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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关宏宇去找他哥聊案子,赶上津港小雨,到的时候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他哥平日对他耳提面命,章很重要,文件很重要,对待工作不要吊儿郎当,以至于他人在会议室第一件事是擦头发,擦了好久才不见水珠往下淌,好歹没把文件弄湿。
关宏峰来的时候桌子上摆了一张搜查证两份协查通告,没沾水,甚至没折角。会议室宽阔,关宏宇坐在正中间,他从哪边都能抽椅子,就挑了离他最近的,刚坐下就感觉到关宏宇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
不等他问,关宏宇挠挠耳朵,顶着一头湿发说你们支队还是没变样,关宏峰问你那边呢?关宏宇说也是那样。他坐板正又打量关宏峰——他很久没见到他哥,自认不知胖瘦只知高矮,如今见面心中感慨,不愧是双胞胎,基因的能力就是强,哪哪都一样。就是道德水准和觉悟不是很像。
关宏峰没心思理会他的想法,时间紧任务重,把人调过来又不是玩过家家,把几张文件放到桌上之后开门见山聊正事。关宏宇听他哥絮絮叨叨,总觉得一阵耳鸣,说到一半他拍拍耳朵,关宏峰问,你在听吗?他说还行,又拍拍耳朵。
关宏峰叹口气,关宏宇知道接下来一定是:宏宇。果不其然。关宏峰喊他名字,然后说,这件事非常重要,我需要你的配合。
要说他和他哥有什么不一样,除了信仰觉悟这一块,区别最大的就属他哥过分客观。关宏宇一边嘬奶茶一边嘀咕,你,他指着关宏峰,“去做卧底?”关宏峰心平气和,“对。”
别难为我了呀,哥。关宏宇说,你是说你,关大队长,黑白两道都挂了名的人物,要去人家黑老大那边做卧底,真的假的?
关宏峰纠正他:他不算是真正的头目。
关宏宇说你别跟我扯这个,背后的老板多了去了,有能耐的也多了去了,平常你干刑警我不拦着,这种找死的事你也是真敢想啊!不行,怎么都不行,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关宏峰不接话,本来他只是人道主义通知,也没打算征求关宏宇的意见。关宏宇对他叹气,他不为所动,说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我,难道是你?关宏宇话赶话一样接着他说怎么不行,我觉得这个方案比你那个靠谱,接着就被关宏峰严厉驳回。
至于为什么出发的人是关宏宇——其实不难,关宏宇和顾局白局一堆人合计,这次面对的可是杀了大毒枭之后接管整个组织的狠角色,关宏峰枪法确实能行,但真要打起来还得是肉搏上也有优势的,毕竟真要近大老板的身,伤几乎必须得下。关宏峰双拳难敌六八十手,加上顾局一再重申情势紧迫,对方的产业已经转移了70%,此次任务只许成功,一旦失败可就再也摸不到尾巴,他也不好多说,卧底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关宏宇头上,他能做的就只剩临别时一再的叮嘱。离别前关宏宇说放心吧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等着我给你带来好消息,然后就和他断了几乎所有联系。
关宏宇前往卧底时只带了一个打火机,两包烟和一身替换的衣服。起初他跟着长丰的线人去找当地黑吃黑的个体倒卖户,借此又搭上情报贩子,一通拳交功夫下去,可算交上了给这组织的投名状。鼻青脸肿的大头跟他说,老大不好见,你得……得拿出点真本事来。关宏宇一拳头下去,大头捂着鼻子嗷嗷叫,说老大脾气不好,不是什么人都能……关宏宇又一拳头下去。大头眼前星星乱飞,鼻血从手指缝往外留。关宏宇揉揉拳头,说大人物不好见,那把你送下去总得算我有种吧,他是不是就会跟我见面了?大头连忙捂着头,又捂脸,眼看着关宏宇又一拳要落下来,他感觉举起手说别打了,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由此关宏宇坐上了前往传说中的老大的宅子的车。路上大头一边流血一边打电话,接电话的那边是老大的助理——他们管这叫下手——跟他说这几天下雨,周先生身体不舒服,不见。大头说,我带的这个人可有本事,就是老大一直喜欢的那一挂。关宏宇听得直挑眉,没懂什么意思,是老大喜欢能打的还是老大喜欢打人的?对面好像也不是很情愿,没透露出接待的意思。车里气氛剑拔弩张,大头额头冒汗,关宏宇心中焦躁,就在他以为要没戏的时候,对面突然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说带来吧。
这是关宏宇第一次听到老大——周老板,也是周巡的声音,听着不像是他脑补的邪里邪气,满嘴下流话的大老粗形象。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枪,压住心底升起的冲动和焦虑,在颠簸的二十分钟路程中仔细想了想等会要说的话做的事。不过等他真到了那,他又发现这些准备实在没什么意义,因为车并没停在所谓的废旧停车场,豪华KTV,典型红灯区,甚至相反的,他觉得能住这的人更像是来养病的。
别墅坐北朝南,最外边有两个石狮子。大头把车停在狮子旁边,说就是这了。关宏宇下车,手在口袋里敲了敲枪,深思熟虑后还是没放下,万一这老大识破了他的伎俩,他总得有点自保能力或者伤害性,不然就纯给人当软柿子捏了。但话说回来,这种地位和身份的人,应该在别墅里塞两个保镖——他哥跟他说金山在仓库的时候带的小弟里一层外一层,不过都是绣花枕头,没什么用——但没用和没有是两码事,看来军火贩子和这种黑吃黑壮大的大体量组织还是不一样,可能组织还打算转型,金山是转不了了,投胎及时的话现在算算应该已经几个月大了。
过了石狮子之后先是将军门,大头往门上扣了几下,不一会里面有人开门。关宏宇心都提到嗓子眼里,没想到出来的竟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头发都花白了。老头看一眼鼻青脸肿鼻子冒血的大头,又看一眼关宏宇,大头说这位就是周老板要见的人,我给带来了。关宏宇发现老头对大头的一脸血习以为常,便觉得老头也见过大世面,看来他们老大确实也有点东西。他算是友好地看一眼老头,老头点点头,对他说请进,这就让关宏宇有点匪夷所思了,这人简直比同事还有礼貌。
他跟老头进了门,大头被关在外面,就只剩他们两个。庭院很大,最中间有个四方空顶,底下是小水池,沿路都是比较普通的路,植物也都是些杂草,看得出这位老板不爱养植物。路上老头不跟他说话,两个人走过庭院到了门口,到门前老头对里面说,您要的人带给您了,关宏宇后背紧绷,伴随着开门声,他终于见到了此行的目标。
周巡没有大金牙,没有刀疤,没有秃顶,也没有满身肥肉。关宏宇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闻放在柜台上的黑色液体,确定是咖啡之后喝了一大口,然后才看向他。这下关宏宇确定,周巡也没有失明或受伤的充满愤怒的眼睛,他觉得这种没有攻击性的目光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三月份的津港仍然很冷,周巡穿着白毛衣踩在地毯上,远远地向关宏宇看过来,随后又往他的方向摆手。老头关上门,关宏宇向周巡走去,离得越近越能闻到周巡身上的烟味,似乎也不是什么名贵牌子,是他平时就能闻得到的。等他走到周巡跟前,他更确定周巡和他脑海中的那个角色不一样——肌肉爆炸、寸头、单眼失明到底哪个符合他所见,还是说眼前的人不是周巡,他还没有机会见到真正的老板?
在他头脑风暴这会,周巡坐到柜台上,问他喝点什么,牛奶还是格兰菲迪,关先生?关宏宇如坠冰窟,右手迅速靠近口袋里的手枪,然而在他要掏出来并扣动扳机之前,周巡拿过一瓶格兰菲迪,笑着说你大老远跑过来,不能只是为了请我吃一颗枪子儿吧?关宏宇按兵不动,周巡给他倒了杯酒,把杯子放到他左手里,转身从口袋里掏烟点烟,再开口时嘴里吐了一圈白雾,看不出有什么动手的想法。
这下关宏宇真有点拿不准了。
识破他身份的人抽了三次,确定关宏宇不打算掏枪之后点点烟灰,笑着问你是大的还是小的啊?关宏宇脱口而出小的,周巡若有所思,又抽一口,说想来也不会让关宏峰本人来冒险。
这就有点意思了。关宏宇想,看来这位周大老板还挺了解他们,就是不知道了解到什么程度,他们的队伍里有没有他的人?想来想去没有突破口,周巡也不跟他多说,关宏宇想周巡要杀他不至于在酒里下毒,干脆喝一口酒,发现确实是好酒哇,年份大口感就是不一般,周巡也真舍得拿出来给可能要杀他的人。
他还是看着周巡,眼看着那只烟要抽完周巡可算开口,果然是问他为什么来这儿。关宏宇说我来投诚,你信吗?周巡对他笑,关宏宇也笑,周巡抽着烟说我不信,你武警干得好好的,干嘛突然来我这?
关宏宇说,我被开除了。周巡不为所动,关宏宇又说,前段时间我抗命的事你没听说啊,我可待不下去了,我哥为了这事也跟我彻底闹掰了,你要是不收留我,赶明儿我另择明主,此处不留爷,自有……
周巡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是个好问题,关宏宇想来之前关宏峰准备给他的说辞:因为你没得选,我是帮助你在这个组织里站稳脚跟的最佳人选。他把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握住周巡放在身边的那只手——确实是骨折了,他们说周巡用拳头把前任老大活生生打死了,那时候关宏宇还不信。人的骨头很硬,要想用拳头把人打死不用巧劲也不打巧了谈何容易,但看着周巡的这只手,他觉得周巡应该也确实没少用蛮力。他近距离看着周巡的眼睛,用他哥教的那套话循循善诱:你刚爬到这个位置需要立威,我呢一不要命二没有底线,只要你给我的多,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咱们各取所需。等你到底时候地位稳固,给我个副手当当,你要是不乐意,给我一笔退休金,我保证不纠缠你。
周巡似乎在思考这件事,毕竟这的确有吸引力,令关宏宇惊喜的是不过几秒钟,他就看见周巡点头,算是同意了。关宏宇有点目瞪口呆,这年头的老大都这么好糊弄?他哥教给他的话术还没用一半,周巡就缴械投降了?
他有点不可思议,但既然幸运女神降临,他也乐得享受。没过一会周巡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安排说这里很空,你去选一间你喜欢的房间住,关宏宇便上了楼,偷偷熟悉起这里的路线。二楼有四个卧室,每个都配备了基本的生活用品,甚至避孕套和润滑油都有。关宏宇心里吐槽,晚饭时又向周巡打听,我可以把喜欢的女孩子带来这里吗?周巡说你和她一起滚出去,关宏宇失望地叹口气,嘀咕那买来有什么用。他带来的衣服就一身,压根没法填满柜子,打火机和烟在床头柜上孤零零地躺着,整个房间都显得很空。晚饭后关宏宇刚要继续摸索户型,老头走上前说老板给您预约了量尺寸的裁缝,您要有空便去吧。
关宏宇对员工福利深感畅快,这么好的老板如果不是要求高肯定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而且周巡不太管他,或者是压根不管他,如果不是第二天关宏宇看到周巡在处理身上的枪伤,他甚至觉得周巡单纯是想包养他。他在门外看见周巡给自己换药,忍不住想他真奇怪也真敏感,明明现在手握权力却还是不允许别人给他上药,凡事亲力亲为。可要说他谁都不信,他又偏偏凭借关宏宇三言两语就答应他留下他。关宏宇看着他把药敷在缝合过的伤口上,周巡的胸口在剧烈起伏,想必也流了很多汗,这时候关宏宇的手机震动一下,他点开,发现是关宏峰用陌生号码传来的一些无厘头垃圾信息,他稍微一组合,认出来意思是:看住他。
根据他哥和顾局的说辞,他们应该是想从周巡入手把这个组织一网打尽的,那么这个看住他可能除了让他及时汇报周巡动向之外,还包含了别让他把一切都给转移出去。关宏宇深觉任务困难,因为他不懂财会,这种事周巡也不会找他,何况他是个新人,周巡怎么会事事告诉他?
比如处理伤口就不会。
不过卧底生活其实暂时没什么巨大压力,毕竟周巡刚清扫了一边内部人员,真有不长眼的要惹他,恐怕真会被一枪崩了。关宏宇每天的生活便只剩下吃喝养鱼,偶尔被周巡带出去对底下的人加以教训,处理过最棘手的是送送一个前老大的心腹上路。去的时候周巡闭目养神,说这个人不服他是一定的,只是他没有耐心了,如果这次还不能解决,就把他解决了吧。
关宏宇不喜欢杀人,他本来也不是为了杀人,可有时候他又不得不用点极端手段,因为那部分人说话确实很难听。本来他还在想周巡干嘛那么上纲上线赶尽杀绝,到了现场听见对方污言秽语带婊子一套招呼,关宏宇也觉得周巡忍不了也是人之常情,是个人都忍不了一米八大汉见面就摆弄胯下二两肉。周巡带着关宏宇走进老宅,随后又带着关宏宇走出来,区别在于两个人进去时还干干净净,出来时身上的血一个比一个多,而且还是关宏宇把人抱出来的。车就停在门外边,关宏宇把他放到座位上,解开他的衣服去检查他的伤口,方才那位二把手突然发狂,拿了水果刀对着周巡就捅,第二刀时关宏宇拿起枪,周巡抽着气说要活的,可眼看那把刀在周巡肚子里要横着割开皮肉,关宏宇脑袋哪里转得过来,直接一枪把人崩了。血在他俩面前炸开,关宏宇当时快步上前查看他的伤口,和现在看来没什么区别,看上去都足够致命。关宏宇接到的任务是看住周巡,可不是把人给看死了,于是冲上驾驶座就往医生那狂奔,到了地方抱着周巡一路大喊,喊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所幸周巡命大,两刀都没痛到要害,缝合之后仔细养一段时间就行。手术过程中关宏宇在旁边紧紧攥着他,生怕人没抗住一命呜呼,到时候他回去肯定得被他哥他们一通质疑。医生做完手术跟他嘱咐注意事项,想了想又说下次别那么拼命,命就算有九条也经不住这么用,关宏宇点点头。
等周巡醒来的过程中关宏宇跟他哥同步信息,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哥,至于被他崩了的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就没说出去,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词,再说他也不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要说周巡为了往上爬睡老大还行,睡他们这种二把手肯定没可能。他哥让他注意安全,他说知道了,关上手机去周巡身边,刚好赶上他醒。
周巡脸色苍白,但是眼睛眨两下,倒还有活人气息。关宏宇在他身边坐下,手情不自禁地放到他额头上把刘海顺开,和那双眼睛对视的时候,他的脑子情不自禁地让他问出了“他们骂你的那些是真的还是假的啊”这种混账话,而后周巡用额头蹭他的手,又让他把这些抛到九霄云外了。
不知怎么,随后关宏宇总是喜欢打听周巡,妄图借此拼凑出一个真实的过去的周巡。管家老头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周巡杀了前老大,动机和过程一概不知。他又去向别人打听,隐约也知道了周巡之前来前老大身边博取信任十分刻意,估计前老大是好色之徒顶不住诱惑,周巡杀了他也没什么难度。这些好奇心落在周巡耳朵里就成了他好笑的一些饭后谈资和吃饭的加钟工具,他每次和人谈生意,被说性格难以捉摸的时候都会用来打趣关宏宇说有人和你看法一致。
关宏宇不介意这种不痛不痒的玩笑话,所以该打听的还是照常打听,只不过有时候周巡过来他就把话题扯开。五月份的时候周巡家的庭院彻底被野草吞掉,关宏宇的活动由此增加,从打听周巡的过去变成了一边拔草一边打听周巡的过去,居然效率不错。而这段时间周巡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不会突然屏住呼吸或一动不动了。关宏宇对此非常欣慰,人嘛,就应该健健康康,直到有一天周巡似笑非笑对他说,你来我身边又不是做我的健康卫士的,关宏宇突然意识到他在偏题。
他需要校正回去。
所以这天周巡为庆祝身体恢复而设的宴他并没有参加。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带着任务来周巡身边,不是真的要变成周巡的人。在周巡以老板身份坐在主位和所有人应酬时,关宏宇回到自己的房间,打量这个被周巡添置了太多东西的屋子。周巡送给了他好几套高定,给了他两杆步枪,还塞了他不同的银行卡和购物卡。他的房间还多了很多盆栽以及一个鱼缸,里面养了一条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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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巡在外喝醉先通知管家,管家通知关宏宇,关宏宇通知关宏峰顺便多嘴:做大老板这么容易?没来得及看关宏峰回什么,他就拿上钥匙开车去了。
在他为周巡解决二把手之后车被送去洗过一回,现在车里没有血污,到处都很新,只不过用的香薰应该是桂花味,和他哥家里放的那几个味道很像,不怪他一时间有点愣神。等他把车开到目的地,在场的人都散得差不多,周巡撇开剩下的几个在茶水厅摆弄气钟模型,他一进去还能闻到周巡身上混杂的酒味和烟味。可能是周巡天生警惕性比较强,也可能是这些年培养出的敏锐嗅觉,关宏宇踏进去的同时他就抬起头,目光接触时还是周巡先有所行动,笑着说来了?
关宏宇跟着烟味走到他身边,握着他手臂要把他扶起来,周巡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说腿坐麻了,关宏宇只能卖力气把他抱起来,顺手掂量掂量,发现这段时间养伤是有点掉秤了。他带着周巡走出茶水厅,路过正间和喝醉了不爱说话的律师擦了衣角,律师说他眼生,打趣说周老板金屋藏娇,平时都不拉你出来,关宏宇心想这是防着我呢,生怕我知道内情。
回到车上周巡找回主场,身体明显放松许多,关宏宇给他系安全带,周巡咔哒一声解开,关宏宇又系,周巡眨眨眼,又打开。关宏宇有点恼火,想了想但是不能和喝醉的人计较,何况周巡眼里水汪汪的,他于心不忍,到嘴的几句没一股脑吐出来,开小道慢悠悠回了家,好说歹说把大老板放到床上。没等他起身,老板抓住他的手腕,趁关宏宇不备猛地用力把关宏宇拽到床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搂着就睡。关宏宇欲哭无泪,挣扎两下无果,一边想这下不会失身吧,一边想如果不失身的代价是穿这么整齐睡一晚,还是让我失身吧,最后被周巡有规律的呼吸声和心跳哄得神经放松,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第二天他睁开眼看见不一样的天花板猛地坐起来,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果真不是他房间。他摸摸衣领发现就开了两颗扣子,腰带都没松,想来周巡没真把他睡了,刚要叹气就看见周巡只穿了上半身的衣服进来,关宏宇迅速移开眼说你怎么不穿裤子啊,周巡说可能因为这是我房间,关宏宇沉默一秒,从床上起跳,低头,目不斜视,离开房间。过了十分钟周巡来他房间找他已经穿戴整齐,关宏宇松口气,但又莫名有点遗憾——方才他隐约看见周巡腿上有一道疤和几个字,如今倒没机会再去深究。
周巡走进他房间在鱼缸里扔了一块肉,肺鱼在里面游上游下,绕了两圈,没吃。周巡撇嘴说真没意思,这东西也认主?关宏宇说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哥家里的就不吃别人喂的,还好老虎分不出双胞胎。周巡觉得没意思,张口再问已经变成了吃什么,关宏宇从昨天到现在没吃东西,一说还真有点饿,随口扯了个油泼面炸酱面都行。周巡说再给你配一瓣蒜?关宏宇说那感情好。周巡一翻白眼,说想得美。
最后是周巡把关宏宇带去见人,屋子里除了他俩只有四个,有一个是前一天见到的律师小张,关宏宇只认识他,最开始也只能和他打招呼。周巡跟他介绍,这个是负责货物转送的老王,这个是负责种植区的老肖,这个是老林——我记得你跟金山打过照面,他跟的就是老林的下手。关宏宇一边握手一边记面目特征,事后把细节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他哥,发送最后一句后他抬头,冷不丁和小张对视,浑身都僵硬了一瞬间,好在小张只是对他笑笑,说昨天还说周老板金屋藏娇,今天就把你介绍给大家了。正说着周巡突然凑过来,关宏宇准备拔枪的手放松下来,变成被周巡抓过去的玩偶,眼睁睁看着周巡把戒指套在他手上。关宏宇有点茫然,周巡捏得他很紧,他把手拿回来的时候戒指已经套在他无名指跟了,没等他问,周巡说和你挺般配的,戴着吧。关宏宇觉得莫名其妙,首先他只是来卧底的,其次他还没说愿不愿意,最后周巡为什么知道他的尺寸?周巡对他摆手先走了,小张本来还有话要说,这下全部吞下去,只说了句恭喜就离开,留关宏宇在原地头脑风暴。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被求婚了,因为戒指做工精细,里面还写了周巡的首字母,此外周巡在无名指也戴了一个同款戒指,除了求爱他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但关宏宇还是觉得进展太快或者太操蛋了,毕竟设定上来说他是来看着周巡的,他是一个优秀的卧底,总有一天会服从指令,排除万难也会完成击毙目标的任务,如果周巡把戒指戴在他手上,岂不是代表他要手刃爱人?想法刚出来就被关宏宇迅速驳回,第一他工作不会爱上老板,第二他又没答应,第三他哥也没说让他杀周巡,没必要贷款思考后续。想到这里关宏宇松口气,觉得周巡戴在他手上的戒指也没那么烫手了,只不过这事实在私密,他想了想还是没把这事告诉他哥。不是说他跟他哥之间有隔阂,如果他哥现在就给他下杀了周巡的命令,他相信从拔枪到扣动扳机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戒指代表不了什么,也决定不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卧底追着牧羊犬的时候只需要回馈他们应该知道的,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不值得汇报。
然而不得不说,自从周巡把戒指套在他的手上,他们之间有一些东西的确悄悄变质了,比如周巡在他身边消耗更多时间,比如有时候周巡会摸黑来到他的房间贴到他身边。他进周巡的书房也变得容易了,之前管家会盯着他,律师会避开他,现在周巡的文件对他开放,他们也就没什么要防着他的。关宏宇认为他正在接近周巡的内核——当然这不是说身体里面的意思,虽然他的确也接触过周巡身体里面——周巡越来越多的秘密在向他开放,包括他腿上的字。令他惊讶的是,周巡腿上并不是别的任何人的名字而是他自己,有一次他周巡骑在他身上,他抚摸着那两个字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周巡说防止迷失自己。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用迷失这两个字,毕竟周巡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当不了正面人物。每次他陷入这种思考,周巡都像心有灵犀一样从他怀里挣扎出来,非常无情地下床走人。关宏宇不想在这种地方承认自己年轻气盛,但每次周巡从他身上下去,射进去的精液因为肢体运动从穴里流出来都会让关宏宇无声尖叫,当然,有一次他真的发出了声音,因为他们那天做了很多次,射进去太多以至于周巡离开时精液从外轮廓滴落到了地毯上。关宏宇真的很喜欢这条地毯,但周巡坏心眼地看着他,干脆在地毯上跪下来,又给他口。关宏宇心疼自己也心疼地毯,在周巡嘴里射了以后,周巡把手伸进逼里刮了一下,一脸无辜地且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地不好意思地说真遗憾,射进来的全流出去了,关宏宇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好几次关宏宇都觉得周巡一定天然克制他,有两次他甚至为这事儿后怕,万一他真的被周巡拿捏怎么办?为此他又刻意地培养自己对周巡的警惕和敌意,在目之所及的各处放好了匕首和枪,每次周巡窝在他身边睡着他都得摸一下武器是否还在,以防要求他动手的命令突然传来。好在周巡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藏的武器。
他能汇报给关宏峰的事越来越少,周巡的底细没有那么复杂,近期忙于泡他,压根没时间去处理其他事务。关宏宇有点心虚地打开手机,想了想没话可说,又心虚地关掉了,手一直在摸周巡给他戴上的戒指。
又一次恢复频繁已经是两周之后的事,然而关宏宇坐在桌子对着满地鲜血发消息时希望他不要有这一天。他用一直颤抖的手描述了周巡的行为,随后他把匕首从被周巡杀死的警员脖子里拔出来,又把另外一个被打穿喉咙的警员的眼睛合上。他见过很多死人,但没有哪一次会这么反胃,以至于挖坑的时候没忍住吐了两次。他不明白周巡为什么要杀他们,也不明白周巡为什么非要他来处理尸体——他手底下有那么多人,到底为什么要亲力亲为,为什么要让他做最后一步?但他不能问,毕竟他是投靠周巡而来,他把死人放进坑里,忍着恶心一步一步把土填好,压平的那一刻还是没忍住吐了。他觉得他把胃完全吐干净了。他把铁锹放到后备箱,拼命压制怒火才不至于拿着匕首去砍周巡。他哥说时候未到,再等等。他不知道要等什么,等周巡杀更多人,还是等周巡自守?
关宏宇开始信轮回和畜生道,这种观念持续到他十几个小时后才回到周巡家里,并在周巡轻飘飘地说处理完了之后愈演愈烈。戒指快把他的手烫掉了,他盯着手想,如果他掐死周巡,他哥会不会责怪他?当然,也许他这么做之后根本没有机会被他哥责怪,周巡的人会把他扫射成筛子,他知道。
所以他能做的抗争也不过是把戒指摘下来,一连几天都拒绝戴上。周巡没有提出异议,甚至为他开脱说戒指沾了血,冲洗一下搁置一段时间吧。
冷战持续一周后,周巡向他提出去看花灯,关宏宇说不感兴趣,在周巡面前甩上了门。周巡没说什么。关宏宇在房间里总觉得有血腥味,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外面透气,找了家面馆对付两口。傍晚他回到周巡家,发现外面居然停了另一辆车,他沿着已经熟悉的路走进去,隔着落地窗看见坐在周巡对面眉飞色舞的人。
他不认识赵馨诚,周巡未曾向他引荐,他于是觉得这应该更像是周巡的朋友而非组织内部成员。他能跟他哥说的事又变多了,只不过这次他的分享不得不带有主观色彩,毕竟赵馨诚不跟周巡聊军火而是聊性,不聊买卖而是年少的混账事。关宏宇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没进去,走外面的楼梯径直回了二楼,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不去想这些。可周巡就是不遂他的心愿,他刚躺下没两分钟,管家上来敲门,说周巡想请他下去一趟。关宏宇在被子里说我要休息,管家没吭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要不说卧底不好当,关宏宇没法由着性子来,两分钟只能爬起来,跟着管家下楼。
到楼下时赵馨诚讲得正欢,周巡在旁边嚼牛肉干,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让关宏宇产生严重的割裂感——这样的人怎么会和残忍的暴徒是同一个?看到他来,周巡把目光移过来,招呼关宏宇的同时介绍说这是赵馨诚,我发小,从小感情就好。关宏宇默默记下,想着以赵馨诚为突破口肯定也能查到周巡的许多事,这时赵馨诚站起来,对他笑着说我听老周经常提起你,百闻不如一见,怪不得他都不太爱搭理我了。周巡说少来,哪回有事没喊你!
关宏宇想这么说不准,因为当初解决二把手时周巡没向赵馨诚寻求帮助,后来清理虾兵蟹将也是关宏宇陪他去的。赵馨诚显然不知从哪也知晓了这些,对周巡说你别懵我,发生了什么我能不知道吗,我只是不揭穿你。周巡摸摸耳朵,扯开话题说我跟你说这是关宏宇了吗?赵馨诚说还没有,但是我知道,周巡说好吧,这是关宏宇。这时关宏宇发现周巡的无名指空空如也,没有戒指。他感觉到一股无名火,甚至不清楚要在体内流窜多久,诚然他手上也没有,但当初毕竟是周巡强行给他戴上的,如今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紧紧盯着周巡,而周巡也心有灵犀似地不看他,只是听着赵馨诚满嘴跑火车。赵馨诚从车震说到口交,在他又要说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时,电话铃声打断他,赵馨诚看了一眼就接起来,嘴里说着彬就走去外面。周巡见色忘友的发言还没说到第二个字,关宏宇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去了书房反锁。周巡对他挑眉,说呀,又想跟我说话了?关宏宇不回他,把他摁在门板上亲,从脖子一路往下,到后来完全成了啃咬。他在周巡身上咬了好几个血印子,腥味在嘴里蔓延,他又看向周巡的眼睛,感觉灵魂备受煎熬。
正义的关宏宇在心里对周巡说,你去死吧,陷入爱情的关宏宇说不可以。关宏宇有点不知所措了,这种感情不如纯粹的恨来得让他轻松。在他发呆的几秒里,周巡小心翼翼地吻他,把他嘴里的血腥味逐渐稀释,到最后只剩彼此。关宏宇有点绝望地想他哥最好尽快要求他杀了周巡,再等几天也许他真的很难下手,起码他动手时不会行云流水,毫无波澜。
他俩在书房恶狠狠地做了一次,关宏宇把他顶在门上操,逼得周巡退无可退,几乎要过呼吸。赵馨诚一通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回来时关宏宇和周巡已经整理好自己,为防止被赵馨诚看出异样,周巡恶人先告状说他墨迹啰嗦,打电话也能打半个多小时,有事要是叫你,黄花菜都凉了。赵馨诚不服气,立马说哪次你有事我没冲在最前面?就说你之前跟彬在……
周巡急忙说打住!说什么呢!赵馨诚下意识看了一眼关宏宇赶紧刹车,把后面的话憋回肚子里。关宏宇想起他哥告诉过他的一部分周巡的过去,是说周巡杀掉前任毒枭也并非完全单打独斗,有两个人在此过程中提供帮助,一个是赵馨诚,另外一个是韩彬,也或者说林昆。当时周巡已经在前毒枭面前站稳脚跟,正式动手前林昆推波助澜点了引线,加上赵馨诚和周巡联手把毒枭活活砍死了,血放了一泳池。这事儿不知道算不算秘密,反正周巡觉得他不知道,眼下周巡要跟他装傻,他就装不知道就行了。
不过周巡觉得他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他哥知道这事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巧不巧正好是前段时间被周巡杀了的两个警员的顶头大领导施广陵。他对施广陵了解不算多,只是听他哥说过这人以前是长丰的,后来步步高升,已经在市局做官了。
是时候和施广陵打听点消息了,关宏宇想,还没琢磨出下一步,周巡跟他说明天是林……韩彬他家老爷子大寿,你要不要跟我去?关宏宇抓住机会制造优势,有点难为情说我毕竟不太了解,不如不凑这个热闹。周巡没有坚持,也没跟他商量下去。赵馨诚在这待了小半个小时,跟周巡确定了明天要送的礼物和会和地,周巡提醒他可别再穿去年那件破夹克了,人家老爷子大寿那么多宾客就你穿得像小开。赵馨诚说上次那不是意外吗,绝对不会再有,你就放心吧!之后两个人说了一些没意义的垃圾话,赵馨诚见没其他人就走了,管家把他送出去。
这里一瞬间又只剩他们两个,那点不自在又回来,关宏宇起身回房间,刚走出去两步,周巡点了只烟,犹豫之后哎一声?他的声音很少放得这么柔软,关宏宇再冷的心也让他停下来,转身看周巡。
可周巡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关宏宇在心里倒数,只看见周巡对他摆手,他只能离开。
他回到房间,从周巡送他的几身衣服里挑了一身,随后给他哥发消息,说明天有空,出来见一面,顺便请来施广陵。做完这些他找到被他摘下的戒指,摩挲了好几下,终归还是没戴上。他觉得他有点过不了心理上那一关,这些东西还是留给以后去原谅吧。
Chapter 3: 含不少双关年上和施小关。
Summary:
施小关+双关年上+小关周+凯巡+其实一直存在的关周泥头车大混战出现了。
Chapter Text
满打满算关宏宇和施广陵见过两回,一次是偶然撞见,一次是他卧底前。施广陵看上去阴恻恻的,说话又都是句号,关宏宇听了就烦,烦了就不想听,到最后也只是见过面的程度,没什么交情。他哥倒是提到过好几次施广陵,有一年他是个小武警,他哥从派出所回长丰,青云直上升了一把手,被替的施广陵就光荣晋升到了市局。他哥庆功宴施广陵亲自来祝贺——也就是关宏宇第一次见到他——俩人打了个照面,施广陵对他哥说你们兄弟两个比我想象的还像,你弟弟该怎么称呼?
关宏宇很少觉得自己的名字烫嘴,但字从施广陵嘴里出来是真的烫,以至于他反复摩擦手臂生怕鸡皮疙瘩蔓延到脸上。他后来从他哥那里了解到施广陵以前在长丰待过一段时间,但刚好和他去派出所的时间重合,两个人交情不深,只知道他亲信众多。施广陵管他哥叫小关,管他叫小宇,关宏宇汗流浃背,觉得让关宏峰劝谏没什么效果,只能对这个称呼一忍再忍。本来他对这个称呼已然免疫,他自觉没什么机会再听,要不是替他哥当卧底,他跟施广陵八竿子打不着也不会再被称呼舔一遍。但到底还是被舔了,关宏宇静静地碎掉,寄希望于有其他事把他拼起来,好歹熬到他哥转移话题。
他哥在他出发卧底前提醒他周巡不是善茬,他精明、心狠、冷血,关宏宇觉得现在得加一个能操,但是他哥百分百抽他大嘴巴子,所以他只能把周巡偶尔的逼王风范可能来源于他有逼这事高度保密。现在他又跟他哥讨论这件事,关宏峰问周巡有什么古怪,关宏宇说还行吧,吃得多算吗?关宏峰脱口而出,他之前吃得也多,让关宏宇的动作猛然暂停。他盯着关宏峰,施广陵盯着他,很短的一个瞬间,施广陵说关队做功课一向到位,关宏峰面色如常,说对敌人知根知底才能保证决策不会出错。
关宏宇想到他哥对他提过周巡把以前的大毒枭砍死之后有一个星期对一切人避而不见,当时应该是在养伤并找借口清算有关势力,顺便吸纳了一部分对这庞大组织知根知底的人做自己人培养。赵馨诚应该就是那段时间被周巡彻底纳入可以拖下水的自己人范畴的,毕竟早年赵馨诚在警队就和大毒枭厮杀多年,又清楚彼此底细,又回不去,向周巡靠拢不意外。
可赵馨诚是周巡发小,还帮他一起砍人,两人过命的交情才让周巡不加权衡就把他留下,关宏宇什么都没有便被贴身带在身边,怎么想都不符合逻辑。他没立场问周巡,现在有机会问他哥和施广陵,反而他哥开始避而不谈了。关宏宇有点受伤。关宏宇破罐子破摔:你们总得给我点线索,不然我觉得周巡跟遛狗一样遛我——他想一出是一出,万一他心情不好把我弄死,我去哪申冤啊二位,我迷茫啊!组织有什么任务没有?
施广陵问,他对你施压了?关宏宇不明白这是什么鬼问题,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周巡!难道他要等到周巡真跟他动手才反击?这时候关宏峰横插一脚,说周巡最近杀了两个警员。关宏宇一拍大腿,就差泪流满面谢谢他哥先不做谜语人,后边的许多问题问出来就没那么难。他问,你们怎么知道周巡怎么杀了毒枭,施广陵说我们的人当时也在,关宏宇说他人呢,施广陵说他死了。
“周巡杀的?”
“周巡杀的。”施广陵说,“在场的另外几个人都被他杀了。”
关宏宇想这也太他妈疯狂了,周巡还真是个畜生。三个人交换完信息后关宏宇开车回去,还没系安全带呢,关宏峰敲窗,他放下来,关宏峰莫名其妙说,离周巡远一点。关宏宇说嘿,我是去他身边做卧底的,我离他远,我怎么套情报啊?关宏峰没理他,转身走了。
这下他更困惑了,这种感觉持续到他回到周巡家里,吃过没什么味道的饭菜,然后在他梦里达到顶峰。许多事他想不明白,比如他在周巡身边有一段时间,嘴也亲了逼也操了,周巡不是没发现他藏在各处的武器,但面上从来没戳穿过。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有一回他半夜醒来拿枪顶周巡脑门周巡却始终一动不动时,他意识到周巡并不害怕他“图谋不轨”,甚至相反,他隐隐觉得周巡想让他杀他,因为他百分百确定周巡没有睡着。他疑惑不解,在梦中做了他不那么确定自己能做的事:他在一处四合院里砍断了周巡的动脉,由此收获一个吸满血的床垫。从能感觉到周巡的呼吸到周巡的胸膛不再起伏,他一共经历了三分钟和三次砍杀,第一刀他没能砍到动脉,第二刀周巡睁开眼睛,用一种他没见过的,他认为偏向于爱的眼神看他,以至于他第二刀也砍歪了,直到第三刀才真正决定了周巡的死。等血不再大量喷溅之后他坐下来,从床的另一侧捋周巡的头发,被压在底下的头发最先被血液浸泡,发尾变得一缕一缕的,关宏宇把手指插在他的头发里,把它们梳理整齐之后手上已经全是血迹。他跪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尸体,没过多久他突然伏下去,捂着流血的伤口哭,哭到有点喘不上气,然后从梦中惊醒。他把脸上的泪抹掉,打开门向外跑去,在楼梯上看到刚走进来的,参加完老头生日宴的周巡:鲜活的,真实的,被他吓到而抬头的那瞬间看得他想哭。
跳下台阶到跨过客厅到撞到周巡怀里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关宏宇把手臂收紧,脑袋缩在周巡颈窝里感受动脉的跳动。他抱得太紧以至于周巡没忍心把他撕开,过了一会有一只手从后背爬到后脑上,周巡拍他的时候说这不是在你面前吗,没事儿,语气和周巡那天让他处理尸体时相差无几,导致关宏宇迅速跳开。恶心是一种客观感受,他试图跟关宏峰解释,每次关宏峰都说我知道。他想你怎么知道呢,恨周巡的是我,杀周巡的是我,爱上他的也是我,但最后他又发现,杀周巡的不是他,周巡爱的也不是他,怎么不能说是一种过于自信呢。
周巡手里空了有点尴尬,人尴尬的时候就忙,不过是把伴手礼左手倒右手,然后左手从口袋掏烟,问他今天遇到什么大事?关宏宇给他撇烟,周巡躲了两回,第三回把关宏宇的手打开说行了,还有完没完了!说完把伴手礼往旁边一丢,换衣服去了。管家打周巡进门就被甩下,这时候才瘸着腿走进来,关宏宇惊讶说您老怎么受伤了,没事儿吧?话还没说完,周巡噔噔噔从上边跑下来,说能有什么事儿,说完又喊老头去收拾带回来的东西。关宏宇心想这也太无良老板,平日周巡没这么大火药味,也不知道今天犯什么病要整这一出。可能老头身影看着实在可怜,关宏宇嘴比脑子快,质疑周巡统领能力有问题,难道还指望发脾气领导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他给周巡设想了两种选择,一种是把烟头甩他身上——这种比较没素质,而且会烧掉这块巨大的羊毛地毯,所以他建议周巡选另一种:对他发火。这样他甚至能有机会更进一步打听周巡今天经历了什么,遇到谁,如果他俩动手,说不定他还能通过周巡下手的力道判断他今天有没有跟人动手。但周巡只是瞪他。关宏宇有点茫然地看着周巡手里的烟,直到它灭了周巡也没说话,最后他俩相安无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半夜关宏宇盯着天花板想肯定出什么事了,他跟周巡打听无果,于是骚扰他哥,他哥给他发了短短一行字,不等他反驳他哥,施广陵拿一次性号码给他发消息,约他去北三环一家小餐厅吃饭。关宏宇猜不透大领导心思,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两个突破口都被堵死,说不定施广陵能给开道,就暗搓搓下了决定。早晨他从柜子里随便找了条围巾挂上就出门,看见管家瘸着腿在院子里拔草。关宏宇于心不忍,说您还是多歇着吧,周巡又不缺请园丁的钱,别让他太抠门了,说完便启程应约,挑了周巡一辆稍微低调的车。
周巡的家说偏不算太偏,他先开车到处溜达,游荡了两个多小时才转头去北三环。不过八九公里,没多久就到了,他熄火下车,刚沾地就闻到一阵爆香的锅气。施广陵在院子外边的狮子旁边抽烟,二十来块一包,跟周巡抽的有点像。关宏宇又有点不理解周巡怎么在抽烟这方面这么拮据,按理来说毒枭留下的家底够周巡挥霍几辈子了。施广陵烟抽到一半,看他来了对他招手,关宏宇往那边走,冷不丁跟施广陵身边转身看过来的人对上眼,整个人紧绷起来。施广陵眼尖鼻子灵,眼看着火药要炸,等关宏宇到了跟前圆场说这是自己人,不用担心。关宏宇心想什么样的自己人才这么阴冷,难不成是从对面挖过来的?饭吃到第二口发现还真是。
施广陵上班时间不喝酒,桌子上的绿茶就成了消遣,一杯下去才给关宏宇介绍这是被策反过来的,叫商凯。商凯盯着关宏宇——打一开始商凯就一直盯着他,有时候眼神看起来探知欲更强,像在看熟人,让关宏宇不舒服。施广陵又倒一杯茶,跟商凯说这是小宇。关宏宇忍过鸡皮疙瘩,施广陵继续说,现在在周巡那边卧底。
关宏宇眼看着坐他对面的人瞳孔轻微颤了颤,但他也想不明白商凯震惊的是周巡还是卧底,此外策反这词可大可小,商凯身份确实不简单。关宏宇稍加追问,发现竟然比他想的还复杂,还真巧了,竟然是毒枭的人,眼见周巡暴力夺权滥杀别党,怕被一起杀了才投诚过来。
这个世界真是不缺卧底,咱们长丰真是人杰地灵,来回接送两次,被卧底的组织已经换了一茬,上一波已经被周巡清理了一半了,他们这一个卧底一个被策反的居然毫发无伤,现在还能坐一块吃饭。关宏宇觉得故事很牛逼,比他卧底周巡牛逼多了,但有个问题,“投诚算自首还是立功啊?”
施广陵说分阶段,可以同时成立的。关宏宇乐了,说领导,那万一周巡来自首,帮咱们端了这个团伙,他也能不用蹲监狱吗?餐桌上静了静,施广陵看着他,商凯也看着他,关宏宇把鱼刺在嘴里倒腾两回,然后抬起眼,慢悠悠地说您介绍的这位可真替毒枭杀过人,策反过来的就不用为之前做的事承担代价啦?
他往外吐刺,吐了两根对面还没动静,关宏宇觉得不太得体,抽纸擦擦嘴,拿上外套说我吃好了,两位随意。施广陵眼疾手快抓住他,关宏宇寻思把大领导拽出去也不合适,收手没太用力,导致施广陵抓他用力握住他。关宏宇站在又一个十字路口,以前他哥就爱这么威胁他,谁能想到隔个几年还有下一个,唯一天不遂人愿的是他以为拉住他的是周巡,结果是他领导。他心里叹气,转过头还没开口,施广陵摩挲他的手腕,隔着一层皮肉按压他的尺动脉,他低头跟领导对视,说太暧昧了吧领导,施广陵对他笑,放开他说你有事在身,不留你了。
关宏宇回到车上没着急打火,干坐几分钟后他开始搓被摩挲过的地方,摩挲得又红又烫,再往下要流血才罢休。他是没什么心理洁癖,他哥应该也没有,但炮友也要仔细挑的。他把被攥过的衣服也脱了扔到后座,一踩油门往他哥单位开。
他哥单位离这块就三四公里,还挺近,指不定这馆子还是他哥爱吃的馆子,越想关宏宇越一身鸡皮疙瘩,觉得他跟他哥一块脏了。离支队还有二百米的时候他给他哥打电话,没一会他哥打开门坐上来,皱着眉说你也太大胆了,把电话打到支队来不怕周巡知道吗?关宏宇解开安全带凑过去捧着他的脸跟他接吻,被关宏峰的额发蹭得发痒。
他哥没躲也没拒绝,甚至也没说教。关宏宇咂么了一下他嘴里的味,觉得是柑橘含片,心想等会他回去也得买一瓶,不然不好跟周巡解释。他看一眼他哥,发现他哥仍然平静地看着他,于是有点挫败地说给点反应呗。关宏峰把他推回去,瞥见他的手腕说这个季节确实容易过敏,你吃虾了?关宏宇回忆施广陵点的菜,还真没有虾,摇头说被草磨的。他知道他哥不信,他哥也知道他知道他不信,但两个人都没追究,关宏峰又坐了一会,开门见山问他有什么事。
关宏宇挠挠耳朵,想把窗放下来,怕被人尤其是周巡的人看见,又放弃了。他还是觉得手腕很痒,下意识又搓了两下,关宏峰按住他才反应过来,把手放回去了。关宏宇想了好几个开头,最后选了没什么文学价值的:你跟商凯认识?关宏峰点头。关宏宇问,他得判几年?
关宏峰琢磨了一秒钟,关宏宇见缝插针说你不是法学博士吗,断个案呗。关宏峰说死缓吧,如果他辅助抓捕周巡,也许最后会减到二十年。
关宏宇说,那如果周巡没抓到,他就可以一直在外保持行动自由吗?
关宏峰有点惊讶地说你居然想到这个了,关宏宇打哈哈说这人到现在没抓没判,我心里能不痒吗?关宏峰说这的确是违反常理的事,但市局批准,施广陵亲自监督,我们没法左右。关宏宇说,那最后肯定得判吧?
关宏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问他为什么会提到商凯,为什么会追问这些。关宏宇说这是卧底的嗅觉,既然他以前是毒枭的人,那他是不是可能跟周巡共事过一段时间?如果他俩共事过,他俩有没有什么关系,或者动手过?
“有。”关宏峰并未犹豫,把那点往事抖得一干二净,从明争暗斗到最后周巡拿枪顶商凯脑门,后来周巡杀了毒枭,围捕时子弹打偏没杀了商凯,他就自首来了。关宏宇说这么狠呐我老板,关宏峰问何以见得,关宏宇一耸肩,说商凯差点死在他手上,结果他啥事没有,身上也没什么子弹伤痕,这多牛逼啊。
他没注意到关宏峰在某个时刻皱了皱眉,看他的目光有点薄薄的怒气。而关宏峰一向不把话挑明,在关宏宇把睡过这事儿摆在明面上之后,他说周巡心思缜密,不要被他欺骗了。
放心吧哥,关宏宇说,我这边一切正常,再说了,周巡肯定不能在他自己车里放监听的玩意儿吧?
关宏峰没再说下去,在又一次阻止关宏宇下意识搓手腕后,他握住他的手腕,说过敏就回去多冲洗几次。关宏宇愣愣地哦一声,关宏峰移开目光,说回去吧,别让周巡起疑,然后就下了车。
在他关门之前,关宏宇叫住他,看着他的眼睛说哥,你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吧?关宏峰说没有。他转身走了。
Chapter Text
关宏宇开车回家,半道没油就加了二百块,掏遍全身也没找到油卡,只能给现金。工作人员说今天有满减活动,加二百送一提水,等给您搬车上去,关宏宇说还有这种好事,不过不拿水行不行啊,换点别的。工作人员从橱窗里摘了两个大中国结,关宏宇说没处挂,工作人员拿了个摆件,关宏宇说我家那位不喜欢,工作人员没辙了,说我给你搬水去吧。
关宏宇赶紧拦着说别啊,怪麻烦的——其实是周巡压根不喝别人给的水——这时候看见工作人员方才手里拿着的好几根铁丝编出来的闭口圆环,提高音量说你给我这个吧。工作人员跟他大眼瞪小眼,说这不是赠品,关宏宇说这么小气呢你这人,我跟你换还不行吗,你要矿泉水啊还是中国结啊还是摆件啊?
最后的确是揣着一破圆环回去了,临走还帮忙把水搬到了工作人员车上,还忍受了人家一个有气无力的白眼。关宏宇乐滋滋地哼歌开车,心想下次还来这,顺便带周巡熟悉熟悉外边的世界。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总不能喝了人一次有问题的水就觉得所有别人给的水都不能喝。
换来的破环对成年男性来说还有点紧,关宏宇把东西戴小拇指上,寻思回去在周巡不怎么用的那只手上试试,保不准真能行。回到家熄了火他就快步走进去,逮着周巡就把人家的手往怀里拽,周巡说你疯了,他装没听到,把环从小拇指上摘下来,往周巡左手上一试,居然真成功了,于是笑着对周巡说怎么样,我心灵手巧吧?
周巡沉默了两秒,看关宏宇的确是认真的,终于没忍住嘲讽说以你的水平做不出这种东西。关宏宇说怎么这么打击人啊,这也是一点心意好不好。周巡抬手就摘,关宏宇按住他说挺配你的,戴着吧,被周巡说拉个易拉罐就有的东西,你要喜欢自己留着吧。
关宏宇很受伤,周巡把东西摘下来放在一边之后更受伤,于是赌气走了。两个小时后周巡还没来找他,关宏宇越想越委屈,两步一台阶蹦下来,迎面就看见赵馨诚和韩彬盯着他看,俩人手里还有两本厚卷和一本账簿。韩彬他认识——他哥认识,之前他哥被仇家找上门,他哥一时难以应付请求过他的帮助。关宏宇似笑非笑问他哥,重点在请还是在求啊?他哥没理他,关宏宇也就不好猜他哥和韩彬关系怎么样,只能用“还行”以蔽之。赵馨诚他前几天见过,但是不熟。
拿卷和账簿一般就是要翻旧账的意思,这种场合他的确算是外人,但客人在前他也不好掉头就走,求救的目光就一直往周巡身上抛。周巡反而不避讳,不但没打发他走,反而把他叫下去一块吃饭。下午五点钟属实吃得有点早,不过关宏宇中午被恶心得够呛,肚子里没塞多少东西,这会确实让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相当坦然地跟了上去,留赵馨诚带着不理解跟韩彬比划。韩彬打圆场说你朋友肯定想好了对策,不用担心。
周巡家的管家还挺全能,瘸着腿也做了好些好菜。之前关宏宇听他口音像闽粤那边的,眼看着桌子上的菜式发现还真没错,不过周巡在吃食上和山猪不相上下,估计也吃不出鸡味鱼味。动筷子前周巡和赵馨诚合计不着急回就开瓶酒,昨天在韩老爷子那喝了一天茶,脸都快喝绿了。关宏宇加入讨论,问开黑方还是格兰菲迪,周巡顺手从柜子里拿了瓶年纪快有他自个儿大的拉菲,说被埋了的大哥收藏的,估摸着他现在也有一个月大了,喝瓶他的酒给庆祝庆祝满月礼。
一杯酒下去关宏宇感叹不愧是三十万,等他哥退休了他一定偷他哥三年退休金买瓶这玩意儿供着,前提是他有命完成任务。话说回来了,他现在身处龙潭虎穴,谁知道周巡会不会临时起意想一出是一出就把他给杀了,他要是因公殉职,他哥拿的补偿金够买几瓶啊?真到那时候他横竖得给他哥托梦,让他哥给他捎一瓶下来,不然憋屈都没处说。很快他就没心思想烧下去的事儿了,因为他在这惦记又权衡,那边周巡把酒当水喝,看得关宏宇心头滴血,快要忍不住喊他不要暴殄天物。所谓酒壮怂人胆,可是用好酒壮胆也太过分了,更何况周巡在自己地盘上有什么好怂的,虽然桌上四个人信息不互通,但最应该担心处境的也应该是他关宏宇。
只不过他没想到周巡口无遮拦,居然把地狱笑话当调味料说,这顿饭前半段都相安无事。笑话归笑话,内容倒是很实在,关宏宇从周巡口中了解到被活砍死的毒枭姓杨,过了年刚四十九,不是本地人,跟他哥给的消息差不多吻合,不过进货的地方确实是他不怎么了解的,而周巡好像没太把这当回事,顺口就给说了,让关宏宇瞳孔地震之余在心里默背了两遍,确保能把消息同步给他哥。事后关宏宇觉得也能理解,毕竟周巡没打算接管这门生意,有人给端了正好,没人端就看他心情随便找人送个二等功。
后边他们说到账本,关宏宇就有点听不懂了,只听见一会一个人名,关宏宇脑子再好使也没法全记住,一本账簿翻完勉强记了个一大半,再多的只能留给他哥他们发挥了。赵馨诚把卷也给具体翻开看了看,关宏宇作为局外人不得不一直低头猛吃,同时想不明白怎么他们这些人不走寻常路,专门在饭桌上谈公事。赵馨诚两次避重就轻之后周巡打断说都是自己人,不用避讳。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嗦面的关宏宇,关宏宇动静都小了,慢吞吞把面咬断,咽下去之后说你们继续,我又不是听不见。
总之关宏宇是有了听的权利不用低头一直吃了,赵馨诚看上去不是很情愿,但也没什么反对意见,后边什么老张老王哑巴瞎子半毛的称呼全出来,关宏宇才明白这是真没动脑子想过代号的,真不知道为什么能把姓杨的那毒枭给扳倒。
可能是因为周巡明确给了“自己人”的定性,后来赵馨诚和周巡来往也不避着他,来周巡家里做客的次数就多了。韩彬不经常来,而且和赵馨诚重叠的次数有限,关宏宇本来还没多想,后来有次周巡脱口而出喊韩彬“木棍儿”,在赵馨诚面前和韩彬装不熟,关宏宇才发现这两个人其实也有事瞒着赵馨诚,而他和他哥以及韩彬也有事瞒着周巡。这个宅子里天天都是碟中谍中谍中谍,关宏宇无数次给他哥发去消息之后想,周巡活得不累吗,或者有没有可能,他也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他哥在回复中提醒他不要放松警惕,又让他回到现实中,意识到他的小命还攥在周巡手里,无论周巡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不是他应该考虑的,毕竟比起爱上客人,爱上敌人更可怕。
每次他陪周巡吃早餐或者会见客人他都要提醒自己不要记住太多周巡的习惯,比如不吃蒜,不吃绿色菜,不吃菌菇,用筷子极度不规范以及爱吃生冷,但每次有人投其所好送周巡礼物,他都会记住送了什么,然后进一步又了解到周巡喜欢红茶多过绿茶。春日的一场雨之后,联合办案大获全胜,毒枭以前的供货地和种植园被连根拔起的新闻铺天盖地,相关人抓了十有八九,缴获的数量也相当惊人。缉毒警方向他致谢,他哥对他说要更加小心,一旦情况不对立刻回来,关宏宇一一应下,然后抬头看一眼枕着报纸睡大觉的,理论上应该走投无路的“老大”,把茶下进去,又给添了点水。
那之后来拜访周巡的人变少了很多,关宏宇合理怀疑其实要么被抓要么被毙了,果不其然他哥跟他提到负责转运的老王和种植区的老肖持枪拒捕当场被枪毙,金山那位三哥上边的老林已经被控制,当初周巡介绍给他的人就剩小律师还能在周巡身边喘气儿。是时候该考虑身边有卧底了,周巡对他说,你觉得是谁?关宏宇一边泡茶一边说我哪知道啊老板,我是来给你干体力活的,动脑子不是我强项。周巡对他笑,说那正好,我找到了几个卧底,你去送送他们。
关宏宇看了名单,去的路上赶紧跟他哥说了这事儿,他哥那边一核查,发现还真是施广陵的人。关宏宇油门踩到底,已经做好了破罐子破摔,把人救了把卧底身份撕了算了的准备,结果下了车刚走进去就看见一地尸体,留给他的只剩下埋了的活。气血往脑门上冲也不过如此,关宏宇挖坑时还是手抖,把人都给处理完了回到周巡身边,发现决定了几个人生死的罪魁祸首在看一本无关紧要的破书。他的手放在口袋里搭着手枪扳机,只要周巡再添一把火,马上关宏宇就能把他给崩了。但周巡仍然坐在那,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他一眼,漫不经心说回来了?在周巡的目光转向他的口袋时,关宏宇握紧了枪,准备跟他同归于尽,剑拔弩张时他另一个口袋的手机响了,他猛地松开拿枪的手,周巡说有电话怎么不接,他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发现是他哥。
接起来之后他哥说别冲动,关宏宇和周巡对视,对他哥说知道了。然后他挂断电话,说我身上都是血味,得去洗个澡,他心跳如雷,脑子疯狂构思应对策略,然而周巡只是摆摆手说去吧,就放他走了。
关宏宇拧开水来回搓沾上血的皮肤,总觉得还有人体组织附着在上边,怎么用力都清洗不掉。在他要把水拧得温度更高希望烫掉一层皮时,周巡推门进来,在他的目光中舔舐他的皮肤。中学时代他曾养过一只猫,它的舌头刺刺的,刮得关宏宇浑身发毛,相比起来人类的似乎柔软很多。他看着周巡穿戴整齐地被水淋湿,然后贴着他的身体跪下去,含着他的阴茎给他口交。他抓着周巡的头发问这是报酬吗?周巡把他吞到底,直到他射精才不急不慢地说这是奖励。关宏宇在他要把精液吐掉时掐住他,带着威胁意味说咽下去才算。他其实也没真这么想,可周巡眨眨眼,很自然地滚一下喉咙,把东西都咽下去了。
色诱可耻,但是被色诱到了也很可耻。关宏宇没忍住下死口,给周巡肩膀上留了很深的印子才罢休,而周巡事不关己地挤在花洒底下冲了会,问他今晚有什么打算,要不要陪他出去应酬。周巡当初杀了老杨不假,夺权不假,杀了二把手也是真的,但真正笼络人心的还是钱,如今老杨留下的买卖被一锅端,被周巡收买的人心登时就散了,接下来只是等分家。此外,他哥从施广陵和商凯那里了解到老杨在道上混的时候压根没想过洗白,全是靠着白道上有人庇护,明明是再清晰不过的简单推理,但追根溯源很难,证据链次次断裂,证人频频失踪,源头始终找不到。这么大一个用毒养起来的涉黑组织,赃物清点起来困难,就算周巡釜底抽薪,接管了这么久也没算明白,也许就等着全被抓进去那天才能清算干净。关宏宇合计周巡此行估计是去算账的,至于是算谁的账,算什么账,他就不清楚了。去肯定有价值,不过去就是给周巡当刀子使,关宏宇之前陪他杀过人,现在还记得刀捅进去时飙升的心率,一时间不好说想去还是不想去。赶巧这时候周巡突然变卦,让他别去了,随后拉开门往外走,走出去发现衣服往下滴水太甚,又把衣服脱了,出去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关宏宇没懂这是哪出,擦着头发出去时周巡已经准备出门,他只来得及叫了周巡一声,周巡回头看他,紧接着就合上了门。
关宏宇不明所以,既想不明白周巡发哪门子神经又想不明白周巡到底想要什么,回到房间喂鱼时跟鱼说跟错人就是入错行,谁家老板想一出是一出啊。肺鱼把碎肉吃进去,关宏宇隔着玻璃戳它,没等鱼甩着尾巴游开,外面一声惊雷吓了关宏宇一跳。天气预报说今儿小雨,也没说是雷阵雨啊!他走到窗户边,方才还有太阳,现在云层压上来,在远去的车的上方堆积厚厚一层。他小时候家里没车,雨天只能撑伞走过去以至于不喜欢下雨,现在倒是能在窗边欣赏风景了。为此他专门跑去拿了瓶黑方,找杯子的时候耽误了时间,回来时已经看不见周巡,开出去有好几公里了。关宏宇深感无趣,要是他会炒股,这会就搬来周巡送他的笔记本对着云雨操纵股市,而不是打开单机游戏来回戳压根不会动的NPC。
距离老杨死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关宏宇临时起意去看法院拍卖,还真看到了老杨的两套房产。周巡的律师之前说老杨藏了大量现金和金条,想来充作家底,不流进国库。如果按照财产最终都要充公的说法,等他把周巡送进去或者把周巡杀了,那周巡送他的戒指兴许也得交上去,到时候火枪一烧,周巡的名姓在炽热的火里跳一下,接着就不存于世。想到这里关宏宇又翻出那枚戒指把玩,常言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他跟周巡立场不同不假,但食色性也,他身在贼船上不怕贼偷也怕贼惦记,不如既来之则安之,这顿饱了再说,就戴上了。
说到戒指——他想到之前送周巡的那个铁丝编的戒指,也不知道周巡给他扔哪了,虽然不值钱但好歹是他的一份心意,周巡怎么能狠心给他丢掉。关宏宇一边转戒指一边叹气,等周巡回来他一定要当面问出下落,如果真的找不回来势必让周巡赔他一个。戒指不同于其他礼物,送出去一定是有意义的,几个月前周巡把戒指套在他手上他俩就滚上床,他再送一个回去,周巡要是贴心赠送一个闺女他也不介意。真不怪他这么想,周巡跟他讲荤话的时候口无遮拦,要不是怀胎十月保不准户口本已经要加一页了。周巡骑在他身上的时候当初被捅刀的伤口留下的疤痕会随着他的动作在关宏宇面前抽动,他抚摸上去问疼不疼,周巡说我命大,这点小伤没当回事。关宏宇按住伤疤,然后挪到他小腹上,按压之余享受周巡猝不及防的喘息和叫声,关宏宇对他眨眨眼说我操到这儿了吗?周巡从耳朵红到脖子,被关宏宇拦住腰抱起来,抵着墙又操进去,水声比周巡喘气声都响。
可惜周巡不在,关宏宇有点遗憾地想,早知道刚才答应他一块去了,说不定趁间歇的时候还能尝尝周巡穿着正装被操得七荤八素的味道。念头刚产生没多久,关宏宇拍拍自己的脸,摇头说小关啊小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于是为分散注意力去楼下打开上回周巡没看完的恐怖片接着看,只听主角几声惨叫,感觉耳膜都被喊疼了,黄色废料确实被倒出去不少。
雨声越来越大,关宏宇关了灯,裹条毯子窝在沙发里,对着不断制造各种音效的电影打哈欠,看了一个小时也没等来浑身发冷,越发不懂周巡怎么看个恐怖片能一直哆嗦,分三次看才看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在雷声雨声尖叫声中逐渐放松,电影快结束时已经无聊得快要睡着,眼睛刚眯上,半睡半醒时家里突然停了电,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让他猛然睁开眼,辨别出比起停电更像是被拉了电闸。
电闸总开关和这里隔了两个房间,如果熟悉这里,只需要十秒钟就能冲到他面前。关宏宇心中警铃大作,从地毯边缘摸出藏着的匕首后贴在墙边辨别声音,背景音确实复杂,但他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没多久又听见有人蹬踹地板,频率极高但有明显轻重,恐怕是瘸腿的管家。大约一分钟后,声音消失了,紧接着是身体接触地板的动静,关宏宇后背紧绷,贴着墙壁刚要挪动,下一秒强烈的手电筒光晃了他的眼睛,钢弦在他无法视物时勒住他的脖子,然后迅速收紧。
开始只是觉得烫不会疼,关宏宇来不及挡住脖子只能拼命去拽勒住他的那两只手,但收获甚微。他的意识在呼吸困难中逐渐涣散,身体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两声枪响,血液飞溅在他脸上,他听到一声痛呼,而后脖子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他被往前推倒,等他捂着流血的伤口歪倒在地时痛感才浮现,伴随着耳鸣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叫劫后余生,他浑身颤抖,紧紧抓住周巡的手不放,周巡拍打他的脸说呼吸,关宏宇,呼吸。这时他听到窗被打碎的声音,杀手逃跑了,刺杀失败了,于是他本能地依靠到周巡怀里,努力让自己从飙升的肾上腺素和眩晕中解脱。
五分钟后电被恢复他才终于能视物,抬眼就看见周巡湿透了往下滴水的头发和有些发红的眼睛——显然周巡也被吓坏了。他感觉到疼,若不是周巡被他抓着的那只手还在捂着他的脖子,他甚至怀疑血会喷出来。周巡在他耳边说别害怕,你会没事,随后韩彬走进来,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周巡说拜托你了,就把他推到了韩彬那边。关宏宇茫然地凝视周巡,等韩彬背起他,他看着逐渐后退的人影,忍不住问周巡呢,他要去哪,我们要去哪?
Chapter 5: 让我们恭喜真正意义上的双关周终于出现了,他们三个终于纠缠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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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哪一年,关宏宇在长春过年,守着快要冒雪花屏的电视机等除夕的特别节目。年前的每一天都很忙,父亲在挂灯笼贴对联,母亲带着哥哥在置办年货,关宏宇往电视机上拍两下,没什么变化也没有节目播出,只能无聊地原地踱步,走到第三圈有人来敲门,说你家鸽子笼开了。
他去关笼子刚好赶在它飞出去之前,那双白色翅膀在他面前扑腾,稳稳地又落在远处。只要没飞出去就是胜利,关宏宇松口气,觉得做了天大的好事。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鸽子会自己飞回来,只知道它是父母的“财产”,丢了就没了。
他从小就知道什么是财产,哥哥不想分享给他的,父母不愿买给他的,包括他被教育不能从别人那里拿来的。偶尔他也会困惑:财产只属于一个人吗?如果它曾经属于我,会不会有一天会属于别人;如果它不曾属于我,我还有没有机会得到?没有人给他答案。直到他开始念书,到再没机会回长春,再到父母死去,他走过三分之一的人生进程,其实也说不准什么真正属于他,而他恰好又不乐意分享,哪怕是他哥。他哥教育他——他哥其实不太教育他,毕竟他俩在一起的时间没有看起来那么长,关宏峰也没那么长兄如父——不要太执着于概念本身,许多时候你不在乎,但有时候你会在乎,就这么简单。
关宏峰一直是概念抽象派,理解起来实在太难,关宏宇跟他犟不明白,后来能犟明白的时候他哥已经不屑于跟他犟,对此他深感遗憾。他跟他哥细数太多东西,他的金钱、名誉、社会关系随意关宏峰调遣,其他他不能列举的大部分他也慷慨地分享了,他在他哥偶尔画出的轨道上行走,多数时候出于信任也心甘情愿蒙上眼睛,远处的列车向他奔袭,他站在轨道上问,车来了吗?关宏峰说没有,他便继续大胆地走,走到鸣笛迫近,直到十几节车厢在几十米外驶过。
信任关宏峰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他小时候信任,现在也没法改变。关宏峰在他醒来时说,你只是受伤了,你没有死去。他点点头。关宏峰说,你伤得不重,很快就能回到家。他点点头。到这时关宏峰才终于进入正题,把他的床摇起来介绍身边的人说这是刘音,关宏宇跟她大眼瞪小眼,又看关宏峰。关宏峰把水银体温计甩下去,跟他解释说这是朋友,关宏宇说你睡朋友吗,没得到回复,确定他哥的小三小四小五还没提上日程,实在可喜可贺。
关宏峰又跟他解释现状,说着说着问他昨天发生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严重?关宏宇仍然感觉天旋地转,回忆倒带让他脑子疼得不行,隐约间看见堆积的云,晃了一秒的钢弦,韩彬的脸,还有——关宏峰突然说,耿叔死了。关宏宇停下回忆问耿叔是谁,关宏峰眼中流露出不忍,说是跟在周巡身边的管家。关宏宇没听懂,只是突然想起来还有周巡,他昨天确实看到了周巡。关宏峰以为他在为隐瞒耿叔恼火,进一步说不是不告诉你,而是耿叔身份特殊,我不想他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关宏宇敷衍地嗯一声,想到昨天他确实听见动静,耿叔的腿不好使,昨天被勒死前挣扎了一会。他有点可惜,心想如果他在现场,说不定还能救人一命。不过这想法很快又消失,第一他当时不知道发生什么,第二他和耿叔没什么情感纠葛,他们聊得最多的是周巡养的植物,野草比花草都多的时候,耿叔连跟他抱怨雨水太多野草疯长的力气都没有了,关宏宇不觉得他能为了一起拔草的情分把自己搭进去。他如果真的有那么强的参与感,所谓糊涂一生,不该他知道的他没那么渴望,否则他就应该从盘古开天地问到他哥为什么瞒着他,再到周巡身边真是被渗透成筛子,身边到底有没有人不是卧底。
他求知欲不强,这在后来关宏峰告诉他已经完成任务,无需继续时得到充分印证:他甚至没问为什么。他只是按部就班恢复、出院,回支队见耿叔家属,然后回家。回家前他在办公室看耿叔家属哭,没忍住思维开叉且很没出息地想周巡这会在做什么——他杀了人,还是被人杀了?他哥告诉他,当时是周巡让韩彬把他带走,他觉得不够合理,可具体的他也想不起来。在此背景下,他哥说他的任务完成了有点莫名其妙。毕竟他既没杀周巡,也没阻止周巡杀别人,最开始安排给他的任务是什么,总不能是给周巡的私生活增添光彩吧?
他坐不住,又听不得人哭,没几分钟就出来了,关宏峰跟在他身后出来,也为耿叔感慨万千,退役军人不该如此。关宏宇摸着伤口说他是个好人,而且做饭很好吃,让关宏峰在沉默中点了只烟。关宏宇在烟味里歪头,“哥,”他说,甚至不自觉在笑,“压力太大了?”
关宏峰在承认时不吝啬于对视,关宏宇读懂了他的眼睛,忍不住想他哥要是能在其他时候也对他这么坦诚就好了。
他们在路边等车,关宏峰往下点点烟灰,冷不丁问手上的戒指哪来的。关宏宇去看自己的手,周巡买的尺寸太合适了,以至于昨日那样颠簸都不影响戒指被死死卡在关节之间。
昨天刚下了雨,今天阴天,冷风一阵一阵。关宏宇把目光从戒指上移开,关宏峰在他身前,风衣系带和围巾在后面飘啊飘,这时候又转过身,捏着烟又重复一次:哪来的?
妈妈说他只比哥哥小了几分钟,所以他也得照顾哥哥。关宏宇不去质疑也不反驳,在兄弟俩斑驳而不同的各项选择中,他优先读懂了关宏峰的那部分,于是他比关宏峰更明白他是否在悲伤,也比关宏峰更明白他的目光是否落在他正看着的人身上。他不太喜欢把这归于心灵感应,更认为这是他多年观察的结果——他偷偷查看被塞给关宏峰的情书,从衣柜里顺手偷走一件关宏峰的衣服,趁着关宏峰熟睡把自己也塞进厚重的被子里——他坚持认为,在他可耻的畸形的爱慕中,了解关宏峰不比了解自己难。他见过关宏峰意气风发的样子,也见过他由衷高兴和沉着冷静,但这次他只是从那双眼睛中读出相当平静的悲伤,而那似乎不属于他。
那么他只能认为关宏峰恋爱了,或者曾经恋爱。关宏宇一边转戒指一边看着关宏峰被吹乱的头发想,什么时候,对象又是谁?很快他就知道了第二个答案,因为关宏峰不会莫名其妙提起他手上的戒指,又莫名其妙地不愿再问。现在只剩一个问题:什么时候?
不等他问,他们的车就到了。他对于来的人是韩彬并不惊讶,想到还没正式道谢反而有点拘谨,但韩彬对他说不用客气,他就省了客套话。
他们一行四人在车上,他和关宏峰坐在后面,默契地都不看对方。可是关宏宇实在心痒——他不喜欢和关宏峰争,但如果是关宏峰在和他争,那就不一样了。所以哪怕他知道可能不会有什么实际作用,他还是问了:什么时候?他在一秒钟里收集到关宏峰以外所有人的目光,而关宏峰仍然盯着窗外。过了足足三分钟,在关宏宇以为他压根不打算承认之前,关宏峰说不知道。
关宏宇颇为费解。关宏峰说完整个人靠在车门上,摆出一副不想再说的姿态,简直和他妈的周巡对他冷脸时一模一样。他由此想起周巡的很多细节。
停车,关宏宇说,停车。
两天后关宏宇才见到周巡。
他胖了一圈,眼睛红得像兔子,头发乱得厉害,在关宏宇面前站定时让关宏宇不太敢认,最后还是关宏宇试图抱他被拒绝,发现他压根不是胖了一圈,是浑身打了好几个补丁,许多地方受伤肿起来,才最终确定这是周巡的。
周巡一个人开车来找他,也可能他也想找人,但他的人都死了,所以只能自己来。关宏宇闻着他满身的血腥味,问忙不忙,聊聊?周巡说不了,还有几分合同没签,你有话直说就成。关宏宇说成,又说不成,你不让我仔细考虑,有的话我说不明白。
周巡对他笑,关宏宇觉得这人真的太他妈有意思了,下刀子之前都给笑脸,看来接下来没啥好事,果不其然,周巡说兄弟一场——炮友一场,我前几天救你一命,不枉你替我干了几回脏活,咱们两清,你走吧。
关宏宇冷笑,他也不是没想到周巡拔逼无情,但是急成这样是做什么?于是在周巡要走人前坐到副驾驶上,说两清也成,唠唠呗。周巡在车外瞪他,“你有毛病吧!”周巡把烟踩了,“你知道我是谁吗?”关宏宇扣上安全带,“走吧周老板,请我吃顿饭吧。”
周巡狠狠地又碾两下烟,抿着唇盯着地面原地打转,好一会才问他到底要干什么。关宏宇说我饿了,请我吃顿饭。周巡显然不信,但无可奈何,只能瞪他两眼后上车,甩上门。
他发动车子,“吃什么?”关宏宇说不知道,什么都行。周巡大摇大摆带他驶过支队门口,大摇大摆路过施广陵经常来吃的馆子,大摇大摆地路过关宏宇的家。关宏宇知道这叫威胁。他放松身体,脖子上的伤口有点痒,这代表它快好了,“我要吃油泼面。”他说,“炸酱面也行。”
周巡说我去哪给你整油泼面和炸酱面,换点我会做的,关宏宇惊喜地看他,语调也提高了,“你下厨?”周巡说管家死了,我请不起新的,我不做谁做?关宏宇对他笑,甚至觉得有点甜蜜。客观来说他精神好像不太正常,但是疯不疯太难界定,他决定不界定。
他们回到周巡家里,迎面一阵冷风让关宏宇打了个寒颤,从背后推搡着周巡进门。周巡家的院子还是很空,但这回到处都是血,喷上去的,流出来的,滴到地砖上的应有尽有。关宏宇找到应该是耿叔的那一部分,那么剩余的那些——周巡坦诚:许多都是我的。关宏宇哼哼,“我说了没了我你做不好。”
周巡对他笑。关宏宇这时候才注意到他今天的打扮:白毛衣,到膝盖的黑色外套,小皮靴。还挺时尚。周巡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在院子里继续填土,关宏宇问底下是熟人吗?周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天空轰隆一声,关宏宇抬头,乌云居然又涌过来,感慨周巡真是天生和雨犯冲。他招呼周巡先别埋了,等会雨下下来伤口就不好处理了,周巡想想觉得有道理,放下铁锹和他走进客厅,嘱咐外套随便放就行。关宏宇把外套规规矩矩挂在架子上,看见另外挂着的两件沾着血的外套,伸进口袋一掏发现好几张纸和几张照片。单据不是周巡本人的,因为很明显是施广陵在俱乐部的消费劵,关宏宇往后翻,什么入会记录,什么官员收据,简直应有尽有。他又去翻照片,翻了反而觉得不如不翻。他对周巡的背影发问,你故意让我看到这些?周巡说是。关宏宇把施广陵和情人幽会拿开,发现第二张是施广陵和老杨和商凯在吃饭,旁边那个应该是他的会计。什么意思啊老板,关宏宇说,“你不会要告诉我施广陵是新手村BOSS吧?”
周巡光着脚走过来,神神秘秘地往他手里拍了个U盘,说晋升指日可待,随后就要走。关宏宇眼疾手快把他捞回来,离得这么近终于看清楚周巡被子弹擦破的耳朵和肩膀,而梗在他胸前的那只手臂绑了很厚的绷带,血快要渗出来了。他对老板的钱没有控制欲望,可也看不得老板没钱给自己买止疼药,周巡的脸在暗下来的天色中同样晦暗不明,让他想起梦里杀死他的那个场景。他的心脏被紧紧攥住,不被他认可的直觉告诉他也许他做错了什么,但显而易见的是来不及了。他抵着周巡的额头,紧紧地把周巡压在自己的怀抱里防止他逃跑,随后几乎不抱希望地恳求说,“告诉我吧。”
他说,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零碎,逐渐变成无助的呢喃,“你和我哥,和施广陵,和韩彬——”他磨蹭周巡的额头,右手拖着周巡的后颈还要避开伤口。雷声风声越来越大,今天恐怕回不去了。他直直望向周巡的眼底,不想被周巡抓住手腕,反而被顶到了书架上。周巡按住他吻他,关宏宇又闻到血腥味,在周巡口腔里找了好一会才发现是腰上的伤口撕裂了,他摸到一手血。“停,”他说,“停,周巡。”可周巡不理他,进一步地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然后去抽他的皮带。关宏宇不想把人操死,在周巡拽开他腰带时,他手腕用力,把周巡抱起来,感觉到那双腿很自觉地环上他的腰。在他要带着周巡去找药时,埋在他脖子旁边的脑袋轻声说求你了,让关宏宇差点没站稳把他们两个都摔在地板上。周巡舔他的脖子,把他刚结痂的伤舔得很痒,他感觉到自己本就不稳的呼吸变得急促,不得不把周巡从他怀里拽出来,几乎是在命令他,“带我去拿药。”他说,“我知道你有药。”
周巡咬他的手,并不用力地,只是像动物出生时一般试图用牙齿感知这个世界。周巡一向巧舌如簧,但这时他只剩下两句,一句是求你了,一句是没事的。关宏宇对这种自我毁灭的行为屡见不鲜,他哥曾经也喜欢这样,这种人在血流尽之前从不肯妥协,只会在失血而死前把原因推给失去的最后一滴血身上。关宏宇救不过来,他不可能拯救那么多灵魂,他救不了周巡,所以周巡要毁灭就随他的便。他掰开周巡的腿,顶进去时发现周巡肯定也烧得不低,相比起来他的手实在冰凉。他去抹周巡的眼泪,他不知道周巡为什么哭,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死期将近,也许单纯是被操的生理反应。他给周巡尝他自己眼泪的味道,撑开阴唇顶到周巡身体里时还在搅他的舌头,然后他的手从下颚到喉结,到乳头,最后是小腹。他拉着周巡的手也放在那里,在绷带上方三厘米左右的地方,随着他的顶弄有小幅度的起伏。
一时间狂风大作,雨下下来了,砸得窗户噼啪乱响。周巡的脸在阴暗中愈发模糊,关宏宇后来意识到他似乎困了,或者眼神失焦,他只能拍周巡的脸叫他,周巡,周巡,周巡——然后周巡深吸一口气,又活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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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过后关宏宇早上起来无所事事,先环顾一圈发现不是自己房间,放以前他还要确定环境是否安全,毕竟卧底就要有卧底的自觉,如今他身份早暴露在周巡认知中,这点警惕就没什么必要,变成了对家的安全感。经验总会欺骗人类,之前他用了半年熟悉宿舍,每天晚上瞪着天花板三个小时睡着,现在倒是能无痛入住还反客为主。对此他并非没有察觉出不妥,然他哥告诉他虽周巡确实可憎,但不沾毒这点毋庸置疑,以至于关宏宇想要发表的周巡安眠药入味暴论被扼杀在摇篮中。
爬起来抽烟的时候他忍不住琢磨,他对周巡的了解并不多,老板爱睡他是一回事,和他谈心是另一回事,老板要是不开口,他就算给周巡下蛊也没用。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下蛊也不是不能尝试,之前赵馨诚和韩彬跟周巡商量时带的账簿里牛鬼蛇神什么都有,饭吃到一半开始八卦,津港的文明程度快要退无可退,明着作恶的上有叶方舟下有幺鸡,中间还有各路诅咒的,正月剪头的,送死鱼的,周巡说怪不得老杨死的时候那么依依不舍,如果人均这种水平,确实活得长的王八都能混成最黑的。
他又不黑,下蛊应该不能被抓进去,但是效力难说,主要是周巡会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然后力所能及地配合。周巡在配合这方面并不吝啬,关宏宇给他下安眠泡腾片他喝,给他下避孕药他也能吃,事后他提醒周巡不能喝酒,周巡问维C不能兑酒?关宏宇说对,周巡也不多问。这么想不绕圈子他也能得偿所愿,不必非要给自己上难度,关宏宇郁闷地灭了烟,目光越过吊灯回到身边落在周巡脸上,又开始遗憾地想要不是敌人就好了,孩子名他都想好了,说不定等他哥高升,他孩子都会跑了。
周巡睡得很沉,他叹口气去拨周巡头发,睡着的人睫毛抖了抖,虽然照样没睁眼但应该醒了。关宏宇折腾他,周巡一动不动,于是他玩心大起,得空去摸周巡耳垂上被子弹擦伤之后烧过的还没长好的那部分,可算是得到了点反应,如果周巡把自己缩进被子里的时候没骂骂咧咧就更好了。关宏宇挤开被子往周巡怀里拱,听见周巡有气无力地说你拱吧,把我的胳膊压到坏死,回去直接就领三等功,成功让关宏宇把脑袋从他的手臂移到胸口。周巡身上全是药味,关宏宇没法抱怨,只能抓过他一只手摆弄,突然问你什么时候戴我给你的戒指啊,周巡装没听到,关宏宇咬在他无名指上,说你不能这样不给我甜头就钓着我,我身价很高的。周巡给了点反应——主要是把手收回去,然后埋进被子里说那你走吧,让关宏宇恼火地抓住他又狠狠咬了他肩膀一口。周巡身上汗淋淋的——做爱也就这点好处,操不死的能让操过的更强大——烧退下去不少,着实让关宏宇想不明白怎么精神正常的时候说话还这么让人不乐意听。关宏宇和他就事论事、旁敲侧击,问你给我一个U盘什么意思啊,里面有什么东西?周巡不理他,他又往周巡身边挤,嘀咕说如果施广陵才是幕后主使,那你是不是没那么坏啊?要我说根据你做的事来说,其实……
周巡抬起头比了个枪顶自己脑袋,说照样够枪毙两回了,别指望我去自首。关宏宇露出不赞同的目光,说我昨儿专门看了,前前后后你杀的那些都是施广陵的人,如果……周巡说你看过啦?关宏宇就打住了。他看着周巡的眼睛莫名有点心虚,可周巡拍拍他的脸,轻飘飘地说那也别惦记了,你说出花来我也得吃枪子儿,这事我不干。
关宏宇跟他讲道理,说你干嘛一定要杀施广陵的人呢,就算他后边有个犯罪集团,也轮不到你来主持公道。周巡背过身去,关宏宇穷追不舍,“先不说黑吃黑,你不是警察,不会真以为你做的是好人好事吧?”周巡不理他,关宏宇不依不饶,说我哥虽然对我是有点心硬,但是在公正这方面绝对值得信任,你做这些事肯定也听过我哥大名,要我说……
周巡说你跟你哥过去吧,然后他把被子扯走,把自己完全裹在里面,闷闷的动静传出来,又是让关宏宇咬牙切齿的三个字:你走吧。关宏宇瞪他,然后瞪被子,但是折磨伤员可耻,他没办法从周巡身上讨回场子,只能泄愤似的去院子里吭哧吭哧填土。
昨天晚上下了一晚上雨,坑里上边的土被冲开,露出底下的两只德牧。恰好这时赵馨诚登门拜访,放下一沓打印纸过来跟他一起埋,一边盖土一边说他刚工作的时候周巡养了这两只小狗,本来还打算去竞选警犬呢。关宏宇愣了愣,说警犬啊?赵馨诚点头又摇头,说没通过考核,不算警犬。关宏宇诚恳地问,“周巡真敢去条子堆里给狗报名啊?”刚说完他又觉得问题太蠢,担心词不达意,但赵馨诚只是对他傻笑,没往下进行这个话题,让关宏宇愈发心痒。他前几天又问他哥: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他哥不说话。关宏宇说周巡总不能说突然冒出来兴风作浪的吧,你之前认不认识他?关宏峰还是不说话。
楚门的世界之外还有棉花的世界,关宏宇四处探索,都被棉花弹回来。卧底任务结束他哥和施广陵对他保密,韩彬对他保密,周巡对他保密,现在赵馨诚也什么都不跟他说。他觉得当务之急是跟他哥说施广陵有问题,但是周巡昨天晚上迷迷糊糊还对他三令五申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施广陵身上没有任何官司,明面上也没有可疑之处,而施广陵手底下的人分散各地,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对他们下刀,防不胜防。关宏宇小发雷霆表示他哥处境太危险了,身边放着定时炸弹,不告诉他那万一炸弹炸了怎么办?周巡说你闭嘴就不会,关宏宇不信。他趁此机会问赵馨诚,施广陵真有那么大手笔啊?赵馨诚呀一声,“什么施广陵?”关宏宇说我昨天看了一整个压缩包证据,你们还把他名字打错了一次,赵馨诚不再跟他兜圈子,控诉周巡比漏勺还能漏,又说打错字是键盘的问题,那天他的i键坏了,戳了好几次没戳上。关宏宇把湿乎乎的泥土覆盖在狗的脑袋上,发觉上边有砍刀砍过的痕迹,猜测周巡前几天可能是去拔施广陵的爪牙去了,怪不得他住院这几天施广陵一次也没来。
他往坑里埋了第三掊土,然后终于忍不住,对赵馨诚说你们能不能不做谜语人了?现在全世界都他妈的知道我是卧底了,既然我还在这就已经代表我的个人选择和咱家老板的选择了,能不能把我也当自己人?赵馨诚说这真不行,关宏宇问为什么不行,赵馨诚对他笑,说你哥是关宏峰,你不会背叛你哥的。
关宏宇被噎了好一会,他那杆天平的一侧放着关宏峰,另一侧放什么都没用,于是越反驳越无力,眼看着赵馨诚还在填土,只能曲线救国说你们的目标是施广陵,我的目标也是,我们完全可以合作。赵馨诚流露出一种比何不食肉糜更困惑的目光,后来关宏宇想,黑吃黑之后确实也是要被白吃的,可既然如此,周巡干嘛非得扳倒施广陵,难道真有人喜欢舔一辈子血?
起初他以为周巡杀老杨是因为周巡是瘾君子,但周巡利用他——他在知道周巡早就看穿他的卧底身份后很短的一个瞬间就理解了周巡当初是故意向他透露——借公家的手把老杨的产业全掀了;后来他以为周巡想要钱,但赃款跟种植园一起被端,周巡一分没拿甚至开趴庆祝分“家产”的几个可算对彼此动手了,可喜可贺。他实在不清楚周巡想要什么,总不能是报复谁或报答谁,他在某个时刻问韩彬,韩彬说不清楚,他又问赵馨诚,赵馨诚云里雾里说他也没亏损太多,这都是他想要的,关宏宇想总不能是想睡我吧,那确实睡回本了。
两个人埋完狗气喘吁吁,赵馨诚坐在那沓纸旁边拧开水喝两口,大喘气说过几天一定要找人除草,然后院子打成水泥路,从外面挖土都比这里省劲。关宏宇心想可是我本来打算把草拔了种花。他之前跟周巡出门见过修理得特别好的小花园,那时候他就跟周巡和耿叔商量给他留块地出来。
赵馨诚缓过来后肚子一马当先开始叫,关宏宇说耿……管家人不在,没人给做早餐。赵馨诚说那正好,耿叔其实是不是西南人,我总觉得他做饭有辣味,今天算咱们运气好,我请你去吃饭吧,彬说一家挺好吃的东南亚菜式,咱们去尝尝。关宏宇没拒绝,还沉浸在赵馨诚也知道耿叔是谁的震撼里,这年头卧底都在明牌打吗?车上他懒得拐弯抹角,问及耿叔去哪了,赵馨诚说他被商凯勒死了,关宏宇说老杨的杀手啊?赵馨诚说施广陵的,他对关宏宇坦诚,“老杨和施广陵是一家,之前老杨逃脱抓捕就是施广陵提供的消息。”
关宏宇有点理解了周巡,既然周巡坚持要杀老杨,那就一定要杀了跟他存在重要买卖的施广陵,因为施广陵一定会杀他,没有政客不害怕决定他生死的污点。但是问题是:周巡干嘛要杀老杨?关宏宇无数次从不同的角度寻找答案,每次都会卡在这最原始的问题,它便成了所有问题的最终魔盒,永远挡在必经之路上。
那家东南亚菜位置确实不远,开车半小时,两人在车上没说什么就到了。关宏宇跟在赵馨诚后边走进去,进门就传来鱼香味,他跟赵馨诚找好位置坐下,菜单递到他俩手里,赵馨诚刚开口,坐旁边的人转过头,惊喜地说赵队!说完又觉得说错了,拍了自己两下说哎呀,赵老板——
赵馨诚看上去也蛮惊喜,招呼他坐之后才跟关宏宇介绍这是周巡早先带过的一孩子,金山的那起军火案里边的接头人立川就是他抓到的。关宏宇烫着碗筷说亲自抓的哇,怎么抓的?汪苗撂下车钥匙,接过茶壶倒水说当场就给擒了呗,那草包没什么压箱底的本事。关宏宇隐约记得军火案有国安介入,可没人告诉他道上也参与。赵馨诚看他陷入沉思乐得不行,想了想觉得也算是秘密又只能闭嘴,往三个人的杯子里都添了茶。汪苗一口气干了,问关宏宇大名,然后就一口一个宇哥叫上,说我之前就听说过您,津港就这么大点儿地,道上有个不长眼的当年招惹您兄弟,被送进去之后记恨了您兄弟一整年,出来还没喘两天气儿又去找您兄弟麻烦,被您给感化回来了——咱都知道!
汪苗没少听过他的事,这顿饭吃得关宏宇心虚,嘴一擦连赵馨诚那沓纸都忘了,赵馨诚追在他后边喊,可算赶在他走之前把东西都交到他手里。路上关宏宇从头翻,还真有几个是他哥身边的熟悉面孔,他给关宏峰打电话,还没接通司机从底下拔枪,对着关宏宇砰砰两枪,要不是关宏宇躲得快脑袋准得开花。关宏宇抓住他的手腕往反方向别,最后对准司机脑门开了一枪,溅了关宏宇一脸血。他坐回座位深呼吸,手还抖个不停,几乎拿不稳手里的文件。他缓了一小会,抹把脸把尸体推下车,开车往周巡家里赶,心里默念可别真他妈出事,路上油门踩到底。停到门口后他不管不顾往里边跑,鞋底带着水渍趟过门前,一直弄脏玄关和客厅的地毯,最后停在主卧门口。他心跳如雷,推开门时神经紧绷,双手颤抖,不确定地喊了周巡的名字,没有回应。他的心疯狂下坠,一时间手脚冰凉差点脱力,耳朵里先是嗡嗡一阵,最后才是耳鸣。他几乎听不见声音,也感觉不到四肢存在,无意识中他以为过了很久,直到有声音从后背传来,他转过头,看见周巡拿着杯子和药片现在面前。
鲜活的,明亮的,在意识到他不对劲而放下杯子过来拍他的脸,要求他呼吸的周巡。关宏宇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连串地往周巡手上掉,周巡说虎口刚上过药,别给我冲没了,关宏宇哭得更凶。
周巡秉持人道主义忍了他足足五分钟,最后是关宏宇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他才有机会把手抽回来,瞥到上边的号码是关宏峰之后僵硬了一下。关宏宇在他心虚时干脆挂断,然后拿周巡的袖子给自己擦眼泪说施广陵可真不是个东西啊。周巡就坡下驴,戒备起来问他对你动手了?关宏宇先去关门,回来后把一沓混合了备忘录和案底的纸放到周巡手里,周巡翻了十几页,看到熟面孔就了然,说想通知你哥是吧?关宏宇有点不好意思,但没听到周巡的指责和什么高深见解,只看见周巡把药吃下去,推他去带上枪,他看周巡去他房间把枕头掀起来掏出匕首,在周巡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拿手枪时问什么时候发现的,周巡说你第一天就把这事儿写脸上了,睡觉的时候你不觉得硌吗?关宏宇说我哪知道啊!你每次都把我手臂压麻了。
按理来说他应该为此紧张,但他看着周巡如此大方反而有点坦然,周巡的不在意让他过去那点阴暗显得不很恶毒。他看着周巡利索地搜刮了他所有的武器,被周巡拽去地下室拿了好几只枪,过程中他问周巡这是宣战吗,周巡说算是吧,赵馨诚这个大草包!关宏宇检查子弹时想到另外的可能性,试探着说你确定赵馨诚真的忠诚于你吗,周巡问这是什么意思,关宏宇打开保险,“如果他是故意把这些给我,又故意把施广陵的人引来的呢?”
周巡斩钉截铁说不会,关宏宇说人心猜不透,周巡说不会。关宏宇跟他走出地下室,出门前关宏宇猛地拉住他,说还有件事,周巡问什么,关宏宇说戒指,“你能不能把戒指戴上。”周巡翻白眼说生死攸关你就想着这个?关宏宇说谁知道出了门还能不能活命,万一我死了你转头把戒指给别人,我哭都没地方哭。周巡说想点好的吧,又说你不会死的,关宏宇说万一呢,话音刚落子弹擦着他脖子飞过去,嵌进墙壁里。周巡一把把他按到地上对着窗外扫射,玻璃崩碎之后关宏宇听见倒地声,然后周巡拉起他跑出去上了车。关宏宇来不及提醒他检查刹车,他坐在副驾驶上检查脖子,擦伤不算严重,但是还在流血。周巡心一横,奔着支队开,关宏宇把脑袋往他那边歪,警惕周围时跟周巡满嘴开火车,诸如你肯定认识我哥,我哥肯定也认识你,周巡说废话,干到这个地步谁还不对死对头知根知底了。关宏宇说那不一样。他搭在扳机上对周巡说,我觉得我哥喜欢你。
周巡面不改色心不跳,硬是把车甩出去几十米,他甚至没法质问他再说什么胡话,因为把车甩出去已经能证实关宏宇的许多猜想。他把车从花坛里退出来,转方向盘时一枚子弹穿进来,嵌进周巡早先就已经受过伤的肩膀。关宏宇拽他的方向盘说不去支队,施广陵肯定早他妈埋伏好了,就等你往里边钻呢。周巡调转方向往关宏宇不认识的路开,嘱咐关宏宇给他哥打电话,关宏宇说你觉得施广陵会杀我哥吗,周巡说我他妈怎么知道。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关宏宇还是先喊哥,关宏峰在他开口前说我知道,不用担心我。关宏宇说我操,你们他妈的心灵感应?关宏峰没接话,问他周巡是不是在你旁边,关宏宇把电话递过去,周巡不耐烦说找我干嘛?关宏峰的声音传过来,“去码头。”他说,“那边有船。”
周巡冷笑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关宏峰叹口气,过了好久才说,周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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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安码头由宏业港务主管,内翼区近海,进了关卡里边有指示牌,再旁边有吨重和限高警示。先前几天接连下雨导致货物多少有些毁损,卸货需求也就变得迫切,加上深水港吞量大昼夜不停,下午两点一般正好是忙的时候,这时候没人工作就显得异常诡异。要不是近码头不到五百米时有辆车突然冲出来,周巡也能信这里没什么埋伏,关宏宇调节气氛说施广陵手脚是不是太长,被周巡靠到副驾旁边查看伤口,发现情况并不乐观。关宏宇跟他开玩笑,如果我现在不算在卧底,是不是长丰刑支不给我算工伤啊?那你得给我报销。周巡说会的,他把关宏宇额头上被汗沾湿的头发剥开,狼狈地抬高身体去蹭他的额头,又说等结束了给带薪休假。
关宏宇心满意足。两个人放慢速度开到关口,进去时他眼看周巡的右手动弹不得便拿没捂伤口的手替他找卡再递给他。周巡拿着卡往机器上刷,没够着,只能又努力把身体探出去。也不知道是怕死还是怎么样,周巡觉得右肩疼得撕心裂肺,档杆抬起来他坐回车里,这才发现外套袖子已经被浸透这会正往下滴血,怪不得他又疼又困。
他把车往里边开,越过三十多米高的设备能看见外面环形跑道一直延伸到远处,往里又衔接到船旁。周巡把车贴到岸边,稍微放下窗散车里的血味,也就是他右手抬不起来,不然真打算脱了吸饱血的外套扔出去。冷风一吹两个人都清醒了些,关宏宇想起上午没能吃饱的早餐,向周巡提议等事情解决一定要去吃一次,赵馨诚的口味和他不对付,他吃得不太满足。周巡答应下来,也说赵馨诚口味奇特,“他连市局的午餐都不爱吃,没几天在单位吃饭,到点儿非要跑两公里去外边买。”关宏宇说武警的饭才是真没好吃到哪儿去,这几年似乎好了点,但也没多好吃。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眼前略过许多大型货轮,关宏宇感叹前几年来的时候这边还没建得这么完善,就算是绝佳的深水港运作得也很笨拙。他记得那时候雨天的货物披一层隔水布,等天稍微好点才往下卸货。周巡慢悠悠地用一只手开车,接话说你小时候就生活在这边吗?关宏宇点点头,“我和我哥出生在津港长在津港,所以哪怕我的母亲和父亲一直提到长春,我对长春也没有什么记忆。妈妈对我说我们在长春的家附近没有海,靠近家的是一片林区,里面有鹿和野兔,还有狼,可是我没去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津港有一片海。”
风把周巡头发吹得很乱,关宏宇心想周巡该剪头发了,看着周巡说他小时候看到的海是绿色的,“湖绿色,上面泛着白色的海沫。我告诉妈妈,海水是绿色和白色的,冰冷的,并没有那么多礁石。妈妈说,海水是蓝色的,我不信,又去问我哥哥,没想到他也告诉我海水是蓝色的。可我分明看到他是绿色的。我对我哥解释,他不理会我,后来不想听而干脆无视我,这让我很难过。”他问周巡,“关宏峰对你也这样吗?”周巡的眼睛在头发后眨了眨,关宏宇试图去看,却什么也没捕捉到。过了一会,周巡说他一直这样,让关宏宇产生了同病相怜的错觉。他想触摸同样为此煎熬过的人,却一点回应也没得到。他看周巡,周巡看着船。好大的船,关宏宇想,然后他忍不住问,你要走了吗?周巡没说话,关宏宇知道这差不多是“是”的意思,这次他同样没什么要求周巡改变决定的资格,他只能也看着船,想周巡会去哪里。美洲、欧洲,或者更远的地方——前提是他先养好伤。关宏宇放开捂着脖子的手,血还没有止住,但他没那么在乎。他凑到周巡身前,用满是血的手掰过周巡的脸。这下他看清了,他吻周巡的眼睛和鼻梁的时候想:周巡眼里什么都没有。他觉得有点不公平,至少是一种恨不能得到的悲戚。在他小时候,他每天都要来这个码头,每天都要在心里确定海是绿色的,可关宏峰只需要说海是蓝色的,他们就会相信且从不怀疑。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周巡和个人选择之间挣扎,而关宏峰从不需要抉择。几天前的那个下午他下了车,对关宏峰说我得走了。关宏峰静静地看着他,以前关宏峰就会这样看着他,在他因为没有人相信海水是绿色的时候。关宏峰总是“高高在上”、冷静自持,海水因为他是蓝色的,现在周巡也是他的。他甚至也没做什么。
关宏宇很难设想除他以外能够靠近关宏峰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想来也应该是冷血无情,能够完美执行命令且甘愿赴死的,至少不会同样在流泪。关宏宇有点想不明白,他既不懂关宏峰也不懂周巡,他也懒得再懂。他一边抹周巡的脸,一边吻掉他的泪一次次重复着“别哭”,周巡抓住他的手腕,掌心覆盖他的手背。戒指紧紧硌在两个人之间,伴随周巡收紧的手变得无法忽视,然后周巡把手指塞进他的指缝之中,那枚戒指嵌在手指之间,让关宏宇在二十年后听到他想得到的回声。他于是想,海本就是绿色的。他记起有一个夜晚和哥哥大吵一架,在海边从早上坐到下午,坐到海水变暖又变冷。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走进水中,向着远处游去。他的身体在海水中沉浮,在又一波海浪打过来时,他理解了人在海中如何渺小。他反抗不得,小腿几乎抽筋,最后他放弃和海对抗,顺着海浪去了远处,有幸又被送回了岸边。他从水里爬出来,望着快要跳出地平线的太阳,这才知道那被他用“有幸”概括的竟然是一整个夜晚的求生。
他知道太阳照常升起,而周巡拍了拍他,一切就该到此为止了。他决定放周巡走。
他放开周巡,检查一番子弹和趁手武器后下了车,周巡喊他,他关上门,说施广陵再怎么样也不会当众杀我的,你放心吧。周巡放下窗,拉过他的身体啃咬他的嘴角,然后才是亲吻。结束后他退回车里一脚毫不犹豫地油门踩到底,关宏宇站在原地目送他,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周巡跟在关宏峰身边时有所耳闻,对这个世界保持最基本的信任和同情心的一定会有关宏宇其人——他总是愿意相信别人,哪怕他总在失去。周巡压根就跑不了,本来也没打算跑。他在失血的轻度眩晕中越过许多小船,车子在延展出来的端口穿行,最终却没有停靠岸边,岸边也没有所谓的船。
火光在水面上倒映,周巡远远望着,大约半个小时后赵馨诚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大功告成,已经清理干净。周巡如释重负,这么大一盘棋到今天才终于算是结束,松懈下来整个人的意识都变得模糊。他的记忆跨越太久,从吴征被杀后他发觉施广陵的异样而脱离支队,到杀了老杨断掉施广陵的一宗大买卖,再到让赵馨诚借关宏宇调虎离山最后清算——三年实在是太漫长。
他在集装箱前下了车,这时候他的右手已经无力抬起,除了疼痛已经没有任何感知。他靠在集装箱上,世界在他眼前一分为二、扭曲变形,疼痛像潮水一样将他包裹,他咬紧后槽牙,拼尽全力用尚能用力的左手打开车门下车,从后座端了把大枪。他提着枪走进堆积满的集装箱之间,韩彬给他报了位置,他架好枪,找准时机,打穿霞姐的脑袋。他刚要收枪离开,韩彬呵住他,他贴紧集装箱,换上左轮连开三枪,外面的人应声倒地,韩彬说走吧,他推开一侧的门,刚要走出去手机有人打进来电话,施广陵的大名现在比关宏峰更让他兴奋。他试着用右手接,尽力拿出来又因为拿不稳掉在地上,无奈之下只能放下枪,用左手接电话。
施广陵的声音非常平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周巡。”他说,“好久不见。”
周巡大仇得报对他冷嘲热讽,您可是大忙人,怎么突然想起来我来了,难道是生意不顺利?施广陵轻声笑,说我知道你已经查到了所有,周巡,我一直知道你能做到这一步,哪怕吴征没留给你什么东西。
满地的血和尸体又在周巡眼前闪回,过去几年他频频做噩梦,梦中是吴征向他求救却发不出声音的惨状。他经常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发觉异样,他作为牧羊犬为什么保护不好自己的羊,等他打开U盘,透过孔洞窥探海面下的冰山,就知道他肯定没法回头。那天他回到市局,施广陵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严重吗,需不需要帮助?他看看施广陵,又看看关宏峰,最后是整间屋子里的人,几乎每个都与被吴征发觉异样的人重合。他因此知道他们早就被施广陵掌控。他人微言轻,施广陵真要动手也要从关宏峰开始杀,而关宏峰也绝不可能妥协。于是在那决定他未来走向的时刻,他深深凝视关宏峰,问自己说你爱他吗?他甚至不需要等自己回答,因为他轻易地选择了没法回头的一条路,去追查吴征一案牵涉其中的毒品买卖,卧底至老杨身边,然后“叛变”,紧接着拔除被施广陵安插在长丰和市局的钉子。周巡对赵馨诚吐露,老关要是真到事儿上也不是无所不能嘛,听说我背叛支队的反应居然是给我打几十个电话!赵馨诚喝酒之后跟他嘀咕,那你——你……你干嘛要背叛他?他由此跨越时间回到做出决定的那天,他在办公室里揣着真相凝视关宏峰,在他问自己“你爱他吗?”时,他的心脏说是的是的,你爱他。于是他头也不回地选择这么做,以回馈丰庄路东口的相遇和多年的爱慕。
他畅快地对施广陵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该结束,施广陵笑着说这回的确是我技不如人,不过你连韩松阁和韩彬也请下来,我的确回天乏术。周巡看着血从袖子上往下滴,他逐渐出现耳鸣状况,就要听不到施广陵在说什么。他捕捉到忠诚一类的字眼,等施广陵说到他确实没法拿关宏峰怎么办之后,周巡放任自己松懈下去,贴着箱子坐下来。他的世界天旋地转,东南西北难以分辨,直到施广陵说,“大的确实不行,但是小的可以。”他听见上膛、扣动扳机,砰——然后是被压抑的痛苦的喘息。施广陵问他听到没有,周巡尽力去分辨,但迟迟听不到声响,施广陵无奈之下拿钢锥捅进子弹穿进的地方,血肉被撕扯带来的剧痛让关宏宇没忍住叫出声,然后施广陵心满意足地贴着屏幕,问他听到没有。
“我要看到你。”施广陵把钢锥拔出来,“周巡,你还有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我没看到你,你就得通知小关来收尸了。”
周巡把车停在分别不远的地方,掰了两下把手才把门打开。他的右边肩膀完全塌下去以至于身体不好掌握平衡,方才下车差点很没面子地摔下去。他的外套的确有点重了,他尝试脱下来,但前些天的伤口在方才和施广陵的人打架时崩裂,如今创口和布料贴合,撕下来得把他半条命摘了,于是只能放任外套往下坠他。
他身上太沉重,加上施广陵警惕性太强,不会允许他带武器,他就干脆自己来了。反正该死的都死了,大枪的使命圆满完成,他以后也没命再用,便随手扔在当初关宏峰和他反复回到的那个集装箱的位置附近,等公家自己收缴。鸿门宴也不是第一回,这些年他和施广陵作对,对施广陵的路数摸了个七七八八,上去之后发现果不其然,还带着商凯呢。他的目光越过最前面的施广陵落在关宏宇身上,忍不住想他是真欠这兄弟俩的,下辈子投胎一定投得离他俩远远的,他俩黑河他腾冲,非得到对角线上才行。他拖着步子往前,靠得越近看得越清越难受,反胃和暴怒在冲击他。两次被捅进关宏宇肩膀的钢锥斑驳异常,再晚点破伤风疫苗喝到饱都难治,钢锥总体不过二十厘米,直径两厘米,插在伤口里像把人活剐了一样。周巡不太能分清自己为什么在抖,走到跟前时他小心翼翼去碰关宏宇的脸,对方烫得他害怕。关宏宇对他张口,但他太疼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头发和衣服在往下滴水,周巡猜到关宏宇大概率是晕过去又被折磨醒的,他秉持的人道主义顿时荡然无存,在心里恶毒地诅咒施广陵不得好死,在关宏宇安抚性地蹭他的手的时候又诅咒施广陵被千刀万剐。周巡咬紧压根才不让自己泄气,施广陵笑吟吟地说看你,非要把我逼得走投无路才行。他在一旁坐下,无辜地说最开始他的确不能当众杀关宏宇,“但是U盘你已经交出去了呀,是不是,周巡?我也没有办法。”他说,“我的人死了,我拥有的被你毁掉了,我得找人垫背。”
周巡又开始耳鸣,施广陵把这称之为强弩之末,不失怜悯地说失血到一定阶段的确会逐渐失去感知能力。他去攥周巡那条全是血的胳膊,在周巡闷哼时提醒他说不必忍耐,人类对痛苦的容忍超过边界,总会发出声音的。他从周巡小臂往上,尺骨附近的穿刺伤和小臂的烧伤他很清楚,肱骨附近的切口来源于钢弦,他一一按过,接近枪伤时周巡反而露出一种捕猎的眼神。
他知道周巡会做什么,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在他要用力掐他的枪伤时,周巡猛地扑过来,用从关宏宇袖口摸出的刀片借力捅进他的喉咙。
关宏宇看见喷溅的血,他离得很近,周巡也是,所以他们理所当然被波及了。他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施广陵仰躺下去,随后又听见枪声。这很罕见,他们都没有枪,唯一的一把应该在施广陵的保镖手里,可是施广陵死了,按理来说不应该有枪声的。但他又确实听见了,而且子弹确实冲他过来,然后穿进周巡后背,还有两颗穿进腰部和大腿。他看着周巡歪在他的一侧肩膀上,随后又因为失去重心滑到他的腿上。他吓了一跳,好久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周巡,而他眨眨眼,把一个刺手的、单薄纤细的东西塞进他手里。他吞咽带着血腥味的唾液,极端艰难地说,周巡。他发现他比自己想的要平静得多,他的肾上腺素在这几个小时内猛涨,如今也要流失。他攥着戒指,近距离地观察周巡的脸想最后捕捉点什么,然而周巡没说话,也没多么不舍。只是很短暂的十几秒,他看着周巡慢吞吞地矮下肩膀,抓着他的手逐渐放开,最后伏在他腿上静静地睡着了。关宏宇把编在一起的铁环拆开,忍不住想下次他一定不去加油站换这个,用起来还没有拉环方便。等他终于解开,又终于把自己的手放开,他拍拍周巡的脸,提醒他回去再睡,码头的晚上太冷了。周巡没有回应他,平时他睡觉也这么死,所以关宏宇并未惊慌,避开插在他伤口里的钢锥试图把周巡扶起来,未果。伏在他腿上的人太重了,他向正在倒汽油的商凯求助,没得到回应,只能放弃。
他把手插进周巡头发里,一点一点蹭掉他脸颊上溅上的血,又意图叫醒他,但周巡铁了心要和他作对,无论如何不肯睁开眼睛,哪怕关宏宇坏心眼地一直捏他还没愈合的耳朵。他叹口气,只能放任周巡睡去。海风吹在脸上,他向远处的海面看去,天要黑了,码头的灯又亮起来,像他小时候从海里挣扎出来,看见太阳在地平线上。
🥺 (Guest) on Chapter 3 Sat 20 Sep 2025 03:37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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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arrand on Chapter 3 Sat 20 Sep 2025 08:3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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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nya on Chapter 3 Sat 20 Sep 2025 08:27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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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nyat1047 on Chapter 4 Mon 22 Sep 2025 04:51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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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arrand on Chapter 4 Sat 27 Sep 2025 03:3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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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nyat1047 on Chapter 5 Wed 01 Oct 2025 08:01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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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arrand on Chapter 5 Thu 02 Oct 2025 02:52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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