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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1 of 【赤徜】白山朔雪无尽处
Stats:
Published:
2025-09-27
Updated:
2025-10-08
Words:
59,065
Chapters:
13/20
Comments:
12
Kudos: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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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赤徜】白山朔雪无尽处·正篇

Summary:

异族首领努尔哈赤x书生细作陆徜

OOC预警,私设如山,年龄差六岁,伪替身梗,有甜有虐

AU,借用历史、民族元素,已查资料,但纯属虚构,不要当真,请勿对号入座

本文角色努尔哈赤所处世界和人物关系部分与真实历史民族毫无关系

角色陆徜所处世界与人物关系部分引用原剧

Chapter Text

      艳阳高照,黄沙漫天。负伤的努尔哈赤已经在这片沙漠中迷失了很久,眼前除了沙丘就是沙地。终于,他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努尔哈赤的意识开始清醒。眼前一个模糊人影,浑身裹着一袭白色长袍,只露出一双眼睛,像小鹿一样清澈灵动。那人拿出水囊喂了他一口水。

  等努尔哈赤彻底醒来,发现自己坐在胡杨树下,头上敷着湿布,身上的伤口都被上了药包扎好了,脸上层层沙土也被擦干净了。旁边一个小童正蹲着玩竹编蚱蜢,见他醒来,就笑着说:“这位大哥,我刚给你洗完脸,你就醒了。”

  “小哥,是你救了我吗?”努尔哈赤四处打量。

  “我哪有这等本事!”小童笑着说,“是我家少爷看你受伤昏倒,救的你。”

  他查看了半天,发现这是一支从大安朝过来的商队,带着布匹、茶叶、瓷器等前往科尔沁。这位恩人少爷一直在营帐里休息,努尔哈赤见不到人,连姓甚名谁也打听不到。

  “莫要再问了,我家少爷说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谢就免了。”小童见他要去拜谢救命之恩,忙道。

  “你家少爷当真奇怪,整日躲在营帐里不出来。莫非……”努尔哈赤故作神秘道,“他长相丑陋,不敢见人?”

  小童一听怒了,斥责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少爷救了你,你还在背后编排他。我家少爷不仅相貌好看,对我们下人也是极好的。他不仅教我识字,还给我做竹编蚱蜢玩呢!”

  努尔哈赤哈哈笑道:“小哥莫急,戏言而已。我只是不知,为何他不见我。”

  “既然如此。”小童小声道,“悄悄与你说,你造化极好,我家少爷不喜女真人,但他看你穿衣打扮也是个穷苦人家,还身受重伤,想必是遇到沙匪,还是救你了。可虽然救你,但不会见你。”

  努尔哈赤暗忖:“看来这少爷与我女真一族有过节,幸好他不知我是谁。”

  入夜,努尔哈赤辗转反侧。这时,他听到一曲悠扬的琴声,像是从那间营帐传来的。他没听过这种乐器,声音时而清越空灵,时而厚重温柔,像凤凰展翅,又像空谷低吟。

  他顺着琴声越走越近,在营帐外看见一个正在弹琴的朦胧人影。那人影身形清瘦,用手轻巧地按压琴弦。夜风入帐,吹得发带衣袖轻轻飘拂,人影变得灵动飘逸。

  咔嗒一声,脚踩树枝发出声响。顿时,琴声戛然而止。那人站起身轻盈走来,近了一些,是个翩翩公子。

  忽地一下,营帐内灯火熄灭,人影也消失了。周围寂然,仿佛无事发生。

  次日凌晨,小童牵了一匹骆驼,上面装满粟米、胡麻饼、肉干等,还有水囊、弓箭和地图。细细一看,水囊、地图的右下角都绣着三片竹叶。

  “这都是我家少爷送你的。我们还要随商队前往科尔沁,不能与你一道走了。你按这张地图,骑骆驼一直往东北方向去。路上记得在驿站、绿洲歇歇脚,补充水和干粮。若老天眷顾,不出一个月,即可到长白山了。”

  努尔哈赤牵着骆驼,回首看那营帐,对小童道:“有劳小哥,替我多谢你家少爷。”

  商队很快就出发了,原本热热闹闹的营地很快就变得冷清,地上丢着一些没带走的小物件。这时,努尔哈赤在沙地上看见小童昨日玩耍的竹编蚱蜢,就捡起收进了怀里。

  庆幸这回遇到好心人,捡回条命。努尔哈赤顺利地踏上回家之路……

  

  三年后。图伦城。

  努尔哈赤为了给祖父、父亲报仇,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在二弟舒尔哈齐以及额亦都、安费扬古等诸多得力干将的帮助下,顺利打败女真叛徒尼堪外兰,成功占据图伦城,并被大安朝庭授予建州左卫都指挥使。

  意气风发的图伦新主向外界展示了逐渐崛起的实力,诸多势力前来归附。但他的一战成名,也引起包括大安在内各方势力的注意。

  边境一带,战事连连,流民四起。来自大安、草原部落等地的流民纷纷涌入图伦城。

  “大哥,近日城里城外乱象纷呈。此前城内粮食短缺,加上尼堪外兰的残留党羽浑水摸鱼,趁机作乱。城外又聚集大量流民要进城,怕是要失控。”舒尔哈齐向努尔哈赤说道。

  努尔哈赤沉吟片刻,道:“舒尔哈齐,我命你担任城防首领,驻守城中要地,发现可疑之人,一律抓捕。额亦都,你尽快将抓获的尼堪外兰死忠党羽公开处决,并向外宣告,只诛贼首,不杀无辜。另外,城中粮食本就短缺,如果大量流民涌入,只怕不利于城中秩序。安费扬古,你即刻下令,城门设卡,驱赶流民。”

  关卡一设,大量流民被拦在图伦城外。流民不明所以,和守城士兵争吵,还动起手,要强行进城。领头的青壮流民和士兵推搡着起了冲突,有些流民趁机抱着孩童往里冲。只见一个士兵伸出长枪对着孩童就刺。

  从人群里冲出一个少年,将孩子抱入怀中就地一滚,躲过这枪。他将孩子交给父母,颤颤巍巍站起来,质问士兵:“你们竟然对孩童下手,禽兽不如。”

  少年脸色发白,还沾了污泥,发髻凌乱,一袭残破的青衫,鞋子磨出了破口,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士兵当面被骂,恼羞成怒,抓起长鞭对着少年过去。少年用手挡在眼前,吓得无法动弹,准备承受这愤怒的一鞭。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鞭子被人稳稳抓住。

  努尔哈赤将鞭子狠狠一扯,把士兵摔在地上。他环视四周老弱病残,对士兵道:“让你们驱赶流民,并不是要砍要杀。”

  安费扬古马上道:“从边境来的流民实在太多,怕是难以控制。”

  这时,青衫少年开口道:“为何不让我们进城?大安朝皇帝昏庸无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在大安边城过不下去了。听闻图伦新主治军严谨,治城有方,这才投奔到这边来。”

  努尔哈赤心里一动,好奇地道:“听闻?你一个大安朝的小子从哪听闻的?”

  “草民曾在边城茶馆里听说书先生提到的。”青衫少年行了个礼。

  努尔哈赤这回来了兴致,问道:“你倒是说说,那些说书先生是怎么说这位新主的?”

  青衫少年从努尔哈赤的“十三副遗甲”开始说起,眉飞色舞,眼中还带敬仰之情。

  “草民曾经见过这位图伦新主带兵过境辽东道上,白天行军无一人乱了行列,晚上休憩也无一人打扰百姓。这样军纪严明,别说女真各部,哪怕大安边军也很难企及。

  半月前,草民路过图伦城时,断壁残垣、尸横遍野,但如今却是硝烟殆尽,炊烟袅袅,可见图伦新主用心良苦,才能让焦土变沃土。”

  平日里阿谀奉承的话听了不少,但努尔哈赤第一次听见来自平民百姓——特别是大安百姓的赞扬。一时间,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努尔哈赤心中大悦,问道。

  “草民陆徜。”

  

  努尔哈赤对驱赶流民政策做了调整,选择在城外三十里处的废弃荒地安置流民。他安排流民和城外军士一起混居,再从中挑出身强体壮的人自行开垦荒地。经过他的努力,图伦城的流民之患暂时平稳下来。

  这日,努尔哈赤出城巡视,路过流民坊,听到一阵孩童读书声。他纳闷,这些流民吃不饱、穿不暖,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读书呢?

  他好奇地走近一看,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坐在沙地上用树枝写字。中间教他们读书的正是那日的少年书生陆徜。

  努尔哈赤那日并未看清陆徜的相貌。陆徜不同那日脏兮兮的面貌,显得白白净净,唇红齿白,小鹿一样的双眼,灵动天真,分外精神。他头戴布巾,发髻整齐,一身破旧青衫也洗得干干净净,腰间挂一只竹制笔筒。

  他姿态端方,虽然纤瘦如竹,却腰背挺直,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之风。只是眼下已经深秋,这身衣衫打扮显得单薄,人也越发清瘦起来。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陆徜带孩童诵读《弟子规》并解释,“这几句是为人子女的立身之本,除了每日诵读,你们平日里须得刻在心里,化入行里。”

  “陆先生,多亏你教这帮孩子念书,不然个个大字不识。”

  “陆先生,这是我刚种出来的粟米,送你一些。”

  ……

  努尔哈赤一行人出现,引起众人注意。陆徜也注意到,他站起身来,双手作揖和众人一起行礼。

  “参见都督大人!”陆徜显得有些紧张,脸色微红。

  努尔哈赤抬手示意免礼,俯身用佩刀拨了拨地上的沙子。这些孩童写字还有模有样的。

  “你说,如若让我族中子弟学习识字看书,打起仗来会不会更强?”

  陆徜愣了下,意识到是在问自己,忙回答:“如果子弟只知挥刀杀敌,却不懂文字,那即便截获战报文书也毫无用处。识字就像开了天眼,胸中藏有万卷书,遇到什么阵法都能破解。”

  “说得不错。”努尔哈赤顺势道,“陆先生,我有意请你来我府中,给族中子弟当教书先生。”

  “如若你同意,即刻就能从这流民坊搬进我府中。”努尔哈赤解下腰间的鹿骨佩刀递给陆徜,“这把鹿骨佩刀,刀刃用辽东铁矿锻造,刀身刻着海东青捕鹿图,刀柄是鹿腿骨所造,也是我的信物。你若想好,明日就带着这柄刀来找我。”

  陆徜手捧鹿骨佩刀,望着努尔哈赤远去的背影,眼中闪烁晦暗不明的神色。

  

  月夜,图伦城外,流民坊。两个人影在飞速行走,一前一后,一青一黑,足下生风,很快就窜到一偏僻之处。

  青衫书生与黑衣剑客密谋了一番,便要离开。

  却听黑衣剑客道:“我看努尔哈赤对你印象甚佳。”

  青衫书生身形一顿,道:“印象甚佳?何以见得?”

  “他找汉人先生哪儿不能找,偏来这流民坊。”

  青衫书生不悦道:“那是我把他夸上天了,达官显贵就爱听阿谀奉承。”

  “他还给你这把名贵的鹿骨佩刀,这可不是平常的刀。”

  青衫书生不以为然道:“兴许他有很多佩刀,习惯随手送人。”

  “总而言之,努尔哈赤对你颇有青睐,你可利用这点与他多亲近、多讨好,好早日探明图伦城是否秘密打造铁芯骨朵。如若确定,尽早确定工坊所在。”

  青衫书生把嘴一撇道:“如何亲近,如何讨好?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嘛!边境苦寒,缺衣少食,你待了一年多,连种菜养鸡都学会了。”黑衣剑客想了想道,“这样,你不如回边城一趟,找那勾栏瓦舍……”

  话没说完,青衫书生,目光一凛,飞身跃起。

  “应寻,亏你是我多年好友。你当我是什么?”说话间,绳镖从笔筒暗格中弹射而出,顷刻间在陆徜手中化为软鞭。

  “哎呀,别打!别打!陆兄,有话好说!啊——”黑衣剑客发出声声惨叫。

  望着愤愤不平远去的青色人影,黑衣剑客趴在地上,颤抖地叫屈:“误会啊!我是说,可以找那老鸨子问问,这些女真贵人是什么性情喜好,投其所好呀!陆兄——”

  

  陆徜如约去了努尔哈赤府中,可这个教书先生当得并不顺利。努尔哈赤族中子弟个个身强体壮,善于骑马射箭,对这文弱的教书先生很是蔑视。

  第一天,安费扬古向努尔哈赤禀报了学堂的情况,但他对努尔哈赤从流民坊请了大安朝的汉人书生回府很是不解。

  “我不是命你查过,不曾发现有何可疑之处。请汉人先生来教学,自古有之。当年女真先祖可是请了很多汉人学士来助他成就大业的。”

  努尔哈赤给海东青喂了一把羊肉,说道:“你别看陆徜年纪轻轻,在那群大安边境的流民里也是个受人尊敬的先生。眼下,流民刚被收编不久,人心不稳。以尊师之礼厚待他,正可向他们彰显我们的威望与仁义。再则,如若他身份存疑,放在眼皮底下,早晚也能瞧出端倪。”

  安费扬古点点头,又说:“那群小子野得很,特别是雅尔哈齐,向来不服管束。陆徜一个文弱书生恐怕……要不要暗地帮一下。”

  努尔哈赤摇摇头,道:“既然请了陆先生,就要相信他的能力。如果不行,那他就不是合适人选。何况,还有乌林珠看着,出不了大乱子。”

  

  话虽如此,努尔哈赤从驯鹰场回来,还是悄悄去了学堂。在努尔哈赤府邸边的小院,最里面就是族中子弟读书的学堂。此时,陆徜正被一块大石挡在学堂门口。

  一个叫布扬古的子弟洋洋得意道:“我听说,贝勒爷请了一位大安朝的汉人先生过来教我们读书。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原来是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众人哄堂大笑,只听见布扬古说:“听闻陆先生是个学识渊博之人,我等向来尚武,学不来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这样,我们与陆先生打一个赌。如果先生有办法搬这块大石头进门,我们便服了你,乖乖听你讲学。如若不然,先生在学堂待着,我们去骑马射箭了。”

  沉默已久的雅尔哈齐走出人群,说:“你们莫要为难陆先生。虽然他与我们年龄相仿,但我们常年习武,而陆先生是大安人,还是个书生,怎能与我们一样呢。”

  看似解围的话,却在火上浇油。众子弟轻蔑地大笑起来。

  这群女真贵族真是傲慢无礼,一群人欺负我这文弱书生。有朝一日,任务完成,定叫你们吃一吃苦头。

  陆徜没有说话,他环顾四周,在院子一角找到绳子和几根棍子。他用绳子牢牢捆在石头上,再用一根木棍作为杠杆撬起石头底部,其他棍子当作滚木,石头就慢慢地滚进了门内。

  围观的子弟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把戏?靠着绳子和棍子,这弱不禁风的书生就把石头搬进来了。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少女乌林珠从人群中走出,说:“好了!这下陆先生可把石头搬进来了。愿赌服输,四哥、布扬古,你们可要好好听陆先生讲学了。”

  好几个族中少年心服口服,纷纷围着陆徜,问其中奥秘。布扬古还要施威,嘴里骂骂咧咧,被陆徜以石子为暗器击中膝盖,一下跪在了他面前。

  “哎呀,小贝勒,行此大礼,真是折煞陆某了!”陆徜忙作揖回礼。

  布扬古一头雾水,被人扶起。

  陆徜开始讲学,看了看诸位学生,这雅尔哈齐与乌林珠眉宇之间与努尔哈赤有几分相似。他登时明白这两位的身份。就是不知,这为难之举是这群子弟的意思,还是背后那位贵人的指使呢。

  努尔哈赤远远看了看,放心地离开了。次日,他举行了一场正式的拜师礼,并郑重地将鹿骨佩刀赠给陆徜。

Chapter 2

Summary:

OOC预警,私设如山,有甜有虐,内容纯属虚构,不要当真

Chapter Text

     某日落课,子弟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陆徜坐着休息喝茶,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蓦然,他发现角落放着一把琴,按捺不住轻轻一拈,一首《广陵散》弹得跌宕起伏,一挑一勾之间,曲调婉转,情感激昂。

 

  一曲完毕,门口传来掌声和叫好声。

 

  “陆先生真是好技艺!”

 

  努尔哈赤这就来了,只见他戴貂皮帽,着黑皮短袍,披貂皮大氅,腰间挂短柄佩刀和牛皮囊,意气风发,俨然贵人模样。

 

  今日,他因流民政策与旧部将领起了争执正烦闷,结果在外院门口听见琴声,走进来听了很久。

 

  应寻那日的话,多多少少也进了陆徜的耳朵。如何亲近,如何讨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此刻,他脑中闪过诸多话本上的内容。

 

  陆徜抬眸浅浅一笑,脸色微红,低头行礼,柔声道:“草民见过都督大人。”

 

  努尔哈赤一怔,总觉陆徜哪里不妥,但一时也说不上是哪里。

 

  “陆先生如今是我子弟的师傅,不用自称草民,也不必叫我都督大人,不然未免生分了。”

 

  “那……陆某见过贝勒爷!”陆徜马上改口。

 

  努尔哈赤还是觉得不得劲,但也不强求,脱下大氅落座道:“这儿的乐器皆是为前任师傅备下的。但我那族中子弟缺乏管教,留不住师傅,可惜这些琴和琵琶了。”

 

  陆徜一听,不好意思小声道:“陆某擅自抚琴,失礼了。”

 

  “无妨。琴需有人抚,才可赋予精魂,不然便是死物。方才一曲很是动听,不知陆先生可会其他曲子?”努尔哈赤道。

 

  你还点上曲子了,真当自己来乐坊了!

 

  “贝勒爷想听何曲?”陆徜微微一笑,温柔问道。

 

  “我曾听闻一曲……”努尔哈赤拿起一把火不思开始拨弄起来。

 

  陆徜略微吃惊,本以为努尔哈赤一介粗鄙武夫,没料也懂音律,还会火不思。

 

  “我不懂汉人琴,只能用火不思来试一下。这两者韵味大相径庭,火不思很难弹出这曲的精妙之处。”

 

  “贝勒爷过谦了。”陆徜手抚琴弦,笑道,“琴声之美如空谷传音,而这火不思就像琵琶,犹如玉盘滚珠。两者各有千秋。”

 

  实话实说,弹得甚好,不比大安朝那些乐坊乐师差多少。

 

  “不知这是何曲?陆先生可会?”

 

  “此曲名为《凤求凰》。”陆徜装作不熟,还弹错了几个音,“这曲子陆某不熟。还请贝勒爷见谅。”

 

  “无妨,我听着倒觉得很好。陆先生可知此曲有何典故?”

 

  “此曲源自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司马相心悦卓文君,以曲传情,二人冲破礼教束缚,演绎了一段佳话。”

 

  “原来如此。”努尔哈赤边听,边用手支着下巴。

 

  三年前,蒙面双眼、营帐人影和琴声在努尔哈赤心里打上了难以磨灭的烙印。时间一点点过去,那眉眼、影子和琴声却越发挥之不去。他凭记忆命女真画师画了幅画,月光下,营帐前,衣袂蹁跹,只是没有面目。

 

  女真画师没见过大安服饰,画得不伦不类。但努尔哈赤十分喜欢这幅画,还挂在房中观赏。久而久之,不知何时画中人成了梦里人。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疯魔,就把画藏进了密室。

 

  此时此刻,听着久违的琴声,眼前人的眉眼越发似曾相识起来。

 

  陆徜抬眸,见努尔哈赤出神地凝望自己,又似乎透过自己看别人,像陷入回忆。听着悠扬琴曲,努尔哈赤不知不觉睡着了。

 

  琴声渐停,注视着入眠的努尔哈赤,陆徜默默起身,在他眼前落下一片浓重阴影。

 

  努尔哈赤猛然警觉,一把将来人的手擒住。陆徜站不稳,跌进了努尔哈赤怀中。

 

  陆徜眼神惊慌,又羞又恼呼喊:“贝勒爷,是陆某!”

 

  努尔哈赤见陆徜手拿他的大氅,松手说:“陆先生,唐突了!”

 

  陆徜站起身,故作惊慌道:“贝勒爷,陆某见你睡了,怕风吹着,因此拿你衣衫想披上。”

 

  如此贴心的举动,够讨好了吧!

 

  努尔哈赤笑道:“陆先生好意,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先生海涵。此时夜已深,也该用膳了。不如,先生与我一道用晚膳可好?”

 

  陆徜表面婉拒,心下暗喜。

 

  女真以北为尊,努尔哈赤的正房在主院北面,而陆徜所在的客房属于外院。清净倒是清净,但进不了主院,如何打探消息。

 

  临走时,安费扬古匆匆赶来,在努尔哈赤身旁耳语一番,还将一枚小小的狼头骨雕呈给他。努尔哈赤打开骨雕,从中取出一条极细的桦树皮,看完内容就塞了回去。

 

  努尔哈赤走进学堂正厅,见陆徜还在那收拾书本笔墨,便说:“不必收拾,陆先生,让侍女来做吧!”  

 

  晚膳设在正房厅室内,不大的炕桌上摆了小米饭、烤鹿肉、烤羊腿,还有白菜和马奶酒。乌林珠已等候多时。

 

  “大哥、陆先生,你们可来了。我都等好久了。”乌林珠亲切地拉陆徜入座,却被努尔哈赤看了一眼,才俏皮地放开手。

 

  努尔哈赤用刀切了块烤羊腿肉,招呼道:“陆先生,你尝尝羊腿肉。”

 

  当细作的日子里,陆徜饱一顿饥一顿。塞外边关本就物资匮乏,能吃上窝头、土豆就不错了。偶尔去野外抓点野兔、野鸡,结果常有禁猎令,觅食跟做贼一样。

 

  看见羊腿肉,陆徜眼前一亮,埋头苦吃。努尔哈赤见了,心想这流民的日子确实清苦,难怪陆徜如此清瘦。

 

  陆徜边吃边看,发现只有三人用餐。

 

  “晚膳就我等三人?陆某还以为……”

 

  “这府邸中,没几个人敢与我一桌吃饭。”努尔哈赤笑道,“可能是我太凶了。我的弟弟们都怕我,除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

 

  “你若凶我,我就比你更凶!”乌林珠笑道。

 

  “怎会如此!”陆徜声音响亮,即刻又不好意思道,“贝勒爷哪里凶了?贝勒爷体恤民情,行事仁义。虽然无法让流民进城,但将他们安置妥善。

 

  您将城外无主荒地分给流民,还将懂手艺的流民招入工坊,让他们自食其力。流民坊的乡亲都很感激贝勒爷的。”

 

  陆徜得意地想,这回夸到点子上了吧。

 

  努尔哈赤的流民政策,遭到保守部下的反对。现如今出现成效,才堵住他们的嘴。但从始至终,无人当面肯定他的做法。

 

  顿时,努尔哈赤郁结的内心像吹进一阵春风,畅快极了。

 

  “陆先生,你懂得可真多!”乌林珠眼里出现崇拜之情。

 

  “格格过誉了。陆某听闻格格五岁骑马,十岁打猎,曾经独自骑马追野狼。这样的奇女子是陆某平生从未见过,真乃女中豪杰。”陆徜连连夸赞。

 

  “哈哈哈,陆先生你真听说这么多吗?”乌林珠开心地望着陆徜,那颗沉寂的少女心开始蠢蠢欲动。

 

  乌林珠开心地将鹿肉推在陆徜面前。

 

  “陆先生,你太拘礼,别光吃羊腿肉,这鹿肉可好吃了,我和大哥都喜欢。”

 

  陆徜眼巴巴地看着最爱的羊腿肉就这么被推走了,只得咽了下口水,笑着装作爱吃鹿肉的样子。

 

  努尔哈赤道:“陆先生,你尝尝这新酿的马奶酒。”

 

  “这……贝勒爷,陆某不会喝酒。”陆徜紧张地拒绝。

 

  “这马奶酒即便连喝数杯也不会醉,你尝尝。”努尔哈赤见陆徜紧张羞涩,脸色微红,甚是好看,就忍不住逗他。  

 

  说也奇怪,这马奶酒让陆徜醉得迷糊,腿软无力。乌林珠想扶陆徜回客房,却被努尔哈赤拦住了。

 

  “你一个女孩家,扶着男子成何体统。还是早些回去,陆先生我来送。”

 

  乌林珠翘着嘴,一蹦一跳地走了。陆徜被搀扶走在长廊上,走出了不成形的步伐。他借醉意,在院中跌跌撞撞,还假装撞到树,却有意无意将整个府邸逛了一半,还记着各处小路和房间位置。

 

  努尔哈赤见陆徜四处乱走,脚下虚浮,索性将他抱起。这下可把陆徜惊得,内心狂骂不止。

 

  坏了!装过头了!我只是醉了,抱我作甚?这色欲熏心的坏东西!还以为堂堂图伦城主,女真首领,行事光明磊落,真是看走眼了!他要将我抱去何处?这下如何是好?我是动还是不动。

 

  努尔哈赤见陆徜面色红晕,眼睛半闭半睁,右手紧握笔筒,左手自然垂下微缩成拳,还发出哼哼声,就将他颠了一下,抱得更稳了。

 

  陆徜的头往他怀中一侧,贴得更近。努尔哈赤闻到陆徜身上酒香夹杂着不知名香气,忽地如沐春风,脚步反而慢了下来。

 

  努尔哈赤径直走到陆徜的客房。侍女想接陆徜下来,却被努尔哈赤示意避开。

 

  他将陆徜轻轻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只见陆徜闭眼睡得很熟,努尔哈赤看了会儿,就熄灭灯火离开了。

 

  这时,额亦都匆匆赶来,对努尔哈赤道:“贝勒爷,诸位贝勒已在东暖阁候着了。”  

 

  黑暗中,陆徜睁开双眼,目光澄明,毫无醉意。他轻轻起身,松开手,掌心赫然一枚狼头骨雕。因为装醉被抱,他忐忑了一路,可也因祸得福,成功盗取努尔哈赤皮囊中的密信。

 

  他一按狼眼,骨雕打开,里面的桦树皮上写着女真文。

 

  陆徜对女真文不熟,但特意学过专有词。桦树皮上提到了“铁芯骨朵”“工坊”。

 

  看来努尔哈赤果然在制造铁芯骨朵。不知他所造的与前人的有何不同?还有这工坊到底在何处?

 

  陆徜用密文药水将这段文字依样画葫芦写在纸上,再卷成细长条塞进毛笔,装进笔筒暗格中。

 

  陆徜轻巧地从窗户跃出,脚下一点石阶,便纵身飞上屋顶。他凭记忆往西北方行去,来到用晚膳的正房大厅,选了个地方将狼头骨雕一放,就像不小心丢失一样。

 

  陆徜在黑暗中摸索,无意触碰到一个机关,竟然打开了一间小密室。他想可能有什么重要东西就进去看看,结果整间密室只有一幅画,但太黑看不清。

 

  正准备回去,就听见正房东面暖阁有说话声,陆倘一跃而起,来到暖阁顶上。

 

  此时,众贝勒议事完毕,逐个出门退去。却见舒尔哈齐对努尔哈赤道:“大哥,我听闻你将一个大安朝书生接进府中当了诸位子弟的师傅。”

 

  努尔哈赤看了眼安费扬古,后者马上低下头。

 

  “是啊。之前的师傅可镇不住雅尔哈齐这帮小子。”努尔哈赤想起那天陆徜巧计搬大石,不禁笑了下。

 

  这温和笑意,让舒尔哈齐有种不好的感觉,忙道:“大哥你身为建州都督,又是图伦新主,身边自然会有宵小之辈为攀附权贵,用尽手段。

 

  这陆徜本就是大安边境的流民,这种人过惯了苦日子,如今有机会逆天改命,怕是会无所不用其极。我听闻他还私下给大哥抚琴,见你乏了还给你盖衣衫。这定然是有意为之的讨好行径。”

 

  陆徜一听,心想:什么?讨好举动如此显眼?

 

  努尔哈赤想起方才装醉的陆徜,真是温香软玉,让他有机会抱得满怀,心情甚好,道:“舒尔哈齐,如若有人一门心思讨好你,接近你,也不见得全是坏事。你只说陆徜想如何,那你怎知我想如何?若时时有这般温柔如玉的妙人主动投怀送抱,也是一桩美事。”

 

  陆徜在屋顶听得真切,眉心一蹙,对努尔哈赤心生一丝厌恶,愤然离开。

 

  自作多情!我装醉是为了探路,谁跟你投怀送抱!不过幸好他们只怀疑我是个攀附权贵、有意奉承的小人。现在只望快些找到工坊,顺利送出密讯,好早日离开这色欲熏心的坏东西!

 

  陆徜离开后,努尔哈赤对舒尔哈齐道:“至于陆徜此人,是否另有所图。他在我眼下,不是看得更清楚吗?”

 

  舒尔哈齐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暂时作罢。他看了看努尔哈赤的皮囊,道:“大哥,这皮囊你用了多年、补了多次,竟还在用。”

 

  努尔哈赤道:“这是额娘给我缝的,多久都不换。”他摸了摸皮囊,忽然发现底下又破了,心里一惊,打开一看,狼头骨雕不见了。  

 

  次日,学堂讲课结束后,陆徜发现衣衫袖子破了个洞,找了针线开始缝。陆徜娘亲曾氏善用针线,而陆徜也是青出于蓝。

 

  袖扣破洞有点大,陆徜扯一下发带,剪下一截来用。陆徜缝好破口,举袖看了看,十分满意。

 

  忽地一阵风来,头上的发带被吹得随风摇曳。他低头揉了揉眼睛,待放下袖子,就见努尔哈赤正出神凝望自己。

 

  陆徜马上温柔行礼道:“陆某见过贝勒爷。”

 

  这色欲熏心的坏东西走路都没声吗?今天又来学堂,又想我投怀送抱吗?

 

  努尔哈赤缓过神,说道:“我说过,你我不必如此生分,不用叫我贝勒爷。”

 

  “那……陆某该如何称呼贝勒爷呢?”

 

  “不如,你叫我名字可好?”努尔哈赤脱口而出。

 

  陆徜紧张地站起来说:“不妥不妥!这太僭越了。陆某只是一介平民,实在不敢。贝勒爷万万不可。”

 

  努尔哈赤倒也不强求,道:“那……我叫你阿倘好吗?”

 

  呵!能说不好吗?

 

  “贝勒爷想怎么称呼陆某,就怎么称呼。”陆徜把头低得像个鹌鹑。

 

  努尔哈赤见陆徜唯唯诺诺的姿态,眼中划过一丝失望。

 

  “阿倘,方才你在做什么?”

 

  陆徜尝试适应这个称呼,说道:“缝衣衫上的破洞,已经好了。”

 

  “原来阿倘会针线活儿。”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徜觉得他应允“阿倘”的称呼后,努尔哈赤好像每句话都想这么叫唤。

 

  “那阿倘,能否帮我修补一下这个。”努尔哈赤解下牛皮囊放在案上。

 

  陆徜一怔,这正是昨夜他偷偷割破的皮囊。努尔哈赤忽然这么要求,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陆徜仔细观察,努尔哈赤神色并无异常。

 

  “修补皮囊上被割破的洞并非易事,所需物料甚多。”陆徜说完,拿起皮囊。

 

  努尔哈赤眼神微变,笑了笑说:“阿倘只管修补便是,需要什么,府上都有。”

 

  陆徜觉得努尔哈赤是不是没事找事,忽地让自己成了工匠。他用骨针穿着牛筋来缝合皮囊,在鹿皮补丁上用彩色丝线绣了云纹。  

 

  陆徜此时累了不能说,还得表现出心甘情愿、无怨无恨。虽然内心各种不满,但修补效果让努尔哈赤很满意。

 

  陆徜心想,这回总该能歇息了吧。

 

  没想到还没完,努尔哈赤又道:“阿倘,你可否抚琴给我听?”

 

  能说不行吗?抚琴抚琴,就知要我抚琴!难道你不知久了手会累会疼吗?

 

  陆徜憋了一肚子气在抚琴。接下来,什么时候又吃上了烤羊腿,喝上了酒。这酒喝着喝着,真的醉了。

 

  醉倒前,陆徜心想,这烤羊腿可真美味,但这回喝的酒肯定不是马奶酒,怎么眼冒金星,好晕啊。

 

  在迷迷糊糊中,陆徜感觉落入了一个火热的怀抱中,有人轻轻触碰自己的脸庞,有什么柔软的温度落在他闭着的眼睛上。

Chapter Text

      次日,陆徜在客房中醒来,回想昨夜似乎又被“投怀送抱”了。

 

  好一个色欲熏心的坏东西!趁我酒醉,轻薄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着想着,陆徜咬牙切齿,快把枕头捏碎了。

 

  这时,门被推开,进来一人笑眯眯道:“陆公子有礼,奴才笔奴,从今日起,由我来侍奉公子。”

 

  侍奉?还是监视?莫非努尔哈赤起了疑心?还是他本就多疑?

 

  陆徜即刻装作宿醉初醒的模样,柔弱无骨地靠在床头,手扶额头道:“唉!昨日酒醉,头疼得厉害。你多大了,来府中多久了?”

 

  笔奴机灵地端水伺候,回应:“回陆公子,奴才已经一十六了。奴才自小便是贝勒爷家的包衣。”

 

  比我还小三岁,也就是个孩子。可能是我多虑,草木皆兵了。

 

  笔奴将早膳送来,竟是一些大安朝的糕点。陆徜有些惊讶,因为这些东西在图伦城有钱也不容易买,更何况他没钱。努尔哈赤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呢?

 

  从这天起,笔奴一直寸步不离,陆倘去哪儿他跟哪儿。

  

 

  陆徜发现,他和努尔哈赤的关系变得十分古怪。努尔哈赤政务繁忙,但依然常来听陆徜抚琴,来来去去都是那首《凤求凰》。

 

  时间久了,陆徜也装不了生疏,索性放开,弹得行云流水,荡气回肠。

 

  学堂在傍晚时分就变成努尔哈赤的主房。渐渐地,努尔哈赤甚至会在这听琴处理政务和军务。

 

  陆徜努力回想话本故事,既然要做一个曲迎奉承的人,那不能闲着,得眼里有活。

 

  于是,在努尔哈赤忙碌时,陆徜会倒杯水放在他右手可及的位置。只是从没见他喝过、吃过陆徜给的任何东西。

 

  一次,努尔哈赤看军报,忽地大怒拍案,砚台被拍裂,手上割出血。陆徜一见,忙给他包扎伤口。

 

  有时,陆徜见努尔哈赤支手睡着,就给他披上大氅。努尔哈赤一般睡得不沉,但不像以前那般警觉,总笑着睁眼,一时兴起还会把陆徜拉进怀里抱着不放。

 

  此类情形日渐增多,但陆倘好难适应,次次都差点捏碎笔筒,脸上还得含羞带笑。

 

  这色欲熏心的坏东西!早晚找机会让你见识下本公子的厉害!

 

  不过,能否靠武力偷偷教训努尔哈赤一顿,陆徜心里没底。努尔哈赤毕竟是体格健壮的女真勇士。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暴露身份。故而只能想想罢了。

 

  远超两者关系的暧昧举动越来越放肆,有时努尔哈赤心情一好,甚至会将陆徜高高抱在身上。有时,他会随手拉过陆徜,亲吻眼睛。

 

  努尔哈赤做得极为自然,像天经地义一样。作为上位者,努尔哈赤向来认为,府中之人不论是谁,只要自己中意就可直接拥有。只要对方不拒绝,便是应允了。

 

  更何况,努尔哈赤想陆徜一直很懂事地取悦自己,如今让他得偿所愿,飞上枝头,怕是欣喜还来不及。

 

  于是,陆徜毫无准备、莫名其妙地成了努尔哈赤的掌中之物。

 

  陆徜终于体会到,应寻说的“印象甚佳”是真的。努尔哈赤不仅将自己从外院客房换到府中西院,还给了六名侍女、四名仆役。

 

  他的吃穿用度变得名贵。笔奴先后送来金丝绣华服、狐皮地毯、夜明珠。某次,他随口提到从未见过书中提到的波斯香料和扶桑折扇。结果过了几日,这两件珍宝就出现在他的房中。

 

  虽然府中侍女仆役叫他陆公子,但此等级别的礼遇,哪是普通公子或教书先生能享用的呢?

 

  陆徜揣测,这是讨好之法成功了?

 

  努尔哈赤是把我当金丝雀养在笼中吗。如今算什么?金屋藏娇?不明不白的,妾室还是男宠?

 

  不过说起来也怪,这色欲熏心的坏东西,天天锦衣玉食供着自己,除了听琴、拥抱和亲吻眼睛,其他深入要求一概没有。

 

  当然,没什么要求正合陆徜的意。虽然作为细作,人在敌营,身不由己,但他并不想盲目牺牲一切。

 

  只是如今这般待遇,对秘密调查有利还是有弊呢?

 

  陆徜本想借着身在西院,可在府中自由行走,更好调查。结果每天跟着一群侍女、仆役加上贴身的笔奴,真是哪里都去不了,调查一事毫无进展。

  

 

  是否有利尚未发现,弊端倒是来了。陆徜发现雅尔哈齐对他越发厌恶。本来雅尔哈齐就不喜大安朝的人,现在有个同龄的大安人当了自己的师傅,更加不喜。他不明白大哥为何非要如此安排。

 

  在陆徜没来之前,雅尔哈齐是大哥最中意的弟弟。可现如今,这个陆姓小人来了后,大哥对他百般关爱。雅尔哈齐跟努尔哈赤要了好久的鹿骨佩刀,是靠苦练骑射才换来的。凭什么陆徜什么都不用做就轻松获得。

 

  在雅尔哈齐眼里,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迷惑了兄长,故而将陆徜视为眼中钉。他忍不住与三哥舒尔哈齐说及此事,二人心思,倒是如出一辙。

 

  “我也曾与大哥提及,小心陆徜此人。但他不以为然。”舒尔哈齐摇摇头。

 

  “大哥待他极好,我就怕此等卑劣小人,无情无义,会对大哥不利。”雅尔哈齐气得敲了下桌子。

 

  舒尔哈齐宽慰道:“大哥并非常人,莫要过于担心。而且,这等只会以色侍人的小人,待时间一久,大哥也就腻了。”

 

  雅尔哈齐愤愤不平,心想,即便无法赶走陆徜,也定要找机会让他吃点苦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逐渐入冬,湖水结冰,草木凋零。大规模的冬季围猎要到了。

 

  学堂开始休憩,众多贵族子弟都要为围猎做准备,训练猎犬,练习骑射,模拟围猎。

 

  府中人少了些,乌林珠和嘉木瑚部的姐妹一起骑马玩耍,直接住在了城外营帐中。舒尔哈齐和雅尔哈齐倒是偶尔回府,但努尔哈赤很早之前就不见人影了。

 

  至于笔奴,则有时出现,有时不见。

 

  这下连一个能旁敲侧击的人都没了,任务彻底搁置。陆徜索性既来之,则安之,静待时机。

 

  他在西院每日吃喝,优哉游哉地看天赏花,数树叶,看蚂蚁搬家。如若真能过上这闲云野鹤的日子就好了,只可惜都是镜花水月,过一天算一天吧。

 

  

  这些日子,努尔哈赤都在城外忙碌围猎的事,他将府邸暂交舒尔哈齐接管。

 

  因为围猎是场盛大的庆典,不仅是娱乐活动,也是军事训练,既能凝聚各部落实力,又能体现图伦新主的权威。

 

  他忙得团团转,根本顾不上那个被丢在西院的陆小公子。

 

  初见陆徜,出于公私皆有的意图,努尔哈赤将他带入府中。几次观察后,努尔哈赤认为陆徜即便身份不明,也不过是只小蝼蚁,放在眼皮底下,量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若换了别人,努尔哈赤早就找个由头将他驱赶,甚至暗地处决。可每次看见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努尔哈赤就心生不舍。

 

  他几度在陆徜身上找寻梦中人的影子,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给了陆徜,好像这样就给了梦中人。但他总觉陆徜图有其形,毫无神韵。

 

  陆徜唯唯诺诺、刻意讨好的模样,虽然一开始也受用,可时间一长就觉得,与那些寻常的莺莺燕燕并无区别。即便是个替身,也得有趣才行。

 

  更何况,努尔哈赤发现陆徜抗拒他的亲密接触,虽然嘴上没说。他想陆徜此人真是既想攀附权贵,又吝啬相应的代价。强人所难的事,努尔哈赤不屑,也不喜欢。

 

  新鲜劲一过,总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反正府中多养一个陆徜,也不算什么大事。

 

  起初,努尔哈赤还让笔奴时时禀报陆徜的情况,后来便不再留意。连笔奴都懈怠了,并未每日跟进。

  

 

  这天,笔奴惯例向努尔哈赤禀明府中各人情况。努尔哈赤随口问了句:“府中近日可有异常动静?”

 

  笔奴想了想,提了一嘴:“近日,陆公子颇有动静。”

 

  努尔哈赤停下手中的笔,问:“怎么了?他在府中一切可好?”

 

  “好倒是很好,就是……”笔奴顿了下,道,“陆公子在西院挖土,听闻是要种花。”

 

  “无妨,随他去吧。”努尔哈赤继续提笔书写。

 

  “他种了忍冬,还说来年要种葡萄。”笔奴继续说,“而且,他还开始养鸡。”

 

  养鸡?努尔哈赤有些好奇,按捺不住回府去西院看了下。只见陆徜带着侍女仆役忙得热火朝天,衣衫都弄脏了,脸上还沾染泥土。

 

  但陆徜笑得好开心,比起之前的奉承之笑,这种发自内心的笑意,努尔哈赤从未在陆徜的脸上见过。

 

  努尔哈赤不禁推门进院,眼尖的侍女正要行礼,却被他嘘声示意退下了。

 

  陆徜不畏寒冷,正蹲在地上忙活。一只母鸡带着几只鸡崽,叽叽喳喳地从鸡窝里走出来,路过努尔哈赤的脚边。

 

  “你在种何物?”努尔哈赤问。

 

  “忍冬呀!”陆徜头也没回,只当背后又是哪个好奇的仆役。

 

  “为何种这个呢?”

 

  “我的碎茶叶都喝完了,种点忍冬泡茶喝。”陆徜继续挖土,翻出来的土还甩到努尔哈赤身上。

 

  “那你养鸡又是为何?”努尔哈赤顿觉有趣,凑近了问。

 

  “养大了可以吃肉呀!”陆徜兴奋地转身,差点迎面贴上努尔哈赤的脸。

 

  “贝勒爷?”陆徜慌了神,一时之间不知该用哪副面孔面对。

 

  努尔哈赤笑问:“阿徜想喝茶、想吃鸡肉,为何不吩咐下人去办呢?”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努尔哈赤长期不在府中,雅尔哈齐终于找到了好机会,就指使下人暗中使坏。

 

  西院外的下人向来势利,本来他们以为这个汉人小公子深受贝勒爷宠爱,殷勤了一阵。谁知贝勒爷没来几次西院,就晾着不理了。渐渐地,他们对陆徜也不上心了,更仗着雅尔哈齐撑腰,肆无忌惮。

 

  结果,西院要的东西总是缺这个,少那个。陆徜本来就没有茶喝,自带的碎茶叶也喝完了。侍女去膳房要了几次鸡肉、羊腿肉,一次也没送来,每天都是一大块腥味的野猪肉。陆倘一口也吃不下。

 

  见侍女为此愤愤不平,陆倘倒是面色如常,还安慰他们要平常心,以和为贵,莫起冲突。

 

  不过某天夜里出了件怪事。雅尔哈齐的床头猛地出现一条黑眉锦蛇,吓得他受惊生病,躺了三天。他住在东侧跨院,离府中花园草丛甚远,也不知这条冬眠的大蛇是怎么过去的。

 

  这事闹得府中人尽皆知,议论纷纷,私下说蛇是有灵性的,这雅尔哈齐贝勒定是之前在萨满祭祀时做了什么坏事,得罪神明,引来灾祸。

 

  陆徜听闻府中出了大蛇,吓得当场晕倒,手脚冰凉。下人们赶紧掐人中、熏了好久艾草才醒来。

 

  后来,陆徜向花匠和庖厨要了忍冬花苗和母鸡鸡崽,叫下人关紧院门,就开始种花养鸡的日子了。

  

 

  努尔哈赤很快想到可能的原因,难怪见陆徜都瘦了不少,道:“阿徜想要什么,大可以与我说呀。”很快,他又见到了熟悉的陆徜。

 

  努尔哈赤心里不解,为何方才鲜活生动的陆徜忽地就没了。

 

  当晚,努尔哈赤命人彻查欺凌陆徜的都有谁。结果府中一群侍女被打了二十板子,还罚去扫马厩、搬牛粪。雅尔哈齐被罚禁足房中,闭门思过。最后,笔奴也因未及时上报,罚俸三月。于是,府中下人牢记一点,怠慢谁也万万不能怠慢陆小公子。

 

  

  努尔哈赤在营帐中处理事情,冷不丁问了句:“为何有的人在你面前像个假人,当他独处时,却灵动鲜亮呢?”

 

  安费扬古看看四周,只有自己,只得回答:“这个奴才也不知。不过……以前,奴才与奴才的福晋初见那会儿也是如此,看着客气有礼,实则生疏得很。”

 

  “不对,不是初见如此,实则一直生疏。即便我想亲近时,也总隔着什么。”

 

  “奴才的福晋后来说,当初她并未心悦于我,故而生疏有礼。奴才大胆一说,贝勒爷提及之人也是如此了。”

 

  努尔哈赤被一点而通。他对陆徜本来也谈不上多少真心真意,对他并非全然信任,还一味索取梦中人的影子。虽然他给了陆倘绫罗珠宝,但从未真正关心陆徜喜欢什么。

 

  他只是看上陆徜的一双眼睛而已,也没问过人是否愿意,就直接收进西院。如此这般,陆徜怎会把自己当作心悦之人呢?

 

  可话又说回来,对现在的陆徜,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思呢?替身?男宠?还是,真正的良人呢?

  

 

  那日起,努尔哈赤得空就骑马回府。他偷偷地在西院外看,发现真正的陆徜竟然是这样的。

 

  陆倘并非只爱抚琴,还在院里架起秋千,和下人玩耍。他并非只会之乎者也,会给下人绘声绘色讲很多大安朝的话本故事。他并非只会笔墨书法,还会和下人一起踢毽子,用墨汁在输了的人脸上画乌龟。

 

  他并非只会温柔轻笑,开心时会放声大笑。他并非什么都吃,虽然出身贫困,但嘴也挑剔,什么鹿肉野味一概不吃,最爱羊腿肉和鸡肉。

 

  他安静时,喜欢在梅花树下摆上一桌一椅,从怀里拿出一包小食吃着,看着满树梅花。偶有落梅便伸手接住,再放在嘴边呼地一下吹散开来。

 

  那么多锦衣华服,他总爱穿一身青衫,不怕冷似的,也不知添衣。他还爱脱鞋光脚爬上围墙,坐着一晃一晃地眺望远处。

  这些点滴就像碎片一样,慢慢在努尔哈赤心里拼出一个鲜活的陆徜。没有阿谀奉承,没有趋炎附势,没有虚伪讨好,有的只是芝兰玉树,灵动可人的翩翩公子少年郎。

  不知陆徜何时能在他面前这般不加掩饰呢?

  

  一日,结束禁足的雅尔哈齐气急败坏地冲到西院,怒斥陆徜背后告状,还怀疑先前屋里出现的黑眉锦蛇也和陆徜有关。

  “贝勒爷莫要胡说,陆某……向来尊敬您!再说……大蛇……好生吓人,我一文弱书生……怎么敢?”陆徜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

  雅尔哈齐转念一想也是,看这陆徜一脸奉承小人模样,量他也没这胆子。他骂骂咧咧正要走出院门。陆徜手捏石子瞬间弹出,惊得母鸡扇着翅膀飞扑上雅尔哈齐的头顶。

  “畜生!你这畜生,也敢骑到我头上来!拿开,拿开!”雅尔哈齐叫唤侍从过来帮忙,拉扯之间,母鸡的爪子勾得他头发凌乱,还在头顶挠了好几道血痕。

  “你这该死的畜生!让你作威作福!让你横行霸道!”陆徜拿起扫帚往雅尔哈齐头上一通乱打,也不知是打人还是打鸡。

  雅尔哈齐看不清眼前,抱头跑了。陆徜见状,坐在椅上笑得前仰后合。

  忽然,他满眼泪花地看见努尔哈赤站在面前。这下把陆徜吓得差点魂都没了。

  完了!被抓了个现行!那我往日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温润如玉、柔情蜜意的模样全没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遇事不决先晕倒。醒了若问起缘由,便说自己近日吃得不好,所以体弱,人都病糊涂了。

  想到这,陆徜突然晕倒在椅子上,惊得侍女仆役又忙着要掐人中、找艾草。只见努尔哈赤悄悄嘘声,示意众人离开。

Chapter 4

Summary:

剧情乱编,不要较真

Chapter Text

      陆徜晕着,周围听来毫无动静。不知过了多久,他闻到一阵香味,而且是他爱的烤羊腿香味。

  陆徜忍不住睁眼,食指大动。此时天色已晚,晚膳却迟迟未到。院里架起一个火堆,努尔哈赤正不紧不慢烤羊腿肉,还撒了点什么,顿时溢出一股肉香果香。

  “阿徜醒了?醒了就过来吃烤羊腿肉。”努尔哈赤语气如常,还用小刀切肉分在碗里递给陆徜。

  好生古怪,为何努尔哈赤无事发生一样。

  陆徜想着,脚却不由自主跟香味过去。

  “阿徜在想何事?”

  “我……陆某想,何德何能吃到贝勒爷亲手烤的羊肉。真是三生……有幸。”陆徜本想照本宣科,话说一半,却见努尔哈赤投来一种莫名眼神,慌得话越说越小声。

  他定然已识破我的真面目了。我并非什么善解人意,温柔可人之人。但他也不言语,那究竟想如何呢?

  这顿烤肉,味道甚佳,但两个人内心各有所思。

  正吃着,陆徜见侍女进院,手里的托盘上有两个陶罐和两个杯子。

  陆徜眉头微蹙,心想:又喝酒,明知我不胜酒力,次次刻意灌酒。

  谁知努尔哈赤却道:“不知阿徜平日里爱喝茶,也是我疏忽,总让你喝酒。这是来自大安的茶。”

  说完,努尔哈赤取过盛酒的陶罐,自斟自饮。

  “陆某谢过贝勒爷!”陆徜默默喝茶。

  酒足饭饱后,努尔哈赤便离开了。

  竟如此离开了?真面目暴露后,未曾责罚,而且……而且这坏东西来西院,还是第一次在此用晚膳,还是他亲自烤的,既不听琴,也不灌酒,更没趁酒醉轻薄一番。这坏东西今日为何异于平常呢?

  陆徜边想边将剩下的碎肉倒在鸡窝外,引得天上飞下几只乌鸦加入觅食。

  

  努尔哈赤在城外营帐中与宗室贵族和部落长老议事,商议如何加固城防、设岗布哨。如今尼堪外兰不知所踪,就怕他死灰复燃,召集党羽拧成一股绳来反攻图伦城。

  南边的大安虽授予努尔哈赤“建州卫指挥使”“龙湖将军”的封号,但努尔哈赤心知大安早将自己视为虎狼。

  只是如今大安局势动荡,皇帝病重,瑞王与豫王为皇储之位明争暗斗,朝中革新派和守旧派也打得火热,暂无暇顾及努尔哈赤这个建州女真首领。

  他对大安表面臣服,做足功夫,还定期朝贡,只望争得更多时间休养生息,逐渐壮大势力。

  议事结束,努尔哈赤正看朝贡赏赐的文书明细。大安的赏赐每次不外乎丝绸布匹、金银珠宝、粮食瓷器,对铁器农具之请甚为严格。然而此次倒设法使铁锅数量增多不少。

  

  他合上文书,只见笔奴道:“贝勒爷,这是奴才奉命从马市所得的大安话本。”

  努尔哈赤随意翻看,什么《汉宫春》《君王侧》《漕帮迷情》《盐商女与穷秀才》《琵琶声中锁千秋》。往日以为陆徜文质彬彬,看的应是满篇之乎者也,谁知竟喜欢话本。

  这《琵琶声中锁千秋》,故事当真猎奇香艳。什么琵琶女深入敌营,引诱敌军将领,献身成为宠妃,将所查密讯藏琵琶中带出,还与敌将相爱相杀,最后自刎而亡。

  这简直匪夷所思,胡编乱造。区区一名琵琶女,怎会做到如此程度而不被察觉。

  再看《汉宫春》,讲的是大汉朝宫廷妃子,免不了为争宠费尽心思,明争暗斗。努尔哈赤只觉无聊,正要合上,倏地发现一处写道:

  “这未央宫里,新宠李美人日日设法取悦武帝,平日低头含羞,粉面生霞,巧言令色。见武帝批奏折,累了就端茶,乏了就披衣。武帝龙心大悦,道如此美人温婉贤淑,正如汉宫明月,明艳动人。”

  似曾相识的一幕,努尔哈赤不禁哈哈大笑。笔奴心想,这大安话本确实有趣,否则贝勒爷为何如此大笑。

  努尔哈赤提笔在书上几处圈画一番,又捧腹大笑,再写几笔才将书放回书堆。

  “这几日,你去马市寻些大安的新鲜玩意儿,再连同这些话本,一道送去给陆公子。”

  

  陆徜得了一堆礼物,或者是赏赐。但并非以往的绫罗绸缎、金银宝石,而是很多大安的话本、点心和一些大安、女真的小玩意儿。什么鲁班锁、九连环、空竹、走马灯、纸鸢,还有女真的桦木小弓箭、草编动物、神偶面具。

  西院的侍女和仆役向来与陆徜亲近,说是奴仆,倒像是一群小友。如此多的有趣玩意儿吸引满院侍女仆役看个不停。陆徜假装不在意地坐着吃小肉干,瞥了几下。忍不住了,他将剩下的碎肉往鸡窝门口一丢,就加入这场热闹。

  为何给我一堆孩童玩意儿?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你们真少见多怪,这有何稀奇!不就是空竹,不就是纸鸢。”嘴上这么说,陆徜却一会儿摆九连环,一会儿抖空竹,一会儿戴面具,“这草编小鹿远不如我竹叶编的蚱蜢活灵活现。”

  “陆公子,你还会编蚱蜢呢!何时能教我们呀!”小侍女们叽叽喳喳。

  陆徜露出一丝得意之情。他从小勤学苦读,还要苦练武艺,没多少时日和其他孩童一般玩耍。他只得空闲了,扯几片竹叶编蚱蜢、蜻蜓玩。待他长大成人,更无可能再玩这些。但他内心多少对这些玩意儿有种童年向往。

  “可惜图伦城没有竹子,编不了竹叶蚱蜢。等来年天气暖和,你们找到适用的干草,我来教你们。”

  “陆公子你不知,图伦城中设了货摊,常有大安商贩会售些好玩的。”

  “对呀,这几日还有一名大安游商总在府门前吆喝。他货箱里除了有发簪、胭脂、糕点,也有很多好玩的玩意儿,就是竹叶编的。我们不如向他讨要一些竹叶来。”

  陆徜心念一动,好奇道:“还有如此好玩的游商,那我定要见见。”

  “你们先玩。这纸鸢可真丑,待我回房再添几笔。”语毕,陆徜拿起纸鸢。

  

  陆徜发现桌上堆着一摞书,竟全是话本。他欣喜地翻了翻,有看过也有没看过的。

  这都是努尔哈赤送的,和以往的礼物不同,全是陆徜心之所好。这是否说明,努尔哈赤不仅毫无责罚,还在示好吗?

  想到这,陆徜不觉心头一热。十九年里,作为无父之子,除母亲曾氏,从未有人将他的心思放在心上。

  师长唯有苛责他饱读诗书、苦练武艺。后来入瑞王门下,他也只知使命为大,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他心中所喜、所重,犹如微尘,无人问津,无人在意。即便先前的努尔哈赤,也是让陆徜这般滋味。

  但上回,努尔哈赤规规矩矩烤了羊腿、泡了茶,这回又送玩意儿和话本。看来这色……这坏东西,好像也没那么坏吧。

  陆徜想着,又自言自语道:“他坏与不坏,又与我何干呢?”

  怕是因为我生平所获之爱太少,此刻得点微薄,便心神摇荡,实属不该。我总归是个细作,待探明任务详情,便会早早离去,多思无益。

  陆徜在纸鸢上画了几笔青竹叶,还将燕子改成乌鸦。他放下笔,随手翻话本。起初,他还边看边笑,再看却笑不出来了。

  这本《汉宫春》某处被圈圈画画,还写着几个小字“阿徜当真好学”,让他猛地涌现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还能是何人所为呢?努尔哈赤不是不熟汉字,怎也学人看话本。还看得……如此深入。

  他再一翻,见又有一处内容被圈:“夜漏三更,烛影摇曳,李美人轻解罗裳,衬得越发娇俏。武帝见她朱唇微启,吐气如兰,眉目含春,心中一动。李美人顺势入武帝怀中,娇嗔不止。于是乎,罗帐内人影交叠,龙床摇得叮咚响,被翻红浪簌簌声……”

  此话本有异,并非我先前所看的。新增图文甚多,而且这图……实在不堪入目。什么《汉宫春》,是《大汉春宫图》吧!

  陆徜看得脸红心跳,又见一行小字:“如此好学,为何不学?”

  陆徜将话本一扔,暴跳如雷:“谁要学这!色欲熏心的坏东西!”

  不对,努尔哈赤不会以为我平日里装模作样,背地里爱看的话本就是这种吧!那岂不是,我才是那色欲熏心之人?

  “啊——”一声惊呼,震得屋前乌鸦四散而去。

  

  陆徜去花园放纸鸢玩,身边就一个小侍女穆丹。陆徜已将西面摸了个遍,他发现近日府中守卫变多,三步一岗,屋檐高处设弓箭手,连通府外的水渠也上了木栅栏。

  他听闻围猎前,府中将会举行一次盛大祭祀。待围猎结束后,城中也会举行一次冬至祭祀。里里外外这么多事,可能就是加强守卫的原因吧。

  “陆公子,我们玩一会儿就回去吧。”

  “怎么?你是不是饿了,等着用午膳呢?”陆徜打趣道。

  穆丹不好意思道:“还是陆公子明白。”

  陆徜从怀中取出一包小食,道:“这是今日新到的糕点,你尝尝。”

  穆丹开心地吃起糕点。

  此时,炊烟和草木向南飘去。陆徜将纸鸢越放越高,暗地一扯线,纸鸢便向南边府门方向飘荡而去。

  “哎呀,纸鸢飞了。我们去找回来。”陆徜着急道。

  只见穆丹涨红脸道:“陆公子,我忽觉腹中疼痛,想去茅房解手。我……”

  “哎,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

  陆徜轻快追着纸鸢一路向南。他边看边走,不知不觉到府门口,见纸鸢高高飘出府外,落在地上。门口的游商瞬间和陆徜对上眼神。

  陆徜站在府门口道:“兄台,不知你这货箱里都有何好物?可有竹叶?”

  游商道:“竹叶改天才有,我这还有特制香草膏呢!”

  “哦?”陆徜来了兴致,从笔筒中取出钱银,买了不少东西。

  

  陆徜没有马上回西院,而是去了往日很少踏足的府邸东面。

  越往东去,怪石林立,弯弯绕绕,陆徜迷失了方向。路上偶遇一位仆役给陆徜指了往西院的方向。

  走着走着,陆徜眼前出现一根三丈高的杆子,笔直矗立在三块青石垒中,杆上五彩布条迎风作响。四面竖起八面黄旗,绣着海东青、野猪神等图腾。正前方一张长桌,正中央的铜香炉正燃着香料,两边摆放兽骨、兽牙和弓箭。

  这里分明是祭祀之地,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一个白衣女子蹲在地上烧纸钱。她一见陆徜,惊慌失措,忙跪着哭诉。

  原来这女子是府中侍女,因近日父亲亡故无法奔丧,想在祭祀之地给父亲烧纸钱,望地下有灵,福泽绵长。

  “求陆公子万不可告知他人,否则小女子性命难保。”

  陆徜看这女子年幼,身世可怜,便让她离开。女子匆匆跑得没影了。

 

  次日。

  西院角落的乌鸦已觅食许久,整日吃陆徜投喂的碎肉,对他十分熟悉。陆徜摇摇拨浪鼓,其中有三只飞进房。

  陆徜的手和身上满是香草膏的清香,引得乌鸦停在手上迟迟不去。他用针和染料在它们脚上点了三个隐约的点。他带乌鸦走出房门,喂了口碎肉,随手一挥,三只都冲向空中,很快飞走了。

  陆徜坐在院中,细细回想昨日之事,总觉透露一丝诡异。从给他指路的仆役出现,就一路古怪。祭祀重地为何没守卫?女真祭奠也烧纸钱?

  他正琢磨,眼看雅尔哈齐带侍卫冲进西院。

  “带走!”雅尔哈齐得意道。

  

  府中确有大事。几日后东南角祭祀场即将进行萨满祭祀。祭祀场中央的索伦杆顶端的神斗里放着很多碎米、碎肉,是给神鸟——乌鸦享用的,寓意希望得到上天庇佑。

  但此时发现,索伦杆下落着一只死乌鸦。

  神鸟惨死,视为不祥,将灾祸临门。萨满经过调查,发现神斗中有没烧完的纸钱,即刻上报舒尔哈齐。

  雅尔哈齐一听,断定纸钱残片毒杀神鸟。只因烧纸钱是大安习俗,而府中大安人只有陆徜。逮到难得机会,雅尔哈齐抓陆徜押到议事厅。

  见雅尔哈齐咄咄逼人的模样,陆徜心知这定是他设局。本以为雅尔哈齐少年心性,小打小闹就罢了。实难想象,他竟如此心机深沉、步步为营。

  陆徜说出偶遇侍女烧纸钱的事,但心知无法找出此人。这回,陆徜真陷入困境,独力难支。他手脚皆被侍卫按压,跪地等候宣判。

  难道当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吗?事到如今,即便施展武艺逃脱,也寡不敌众。如何是好?

  舒尔哈齐与众人商议一番,起身低声道:“陆徜,你作为外族人,本不该接近萨满祭祀之地。如今你却大胆闯入,更以纸钱灰烬毒杀神鸟,亵渎天神。该每日冰水淋身,艾蒿熏体,去除罪孽,再跪在索伦杆下,三日三夜,不得起身。期间除饮水和野菜,其他不得入口。”

  陆徜道:“天寒地冻,三日三夜,这是让我死。”

  寒天罚跪,对习武之人并非难事。但此刻他是众人眼中的文弱书生,如此处置,怕是冲他性命来的,定然也不会只罚跪而已。

  这时,只听外头传来声响,有侍卫喊:“贝勒爷到——”

  

  努尔哈赤像没见到陆徜一样,径直在议事厅正中央入座。

  舒尔哈齐脸色微变,不知何人已通风报信。此时,雅尔哈齐向努尔哈齐一番痛诉。

  “大哥,陆徜如此行径,该不该罚?”雅尔哈齐的话,引起萨满和众部将的随声附和。

  舒尔哈齐忙道:“雅尔哈齐,大哥身为建州女真首领、图伦城主,行事向来公道。他自有安排。你莫要多言。”

  努尔哈齐道:“二弟此番处置,倒是显出雷霆手段了。”

  “大哥谬赞,神鸟之事关乎我建州女真气运。如不严惩,何以堵悠悠众口,何以安天神之怒?”

  “此话不错,罚是得罚。只是天寒地冻,跪足三日三夜,恐怕要折损性命。”

  此话一出,舒尔哈齐心知肚明,努尔哈赤此刻想保下陆徜。他眼下无法对陆徜下狠手,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惩治一番即可。

  “大哥所言甚是。念及陆徜身为大安人,不懂女真萨满的规矩,可酌情考虑。”舒尔哈齐道,“不如,改罚沐浴焚香,跪祖祠三日。”

  众部将和萨满一听,似有微词,但不敢言语。雅尔哈齐一听,正要说话,却被舒尔哈齐一个眼神制止。

  舒尔哈齐心想,如此宽容处理,若大哥答应,定会引起众部将不满。这样既可让众部将施压严惩陆徜,又让自己与此事脱了干系,不影响兄弟情感。

  “二弟此法仁厚,倒是折中很多。不过,改跪祖祠可舒畅不少。不如加罚抄《萨满神词》,再禁食三天如何?”

  众人眉头一松,雅尔哈齐得意地笑了。

  这回大哥可明白了,让陆徜这小子好好吃个苦头。

  

  陆徜全程无话可说,他人微言轻,且不能显露身手。他初感此次潜入图伦城当真凶险重重。他就像只蚂蚁,性命随时被捏在女真权贵手中。如若挺过这回,定要早日找出工坊,速速离去。

  说到罚跪,陆徜往日寒冬腊月扎马步、练吐纳,甚至处罚也是常事。如若运真气也能抵过三天冰冻之寒。可他听到禁食三天,犹如五雷轰顶,心里恨极努尔哈赤。

  我本就被设局冤枉,你这坏东西回来不仅不查,明明改罚,竟还加罚!我在边城一年多,再苦也没饿过五脏庙。三天不得进食,是要饿死我不成?

  陆徜默默抬头,咬嘴唇没说话,只是望着努尔哈赤。此时,他并不畏惧什么真假面目,只觉得努尔哈赤比他人更可恶,他甚至心中不悦。

  陆徜不知,这不悦此时写在了脸上。

  感受陆徜的目光,努尔哈赤头疼不已。好不容易有些许好感,此番怕要丢了很多。他得抓紧时间,找出那真正烧纸之人,还陆徜清白才是当务之急。

Chapter 5

Notes:

剧情乱编,自娱自乐,请勿较真,逻辑不一定顺,细节不一定对。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出乎意料,此处并非想象中沉闷。进了正殿大门,红漆柱上绕五彩布条,墙上画海东青逐鹿图,供桌上插松枝,摆牌位,两边有清水、粟米糕、鹿肉干。

  而且,每日辰时、午时、酉时,仆役会清扫、换烛、添炭火,室内烛火不熄、温暖如春。

  跪拜仪式由萨满主持,他一身五彩神衣,头戴鹿角神冠,手持铜铃法杖,甚是威严。陆徜跪蒲团上,手持三炷香,向牌位行礼。

  怪事!蒲团出奇柔软。他上完香轻轻一摸,里头竟垫了兽皮和棉花。

  陆徜撇了撇嘴,想道:

  这是哪来的?这府中谁会待我亲善,除乌林珠那便是那个坏……他不忍我久跪,但罚我禁食,当真可恶!别以为我会轻易原谅。

  萨满将法杖重重地敲了下地面,道:“祖先面前,罚跪赎罪之人,需得心诚。”

  陆徜忙回神,跟念忏悔词。仪式完成,萨满便留下陆徜,关门走了。

  

  祠堂叩拜能学祭祀礼仪,抄《萨满神词》也是教书先生必修之业。唯独禁食开始,真正的酷刑就开始了。

  陆徜实在难耐,一顿没吃,眼冒金星。看供桌,像方糕;瞧香炉,思熏肉;见蒲团,想肉饼;观牌位,似……

  罪过罪过,诸位女真先人莫怪!

  陆徜忙盘腿打坐,双手叠于丹田,念念有词:“天神心中留,酒肉皆浮云。莫念烤鸡,莫念烤羊,莫念肉饼。我不饿,我不饿,我不饿……”

  念了一番,陆徜无法自欺欺人:“我不饿……我不饿谁饿呀!”

  我好饿啊!实在难以忍受,饿得都闻到烤鸡香了。

  可再一闻,这香味越来越真。

  陆徜顺着香味,手脚并用,爬到正殿门。大门紧闭,但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个食盒,里面真有烤鸡,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闻了闻,香喷喷,舔一舔,着实美味。

  陆徜往门缝看,见一人背对站立,似是看守祖祠的侍卫。

  “兄台,烤鸡是你放这儿的?”陆徜悄悄问道。

  “嗯。”

  说完,侍卫开始沉默。

  “是否西院送来的?”

  侍卫继续沉默。

  “莫非……乌林珠格格回府了?”

  侍卫继续一言不发。

  “看守祖祠需禁言不成?”见侍卫一问三不知,陆徜自言自语就地坐下,欣喜尝这来之不易的美食。

  烤鸡味道与那日努尔哈赤的烤羊腿肉很像。看来,很多女真人都懂同样制法,确实好吃。

  结果,禁食惩罚并未发生,一日三顿,应有尽有。且进殿清扫的仆役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理会啃鸡爪的陆徜,还把吃完的食盒和残渣收走。

  倒是把陆徜吓了一跳,起初偷摸着吃,后来发现无人在意,便大胆慢慢啃。

  

  正殿十分清静,除了守门侍卫,四处无人。可这侍卫好生清闲,时而当值,时而不见,只在早晚出现,到亥时迟迟不走。

  夜黑天冷,他竟就地坐门口,如此大胆。不过,也因偌大祖祠,陆徜并非真的孤身一人,心里宽慰不少。

  侍卫总不言语,陆徜倒会坐在门缝处,与他隔门闲话。侍卫身上有种好闻香味,但夹杂祠堂中浓重的线香、木香,闻得不真切。

  入睡后,陆徜依稀瞧见那侍卫进门添炭,还帮盖好被子。睡眼蒙眬中,他仿佛见那侍卫静坐看着自己,眉眼有些眼熟。到底是谁呢?

  

  努尔哈赤这三天,在围猎场忙祭祀演习,要艾草驱秽,焚香祈福。他不放心陆徜,便每日奔波在营地和府邸之间。

  他派人查探,那日祭祀场正是侍卫午间轮值,新班尚未接防,这才出现短暂空档。那仆役是新来府中,本不熟路,难以证明是故意指错。还有那烧纸侍女,被抓后恐惧万分,招供后自尽身亡。

  表面看来不露痕迹,可努尔哈赤不难猜出背后指使之人是谁。只是即便知晓,又能如何。他与舒尔哈齐、雅尔哈齐从小棠棣情深。额娘去世前曾千叮万嘱,兄弟就是一根藤上结的瓜,摘了哪个,藤都得断。

  现如今,舒尔哈齐更是努尔哈赤并肩作战的左膀右臂,向来尊敬努尔哈赤。至于雅尔哈齐,虽行事鲁莽,性情冲动,但对努尔哈赤向来敬重。

  努尔哈赤心想:舒尔哈齐他们断然不会害自己。他们盯着阿徜不放,无非因他身为大安人,身份存疑,先前刻意亲近,怕他是歹心小人,会伤害我。他们也怕我沉溺美色,耽误正事。可他们此次擅自做主,是该好好惩治一番。

  他们不懂阿徜的好。阿徜并非趋炎附势之人。阿徜是个霁月风光,神采飞扬,活泼灵巧,温厚纯良之人。

       如今阿徜尚未心悦于我,但相信假以时日,他定能明白我,心悦我。不论他过去是何人,我都能帮他斩断过去,重获新生,好好留在我身边。

  此时,努尔哈赤对陆徜的心思豁然开朗。不知这情从何时起,是初见时,是看那双眼时,还是见真面目时?他只知情根已种。

  他想陆徜已成为自己心上人,注定受人瞩目。即便没有舒尔哈齐他们,也会有别人因各种目的,企图伤害陆徜。他得多作安排,设法护陆徜周全才是。

  

  陆徜回到西院,马上被诸位小友围起来。

  “陆公子,你可回来了!”

  “陆公子,三日不见,你清减了。”

  “胡说,我看陆公子明明胖了!”

  好说好说,这三天光吃不动,着实胖了些。

  听着叽叽喳喳声,陆徜喜笑颜开。在高门大院里,除了乌林珠,还是他们待自己最好。还有那祖祠当值的侍卫,如有缘相遇,定要多谢人家。

  “这三日我不在,你们可有帮我好好喂鸡?”陆徜梳洗一番,手上还擦了香草膏。

  “自然有了,陆公子。你可不知,这三日那群乌鸦不来抢食,每只鸡都吃得饱饱的。”

  “是吗?那我得好好瞧瞧!”陆徜撒了把碎肉在鸡窝前,又玩起拨浪鼓。

  此时,有三只乌鸦在西院上空转了几圈,便下来吃碎肉。

  小侍女好奇道:“怪了,莫非乌鸦认主了,知晓陆公子今日回来不成。”

  “莫要胡说,我哪有这等本事。”陆徜笑道,“定是你们平日护食,乌鸦怕了你们。”

  “要我说,乌鸦就喜欢陆公子,这是吉兆。神鸟眷顾,必定都是善人、神人。居然有人说陆公子毒杀乌鸦,简直胡扯!”

  陆徜笑笑,偷摸取下乌鸦脚上的铜环回了房。

  

  应寻见陆徜进府探查,杳无音信,便扮作游商常在府门附近晃悠。等了多日,货卖了不少,就是不见人影,内心焦急。

       终于那日,他见一纸鸢飘出府门,上面有熟悉的画,忙站起来继续兜售。二人趁货银两讫时转交密信。除了誊抄的女真文密讯,陆徜还说了乌鸦“信使”之法。

  原来府中守卫增多后,陆徜无法飞檐走壁四处探查。加上被雅尔哈齐盯住,行事难上加难。他见常有乌鸦飞进府觅食,记得乌鸦早出觅食晚归巢穴的特性,就借养鸡为名聚集食粮,引乌鸦过来,慢慢开始调教成信使。

  应寻派人将女真文密讯送去边城后,在图伦城外找到巨大的乌鸦栖息地。他依法用拨浪鼓和香草膏,引出三只被调教好的“信使”。他放出一只乌鸦,脚上细小铜环上刻着小字“妥”,告知陆徜。

  等了又等,不见乌鸦回来,应寻又连着放出两只,问“安否”“安否”。此时,陆徜用针在铜环上刻小字:“安 再探”。

  

  陆徜当晚是秘密带走的,关于为何受罚并未在府中公开,更多人只当他仰慕萨满祭祀文化,故而主动叩拜学习。但西院小友多少知道缘由,他们提起那名自尽死去的侍女,唏嘘一番,只怪她不懂规矩,害死神鸟。

  陆徜一听,知侍女之死定有蹊跷,真正祸首无法得到应有惩罚。人命攸关的事,在这深宅大院里轻若鸿毛。努尔哈赤一时兴起保命,可如若他不来,岂不是任人宰割。陆徜的心像压了块石头,只想快些找出工坊,早日离开。

  陆徜不知道的是,舒尔哈齐被努尔哈赤撤销暂管府邸之权,派去专注围猎祭祀的筹备事项。雅尔哈齐被派去城外军营历练,努尔哈赤要求他禁止与贵族子弟玩耍,要多习武、多读书。

       外人以为这两兄弟不知何故惹怒努尔哈赤,可谁知努尔哈赤得空,还常去看望他们,嘘寒问暖,闲聊家常。

  

  和小姐妹玩耍多日的乌林珠终于回府。她听闻陆倘受罚,忙来探视。

  两人本就年纪相近,聊得投缘,还一起抖空竹、荡秋千。

  陆徜还乌林珠教写字。乌林珠自然写不好,陆徜手把手教她写。

  乌林珠欢天喜地,把一包茶叶塞给陆徜道:“陆先生,这是大安赏赐的好茶叶。我听闻陆先生爱喝茶,拿些给你尝尝。”

  陆徜眼前一亮,忙打开看,笑道:“多谢格格!我许久未曾喝到好茶。洞庭碧螺春在这儿可是稀罕物。”

  乌林珠道:“图伦城茶叶少,马市都是碎茶。这是我们向大安朝贡获得的赏赐。以后陆先生想喝,我就给你带。”

  陆徜笑容灿烂,道:“那真是多谢格格了!”

  “每次朝贡后的赏赐总有些稀罕物,这次还有龙涎香、伽罗香呢!”

  “龙涎香有所耳闻,可这伽罗香,光听名字,闻所未闻。”

  “听闻是东海朝国贡品,极为稀罕。依我看,这香送得正是时候,我大哥自从一头扎进围猎场,总觉身上沾染诸多禽兽之气。”

  

  此时,努尔哈赤在院外,颇为酸楚。他多想此时陆徜教写字、荡秋千、抖空竹的是自己。但想了想,如若真这么做,有些不成体统。毕竟自己并非少年人,怎能做这少年行径。这么一想,他更不是滋味,还烦躁起来。

  身边的安费扬古像是感受到努尔哈赤的情绪,忙道:“乌林珠格格和陆小公子年龄相近,聊得投缘,也是平常之事。”

  这话不如不说,听得努尔哈赤对安费扬古眼神一冷。他将怀里揣了许久的碧螺春递给笔奴,转身离开。

  努尔哈赤边走边忍不住闻了闻身上,问:“近日皆在猎场,是否沾染过多腥膻之气?”

  “这……”安费扬古不敢言语。

  “上回围猎祭祀演习时所用香料在何处?”

  “贝勒爷所说的可是朝国贡品伽罗香?因为它香味罕见,数量稀缺,故而只在祭祀时供首领使用。它……”

  “我不论它叫何名,你即刻将它送来。”

  丢下满脸呆滞的安费扬古,努尔哈赤琢磨:这乌林珠年龄不小了,是该谈婚论嫁了。之前是哪家部落贝勒提过此事的?

  他决意过冬至祭祀大典后,速速将此事妥善安排。

  

  傍晚时分,乌林珠手持一把古怪兵器,在院子里耍起来。陆徜发现,这是个铁质小锤,锤头花瓣形,刻蔷薇花纹,挥动时发出铜铃声。

  这古怪的小东西和传言中铁芯骨朵的模样很像。陆徜开始夸赞乌林珠好身手,将话头引向她身上的兵器。

  听到夸赞,乌林珠羞涩又自豪道:“这是大哥特别为我打造的银花骨朵,轻巧便易,适合女子用。陆先生对女真兵器有意?不如过几日,陆先生也去看冬季围猎吧,到时会有更多兵器可看。我这兵器便是从那附近工坊出来的。”

  “我着实想去。”陆徜故作为难,道,“那日之事后,贝勒爷不知何故,又让笔奴时时跟随,怕是对我有所嫌隙。参加如此盛会,如若贝勒爷不允,我也不敢擅自做主。”

  “怕什么!大哥若不同意,我去与他说。”乌林珠爽快道。

  陆徜笑道:“那自然是极好!”

  既然有线索探明工坊所在,陆徜有了个大胆的主意。他打算如若围猎那日顺利找到工坊,便马上离开这危机重重的府邸。他将脱身计划用密文药水写在纸上,包裹着丝绸后,紧紧系在乌鸦的脚上。

  当晚,一只乌鸦叫唤着从西院冲上天空。城外,乌鸦老巢,应寻从一群乌鸦中艰难爬出,头上满是黑色的羽毛。

  

  没料到,乌林珠跟努尔哈赤怎么闹,他就是不应允陆徜去观赏围猎。

  次日,陆徜得知此事颇为诧异,也有一丝失落。

  经过祠堂罚跪、笔奴回归、围猎被拒,陆徜想这努尔哈赤阴晴不定,定又开始腻烦自己。虽然不吝礼物,还送碧螺春,但想办点什么事就不应允了。说起来,努尔哈赤也有阵子没来找他。

  想到这,陆徜内心竟空荡荡的。他越想越烦,只当自己是因探查无法进展而烦。

  他在院子里弹了会儿琴,就玩起了射箭。对着靶心射出一箭,没中。

  上回努尔哈赤送来的礼物中有一把桦木小弓箭。陆徜得空便练着玩,可毕竟是孩童玩意儿,中看不中用。他把弓箭往地上一丢,坐在梅树下喝茶。

  今日阳光明媚,但寒风不减。陆徜手脚冰凉,仍执拗习惯光脚。他不禁数声喷嚏,还反复呵气搓手。

  

  这时,有人从背后用一件大氅将他紧紧包裹。陆徜并未起身,只是仰头向上,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徜不冷?”努尔哈赤伸手捏了捏陆徜的脸颊。

  “阿……阿嚏!”陆徜尚未回答,已有答案。

  “我想阿徜定是冷的。”努尔哈赤说着,走到他面前,将大氅紧紧系上。

  陆徜没有说话,只是心中不解。

  眼下这些,分明还是处处示好。为何努尔哈赤这人如此古怪,真让人看不明白。

  努尔哈赤只道陆徜因围猎被拒有所不满,继续道:“你平日喜欢光脚,如今这么冷还光脚。我想,你定是穿不惯之前的皮靴。这是靰鞡,用鹿皮牛皮缝制。你看!此鞋内填新晒的乌拉草,触之柔软,且能吸汗。”

  说着,努尔哈赤蹲下来,顾自要给陆徜穿上。

  细细的脚踝被努尔哈赤一把握住。自从真容暴露后,已许久未有亲近触碰。刹那间,如星火般骤然勾起身体记忆。陆徜忽地想起曾与努尔哈赤的亲密触碰。

  也是古怪,以前从未有何不妥,可不知为何当下,陆徜如遭雷击,倏然缩脚,慌张道:“我……我自己来!”

  努尔哈赤笑笑,看那丢在地上的桦木小弓箭,便起身过去捡起。

  “阿徜在射箭吗?这种小弓,是女真孩童的玩意儿,只能玩耍。”努尔哈赤取下背上的弓,从箭囊中拔出箭,道,“想学射箭,我来教你可好?”

  

  陆徜手捏箭尾,颤抖着把弓弦拉出一些,结果箭直接从手中掉到地上。再一次开始,好不容易拉开半臂宽,弓弦撑不住,手一松,箭扑地一下扎进三步远的雪地上,箭身还晃晃悠悠。看得远处的西院小友忍俊不禁。

  陆徜此番装作手无缚鸡之力,但倒也不全是伪装。他喜用绳镖,虽是远攻兵器,但重在甩动与缠绕的巧劲,能近距离牵制对手。而射箭也是远攻兵器,却是弓弦弹射,重在拉弓与穿透,靠的是准头和力量。

  往日练功,陆徜总被师父评说,巧劲有余,力道不足。如果真能练好弓箭,倒是能多一种武器能防身。

  看陆徜蹙眉犯难的可爱模样,努尔哈赤心情畅快。

  努尔哈赤来到陆徜身后,一只手掌覆上他颤抖的手背,一只手用食指钩住他的指节,缓缓拉弓。忽地贴近,让陆徜身体紧绷,微微一颤,温热气息迅速包裹他的后颈。

  刚才陆徜就闻到一阵淡淡香味。这往日不爱用香的努尔哈赤,怎就用起香来了。这香味淡淡的,不似往日寻常香味。有清幽木香,又有甘甜蜜香,细腻绵长,似曾相识。

  猛然间,陆徜脑中电光火石般闪现。

  这是……那日祖祠正殿门外侍卫身上的香味。莫非,那日的侍卫……

Notes:

忐忑地唠叨几句,这部在写的时候,虽然有大纲,但因为第一次写这么长,不知道写成什么样,梦到哪里写到哪里。

现在搬文回看也有这感觉,有些内容设计很随意,人物设定也是。

当时每次发布后,压力很大,怕把故事写得一塌糊涂。有评论时纠结,没评论时也纠结。最后居然完成了。也算是成长了。

Chapter Text

      陆徜搓搓鼻子,引得努尔哈赤闻自己身上,略觉赧然道:“你闻到了?这是朝贡赏赐的朝国伽罗香,尤为罕见。我觉香味不错,莫非过浓?”

 

  罕见赏赐?那便断然不是侍卫能用的,果真是他!

 

  想到罚跪三日,努尔哈赤竟早晚两刻相伴,甚至看他入眠,往日的殷勤好意,历历在目的,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在陆徜脑中炸开了锅。

 

  为何做得这般地步?他果真心悦于我,还是与先前一般逢场作戏?

 

  陆徜心如擂鼓,面色微红,心不在焉起来。

 

  努尔哈赤倒是教得实心实意,在他耳畔轻声道:“好了,留神!看靶心,别低头。”

 

  耳边飘起白雾,带着说话声,震得陆徜耳根通红。

 

  “听弦声,放!”努尔哈赤说完,箭搜地一下,穿过寒风,深入靶心。力道之大,反弹得陆徜向后一退,撞进努尔哈赤温暖强壮的胸膛。

 

  “好!贝勒爷射得好!”围观人群掌声雷动。

 

  陆徜脸色通红,心头七上八下,久久未动。

 

  努尔哈赤只当陆徜还为围猎被拒一事生气,便握住陆徜肩膀道:“乌林珠与我说过,你想去看围猎。你是不知,此次围猎各部落首领都会来,人员混杂,且刀剑无眼,着实不合适文弱之人去。”

 

  陆徜默然,在水盆净了手,便坐下吃起小肉干。

 

  当真是真情真意?怕又是养笼中鸟,与先前无异吧。

 

  见陆徜不说话,努尔哈赤继续道:“围猎没你想得那般风光,不过是风沙尘土里追猎物,射中猎物还满是血腥气。你若在府中待得乏了,待围猎过后,我陪你外出看看可好?”

 

  努尔哈赤心想:阿徜虽聪慧机敏,但毕竟手无缚鸡,万一遇到心怀歹意之人,围猎那日我无法分身照应,若再发生祭祀场之事,如何是好。

 

  陆徜却想:他如此这般,当真钟情于我?

 

  想罢,陆徜向鸡窝前撒了把碎肉,引得乌鸦又来觅食。

 

  陆徜悠悠道:“我却不知自己何时成了笼中鸟,倒不如这群乌鸦,自由自在。”

 

  努尔哈赤一听,急慌慌道:“并非如此!阿徜怎会是笼中鸟呢?”

 

  努尔哈赤捕捉到陆徜些许与往日不同的面貌。他不再自称“陆某”,且在意自己如何待他。这微妙变化,让努尔哈赤心中怦然。

 

  莫非,阿徜对自己开始上心?

 

  “那……”努尔哈赤道,“阿徜若真想看围猎,那便去吧。不过得让笔奴跟着照应,我再派些人给你。”

 

  这便成了?努尔哈赤他果真心悦于我!

 

  略作尝试,没料到努尔哈赤果真应允。陆徜心头又起波澜,面色绯红,不知所措。

 

  吃着小食,陆徜见努尔哈赤一副春心萌动的面貌,不觉些许羞涩,又些许愧疚。

 

  恍惚间,陆徜手捧小食往前一伸,道:“你吃吗?”刚递出便后悔,努尔哈赤何曾会吃经自己手的东西,真是……

 

  话音刚落,努尔哈赤直接用嘴咬着小食一口吃了,温软嘴唇还擦过陆徜的指尖。

 

  “好吃!这大安点心着实好吃。难怪阿徜每日口不能停。”说完,努尔哈赤用手指轻刮陆徜鼻尖,顿了顿,试将陆徜拥入怀里。

 

  他见陆徜脸色绯红,和以往反应好不一样,便大胆拥抱软玉温香。

 

  陆徜尚在惊骇不已,看似乖巧贴着努尔阿哈赤的胸膛不动,但无法平静。

 

  入夜,应寻密信告知,脱身之地及所需物件均已备好。眼看就要离开,陆徜竟有不舍。

 

  当晚,陆徜辗转反侧,便在床上抱膝而坐。他看那墙上挂的鹿骨佩刀,床脚边放的靰鞡,还有桌上摆的鲁班锁、空竹和一堆话本,久久未能入眠……

  

 

  围猎终于来临。图伦城东北方的白朔山下竖起了高旗杆,还挂满兽骨和五彩布条。各部落子弟,精神饱满,摩拳擦掌。女真士兵,整齐划一,整装待命。

 

  努尔哈赤的营帐设在白朔山阳面,入口朝东,视野开阔。东立祭神台,西有军机帐,南搭瞭望台,北设驯鹰场。以此为中心,从内往外环绕众将领、精兵、士兵的营帐。

 

  萨满向山神祈福,并用野猪胛骨占卜吉凶。努尔哈赤以野猪、鹿头献祭,并在神前插上柳枝,随即他向众人宣布围猎区域。

 

  白朔山主峰高约两百丈,山间树木多柞树、桦树,有黑熊、野狼等猛兽,也有野鹿、野猪、狍子等小兽。

 

  在山腰东侧有一悬崖,名为朔雪崖。崖下九丈四尺处有一深潭,名为隐龙潭,水深约一丈四尺。水面看似平波如镜,水底却暗潮涌动。

 

  曾有猎户不慎从崖顶坠落,尸首顺水下暗流,出现在二十多里远的河谷。但更多失足之人不知去向。尽管如此,因崖顶和水潭附近有野兽,总有不惧生死的猎户铤而走险。但此处凶险,被划在围猎区域之外。

 

  “此番围猎,定要好好展现建州女真的热血!猎得猛兽者,赐金边甲胄一副,称巴图鲁。猎瑞兽者,赐黄金流苏箭囊,共饮鹿血酒。猎鹿、狍子等野兽者,赐红绸箭与马奶酒。”

 

  一声令下,精锐护军带海东青深入山林。发现猎物,他们就以阵型散开,或敲树,或击鼓,或模仿兽鸣,将它们赶到中心猎区。

 

  努尔哈赤以酒祭箭,将第一只撞见的野鹿一击毙命。众人开始竞相狩猎,展示出骑射功夫。

  

 

  女真大军,一片欢呼,士气高涨。陆徜心中不知作何感想。眼下大安朝廷与建州女真相安无事,但未来如何,很难预料。

 

  陆徜身为瑞王门客,以外出游学为名,辗转入边城暗访,搜集舆论民情。若非被努尔哈赤相中进府,他也成不了细作。

 

  陆徜毕竟年少,起初只知报瑞王知遇之恩,对家国之事理解未深。也是世事难料,他与努尔哈赤竟会走到这般田地。

 

  那日后,努尔哈赤常来教陆徜射箭。陆徜学得极为用心,虽装作歪歪扭扭,但射箭技巧了然在心。

 

  陆徜对努尔哈赤和颜悦色,百般顺从,静待围猎之日来临。陆徜自言自语,此番是为稳住努尔哈赤,好顺利出府。但他也心知,自己在默默享受离别前的温情。

 

  乌林珠见陆徜默不作声,以为他无聊,便提及午间休整带他骑马,还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她说这贝勒、将领还是士兵的箭,都各有特征,只要通过标记来认领猎物,就可避免争端。努尔哈赤的箭很特别,箭头是鎏金兽首,长三寸,还刻着野猪图腾,桦木箭身涂朱红漆,箭羽为白雕翎。

 

  陆徜听着,心想以努尔哈赤的箭术,此时定是拿下诸多野兽了。

 

  午时休整,贵族子弟放飞海东青。陆徜仰头望天,只见努尔哈赤的海东青一飞冲天,伸出闪电般利爪,猛地擒住只麻雀。

 

  整个上午,陆徜听乌林珠讲了诸多围猎之事,顺着话头就提及女真武器。

 

  乌林珠悄声道:“工坊里能看到很多兵器。待晚些我偷偷带你看看。现在,我先带你去看我的马吧!”

 

  乌林珠拉着陆徜跑进马场,拽出自己的雪蹄马,还让马师牵了匹温顺的马给陆徜。

 

  陆徜颤颤巍巍在马上哆嗦,紧抓缰绳,双脚绷紧,踩着马镫,不敢动弹。此时,他向远处一望,马场另一端,努尔哈赤正教一红衣女子骑马。

 

  女子巧笑情兮,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乌林珠看到,嘴一撇,不悦道:“又是她!身在精通骑射之家,怎会不晓得骑马?踩马镫、握缰绳明明都很稳,却装作不会,实在矫揉造作。”

 

  陆徜听了,略有心虚道:“那……不懂骑马的人是何姿态?”

 

  乌林珠回眸一笑道:“那自然是像陆先生这般,缰绳拽得死死的,一脚踩着马镫,一脚还乱蹬。”

 

  陆徜尴尬一笑,见那袭刺眼红衣,又不禁问道:“她是谁?”

 

  “哈哲部那顺贝勒的妹妹。他几次向我大哥暗示,想把妹妹嫁过来。我怎么看这阿茹娜,都不喜欢。”

 

  陆徜身形一顿,很快神色如常,继续骑马,却不住地思前想后。

 

  是啊!他身为建州女真首领,终将会与人联姻。即便不是这个格格,也会有那个格格。如果他不是女真人,如果他不是女真首领……可世上,哪来这许多如果?

 

  想到这,陆徜猛地摇头。

 

  陆徜啊陆徜,你在想什么?你当自己是谁?不过生得几分容貌,兴许他不过图新鲜罢了,能得几日呢?从今日起,图伦城也不再有陆徜此人。待日后,他再遇到一个入眼的儿郎,定然也会早早将你忘记。

  

 

  正想着,那教人骑马的人不知何时站在陆徜面前。努尔哈赤早就看见陆徜也在马场骑马。他应付完阿茹娜,便找个机会过来找陆徜。

 

  努尔哈赤见陆徜趴在马上不敢动弹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

 

  陆徜面色一红,羞恼道:“你就知耻笑我,也不教我!”

 

  努尔哈赤听闻,眼神一亮。这是陆徜头回主动要他教些什么。陆徜想的却是,临别前好好放肆一回。

 

  “好!”

 

  努尔哈赤摸了摸马鬃,拉着陆徜的手按在马耳朵后。陆徜倏地抽回了手。

 

  “你教便教为何动手。”陆徜佯装不悦。

 

  “我是让阿徜感受下马儿的脉搏跳动。其实马儿和人一样,你待它好,它便听你的。”

 

  陆徜试着摸摸马耳朵,马儿看似安静下来。

 

  努尔哈赤笑逐颜开,踩马镫翻身上了马鞍,坐在陆徜身后。

 

  陆徜背绷得很直,撇嘴低声道:“倒也不必如此教法。我见你方才教别人时,瞧着挺乐呵,为何不这么教法?”

 

  看陆徜有些不悦,努尔哈赤一想,莫非阿徜是在……吃醋。顿时,努尔哈赤心中大喜,双手穿过陆徜腋下,紧抓缰绳,轻夹马腹。

 

  “看好了,马慢时,手要松,马快时,手要收。”

 

  陆徜照做,结果马惊得双脚腾空,高高站起。他被颠进了努尔哈赤的怀抱里,惊魂未定倚靠着。努尔哈赤放声大笑,一扯缰绳,绕着马场慢慢跑了起来。

 

  远处,阿茹娜正不悦地望着这边,问:“那是何人?”

 

  乌林珠嘴一撇,甚是不满。

 

  本来我想教陆先生骑马的,现如今大哥教陆先生骑马也罢了,为何叫我来教这讨厌的阿茹娜。她明明会骑马!

 

  “你管是何人!好好骑你的马去!”乌林珠说罢,将鞭子狠狠一抽马的屁股,让马带着阿茹娜的尖叫声越跑越远。

  

 

  努尔哈赤给陆徜添了五名侍卫,加上笔奴,陆徜被看得死死的。怕陆徜因此不满,努尔哈赤还给陆徜备了满满一大包小食,还多了糖果、蜜糖。

 

  午后围猎再次开始,乌林珠将陆徜悄悄叫到一旁道:“陆先生,要不要带你去工坊见识下女真兵器?”

 

  陆徜装作犹豫道:“我思前想后,觉得此事不妥。如若让贝勒爷知晓,只怕……”

 

  “怕什么!他又不在此处!我也不会说。”

 

  “还是不妥。我这左右可有人看着,若是被撞见,说不清。”

 

  乌林珠眼珠一转,道:“我有主意!陆先生不如扮作我的随从,跟我进去不就没人认得了?那侍卫还有笔奴,我来安排。”

 

  乌林珠跑到侍卫和笔奴面前,发了通火,甩起鞭子将周遭木桶都打翻了。不知她说了什么,侍卫和笔奴竟真离开了。

 

  陆徜好奇道:“你是格格,侍卫自然怕你。这笔奴可是贝勒爷身边的人,你是如何说通的?”

 

  乌林珠眨眨眼道:“我说陆先生有一要紧物件落在府里,定要他亲自寻回。我随口胡诌个地方和物件名,够他寻个半日去。”

 

  陆徜哭笑不得,也暗自叫好,又推脱一番,倒被乌林珠生拉硬拽,非去不可。

 

  “陆先生何时变得如此前怕狼后怕虎?定是我大哥平日待你太苛刻!怕他作甚?走!”

  

 

  陆徜伪装成侍卫,还藏好鹿骨佩刀,以防万一。

 

  跟着乌林珠来到一队马车队前停下来,陆徜开始诧异。此处离围猎营帐区并不远,而且此处怎么看就是普通的猎户车马驻扎地,车上挂着兽皮,车厢出奇巨大。陆徜瞧见车旁边有几个背弓箭的猎户给小兽剥皮,可手法却显得生疏。

 

  “陆先生,工坊到了!”乌林珠停了下来。

 

  陆徜闻到空气中的铁渣味和硫黄味。那工坊到底在何处?这围绕成圈的五辆大车,有马拉的,也有牛拉的。仔细一听,他听见一辆车厢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锻造声。

 

  陆徜灵光一闪,道:“莫非……这些车……”

 

  乌林珠点点头。

 

  谁能想到,制造铁芯骨朵的工坊竟是这些巨型车辆。伪装成猎户的工匠,闲时做工,战时成军。如若遇到情况,可迅速化整为零,驾车离开。

 

  可如若这般设计,工坊随时解散,随时消失。今日找到,明日便不在了,那有何意义?

 

  陆徜本想找到工坊,便脱身离去。如今看来,并非想象中容易。

 

  他跟乌林珠一路走,见工匠有女真人,也有汉人。有些汉人工匠看着面熟,像从流民坊出来的。

 

  总共十辆用途各异的车,锻造的、囤原料的、歇脚的、放器物的……他见到了女真武器,有马刀、长枪、弓箭等,却没见到铁芯骨朵的影子。

 

  陆徜佯装解手,让工匠带路。伪装格格的侍卫,身份极为好用,陆徜见工匠离开,便悄然搜寻车厢。

 

  他在一辆车旁,见地上堆满废旧的铁农具、铁锅,还有少量铁矿石。此时正是换防时,他见车厢内无人,便摸进去,终于见到传闻中的铁芯骨朵。

 

  车上载着些许成品,旁边还有一堆废弃零件。铁芯骨朵的外形与大安皇家礼器很像,但后者精雕细琢,并非兵器之用。

 

  女真铁芯骨朵以精铁打造铁芯,外层球形骨朵用铸铁造作,遍布突出的尖刺,而木柄有长有短。此种兵器看来是为破甲而造,比起刀剑切割,它砸击和刺裂的力量极大。

 

  陆徜在废料堆里找出铁芯钉头、骨朵碎片和小铁环,用布包好藏进怀里。为今之计,只得先将这些交给应寻,再让他设法潜入此处彻查。有何方法让工坊在此处多待几日?

 

  下了马车正要离开,却见草丛里窜出一头巨型猎犬,虎视眈眈,露出满口利齿獠牙。

 

  眼看猎犬扑来,陆徜用鹿骨佩刀格挡,回神一躲。接着,他掏出小肉干径直扔到远处。猎犬嗷呜叫着,一路吃着肉干跑远了。

 

  看着怀中小食,陆徜心生一计。他偷了马奶和酒,先把马奶倒进火药,再把酒撒进牛马草料里。他用鹿骨佩刀的骨头刀柄敲碎糖果成粉末,加进淬火水中。想了想,他又把蜂蜜和小肉干放进一辆马车的车轴齿轮上。

 

  不知此计能否奏效,能撑多久,那也全凭天意了。

 

  此时,陆徜听到乌林珠的叫唤声。

 

  “陆先生——”

Chapter 7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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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日落黄昏,陆徜与乌林珠回马场骑马。他正踌躇脱身之计是否接着来。

 

  第一,如若此时不脱身,一旦围猎结束回府,想顺其自然出来就愈发难了。

 

  第二,虽说工坊随时拆解,无从定位,但如此工坊需得向外界求取补给,才可长久运转。它不可四处乱跑,途径何处,总有规矩可循。

 

  方才,他操弄一番,如若有用,便可让工坊暂驻原地几日。只要有人能长久潜入工坊,摸清行路规矩,那般便与寻着工坊所在无异了。

 

  此次偶有机会让乌林珠带入工坊,下次便无这般容易了。如若脱身,他即可把三件铁芯骨朵零件带出,也可告知应寻工坊暂时方位,好作后面安排。

 

  再则,陆徜想起上回冒险取得的女真文密信,算起来也该送到瑞王手中,为何至今杳无音信。这让他有些许不安。

 

  末了,陆徜想到与努尔哈赤的纠葛,也真是一团乱麻。努尔哈赤像编织出一张令人沉迷的大网,将他紧紧包裹。他怕自己待得越久,越深陷其中。

  

 

  想到诸多缘由,陆徜去意已决,正想如何开始,只见雅尔哈齐带几个族中子弟骑马过来。

 

  陆徜灵机一动,心想来得正好。

 

  陆徜在努尔哈赤府中的事渐渐传扬开,诸多女真族中子弟对他的见解和雅尔哈齐一样,觉着他为摆脱流民身份,使尽浑身解数接近努尔哈赤。

 

  他们对陆徜诸多不满,特别听闻雅尔哈齐还因陆徜被罚,更怒不可遏。雅尔哈齐听闻陆徜在马场哆哆嗦嗦地学骑马,便带布扬古等人来看笑话。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大哥面前最会卖乖弄巧的陆先生吗?怎么?跪了祠堂,直至今日还腿软,连马都骑不了!”雅尔哈齐说完,一群子弟跟着哈哈大笑。

 

  乌林珠一听,拉下脸道:“四哥,你还嫌自己没罚够吗?”

 

  “陆某见过贝勒爷。”陆徜微微一笑道,“上次跪了祠堂,腿脚着实疼痛,但陆某有好用的汉方药,好得极快。对了,陆某这还有好用的驱蛇药与金疮药,什么蛇咬、鸡啃都能治好。”

 

  这两件糗事早就传出府邸,一度成为贵族子弟的笑柄。听到这,雅尔哈齐身边的几个子弟忍不住嗤笑一声。

 

  雅尔哈齐恼羞成怒,扬鞭一抽,抽打在陆徜所骑的马身上。顿时,马惊,撒欢开跑,跳过围栏,向外冲去。

 

  乌林珠发出惊叫,策马追赶,但哪来得及。她随即掉头,往努尔哈赤营帐奔去。

 

 

  陆徜看似无意却是有意地拉扯缰绳,将马向白朔山方向去,还一路冲过围猎区。

 

  跑了一阵,陆徜见身后无人,便不再掩饰,随即脚踩马镫,腿缠马腹,身体自然前倾,稳坐马鞍上。

 

  他轻抖缰绳,加快速度,在丛林小道上随时改调抓握缰绳的力道,动作轻车熟路,游刃有余。猎猎狂风,吹开陆徜束发的发带,头发随着风势,四处飘扬。

  

 

  营帐内,努尔哈赤正与诸位部落首领烤肉吃酒说闲话。席间,哈哲部那顺贝勒多番暗示,想与建州女真结秦晋之好。他挺贪心,不仅指望努尔哈赤娶自己妹妹,还指望乌林珠嫁给自己。

 

  努尔哈赤饮酒笑谈,顾左右而言他。努尔哈赤着实想给乌林珠说门亲事,但眼前这那顺贝勒,都能给自己当叔父了,别说乌林珠,努尔哈赤也不喜欢。

 

  再说那正对自己送秋波的阿茹娜就别提了。其余部落首领听出努尔哈赤婉拒之意,各个专心吃肉喝酒,两不掺和。

 

  “大哥,不好了!”乌林珠手持野猪神骨牌,一路畅通地从帐外冲进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努尔哈赤削着鹿肉,正色斥责道。

 

  乌林珠见状,忙行礼道:“兄长万安!陆先生他……”

 

  话未说完,努尔哈赤神色一变,便对众部落首领道:“诸位且慢用,吾妹有族中之事相告,暂且退下片刻。”

 

  众部落首领神色如常,继续喝吃。只有舒尔哈齐与那顺贝勒眼色暗暗一变。

 

  舒尔哈齐问了随从,不知雅尔哈齐身在何处,心知这小子不会又惹祸事了吧。

 

  营帐外,努尔哈赤和乌林珠说话后便匆匆离去。

 

  那顺贝勒走出来,正回自家营帐,见努尔哈赤远去,眼神流露一丝不满。

 

  哈哲部在白山黑水间以渔猎、采集为生,在乌苏里江流域一带也是令人生畏的丛林部落。但他们不像建州女真那般懂农耕之术、能耕田产粮,还垄断了马市。

 

  那顺贝勒本想促成两部联姻,欲以貂皮、人参、东珠等珍宝来获取农耕之术,开辟新商路。如今看来,努尔哈赤根本看不上眼。

 

  “竖子小人!嚣张傲慢!无礼至极!给几分薄面称你声城主,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奴才见过那顺贝勒。”一个驯鹰侍从在暗处走出,道,“我家主人想见那顺贝勒一面。”

 

  “你是什么东西?你家主人又是何人?”那顺轻蔑道。

 

  “奴才苏赫巴鲁,是前图伦城主的旧部。”

 

  

  朔雪崖附近,人迹罕至,无路可走。陆徜放慢骑马速度,甩绳镖一路击打高处树枝,再反复抽打低矮树木。他让马儿踩着落叶与石子不断行走,终究出来一番马惊失控的痕迹来。

 

  陆徜到了朔雪崖东侧,便拽住缰绳让马停下。他伸手抚摸马耳朵后,并顺势将掌心贴在马脖子上,发出轻嘘声。原本不安的马儿松弛下来,不再叫唤。

 

  到崖边向下一望,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忽地听到从下传来一声尖锐长啸,听不清是何物发出的怪叫。但陆徜心知,这是应寻所发讯号。

 

  约在崖下五丈高的岩壁上凸出一块巨石,若能平稳落在此处,便能寻得一个隐蔽洞口,再迂回通往崖下。但此时无人看见,陆徜无需演戏,只需在崖顶造出堕崖身亡的假象后,即可离开。

 

  陆徜在崖边踩出一圈杂乱的脚印,压弯地上几株枝叶,还用鹿骨佩刀割开手指,将血滴在此处。将这些做完,陆徜摸摸马背,再轻轻一拍,马儿便向来时路狂奔而去。

 

  “走吧!从此……不复相见。”陆徜见马儿远去,若有所失地恍惚了会儿。很快,他开始找绕过围猎场的下山之路。

 

 

  努尔哈赤听闻陆徜被惊吓的马带走了,二话不说骑马冲出去。他的马本就是马中极品,加上救人心切,一大帮随行侍卫被远远甩在后面。他循马蹄踩踏方向深入密林,一路向朔雪崖行去。

 

  努尔哈赤早听闻朔雪崖极为凶险,他想此时夜深天寒,陆徜不懂马术,怕是凶险万分。他见一匹白马从暗处迎面过来,正是带走陆徜的那匹马。

 

  努尔哈赤又惊又喜,忙下马,摸着白马道:“你能带我去找阿徜吗?”

 

  这匹白马像通了灵性,扭头冲崖边方向叫唤。努尔哈赤忙骑上这匹白马,径直来到崖边,大声叫唤。

  

 

  此时山间起雾,陆徜听见努尔哈赤叫唤,心里一惊。他摸着棵桦树,用写了工坊方位的布卷了三个零件藏进树洞,并在树皮上给应寻留下记号。

 

  陆徜做完这些,迷雾中猛地见前方的努尔哈赤骑着马、举着刀冲向自己。他心里一惊,莫非出逃之计有破绽,细作身份被发现了。他暗暗握紧鹿骨佩刀,蓄势待发。

 

  鹿骨佩刀出鞘的同时,努尔哈赤的刀向陆徜右侧挥过去。陆徜用刀刺中努尔哈赤右臂,同时听见身后传来震天怒吼。

 

  一只近六尺之躯的黑熊从桦树林中窜出,愤怒地吼叫。怕是原本藏在某处冬眠的黑熊被闹醒了。

 

  寒光闪过,努尔哈赤的刀锋在熊皮上割出一道深深血痕。他的手臂受伤,发力偏了方向,未能瞬间击中黑熊要害,结果愤怒的黑熊像泰山压顶一样扑向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侧头一躲,跃向一边,再次举刀刺向黑熊的肚子。一人一熊缠斗起来,黑熊怒吼着,用巨爪在努尔哈赤腹部一扫,顿时鲜血和撕碎的衣衫黏在一起。

 

  他……是来救我?

 

  所有的事都在瞬间发生,陆徜恍惚片刻,反应过来,足尖用劲,将数颗碎石化作暗器,连番击中黑熊的腿,还用刀狠狠砍向黑熊。

 

  黑熊怒不可遏,叫声如雷,用力拍倒一棵小树。努尔哈赤受重伤,眼前有些模糊,但他听声辨位,终将刀刃狠狠扎进黑熊的心脏。

 

  努尔哈赤忙叫:“阿徜,你在何处?”

 

  “我在这里!”陆徜焦急回应。

 

  此时,黑熊向陆徜的方向倒去。只见努尔哈赤耳听声响,猛地一扑,顺势将陆徜往旁边护去。此处是朔雪崖北面,正是个大斜坡,努尔哈赤紧抱陆徜一路滚了下去。

 

  待停下时,陆徜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只擦破了点儿皮。可再看努尔哈赤,却是腹部血肉模糊,还对陆徜说:“阿徜……阿徜,你没事便好。”

 

  话音刚落,努尔哈赤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见努尔哈赤鲜血淋漓地躺在自己怀里,还一口鲜血喷在自己脸上,陆徜惊得浑身发抖。

 

  有事的人是你啊!为何豁出性命也要救我?真是个傻子!

 

  对努尔哈赤钟情自己一事,陆徜从难以置信到将信将疑,到不得不信。后来即便确认真情,他依然不信这份情能有多深。但如今到这般田地,已不容他不信了。

 

  也许,陆徜并非不信,而是不敢信罢了。因为,信了这份深情后,该何去何从?

 

  “坏东西!你醒醒!努尔哈赤!你醒醒!”陆徜惊慌不已,不知不觉,泪如雨下。

  

 

  山坡底部有一隐蔽的天然山洞,洞口被一人高的草木掩盖。洞口十来米开外,有动物骨头,还有狼爪印。陆徜背着努尔哈赤走进山洞。洞内干燥,地上有猎户堆放的枯枝。

 

  努尔哈赤身上带着围猎常用的金疮药、火石和水囊等。陆徜翻出伤药涂好,还撕下自己的衣衫给他包扎。陆徜生起火坐在一旁,眼见努尔哈赤渐渐没了血色。他忙从笔筒暗格中取出一小瓶药丸。

 

  这是瑞王赠予陆徜的宫廷秘药,共有五颗,药效强,药性猛。如遇重伤、中毒,一天一颗,连服三四天,便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效。

 

  陆徜此人向来惜命,来到边城也是暗访多、明查少,能智取,就不武斗。他一直留这秘药作为有朝一日重伤保命之用。

 

  陆徜心想,眼下正是重伤保命的紧要关头。

 

  但此时,努尔哈赤牙关紧闭,什么药丸也吞不进去。

 

  陆徜叹口气,道:“罢了!谁让我欠你一命。”

 

  他将药丸咬碎,口对口地喂进努尔哈赤嘴里。秘药果真奇效,很快努尔哈赤身上逐渐变得温热,脸色红晕。

  

 

  洞外狂风呜呜地吹,俨然夹杂野狼的嚎叫声。陆徜怕努尔哈赤身上的血腥气太重引来野狼,便探出洞口四处打量,果真在不远处见一群绿莹莹的眼睛。

 

  这群野狼定是闻到人的血腥气,慢慢逼近了洞口。

 

  如若野狼冲进洞内,失去意识的努尔哈赤怕是死无全尸。

 

  外头的狼嚎越来越近,越来越多,不知有多少。

 

  也罢,今日如若为救你,我不幸命丧狼群之口,也算还了你这份深情。到时,你我共赴黄泉,什么女真、大安,什么贝勒、细作,全都化为白骨,倒也一了百了。

 

 

  陆徜手持火把,走出洞口,再用石块堵住洞口,还将火把插在上面。

 

  一群野狼虎视眈眈盯着他,其中一只体型彪悍的灰狼,鬃毛竖立,獠牙外露,双耳残缺,独眼泛着琥珀血光。这应该就是头狼,那么先斩头狼,看能否震慑狼群。

 

  野狼怕火,这火把燃尽需半个时辰。也就是说,需得在半个时辰内解决这群野狼。如今之计,得将它们引到开阔地去,好施展绳镖威力,也防个别野狼拱开洞口溜进去。

 

  陆徜随手折断树枝,当作发簪将头发束好,再拔出鹿骨佩刀往左手上割出一道伤口,血腥味随风吹散开来。他暗暗移动,将狼群引到一片开阔地。

 

  时机已到,陆徜一按机关,一支绳镖从笔筒中像箭一样搜地一下钻出,直冲头狼而去。绳镖的镖头像灵蛇一样盯住它的眼睛。

 

  头狼灵活一躲,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它前爪刨土,一跃而起。

 

  陆徜急速后退,手中绳镖舞动,犹如锋利的花朵,直冲头狼的眼鼻要害,将它逼到一旁。待陆徜一停手,头狼便找机会扑过来。

 

  绳镖圈圈缠绕套住狼身,它却趁着逼近,张嘴直扑陆徜的咽喉。

 

  陆徜手执镖头,化作匕首一挡,锋刃与狼牙碰撞,发出当的一声。一股腥臭的血沫扑面而来,陆徜不合时宜地呕了一下,但手中继续发力翻转绳镖,将头狼一甩丢进沙坑。

 

  头狼眼睛被沙子迷住。机会来了,绳镖不断缠绕卷住头狼。被束缚的头狼发起狂,眯着眼乱咬乱撞,一头将陆徜重重撞在山石上。

 

  重击之下,陆徜吐了口血,他奋力拽起绳镖,狠狠地将头狼摔在尖锐的岩石上。

 

  头狼一命呜呼,剩下的狼群躁动起来,有些在观察,有些跃跃欲试。剩下的几只大胆野狼再次扑上去。

 

  陆徜将绳镖飞快舞动,像带着尖刀的鞭子,很快割开两只野狼的咽喉。剩下的野狼呜咽叫唤,纷纷四处逃窜,无影无踪。

 

 

  陆徜筋疲力尽地来到洞口,搬开石头进了洞内。他就着火堆烤火,咳了几下,用鹿骨佩刀剥去狼皮,烤起狼肉。他查看佩刀和笔筒,发现这鹿骨刀鞘不知何时掉落一片骨片。

 

  狼肉烤出了焦味。陆徜试吃几口,马上呕吐不止,还咳出几口血沫。

 

  陆徜擦了血沫,咳嗽几声,翻出宫廷秘药,正想吞下,却看那不省人事的努尔哈赤。

 

  想来还是他伤势严重,留着给他保命用吧。

 

  陆徜开始打坐调息,肚里馋虫咕咕直叫。他忽地想起那日祠堂里的美味烤鸡来。

 

  “喂!你醒了吗?”陆徜自知他未醒,但此时洞内空旷无声,着实冷清,便顾自说起话来,“你若醒了,给我做烤鸡可好?”

 

  你若不是女真首领,凭这般烧烤本事,去开一家炙烤坊,定能日进斗金!

 

  陆徜本不怕寒冷,但因此时身上有伤,忽地感到阵阵寒意。陆徜坐在努尔哈赤身边,扯着一半大氅将自己裹好,翻出他身上的酒喝了一口暖暖身,还用手指戳了戳努尔哈赤的脸颊。

 

  你倒是昏睡得踏实,不必受这饥饿难耐之苦。援兵若再不来,即便没有重伤而亡,我也得饿死。看明日天亮后,能不能打到野兔、野鸡什么的。

 

  陆徜侧躺下来,轻咳几声入眠了。夜间,他倒是离身边的天然暖元越来越近了……

 

  

 

  次日清晨,陆徜先向洞内走去,发现尽头有一水潭。

 

  不知应寻找着桦树洞里的物件没,他总不会还在隐龙潭边等吧。

 

  他再走出洞外,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细碎的人声和犬吠声。

 

  “贝勒爷——”

 

  “大伙儿仔细找,一定要找到贝勒爷!”

 

  陆徜急忙退回山洞,将昨夜烤得看不出模样的野狼和狼皮扔进水潭。他撕下努尔哈赤身上的衣衫碎片扔在洞口显眼之处。随后,他趴在努尔哈赤身旁,闭上了眼睛。

 

  很快,陆徜终于等到跟上来的士兵。当努尔哈赤被众人抬走时,陆徜那颗悬了很久的心总算放下了。

Notes:

写这篇的时候,本来以为是写一篇中短篇,结果内容不受控制,越来越长了。这可能也是有些内容设计回看的时候有遗憾的原因吧。

因为是第一次写出长篇同人文,各种感触和经历事后想起来还是很特别的。

比如,到一个阶段,感觉陆徜有自己想走的路,一些醋可能用不了。原本写着玩的心情,因为陆徜生动起来,就觉得不能让他的故事那么随意。

话有些多。因为这里有这个章节前后,忍不住发点什么。

Chapter 8

Summary:

本章出现女真土方子医术均为胡编乱造、自娱自乐的产物,与真实历史毫无关系,不存在黑哪个民族的情况。不要对号入座!

Notes:

那个,我发现有英文评论……但是,我英文很差的,第一次来这边发文,是摸索中文攻略来发的。以前,我就是作为游客看文为主。

主要还是多个发文平台,减少被屏蔽,还有让更多圈内朋友看见文吧。嗨,扯这么多,主要想说……我英文很差,看不明白,感谢英文朋友支持,我不知道怎么回评论。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贝勒爷受重伤,围猎匆匆结束。舒尔哈齐临危受命,暂代掌管军政及府中大事。也不知舒尔哈齐是否借机让陆徜自生自灭,直接丢他在西院养伤。

 

  说是养伤,实则无人医治,全城女真医者都被舒尔哈齐请来救治努尔哈赤。好在陆徜自行吃药,除了变得畏寒,风吹便咳嗽,已无大碍。

 

  回府,是一时冲动之举。他本想趁机离开,可一个情深至此、豁出性命也要救自己的人重伤未愈,陆徜实在做不到对他不管不顾。何况,陆徜心知自己对努尔哈赤也暗生情愫。

 

  更重要的是,陆徜待边城一年多,对建州女真医术略有所闻。他们以萨满巫术为主,行医用药与大安汉医截然不同,不知会如何处置熊伤。

 

  在山洞,他用宫廷秘药稳住努尔哈赤的伤情,可还得吃上两三日才行。不然待第一颗药效耗尽,努尔哈赤的伤势怕会反扑,十分凶险。他又无法将秘药交托他人,不然怕人从中查到此药来自大安宫廷,便有口难辩了。

 

  记得先前有人提过,冬至时图伦城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萨满祭祀。而此类活动,全体女真贵族子弟皆需在场,大量府邸守卫会转去祭祀场,那便有机会外逃。

 

  陆徜想得极好,等努尔哈赤伤愈再离开。哪知回府后,他便无法接触努尔哈赤。以往都是努尔哈赤来找他,如今他一个毫无地位之人,如何接近建州女真的首领。陆徜担忧,努尔哈赤的伤情是否会被耽误,反而更严重了。

  

 

  且说那日,迟迟等不到陆徜的应寻,便找围猎场仆役打听,才知努尔哈赤受伤,还与个年轻公子一起从山洞里救出来。

 

  应寻即刻省悟,陆徜定是出意外,脱身失败。幸好围猎很快结束,应寻便上朔雪崖上搜寻,找到陆徜藏在洞中的物件。他先后放出三只乌鸦,内容皆是问安。陆徜将细故隐去不谈,只提安好。

 

  应寻多少听得陆徜与努尔哈赤的风言风语,提醒莫要感情用事,谨记身份,留意安危,也提及帮陆徜打探城内外情况,好成下次遁逃。

 

 

  另一边,舒尔哈齐叫来女真部落医者和萨满给努尔哈赤治伤。眼看境况好转的努尔哈赤,忽地伤情反复,高热不止。顿时,上药的上药,跳舞的跳舞,哭叫的哭叫,房间里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雅尔哈齐边哭,边向舒尔哈齐道:“大哥平日神勇过人,砍杀黑熊绰绰有余。如今伤重至此,怕又是与那陆姓小人脱不了干系。”

 

  舒尔哈齐将这不消心的弟弟拉到一旁,认真告诫:“你那日冲动行事让马受惊,这才有后来之事。你若下手,就得干干净净,万无一失,不留痕迹。如若不然,莫再为个微末之人惹怒大哥,图伤兄弟情感。不知大哥醒了,会如何处置你。不能总教我来收拾烂摊子。你近日还是乖乖读书,莫再惹是生非!”

  

 

  努尔哈赤用了女真草药后依然昏迷不醒。萨满已开始跳神舞,招魂驱邪。萨满说,此次贝勒爷伤了熊,触怒熊灵在体内游走,所以灵魂被熊灵咬住。

 

  慌乱中,乌林珠记得陆徜提过他有很多神奇的汉方药,便跑来找陆徜。

 

  正愁无法接近努尔哈赤,眼下机会便来了。

 

  一听陆徜有办法,乌林珠拉着他一路狂奔,径直冲进努尔哈赤房中。萨满正摇神鼓,敲腰铃,见上回祠堂罚跪那小子过来,微微一愣,但并未停下,继续念着《熊灵归山词》:“熊灵归去,血污归土!伤愈怨去,魂兮归来!”

 

  舒尔哈齐听了乌林珠的意思,自然没应允。

 

  “二哥!草药用了那么多,萨满都跳多久了,大哥还是不见好转。陆先生来自大安朝,他的汉方药说不定真能医治。多个方子多个指望。你若不放心,我亲自盯着抓药、煎药还不成吗?”

  

 

  舒尔哈赤与乌林珠正争执。陆徜便走近床榻,掀开床帐,见努尔哈赤面色惨白,再一搭脉搏,脉息若有若无,一握手,冰冰凉凉。这正是气血两伤、毒瘀互结、正气亏虚之貌。

 

  他细细查看努尔哈赤的伤口,没料到伤口还在渗血,处理得十分潦草。伤口看起来像是用动物肝脏之类敷过后,再敷了细碎的柳树皮和鹿血,还用新鲜的狐狸皮包着,说是以猛兽之皮镇住熊的煞气。

 

  陆徜顾不上床帐外俩人如何争执,掀开床帐道:“乌林珠,你帮我来一份淘米水或盐水,得煮沸冷却的。还要一份雄黄酒,对了,你的铜簪子也给我。”

 

  想了片刻,陆徜拿笔写下两个方子,一个外敷生肌玉红膏,一个内服仙方活命饮,交给舒尔哈齐。

 

  

  舒尔哈齐虽和雅尔哈齐一样不喜陆徜,但他向来把陆徜视作一个以色事人、不入流的小人。他与陆徜还谈不上深仇大恨。大哥钟情之人,自己再不喜欢,也无法让大哥不钟情。

 

  上次雅尔哈齐做局陷害陆徜,舒尔哈齐顺手推了一把。陆徜在他眼里,就是个从流民坊往上爬的无名小卒,杀了就杀了,算不得什么。但若杀不了,也无伤大局。

 

  除非,让他发现陆徜做了危害建州女真的大事,那他便会痛下杀手,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换作以往,舒尔哈齐根本不屑陆徜的什么汉方良药。一个流民坊出来的贱民能有何本事。可眼下努尔哈赤昏迷不醒,大事小事都压在舒尔哈齐身上,实在分不出心思针对陆徜。

  

 

  先是接到兵器工坊禀报,马车车轴被一群老鼠啃坏,只得就地维修。谁知检查后露出更多蹊跷。车队年久失修,工匠日行检查似有偷懒之嫌。

 

  上批打造的铁芯骨朵等兵器正秘密送往与大安、朝国接壤的边境。而这批打造的不知为何次品较多,有些甚至一砍便卷了刃。细查之下,除天气寒冷,原料也出了岔子。借这群工匠几个胆也不敢偷工减料,究其根本,怕是铁料短缺导致的。

 

  本来,光靠朝贡换来的铁农具、铁锅如何够用?这大安皇帝老不死的可真抠搜,拿了那么多山珍宝贝,要点铁料便严防死守。

 

  至于工坊牛马吃坏肚子、无力走动之事,让舒尔哈齐想起先前与努尔哈赤因储粮分配起了争执。他主张将收获的粮食多分给军队,并给工坊、军队的牛马添加精料。

 

  但努尔哈赤主张将粮食多拨给新归附的部落,以安民心。看来,工坊牛马怕是精料不足,吃多了下等粗料,吃坏了肚子。

 

  还有那日,努尔哈赤匆匆离去,久久未归,舒尔哈齐临时主持次日的围猎收尾。当天竟有人在白朔山射中一只白狐,怪的是白狐身上布满雪纹。萨满见状宣称,白狐示警,今年冬天必有大灾降临。

 

  细想一下,今年的雪确实下得够久。如若继续下,牧草被埋,粮食受损,耕牛、战马难以觅食,恐会有祸事。

 

  

  有这么多悬而未决的大事,舒尔哈齐心想,反正眼下药石无灵,那便让陆徜试试汉方药也无妨。他料陆徜也没胆在众目睽睽下加害大哥。再说,害了大哥便没了可攀附之人,图什么?

 

  于是,舒尔哈齐让乌林珠看陆徜施药治伤,也双管齐下,萨满照常跳神舞,药罐继续煮药汁。

 

  陆徜给努尔哈赤清创、敷药,伤口看上去比先前好了不少。等仙方活命饮到眼前,乌林珠试喂一口,努尔哈赤牙关紧闭,喂不进去。

 

  陆徜想了想,便对乌林珠说:“格格可信我?”

 

  “自然是信陆先生的。”

 

  “如若你信我,可否帮我屏退旁人。今日开始,我便在此处不走,好给贝勒爷敷药、服药,可好?”

 

  “好!”

 

  陆徜走进床帐内,见双目紧闭的努尔哈赤,轻声道:“这回,可是我救你一命了。”

 

  陆徜将仙方活命饮含在口中,喂给努尔哈赤。他再取出那瓶宫廷秘药放入口中咀嚼,也一样喂法。秘药的药效依然极强,努尔哈赤的手渐渐温热,面色也开始红晕。

 

  陆徜放下心来,坐在一边,想:等他好了,我再走吧。

  

 

  两日后,努尔哈赤脸色大好,似有苏醒迹象。雅尔哈齐得知陆徜救了努尔哈赤,无话可说,但他坚信是萨满跳神舞,终于让神明眷顾,把大哥的魂魄放回来。

 

  陆徜倒也不在意,只要努尔哈赤伤势确实好转就行。努尔哈赤右臂的刀伤已结痂,不知他醒来是否还记得这一刀的由来。

 

  再次的清创、敷药后,陆徜跪坐床边,打量这相处已久的女真贝勒爷。

 

  陆徜先前曾经多次与女真人打交道,他并不喜女真人,所以也从未如此细瞧过一个女真男子的模样。

 

  凑近一看,这努尔哈赤确实人中龙凤之姿。坚毅果敢的轮廓,下颌如刀刻般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嘴唇厚薄适中。如若他睁开双眼,深邃有神,有种刚柔相济的魅力。陆徜忽地心如小鹿,乱撞起来。

 

  秘药已吃三日,他为何还不醒。不如,再吃一丸定是能好了。

 

  陆徜拿了秘药嚼碎开始喂药,却见眼前的女真男子睁开了深邃的双眼。

 

  四目相对,陆徜一惊,猛地想后退。却见努尔哈赤伸手扣住陆徜的脖颈往前一送。刹那间,唇齿纠缠,满口尽是苦涩的药味。

 

  陆徜下意识想推开,却被努尔哈赤擒住双手,往他身上一带。陆徜半身趴在努尔哈赤身上,动弹不得。他默默承受肆虐狂吻,闭上眼睛。

 

  直到陆徜面红心跳,微微轻喘,努尔哈赤才松开他,微笑道:“我正做好梦,梦见阿徜亲了我。我醒来,竟是真的!”

 

  陆徜发现努尔哈赤伤口的布渗血,忙起身。

 

  “贝勒爷!”

 

  屋外等候的雅尔哈齐、乌林珠听见动静,忙跑进来,见努尔哈赤醒了,欣喜若狂。

 

  雅尔哈齐一把推开陆徜,冲到努尔哈赤面前哭诉:“大哥、大哥,你可算醒了。这些日子真是让我好生挂心。”

 

  乌林珠也哭出声来:“大哥,可算把你盼醒了。”

 

  越来越多的人像潮水般涌进房间,陆徜被这股潮水挤到房外。房内热闹非凡,房外门可罗雀。刚才还在温暖的怀里,片刻间就待在寒冷的屋外。这一热一冷两重天的瞬时变化,让陆徜不禁自嘲笑了笑。

  

 

  此时,门外的萨满取下面具,轻声叫唤:“孩子,你能过来下吗?”

 

  陆徜头回见着萨满真容,原来这位戴面具甚是威严的萨满竟是个笑容慈祥的老奶奶。

 

  “奶奶好!”陆徜乖巧行礼。

 

  “孩子,我听闻你这有好用的汉人药方。我想为那生病已久的家人讨要一方,我可用貂皮、珍珠来交换。”萨满奶奶说得很诚恳。

 

  “奶奶,不是我不愿。而是汉医讲究望闻问切,我未曾见过你家人,不知他所患何病。贸然开方,实为不妥。而我,不得应允,无法出府。”

 

  “如此这般,哎……”萨满奶奶叹气道。

 

  陆徜想到什么,说道:“奶奶,我听闻冬至祭祀将举行,你们会来府中给祭祀品举行开光仪式。到时,你若能将你家人带到府中一见,我给他面诊一番,即可开出药方。”

 

  “如此甚好!”萨满奶奶谢道,“孩子,那日我见你罚跪祠堂,禁食三日,还能将《萨满祝词》抄得字迹工整,足见你对天神阿布卡恩都里诚心诚意。”

 

  萨满奶奶站直身,微微行礼道:“好孩子,你的眼睛像山间小鹿一样美丽,你的心肠像白云格格一样善良。愿天神阿布卡恩都里保佑你平安健康,万事顺遂!”

 

  陆徜听了,心有愧疚,讪讪一笑。

 

  我并非如此善良之人,几乎日日满口谎言。而且,萨满天神若知晓我那三日啃了多少只烤鸡,还会保佑我吗?

  

 

  努尔哈赤醒后,依然让陆徜在身旁照顾。期间,舒尔哈齐问到黑熊之伤因何而起,陆徜颇为忐忑。

 

  可努尔哈赤并未提及陆徜之故,怕他受人责罚,便轻描淡写,说是马蹄不慎踩踏,惊扰黑熊冬眠,这才发狂突袭。为了舒尔哈齐不再细问,他索性连雅尔哈齐是否该受罚也不提了。

 

  舒尔哈齐将信将疑,但也只能这么听着。倒是陆徜听出努尔哈赤有维护之意,心里有愧又有谢意,得尽心尽力,从端茶递水,到穿衣吃饭。

  

 

  女真医者说,贝勒爷之伤得静养半年。不过,努尔哈赤的伤势也好生奇怪。说他未好,他声如洪钟,步履平稳,白日里还坐着听舒尔哈齐回禀差事。努尔哈赤胃口也好,只要是陆徜喂的,他都能吃两碗。

 

  可说他好了,他却时常抚着伤口,哎哟叫唤喊疼,让陆徜给自己吹吹伤口,还常靠在陆徜身上直哼哼:“可怜我为救你,受了这黑熊之伤,实在疼痛难耐。”

 

  一日,夜半三更,努尔哈赤不舍陆徜离去,便躺床上握他的手不肯撒开。陆徜便搬张卧榻放在床边陪伴。

 

  待陆徜入睡,努尔哈赤会起身给他盖好被子。谁知,陆徜冷得缩成团,还反复轻咳。努尔哈赤便将他抱来与自己同床而眠,还用手反复搓着他冰冷的双足,直到变得火热。

 

  次日,陆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努尔哈赤身旁,也并未说什么。于是,努尔哈赤便大着胆子,每夜如此。

 

  陆徜心知努尔哈赤这番举动是想自己多待身旁陪伴,故而看穿不说穿,听之任之。毕竟,努尔哈赤的深爱之情是真,救命之事也是真。

 

  而陆徜内心深处对努尔哈赤之情,何尝不是真呢?他在这场真假参半的情感纠缠里,终究还是动了心。

 

  陆徜与努尔哈赤日夜同住,倒是听着有用的消息。因连天大雪,恐来年收成不好,此次冬至萨满祭祀会从城中移去城外大办特办,以祈福来年五谷丰登,万事顺遂。

 

  那时,府中大量兵力会去了图伦城外。府邸守卫最薄弱之时,也是再次脱身之时。萨满在府邸的祭品开光仪式便是转机。

 

  陆徜心想,冬至一到,努尔哈赤的伤也不重了。那时我离开也安心了。只是这回离开,无法再做诈死之局,那便设法变成意外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吧。

 

  冬至越来越近,陆徜白天笑呵呵,晚上不言语。无人知晓他的纠结和矛盾。

 

  

 

  一次夜间,陆徜忽地醒来,见身旁这人正为自己暖足。一时间,四目相对,相看无言。只见陆徜发丝散在枕上,面若桃李,眼如小鹿。

 

  也许是烛火暧昧不明,也许是喝了鹿血酒心潮澎湃,努尔哈赤心神一动,不禁翻身伏在陆徜身上,轻吻这片柔软的桃花瓣。

 

  陆徜身形微颤,双手紧扣,但转眼放弃挣扎,双目紧闭,随心而行。他终于伸手深拥,将努尔哈赤越贴越紧,让这吻变得越来越深。

 

  吻像蝴蝶一样,轻擦嘴唇,还趁轻喘飞了进去,呼吸交缠。而那手穿过层层屏障,像在身上点了把火,灼热无比。

 

  努尔哈赤感觉,眼下就像那年身在沙漠,燥热难当,渴得厉害,而陆徜正是那取之不尽的水源。一路喝着水,从嘴唇到下巴,到喉结,到胸前……

 

  空荡荡的房间里,听见模糊又急促的衣衫摩擦声。

 

  “哎哟”一声,努尔哈赤伸手捂着腹部,像是扯到伤口。陆徜闻到一股血腥味,再看那古铜色身体上,白布包裹处渗出鲜血。伤口撕扯的痛感,瞬间让努尔哈赤从情动回归理智。他面有难色,吻了陆徜的额头。

 

  此时,眼前陆徜衣衫不整,大汗淋漓,胸肩敞露,白净之中多了点点红痕。面色绯红,呼吸急促,久久无话,不见怒喜。

 

  努尔哈赤心想:阿徜不言语,定是怪我太过莽撞。此番行径,真是唐突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陆徜理好衣衫,拥进了怀里,讪讪道:“夜深了,睡吧。”

 

  “嗯!”陆徜轻声一应,闭上双眼。

 

  陆徜也不知为何,方才不曾拒绝,竟如此自然而然。但他只知,刚才种种只是自愿而为。情爱之事,他陆徜若不愿,谁也勉强不了他。

 

  陆徜入眠,坠入黑暗。一觉醒来,却见自己安稳躺在原先的卧榻上。

Notes:

本章出现自行车一辆,写的时候,经常脑补高速车数千字,结果落笔,只会写自行车,还是儿童款的。😂羡慕那些会写高速车的劳斯,好多写得好好呀!

Chapter 9

Summary:

本章涉及的民俗,如海东青羽毛的含义等,虽然查过资料,但因来自网络,不确定正确与否。所以还是这句话,磕cp自娱自乐的产物,随便看看,不要当真。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努尔哈赤近况越发康泰,已恢复治理军政要务。舒尔哈齐尚未把权力之剑摸热,便还了回去。

  陆徜也回到西院。入夜,他回想与这几日与努尔哈赤的种种,恍如隔世。没有家国纷争,没有地位悬殊,有的只是如胶似漆,卿卿我我。眷眷柔情让陆徜沉沦其中。从未有人如此钟情于他,也从未有人如此在乎过他。

  一个建州女真首领与大安汉人细作,竟如平常眷侣般相爱缠绵,虚幻得有如梦幻泡影,美丽却一戳即破。耳鬓厮磨的那晚,恍若南柯一梦。

  陆徜看着镜中的自己,好一个璞玉未琢、笑如春风的文弱公子。努尔哈赤钟情的,便是这般的陆徜吧?好一副假面孔。

  

  在差事办妥、只待抽身的日子里,陆徜心里总在天人交战,一边沉溺,一边不安。

  努尔哈赤隐约觉着陆徜眼中总有倦意,白天嗜睡,形神俱怠。问及缘由时,陆徜推说,那日背他到山洞,冻了整夜,身体违和,加上离家太久,思乡而已。

  这话一说,努尔哈赤寻思该如何进补、调理一番。他又命笔奴去搜罗更多大安话本与玩意,还安慰陆徜,改日得空,带他回乡看看。但俩人心知,这不过抚慰之言罢了。

  西院小侍女穆丹,惦记往日陆公子待自己的好,便去门口找那大安游商买玩意。谁知门口守卫告知,前阵游商太多,为安全之故,贝勒爷已下令将他们驱逐,不得在府邸附近出现。

  

  陆徜没在西院见着笔奴,听闻他犯错不便待在西院。陆徜也未见努尔哈赤派其他亲信过来。正想不出缘由,见努尔哈赤带来个叫苏赫巴鲁的鹰翎卫,要驯海东青认陆徜为主。

  努尔哈赤道:“如若下回,阿徜再遇黑熊这般危险,或不知所踪,便能让海东青跟随、保护。”

  原来,是让海东青当新随从?

  海东青认新主的工序颇为繁琐。苏赫巴鲁以陆徜指尖血滴于鹰嘴,还用沾染陆徜气味的汗巾包裹鹰食喂养。除此之外,每日清晨需吹鹰哨训练,还得与海东青一道追击猎物,亲手取血喂养。

  驯海东青认新主并不容易,常有失败。但不知努尔哈赤的海东青过于灵气,还是苏赫巴鲁善于驯服。只消半日,那海东青竟能听鹰哨指令,盘旋于西院上空。

  海东青一来,三只乌鸦不敢现身。幸好此前,应寻已获悉冬至出逃之计。如今他与同仁成功潜伏工坊,待摸清运行门道,冬至后便与陆徜会合,静候瑞王安排。

        陆徜差事已了,暂时无需与应寻乌鸦传书。但海东青和苏赫巴鲁时常在西院,总归有些不便。

  

  午后,陆徜翻看一堆书,想知晓是否有让海东青认主失败之法。一炷香后,睡意袭来。

  梦境中,陆徜细作身份被努尔哈赤发现,一路追逐到白朔山上。努尔哈赤冷若冰霜,逼得陆徜退无可退,便拔剑自刎。

  陆徜瞬间惊醒,额头有汗。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不是《琵琶声中锁千秋》的终局吗!定是看多话本,这才入脑做怪梦。我如此惜命,怎会自刎?

  正想着,那梦里人不知何时静坐在旁,还笑看自己睡着的模样。

  努尔哈赤站起来到陆徜身后,凑近耳边关切道:“阿徜做噩梦?莫非晨间听闻需亲自猎杀动物,惊着了?”

  耳畔一阵热气,还碰到说话人的嘴唇,陆徜耳朵忽地红了。

  “说话便说话,老凑这么近作甚。”

  俩人亲密不同以往,可陆徜仍动不动便面红耳赤。可努尔哈赤就爱他这副模样。

  陆徜将话本往桌上一放,顺着提海东青之事。

  “那海东青改认新主并非易事,若它不从,反咬我一口,如何是好?”

  “驯海东青不难,阿徜可知我从前如何驯它?”

  “如何?”陆徜好奇道,心想有无方法反其道行之。

  “我先剪它的翎爪,再它断水食三天三夜。若它乖乖服从,便以鹰帽覆眼,喂它羊肉。若不从则继续,如此反复,必可驯服。”

  陆徜一听,觉此法甚是残忍,略感寒意,但仍道:“话虽如此,可海东青是猛禽,若一直在我这,万一吃了我的鸡崽,那如何是好?我养这些鸡是要自己吃,可不是给它留的?”

  努尔哈赤听出陆徜不喜海东青在西院长待,道:“总归试些时日,若不成便让苏赫巴鲁带回驯鹰场。”

  陆徜听了,默默点头。

  

  “那你能与我说,方才做何梦?”

  “是话本入梦,这才惹人心烦。”陆徜拿出《琵琶声中锁千秋》。

  “阿徜不喜此话本?”努尔哈赤翻了翻。

  “我不喜此话本终局。为何非要你死我活,不能两全?”

  “我当何事。话本是人写的,既然不喜终局,不如自己写。我来给它改改。”努尔哈赤笑着拿笔涂灭终局,在空白处写了不少。

  陆徜看完便问:“你这终局甚是荒唐。两国议和,百年安好?可两国势如水火,如何安好?”

  “阿徜,我记得大安朝的书里有这么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话本中两国并无世仇,纷争之初无非各有所需。这若一来一往的账算不清了,这才势不两立。”

  努尔哈赤端起热茶道:“如若彼此不知深浅,或各有难处,就易投鼠忌器,互相忌惮,都恐打碎茶盏烫手,那便有得商量。这和平之局,不就来了?”

  “如此……当真能行?”陆徜自言自语,深思着。

  

  “不过话本罢了,怎还操这心思!”努尔哈赤揉揉陆徜的头,笑道,“阿徜,今日可否听我弹拨一曲?”

  陆徜没细听,还当努尔哈赤想听他抚琴。

  “今日还听《凤求凰》?”

  “非也。今日我想弹曲与阿徜听。”努尔哈赤说着,拿出火不思。

  “啊?为何?”

  “听了这般多的《凤求凰》,我回送阿徜一首女真民歌。”

  努尔哈赤弹曲,还唱歌。虽听不明白,倒也中听。

  陆徜听得入神,问:“此歌何意啊?”

  “此歌为女真民歌,意思是,白草沾天射雕手,黑水河边饮马时。鹿皮为聘弓为媒,桦树底下换酒杯。我捧雏鹰换你笑,叼来云霞做嫁裳!”

  陆徜心念一动,面色变粉。

  这是……表达倾慕之情?他莫不是在学司马相如,以曲传情?

  

  努尔哈赤见陆徜这般反应,便觉此法管用。

  经过那日戛然而止的亲密,努尔哈赤心想,陆徜是大安朝汉人书生,听闻他们极为讲究礼教规矩。

  若陆徜无名无分留于自己身边,似叫作“无媒苟合”,甚是失礼。既是如此,世间因缘该做何事那便做何事。如今,先从言说倾慕之情、赠予定情信物开始。

  努尔哈赤将腰间皮囊取下放在桌上,还从里头取出一条穿三根海东青羽毛的银链子,戴在陆徜的脖子上。

  “这是海东青身上的三根右翼主羽。萨满教古老传说里,海东青是天地使者,羽毛有通神之力。我将它赠予你,愿它的神力保佑你此生无恙,平安喜乐。”

  努尔哈赤又从皮囊中翻出一条同样的海东青羽毛项链,笑道:“我也有一条。如今,我俩一人一条,恰为一双。”

  听闻海东青羽毛在建州女真有定情求亲之意,努尔哈赤他……

  陆徜摸着海东青羽毛,心如擂鼓,不知所措。瞬间闪过念头,如若我戴这假面具不走,如何?

  骤然,陆徜瞥见那皮囊里露出半个熟悉的狼头骨雕。

  那是……

  陆徜脸色微变,他还记得自己曾装醉盗过狼头骨雕中的密信。

  何其讽刺!此时,狼头骨雕像在提醒陆徜,他是何人。

  若努尔哈赤知我并非他想的这般,他还会心悦于我吗?他若知晓我做的事,会如何待我?他定会厌我、弃我,会……杀我吗?

  陆徜猛地心如刀绞,再看眼前的努尔哈赤正笑逐颜开与他说道:“阿徜,方才我说的,待冬至祭祀后,将你编为牛录,脱流民之名,再让萨满主持,带你向祖先神献祭。”

  努尔哈赤的款款柔情,像杯沾了蜜糖的毒酒,让陆徜实在不舍,忍不住饮鸩止渴。

  “为何……为何要向祖先神献祭?”陆徜声音微颤,轻声问道。

  不想也罢!我本就是要离开的,想这作甚呢?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安费扬古走进来,在努尔哈赤耳边一阵耳语。

  努尔哈赤脸色一沉,示意安费扬古退下。他见陆徜一直不言语,只当因自己话没说完便要离开之故。

  “阿徜,我有事先行离开。待冬至祭祀了结,我再与你细说。”

  努尔哈赤与众部落长老、贝勒、将领聚于东暖阁议事。今日密报,往大安、朝国边境秘密运送铁芯骨朵的队伍在半道上遭不明人士伏击,不仅杀光精兵,还夺走铁芯骨朵及其他物货。

  此次部署极为隐秘,还特意挑选人迹罕至之路,竟还被人截杀。努尔哈赤命舒尔哈齐全权负责彻查此事及上回工坊意外,还向两处边境增派了守军。

  还有一事颇为棘手。建州各地频频上报,大雪引发牛羊冻死,农户和牧民苦不堪言。为生计,有饥民铤而走险,落草为寇,竟作打家劫舍、掳人勒赎之举。有次劫匪竟趁夜色摸进百姓家中掳人。努尔哈赤也派出一支精兵前去剿匪。

  说到底是雪灾影响收成,民有饥色,才滋生事端。努尔哈赤决定将建州各部落储粮集中分配,组织青壮年进山打猎补充食物,搭建加固防风雪的牛羊圈等。

  另外,冬至萨满祭祀大典需得隆重举行,好祈福上天眷顾,风雪停止,人畜平安。

  

  努尔哈赤日夜忙碌公事,夜半三更才歇息。睡前,努尔哈赤忽记起一事,便拿出密室里的画。先前,他见陆徜眉目像极梦中人,曾叫女真画师以陆徜之貌来完成此画,终成七分相像,最像还是那双眼睛。但自从努尔哈赤与陆徜愈发亲昵,几近忘记此画。

  努尔哈赤心想:对从未见过真容的梦中人痴想多年,也是荒唐至极。我如今已有阿徜,此画还是收起来,让梦中人回归恩人之位吧。今后,我为恩人祈福,愿他平安健康,多福多寿。

  努尔哈赤将画收进画匣,还把早已残旧的水囊、地图、竹编蚱蜢装进布袋,一块放在书架上。

  

  乌林珠听说陆徜收了努尔哈赤的海东青项链,哭闹半天。她把亲手杀的野狼的狼牙取下,做成项链,还搭上野猪神骨牌送给陆徜。

        这骨牌是努尔哈赤给乌林珠的特别通行令牌,有它即便在军营也能通行无阻。

  但这枚骨牌在陆徜手里还没捂热,就被努尔哈赤派人拿回。努尔哈赤对乌林珠一顿训斥:“如此重要之物,怎能随意赠与他人!”

  乌林珠把头一扭,哼一声道:“为何不行?我爱怎样便怎样!”

  “行!我这些年也是惯的你。待你有朝一日成为他人福晋,手中有权,你爱作甚作甚,无人管你!”努尔哈赤将书往桌上一扔。

  “他人福晋?我就知你想将我嫁给那肥头大耳的那顺,好获取他部落中的珍宝!我才不嫁,我要嫁便嫁心悦之人。如若不然,我就不嫁,当首领去!”

  “首领?”努尔哈赤气极反笑,道,“你何处当去?莫非让我这大哥退位让贤给你不成?”

  “哼!谁稀罕你退!我就不能打下我自己的天地,当部落首领。到那时,我要陆先生便要陆先生!我再要三个先生都行!”乌林珠一拍桌子,暴跳如雷。

  兄妹吵了一场,努尔哈赤气得把桌上物件全扫地上。乌林珠气得离家,骑马去其他部落散心去了。

  

  努尔哈赤挑了块野猪神玉佩送给陆徜,作为拿走骨牌的补偿。

  陆徜不知其中缘由,既不知骨牌有何用,也不知乌林珠为何生气。但乌林珠向来待他友善,自己为任务多番利用,如若离开,除努尔哈赤,唯一愧疚便是乌林珠。

  陆徜寻思道:那我为乌林珠准备一份礼吧。记得她说喜欢草编小鹿,那我用草编些蚱蜢、蜻蜓、小鹿、小羊,她定会喜欢。不如……也给那人备一份礼吧。他给我如此多礼物,我却从未回送他什么。他的皮囊反复缝补,不若以鹿皮制一个新皮囊吧。

  陆徜心知,他收获的礼物,待走那日,怕什么也带不走。就像这段感情,同样无法带走。但他心深处,总想试图留下些存在过的痕迹,哪怕是个平常的皮囊。

  陆徜幻想,如若他不在了,努尔哈赤见这皮囊时,会不会想起他,哪怕只是瞬间。

  此段注定无果的情丝纠缠至终时,甚至无法公然告别。恍若一切隐没,皆为梦幻泡影,唯有此皮囊才是真切的。

  自己是大安细作,所做之事对大安来说无可非议。但唯独在此段情感中,对努尔哈赤有所辜负,满是荒唐与谎言。

  

  从赠送海东青羽毛那天起,努尔哈赤来西院更勤,而陆徜也格外珍惜这所剩无几的相处时光。

  有时俩人会待在一处各做各的。像以前那般,努尔哈赤偶尔会在西院处理府中事与些许政事。但与以前不同的是,陆徜无需正襟危坐地伺候,只管看话本、吃小食便好。不论躺着看、坐着看、趴着看都无妨。

  兴致起来,一个抚一首《高山流水》,一个弹一曲北方民谣,颇为琴瑟和鸣之意。

  努尔哈赤有策略地一点点攻城略地。他会来到陆徜身边,落下个柔软之吻。有时情动,相拥深吻,继而探入。待耳鬓厮磨时,肌肤相亲,虽每每未到潮润深幽处,却也酣畅淋漓,细碎之声隐若呦呦鹿鸣。

  习惯着实可怕,努尔哈赤化为绵绵细雨,润物细无声地在陆徜的周遭安营扎寨,打上烙印。陆徜在这细雨中,忐忑着,迷失着,沉溺着……

  

  应寻等人接到消息,潜伏暂停,全员退出。只因前阵发生的大事。不知哪路兵马突袭了努尔哈赤秘密运送铁芯骨朵的队伍。运送之路与运送兵力正符合那日获取的女真文密信所写的。

  密信从边城到瑞王手中时,他正被豫王死死咬住,不停向大安皇帝参奏。瑞王暂无精力处理铁芯骨朵一事,且找不到工坊所在,即便捣毁这批,还有下批。他决议按兵不动,待找着方位,再做打算。

  谁料此次秘密运送竟被人截胡。虽无蛛丝马迹显示究竟何人所为,但既出事端,努尔哈赤势必会严查与工坊有关的所有人和事。应寻意识到,一旦查到密信泄露源头与陆徜有关,那他处境甚危。

  应寻忙用乌鸦给陆徜传信,并留字:遁!但他不知因海东青之故,乌鸦迟迟不敢靠近西院,只敢在他处落脚。迟迟不见乌鸦回信,应寻不知近况,只得在府外干着急。

  

  雅尔哈齐这几日乖乖在房中读书,也亏得大哥二哥忙于大事,也没想起敲打他。可他一想起陆徜此人,气就不打一处来。但他也知二哥说得有道理,如若不能将此人一击即溃,到时吃苦头的还是自己。

  这日,他无聊赏玩新养的雪鸽,谁知一不留神让它飞了出去。他与随从一路追赶至花园,竟发现雪鸽与一只乌鸦待在一块。这乌鸦异常聒噪,还争食。雅尔哈齐命随从驱赶乌鸦,但无人敢动神鸟。

  雅尔哈齐暗地里可没多敬重神鸟,不然当初也不会弄死乌鸦嫁祸陆徜。他扑过去,抓住乌鸦,见它脚上反光。细一看,乌鸦脚上有铜环,还刻着一个字。

  虽不明意思,但既是汉字,雅尔哈齐认定此乌鸦与陆徜有关。他这回不莽撞,抓这乌鸦去找舒尔哈齐。

Notes:

前面几篇只搬运没细看,这篇看了看,发现语病好多。回想是怎么样的状态下写的呢?

当时随性写了发布,没有存稿了,都是现写,还努力保持每周三更。加上第一次写古风,写得头疼欲裂,每次都觉得写不下去了,但不想坑啊。就这么逼自己熬着。写古风小说完全没经验,硬写。

现在发现好多语病,但第一版早就发出去了。想着有点丢脸,但算了。这才感觉到,写同人文发布出去,是得有些胆子大、厚脸皮才行。

不知道别人什么体验,对我个人而言,这部长篇写的过程中,我有了好多菜鸟新手的心理体验。从此,瑜奇cp对我也有了很深的意义。那么多写同人文的新奇体验都来自他们。估计哪天淡圈了也会深深记得。

再唠叨几句,我是个同人文新手,这么深磕cp也是今年才开始的,很多梗还是什么忌讳都不懂,到处乱撞,如有冒犯什么或什么人,肯定是因为我不懂。

祝大家看得开心!

Chapter 1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乌林珠与努尔哈赤因陆徜吵翻天,让舒尔哈齐警觉陆倘此人不简单。本以为自家大哥收姬妾、男宠,取乐而已,无伤大雅。没料他竟想带去祭祖先神,是要明媒正娶,简直荒唐!异族祭祖先神,闻所未闻,何况卑贱的流民男子。

  舒尔哈齐未直说陆徜如何,只提建州女真宗法来劝说:“大哥若只收男宠,无人敢置喙,可大张旗鼓娶一流民男子,那些归顺不久的部落岂非觉着大哥轻视宗法规矩,而生不臣之心。

  若大哥因私情破例,怕有人借题生事。我以为结亲之事不如暂缓,可先纳为贵妾,待建州女真各部局势稳定,再商议不迟。”

  努尔哈赤未接话,只道:“此事容后再议。你还是速查工坊变故与铁芯骨朵被劫一事。”

  

  舒尔哈齐回房,对着一块工匠检查车轴时捡到的骨片看了许久。骨片干燥,有纹路,有齿痕。据工匠言,出入工坊者并无异常,围猎日乌林珠格格来过,但她向来喜舞刀弄剑,倒不稀奇。

  舒尔哈齐暂无头绪,回想方才努尔哈赤的回应,怨念丛生。在努尔哈赤重伤不醒的日子,舒尔哈赤初尝权力顶天的滋味。二人共同掌权建州女真已久,但他向来敬重大哥,视为至高领袖。

  可如今的大哥,鬼迷心窍,竟要与贱民男子成婚,把建州女真威望荣耀放在何处?真是枉为首领!而陆徜如此蛊惑人心之人,对建州女真如毒蛇猛兽,不得不除。

  

  此时,雅尔哈齐进门,将陆徜疑为细作之事告知。舒尔哈齐细看乌鸦,分明是仿信鸽传书之用。此举甚为可疑,但只凭这点,并不能成为陆徜细作的铁证。忽地,舒尔哈齐茅塞顿开。

  陆徜若是细作,眼下问题迎刃而解。只要寻得或伪造充足证据,陆徜便死路一条。舒尔哈齐记起一事,某日大哥的皮囊曾破开,丢失过狼头骨雕。而此次秘密运送铁心骨朵的密信,曾藏在狼头骨雕中。

  听闻那日,大哥、乌林珠与陆徜共用晚膳。乌鸦和狼头骨雕,凑在一起,未免过于巧合。

  雅尔哈齐看着骨片,拔出自己的鹿骨佩刀,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大哥赐我的鹿骨佩刀毁了呢。”

  “这是兵器工坊车轴下发现的骨片。”

  雅尔哈齐一对比,刀柄处纹路与骨片纹路一模一样。

  “这莫非是……”雅尔哈齐叫道,“这定是陆徜刀柄上的。鹿骨佩刀的刀柄是鹿腿骨所造。大哥锻造三把一样的鹿骨佩刀,一把给我,一把给陆徜,还有一把他留着。”

  “如此说来,陆徜定然去过工坊。可工坊工匠并未提及有生人出现过。”舒尔哈齐猛地想到,乌林珠与陆徜向来交好,怕是乌林珠偷带陆徜进工坊。

  要弄清此事也不难,只要祭祀日乌林珠回来,一问便知。事关建州女真安危大事,量她也不敢徇私袒护。

  雅尔哈齐兴奋道:“此次定能让陆徜万劫不复!我这就与大哥说!”

  “慢!”舒尔哈齐喝止。

  陆徜此人能在府中潜伏至今,看来心机深沉,阴险狡诈。此时揭发,恐打草惊蛇。以大哥对他的迷恋,若他巧言令色,就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岂不枉费。

  “接下来,我们如此行事……”

  

  傍晚时分,陆徜听某处有乌鸦叫唤,便擦香膏,带拨浪鼓,四处寻找。他在花园见着一只乌鸦,假意玩耍拨浪鼓。乌鸦毫无反应,他尝试走近,乌鸦振翅飞走。

  小侍女穆丹奇道:“怪事,陆公子,这乌鸦怎不听你话了呢?”

  陆徜忙道:“胡说,乌鸦是神鸟,怎会听我话?怕是我手中没它爱吃的。”

  “陆公子,我回西院帮你取碎肉来!”话音刚落,穆丹跑远。

  舒尔哈齐在远处看得明白。他先前让雅尔哈齐从索伦杆上抓只乌鸦,果真一试便知。陆徜此时带拨浪鼓出来,怕不是来玩耍。

       再看小侍女的反应,陆徜与乌鸦接触是平常之事,那么,他定有操控乌鸦之术。

  “你找人将那小侍女带到暗处,好好问一番。”

  “好!”雅尔哈齐安排心腹去办,忽见陆徜往这走来,正欲拉舒尔哈齐离开。

  “不急,我们无须离开。”

  陆徜心想,莫非乌鸦被海东青吓到,失了方寸。他不见穆丹回来,正要回西院,走到花丛,见远处舒尔哈齐与雅尔哈齐正说话。

  陆徜忙避进树丛,等他二人离开。

  

  此时,来人边走边说,陆徜听见说话声。

  “二哥,你可知陆徜在大哥面前多受宠。”雅尔哈齐愤愤。

  “莫急,大哥自有大哥的想法。实则,大哥与我说过,他对陆徜身世有所怀疑,这才放眼皮底下看着。加上陆徜着实略有姿色和魅惑手段,又肯投怀送抱。大哥岂会放过送上门的艳福。”

  舒尔哈齐往陆徜躲避的树丛走近几步,再说道:“再则,大哥可是驯鹰高手,喜欢剪其翎爪,蒙其双眼,饿其体肤,掌控自如。”

  “这与驯鹰有何关系?”

  “剪其翎爪,便不能自由飞翔,蒙其双眼,便不见行动之路,饿其体肤,便无力逃离困境。你说大哥多宠陆徜,我看未必。你可曾留意,陆徜从来只能在府中行走,出府需得大哥应允。

  陆徜想要如何,也得大哥应允。且在这偌大府邸,除乌林珠,陆徜无人结识。乌林珠曾赠陆徜一个四处通行的骨牌,却被大哥火急火燎拿回。”

  “莫非,大哥是将驯鹰之法,柔而化之,施在陆徜身上,养笼中鸟?”

  “依我之见,大哥不舍得陆徜的好模样,即便身份可疑,只要处处设限,将他困在府中,孤立无援,插翅难飞。笼中鸟被锁久了,哪怕拴上链子飞,也会忘了该如何飞。”

  “陆徜本就想攀龙附凤,如此恩宠,岂非得偿所愿?”

  舒尔哈齐笑道:“大哥是建州女真至高的首领,他的恩宠,天威难测,给什么、给多少、怎么给,全凭他自己。像淬毒的美酒,饮时香醇,哪知毒已穿肠。你怎知他不是今日心悦,明日弃之?

  还有,你若见过他房中书架上的画像,便知恩宠缘由。那画中人,才是大哥朝思暮想之人。此人眼若小鹿,弹得一手好琴,特别是《凤求凰》。至于,这陆徜,几分相似,替身而已。”

  

  二人说话,向东走去。见陆徜失魂落魄从花丛走出,匆匆往北而去。

  “他若真是细作,定然怕东窗事发,逃离此处,早晚之事。我若是他,逃逸最佳之日,便是府中防守最弱的冬至祭祀日。

  可他若只是贪念恩宠的无能之辈……那不妨推他一把,帮他畏罪潜逃,再将真假参半的证据在祭祀日当众宣布,做实细作之名。”

  “可若真逃,岂非贻患无穷?”

  “所以得好好谋划,助他逃到该去之处。待大哥认清事实,盛怒之下,颁布缉奸令,亲手了结,此为上策。若他逃逸中有变数,或有反抗,我们再取其性命不迟。到时,铁证如山,死无对证。当然,此为下策。”

  雅尔哈齐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二哥放心,陆徜之事由我一人操办,你安心办你的差事便好。”

  雅尔哈齐对舒尔哈齐佩服得五体投地。殊不知,他只是一把冲锋陷阵杀人的刀,而那握刀之人,早已置身事外。

  舒尔哈齐乐得此事处理干净,还能与己无关。以他对努尔哈赤的了解,方才那番话,也并非全是虚言。

  舒尔哈齐很好奇,眼下把水搅浑,那身为建州女真灵魂人物的大哥,会如何当众处理陆徜细作之事。

  真是一场好戏。大哥啊大哥,不知到时,你是要江山呢?还是要美人呢?

  

  陆徜脑中回荡方才听到的那番话,未留意此时竟然一路畅通,看不见侍卫仆役。他直奔书房,很快便在书架上的画匣中,找到那幅画。

  点上烛火,他看清画中人,一身异族打扮,模样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眉眼竟极为相似。

  当真如此?他如此深情,莫非真因我容貌相似,将我作为替身吗?我不信!这不是真的!

  陆徜回到西院,将拨浪鼓随手丢在桌上。他开始想着往日种种。

  初见努尔哈赤,他总要听《凤求凰》,总爱亲吻陆徜的眼睛。本以为他喜好如此,没想到竟有这般缘由,皆是因那画中人。

  陆徜又想起努尔哈赤的驯鹰之说。如此想来,自己着实被困府中,哪儿也不让去。哪怕围猎出行,也颇费口舌。身边物件皆是努尔哈赤自行给予。他想让海东青离去,如何说也未能如愿。莫非,努尔哈赤真用柔化的驯鹰之术,来驯化笼中鸟?

  陆徜把鹿骨佩刀、野猪神玉佩还有海东青项链看了又看,最终丢在桌上。他脱了靰鞡,甩在床边,紧握双手,躺在床上。不知何时,泪水涟涟,打湿了枕头。

  陆徜想起此前抄的《萨满祝词》中提到的话:“白鹰当裂兔喉,却恋狡兔温颤。萨满代传神谕,叛者难逃天罚。”

  鹰与兔子势不两立,怎还敢贪恋起来。叛者难逃天罚?身为细作,却在谎言中找深情,如今便是惩罚吗?

       替身?笼中鸟?真是可笑至极。此情本就堆满谎言,他以我为替身,哄我当真,我也以假面骗他。都是假的,于我有何损失?

  可为何,还是如此难过……

  陆徜擦去眼泪,听见门外传来努尔哈赤的声音。

  “阿徜睡了?”

  “回贝勒爷,陆公子自从白朔山回来,身子没从前好,多咳,爱睡。”

  “那便让他好好歇息。”

  三日后是冬至。今夜子时,努尔哈赤需沐浴熏香,换上白色鹿皮祭服,清心寡欲地待在祖祠三日三夜。

  此时,黑洞洞的屋内传来轻柔说话声:“你进来吧,门没锁。”

  

  努尔哈赤摸黑进房,讶异道:“屋内为何不点烛火?来人……”

  “不必了。”陆徜悠悠道,“今日乏了,见着烛火,便觉刺眼。”

  努尔哈赤循声摸上床,觉着陆徜衣衫单薄,手脚冰冷,忙将其抱紧,道:“阿徜既身子不如从前,怎又不好好穿衣呢?”

  说着,努尔哈赤忙给陆徜搓手脚。陆徜忽地悲从中来,莫非这些关爱,也是假的吗?他怎会待一个替身这般好?

  努尔哈赤摸了摸陆徜的脸,只觉湿润一片,道:“阿徜是为何事伤心?”

  “无事,想家罢了。”陆徜推说道,心有一念,忽地又问,“听闻城中有一处货摊,有很多大安商贩,如若可去那边看看,定能找着大安之物。”

  努尔哈赤动作一滞,道:“你若想家,我明日命人将西院装扮一番,变作大安风格的面貌,再买些大安小食。”

  

  众人皆想从努尔哈赤身上得到什么。但给什么、不给什么,怎么给,努尔哈赤从来自行决断。只要曾属于努尔哈赤的东西,哪怕他觉着不好了、不用了,也不会随便给人。

  就像那把华而不实的鹿骨佩刀,雅尔哈齐想要,就得拿出本事,以此来换。放眼望去,偌大府邸,甚至建州女真,仅陆徜一人极少向他索取何物。

       努尔哈赤甚至以为,陆徜少有在乎之事,除了那一口烤鸡烤羊。有时,努尔哈赤觉得自己还不如烤物。

  而陆徜总是被动接受努尔哈赤给的所有,百般顺从。哪怕情爱之事至何种程度,陆徜皆是听之任之。

       可不知为何,努尔哈赤无端有预感,陆徜像隐匿不飞之鸟,一旦离府,便振翅高飞,离他远去,不再回来。

  他将陆徜限足于府中,再用百般温柔去呵护、去印记,像挽留,也像束缚,让陆徜无法离开。

  

  “嗯。”陆徜极为自然倚在努尔哈赤身上,已难分是身体记忆还是有意为之。

  他怅然想道:果真如此,只要提及外出,便不允。当真养笼中之鸟。

  努尔哈赤用嘴唇触碰陆徜的脸颊、下巴、脖颈,恰似昔日亲昵之意。陆徜闭眼默默承受温存,身边人却忽地离开。

  努尔哈赤讪笑道:“哎,忽然记起今日多有不便,得为祭祀清心寡欲,需禁酒、禁荤腥、禁房事。待子时一到,我得去祖祠跪拜。”

  陆徜不言语,只是用圆溜溜的双眼注视着。努尔哈赤忍不住又亲了下眼睛。

  平日常有的举动,此时却刺激陆徜心神。待再要吻上眼睛时,陆徜把头一撇避过,转而吻上努尔哈赤的嘴唇。

  努尔哈赤一愣,只觉今夜的陆徜很特别。此次,是陆徜首次主动索吻,且极为热情,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温顺。努尔哈赤忽地想到,陆徜捉弄雅尔哈齐那天,像一只猫露出利齿与利爪。

  

  急促的呼吸瞬间裹住努尔哈赤。陆徜猛地将他扑倒在床上,双手紧扣他壮硕的臂膀。

  努尔哈赤倍觉新奇,往日的陆徜像一潭偶起涟漪的池水,眼前的陆徜则像一团烈火,蓬勃炽烈。一时之间,他看得入迷,不知何时衣衫竟被脱去。忽地嘴角传来刺痛,他尝到一股血腥味。

  夜色中,陆徜发丝垂下,正俯视着努尔哈赤,双唇微张,嘴角带血,微微轻喘,竟有种凌厉惊艳之感。

  陆徜忽尔发问:“你为何心悦于我?”

  是因这似曾相识、温顺纯良的假面?

  努尔哈赤初次听陆徜反问,甚为欣喜道:“那可多了。我心悦阿徜笑如春风,一双眉眼总让我想起……”

  “想起什么?”陆徜追问。

  “小鹿,灵动可人。”努尔哈赤用手指一刮陆徜的鼻梁,道,“我还心悦阿徜才艺双全,弹得一手好琴。但说到底,实则,唯你而已,我皆心悦。”

  陆徜心中一凉,小鹿、弹琴?

  只怕你见的,皆是你梦中人之影。

  

  陆徜愤恨地再次吻上努尔哈赤,从脸颊、喉结、肩膀一路啃咬。努尔哈赤心痒难耐,按捺不住,微微起身,却被一把推回。

  肆虐的吻结束,努尔哈赤在黑暗中似见陆徜正凝视自己。骤然,努尔哈赤听见颤抖压抑的啜泣声,与此同时,以缓缓之势,陷入潮润幽谷之中。

  努尔哈赤一惊,眼下之事,本在日后谋划中。忍着不断席卷的战栗之感,他用喑哑之声轻声道:“我……本想冬至……祭祀后,待你……”

  “我想此时……便此时。”陆徜颤音轻声道,却不容拒绝。

  努尔哈赤未来得及反应此时陆徜所予之震撼,只一瞬间,便被如潮水般涌来的情动击溃了。他的眼前白茫茫一片,而伏在身上的陆徜满脸红晕,浑身战栗,但双眼不似小鹿,倒像围猎时遇到的山猫。

  努尔哈赤撑起汗水淋漓的身体坐起来,将陆徜深拥入怀。陆徜汗流浃背,湿透衣衫与发丝,却仍像藤蔓般缠住他,双手紧扣脖颈,拉到眼前肆虐狂吻。

  暖流滚滚,从下而上,扑面袭来。渴到极致,像在沙漠中,犹如烈日当头,暴晒行走。那水源近在眼前,却怎么也喝不够。

  努尔哈赤深陷情欲浪潮,迷蒙中,忽地想到陆徜前阵翻完的《汉宫春》。先前他还调侃陆徜如此好学,怎不多学些。眼下,怕是真学了,而且陆徜本就聪慧机敏,学得好快,学得……极好。

  

  子时早就过去,努尔哈赤点上烛火,见沐浴更衣的陆徜在身边脸色微红,睡得很平静。

  回想方才,他心想:甚是荒唐,这回禁荤腥、禁房事是没禁成。

  他吻了陆徜的嘴唇,便穿衣下床。刚出房门,见安费扬古在外等候已久。

  听完他的禀报,努尔哈赤低声怒叱道:“区区流民匪寇,怎会如此难剿?原来是那顺这老匹夫在背后从中作梗。”

  安费扬古道:“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们明知如此,却无实证。”

  “他忘了当初如何跪求我阿玛出兵搭救,这才有如今地位。现在翅膀硬了,敢在建州女真的地盘上撒野!”

  努尔哈赤怒道:“如此背信弃义之人,若落在我手里,定要将他用铁链锁死在箱中,只开两孔活命。我倒要看看,是他骨头先烂,还是箱子先烂。”

  努尔哈赤轻轻关门,向祖祠行去。

  黑暗中,陆徜睁开双眼,清冷无比。

  我从不做人替身,也从不做笼中鸟。是我的,便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不稀罕。你想日日见梦中人模样,那我让你从此不见。你想驯化我为笼中之鸟,那我便冲破鸟笼,振翅高飞。如今,是我厌你、弃你!离开后,此生不见!

Notes:

回想一下,好考验的一章,居然过了。不过,错别字好多!语病好多!就这么发出来,是得厚着脸皮。

Chapter 11

Notes:

仪式感胡编乱造又来了,看着假装很复杂很热闹就行,不要纠结真实性与合理性就行。🤣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冬至,子时。努尔哈赤府邸灯火通明,甚是热闹。西院侍女仆役也忙着收拾,稍后也得按管事嬷嬷安排去帮忙。

 

  “海东青可算走了。毕竟是猛禽,看着怪吓人的。”

  “那可不,方才竟突然飞起来,还抓破陆公子的手。海东青认主没有乌鸦认主这般容易。”

  “鹰翎卫挨了骂回驯鹰场,还高兴得很。看来海东青改认新主的差事不好做。”

  “他应该早想回去,这回如愿了。”

  “对了,这几天怎不见穆丹呢?”

  “这两日她被管事叫去做事,不知何故,还未回来。”

  

  陆徜打着呵欠走进院子,见侍女仆役皆在忙碌。此次祭祀与围猎祭祀相比,规模更大。建州女真各部落首领、族中长老皆会出席,难怪调走府中诸多守卫。是否也意味,此次雪灾程度超出往昔。

 

  管事嬷嬷带众侍女忙里忙外。侍女们有的默念净水咒,用柳枝洒神水,再用浸过符水的布仔细擦拭着神鼓、神杖、托盘,有的按萨满配方调制安神香。仆役们有的在厨房将肉祭品切块,放入银碗,有的检查神像、神龛,待开光时再运到府门口。

 

  陆徜随众来到府邸中央看热闹。这时,他见到了萨满奶奶,她未穿神服、未戴面具,在人群中像个不起眼的平凡老奶奶。趁人多,萨满奶奶悄悄走近陆徜道:“孩子,借一步说话。”

 

 

  按原先计划,待众人忙于开光仪式时,陆徜诊断萨满家人,设法加重病症,再声称需得在城中汉方药铺抓一味关键药引。萨满不识汉字与汉药,且无法分身离开,便只能让陆徜假扮学徒或仆役出府。

 

  萨满平日只信萨满巫医,那日竟取下面具讨药方,怕是家人试遍各法依然未能痊愈,这才铤而走险。既然萨满求汉药本就是忌讳,那她也定然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只要骗她说,自己抓完药便回府即可。

 

  哪知计划不如变化快,萨满家人病情越发严重,实在无法带到府中。如此发展,倒让陆徜出府变得更为有利。萨满救人心切,恳求陆徜出府看病寻药。陆徜故作百般为难,在她苦苦哀求下,勉为其难答应。

 

 

  “你先换上萨满学徒的衣衫。我吩咐人去准备,待一炷香后,让人悄悄将你藏在神像木箱里带出府。”

 

  木箱里除神像外,堆满五谷,只要去掉五谷,就能藏人。待丑时,神像木箱在府邸开光,会盖上五彩布条,连同其他祭品,让四个学徒抬到祭祀场外的净灵坛暂存。而萨满所住的桦树皮帐篷外就在旁边。

 

  神像木箱盖上布条后,不许见光,以免冲撞神灵,任何守卫不得开箱检查。午时一到,祭祀开始,萨满边念祝词边跳舞,再让把神像请出,抬进祭祀场。所以,陆徜可借神像木箱到萨满住处。两三个时辰内,他可以安心为她家人面诊、治病、寻药。

 

  不过,萨满没想到如何让陆徜回府之法。

  倒是陆徜说得轻松:“我自会去找贝勒爷。虽然异族不得在祭祀场,但他若知晓我来了,定会妥善安排。我也不会提到你带我出府之事。”

 

  他心想:桦树皮帐篷在祭祀场外,到时趁天没亮,乔装打扮,离开便好。如若不然,待祭祀完成。萨满学徒会将祭山神的祭品送上山,埋在选定的神树下,还要忙着在树上挂五彩布条。我可以趁那时候人多,跟着混进白朔山,再绕行至东北方下山,从河谷隘口离开图伦城地界。

 

  萨满知晓贝勒爷与陆徜关系不浅,听陆徜这么说,也未起疑。

 

  “不过,奶奶,为何不直接扮作您的学徒或仆役出府呢?”陆徜心想,如果扮作队伍里的人,那么半道上就能遁走。即便事后府中人发现,他已逃之夭夭。

 

  “你有所不知,进贝勒府的萨满学徒与萨满仆役,数量与姓名皆在府中登记过,怎能平白无故多一个人进出。”

 

  这倒是陆徜未曾想到。还好萨满奶奶带来新的转机。不然,今日出逃,未必能成。如果错过今日,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机会。

 

  “如此甚好,奶奶,待我回房收拾些针灸之物。”

  

  回西院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倒是难得的境况。陆徜打量这居住已久的房间。这些年,漂泊在外,居无定所,住得最久的,反倒是这里。如今真要离开,陆徜满是回忆。

 

  梅花树下,那人曾用大氅将自己紧紧包裹,还给自己穿靰鞡。院落一处,那人曾手把手教自己射箭,还烤肉给自己吃。

 

  陆徜心里一酸,使劲摇头。

 

  莫要再想!多想无益。

 

  陆徜回房,将东西弄得乱七八糟。鹿骨佩刀丢地上,话本东一本、西一本,小玩意零零散散落了一地,俨然一副外人闯入的模样。

 

  他正要将海东青羽毛项链也丢地上,却放缓手,出神看,忽地想起那日努尔哈赤的话来:“如今,我俩一人一条,恰为一双。”

 

  最后,陆徜叹了口气,将海东青羽毛项链轻轻放在桌上。

 

  此时,他瞧见花费心思做好的新皮囊,右下角还绣了三片竹叶。本来,他想将皮囊留与努尔哈赤睹物思人。如今看来,甚是可笑。谁会睹物思一个替身呢?

 

  三天前的夜晚,努尔哈赤的回话言犹在耳。

 

  小鹿一样的眼睛,《凤求凰》……

 

  陆徜眼角湿润,手持剪刀,挑断琴弦,用刮刀和锥子对皮囊乱剪一气,往角落一扔。

 

  从今往后,你我之情,就此罢了。

 

 

  这时,侍女穆丹端着脸盆,悄悄推门,见陆徜在里面,她惊了一下。

 

  “陆公子……你在呢!”

 

  “穆丹,听闻你帮管事办差事去了。办完了?”陆徜尚在情绪中,心不在焉。

 

  “已办完了。子时已过,陆公子,你平常早就歇息了。府中人忙他们的去,陆公子还是梳洗一番,早些歇息吧。”

 

  “好!”

 

  陆徜不知如何与穆丹解释这一屋子的凌乱,拿毛巾擦脸,想着如何支走她,或者趁她不备击昏她。

 

  “地上好乱,我帮陆公子收拾下吧。”

 

  “你不必……”猛地,陆徜头晕目眩,眼前变得模糊。

 

  这是……迷药!大意了,谁要害我?

 

  陆徜赶紧闭气,但已来不及,倒在地上。

 

  穆丹眼有泪花,哆嗦着在地上翻起那堆玩意。

  

 

  萨满等不到陆徜,焦急万分,却无可奈何,只得先忙开光仪式。努尔哈赤、舒尔哈齐、雅尔哈齐和乌林珠等族中子弟,皆站在府门口,听萨满诵念祝词,看众萨满学徒跳起神舞。

 

  在场的人都被萨满祝词引导,聚精会神向神明祷告。很快,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府邸出发,向图伦城郊外的祭祀场而去。

 

  这次的祭祀场径直沿用白朔山围猎祭祀场,但布局略有不同。祭祀场中央,树起一根新的索伦杆。祭祀场东面是主营帐,还有兵器工坊,南面驯鹰场,直面开阔的雪原,西面瞭望台,临近冰河,北面则连接白朔山。

 

        卯时未到,天色未明,风雪呼啸,这东南西北都白茫茫一片,倒也看不清。

 

 

  努尔哈赤与族中子弟、贝勒、长老等人在营帐内暂时歇息。见人已到齐,雅尔哈齐开始唱起大戏。他拿出那只乌鸦和脚环上的字,当众挑明陆徜乌鸦传信之举,意图明显指向细作之嫌。

 

  乌林珠急着帮陆徜辩驳:“怎能以一只不明来历的乌鸦,就定陆先生细作之罪。”

 

  雅尔哈齐早有准备,从心腹手中拿过拨浪鼓和香草膏,得意道:“把人带上来!”

 

  营帐外,侍卫拖着一个颤抖的小侍女进来。

 

  “她是陆徜的侍女穆丹。据她所说,陆徜平日便是用拨浪鼓和香草膏操控乌鸦。究竟是来历不明的乌鸦,还是训练有素的乌鸦,一试便知。”

 

  雅尔哈齐涂香草膏,摇拨浪鼓,那乌鸦果真落在手上,迟迟不去。

 

  晦暗不明的烛火中,营帐努尔哈赤的脸隐没在暗处,久未发话,看不出神情。

 

  “这侍女常去府门与游商接触。我好奇盘查一番,却发现那几个游商身份不明。其中一人已招认,竟是朝国细作。”

 

  穆丹哆嗦着跪倒在地上,哭着磕头求饶道:“贝勒爷饶命,奴婢只是跟游商买些小玩意,不知他们竟是细作假扮的。”

 

  雅尔哈齐摸了摸乌鸦,示意穆丹道:“你是陆徜侍女,买什么定是受他指示。你若能说出陆徜平日异常举动,便饶你不死。”

 

  穆丹见他一番动作,想起那日无意弄死雪鸽之事。管事说,雪鸽是负责军事传讯的信鸽,如今被弄死,疑心她是敌国细作,要处以极刑,得双耳穿刺,戴上木枷,跪在雪地,以儆效尤。

      穆丹年幼,早被吓破胆。她也不知为何喂点吃的,好好的雪鸽怎就死了。

 

  听管事等人一番说辞,穆丹觉着陆公子果真是潜入府邸的细作。管事说,如要将功抵过雪鸽之死,需要帮他们搜出证据,指证陆徜。穆丹为自保,只得听之任之,将他们编好的一套说辞背了出来。

 

  乌林珠半信半疑:“怎能听她一面之词。”

 

  雅尔哈齐冷笑一声,将舒尔哈齐所查鹿骨佩刀骨片一提。

 

  “听闻围猎那日,你带一生面孔的侍卫进了工坊。我没猜错的话,是陆徜要你带他进去的吧!”

 

  乌林珠脸色一变,急忙道:“那是我非要带陆先生去的,并非是他提出的。”

 

  “小妹,你真是太天真。那陆徜巧言令色,心机深沉,定是用话引你主动助他。我想起马惊那日,也是他先挑起的。”

 

 

  舒尔哈齐终于开口:“大哥,如此看来,陆徜此人心机颇深。我还记得当初,大哥的狼头骨雕曾丢失,虽说很快便找回。但怎会诸多巧合,骨雕里的密信内容泄露,铁芯骨朵还被人劫走。种种迹象看来,虽不知陆徜为何人效力,但他定然是为铁芯骨朵而来。”

 

  此话一出,周围的贝勒、首领、长老纷纷发话。

 

  “如此阴险狡诈之人,竟在贝勒爷身边潜伏至今。”

 

  “这乌鸦、骨片就是证物,侍女之言便是人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此等细作不除,如何震慑那些对建州女真虎视眈眈之人?”

 

  “若非消息泄露,那日运送铁芯骨朵的女真将士怎会被杀尽?”

 

  “此等细作,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不然待他日敌军压境,为时已晚!”

 

  乌林珠尚在挣扎:“大哥,不如将陆先生唤到此处,听他怎么说?”

  

 

  陆徜睁开双眼,四周漆黑一片,猛地一动,惊觉四肢无法伸展,不易动弹。待他冷静下来,发现身在一个一人大小的箱子里,无法从里推开,却留了可供呼吸的孔洞。他透过孔洞窥探,外面是木制门窗,看来颇为眼熟,还听到外头的马鸣和窃窃私语。

 

  这里是……兵器工坊?为何会被困在这里?

 

  此时,门外守卫说起了话。

 

  “贝勒爷何时发出讯号?”

 

  “再等等,待时机一到,我们便将他拖出来。”

 

  贝勒爷?

 

  陆徜心中一惊,眼下怕是细作身份被努尔哈赤发现了吧?

 

  他忽地想起那日努尔哈赤的话:“如此背信弃义之人,若落在我手里,定要将他用铁链锁死在箱中,只开两孔活命。我倒要看看,是他骨头先烂,还是箱子先烂。”

 

  他当真如此狠毒?也是,细作之命,犹如蝼蚁。他是建州女真首领,生杀大权尽在手中。处死一名细作,又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陆徜眼角却有泪水流下。终究得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此人在箱中,多久会醒?”

 

  “还得半个时辰,就一文弱书生,这蒙汗药的药量够他受的。”

 

  “那他若醒了,闹腾起来该如何?”

 

  “嗨,不过是个书生,直接打晕便是,何惧之有。”

 

  “待贝勒爷带兵过来前,我们再将他箱子里放出来,扔在冶炼车前,到时候便可人赃并获。”

 

  陆徜心想,事已至此,身份败露,也无需顾及行踪,无需藏匿遁逃意图,不如背水一战,逃出生天。

  

 

  在雅尔哈齐发难时,努尔哈赤静静听着,还无意识地摩挲手中的海东青羽毛项链。确实,皮囊破损、骨雕遗失时,努尔哈赤第一个怀疑的便是陆徜。

 

  但他一路看来,只觉陆徜虽身份有异,却也规规矩矩。他自信所有事尽在掌控之中。若陆徜想害自己,他俩如此亲密,有的是下手机会。

 

        而且,他一个文弱书生,不懂骑射武艺,却在黑熊袭击那晚,将自己背进山洞照料。回府后,他更是救治重伤的自己,还日夜悉心陪伴照顾。

 

  接连不断甩到眼前的证据,让努尔哈赤备受煎熬。此时,他的心里,有震怒、有困惑、有不解、有无力,还有隐隐作痛。

 

  阿徜当真是敌国细作,是为潜伏探秘而来?对我只是利用,没有半点情分吗?

 

  努尔哈赤听乌林珠说的话,他也想当面听陆徜如何辩解。

 

  “报——”营帐外进来雅尔哈齐的侍从,手捧鹿骨佩刀,道,“禀告贝勒爷,奴才已搜过全府,陆公子不在府中,房中一片凌乱。这是奴才找到的罪证佩刀。”

 

  此话一出,众人又开始炸锅。

 

  “陆徜定是趁祭祀人多事杂,疏于防守,畏罪潜逃了!”

 

  “今日不杀,他日必成祸端。”

 

  “若不严惩,何以震慑那些宵小之辈!”

  

 

  舒尔哈齐终于见到想看的好戏了。他的大哥终被架到一个骑虎难下的地步。努尔哈赤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无人知晓他想如何。

 

  “报——”又进来一名侍卫,道,“兵器工坊来报,有外人闯入,看起来像……像……”

 

  舒尔哈齐一把拉住侍卫,道:“慌什么?好好说,像什么?”

 

  “那人像是贝勒爷身边的……身边的陆公子。”

 

  顿时,众人愤怒。

 

  “此人不除,怎对得起那日运送铁芯骨朵送命的女真将士?”

 

  “贝勒爷,切莫妇人之仁!”

 

  “贝勒爷……”

 

  努尔哈赤站起身,从阴暗中走缓缓出来。他像冻结的雕塑一般,面无表情,眼若寒霜,唇线紧抿。众人顿时噤声。

 

  努尔哈赤终于下令:“细作陆徜,潜伏数月,窥我女真机密,其心可诛。传我将令,即刻缉拿陆徜,若有私藏包庇者,与其同罪连坐。生擒此贼者,赏金百两,封千夫长。”

 

  有人微词:“若他反抗拘捕,莫非也不能……”

 

  舒尔哈齐忙道:“他一介书生,抓住绑了便是,如何有抗拒之力。”

 

  众士兵纷纷出动,舒尔哈齐拉住雅尔哈齐耳语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刀剑无眼,便宜行事。事后想必大哥也无可奈何。”

 

  雅尔哈齐眼神一亮,心领神会。

  

 

  与此同时,兵器工坊正乱作一团。陆徜已破箱而出,绳镖射出,一镖结果两名侍卫。他一把抓起路边照明火把,将几处牛马草料点燃,趁乱拿起弓箭,背在身上,跑出工坊。

 

  漫天风雪,加上天还未亮,陆徜一路摸索,竟闯进驯鹰场。夜色中,海东青扑棱着翅膀,不断骚动,发出阵阵鸣叫。鹰翎卫苏赫巴鲁还没回头,却被陆徜用镖头为匕首抵着脖子。

 

  “别动,我要一匹马,可饶你不死。”

 

  “好说好说,我的马就在驯鹰场西面不远处,走过去便能看到。”苏赫巴鲁讨饶着,发现突然出现的这人左手有新鲜的鹰爪伤痕。

 

  莫非,这人是……

 

  陆徜一记手刀将他击昏,想了想,开始翻倒鹰架,点燃了材料堆。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吓得驯鹰场里的海东青四处乱飞,场面失控。

 

  追兵赶到,却被一群海东青乱舞着抓伤。陆徜趁机往西跑去,纵身上了白马,扬长而去。

 

  此时,苏赫巴鲁忽地醒来,露出诡异的笑容。他心生一计,迎着随后便到的努尔哈赤走去。

Notes:

改错别字,改语病,又发现一些语句bug,删掉。

发现重看,总有不断的问题发现。别的劳斯到底怎么改语病这种的呢?我有点社恐,是无社交单机写文,不清楚。

不过,忽然一想,别的劳斯不用改那么多,可能是因为本来就不用改,哈哈。好吧~_~

最近好喜欢这里的前后笔记功能,不会太多人看到,各种像树洞碎碎念,应该也不影响看文吧?

Chapter 12

Summary:

开始打战了,还是毫无根据的胡编乱造,看起来像打战

Chapter Text

      白朔山东北方向有一河谷,名为乌春河谷,二十里处的河谷尽头便是乌春河。

 

  大雪连天,河水冰封,粮食不足,乌春河畔的女真百姓早早出门,凿穿冰面,能捕捞到冬眠的鲫鱼、鲶鱼。河谷沿岸有狍子、野兔、野猪等兽类可捕捉。若老天眷顾,他们还可在冻土层挖到野百合和蕨菜的地下茎块,作为蔬菜。

 

  冬至子时,乌春河谷的猎户阿虎背弓箭、提鱼叉,摸黑来冰河上碰运气。家里两个等饭吃的儿女,已饿了两日。

 

  寒风刺骨,千里冰封的河面泛着青黑色寒光。此时,冰面远处见着一群白狼,阿虎揉了揉眼睛,那白狼却是无声无息的。

 

  待走近,阿虎浑身颤抖。他见到比白狼更可怕的东西。一支军队,趁夜色,披白毛,带着蹄上裹布的马匹,在悄然前进。阿虎躲在沿岸草丛里不敢出声,他听见军队里偶尔小声传出女真话,还有听不懂的话。

 

  他惊慌失措,暗暗后退,想起离这最近的哨岗在白朔山半山腰,根本来不及报讯。恐惧并未持续多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击穿他的胸膛,鲜血汩汩而出。临死前,阿虎想到一双儿女没有吃的,怕熬不过几日了。

 

  子时二刻,河谷一带错落居住的猎户人家,顷刻之间屠尽。

 

 

  寅时一刻,图伦城郊外祭祀场主营帐。

 

  重赏之下,众将摩拳擦掌,心想捉个书生就能赏金百两,还能当千夫长,那不是杀鸡用牛刀,轻而易举的事。

 

  努尔哈赤想用重赏来避免陆徜被追兵所伤,但他见雅尔哈齐带着亲卫走了,有种不妙之感。

 

  此时诸位贝勒、长老均已撤出主营帐,准备祭祀一事。没有了闹哄哄的人群,努尔哈齐冷静下来,思索今日雅尔哈齐的言行,疑窦丛生。

 

  这四弟平日向来行事横冲直撞,按他的性子,若拿住陆徜短处,早就找自己高声吆喝,喊打喊杀的。可他竟忍耐多日,还搜集诸多尚未验证的证据。而且,当众揭发,利用诸位长老、贝勒向自己施压,此等妙策,实非愚钝之人能谋划。

 

  努尔哈赤向来宠年幼的弟弟妹妹,雅尔哈齐也因此对他崇敬有加。雅尔哈齐对陆徜次次针对、处处刁难,源头也是出于幼弟不甘兄长之爱为人所夺。雅尔哈齐是鲁莽蠢钝,但不会害自己。

 

 

  舒尔哈齐见他眉头紧蹙,上前道:“大哥,这陆徜一介书生,何必如此阵仗。四弟向来冲动行事,且先前与陆徜不和。他若下手不知轻重,恐怕……”

 

  努尔哈赤心下一转,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大哥,我知你心悦陆徜,非他不娶。可如今,他为细作是板上钉钉之事。他如此心机深沉,居心叵测,可并非笼中的金丝雀,怕是那冲上天空的海东青。若大哥想留他在身边,需得行使非常手段。”

 

  舒尔哈齐见努尔哈赤并无异议,继续道:“缉奸令虽已出,但大哥大可快人一步,亲自先将那陆徜拿下,再藏于府邸深处。对外宣称,细作审讯之时咬舌自尽,就此断了陆徜与上峰来往。

 

  陆徜若宁死不从,便将他秘密困住,换个姓名,找个人家认为亲子。如此这般,大哥既可与陆徜继续往日恩爱,他也能脱离细作之名。”

 

 

  舒尔哈齐前几日还为陆徜之事与努尔哈赤争辩。今日忽地换了套说辞,这么为俩人私情着想,甚至不惜劝努尔哈赤在祭祀前,私下追回陆徜。

 

  身为建州女真首领,先是与细作有染,不察细作身份,再是为细作不惜放弃祭祀重任,再将细作改头换面私藏府邸……如此行径,努尔哈赤将面临什么,舒尔哈齐岂能不知?

 

  这一套又一套的连环计,努尔哈赤算是看明白了。

 

  努尔哈赤心想:唯有一事,他说对了。我得先人一步,将阿徜拿下,免得他人借故伤其性命。眼下,不如将计就计,且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二弟所言极是。我亲自带心腹精兵前去追回阿徜。”努尔哈赤忽地为难,道,“只是身为建州女真首领,需得担负祭祀重任。我这一走,如何与族中子弟、长老交代。”

 

  舒尔哈齐郑重其事道:“大哥,我愿为你分忧解难。你我二人身形相似,若我戴神冠、穿祭服走上祭神台,众人皆在远处观望,未必能认出大哥不在场。待大哥回来,再借机换回便可。”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了,只是不知这个二弟接下来,意欲何为。

 

  努尔哈赤心下冷笑,口中道:“如此,便有劳二弟了。”

 

  努尔哈赤带着额亦都、安费扬古、笔奴和十几个精兵走了。舒尔哈齐摸着神冠与祭服,心神荡漾。

 

  努尔哈赤出营帐,便对随行的安费扬古耳语一番。安费扬古停下脚步,不再跟随,留在原处。

 

  额亦都拍着安费扬古,道:“平日你跟随贝勒爷更多,眼下另有差事,贝勒爷的安危就放心交于我。正好,我试试这新造的铁芯骨朵,什么细作都不在话下。”

 

  安费扬古一脸无奈道:“你可长点儿心,凡事多三思,只管见贝勒爷意思行事便可。还试铁芯骨朵,陆公子一介书生,又不穿铁甲,那身板怕能被你砸成纸片。”

 

  额亦都嘿嘿笑着。

 

 

  听闻陆徜大闹兵器工坊,逃往驯鹰场,努尔哈赤心里五味杂陈。他为陆徜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也为陆徜欺瞒之深心生愤懑。一个文弱书生怎能杀出重围,看来陆徜不仅会武功,且身手不凡。他究竟瞒了自己多少事呢?

 

  努尔哈赤想起陆徜往日的温顺天真的模样,苦笑道:好一张假面!终归是细作,身手与心智均不容小觑。

 

  努尔哈赤到了驯鹰场,此处一片狼藉,火光冲天。不用说就知,是出自何人之手。鹰翎卫苏赫巴鲁匆匆赶来,道:“贝勒爷,陆公子抢走我的马跑了。”

 

  “你可知他往何处去?”努尔哈赤环顾四周,心念一转,取出鹰哨。

 

  哨声响起,一只灰黑色的海东青从驯鹰场上急速飞来,扑地一下停在努尔哈赤的左肩上。

 

  努尔哈赤的海东青相貌平平,却极为凶猛灵敏,能夜视藏于密林中的猎物。神奇的是,它还能辨别主人与旁人,并在主人遇险时攻击敌人,至死方休。所以,努尔哈赤急着让海东青认陆徜为新主,好追踪、保护他。

 

  听闻海东青认主失败,努尔哈赤还想尝试。他用鹰哨吹出特殊音律,只见海东青从肩膀冲上天空,叫唤着往北而去。

 

  努尔哈赤正要驾马追赶,苏赫巴鲁开口道:“贝勒爷,陆公子抢的是奴才养了多年的好马。它极为聪慧,且能听懂奴才的牧笛号令。奴才大胆,求贝勒爷带上奴才,一道将陆公子找回来。”

 

  努尔哈赤并未在意,头一撇,示意跟上。苏赫巴鲁目露精光,藏住欣喜,叩头谢恩。

 

 

  陆徜不知此时应寻在城内,还是在城外流民坊。既已身在图伦城郊,他决定驾马往南,只要穿过驯鹰场南面的开阔雪原,就能到城东南方向的流民坊。若在那里等不到应寻,他便转向城南官道一路南下,便可逃回大安。

 

  不知是风雪天还是马不听生人使唤,陆徜控缰绳策马往南,但这马偏拐大弯,先向西再向东北跑,一路跑得歪歪扭扭,五六里的路跑出了十里的路来。

 

  莫非这马整日照此路程跑,习以为常?

 

  刚到白朔山脚下,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嚣声。

 

  雅尔哈齐轻蔑叫道:“陆姓小人哪里跑!都给我追紧了,这厮马术不精,你们靠近了便射箭。死伤不限,谁能射中,本贝勒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几支利箭嗖嗖嗖地向陆徜招呼过去。雅尔哈齐正得意,却见陆徜听声辨位,像身后长眼似的,身形一闪,躲过了。

 

  雅尔哈齐怒火中烧,心道这厮居然会武功。随即,他号令亲卫继续放箭。

 

  陆徜用绳镖向后一甩,击中雅尔哈齐等人头顶的树叶。哗啦啦的树上积雪纷纷坠落,砸得雅尔哈齐他们顿时迷了眼。陆徜趁机加鞭疾驰,但无奈的是,这马硬是往白朔山上横冲直撞。

 

 

  有这样一匹扯后腿的马,雅尔哈齐早晚会追上来。

 

  此人甚是可恶!得想个法子彻底摆脱。

 

  陆徜记得,应寻查探朔雪崖之时曾提及,白朔山有很多猎户留下的陷阱,用来抓捕野猪、野狼,甚至野熊。他环视一番,见有棵桦树下的积雪向下凹陷,在黎明前的微光下显得甚为暗灰,与周边白雪截然不同。他用手探了探虚实,果然是个陷阱。

 

  说时迟那时快,陆徜听见雅尔哈齐等人的马蹄声。他们越跑越近,见陆徜牵马站在远处,便一头冲撞过来。

 

  咔嚓几声,马蹄踩碎枯枝之声显得分外清晰,雅尔哈齐的马带头猛地陷进雪坑。接着其他人来不及停下,也连人带马落进同一个陷阱。

 

  陷阱底部的尖刺戳穿马和人的身体,发出尖锐的哀鸣。黑暗中,有人不断哀号。

 

 

  努尔哈赤跟着海东青飞去的方向,从驯鹰场奔向白朔山。不知何故,海东青异常狂躁,边飞边发出尖锐之声。

 

  努尔哈赤等人兵强马壮,很快上了山,还在桦树下见着雅尔哈齐等人落于陷阱。雅尔哈齐的右臂被刺穿,嗷嗷直叫。他的两个随从已被尖刺穿心而亡。

 

  努尔哈赤将雅尔哈齐等人救上来,包扎好伤口。雅尔哈齐愤怒地嗷嗷叫道:“大哥,陆徜此人心机极深,不仅隐藏武功,还设局引我们入陷阱。大哥定要抓住他,小心莫被他伤了!”

 

  努尔哈赤见雅尔哈齐对自己倒是真心实意,只望这莽撞的四弟少些冲动无脑之事。

 

 

  此外,陆徜一己之力,杀出工坊、火烧驯鹰场、策马躲追兵,还设反杀之计,次次让努尔哈赤大为震惊。他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林间小鹿,像是尖爪利齿的山猫。

 

  若阿徜与我为敌,以他的心智与身手,怕是个劲敌。劲敌?阿徜会与我为敌吗?倘若真的为敌,那该如何呢?

 

  如今看来,陆徜是他国细作不假,但牵扯舒尔哈齐与雅尔哈齐,那他究竟所犯何事,需得查明才能知晓。

 

  说到底,阿徜从未害我,反而救我。是否面具是假,情意是真?

 

  那晚温存后,努尔哈赤在祖祠的三日,无法平静。他每每回想绕如藤蔓、饥渴啃咬、呦呦而泣、潮润幽谷,便食髓知味,流连忘返。那也是他第一次打破祭祀规矩,明知清心寡欲,却破禁忌。

 

  如今想来,那晚发生颇为蹊跷,陆徜像为证明什么似的,忽地丢掉假面,难得流露出真性情。谁料一夜贪欢,他便逃之夭夭,袖手而去,当真心狠如铁。此时,努尔哈赤只想当面问问陆徜,过去种种,孰真孰假。

 

 

  “你二人留下看顾雅尔哈齐贝勒,待天亮便去山腰哨岗治伤。其余人跟我继续前进。”

 

  思索之间,努尔哈赤跟着海东青继续前进。苏赫巴鲁吹响牧笛,很快听到了前方传来马叫之声。

 

  陆徜不知为何,竟被马带到朔雪崖上。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山中风雪越来越大。朔雪崖东临隐龙潭,南面是密林,北面是斜坡。陆徜听着细碎的人声从西面传来,他发现自己又走入了险境。

 

  此时冰冻时节,东面深潭结冰,若假死脱身,冰面得有尸首。没有应寻事先接应,哪里去寻一具无主尸首来伪装。

 

  若借绳镖荡到崖下石洞,冰雪覆盖山崖,滑不留手,稍有不慎落于冰面,不死也摔成重伤。

 

  若从北面斜坡下去,过于陡峭,无法骑马下坡,除非步行,但雪天路滑,若不慎滚落,怕重伤被俘。看来,只有进南面密林躲避,再做打算。

 

 

  身后传来马蹄声,陆徜以为雅尔哈齐终究追上来了。他从箭囊里抽箭,拉满弓弦,对准了马上人影。此时,他想起努尔哈赤教他如何在风雪中射箭的话:“风雪射箭,先察风势,逆风挽弓,手腕微沉,蓄力撒弦,快者为上。”

 

  一支利箭破空之势,直取努尔哈赤心头要害而去。努尔哈赤侧身一躲,手挥雁翎刀,斩断利箭,带着劲头的箭头斜斜射中身旁的树干上。

 

  努尔哈赤一惊,心头一凉,大笑几声,对朦胧人影喊道:“阿徜,纵使你我两国之别,可朝夕相处也有数月。纵然你……心不在我,可我自认待你不薄,爱护有加。

 

  莫非你心如寒铁,半点情面不留?你以我教你射箭之术来取我性命,当真让我刮目相看。你果真聪慧机敏,学得好快,学得极好!”

 

  陆徜只当追兵紧逼,却不知努尔哈赤亲自追他。陆徜只当雅尔哈齐奉努尔哈赤之命要杀他,既然如此,为何自己不能对他二人反击?听努尔哈赤却有责怪心寒之意,陆徜实在又委屈又悲恨。

 

  “取你性命又如何?你要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你?”陆徜悲从中来,眼中有泪,冷笑道,“待我不薄,爱护有加?你早就知我是细作吧,不然为何将我困在府中,像笼中鸟一般不得自由。

 

  你以驯鹰之术驯化我,好玩吗?心不在你?可你又何曾心在于我?你的心在何处,你自己知晓,是我还是那与我相似的画中人呢?”

 

  俩人遥遥对话,却未发现苏赫巴鲁悄悄下马,隐入南面密林。海东青盘旋在二人头顶,尖声怪叫。

 

 

  听陆徜提到笼中鸟、画中人,努尔哈赤略觉理亏,可事情全貌也并非陆徜想的那般。若要讲清其中细节,得待陆徜心平气和,好言说一番。可如今这形势,怕是有嘴也说不清。

 

  “我要杀你?你为何觉着我会杀你?我心在何处,你戴着假面能看清吗?”努尔哈赤怆然道,眼角泪花忽地就被风雪吹散了。

 

  “我……”话未说完,只听见一支箭破空而去,穿过凛冽风雪,向着马上的少年郎直奔而去。

 

  陆徜被一箭穿胸而过,口吐鲜血。陆徜咬牙将箭从身上拔出,血花四溅。他怕箭头有毒,忙忍痛封住身上的檀中穴和带脉穴。这时,马受惊吓,狂奔不止。陆徜身上一软,从马上跌落,顺北面斜坡滚落下去。

 

 

  “谁放的箭!”努尔哈赤疯狂怒吼道。电光火石间,陆徜在他眼前中箭跌落,生死未卜。

 

  像是应答,更多箭雨从南面密林射向努尔哈赤等人。额亦都大声疾呼:“有埋伏!保护贝勒爷!”

 

  额亦都取下背着的铁芯骨朵,挡在努尔哈赤面前。弓箭手随即向密林反射。这时,西面山上传来隆隆响声,一颗颗巨石从山上砸落。

 

  额亦都以惊人臂力,借助铁芯骨朵,砸碎两块巨石。但其他巨石仍重创三名精兵。

 

  紧接着,六名猎户打扮的钩爪兵从崖上降落,随即他们手中的铁链变成一张张铁链网,向着努尔哈赤挥去。

 

  “奶奶的,没完了这是!”额亦都拔腰间飞斧,投掷甩出,斩断铁链网。两名手持钩镰枪的亲卫挑住铁链网,反向撕扯,碎了铁链网。

 

  努尔哈赤一吹鹰哨,海东青冲着三名弓箭手直扑而去。猎户们挥着钩爪向努尔哈赤袭来,被他用雁翎刀斩断钩爪绳索。

 

  笔奴与其余的弓箭手,投掷飞斧,砍断崖顶滚木,再将崖顶残留兵力一一解决。弓箭手在箭头上浇上火油,化为火箭射向密林。林中传来连天哀鸣,叫着叫着就没了声。

 

 

  一场突如其来的混战,打得努尔哈赤等人措手不及。但胜在跟随努尔哈赤多年的亲信精兵,善于山间从林作战,这才以少胜多,惨败险胜。敌方三十人团灭,努尔哈赤方二十人死了八名精兵,全员受伤。

 

  清理战场时,亲卫从密林里拖出苏赫巴鲁的尸首,并在他身上搜出一封密信。原来苏赫巴鲁是尼堪外兰的旧部,当初因他并非主犯,逃过处决,入驯鹰场为鹰翎卫。

 

  信中说,尼堪外兰集结残余旧部,并与哈哲部那顺贝勒互相勾结,加上少量朝国兵的支持组成联军,即将围攻图伦城。而先头部队将在冬至卯时天亮前对图伦城发起进攻。

 

  “报——”此时,先前照顾雅尔哈齐的士兵匆匆赶来。

 

  “禀报贝勒爷,山腰哨岗的人被箭射死了。”

 

  眼下形势异常险恶,尼堪外兰联军的先头军已逼近图伦城。而图伦城正忙于祭祀,先前因边境被劫和剿灭山匪派出不少兵力。

 

  努尔哈赤忽地想到,先前铁芯骨朵被劫和山匪作乱,怕都是尼堪外兰的诡计,试图让图伦城守城兵力大减,再作攻城之举。眼下情况不妙,需得速速回营。

 

  突然,四个中箭伤的亲卫兵口吐黑血身亡。努尔哈赤一惊,箭头淬毒。那阿徜他……

 

  努尔哈赤下山回营,谋划守城之战,他看了眼笔奴,后者马上心领神会。努尔哈赤轻声对笔奴道:“一定把他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Chapter 13

Summary:

这章出现弱弱的权谋剧情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箭头被拔出时,陆徜的胸口像被撕扯开般疼痛,血花飞溅后,伤口迅速凝结。他的身体抽搐不止,一呼吸便觉胸口压抑。剧烈的疼痛让他错觉箭头和箭杆还残留体内,五内俱焚。

 

  当他被马抛向空中,失神之际只见白茫茫一片,听见闹哄哄的人声与刀剑声,却已看不见那人身影。

 

  他真的要杀我吗?天寒地冻,中箭落马,雪坡路滑,吾命休矣。罢了,好累……

 

  陆徜闭上眼,等待冰雪刺骨的雪坡撞击。此时,雪坡顶处却传来应寻等人的低声惊呼。

 

  “哎呀,不好!”

 

  “快接住!”

 

  预料中的滚落撞击并未发生,陆徜瞬间落入一个柔软托举之中,但下滑冲劲尚在。雪坡上猛烈地划出三道宽窄不一的痕迹。

  

 

  应寻对白朔山摸得极为熟悉,还结识不少当地猎户,从中习得些不为人知的山间智慧。

 

  像朔雪崖一带,野兽众多,是猎户常去之地。可因祭祀、围猎、练兵等缘故,白朔山时常封禁。可猎户一日不作,一日无食,于是他们悄悄另辟蹊径,将山东面一条兽类迁徙之路,改成进山捷径。

 

  这条小路避开大路与峭壁,比寻常上山快上数倍,直通朔雪崖下,既能到隐龙潭,也能绕到北面斜坡。如此一来,即便封山,猎户们既可在崖下打野兔、野鹿和野狼,也可以从北面爬坡,到崖上打野熊、野猪和山猫。

 

  上回为帮陆徜脱身,应寻便是走这捷径进山到隐龙潭接应的。后来陆徜和努尔哈赤滚下北坡,不知弯弯绕绕去了哪个山洞。应寻也从北坡上了崖顶,拿走陆徜藏在桦树洞里的物件。

 

  北坡常年长满杂草,但树和岩石不多。如何快速爬坡,猎户们自有办法。平时,他们用鹿角、兽爪等磨成倒钩状,再绑在靰鞡底下制成简易齿履,即可在北坡轻松上下。

 

  每到冬季,猎户除了用齿履,还会在雪坡上凿出隐蔽的冰梯,慢慢走上坡顶。但若遇到新猎手爬坡,心有畏惧,老猎手会带上扎绳结的麻绳先行上坡,再将麻绳捆在坡顶的树桩、岩石或冰凌上,让新猎手抓麻绳走上坡。

 

  而如何下坡,他们也有方法。若是不下雪,北坡长满草,他们有时靠齿履下坡,但有时会用桦树皮雪橇或包着厚兽皮直接从坡顶滑下去。如若遇到大雪,他们除了走下去、滑下去,还在雪坡上挖出一条迂回雪道,直接滑下坡。应寻跟着猎户混迹,早已通晓此道。

  

 

  应寻与同伴撤出工坊后等候就命,但无法与陆徜联络,也不知冬至出逃是否能行。他安排人分别守在府邸、四个城门、城郊流民坊等候,如若见到陆徜,迅速接应。他自己则与同伴石九去了最难靠近的祭祀场。

 

  祭祀场内守卫森严,外人免进。北靠白朔山这天然屏障,祭祀场北面的守卫倒是不多。应寻与同伴,裹厚兽皮,带齿履、麻绳等物,故技重施,走小道,爬雪坡,准备从白朔山到祭祀场碰碰运气。

 

  应寻与石九二人快爬到雪坡顶,便听陆徜大声说话。应寻借风雪连天视线不明,从坡顶探出头,还试着叫唤陆徜。可陆徜说得激动,距离也有些远,听不到应寻叫唤。二人正想偷摸爬上来,却遇陆徜中箭,被马甩下雪坡。

 

  说时迟那时快,应寻与同伴忙甩出厚厚的兽皮接住陆徜。坡顶不知何故传来巨石砸地之声,震得坡上积雪倾斜而下,形成雪崩。三人一路失控下滑,在半道上被雪崩滚落的厚积雪拦住,停了下来。

 

  应寻开始探鼻息,摸脉搏,心想:亏得老天眷顾,这都能救上,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命不该绝!

 

  “陆兄啊陆兄,你真是烧了高香,祖上积德。我应寻算对得起曾姨多年对我的照拂了。”应寻还不忘打趣一番,就见陆徜双目微张,嘴巴微动。

 

  应寻忙贴近听,赶紧翻笔筒,取出那瓶瑞王所赐的宫廷秘药。

 

  “怎么只有一颗?这瑞王也真小气。”应寻将药塞进陆徜口中,陆徜面色显出红晕,但人却昏睡过去。

 

  应寻扫视一番,见左侧暗处有一条挖出的雪道。他与同伴裹紧陆徜,从那迂回曲折的雪道滑下坡底。

  

 

  与此同时,努尔哈赤那头正身陷囹圄。混乱瞬间,努尔哈赤想着陆徜中箭落坡,虽说他武功不凡,但天寒地冻,孤身一人,滚落雪坡,恐怕……

 

  他意识到,今日之战,不论输赢,都救不了陆徜。输了,自然同葬山林,赢了,也为时已晚。

 

  努尔哈赤来不及细想,来不及悲伤,被扑面袭来的钩爪一把拉回心神。他挥起雁翎刀砍断钩爪绳索,一刀砍断来人的脖子,喷了他一脸鲜血……

 

  耗时一个时辰的战斗结束,受箭伤的士兵毒发身亡,也让努尔哈赤悬着的心也死了。

 

  当真为时已晚。还要不要派人去找陆徜,努尔哈赤迟迟没有发话。仿佛只要不找,人便活着。如果找到尸首,他是否能承受陆徜突然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努尔哈赤忽然想到与陆徜所说最后之言,竟是“我心在何处,你戴着假面能看清吗”。

 

  待下山时,努尔哈赤给了笔奴三支鸣镝。若发现陆徜,不论生死,向空中发射鸣镝,便有人接应。

 

  笔奴留在山里寻人,额亦都等人跟随努尔哈赤骑马下山。此时努尔哈赤不知,自己是希望笔奴早日回来,还是永远不回来。

 

 

  祭祀尚未开始,场外围了不少前来祭拜的女真百姓。可在祭祀场内却发生一件怪事。

 

  祭祀的黑猪、白尾鹿忽地挣脱绳索,还撞上索伦杆。此次神斗中难得吸引了一只白乌鸦,结果不论黑白,都被惊得四处乱飞。祭神台上的柳枝被纷纷吹落,供奉的五谷竟现出发霉之相。

 

  萨满见了,惊呼道:“祭牲触杆,谷腐不祀,天神闭听,主族逆伦,民将无食,大灾之相!”

 

  众人哗然,此番异象连连,祭品被拒,示意首领失德,有违宗法、破禁忌之举。此时,人群窃窃私语,很快从场内传到场外。

 

  贵人百姓皆在传播,首领迷恋男宠,还有求娶之心,有违伦常,故而天神震怒,降下雪灾,以示惩罚。部分贵族子弟对此早有耳闻,但从不敢多做议论。眼下有了神谕,他们也忍不住小声传话。

 

  安费扬古见人群中有一人说得起劲,正是舒尔哈齐的包衣。他当下明白这是在唱哪一出了。努尔哈赤宠爱陆徜之事,族中略有所闻,但要明媒正娶,除他的心腹和舒尔哈齐、乌林珠等,可没几人知晓。

 

  果真如努尔哈赤所料,舒尔哈齐有可能以首领擅自离开祭祀为由,或以祭祀乱象为名构陷自己,煽动众人,进而引出改立新主的舆论来。虽说仅以异象指控颇为牵强,但女真大多信奉萨满教、重祭祀,听的人多了,总有人信。

 

  果不其然,场外百姓不知谁说了句:“首领失德,那不如,废旧立新。”

 

  里里外外的人群又开始炸开锅。诸位贝勒、长老坐在祭神台两边沉默不语。他们有人对传言愤怒,有人觉不可尽信,有人觉情况微妙。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如此祭祀异象,但无论如何,还得等首领来了再说。

 

  乌林珠见此情景,心觉不妙,可她年幼,又未见过如此阵仗,只盼大哥赶紧出现,力挽狂澜。这时,安费扬古走近她,小声道:“格格,贝勒爷有几句吩咐。请借一步说话。”

  

 

  舒尔哈齐穿好祭服,正要戴神冠。他想等会儿故意走近人群,让众人发现此首领非彼首领。到时,他再为难地将缘由一说,那废旧立新的大势就成了。再等他的精兵在贝勒、长老面前那么一站,他们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总该心中有数。

 

  他正得意,却见营帐外一阵风来,努尔哈赤带人回营。舒尔哈齐一愣,没料到祭祀尚未开始,努尔哈赤竟回来了。莫非,陆徜这么快找回来了?

 

  努尔哈赤将事情缘由一说,舒尔哈齐吓出一身冷汗。他本意是让努尔哈赤在祭祀时离开,再造势篡位,没想到尼堪外兰要兵临城下。他们如果乘虚而入,攻破图伦城,那他要首领虚名有何用。

 

  舒尔哈齐心想:眼下祭祀场正造势,如果造势成功,那便假意为难,以民众舆论来逼大哥退位让贤。然后我再做一番挽留,以女真安危为名,与大哥做守城之策。

 

  如果造势不成,无非祭祀失败,大哥也做实失德之名。待日后再做打算,也有舆论优势。

  

 

  雪还在下,祭祀场中心的祭神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雪。乌林珠身穿雪白皮毛,缓缓走上祭神台。她手持云纹小鼓,口中念念有词:“神佑女真,白云降福,祈丰止雪,冰河解缚。”

 

  她走在雪上,边敲鼓边偷撒什么,脚下竟现出一圈云朵之形。这时,四处的乌鸦渐渐飞到地上,竟也形成云朵之形。

 

  乌林珠站在祭神台边,一只乌鸦一路跟随,还落在她手上。

 

  众人纷纷称奇。萨满呆住,忽地念道:“神鸟认主,步生祥云。这是白云格格以化身降临人间,派出白云圣女,要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萨满带头跪下参拜,深信不疑的女真百姓虔诚地跟着跪下,将信将疑的贵族子弟糊里糊涂地跪下了。

 

  “天神阿布卡恩都里保佑!白云格格保佑!”

 

  乌林珠双手放于身后,昂首挺胸,强作镇定,笑迎众生。

 

  好险!大哥出的好主意,真是为难我了。用乌鸦爱吃的食物与陆先生留下的香草膏和拨浪鼓来引诱神鸟显灵。

 

  幸好,我还记得陆先生曾教过我雪上作画,撒盐融雪为底,扬草木灰为画这才有了脚下生祥云之举。

 

  此时,努尔哈赤不慌不忙地走上祭祀台,大声道:“天赐祥瑞,圣女临世,此乃我建州女真之福。从今往后,定能风调雨顺,雪止粮丰。”

 

  子弟百姓欢呼不已。努尔哈赤趁机再道:“而今,尼堪外兰勾结哈哲部,豺狼之心不死,即将兵临城下。凡我族子弟,当以血为誓,斩尽外敌。愿白云圣女保佑,赐我天命之势。”

 

  说完,努尔哈齐走上前,向乌林珠行了大礼。乌林珠瞠目结舌,先前未曾说过有这出呀,哪有首领大哥跟妹妹行礼的道理。

 

  乌林珠正想摆手,却见努尔哈赤眼神示意自己的肩膀。

 

  她顿悟,忙用手按了下努尔哈赤的肩膀道:“神佑建州,女真首领,天命所归,威加四海,福泽万民。”

 

  这时,乌林珠手上的乌鸦稳稳地停在努尔哈赤的身上。恰好,这乌鸦叫唤了一声,吸引地上啃食的白乌鸦也飞了上来。

 

  众人再次跪拜呐喊:“神佑建州,女真首领,天命所归!神佑建州,女真首领,天命所归!”

  

 

  祭神台两侧的贝勒、长老自然知道这乌鸦是怎么回事。他们心里暗自揣测,各有心思。

 

  莫非这乌林珠格格真是白云圣女?

 

  乌鸦认主,子虚乌有。可这步生白云,真是神迹啊!

 

  这贝勒与二贝勒在搞什么鬼?花花肠子如此之多!

 

  刚才是看了一场又一场好戏啊!

 

  闲事莫管,谁是首领,就听谁的呗。

 

  果然还是老大略胜一筹,姜还是老的辣。

 

  ……

 

  不论他们怎么想,首领行礼了,自然也跟着向白云圣女行礼了。

 

  努尔哈赤有白云圣女辅佐,军民齐心,共抗外敌之心,熊熊燃起。

 

  舒尔哈齐眼见好好的一场祭祀成了他人嫁衣,不仅将乌林珠推上了圣女宝座,还让努尔哈赤借圣女神权,让自己的宝座稳如泰山。这一局,他输了。

 

  但明面上,努尔哈赤并没有抓住他的错处,且到现在只字不提祭祀造势之事。恐怕努尔哈赤一方面是忌惮他手中的兵马,一方面此时需要共同抵御外敌。

 

  舒尔哈齐心想:也罢,尼堪外兰杀我父亲、祖父,是我最大仇人。此时,还是先砍掉尼堪外兰的脑袋才是大事。不过,涉及此次煽动造势之人,得处理得干净点。

  

 

  陆徜在黑暗的山洞中走着。他见努尔哈赤躺在岩石上,腹部伤口还在渗血。他喃喃道:“你若醒了,给我做烤鸡可好?”

 

  努尔哈赤睁开双眼,笑道:“好啊!”

 

  陆徜一高兴,脚下踩空,醒了过来。

 

  应寻见陆徜醒了,惊喜道:“陆兄,你可算醒了!你倒是胃口好,做梦还要吃烤鸡。”

 

  “我睡了多久?”陆徜虚弱地问。

 

  “不多,半日而已。”

 

  中毒箭竟能拖得半日之久,该是宫廷秘药起作用。只可惜当初为救努尔哈赤,秘药用了四颗。而今只有一颗,只能稳住伤势、延缓毒性,不能彻底解毒。

 

  想到努尔哈赤,陆徜身上的箭伤作痛。

 

  陆徜啊陆徜,你若早知今日,当初是否还会将这救命之药给他服用?

 

  “这里是何处?”

 

  “流民坊,一间偏僻小屋,里外都是自己人,绝对放心。对了,今日有大事发生,但对我们来说,算是好事。”

 

  应寻眉飞色舞地将尼堪外兰联军正在白朔山脚下,与建州女真大军作战的事,一五一十说一通。

 

  他也接到京城来的密令,今日起图伦城内外暗桩减至两人,其余人皆可回京待命。

 

  “陆兄,我们可以回大安,可以回家了!如今他们女真内战,大安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待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获渔翁之利。

 

  不过,我听说,官家病重,瑞王与豫王斗得你死我活,朝中两派重臣天天把朝堂吵得跟市集一般。大安早晚早晚会变天。

 

  你深入虎穴,探得机要,更身负重伤,功不可没。依我之见,你回京城,便向瑞王请辞,回江临养病。曾姨只知你外出游学,这都快两年了,也该回去看她了。”

 

  “我也想阿娘了。”陆徜眼神露出思念之情。

 

  也罢,此处战事又起,绝非久留之地。至于图伦城的种种伤心事,还有那个人,忘了也好。

  

 

  “应寻,射中我的箭在何处?”陆徜迟疑了下才说。他想看箭头上的毒,但又害怕看见那箭。

 

  应寻忙将那日陆徜握在手中的箭给他。

 

  箭头不是鎏金兽首,没有野猪图腾,不是桦木箭身,也没有涂朱红漆,箭羽不是白雕翎。这支箭,不像建州女真的箭,应该是尼堪外兰联军的箭。陆徜竟松了口气。

 

  不是他,不是他的箭!那他并非想杀我!那他是来寻我?如今细想,他若要杀我,大可以在府中直接将我拿下。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又蒙汗药,又锁箱子送到兵器工坊。

 

  如若不是他,府中想要我命的,便是雅尔哈齐。这人设局,向来简单明了,一眼看透。莫非是舒尔哈齐发现我是细作?可为何设局,而不直接拿人。

 

  想着想着,陆徜忽觉头疼不已,身上发抖。

 

  即便他不想杀我,女真贝勒和大安细作身份有别是真,笼中鸟和画中人也确有其事。陆徜啊陆徜,你对心悦之人的要求,便只是他不杀你,如此卑微?如此可笑?

 

  陆徜再看那箭头泛光,残留乌头汁的气味。

 

  “应寻,你可否帮我办一件事?”陆徜想了想,道,“不,是两件事。”

 

  “自然可以!”应寻笑道,“你我自幼相识,如今既是同僚,更是生死之交。有事就吩咐,千万别客气!”

 

  应寻拿上鹿骨扦子,背上背篓出了门。背篓里是陆徜的血衣、发带以及破碎不堪的笔筒。

 

  屋外伙伴正欣喜议论回大安之事。陆徜四肢发冷,头疼难耐,裹紧被子,昏睡过去。

Notes:

从来没写过类似权谋,这种古风的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写。看起来会很幼稚,而且语言有些语病。就是大概这么个意思,浅浅谋一下,自娱自乐,不要太纠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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