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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风追影_旺蒙泰/生]双瞳

Summary:

CP:熙旺、熙蒙、熙泰/傅隆生
Summary:时间真的给过你机会了,即使在你死前。但你为什么无法“离于爱者”?他爱你,赐生机予你,也恨你,最终杀掉你。

 

背景设定:双瞳+蝴蝶效应+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预警提示:四人死亡但开放结局

 

梁家辉嬷文。
阅读前需要稍了解电影《双瞳》。

Chapter 1: 交趾真仙

Summary:

第一章交趾真仙:熙泰之死

Chapter Text

01 交趾真仙

 

阳时:2025年

 

被熙泰一刀捅进肋间,傅隆生反手还他两刀,全部割在肩背。他的西装撕裂,竟然像茧打开,露了翅膀,蝴蝶正欲飞走。
熙泰似乎已经筋疲力竭,跪在地上,走不近最后几寸距离,走不进触碰傅隆生体力极限的境地,只能伸臂,艰难旋转手腕,带动刀子搅弄傅隆生的伤口。
“干爹……”
两只手抓紧熙泰开始冷颤的左手,傅隆生低头,面无表情,问:“你这次想模仿谁?”握他的手,拔出那把匕首,大片暗色的静脉血缓缓流出,年长者尚且游刃有余,轻声教育:“你不记得?我并未养过你。”
“干爹、老豆,我像、像他们,我就被你养了……”齿间残余的红色是咬破傅隆生脖颈的胜利功绩。熙泰喘息不止:“我真想和他们一起长大。想、想你会是我爸爸……Dad.”
傅隆生抚摸三胞胎老小的发梢,捻捻那层挑染的灰白的颜色,也许施舍,也许戏谑,给出了一份慈悲:“很遗憾了。耶稣同圣母没给你机会。你的养父母带你走了。”
“熙蒙那些钱,我愿意都送你。钱而已,无所谓的。”那种喘息很不对劲,像高潮,像吸毒,像一切兴奋,总之是多巴胺的异常,熙泰狰狞地嘶吼:“但你不能不在乎我哥哥!你凭什么不同意我的计划!我完全可以毫发无……”
杀死熙泰也将沿用与他二位哥哥如出一辙的方式。尽管熙泰带人劫车救他离开法庭,又在数十天里认真照顾他起居,但傅隆生不想交付任何特例,一边慢慢捏着熙泰的手转向,一边轻描淡写地打断:“毫发无伤?你的毫发无伤,不是他们的。偷尸体?阿泰,这很不好。会打扰他们宁静。They rested.In peace.”
小臂抽搐着发抖,几分钟前二人刚刚过招傅隆生就划烂了熙泰的尺动脉,现在熙泰几乎听到体内隐晦的倒计时在嘀嗒作响。“我想、我想,他们永远没有宁静。傅隆生,我要带他们出来,出来陪我、陪你。他们、还有我……我们不会放过你。”
熙泰皱眉的样子有些血雾般的错觉,弥漫模糊,无边无际,升腾起来笼罩著他,那一双纠结的眼睛像熙旺,当然也像熙蒙。
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三子,傅隆生难免恍惚。这种模样、这种神情、这种视线在这些天堵在他的回忆与现实,不停上映,塞满熙泰与他状似亲切的共同生活。仿佛冥冥中有什么神祇,仿佛押解抵达什么终点审判,折磨他,命令他反复生起忧怖惊惧。他微微皱眉,稍稍弯腰,用点力气,推那把匕首送入熙泰身体里,结束三胞胎最后一位的生命。
“真好。”熙泰瞪大双眼,似乎难受,似乎释怀,似乎还有一些顾虑、惦念、困惑,轻声笑:“变成了我要过去、过去陪他们。”
“嗯。”傅隆生点点头,脸颊下的神经突然抽跳了几下,像一种不可抑制的痛苦正攀爬这趟线路,直通心脏。他原以为他很难再如此感受到疼痛,原以为熙旺和熙蒙的死已经彻底剥去了他的知觉,所以他叹气:“上路吧。你的两个哥哥,就在等你。”
风球濒近,雨滴噼啪击打窗玻璃,光线呈现暖色,宅内住一对不熟悉的父子,所做决斗已定胜负。
——狂风暴雨中氛围凝重。电路竟然适时崩溃,顶灯闪烁,替心冷心狠的养父外化情绪,表现那种诡异的阴阳叵测。他也许在笑,也许在悲伤,也许只是没有变幻。
鲜血猩红,越过喉咙呕吐喷涌。挣扎的死前瞬间,熙泰猛地膝行几寸,扑进傅隆生怀里,填平他们之间最后一段距离,拼仅剩的神志,掐住干爹纤细却有力的手腕:“好,原来、那……嗯、你没事,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我才是救。”
头颅一低,熙泰砸到傅隆生身前,停了呼吸。

 

阴时:1998年

 

香港回归令傅隆生倒霉透了:先是那些威海仔港警莫名追踪到他团伙里几名小弟的下落,险些将他们一网打尽,好在他早有准备,早早买过一间船厂,买过一艘海船,随时可以开去越南躲一躲,尽管即将出海却被那些狗追到了,遭遇了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状况,终归逃走活下来了;然后来到澳门谋生,不料撞到道上的仇家,以前只不过抢先抢了他们踩点很久的银行而已,没想到他们望他孤身,竟然下了死手要债,追着他砍……
此时此刻傅隆生不恋战,疾走想逃,顺便撕衬衣绑住小臂伤口。
身后一名年轻人追他追得很紧切,不过之前他们打斗,他已将年轻人的小刀踢进窨井,所以根本不足为惧。
老城区的小巷像榕树一样盘根错杂,傅隆生多次快速转弯,果然甩开了追击者。没成想下个巷口迎面扑来几刀,得益于深入骨髓的应激,他下意识躲避,保护了头颈,又立即施展拳脚反杀那人。尽管很及时,可腹部和大腿的伤口亦不容小觑,创面惊人,纵然动脉没事,也足以废了他。
脱西装外套包住敞开的伤口,傅隆生费劲捂住了自己的内脏,避免滑落一地的窘迫与危机。附近高层露出了好奇探头的居民,他跌跌撞撞远离这片住宅。然而道路两侧越走越荒凉,越走越绝望,他怀疑自己今日已经走上黄泉路。
“你是不是肚子痛?”
傅隆生两眼发昏,不远的距离上隐约有一个男孩小跑靠近他,清朗的童声像从阴间撕开口子。
“你受什么伤?还能不能走?跟我来。孤儿院有小医院,虽然早就没有医生了,但、但今天有、有……”

 

阴时:1998年

 

有记忆以来,熙泰这是第二次来到葡澳天主教会仁爱孤儿院。
第一次还是死前的早晨,第二次就是现在。或者说死后,或者说死前,或者说介于死与死前的徘徊时刻。

 

阳时:2025年

 

“人犯陈桂林死刑定谳,他表示自己受‘关帝保佑’,绝对不会上诉。同时关于澎湖灵修案,检方仍在……”
王雪梅静音了病房里的电视,坐在床前提问:“傅隆生,你真的什么都不说吗?就像那边那个陈桂林?杀完自首,也不开口,也不上诉。”
眼睛都没睁开,傅隆生无声点了点头。
“好。路环会关你关到死。”伍耀磊咬牙切齿。
“台北真仙案。”睫毛轻轻扇动,掀一阵微风,像南美洲热带雨林中振翅的斑斓蝴蝶,仅仅动作着向世界展示脆弱的美丽,但渐渐引发大洋彼岸的恐怖风球,摧枯拉朽,甚至毁天灭地。年长者忽然笑起来:“说到那边的邪教,真仙案的幸存道长,还活着吗?死了吗?”
伍耀磊差点骂出来,被王雪梅一瞪才收敛。Madam平静解释:“没死。很康健。什么病都没有。”
“看来双胞胎真的很有本领……”傅隆生笑意不减:“噢,说的是想成仙的那对双胞胎。我听说那个妹妹有前世的记忆,想做鬼仙,找到过去的弟子,又找到台北一名警官当什么传送人,展现法力扭曲时空,先救了警官的全家,再催眠警官杀掉了自己。叫什么?尸解成仙。”
伍耀磊气极:“你说的都什么鬼话连篇。双胞胎妹妹有脑瘤,后来精神障碍,还被邪教骗了,就催眠警官枪毙自己。一枪下去她死透了。那个警官昏迷了好多年,醒了也因为被催眠太久,一直接受心理治疗。一切都是科学的……是真仙观搞出来的邪教害了这个妹妹。”
“脑瘤。脑瘤。”傅隆生猛地冷了脸:“那个姐姐也有病,出生就死了。她们还都有双虹膜、双瞳孔。”
窗外阴沉,云层压得天幕很低,据说大洋正在酝酿下一个风球。
傅隆生偏头,看昏暗的景象,叹气:“那就让路环关我到我死。”

 

阴时:1998年

 

空气异常潮湿,环境有股霉气,像海洋在一旁暗暗死去,无数生灵溺毙其中腐烂。透过窗玻璃能看到天幕漆黑,熙泰发现自己健康无伤,洁净却赤裸,站在孤儿院二层。周遭只有尘埃浮动,缓慢得如默片的帧数。
刀刀夺命,傅隆生下手很重,熙泰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里不过是下地狱前的审问景象,天使或者什么官僚即将出场,告知他,既然一生的执念开端于此,那么也不得不终结于此。
然而他忽地感觉到冷,浑身战栗。与此同时,楼下响起孩童的说笑声。熙泰愣了愣,迅速找房间躲藏。
走廊第一间门锁已经锈蚀,只好钻进第二间,顺手反锁上门,熙泰回身一看,立即呆住了:屋子里摆了十几张诊疗床,立着许多注射液袋架,又有几台白色铁柜,内部似乎放着医用器械。
他眨眨眼,渐渐意识到此处就是曾经教会孤儿院用于救助妇幼病人的小医院。
房间一侧开门,通向类似医生办公室的地方,熙泰快步走进去,成功翻到一些还算干净的手术衣库存。尽管上面不可避免地落了霉斑,气味也很难闻。他又在外面罩了一件白大衣,忽略下体挂着的空挡,目前至少比赤身裸体面对未知的情况要好很多。
望着墙上的镜子,熙泰撩撩头发,挑出一张厚厚的棉纱口罩,系绳戴好,再用手术帽藏起灰黑相间的短发,只露出眼睛。耳钉与衣服一样,同样消失得无踪迹。他揉搓耳垂,捏捏耳洞,低声自语:“Damn,the time traveler?”
镜子旁的电子时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屏幕因缺电闪烁,鲜红色的数字卡顿着跳动,显示出1998年某月某日。一沓手术衣中间夹着送洗单据。熙泰拿起发霉的纸,一连串葡文写着1997年某月某日由某洗衣房送回上帝仁爱福利院。更大的字写有结算金额若干埃斯,另附一行:香港移交中国,澳门也即将同样移交,听说教会与福利院将在下个月撤回里斯本,只留一位工作人员,请神父体谅我等暂时无力返回本国,及时结算。
短短瞬间,熙泰忽然想通了自己身在何时。他不可置信,紧紧皱眉,捏烂了纸张,反复深深吸气,最后长叹着说:“原来,真的是我。”

 

阴时:1998年

 

坐在荒废的医生办公室,熙泰低头盯着自己一直战栗的双手。
——他的大脑被无形的力量搅弄,太多回忆像成群结队的蝴蝶,在颅内纷飞。专注或放松都令他头痛,他皱紧眉间,反复深呼吸,脸颊皮肤绷得像一张脆弱却边缘锋利的纸。
TTTW,对,那部电影,《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他们三兄弟隔着不同的屏幕一起看完了。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不知道哪一幕开始,熙泰就溃不成军,难受得默默流泪。熙蒙冷静到堪称冷血,一言不发,眼镜下面是沉思但陷入困惑的一双瞳。在女主角坚定的话语与三弟弟忍耐的抽泣之间,熙旺数次小声安慰:阿泰,你还好吗?
当时他回答了什么,他完全记不清了。是诉苦?还是怨怼?不过总归是想从二位哥哥那里挖到几分同情。
在他们呱呱坠地本应该亲密不可分的时刻,一对做灰产的葡萄牙夫妻挑出熙泰,领养到里斯本生活,致使三胞胎骨肉分离。葡萄牙自认为是上帝恩赐之地,人们几千年恪守天主教教义,始终在传教、禁欲与赎罪的道路上奔波,做了坏事更是会想办法行善弥补。这对夫妻经受黑帮火并,都身负重伤失去了生育能力,于是他们抱来很多孩子,提供丰富的物质条件,企望借此减轻他们的罪孽。但他们难以付出情感投入,产业又无本万利,养子们很快就相互忌恨、相互竞争。比家产抢夺战更早到来的是新一轮的火并,意大利或者爱尔兰亦或者东欧的那些亡命变态杀掉了熙泰的养父母,一整个大家庭忽地散了。读着昂贵私校的熙泰转入公办中学,又接单做黑客养活自己,然而风险太高,某天险些被仇家找上门杀害,他走投无路躲回养父母的老宅,在即将拍卖易主的房子里,找到了他的身世来历。
那些艰涩的中文写着:澳门。
躲在老宅,避开来往的人,起居几天,熙泰敲敲键盘,找到了那栋孤儿院,找到了他的哥哥们,也知道了他们共同的养父——傅隆生。二哥熙蒙借口换更高配置的手机,向傅隆生索要一笔巨款,继而转账给未曾谋面的弟弟,之后,熙旺借口要修阁楼的房顶,诸如此类,三兄弟的骗局上演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熙泰回到私校,前往英国,进入顶级高等学府,雇人买凶重新掌控家族的主导权,甚至后来一开始砸给欧盟国家高层官员的贿赂献金,都是花的傅隆生的钱,是花的傅隆生搏命赚到的途径不明的那些赃款。
他实际上一并寄生于傅隆生的血汗而成长,同样汲取着傅隆生的辛劳付出而发育成熟。养父的痛苦反倒替代了生母的乳汁,将下垂的水滴塞进他们口中,将他们几位狼孩喂饱,将罗马城建立。
Dad……熙泰不止一次像熙旺熙蒙那样呼唤。他也不止一次问过熙旺熙蒙:老豆真的没有怀疑过你们要这么多钱吗?
哥哥们早些年先是自信地说没问题,但后来经常敷衍而回避地对待。
而十五年前,熙泰躲避仇家追缉,休学离开英国,尝试改换造型,挑染出几缕灰白色的头发覆盖在外。
接通视频的熙旺露出了熙泰从未见过的极为复杂的神情,听着弟弟徐徐说了很多,却保持沉默,过了许久依然视线飘忽,重重叹了口气。
熙泰笑出声:怎么了大哥?染发很丑吗?我不好看了?
熙旺摇摇头:我、我描述不清,但你……你现在就像提前给我看了我们老了的模样。
熙泰捂脸笑:是啊,头发白了。就像一瞬间老了几岁、十几岁。很不好意思,我这个第四学期真的倒霉,没时间好好读书,躲起来了。在意大利。他妈的现在每张卡都冻了,英镑也没用……
熙旺打断了问:你要多少?
熙泰报了不大的数值,然后反问:我们这些年钱生钱足够花,干爹没做多少案,我突然又要钱,你们怎么和他开口?会不会让他起疑心?
熙旺一直皱着眉,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以前、他提过,没有明说。但我想他知道的。
熙泰立即严肃起来:他怎么问的?
弟弟看得出大哥的纠结犹豫,只是不知道熙旺内心到底翻滚了何等的海浪汹涌。最终熙旺又长叹一声:干爹说,你们有个弟弟,被鬼佬抱养,在国外生活,我真不知道那孩子该会有多像你们。
熙蒙切自己画面:他没说别的。我们也不好提太多。
熙旺出声想商议:阿泰没在学校,出事了,在躲人,你不要放你想看的电影了。
熙泰表情不改:什么电影?
熙蒙挑了挑眉:《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电影不是我想看。太奇怪了。是哥哥说,Daddy从袋子里挑出来先拿走了。昨天才丢回影音室,拿过去有一周多了。他几乎不怎么看科幻片,奇怪吧?
熙泰双手托腮:我藏在网吧也很无聊,没关系,你放吧。

 

阴时:1998年

 

时间旅行者随机穿越,某次降临在妻子幼时的生活中,成为她的朋友,倾听她的苦恼。后面他还在她十八岁那年强吻了她,用错乱的时间维度绑定了妻子一生的爱怜,使得她没有别的选择,只会与他步入婚姻。他死于意外,看起来那么不幸;但他拥有那么多人所投放的情感,父母、女儿、妻子、朋友,又死于众人簇拥之中,看起来那么幸福。
反复成为孤儿的熙泰被那些细腻而温馨的悲喜剧画面触痛,不停流泪。
似乎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熙泰胸膛里埋葬的茧裂开了缝隙,那只丑陋混沌的毛虫消失不见,那团透明黏稠的液滴也消失不见,伸出触角探出脑袋的是披着荧光鳞粉的美丽蝴蝶,每一次振翅都会散发一种凛冽幽幽的冷光,勾魂摄魄。
他不只想要傅隆生施舍的钱,也想要傅隆生恩赐的爱。如果同胞兄弟都拥有,那么被甩开的第三个人岂不是太可怜了。
熙泰从南欧东山再起,努力洗白产业,像每一个混腻了黑道的白人,满心满眼盘算着未来的稳定安全,想布置一处可供养父与兄弟们平静度日的居所。那些房屋应当面向明媚的地中海,应当拥有细滑的白沙滩,随时躺在海岸边,看热风将万事万物吹出涟漪。
可是熙泰距离他们太远,世界另一端的变化远远快过了这边的计划。
不知傅隆生和孩子们究竟起了怎样的争端,渐渐他常克制不住地对熙蒙发火,又搬离大家一起居住的独栋,独自移到老城区几套古旧的公寓单位,甚至每隔一两周就会悄悄地换房。就连一直都最亲近的熙旺,有时也联系不上他,摸不清他的所在。
苏联派遣的黑帮分子和精锐特工还散落在世界各地,但他们当中鲜有收到来自莫斯科外情局的最新传讯,一个个像卫星离轨,像风筝断线,像弃婴呆坐。
熙泰步入俄罗斯黑帮的地盘,买了几吨物美价廉的红色遗产,那些苏制军火保养得当,油光锃亮。他一边摩挲单价低至几十美分的AK,一边听商人们正在看的地下电视台节目,里面大侃苏联在某地遗弃了某种设施。
七个孤儿就这样在有记忆的成年后再度遭遇了遗弃,而这次的罪人是抚养他们长大的恩人。他们经过他的培育,已经变成尖端武器,但他居然就这么一走了之,丢下他们不管。难道傅隆生也放任他们流入黑市,沦落为无主的独行的残暴的血腥的枪支弹药吗……
不停推着眼镜,熙蒙皱眉思考,守电脑屏幕几天几夜,和熙泰一起设计了对老头子全天候的监控监听,再交给熙旺亲手安装。
很遗憾,他们一无所获。傅隆生的行为看不出任何异样。
三周后熙旺从老城区的公寓驾车返回,冷着脸,一拳砸碎了一台监视器屏显,转身沉默上楼回房。坐在机房正和熙泰下棋的熙蒙,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哥哥。
难得的情绪外露,难得的举止疯狂,熙旺几乎像换了一个人。
熙泰也愣住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
熙蒙咳嗽一声:这样继续下去,哥会比我们更先疯掉。如果,我们想个办法,翻转局势……我们假装我们要抛弃干爹。阿泰,你觉得有多少可行性?
熙泰点了点头:应该可以。我辅助back up吗?你要我做些什么?

 

阴时:1998年

 

又很遗憾,他的哥哥们一无所获。
还把命搭进去了。
为求低调,熙泰放弃私人飞机,伪装身份坐几十个小时的头等舱落地澳门,再紧锣密鼓安排人手,拐走押运车,救下傅隆生。为了躲避司警的追捕,熙泰分散队伍,令别人伪装成他们的样子出境,自己则亲自带养父去泰国,又转日本、澳洲、新加坡,然后飞北美飞南美,折腾了近一个月再回香港,住在不算奢侈不算夸张的平层公寓。
熙泰绝口不提死掉的熙旺熙蒙,也不问熙蒙盗取的虚拟币,只是一天接一天照顾负伤的傅隆生,一声接一声唤着并未相处过的傅隆生。
干爹、老豆、爸爸、dad……
傅隆生不曾答应,每每只会用一种状似淡漠的眼神静静望着熙泰。但熙泰看得出,他在挣扎,他在回忆,他在犹豫,他在心软,他的那双瞳不仅仅像刺骨寒冷的深邃潭水,也像正在动荡不安的湖泊,下方烧着沸腾的岩浆,烫得他们无人生还。
警方错误判断,追着去了泰国。熙泰轻笑,骂他们真傻。傅隆生问:现在我们回澳门吧?我老了,也许去看澳门最后一面。
他们悄然开车前往,港澳迎来了又一个八号风球,空气沉闷而潮湿,地中海阳光里长大的熙泰受不住这种无形的压迫感,忍不住深吸气。
年长者极其瘦削,穿得全身严实,几乎看不出年龄,坚硬伶仃的轮廓窝在副驾,墨镜口罩棒球帽戴好,刘海下垂,只露出一点点眼珠。他看着街景,忽然说:阿泰,去孤儿院吗?
这是傅隆生第一次喊出如此亲昵的称谓。
熙泰控制不住欣喜的激动,紧握方向盘:干爹,你想去那我们就去吧。
一只温热而纤长的手扶着方向盘,轻轻辅助兴奋的熙泰稳住前路,傅隆生的声音听起来无力到飘渺:阿泰,不是我想去,是你应该去。
踩了一些刹车减速,熙泰迅速变道向左贴路边,偏头看着养父,看他紧皱的眉,看他莫测的眼,甚至冒犯地撩起他的刘海,好让自己仔细看他不太平静的悲伤表情。
好。
熙泰面不改色,只是诡异地察觉到心跳加速,反手就要重新启动车子:好的。我应该去,毕竟是哥哥们长大的地方。
傅隆生猛地抓住老三的小臂:是我杀死熙旺的地方。真的……我时常想,命运一定有哪里不对。孤儿院,其实他在那里救了我……如果、如果,心一狠,不救我……如果这样,你觉得呢?阿泰。
然后他摸了摸第三子几个月来不及染色而新长的黑发根,指尖拂过那些仍然泛白染灰的发顶,似笑非笑地轻声说:年轻真好,白头发都是染出来的。不像我,岁数大了,又劳心太过,遮不住、逃不掉,要生白发。
这些天熙泰不敢与傅隆生聊到两位兄长,虽然他详细计划了如何潜入警局盗走熙旺和熙蒙的遗体,但他一直等待傅隆生能放下太多的恨,也要等待他们熟稔起来,熟到足以聊起横亘在前的熙旺和熙蒙。
再聊这个计划以及之后那更伟大的计划。
他想要他们全都埋在一起。
包含三胞胎和傅隆生。
全都。
不过先开口的是老狼王:既然他们搜泰国,香港就没那么安全了。阿泰,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熙泰试探着摸到傅隆生的手轻轻地握住:Dad,跟我去欧洲吧,希腊比较好,适合养身。
傅隆生抽回手,闭上眼睛:关住我?和在路环坐牢有什么区别?
不。不是。
发动车子滑行,熙泰有点紧张:怎么就是坐牢?希腊定居安全些。我不是关你,只是为了你的安全……意大利?葡萄牙?你想去哪住,或者旅行?我反正现在已经不管事了,我陪着你,再多带保镖……
傅隆生没有回答,时隔很久终于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嗯。
很快他们一起到达孤儿院。熙泰先拿出屏蔽仪干扰了所有电磁信号,又摘掉耳钉,整理自己的帽子口罩和墨镜,力求遮得严实,再下车,站到傅隆生身边。
养父沉默地审视他,目光慢慢变得迷离,似乎越过这层皮囊,在看一位未知的神秘的形象。心悸的不适反复涌起,熙泰只怕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像覆面的熙旺或熙蒙,警惕大作,下意识摸了摸不同于兄弟们的单边耳洞。
傅隆生却笑出声:不像阿旺,也不像小蒙。放心了吗?
他带他走进小楼。木质的楼梯吱吱嘎嘎作响,他们转过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旧屋。

 

阴时:1998年

 

——木质的楼梯吱吱嘎嘎作响,男孩子们的说话声此起彼伏,他们必定是上楼回房休息。
熙泰猛地抽了自己一掌。
中年受伤的傅隆生就在今夜见到了自未来而来的熙泰。
所以年华老去的傅隆生才会露出缅怀一般的怜悯神色。
他颤抖的手又给了自己一掌。
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做到心一狠,更没法做到不救他。
哪怕傅隆生在孤儿院里就拿了一把餐刀转在手中盘绕。
在未来,在2025年,或者说在刚刚过去的过去,在熙泰被杀的死前,傅隆生与熙泰离开了孤儿院,抵达熙泰名下购置的一处老城区小公寓。黑帮手下们之前已经布置了房间,门窗加固以防台风,日用食物非常齐全。傅隆生丢弃从孤儿院拿到的生锈的那把小刀,洗净双手,微微笑着,看起来兴致大好,要亲自下厨,命熙泰帮厨。
熙泰酝酿语言,最后在饭桌上讲:我想找人偷澳门警局停尸房,转移哥哥们的遗体。
积雨云好像背负太重,感到很累,便在是时将携带的雨水倾泄而下。硕大的雨点攻击陆地,像击穿和平年代的枪弹。
傅隆生抬手捏玻璃郁金香杯,看起来要举杯和熙泰碰碰,不料忽然将杯子头尾颠倒,砸在桌上。颜色浅淡的白葡萄酒缓慢流淌,似乎呼应窗外的雨。碎裂的杯座被傅隆生掐住,猛地扎入一旁那节不属于他的小臂。他故意深摁尖锐的玻璃凸出,划烂熙泰胳膊动脉:你抢我、关我,还要抢你哥哥们,也关起来吗?
他冷笑:熙蒙说过了,他躲我,他恨我,他背叛我,他放弃我,都是为了自由……我很喜欢这个借口。怎么,阿泰,你不喜欢吗?
熙泰无声地嘶喊,握紧拳,和傅隆生对打。
——熙泰无声地嘶喊,握紧拳,深呼吸,集中精神稳定双手,努力让自己的手指不再震颤。他凝视着逐渐停止晃动的指甲,猛地站起身,翻找葡萄牙人没有带走的酒精。
他还记得傅隆生说过的,天主教会离开时丢弃了许多大宗物资,比如小医院里全部的医疗设备,因为海运费用比这些货品本身还贵。哪怕到孩子们十几岁,有时体罚和训练太狠,或意外受了伤,傅隆生还会上楼找这里的东西替他们做紧急的临时处理。

 

阴时:1998年

 

哥哥从赌场回来很不对劲,一直盯着二楼窗户看。熙蒙忍不住问:“怎么了?”
“也许我眼花了。”熙旺摇了摇头:“总觉得进门那时刻,我在二楼看到了一个人影?”
熙蒙耸肩:“应该是露修女上楼翻库房吧。”
“应该是的。”熙旺在心里暗暗尖叫,不对,那分明是一个赤裸上身的成年男人。他决定避开弟弟们,悄悄走近一探究竟。
时间不早,弟弟们先后回到各自房间休息,熙蒙可能看多了书,等待晚归的熙旺等得哈欠连天,躺下很快睡着。于是熙旺小心翼翼来到二楼,正当步入走廊,某个房间猛地打开,出现的高大的男人像一名医生,手术衣与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只露出笑得弯弯的眼睛,轻声嘘气:“小熙旺,不要害怕,我是未来的你。”
小朋友陈熙旺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竟是被这句话彻底骇住了。
男人迅速上前,双手扛起熙旺走回房间,捂他的嘴,压低富有磁性的声音,细细解释:“我真的是你,三十五岁的你。我什么都知道。你有一个弟弟,你们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埋了曲奇罐子,里面藏了百元美金,那是你去年万圣节到赌场讨彩头,遇到赢钱的阔佬扔给你的。你们约定攒够六张就溜走,大家都去公立寄宿学校……”男人笑意渐少,听不出情绪地叹了一声:“不重要了。你记住你后面的人生会有很多钱,非常多。那罐子里才一百块而已。你已经看过熙蒙买的科幻小说,你应该知道‘time travel时间旅行’。你、或者说我自己,就是可以穿越时间的人。”
熙旺恍惚着点了点头,又惊讶地问:“你,你如果是我自己,那我怎么会有钱呢?”
“想不想要一个养父?”男人简截了当:“他很有钱,你们都被他收养。随后你会学很多知识,甚至可以当医生,救治伤员。但前提是今天你必须救下你未来的养父——你听好:熙旺,你现在出门,在院子前面,那里会走过来一个人,肚子都被划开了,你把他带到诊疗间,哄他躺下,哄他吃这些药,等他睡过去,我来给他做手术……我、我救他。”

 

阴时:1998年

 

即使身体状况差,被小孩子救下,带入孤儿院,傅隆生的警惕丝毫不减,低声向小熙旺询问这里的情况。小熙旺按熙泰的交代,捧着装手术针的不锈钢盒子,小心翼翼地说:“露西娅修女在非洲做过军医,她教过我处理外伤。她应该睡了,我是喊她过来治疗,还是……你放心吗?放心让我自己来?”
一门之隔,视线越过房门上方的小窗,熙泰静静望着病床上的傅隆生。男人年近四十,魅力正盛,眼波情深,身姿清癯,失血令他脆弱苍白,令那种翩翩彬彬的文质风流更添几分韵味。
傅隆生点头轻笑,说:“那就拜托了,小医生。拜托拜托,请在缝我的肚皮前用酒精洗洗肠子,有些脏了。”
年幼的熙旺放下盒子,递给他一杯水和几粒药片:“这是安眠药。没有麻醉药……但愿这样你能好受些。”
傅隆生犹豫几秒,最终微笑愈深,接过药服下:“你要是想害死我,就没必要带我进门。”
“嗯。”熙旺点头:“我是真的想救人。”
我是真的想救你。
隔壁的熙泰无声地重复一遍。

 

阴时:1998年

 

处理皮肉伤对熙泰而言并不难,纵然躲在海滨洞窟任何工具都没有的时刻,他也能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拔刀。唯一的困难甚至不是被救治的人是杀害了自己和两位兄长的傅隆生,而是被救治的人是太过年轻太过鲜活太过有诱惑力的傅隆生。
熙泰一边缝合伤口,一边深呼吸克制情绪,劝耳朵不要听傅隆生时断时续的痛呼呻吟。他妈的,只是针扎进去而已,还没老的老头子睡着了居然还会喘得像被干到高潮一样骚。他顺便劝大脑,不要调用回忆,尤其是他们三胞胎以前大逆不道地讨论养父是不是处男的废话片段。
“看到缝合过程了吗?”身边坐着的是小小一团的大哥,熙泰的心拆分多瓣,除了关于傅隆生的爱恨情色冤孽欲,还留有一瓣放着三兄弟的相互信任相互依赖相互协作的血脉连结。尽量模仿成年后的熙旺那种语气,熙泰温柔地讲:“等……我说不定很快会离开,等我走了,等他好了,你来拆线,拆线其实就是缝合的过程反过来,你要轻轻地将线抽起。”怕傅隆生被反复的缝合惊动,他虚空演示了一遍,认真解释。
熙旺点点头:“放心啊,如果我以后真的是你,真的能做手术,那我现在绝对没问题。”
“呃、嗯……”熙泰没底气,转移话题:“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时间旅行是属于我们的秘密——也别告诉熙蒙,他看那么多星际的太空的……那些科幻的书。一旦他知道了,肯定要研究的。去睡吧,太晚了。今夜我守着他就好……天亮前你上来吧,我怕我消失不见,他受伤很重,这些天都会发烧的,及时给他吃退烧药,还要用酒精擦额头,记住了吗?”

 

阴时:1998年

 

醒时窗外晨光熹微,门外隐隐传来脚步声。帽子掉在地上,自己灰白色的短发无所遮掩,小熙旺捧着装有两碗面的托盘进门,熙泰瞪大双眼,惊慌地捡起医生帽要重新戴起。
熙旺也愣住了:“你、我,啊……还很年轻就……这么多白头发了吗?”
熙泰低头捂脸:“嗯。”
当他第一次染发的那时,熙旺是不是意识到真相了?是不是独自进行了漫长日久而毫无线索的研究?是不是怀疑过什么,是不是怨恨过什么?
熙泰突然很想替长兄恸哭几声。
但年幼的熙旺同样擅于装作无事发生,擅于装作老成持重,擅于装作风平浪静,小声说:“病人好像应该吃得清淡些,我煮了面,你可以吗?不接受我就出去另买早点。”
几天几夜不吃东西的紧急事态也经历过,熙泰并不在意,却说关键:“露西娅没多少钱。昨晚他的外套你带回来了吗?口袋里有几千块,还有两张存单。衣服记得要洗干净,本身就是名牌西装,哪怕拿进典当行也值不少钱。先拿现金,多买鸡蛋和牛奶。”他望着尚未清醒的傅隆生:“病人其实应该吃得滋补一些。”

 

阴时:1998年

 

“你变老了吗?”
听到傅隆生突然提问,背对病床的熙泰双手一抖,差点摔碎拿着的那支抗菌注射剂。分明两小时前他还特地嘱托熙旺跑去药店买麻醉、安眠、抗菌、退热、止血、镇痛的药,给傅隆生又扎了一管安眠的,期待自己能在三十多岁的养父醒来之前彻底离去。
当然,这会他以为傅隆生尚且不会醒,就放松了警惕,没戴帽子,也摘了口罩。
此时此刻熙泰强撑精神,淡定戴上口罩和帽子,转身为病人静推。
傅隆生那种审视的视线一如既往,锐利得像尖刺,是能穿过时间的锋芒毕露。熙泰额前迸出一滴冷汗,压低脑袋,稳住手指,双眼刻意避开,不看这位更年轻更聪明更机警的傅隆生。
迅速抬手掀开了医生的帽子,甩在床尾,傅隆生轻抚熙泰的白发:“你真的变老了吗?”
心脏突突直跳,熙泰猛地顿悟了这两句话。
——熙旺,或者熙蒙,或者他们二人都,已经来过傅隆生更早以前的人生。
错失才知道珍惜,记恨才遗忘情爱。就像吉光片羽,无数如蝴蝶纷飞的画面冲击他的脑海。他曾经哭着看完了后半部TTTW,对熙旺熙蒙抱怨谁能穿越到那一天阻止葡萄牙人带走他,他想同哥哥们在孤儿院一起长大,被傅隆生一起抚养。
他崩溃了,他恸哭了,他说了很多,他说了很多,他语无伦次,他语无伦次。他说:如果是我救了傅隆生,傅隆生就不会不想见我,就不会当我是陌生人,就不会只拿出钱来养我,这样的他简直就像别的爸爸一样敷衍儿子。
哭笑不得的熙旺开口安慰。
然后是冷了一晚的熙蒙泄气般地说:如果我真的能time travel……不行,我还是会想到外婆悖论,所以,所以我……
——“你好像真的变老了。”
傅隆生似乎陷入回忆,也似乎被痛楚折磨,又像被幸福疗愈:“我还以为你是什么神迹,你不会变老。”他没什么表情,不用什么力气调动五官,可熙泰莫名感到一种缠绵的季风,潮热着,呼啸着,淋湿他们。
熙泰轻轻抽出针管,尽力扯出笑容,弯起眼睛,虽然那种表情其实比哭还不堪。他不出声反驳,他选择了默认。
你到底把我当成谁。
他在心里尖叫着,恸哭着,但表面是成熟的稳重的、冷静的理智的,像熙旺,也像熙蒙。
无论你把我当成谁。
傅隆生抚摸熙泰的眉眼:“又救了我吗?”
熙泰听到自己胸腔内心跳加速的撞击声。
“要做吗?”
浑身仿佛过电,战栗不止,熙泰几乎扔掉针管,他强忍复杂的情绪,克制下体的空挡,推开手,站起身,背对傅隆生,借着收拾药剂,逃离这场迅速升温的暧昧。
“可能今天不行。这次我的伤有多严重?从哪天再开始做爱?”
重重放下盒子,熙泰瞪大眼睛,回头仔细分辨傅隆生的神色。
“你、你出现,都救我。却都……和我做爱。告诉我,一条命要用身体偿还……”
这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平静叙述,那是一副苍白清隽的平静美貌。
昨天半夜熙泰像尽职的医生,脱掉病人衣服,再亲手蘸着酒精,擦拭过傅隆生英俊突出的五官,清洁了他沾满血污的身体,为他穿好手术衣。陌生的养子为疏远的养父贴心服侍,又似乎是寻常的父子伦理的倒转,别的家庭由爸爸照顾婴儿,而他们扭曲的交集里只有年轻者照顾年长者。过去的时间里,熙泰也许的确多次意淫他的曾经,也许又没来得及虚构他的人际关系,也许幻梦了自己的披挂上阵,也许却不愿亵渎自己的梦中神女。
熙泰紧紧皱眉,无意识地眯起微微上挑的眼睛,连鼻梁都轻轻拧着,死死盯住傅隆生不放。
他说得置身事外,像受到伤害而应激,不得不抽离真实心灵,又像陷入苦恋而挣扎,不得不放弃无望等待,久而久之,久而久之,将这种付出皮肉交换救命之恩的贸易变成冷漠的公事公办。
傅隆生渐渐也皱起了眉:“你……是天使呢,还是恶魔?”
坐回病床前的椅子,熙泰直接摘下了口罩,露出二十多年后的脸,他依然散不开他的忧愁,于是整张脸也还都维持着嗔怒怨怪的模样。
二十多年前的傅隆生似乎忘记了呼吸节律,屏息凝神,仔细端详眼前的熙泰。
“什么?”熙泰装听不懂:“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这些?天使、和恶魔……”
“救人命的就是天使,医生护士,白衣天使。”傅隆生仍然讲得客观,像神父在为青年解答疑惑:“但只要做爱作为救命报酬的,肯定就是混进人类之中的恶魔。他们来到世间为的是破坏人的理智,消除人的价值。一个军人本应该因为受伤被军医拯救。哪怕一个黑道兄弟受伤,也该被地下黑医拯救,而不是随便什么地方忽然出现的……神迹。”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熙泰有些不忍,摇摇头:“别说了。既然活下来,就继续活吧。”
“你想你是哪种呢?”重复了一遍,傅隆生挑眉,抬眼,等待一个答案。
第三子抓抓头发,手掌又放在耳畔,摸耳洞,避无可避地承认:“都是。”他尝试拿回主动权:“想我吗?”
傅隆生望他,眼睛明亮又湿润,如清澈水源。
熙泰莫名觉得渴,凑得更近了一些,开始侵入私密交际的空间,几乎贴面,低声问着:“你不想我吗?”
没有回答。
没有回避。
但他也没有推开。
这已是他的态度。
熙泰看他,从那双瞳里分辨出一丝几不可查的腼腆,那是期待温存的信号,尽管微弱,尽管被藏匿,尽管放置在无数忍耐下。
三胞胎来得最晚的这一位忽然很想笑。真是的,两个哥哥怎么将以前的养父调教至此,又怎么将之后的养父逼迫绝境。
他闻到酒精的刺激气味,闻到霉菌的腐烂气味,闻到海风吹拂的潮湿气味,闻到皂香,闻到饭香,闻到葡萄糖液的甜香,闻到一种人体皮囊的诡异馥郁的浓烈气味,像腥臊,像乳臭,像坠错时间点的雨滴。
于是熙泰仰起头,与他的甘泉之饮轻轻碰触,吮吸傅隆生的唇。他吻得专注,甚至堪称敬畏而虔诚,却记得抽一秒钟的空隙,留意傅隆生有没有闭上眼睛。
没有。
尚未老去的养父视线半阖,密林般的长长睫毛压出乌漆的影,映倒在朦胧神情之间,似乎依然保持着戒备与审察,似乎已经情迷于这场清醒梦。
熙泰耳垂发痒,他直觉傅隆生始终盯着他不同于兄长们的耳洞。似是而非的代替,或心知肚明的覆盖令他浑身战栗,热血烧灼。他加大了啃咬的力度,仿佛贪吃母狼乳汁的罗马城主,从傅隆生青涩的回应里吞下越来越多的涎液,血腥和烟草组成的细微的古怪的腥甜的味道像激动荷尔蒙的烈药,剥夺他体内原有的润泽,引诱他汲取更多的源水,更狠更重地亲吻。
虽然下面硬得生疼,但熙泰轻轻褪掉了傅隆生身上干净的手术服,俯首送出温柔的口交。
压抑快感,傅隆生难耐地咬紧下唇,很快却被熙泰伸出手指,打开牙关。那指尖像凶恶的强暴犯,突然挤进狭窄的腔,不停搅弄着软嫩的湿红的舌肉,诱使他不得不发出羞耻呻吟。
射到熙泰口中的一瞬间,傅隆生捏他肩膀,想要推拒,可是伤者无法撼动一位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子,那双手徒劳地垂在熙泰背后,虚脱无力,最后抚了抚年轻人的耳廓,摸到耳洞。
不过他们心有灵犀地一起保持沉默。

 

阴时:1998年

 

接下来的性事顺理成章。熙泰抓住傅隆生抚摸耳洞的手,带到自己蓄势待发的硬挺阴茎,半真半假地低声哄:“摸摸这里,为你硬了好久,你只用手给我摸出来好不好?”
傅隆生指腹还有枪茧,和熙泰同样的薄茧相互轻触,像一对浑然天成的罪人配偶。他的十指更细更纤长,看起来比较文弱,越过白大衣和手术裤,终于碰到熙泰烧得滚烫的皮肤。
即使他也发炎发烧,浑身潮热,但不妨碍傅隆生一向的尖利:“啊……医生,不穿内裤,为什么?本来就想侵犯你的患者吗?”
熙泰轻笑:“可能……嗯,可能我真是这么想的。”他跨一步跪到病床,脱下裤子,握着傅隆生的手箍成圈环,反复套弄亵渎伦理的孽物,盯那张脸,射精时故意控制了弧度,喷溅上去。
年华正盛的傅隆生熟至秾艳,像晚春时节战胜狂风的荼蘼,自顾自地绽开有些放肆的貌美和韵味。此时这朵花洇到了冒犯的淫雨,星星点点的白浊滴在脸上甚至凝固不动,熙泰还挑衅地探手涂抹,慢慢划到他唇上:“医生、太久没做过,看起来攒的有点多。患者受伤了,好像不能承受吧。我体谅你。再一次,就算了。张大嘴巴。”
傅隆生伸舌尖,刮走了那点精液,像灵巧的猫科,然后礼尚往来,将熙泰再次勃起的阴茎整根含下去吞咽。起先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很快就变得仔细,既湿漉漉地舔舐,又深深地吸吮,令熙泰爽得暗自咬牙,悄然骂着死透了的二哥。
淦,熙蒙你什么时候教得他这么会。
颜射不满足,没想到口爆也没满足。傅隆生才费力地咳嗽,吃下熙泰又射出的体液,但不知是因处男之身还是被刺激太多,过度兴奋,熙泰好像失去了不应期,射了两次依旧能迅速硬起来,重新坚挺,抵在傅隆生唇间。燥动到近乎失去理智,他俯身,去摸傅隆生光裸的双腿,不忘了喘着气诱哄二十多年前的养父:“傅生,我会轻轻的,我、我不进去……”
腿交的时候熙泰只怕压坏傅隆生腹部伤口,将他侧身抱在怀里,阴茎埋进盈腴细滑的腿根,不停抽插。
傅隆生低着头,几乎陷到白色的软枕里,一手掐住床边的栏杆,一手却被熙泰牢牢攥在心口,仿佛两只归属不同的手一齐监视他的心跳声。他小声闷哼,脸和脖子也羞得很红。熙泰忍不住悸动,留恋地轻吻傅隆生的耳后肌肤,渐渐咬着耳垂摩擦。
他说出爱语,讲起夸奖,却也会捏养父的乳首调笑,嗔着怒着抱怨着:我怎么睡了好骚好浪的一个尤物。
前面被蹭得高高起立,傅隆生溢出呻吟,再被熙泰粗隆的手指捅了嘴巴,变相奸淫。也许是死前执念太过深刻,也许是生时未达如此阈值,借助腿交熙泰迟迟得不到足够的刺激,只好反悔,试着打最后一垒。他猛地下床,翻出医用的手套和润滑剂,一边认真替傅隆生做准备,一边用毫不可靠的承诺继续哄:“伤口不会坏,你放心……”
悖逆人伦的那个时刻很快来临,坚硬的阴茎缓慢顶进去,傅隆生几乎反胃。难缠的性就像悠长磋磨的感情,他趴倒,被身后的熙泰扶住,那人还在温温柔柔地行骗:“好乖……我好喜欢你,乖。侧身……别趴、别压到伤口……”

 

阴时:1998年

 

这个男人很温柔,很持久,可又忍不住一些暴戾的小动作,越做越用力,越做越紧握。
而他讲的情话和谎话铺天盖地,像一场倾盆大雨,笼罩住自己。
傅隆生感到窒息。真奇怪,受伤的明明不是肺部更不是咽喉部。
“对不起……”甬道里的那根东西猛地胀大,肉腔被撑得更满,熙泰喘着道歉:“我要食言了b,baby,我想内射你,乖……等下带你洗干净……”
精水黏腻湿润,冲刷射在体内,傅隆生又揪住了床单,揉乱得像涟漪。这种被同性侵犯占据的知觉恍如隔世,每一次都伴随着窒息之苦,他浑身发抖,如坠冰河,却被身后的男人搂得太近,渐渐传染了那种热忱兴奋的温度。
这是第三个男人。
傅隆生偏头看他的耳垂,然后被他吻住。
他们彼此做过口活,彼此嘴里都还残存着生殖液的奇怪味道,但他们吻得蛮不在乎,携手沦落极乐,面对说不清的世纪末日。
熙泰撤出来,从正面上方撑身,低着头亲吻傅隆生,忽而一笑:“我是不是很坏?骗着骗着骗到吃透你。”
他像第一个,也像第二个,但他是第三个。
傅隆生也轻轻笑了,伸手摸他宽厚的肩膀:“是啊,很坏,很会骗。你、你们都是骗子。”就在那人难掩的错愕中,傅隆生摇摇头:“你是新的一个,是第三个人。怎么?是三兄弟一起玩弄我吗?”
视野一黑,男人捂住了傅隆生的眼睛,然后激烈地啃咬那对说出真相的唇。

 

阴时:1998年

 

熙泰抱着养父泡澡清洗,绝口不提关于过去经历和二位兄长的事情。
好在傅隆生聪颖近妖,通过那个激烈的吻察觉了氛围,没有追问。
用浴巾擦净那具尚未老去而有生命力的身躯,他只说:“傅生,好好活下去吧。”
傅隆生皱眉望他,也许还年轻,也许太好奇,居然问着:“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嗯。”熙泰重复:“嗯。也、是。”他笑出声,心脏一沉:“你知道的,因为活着很难。”
他们穿戴整齐走回病房,熙泰轻轻地替傅隆生擦头发,门外忽然响起细微的敲门声。
熙泰起身开锁,见到小时候的大哥。他蹲低了平视熙旺,问:“怎么了?”
“露西娅走在外面发现一个肚子痛的女人,打电话来问我现在病房的发霉严重不严重……听上去她想要将这个女人带回来在这救治。”
“不行。”紧接着转身看看傅隆生的反应,熙泰一边祈祷养父不要在此时此刻想起什么绅士法则,想起对女性的网开一面,一边已经流畅地教熙旺撒谎当骗子:“锁锈了转不动,窗户上看起来都是霉斑,房间里一定也都是霉菌,不可能治病。你让露修女拨急救电话,丢给附近医院。”
傅隆生没说什么,听到这里轻笑几声。
熙旺点点头跑走,又转身,小声说着:“我出去定了很多好吃的,晚上会有人送到。”
之前熙泰已经告诉傅隆生花他钱的事,所以傅隆生也没多说什么,又大方地讲:“多点单,你和你的弟弟们也吃啊。记得瞒过你们的修女mother.”

 

阴时:1998年

 

天黑以后熙旺接回第一抬食盒的时候,来自未来的男人就消失不见了。他敲病房门,过了很久,只有虚弱的伤者为他开门。
熙旺愣怔,一时间连手里拎着沉重的饭菜都忘记了,惊疑地问:“那、那个……医生呢?出去了?”
傅隆生接过小孩拿的木头提篮,放到桌上,微微笑着,没有回答,反问小孩:“你有五个弟弟。我在养病,需要安静,需要休息,这几天呢我就不好出门见他们了,只劳烦你奔波。可以吗?”
想到“未来自己”的叮咛,熙旺应承:“没问题。傅生。”
眼前的男人抓起的筷子突然摔到地上,熙旺跑过去捡起:“这对脏了,我再找一对。你手不稳吗?要帮忙吗?”
“没、没事的。”傅隆生依然微笑着:“医生是你找来的吗?他的诊所在哪?我想他是不是回自己的诊所了?或者回家了?”
年幼的熙旺显然掩饰不了自己正在撒谎,他期期艾艾,结结巴巴,但总归没说任何有价值有意义的信息。傅隆生摆摆手,放他走了,立即又喊住他:“等下。”
男人快步走到熙旺面前,行动如风般迅捷。他蹲在他面前,微热的手轻轻抚摸男孩的鼻梁,再仔细审视面庞与五官。
熙旺隐隐感觉不适,但又莫名地想要相信这两个陌生的大人,不想怀疑。
“你长得很好看,怎么没有人收养你?没关系,就让我捡到这个彩头吧。我收养你,我很有钱,你可以过得衣食无忧。”
“我……”
“怎么?不喜欢我?怕我是坏人?”
“我有双胞胎弟弟和另外的弟弟。”
男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双胞胎?”
“你嫌累赘吗,那我们都不会麻烦你……”
“不。我只是……你、你另外的弟弟也是你的血缘弟弟吗?我的钱足够养你们几个的,别担心。”
“不是的,另外四个是同样被扔在这的孤儿。”
“没关系,全都跟我吧。我来抚养你们长大。”

-TBC-

Chapter 2: 关帝圣君

Summary:

第二章关帝圣君:熙旺之死

Chapter Text

02 关圣帝君

 

阳时:2025年

 

圣母礼堂被炸弹炸出太多瓦砾,熙旺主动覆在傅隆生身前,为他遮挡。傅隆生抬手要按长子翻身,却被长子突如其来的蛮力制住细腕。
“你别动了。”熙旺向养父脖颈喷出了一口血沫。与此同时他感觉后背闷闷一痛,也许是断裂的石梁重击了他的骨架,甚至最坏的情况,那东西应该砸到了脊梁。高浓度的肾上腺素充斥四肢百骸,他的大脑也陷入漫无边际的狂想。
如果砸到脊柱又没砸到要害,他就会瘫痪了。届时傅隆生会心疼吗?会原谅吗?会将他扔进医院用钱来养他吗?还是特别心软,会将他抱上轮椅,亲自带在身边照顾。
熙旺笑出声。他背叛了傅隆生,他想杀了傅隆生,到他瘫痪那时候这个老东西应该都不会别的爸爸一样敷衍敷衍儿子,只会拔了自己的呼吸机再静推一针氯化钾催自己快上路。
“你笑什么?”傅隆生掐他手掌,没有风度地喊:“你真疯了。”
疯。
对啊,疯了。
疯的人才会救下亡命之徒,疯的人才会相信时空穿越,疯的人才会陷入绝境暗恋。
足够疯可能就无暇赴死了。
“金鸡纳霜。”浑身止不住颤抖,熙旺又吐了一滩鲜血,似乎打湿傅隆生脸颊,像他为他流下红的眼泪。他头痛欲裂,咬牙切齿地念一段不属于又属于他们的往事:“你不记得了吧……最该继位当皇帝的时候,非要记父子之情的太子……下场就是、就是恨……”
“我还没那么老。”傅隆生挣开手,去探熙旺的伤口,不知道是怜爱地抚摸,还是想补摁几下让熙旺永远闭嘴:“他造反!他就该死。”老者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苍凉衰败:“你都不给我一次药你就直接造反了!熙旺!”
熙旺说话很轻:“你为什么认定我没……”他拼命合拢双手,试图掐住养父咽喉,像无望的鬼魅,声嘶力竭地冷笑:“一起死。”
傅隆生拂开那双手,却感到胸前沉沉甸甸。熙旺垂首砸在他身上,给他心头重重一击。
他按压熙旺的颈动脉,只有再无搏动的冷。

 

阴时:1997年

 

空气异常潮湿,环境有股霉气,像海洋在面前暗暗死去,无数生灵溺毙其中腐烂。透过窗玻璃能看到天幕漆黑,熙旺发现自己健康无伤,洁净却赤裸,站在空荡荡的陌生小船上。周遭只有尘埃浮动,缓慢得如默片的帧数。
他下意识抓抓长发,蹲低身,走到窗前观察。这里应该是一处船坞,停着数不清的大小船舶,远处是巨大的天车起重机,岸边整齐摆着十几层楼高的集装箱。他所在的船不大不小,站的是驾驶舱,还有开口通向下层。看发动机标注的马力似乎够出海,但最多也就是以家庭为单位,赚些糊口的小钱。
熙旺深呼吸,先走了下去。
他明白自己正陷进小时候遇到的怪事——所谓时空旅行。
-25.9.27暂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