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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十岁的时候，踏进了张家大院。
院门的柱子上雕刻着一种猛兽的纹样，吴邪竟在那老木头的成色里看到了那猛兽眼里的星点火光。对上那猛兽的眼神，他轻轻一颤，抬脚想迈过那门槛，张家门槛极高，过了他的膝盖，他吃力地翻过去，脚下差点站不稳。
这十年吴邪都在江南被好生养着，家里人很疼爱他。虽说处于那封建迂腐的年代，吴家却没用繁杂的礼数来缚住吴邪，仅仅教了些起居和待人的礼貌，受的也是西式教育，到张家的时候吴邪才勉强能记住字母表。
他是吴家的独子，吴老狗有三个儿子，好像是精心策划过一般，父亲，二叔和三叔都承担着吴家不同的角色。二叔基本负责掌管吴家盘口，三叔则干些吴老狗那辈传下来的脏活，也是最像纨绔子弟的那个。两个叔叔都对吴邪疼爱有加。在江南春水下滋润着长大的孩子，皮肤生的细白，吹弹可破，讲话也夹带着一些软糯的乡音。
吴家经营规模大，但变故来了逃也逃不过。爷爷吴老狗年轻时和张家家主交好，出了变故后他被送往张家。从叔叔和爷爷的对话中得知，那张家家主是个人物，房中已经有三位太太。那张家又是封建大家族，据说有千年历史，旁系复杂，在全国各地都有分散的势力。或许这样的老牌家族对于吴邪来说，是最安全也是最好的归宿。只不过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江南，只能留在那宅院里当张家族长的小媳妇了。
吴邪被送去北方的时候家人都皱着眉，爷爷一路上不停地在叹气。娘亲紧握着吴邪的手，他感觉到母亲在细细的颤抖。就连一向不太正经的吴三省，表情也很严肃。
吴邪手掌捏成小拳，他听不懂大人们交谈的内容，也不理解小媳妇到底是什么角色。
吴邪初入那张家大院的时候，倒也没有太不习惯。自己家的院子也是差不多的结构，只不过北方的庭院设计没有江南那么柔和罢了。不过从院子里的陈设可以看出这个家族的财力雄厚。
他被父母交给一个叔叔，那人身着一套暗色衣服，上面绣着门柱上那猛兽的纹样，吴邪死死盯着那金色的暗纹。
母亲放开握着他的手，吴邪掌心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母亲哽咽着向他道别，他上去轮流拥抱了至亲们。
“爹，娘，有空一定要来看阿邪，阿邪会听话的。”
吴老狗摸了摸他的头顶，告别后一家人沉默着转身离开了，他看见母亲的背影，她在抹眼泪。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一别，竟是永远。
待家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吴邪颊上滑下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那叔叔生的高，吴邪刚刚光顾着看那暗纹，没能看清他的脸。看到吴邪小手紧紧攥着袖口抽泣，指甲都掐白了，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地面出现点点深色。那叔叔终于蹲了下来。吴邪在泪水中把对面那人的相貌看了个大概。看上去是个年轻人，眼角下有一颗泪痣。
那叔叔没有安慰他，而是打趣着自言自语，也不像是在对他说话。
“族长还真是喜欢这样的，都第四个了，还是一个鬼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这小的比大的爱哭，那三个大的我可斗不起，现在来了个小的，今后也是有意思了。”
吴邪还在抽泣，没听见那叔叔到底讲的什么。
另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来，俯下身用手帕轻轻沾去吴邪脸上的泪水，大手拍着他的背顺气。
“海客，孩子刚来，别对孩子开玩笑了。还不快点领着他去内院。”
头顶传来轻拍着他的叔叔的沉静的声音。泪水被擦去，他终于看清两人的脸，他们都穿着那黑色暗纹长衫。他哭的呼吸不过来，喘不上气的时候一下一下打着嗝。
“啧，虾仔，他嘴就这么贱，别管他，咱们还是快点去见族长吧。”
吴邪才注意到远处柱子上倚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声音比他身前的那个叔叔还张扬，开口的时候嘴里闪出一点寒光，吴邪认为那是他哭的出了幻觉。
那男人冲他笑了笑，挑挑眉。
那三人应该都是来领他的。
张海客瘪嘴，刚想去挖苦张海楼，就看到张海侠牵着小孩的手，示意他们往内院走去。
吴邪被叔叔们牵着在院子里弯弯绕绕，不知走了多久都没到终点。他才发觉开始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吴家的院子比起这宅院的体量，都算不上对手。他记事起就能记住吴家院子里的每一条路了。而眼前这迷宫一般的深宅大院，让他隐隐觉得，能永远困住他，走不出去。
终于他到了内院，他看到那院子的装潢比刚才进门的时候明显华贵了许多，却一点也不显招摇。进门后放眼是开阔的庭院，凉亭里坐着一个人，吴邪看剪影就觉得那人十分帅气。他突然想到自己是族长的小媳妇，如此大的家族的族长，是个半百的老人都算谢天谢地了。他想想就心生害怕，怕自己冲撞了那族长就被赶出家门。望着眼前的人影，要是他的夫君是这哥哥就好了。
吴邪被携着走近，看清那人的脸，不觉就神游天外了。那哥哥一头干净利落的黑发，刘海微微挡住眉毛，也挡不住那人眉眼间凛然的神色。他身上的长衫和三位叔叔有些许不同，不过也是暗暗的缄青色，扣子工整系着，紧紧贴合那人的脖子。能看出来这哥哥在族里的地位要比带着他的三个叔叔高一些，应该是那族长器重的人吧。
板着脸的样子跟二叔差不多。吴邪心想，眼睛却时不时去瞄那人没有表情的脸。
旁边的叔叔们好似想说什么，被那哥哥使了个眼色，都闭嘴沉默不语。
那人缓缓站起来，走到吴邪面前，哥哥很高，吴邪仰起头也看不见他的脸。
“哥哥好。”
吴邪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打了招呼。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张海客的脸上各种颜色都闪了个遍，嘴角的肌肉扭着。
那哥哥并没有立即和身后的三个叔叔说话，而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似乎在回应刚才那声招呼。
“海侠，你们去安置他。我晚些回来。”
缄默许久，那人终于开口吩咐道。旋即向院外走去。
“哥哥，一会见。”
吴邪奋力向他挥手，刚刚哭的红肿的眼睛向那男人挤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那哥哥步伐定住，回过头，眼神在吴邪身上停留片刻，便走了。
待那人远去，吴邪嘟囔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张海客收起他精彩的脸色，向张海侠看了一眼。
张海侠俯下身，道；“我们三呢，负责照应你在张家这边的生活，若是有什么需要找我们三个便是，我们基本都在内宅。”
“我叫张海楼，”那叔叔又努努嘴，示意他看旁边那个方才给他擦眼泪的叔叔，“他叫张海侠，也可以叫他海虾，虾叔，诶，说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虾，叔叔我可喜欢了。我们仨都是南方口味，应该和你有话讲，旁边那个叫张海客。我们海字辈都是南方过来的，比你杭州那都要再南边一些。我和虾仔之前在海边搭伙做任务，都要被海边的咸湿气熏入味了哟…不过你这小孩，和你说什么什么狗屁字辈的，你也听不懂…”
那张海楼一说话来就滔滔不绝，三叔有时也这样，吴邪莫名感到熟悉，听的也津津有味。
“好了，海楼，孩子这么远的路程过来也累了，我们赶紧带他去安顿下来，好让族长安心。”
张海侠打断张海楼话题不断岔开的趋势，他拉起吴邪的手，向更深处走去。
“你记住，别和陌生人讲太多话。只认得我们三个便好。”片刻后，张海侠补充道。
天色已经有些暗下去了。路过一处岔路时，吴邪瞟到远处有微红的灯光闪烁。
又不是过年时节，怎么这张家还挂灯笼？
不知为何他头皮发麻，不过被张海侠拉着往前走，他也顾不得多想，思维重新回到那哥哥身上。他抬头向张海侠投去询问的眼神，他就算年龄小也看得出来三个叔叔里只有张海侠最沉稳。
“侠…虾叔，刚才那小哥哥是谁？”
张海侠似乎被问住了。张海客却开口抢了话头。
“他啊，他是本家的。也常在内院，今晚他也会回来看你的。刚刚你虾叔说不要和陌生人讲话，不过你和那小哥讲话，倒也无妨。他的身份我不能细讲，不过我可以保证他不是坏人。”
张海客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吴邪木讷的点点头，脑海中还是那小哥不苟言笑的模样，他想的入了迷，转眼间他已经被领到房间门口，被张海盐拍了拍，才收回思绪来。
张海盐为他推开门，房间里的东西也同庭院一样是一个调子，不过内置很齐全，比吴邪从前自己的房间还宽敞。他有些兴奋，心想至少没受张家的冷落。
三个叔叔手忙脚乱的给他收拾好行李，打声招呼就出去了。虾叔临走前吩咐他只可待在内院里，一日三餐都有专人来送，让吴邪自己习惯一下新的环境。
吴邪点了点头，向他们行了礼。
他呆滞着看着宽敞的房间，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他甩甩头，爷爷小时候吩咐过他无论如何都别耽误了功课，他便打开带来的课本，开始温习二十六个字母和一些简单的单词。
不知道封建的家族允不允他学习洋文了。吴邪有些低落。
天色再暗了些，吴邪听到敲门声。随即进来一个人，那人是刚才凉亭里的小哥哥。吴邪心中有种难以压抑的兴奋，起身迎了上去，礼数也全抛之脑后了。
“小哥哥！你可算来看我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他又看到那男人手上拿了些点心，心想小哥是给他送饭的吗？可是他的地位看着又很高。
那小哥犹豫了一会，“张起灵。”他淡淡的说。
“唔…好，我记住了。不过我可以叫你小哥吗。我叫吴邪，是来,,,是来给这张家老族长做媳妇的，我还没见到那人呢，不过我认识了虾叔，楼叔和客叔，希望那族长别太恐怖…”吴邪的声音渐弱下去，忽而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抬高了语调。
“小哥！你的名字里没有海，刚刚叔叔们名字中间都有海字，楼叔还说什么字辈什么的，我也听不太明白…”
张起灵还没应允，吴邪便自顾自叫上了小哥。他看着眼前孩子滔滔不绝的模样，剥了块糕点塞到吴邪嘴里去。
那是他吩咐厨房专门做的江南的糕点，怕吴邪的胃不习惯北方的口味。
“嗯，我是本家的。至于族长的事情你不用多想，好好长大便可，功课也别落下。”
吴邪听见张起灵提到功课的事情，什么心里老气横秋的族长的形象也飞走了，嘴里的糕点还嚼着，他递过手上的课本给张起灵看，也忘了嘴里还塞着糕点，闷闷地讲他学英文的进度。
张起灵认真听着，待他咽下食物，便指着课本开始教吴邪英文。
吴邪神色有些游离，时不时盯着近处张起灵的侧脸看。小哥鼻子长得高挺，侧面看更是帅气了不少。
“小哥好厉害，还会英文。”
“我留过洋。”
张起灵注意到吴邪看他的眼神又亮了几分。
此后张起灵每天傍晚都回来看吴邪，他耳边吴邪的话就没停过，小孩子的想象力丰富，每天的话题都能扯十万八千里。张起灵一向沉默寡言，只挑着回答吴邪的问题。吴邪也习惯了张起灵闷油瓶般的性子。有小哥在身边的时候他很安心。他渐渐熟悉这个闷葫芦小哥，也熟悉了张家大院的生活。
有一天，张起灵照例给吴邪讲课。平时张家也有专门的老师给吴邪上课，张起灵每天会查看吴邪的课程进度，以及给他补一补课外的知识。
或许是那天吴邪找张海楼在庭院里玩的太久了，张起灵讲课的时候他直犯困。张起灵转过头来的时候，吴邪已经趴在课本上睡着了。他轻叹一声，把吴邪打横抱到床上，为他掖好被子。触碰到吴邪脸蛋的时候，柔软的触感让张起灵恍神了一瞬。他轻叹一口气，准备出门。
吴邪小手却拉住张起灵的食指，眉头皱着，像是做噩梦了，嘴里一直呢喃着爹，娘。吴邪在张家懂事的吓人，张起灵知道吴邪的性子，他这几夜肯定睡不安稳。他轻轻掰开吴邪的拳头，放到被子里捂好，躺在了吴邪的侧面。吴邪的小床有点容不下张起灵的身子，他只好微微蜷着身体。睡梦中的吴邪感受到身边的热度，一点一点往张起灵身边蹭。
这一夜，张家大院里罕见地没有点灯笼。
*小张哥：这小鬼头凭什么叫我叔叔，反而叫我们百岁族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