抬起手捏捏眉心，没说话。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说不兴奋是假的，反正他盖上被子时有些失眠。今早起来洗漱时照了镜子，眼底下有浅浅的黑眼圈。不过还好，不细看看不出来。

简单回顾了一下昨晚的事情后，甲抬手揉揉脸，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刚没到的人陆陆续续来了，甲不着痕迹地往舱门那边望去，乙却始终没有出现在视野里。他想发消息问问那个人怎么还没到，结果拿起手机一看时间，确实还没迟到。

甲抬手抓抓头发，他之前怎么没意识到，自己还会这样关心别人。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乙就是踩点选手，离迟到还剩一分钟时，才小跑着来到了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下。听着那人微微喘气，甲侧目去看他。

“起晚了？”甲递给他一瓶水，乙自然而然地接过，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嗯。昨天见着你有点激动，晚上失眠了。”

甲看着他，短暂地瞳孔地震了一下。明明他没喝水，却觉得被水呛了一大口，怎么会有人这么坦率地说出来这样的话。虽然他也是同样的情况。但是说出来好羞耻啊。

甲舔舔嘴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不过好在乙也不需要回答。他自顾自的说完了话，拿出通讯设备检查了一番，确保它们能够正常使用后，又投影出任务屏，一整块淡蓝色的屏幕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我们的任务是，收集千足虫的蓝色血液。”乙看着甲，目光正经，陈述着此行目的。“你之前见过千足虫吗？”他问。

“并没有。”甲摇摇头，“我昨天晚上查了资料，这个生物只在那个星球上有。很可惜，我也是第一次去那里。”

“但我昨天看了档案，那次勘察，是你们A区哨兵去的啊。”乙面露疑惑，眉头轻轻皱起来。

“是。”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有些尴尬，“但我当时在结合热。”

乙眨眨眼，罕见的被噎了一下。

几秒过后，甲实在无法忍受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沉默，主动开启了新的话题：“我有这个千足虫的资料，传给你。”

“好。”

“当时的报告写得太官方了，不太好懂，我给你概述一下。”甲一边掏手机发消息，一边向乙解释，“它是群居生物，体型很大。战斗力未知。幼年时血液是红色的......”

“成年后变成蓝的了？”乙试探性的开口问。

甲顿了一下，回答他：“也不全是吧。”

“什么意思？”

“成年后，血的颜色有七种。”

乙微微瞪大了眼。他突然想到一种清泉以前痴迷看小说的时候，和他讲过一个名词，叫玛丽苏。难不成这个东西的眼泪还会变成五彩斑斓的宝石吗？

“当时，他们在雨林边缘处发现了一具千足虫的尸体。被砍成了八截，应该是人为的，但当时现场没有发现别的人类的痕迹，他们是第一批到的人。”甲讲话时面露凝重，复盘着当时不合理的点，“现场勘测到的血迹颜色有七种，全部都来自同一具尸体。”

“而且，蓝色血液的含量是最少的。也就说明，这是最稀有的。”

乙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甲没撤回眼神，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后就听到那人说：“好厉害呀。”

不知道这么，有点暗爽。甲在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

不过这个环节很快被略过，乙提取关键信息，得出第一个结论：“战斗力未知的话，需要先搞清楚这个。”

甲听完点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是群居生物，他们有社会分级现象吗？”乙一边翻看着甲传给他的资料，一边问问题。如果甲能回答他那是最好的，虽然他并不排斥文字，但这些又臭又长又晦涩难懂的官方书面文字实在看得他难受。

这个问题问得甲一愣，他以前没往这方面想过，这种结论估计会出现在那篇报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反正他不知道答案。不过刚被人夸完，要叫他猛一下承认实属有点困难。于是空气沉默两秒过后，甲一摊手，说我不知道。

说完后，甲看到乙先是挑了挑眉，紧接着嘴角微微勾起来。就这短短的一会儿，他感受到了一丝丝称得上是丢脸的情绪。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他向乙介绍KTV。虽然那个是真的蛮羞耻的。可是这又是因为什么啊，他想不明白。

甲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索性不再去想这件事。乙在埋头翻资料，很认真，这种时候再拉着他讨论是个很不合适的行为，对探究结果也毫无用处。

为了提高效率，甲决定去搜索一些动物行为学，说不定能有用。结果一打开搜索软件，猜你想搜那一栏里赫然显示着“孔雀开屏失败了会怎样”

甲盯着手机屏幕半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互联网对每个人是平等的。在大数据面前就是会裸奔，哪怕是哨兵也不能穿衣服。

乙没注意身边那人的胡思乱想，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对他来说不难懂，需要的只是时间。不过很幸运的是，十分钟后，他就找到了答案。

“有了。”他转头叫甲，结果发现对方一脸生无可恋地握着手机望天花板，“你怎么了？”

“我没事。”甲苦笑着摇摇头。“你发现什么了？”他问。

“我发现它们相处很和平，并不存在分级现象。”乙简短的概述着自己得出的结论，“也就是说，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是，它们的战斗力并不高。”

“需要共同捕食，共同生存，才不至于灭绝。”

甲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它们生活的雨林生物种类繁多。这种体格庞大，行动迟缓，战斗力低下，还是群居的动物，如果有天敌的话，那灭绝不是迟早的事吗？”乙若有所思道，“那为什么它们没有灭绝呢？那片雨林里没有那它们对手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是，它们很强。”甲很快就意会到乙的意思，紧接着他的话说出口。

“没错。”乙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甲本想躲开，但注意到前者手腕上还未褪去的淤青，罪魁祸首就这样如同卡住了一般，僵硬在原位。“这很反常。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乙撤回手后，甲轻轻咳了两声。

“你的手腕，怎么样了。”

“还好。已经不是很疼了。”

乙回答的很迅速，也很肯定。说完后，还生怕他不信似的，撸起袖子，露出手腕递到甲的眼前。这人很白，甲盯着他的手得出了这个结论。

很白，所以淤青显得异常刺眼。就算能看出来昨天已经被人精心处理过了，估计是各种药膏齐上阵，凑到跟前时还传过来淡淡的草药香，那青紫的痕迹也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不会影响任务的。相信我。”

乙又将手搭到他肩头拍了拍，这次甲没有躲开。

 

飞船上的表说，预估到达目的地的时间为五个小时之后。此时所有人正处在无边无际的浩瀚宇宙当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美丽的星云和各种各样的行星，如果忽略时不时擦着飞船而过的小陨石的话，现在确实挺静谧，也挺美丽的。

这么安静的氛围，当然适合补觉，尤其是对两个昨夜都没睡好的人来说。两人讨论完战力后，简单规划了一下等会儿落地后的路线，随后便像是互相传染一般打起了哈欠。

KTV是个有个性的蝙蝠，早就飞到阴暗的角落处倒挂着发呆去了。丝毫不在乎哨兵埋怨的眼神。甲张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两滴，他一边从背包里拿出眼罩，一边对乙说自己的精神体是个很倔的蝙蝠。一点也不听话。

乙把下半张脸埋在衣领里，眼已经快合上了。听到这话后又抬起头，目光在两个黑色生物之间扫视了一圈。

“其实你也挺倔的。”乙淡淡的说出来自己的感受。“就是给我的一些感觉。”

甲停下手里的活，转头看着乙，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昨天晚上做了很多梦，关于小时候的事......虽然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说话时声音轻轻柔柔的，稍微有点大舌头。甲知道，那是因为太困了。

“你很勇敢，一直保护我......”话还没说完，那人就已经睡着了，整个人缩成一小团，睡得很安稳。留甲一个人在位置上凌乱。

他好像又回到昨天乙给他做精神疏导的时候，很清新，很舒爽。最重要的是，有一种让人后知后觉的安心和复杂混在一起。现在也一样。

他盯着乙看了一会儿，那人睡得很沉，看来是昨天真的没睡好。不久之后，甲也抵挡不住困意，戴上熟悉的眼罩，带着复杂的心情，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飞船一直稳稳地前行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两位本来就不是什么睡相好的人，更何况坐在座椅上睡觉本来就很难受，再醒来时，两人除了座位没变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和睡着时不一样。

甲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盯着乙还有些发懵的脸。

过了一会儿之后，对方开口了，说，不好意思，比较喜欢枕枕头。

甲摇摇头说没关系，我睡觉爱翻腾，没踢你吧。

乙沉默了。甲盯着他眨眨眼。

半晌后，乙说，我以为梦见搏击课了呢。

甲哈哈尬笑两声，说不好意思。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两个人收拾好自己的脑子和东西后，飞船已经开始进入星球内部。

“我们是第一组降落的。预期降落地点应该在内河附近。”

“好，我知道了。”

随后的一切都顺利进行，两个人平安降落。脚一沾着地，独属于这个星球的，潮湿的森林的气味便扑面而来，跟随着一股股热浪侵袭着两人的身体。

甲抬手扯了扯衣领，哨兵强于常人的感官在此时发挥了副作用，一种极少见的烦躁从他的心底升腾而起。但不可思议的是，还没等他自己静下心来按捺，浑身上下躁动着的血液便如同被河水清洗过一般，神奇的平静了下来。

烦躁如同跳动了两下就被扑灭的火苗，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转过头去去看身边的乙，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

“别问我，问你自己。”乙摊摊手，坦白道，“我就是想试一下，结果轻而易举的就进入了你的精神图景。”

“我......”

甲张开嘴又合上，哑口无言。

天知道，他两天前还是一个精神图景如同金刚石一般僵硬的哨兵呢。

乙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虽然你可能不适应，但这是个好事。至少我能随时安抚你，不至于失控。”

“......”

“你说得对。”

两人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按照两个人一开始做的功课来说，千足虫应该就分布在距离内河不远处的沃边德雨林。他们平时都是接受过严格的体能训练的人，这点路程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到达这颗星球时，下午已经过了很久，等两人探了探路，走到雨林边缘时，也不过刚刚傍晚。两个人绕着这附近走了一圈后，发现这附近带有毒性的生物太多，如果贸然进去，夜晚来临时只会寸步难行。

商讨过后，两人就决定在雨林边缘先休息一晚上。

甲对这种事很有经验，在平时，哨兵总是比向导多一些外出任务。他很快地找来了能生火的木头，一小簇火苗在他手底下如同魔术一般忽地窜出来。乙小声地惊呼了一下。

“你饿吗？”

两人轻装上阵，除了必备的通讯设备，急救药包，和一些防身的金属武器之外，再没有带什么多余的东西。食物也是需要自己找的。甲看着越烧越旺的火焰，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灭不了，决定起身去找些东西果腹。

“不用。我已经让他去了。”乙说话时咧嘴笑起来，目光看着远方。

甲在原地一怔，随后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不一会儿，一只洪都拉斯白蝙蝠便从远处飞来，爪子勾着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草叶和果子。

“确定没毒吗？”乙接过那一袋食物，问自己的精神体。后者飞到他身边蹭了蹭他的脸，表示确定。

甲在一旁挑眉看着，小声的感叹了一句。

“这是你的精神体吗？”他问。

“对。”乙伸出一只手指，那只小白蝙蝠便倒挂在上面。“他叫小二。”

“什么？”甲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

“小二啊。我是乙，它是二，一听就是我的蝙蝠啊。”乙解释的理所当然。

甲摸着下巴，思考着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单单从这个小蝙蝠能找过来这么多的吃的来说，这个行为也挺小二的。想到此处，他低下头笑了笑。

两人简单饱腹之后，夜幕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哨兵的视觉比向导强得多，尽管乙并不同意，但甲还是执意要今晚他来守夜。

一整晚的时间足够他摸索清许多事情，可是乙还是认为这有些不合常理，就算是哨兵，也绝对需要休息。小小的争执过后，两人各退一步，甲答应了乙，在清晨微亮时就喊醒他，换自己休息。

得到了再三保证之后，乙平躺在铺好的垫子上。此时的天花板是满天的星空，可能是今天确实很累，又或许是身边有一个安心的人，他本来打算警醒一些的。但是困意缓慢又迅速的将他淹没，意识彻底沉沦前，他看到甲吹灭了已经变得微弱的篝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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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

天已经成了淡淡的灰蓝色，至少星星已经若隐若现了。四周还是暗着的，叫醒乙时，那人额间的冷汗在哨兵超群的视力下被看得一清二楚。他不太好，甲得出这个结论。

乙没有回答他，直起身来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过了一会儿后，他抬起手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小二从一旁的树枝上飞下来，飞到乙的肩头上，毛绒绒的身子蹭着他的脸，有点痒。

得不到答案，那就只能相信自己的推断。甲无奈地小声叹气，他的实战经验比乙要多，这教会他很多东西，现在这种情况下，再剥夺乙的休息时间让他来守夜，无疑会带来一些麻烦。甲盯着乙按在自己眉骨处的指尖，因为用力已经微微泛白，虽然不知道乙怎么了，但是莫名有一种难言的情绪从他心底蔓延出来。他能感觉到，乙非常不好受。

这是什么原因？因为精神联结吗？甲抬起手握住了乙的肩膀，后者把脸扬起来，红色的眼睛在此时显得很暗沉。

“你怎么了？”

他捧住乙的脸。心里有一个瞬间想的是手感还挺好。

“你再睡一会儿吧，我继续......”

“不可以。”乙低垂着眼，声音淡淡的，一口回绝了他。“你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休息了。”

甲眨眨眼，虽说是这样没错，但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也没有很累。于是他回答道：“我是哨兵。”

乙闻言抬起眼来望着他，反问道：“所以呢？”

甲顿了一下，想要回答他，说哨兵的身体机能比普通人要强得多，这是常识。可还没说出口，便被那人用话拦住了：“我昨夜一直在做梦，很吓人的梦。你想听吗？”

想听，甲在心里默默回答。而向导仿佛有读心术一般，拿开他覆在自己脸上的手，将人往睡袋旁一推，说道：“想听就睡，睡醒了我和你讲。”

“可是你......”甲还是有些担心，他知道乙昨夜睡得并不安稳，躺在身边的人一直皱着眉梦呓。本来他已经不打算喊醒乙了，但放任他沉溺在梦魇里也不会比现在好，于是他摇醒了在睡梦中痛苦的人，问他你还好吗。但是事已至此，他还是没得到回答。

“我不好，现在很累，脑子也很懵。所以我们两个中间一定要有一个人很好。”向导看穿了他心底所想，说话的语速很快，他抬眼看了看天，天上已经没有星星了。“不过我心里有数，别担心。”

“快闭眼睡觉。”乙给他下达了最后通牒。

“......行。”

即使再强的体质，一天一夜没合眼也会累，甲一开始还只是想闭目养神，可是耐不住眼皮子越来越沉重。慢慢的，整个人仿佛漂浮在半空中，又平稳地落地，这一觉无梦，睡得很沉，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出来是乙在安抚他的精神图景的缘故。因此再睁眼时，看到乙坐在不远处凝视前方，他莫名的感到了一种安心，在胸腔里久久回荡着。

“天完全亮了呢。”乙没有回头，站起身来整装待发。甲从地上爬起来，甩甩脑袋，收拾好东西后朝乙走过去。乙在低头摆弄指南针，甲环顾四周，这里一片宁静，和他睡去时几乎一模一样，意识到这点后他皱了皱眉，转头问乙，这里一直都这么......安静吗？

乙点点头，没什么表情，但说出口的话却和甲想到一处去了：“除了我们本来就认识的虫类，鸟类，再也没有发现别的了。”

“有点反常，是不是？”他低下头去问乙。

“没错。”乙点点头，“这里算是亚热带雨林气候，没见过的生物应该很多才对。报告里也是这样提的。”

“是藏起来了，还是被赶尽杀绝了，你觉得是哪个？”

“前者。”甲摊摊手，调出外出报告凑近甲眼前，“除了A区B区哨兵集结的两次勘察，没人再踏足过这里。塔也没有理由这样做。”

“塔确实没有理由。但在第一次勘察中，发现了千足虫的尸体，可能是人为的，你还记得吗？”

两人谈话间正往目的地，沃边德雨林前进。听闻此言，甲顿住脚步，神情有些纠结。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但是这实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去支撑。

“你也说了是可能，这只是一种猜测。”

“是猜测，但是概率五五开。”乙说得非常笃定，“我有一种直觉。我的直觉很灵。”

甲面露难色，他本人觉得直觉这种虚无的东西没有实际证据来的实在，换作别人他可能会对这话嗤之以鼻，但现在对方是乙，一个对他来说很特殊的人。他没有理由不去倾听他。

思考过后，甲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前半夜气温正常，但是没有夜行动物出没，四周一片漆黑，KTV在周围转了很长时间，没有发现靠近我们的生物。”

“但是附近的草本植物还是正常生长的状态，我们一路走来也能发现。也就是说，至少食草生物还存在着。”

“正常生长，除了并没有疯长的情况，也没有被啃食殆尽，这就说明，食草生物的天敌也还存在着。至少在我们途径的这一片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虽然你说的两种可能有五五开的概率，但我更倾向于它们只是藏起来了。”

甲说完后长出了一口气，雨林就在两人前方的不远处。乙一直低着头思考着，甲不再说话之后，他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在绞尽脑汁搜刮着反驳他的证据。半晌之后，乙抬起脸问他，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茫然：“我们这一路走来，没有发现新鲜的粪便吗？”

“什么？”甲微微愣神。随即他的脑子便很快地反应过来，回想着一路上的各种。最后得出的答案是，“没有。”

“没有。”乙点点头，小声重复着。“有消化系统的生物，都是会排泄的，按照甲的推断来的话，我们至少可以发现一点痕迹吧。但是一路走来，什么都没有。”

甲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反驳。

“草地的生长需要时间......”乙不再说下去，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沉默，面前的较为清晰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甲的脑袋有一瞬间的混乱，随后便快速稳住心神，周遭有些太过于寂静，寂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雨林应该是喧哗的才对。

乙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手里指南针的指针在颤抖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失灵了一般。两人之间好像拥有一层联结，甲看着乙，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是极力遏制的惶恐。

单单是因为推测就害怕成这样吗？甲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乙。不，不是的，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什么原因让本不怯懦的你如此惊恐呢？他微微垂下头去看乙的脸。

虽然他本人很讨厌用直觉去判断事情，但这次，他几乎是没过脑袋就脱口而出了：“你是在害怕梦里的东西吗？”

乙愣愣地望着他。

“你还没和我讲呢，你梦到什么了？”

还是沉默。但是甲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这位向导。

许久过后，乙才颤抖着嘴唇出声。

“是小时候的事。”

甲静静地聆听着，等待着下文。

“我原本对这件事只有一点点的印象，是一辈子也不打算想起来的那种。”乙深呼吸了几下，继续往下说，“我们小时候住在一个贫民窟，你记得吧？”

甲点点头。

“那里治安不好，人们经常为了莫名其妙的事情大打出手，有时是食物，有时是钱......我们晚上睡在铁皮棚里，一下雨就像耳边在打雷。”

“有时人们会拿我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出气，拳打脚踢的，你总是挡在我前面，没一点原因。估计你是天生的骑士病。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你是哨兵......你打架还真厉害，很少吃亏。”

“我们睡在巷子的末尾，再往里走就是死胡同。那天晚上有人开着车来了，很高的垃圾车，车后的锁一打开，数不清的麻袋滚下来。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乙卖了个关子，偏头问着甲。只可惜，后者对于这件事只剩下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印象，如果不是乙提起来，他大概也是一辈子都不会回忆起的。于是，甲只能摇头。

乙苦涩地笑了两声，接着讲梦里的事：“是尸体。不止人的尸体，还有动物的。有的麻袋滚下来的时候被划破了，密密麻麻的小型动物的尸体就滚出来，散发着臭味和阴冷。”

“甲，我之前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我从来没在塔里的课本上见过那种动物，像老鼠，又像鸟，身上爬着不断蠕动的蛆......”

“你说，这么多的尸体，是哪来的？”

他的梦讲完了，乙选择不再说话。他不知道甲会做出什么反应，或许是安慰他，又或者是和他一起害怕，还可能是拉着他的手......

等等。

乙呆愣地看着自己被捧住的双手。

“不会的。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甲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力道控制在让人安心又不至于疼痛的地步。

“昨天一天直到现在，这里的温度都是正常的，在第一次勘察的记录的数据范围内。”

“你说那时是冷的，现在不是。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里还有许多活着的，正在呼吸的生物，数量也和第一次勘察时差不多，所以二氧化碳没少，气温也不会降。”

“它们没有死掉，只是藏起来了。”

甲的声音就像穿林而过的风，如果不是知道哨兵没有给向导精神疏导这一功能，乙真的会觉得他被甲精神安抚了。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他的手已经不再抖了。

气温，没错。气温是正常的。他守夜时也是正常的。只要是活着的，都需要呼吸啊。那么这里的一切，都只是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啊。

尽管还有很多很多的疑点。但至少大方向已经明了了。乙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甲的手中抽出来，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半晌过后，他对甲说了声谢谢。

“那个...嗯。不用谢。”甲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有些尴尬。刚才脑子一冲就开始拉着人家的手说话，回想起来只觉得脚趾抠地。

不过还好，乙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情。意识到这点后，甲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随即很快忽略这种感觉。他环视四周辨认着方向，随后指了指前面的一条路，示意先去那边看看。

哨兵的体力很好，走在前面。两人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乙走得有些慢，一直观察着周围。他想，既然是藏起来了，那必定会有藏身之处，总不能让自己凭空消失。

而且，为什么要藏？是因为害怕吗？害怕人类，还是单纯的生活习性罢了。或许他们的任务难度指数远不止三星，这可能算是开到隐藏款了。乙自嘲一笑。

他低头想事情，对于前面的人，只是确保跟上了甲。而前方突然间一阵骚动，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样，甲直直地定在了原地。

“怎么了？”乙将自己从思考里扯出来，想要上前去探究甲的情况。

还没走出两步，便被喊停在了原地：“先别动。”

向导承认哨兵的实战经验比他多得多，于是乖乖听话，尽管一头雾水，可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尽管两人隔得不远，但却是走在同一条直线上。雨林植被繁茂，遮挡视线，前面是什么情况，乙是一点也不清楚。

甲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就在乙看清哨兵身前景况的一瞬间，浑身的血液仿佛冻住了一般，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只见从甲的小腿直到腰腹，再到胸口，赫然有一条正在吐着信子的毒蛇。

很奇怪的，它没有选择像普通蛇类那样缠绕，只是直直地吸附在人的前身。蛇头距离甲的脖颈很近，仿佛下一秒就能张开血盆大口将其一击毙命，只留下两个往外冒着血的窟窿。

乙听见自己狂擂不止的心跳声，甲不敢轻举妄动，两人遥遥相望，一时之间，竟然谁都没做出反应。

“乙，你听我说。”

甲的声音也很颤抖，带着丝毫不掩饰的紧张。

“它很聪明，知道如果环绕住我，会被你发现。这里的动物都很聪明。”

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甲说话。现在恐惧是没有用的，只能去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你的速度怎么样？”甲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乙咽了口口水，回答道：“一般。靠奇袭的话，应该很难杀死它。”

甲闻言笑了一下，接着说道：“那怎么办？要死在这里了。”

乙惊愕地瞪大眼望着他。

下一秒，甲的声音再次传来：“开个玩笑，放轻松。我并不是让你来杀死它。”

谈话之间，那条毒蛇的信子几乎已经能够碰到甲脖子上凸出来的血管。乙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愤怒，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

可是甲却不给他有情绪的时间，紧接着，乙就听到他说：“我只需要朝他挥刀。”

闻言，乙的手便迅速摸向了放在腰后侧的匕首。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听从了甲的命令。蛇漆黑的口部快要贴上他的脖颈，朝它挥刀。挥刀的话，会连着甲一起砍伤。

动作本该有迟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甲的话徘徊在他的耳边。明明刚开始还那么颤抖，那么害怕，那为什么最后一句却又那么胸有成竹呢？他会躲开的，他一定能躲开的。于是，向导就像无数次在实战训练中做出来的挥刀动作一样，朝着蛇扭动着的躯体和哨兵的脖子砍去。

下一瞬，两只蝙蝠从天而降，朝着毒蛇直冲冲地飞去。动物的本能让它分了心，长而扭曲的身体一边想要躲避乙发来的攻击，一边朝着飞来送入其口的猎物伸长着。就这样，刚才贴合在一起的两位须臾间便分开了。

乙眨眼的功夫，甲就趁着这个空挡握上了刀，紧接着便狠厉又迅速地向着毒蛇的七寸砍去，动作快准狠，顷刻间，温热的血扑洒在乙的脸上。随之而来的是血腥味，然后是蛇头和匕首一起落地的声音。

他的身子还僵直着，甲已经拿出手帕擦刀了。两只蝙蝠扑腾在二人之间，无声地宣告着这场小型战役的胜利。

甲俯下身子捡起乙的刀，递给了他。随后又抬起手，用手帕干净的一面擦拭着乙脸上的鲜血。他想，真是奇怪，这个温和的人，眼睛的颜色却和血一样红。

“吓傻了？”

“不是。”乙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万一失败了怎么办，我会砍到你，或者他咬死你。你会死。”

“你说得对。”甲拍拍他的肩膀，“但是没有失败，你做得很好。你没有犹豫。”

“......”

看着对方有些发直的眼神，甲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很可惜，他并不知道对方想听什么，他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出任务怎么可能不见血。

“我还想到了一种可能。”

乙突然抬起头，对上甲的眼睛。很神奇，这个人刚刚还有些茫然的眼神一扫而空，随之替代的是一种微弱的喜悦。

“什么？什么可能？”甲没太跟上他的脑回路。自己死掉的可能？对付那条蛇的可能？

“关于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乙缓缓地说，“我想，这里是有人来过，不止塔内的哨兵。或许他们还曾在这里屠杀过很多生物。所以它们会惧怕，同时也会攻击人类。”

“现在这片雨林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TBC.

 

Chapter Text

血腥味尚在空气中蔓延，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蛇身阴冷又黏腻的触感，甲微微眯起眼睛，思考着乙所说的可能性。

什么叫这片雨林里还有其他人？他微微张口，搜刮着肚子里可说的话，到最后连肠子都刮干净了，也只能说出来一句：“你......你是怎么判断的？”苍天可鉴，甲真没搞懂对方的脑子里有什么神机妙算，可能是他太笨了。

乙轻叹一口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两个字：“直觉。”

向导的的声音很轻，眼神却很坚定，质疑在甲的心底一闪而过，半秒过后，他朝乙眨了眨眼睛。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种史无前例的矛盾，至少在甲能回忆起的事情里，直觉这种东西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不靠谱的。可是乙呢？乙很靠谱，这就是向导目前为止带给他的印象。

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动的感觉，怎么偏偏总是要发生碰撞。甲有点头疼，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可以保证，自己的眉头只皱了三个像素点。他不想让乙看出来自己的不满，哪怕这是毫无恶意的。

但可惜，很快的，乙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对面的人还在等待着他说点什么，哪怕补充一句不那么游于天外的理由，甲也会点头相信。不过他不想骗人，事实就是如此，乙像个暴民，悍跳预言家。

“就是直觉。”不着调的预言家说，“那么，你愿意相信我吗？”

甲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没来由的想要发笑。很难说自己这会儿在思考什么，可能是刚刚命悬一线，现在又捡回一条命，他的大脑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心脏却向那人那里偏移了。总之，不长的默不作声过后，他点点头，选择相信毫无理由的乙。

乙低下头去，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脚边的蛇还抽搐着蠕动，他叹出一口微不可闻的气。

“走吧。”甲将那截断蛇踢到一边，“就算是有别人，也不能光明正大出来袭击我们。别害怕。”

“他们人可能很多。”乙闷声说。

“或许以前是。但至少今天绝对不是。”甲反驳他，说出自己的推断，“按你说的，那么多人为了稀缺生物资源来到这里，浩浩荡荡的，塔肯定会注意到。那就不会不采取手段。”

“况且，我们这次这次的行动，塔也在密切关注。就算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更何况，有没有别人还不一定呢。甲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乙在他身边走着，冷不丁来一句：“你其实还是不太信，对吧。”

“呃......”

“没关系，因为我也不信。”

“啊？”

甲有点懵，他伸出手臂，用手背贴了贴乙的额头。后者站在那里，由着他贴上来。

“净说胡话呢？你人格分裂吗？”

“不是。”乙摇摇头，光洁的额头蹭着甲的手背，有点湿润，“因为我刚刚突然想到，我们连一个脚印都没看到。”

甲撤回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但是......”

他张开嘴，欲言又止。

“那你的直觉呢？不管了吗？”

甲说出来这话，连自己都觉得有点想笑。怎么本末倒置了，他和乙。

“嘿。”乙愣愣地睁大眼，“你不是讨厌这个吗？”

“也称不上是讨厌，”甲别开他探究的眼神，“就是有点不喜欢，把控不住的东西。”

“但如果是你的话......”该接什么？如果是你的话，我就会相信？也太没道理了，显得他判断力很低下，让乙觉得他是一个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他不想这样，也不清楚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

暂时的，甲没办法想出来这突兀的话的后半句，选择了留白，将天马行空的任务交给了乙。

“总之，”他说，“别忽视你自己的想法。这是你处理问题的办法。”

“好。”乙朝他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为自己反复跳转的态度生出了一点愧疚的心情，这是在以前绝无仅有的，毕竟没人会相信他所谓的，扯淡一样的预想，尽管有时那真的发生了。

哨兵并未注意到身边的向导情绪有点不对劲，他往前走，两人一路深入腹地。行走间，除了鞋底踩踏草叶和泥土的咯吱声，就只剩下两个人若有若无的平稳的呼吸，和耳边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不交流情报，不分析现状时，两个人的对话实在是很少。但任务途中本就不适合谈天说地，尽管甲心头有种不知名的躁动，可他也极力按捺下来，告诉自己这只是工作，工作而已。他的一切不正常不对劲都是因为他在上班啊。苍天。

一边看着路，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着此次出行的准确目的。收集千足虫稀有的蓝色血液，装满一个标准规格的收容瓶就好。他随身携带的武器有匕首，一把九二式手枪，抓捕网，微型麻醉剂......这些东西再配上他日复一日训练得来的格斗技巧，碰上战力常规的对手，都是不在话下的。

就是不知道乙的实战能力怎么样。他不动声色地往身旁瞥了一眼，向导左顾右盼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雨林里的分岔口实在是很多，树木环绕，巨石盘峦，如果不是细心留了标记，他们准会迷失在这个巨大的绿色迷宫里。

甲回想起刚不久才发生过的战斗，乙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但他自己也说了，速度一般。至少在哨兵的训练思路里，速度慢在实战中是绝不会占上风的。不过向导本来也就不是上战场的定位，他以前的匹配演习里从来都是要求向导自保就好，自己三下五除二的收拾完训练场上的实验体怪物，然后朝自己随机匹配到的搭档露出饱含歉意的微笑。

但现在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这次失败了真的会死人，毕竟这里没有医务室也没有治疗师。更是因为他刚刚想到要并肩作战，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该怎样去保护乙。

他几乎可以预料到如果自己失败的原因，在本该奋力进攻的某一刻分了心，去关注并不擅长战斗的向导。这样的干扰因素，一般称之为软肋。甲以前没有过这种东西。他平常淡淡的，却也有在意的朋友，就好比某个发色清亮的小伙，明月，是个和他一样强的哨兵，并不能称之为他身体里的一种构造。

给了他第二次新生的人，池年，比他要强得多。虽然这个人现在和自己没什么交流了，但每天在食堂打饭时，他盘里的菜和肉似乎总是比别的人要多上那么一点。后来他才知道池长老会负责塔内食品安全的监察，而这只是他诸多忙事中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许自己算是池长老的软肋呢，他不清楚。

没遇到乙之前，他好像一直都是独身一人。尽管身边人潮汹涌的，他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像被扔进深海的淡水鱼，鱼群，海水，都不是他真正的归宿。

而现在，乙出现了，在十八岁这一年降临在他身边，又或者是一直在游动着，从哪条溪流，经过了多少的努力，才游进他的大海里。和他说，我是乙，我是专门为你而来的。

他想到明月谈起自己师妹清泉时变亮的眼睛，说自己就是想要保护她，因为我是师兄，她是我重要的家人，朋友，搭档。

可他和乙又是什么呢？朋友，搭档，被临时匹配在一起的哨兵和向导，又或者只是他们彼此而已。

甲的眼前忽然闪过那人白净的手腕上，一道显眼的淤青，同时还有他安慰的话语，“不会影响任务的，你放心”

他的心脏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后突然就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有了软肋的感觉。

 

甲闭了闭眼，潮湿又闷热的风对火气旺盛的大小伙子不太友好，他抬手扯开了领子。随着二人脚步的前进，距离报告上提出的千足虫出没地点越来越近了。

紧张的情绪在两个人心底悄然滋生，甲清了清嗓子，问乙一路上都在看什么？没话找话，典型的缓解紧张的方法。

乙深吸一口气，回答他：“在看天和地势。”

“天？”甲的语气有些不解。

“对。”乙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天黑得有些快，也可能是树生长得太茂盛了。”

甲抬头张望了一下，阳光从树的缝隙里散落进来，这里的空气都是浓浓的绿色。确实是有些太暗了，但是两人没有参照物可以比较。

莫名的闲谈过后，两人离目的地又近了一步。谁都不再说话，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挑战。杀死它们，拿走蓝色的血液，然后就可以回到地球，回到塔里。

按道理讲，面对这个寂静的雨林，他们本应担心目标生物会不会像其他动物一样都藏起来了。但现实情况却是完全没有。塔应该在那附近设立了勘察点，如果有些不请自来的人拜访这些有着七彩血液的大虫子，那么他们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

而现在还没有，那就说明，至少最近一次发现千足虫出没的据点，还没有被人造访过。

甲转头和乙一对视，后者心领神会，将一黄一黑两只蝙蝠放出来探路。甲将刀紧握在自己手中，分出一半的注意力，放在与自己精神体的联结上，另一半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向。此时此刻，哪怕一片树叶落地，大概也不会逃得过哨兵的耳朵。

脚步渐渐放缓，眼前遇到的一大片藤蔓简直就像专门给他们设置的幕布，拨开这些阻碍视线的东西，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空荡荡的看台。在这个以前建立的据点内，没有任何东西。

甲和乙两人对视一眼，心往谷底沉去。事情变得棘手，而一时半会儿，他们想不到任何对策。先前被派出去探路的蝙蝠也飞回来了，带回的答案是一样的，这附近并未发现异常。

很奇怪，那么大一群行动迟缓的巨型生物，能像蛇，松鼠，雨林青蛙一样藏起来吗？就算能够藏起来，那这片雨林里，也没有足以容纳它们所有的藏身之处啊。

甲在原地左右看了看，最后决定先找找塔留在此地的勘测仪。地上无非是杂草，树叶，枯木，泥土，均匀地涂抹在这个星球的表面上。最后，甲在一棵巨树之下找到了坏掉的勘测仪，裸露在外的电线还闪着电花，他伸手去摸，指尖上还能感受到温热。

奇怪，甲的眉头一瞬间皱起来，捡起那个坏掉的金属仪器，想扭头对乙分享自己的发现。令他没想到的是，下一秒，一声冲破喉咙的“小心”就朝他扑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乙整个人，冲击力的作用下，两个人紧紧地抱着对方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到一块巨石才停下。

乙的手臂狠狠地撞到凸起的石棱，沉沉的闷哼在巨大的，重物砸向地面的声音中被淹没了。甲抓住他的肩膀，将人从泥地里捞起来后，迅速掏出枪装弹上膛，警惕地看着刚刚自己所在的位置。

那里现在有着他们一开始进入雨林要寻找的家伙，一只巨大的，浑身漆黑的，相比起他们认知里的虫，这更像一种难以描述的巨大的爬行生物。甲皱紧了眉头，额间有丝丝冷汗溢出。

“它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乙的气息有些不稳，在甲的背后冷不丁地出声，“它们全都在树上，注意上空。”

甲咬紧了牙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示意乙自己知道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身子却还在蠕动着，此时甲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支着枪观察四周。虽然不知道何时何地还会再掉下来一只，但只在原地互相瞪着眼可是没办法完成任务的。

他的眼神锁定在不远处的藤蔓上，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几步，确保自己和乙在同一直线上。

“能抓绳子吗？”

不用他多说，乙立刻领悟到他的意图，眼神瞟向一旁粗长的藤条。只可惜，手臂隐隐作痛，虽然没严重到骨裂的地步，但他猜此时也一定是肿起来了。

“不能。”乙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他用余光瞥到，甲的身子僵硬了一瞬。

考虑到再不想出办法，哨兵可能要扛起来他跑向藤条，而就在一步之遥时，近在咫尺的怪物一般的东西会将他们两位齐齐打飞。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乙叹了口气，朝甲伸出手。

“枪给我。”

“什么？”甲有点不太能接受他的计划。

“你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然后荡过来，如果它攻击你，我就朝它开枪。”

“这......”甲有些错愕地回头看了看那人。

乙的目光不容置喙，甲看着他，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句在再次出发前乙对他说的话，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转头看了看那个蓄势待发的大家伙，随后毫无犹豫的将枪迅速地塞入了乙的手中。几乎是同一秒，甲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最近的藤蔓冲了过去。

而那千足虫果然如同两人预料一般，在甲撒丫子开跑的那一刹那，就拖动着他肥硕而又庞大的身躯朝着甲扭动过去，数千条腿密密麻麻的一起前后摆动着，速度竟然也很可观。完全不像报告上说的那种，行动迟缓。

乙也丝毫不怔愣，电光火石间判断出了现在的状况，朝着那毫无章法攒动的脚连开数枪。手枪是塔内改造后，只给少数达标哨兵发放的。威力极大，后座力震得他整条胳膊都是疼的，一阵硝烟过后，千足虫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他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甲，哨兵在虫子朝他冲来的前一秒抓住了藤蔓，又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到了自己面前。随后就是腰部一紧，他被人轻而易举地抱起，二人迅速荡到一棵巨木的枝杈上，算是暂时逃离了现场。

可还没等二人喘上一口气，眼前的阴影便越来越巨大。下一秒，他们就是同时抬头，就望见另一只巨大的虫子从天上掉下来，势必要把他俩砸成肉饼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甲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一把搂住乙，另一只手拽紧了还没松开的藤条。二人再次飞荡在了空中，说起来滑稽，这和野人一样。或者猴。

四周的高处没有能再供落脚的点了，甲将藤条甩了几圈缠在手臂上，拉住一根不粗不细的高树枝，另一只手紧紧地环抱住乙。

低头往下看，刚才掉下来的那只虫子已经爬行至他们正下方，正将自己长而粗的身体直立起来一点，随后张开了前端那处可以称之为是嘴的东西。就等待着二人脱力，然后掉进它的肚子里。

甲的手臂青筋暴起，极力维持着二人在空中悬挂的姿态。乙低下头去看那虫子大张着的口，密密麻麻的红色息肉和错落着的土黄色尖牙挤在一起，看上去恶心极了。

感受到环抱着自己的人越来越力不从心，乙深呼吸了几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甲的枪还在他的手上，他微微侧着身，朝那张开的嘴里射了一发子弹。一声巨响过后，不幸的虫子的嘴边有了一个豁口，还在冒着热烟，流出绿色的血。

“它没办法抵挡你这枪。”乙说，“不过现在去地面上，天上估计要下虫子雨了。”

甲因体力不支，声音有些颤抖，问他想做什么。下一秒，他得到回答的同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松手吧。我们从里面打烂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