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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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北京城的霓虹还在凌晨的薄雾里挣扎闪烁,池骋和郭城宇刚喝透了一场大酒。
二锅头混着啤酒,从工体北路一直喝到东直门,最后是池骋用胳膊箍着郭城宇发软的脖子,半拖半抱地将人塞进了出租车后座。
郭城宇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泛着红,眼尾那颗小痣被酒气熏得愈发显眼,他歪着头靠在池骋结实的大臂上,呼出的热气全喷在池骋颈窝里。
“你丫……别他妈乱蹭……”池骋嘴上骂,胳膊却没推开他,反而将人往怀里又勒紧了些,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俩一眼,没吭声,一脚油门扎进北京深夜的车流里。
车后座狭小,两个190+的大男人挤在一起,腿贴着腿,胯骨顶着胯骨。
池骋觉得热,郭城宇更热。
他穿了一件黑色丝绸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崩开了,露出一片白得晃眼的胸膛,池骋低头就能看见他那截脖子,线条流畅地没入衣领,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他喉结滚了滚,别开视线望向窗外。
郭城宇却在这时不安分地动了动,嘴唇无意间擦过池骋的下颌。
“操……”池骋低声骂了一句,手指掐住郭城宇的下巴,把他脑袋掰正,“再乱动给你扔下去信不信?”郭城宇含糊地哼笑一声,非但没躲,反而整个人更沉地压进池骋怀里,一条长腿干脆挤进了池骋两腿之间,池骋浑身一僵,司机又瞥了后视镜一眼。
池骋瞪回去:“看他妈什么看?开你的车。”
后来是怎么到的家,怎么上的床,记忆都碎成了片,只记得池骋把郭城宇摔进沙发时,郭城宇还勾着他脖子笑,桃花眼里水光潋滟,那颗泪痣妖得勾人。
“池骋……你丫……不行了……”池骋压上去,用嘴堵他那张破嘴,手底下粗暴地扯他衬衫,再后来就是翻滚,撕咬,汗湿的皮肤黏在一起,喘息粗重得压过窗外零星的车声。
宿醉的头疼是第一种感觉,像有电钻在太阳穴上施工,突突地跳着疼,池骋先醒的,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但意识已经挣扎着浮出水面,他习惯性地想动动胳膊,却发现一条沉重的手臂正横在他胸口,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紧接着,他感觉到一条腿也大大咧咧地架在他胯上,皮肤直接相贴,温热,光滑。
触感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
天花板不是他公寓那种低调的深灰色,而是一种陌生的惨白惨白的平面,散发着某种非自然的冷光,他扭过头。郭城宇就睡在他旁边,脸对着他,呼吸平稳。
这小子确实白得离谱,此刻在诡异的光线下,简直像玉雕出来的,连皮肤下的淡青血管都依稀可见,眼睫毛长而密,安静地垂着,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那颗小小的泪痣点在眼尾,安静无害,池骋的视线往下扫,他俩都没穿衣服,被子只盖到腰际,郭城宇的胸膛随着呼吸缓慢起伏,左边那点淡粉的凸起离池骋的胳膊只有几厘米,而自己的手……池骋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搭在郭城宇的后腰上,掌心紧贴着他光滑微凉的皮肤,甚至能清晰地摸到他脊柱末端微微凹陷的曲线。
池骋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同时把郭城宇那条沉甸甸的腿从自己身上掀下去,动作幅度太大,郭城宇被弄醒了,他皱紧眉头,极其不耐地“嗯”了一声,嗓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眼都没睁,下意识地就往池骋这边又贴过来,手胡乱地往池骋胸口摸,像是要寻找热源或者干脆把这个吵醒他的混蛋推开。
“别动……”他嘟囔着,声音含混。
“醒醒!”池骋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力道不轻,郭城宇这才不情愿地掀开眼皮,那双桃花眼起初是迷茫的,蒙着一层水汽,聚焦之后,立刻闪过一丝诧异,他迅速扫了一眼周围,眼神里的慵懒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锐利而警惕,他猛地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整个线条漂亮的胸膛和紧实的腹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扭头看向池骋,眉头死死拧紧:“这他妈是哪?”
池骋也坐了起来,肌肉绷紧的后背线条硬朗,环顾四周,房间是纯白色的,六面体,没有任何门窗,没有任何家具,除了他们身下的这张大床,光线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均匀地洒满每个角落,找不到源头。
“不知道。”池骋的声音低沉,带着刚醒的沙哑和警惕,“不像我家,更不像你家。”
郭城宇眼神冷了下来,掀开被子直接下床,赤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四处走动敲打墙壁,墙壁是实心的,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门没窗?”他转头看池骋,脸色难看,“玩密室逃脱呢?谁他妈把我们弄来的?”
池骋没回答,也下了床,两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赤裸着站在这个纯白空间里,浑身散发着戒备和戾气,池骋走到一面墙前,用指关节用力叩击,发出同样的闷响。
“不像普通的墙。”
就在两人试图找出路时,房间正中央的空气突然开始扭曲,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紧接着,一道刺眼的绿光爆闪开来,逼得两人同时眯起了眼睛。
绿光逐渐凝聚、塑形,最终变成了一只……扑扇着翅膀的蝴蝶,一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闪烁电子光芒构成的蝴蝶,它的翅膀上是不断流动变化的绿色数据流,身体中心则是一个不断旋转的更亮的光核。
一个机械又莫名带着点怯懦的电子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声音源正是那只扑闪的电子蝴蝶:“那个……早上好?两位宿主,你们醒了就好……”
池骋和郭城宇同时僵住,盯着这超现实的一幕,池骋的反应极快,他几乎是立刻骂了出来,字正腔圆的北京脏话又急又冲:“我操你妈的!这什么鬼东西?!谁他妈搞的恶作剧?赶紧给我们送回去!信不信老子拆了你这破玩意儿?!”
那只电子蝴蝶似乎被吓到了,翅膀扇动的频率都乱了,数据流疯狂闪烁。
“呜……”它发出类似呜咽的电子杂音,“你…你不能骂人啊……宿主大大……这样不好……”
“去你妈的不能骂人!”池骋火气彻底上来了,上前一步,身上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肌肉贲张的上身微微前倾,几乎要怼到那只蝴蝶脸上,“赶紧的!别他妈废话!送我们回去!听见没有?!”他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闪烁的玩意儿砸个稀巴烂。
电子蝴蝶猛地向后飘了一小段距离,光芒急促闪烁,显得慌乱无比。
“别、别动手!我说!我说!”它的机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叫0622,你们……你们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需要完成特定的任务才能回去……”
一直冷眼旁观的郭城宇这时开口了,他比池骋稍微冷静点,但那双桃花眼里的寒意能冻死人,声音也绷着,带着浓浓的京腔味儿:“那现在怎么办?”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池骋身边,同样极具存在感,白皙的胸膛因为情绪波动微微起伏,眼尾那颗泪痣显得格外冷冽。
0622号系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转向郭城宇,电子音语速飞快:“还、还是这位宿主冷静!情况是这样的!你们只有完成特定的任务,积累足够的积分,才能启动返回程序!任务都在独立的小世界里进行!”
池骋极其不耐烦地打断它,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什么他妈任务?别磨磨唧唧的,有屁快放!”
电子蝶翅膀抖了抖,数据流又乱了一瞬:“具、具体的任务内容……只有你们进入任务小世界后才会触发告知……我、我这边只负责引导和传送……每个世界的任务都不一样,可能是获取某样东西,也可能是改变某个剧情节点……”
郭城宇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快速消化这荒谬绝伦的信息,瞥了一眼身边暴躁得快要爆炸的池骋,又看向那团瑟瑟发抖的绿光,干脆利落地下了决定:“行,那别废话了,开始吧。”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0622号系统像是如蒙大赦,整个蝶身都亮了几分,电子音瞬间变得轻快甚至带了点诡异的谄媚:“好的!没问题!马上为您安排传送!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郭城宇眉头猛地一皱,敏锐地捕捉到那个怪异的前缀,厉声打断:“你刚说什么?什么东西!”
但已经晚了。
电子蝶0622号周身绿光骤然暴涨,瞬间吞噬了整个纯白空间,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撕扯力猛地作用在两人身上,池骋只来得及爆出半句“我操……”,郭城宇的质问也戛然而止,两人的身体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意识在剧烈的眩晕和剥离感中被强行抽离,猛地拽入一个未知的黑暗通道,朝着某个不可预知的方向急速坠落。
Chapter 2: 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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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骋的意识是被一阵尖锐的头痛给刺醒的,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晃眼的劣质的天花板,白得掉粉,中间挂着一个积灰的旧吊扇,叶片纹丝不动。
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带着点霉味的薄被,房间很小,墙壁斑驳,贴着几张过时的篮球明星海报,书桌堆着乱七八糟的书本和卷子,一把木头椅子腿儿还不平。
“操……”他低骂一声,撑着发沉的脑袋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际,露出少年精壮的上身,肌肉线条已经初具规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带着属于少年的修长。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茫感席卷了他,他是谁?这是哪儿?他怎么会在这儿?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抓不住,像被人用板擦狠狠擦掉了所有过往的痕迹,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留白。
就在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出神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咋咋呼呼,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欢快:
【叮咚!宿主你好呀!我是0622号系统!这里是74839号小世界,欢迎你的到来!】
池骋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谁?谁他妈在说话?”他声音沙哑,带着刚醒的黏腻和警惕,眼神锐利地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
【是我呀!系统0622!我在你的意识里呢!】那声音继续欢快地说着,【在这个小世界里,你的身份是池骋,今年17岁,是一名高二的学生!】
池骋皱紧眉头,池骋?这名字有点耳熟,但细想又一片模糊,17岁?高二?他下意识地抗拒这个设定,但空荡荡的脑袋却提供不出任何反驳的证据,烦躁地扒了一把头发,触感短而硬,和他记忆里自己头发的长度完全不同。
“然后呢?”他语气很冲地问,对这种莫名其妙被塞进一个陌生壳子里的状况极度不爽。
【然后你的任务就是在高中毕业之前,成功挤进年级前五十名!】系统0622的声音依旧活力满满,仿佛在宣布什么天大的喜事。
年级前五十?池骋下意识地琢磨了一下这个任务目标,听起来好像……不算太难?甚至有点简单?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但某种深植于本能的东西让他对年级排名这类词汇有种天生的不屑,顺着系统的话,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傲慢问了一句:“那我现在年级排名多少?”
脑海里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查询,随即用一种试图轻描淡写但明显底气不足的语气回答道:【嗯……第一~】
池骋愣了一下,第一?
就这?任务这就完成了?这破系统在耍他玩吗?一股火气还没冒上来,那系统像是生怕他误会,赶紧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哼哼着补充了后半句:【是……倒数第一。】
“卧槽!!!”池骋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薄被被彻底掀飞到地上,站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烧得他眼前发黑,倒数第一?!他妈的倒数第一?!开什么国际玩笑!
“你他妈再说一遍?!多少名?!”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震荡,震得墙皮都快掉下来了。
【倒、倒数第一……】0622号系统的声音瞬间变得微弱又闪烁,透着一股强烈的心虚,【那个……宿主您别激动!任务时间还是充足的!只要努力……】
“我努力个屁!”池骋气得想砸东西,环顾四周却发现这破屋里没什么值得他砸的,最后只能狠狠一脚踹在床腿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这他妈怎么回事?!你给老子说清楚!”
然而,脑海里那声音却开始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滋……任务已发布……请宿主……加油……滋……拜拜了您!】
“喂!你他妈给老子回来!说清楚!什么叫倒数第一?这什么鬼地方?!喂!”池骋对着空气怒吼,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
但无论他怎么骂,脑海里再也没有任何回应,那个自称0622号的系统,就像它突然出现时一样,又突然地极其不负责任地消失了,留下池骋一个人,赤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对着满屋子的陌生和空茫的记忆,以及那个离谱到极点的“倒数第一”和“前五十”的任务,暴躁得几乎要爆炸。
…
另一边,郭城宇的苏醒则安静得多。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得过分的床上,房间很大,装修是那种毫无个性的昂贵,白色的地毯,巨大的落地窗挂着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光线,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甜腻的香薰味道。
他坐起身,丝绒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少年清瘦却并不孱弱的身体,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一颗极小的棕色泪痣点在眼角,为他过分精致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是谁?这是哪里?
郭城宇微微蹙起眉,眼里没有丝毫刚醒的懵懂,只有一片清冷的警惕和审视,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柔软昂贵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地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很大,很空,东西很少,一切都崭新得像样板间,没有任何生活气息,他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桌面,一尘不染,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崭新的文具和几本包着书皮的书,拿起一本,封面上写着“高二(三)班,郭城宇”。
郭城宇?他的名字?
他放下书,又走到落地窗前,猛地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窗外是一个修剪整齐的花园,远处能看到漂亮的别墅屋顶,看来是个富裕的家庭。
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他试图回想,却像触碰到了一堵光滑的墙,什么都抓不住,这种彻底的空白让他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不安,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里的冷意更甚。
就在他站在窗边,沉默地注视着外面陌生的世界时,一个声音突兀直接地在他脑海深处响了起来,语调活泼,甚至带着点诡异的谄媚:【你好啊!我尊贵的公主殿下!我是您最忠诚的伙伴,0622号系统!热烈欢迎您降临74839号小世界!从此刻起,我将全程陪伴您,直至任务圆满完成!】
这声音响起得毫无征兆,内容更是匪夷所思,公主殿下?什么鬼东西?
郭城宇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房间,空无一人。那声音……是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的?
他脸色沉了下来,那双漂亮的眼里瞬间结了一层冰霜,他没有像池骋那样立刻暴躁地吼出来,而是抿紧了线条优美的唇,在心里冷冷地清晰地反问:“你是谁?什么东西在说话?”
【是我呀!系统0622!】那声音欢快地回答,仿佛完全没感受到他的冷意,【我在您的意识海里与您交流呢!】
郭城宇沉默了两秒,消化着这超现实的情况,意识海?系统?虽然记忆空白,但这些词汇似乎并不算完全陌生,他更关心的是自身的存在,于是他再次冷声发问,每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我是谁?”
【您是郭城宇呀!】系统0622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耐心,甚至有点哄骗的味道,【在这个小世界里,您的身份是郭城宇,一位17岁的高二学生,不过有一点点特殊哦,您是一位先天性的耳聋患者。】
先天性耳聋?郭城宇下意识地蹙眉,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耳廓,然后敏锐地触碰到一个微小的嵌入耳道里的硬物。
助听器?
但他明明能听见这个诡异系统的声音,甚至能“听”到自己内心的想法,这算什么耳聋?
系统0622似乎感知到了他的疑惑,立刻解释道:【不过请放心!由于您的父母非常恩爱,并且极其疼爱您,从小对您进行了精心的语言康复训练,所以您是会说话的!交流完全没有障碍!只是如果您摘掉助听器,就无法接收到外界的声音了而已。】
郭城宇面无表情地听着,恩爱父母?精心训练?他感受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情感波动,这些词汇于他而言只是干瘪的信息,他对这个设定不感兴趣,直接切入核心:“任务。我的任务是什么?”
【您的任务有两个部分!】系统0622的声音变得兴奋起来,【第一部分,攻略本小世界的男主池骋,并与他达成恋爱关系!第二部分,协助他在高中毕业之前,学习成绩从年级倒数第一成功跃进年级前五十名的大门!】
池骋?男主?倒数第一?
郭城宇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眼尾那颗泪痣显得愈发清晰,半晌,他极其轻微地扯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冰冷又充满讥讽的弧度,一声轻嗤从他那张色泽偏淡的唇间逸出:“呵,他都倒数第一了,还世界男主?你们这世界选男主的标准挺别致啊?”
那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几乎能凝成实质。
系统0622被噎了一下,电子音都打了个磕巴,随即又强行欢快起来:【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重点是任务本身!任务!】
郭城宇没理会它的打岔,继续冷静发问,像个最精明的商人的在评估一笔买卖的价值和回报:“任务完成了有什么奖励?”
【奖励就是积分!】系统0622立刻回答,【只要完成任务,您就能获得相应的积分!只要攒够了足够的积分,您就可以启动返回程序,回到您原来的世界!】
原来的世界?郭城宇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虽然毫无记忆,但这四个字却让他心底某处微微动了一下,回去,这听起来像是个足够有吸引力的目标。
他沉吟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的确认:“在这个小世界里,你会一直跟着我?”
【当然!】0622回答得斩钉截铁,谄媚之余甚至带上了一点骄傲,【在这个小世界里,我会一直一直陪着您的!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问我!我可是无所不知的!】
“行。”郭城宇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极其简短地应了一个字,然后,他毫不客气地甚至是带着点驱逐意味地下了指令:“知道了,你去忙吧。”
那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打发一个絮叨的下人。
【好嘞!遵命!您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呼唤我哦!】0622号系统似乎完全没觉得被冒犯,依旧欢天喜地,电子音里甚至能听出点头哈腰的味道。
紧接着,郭城宇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存在于他意识里聒噪的存在感,嗖一下消失了,房间里彻底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宽敞奢华却无比陌生的房间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却暖不透他那双冰冷剔透的眼。
他微微偏头,目光再次落向窗外那个陌生精致的花园,眼神深处是一片毫无波澜的冷寂和审度。
池骋?倒数第一?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关键词,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
按照0622号的引导踏入三班班级门口的时候,郭城宇顿住了脚步,眼里没什么情绪地扫过整个教室。
教室里闹哄哄的,一股子粉笔灰和汗味儿混在一块儿的味道,几个男生正凑在一起嚷嚷着昨晚的游戏战绩,口水沫子都快喷到前排女生身上了。
女生要么低着头假装看书,耳朵却竖着听后排的动静,要么三五成群凑一块儿叽叽喳喳说着明星八卦,声音尖得刺耳朵,还有几个趴桌上补觉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郭城宇微微蹙了下眉,这就是所谓的“小世界”?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那个什么“世界男主”就混在这群人里头?他下意识地用目光筛了一遍,前排那个戴眼镜的瘦猴正埋头狂写,估计是个书呆子,中间那个胖墩儿正偷偷摸摸往嘴里塞零食,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后排那几个勾肩搭背吹牛逼的,看起来脑子就不太灵光。
没一个像样的,郭城宇心底那点嘲讽又冒了出来,这破世界选男主的眼光确实堪忧。
【就在那边!靠窗最后一排!那个空着的位置就是你的!旁边那个空位就是男主的!】0622号系统在他脑子里咋呼,声音里的兴奋劲儿活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快过去吧公主殿下!】
郭城宇没搭理它那套“公主殿下”的恶心称呼,面无表情地朝着系统指的方向走过去,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走得稍微用力点就能带起一点灰尘,空气里那股霉味和劣质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更重了。
他的位置在教室最后排,紧挨着窗户,窗户玻璃脏得看不清外面,窗框上的绿漆裂开剥落,露出里面生锈的铁皮,桌子旧得掉渣,桌面上被各种刻刀划得乱七八糟,写着各种歪歪扭扭的字和符号,郭城宇抽出椅子,椅子腿儿和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一声,他坐下,把手里那本崭新得格格不入的书本放在破烂的桌面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前面一个正回头和后排男生打闹的女生不经意瞥见他,动作一下子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迅速飞起两团红晕,手忙脚乱地转了回去,连耳朵根都红了,旁边几个注意到她异样的学生也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过来,在看到郭城宇的瞬间,窃窃私语声像是被掐断了似的,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压抑,更兴奋的嗡嗡声。
“我靠……这就是昨天老班说的那个转学生?”
“长得也忒好看了吧……”
“你看他耳朵上戴的那个,是助听器吗?”
“嘘……小点声!”
郭城宇对投射过来的各色目光视若无睹,他侧过头,看向旁边那个空位,桌子比他的还要破旧,桌腿儿用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纸板垫着,勉强维持平衡,桌肚里塞着一团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校服外套,还有几本卷了边封面脏兮兮的课本,胡乱塞在那里,看着就让人心烦,这就是那个“世界男主”池骋的座位。
他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看向讲台,上课铃刺耳地响了起来,炸得人脑仁疼,学生们稀稀拉拉磨磨蹭蹭地回到自己位置,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抱着教案走了进来,把东西往讲台上一摔,粉笔灰溅起一片。
“安静!上课了!都把头天晚上没睡醒的魂儿给我叫回来!”老师用力敲了敲黑板,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种长期训斥学生形成的习惯性严厉,“把书翻到第五十八页,今天讲新课……”
教室里渐渐只剩下老师讲课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郭城宇瞥了一眼自己桌上崭新的课本,连翻开的欲望都没有,他支着下巴,目光冷淡地落在窗外,透过那层脏污的玻璃,只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一截光秃秃的树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讲课声像是催眠曲,台下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开始小鸡啄米。
就在这时,教室门突然“哐”一声被人从外面很不客气地推开了,撞在墙上又弹回去,发出巨大的声响。
全班的目光,连同老师的,瞬间齐刷刷地射向门口。
郭城宇也慢悠悠地转过脸,看了过去。
一个人影吊儿郎当地杵在门口,个子极高,目测接近一米九,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有点透光的蓝白色校服,拉链没拉,露出里面一件同色系的校服短袖,单肩挎着一个破破烂烂带子都快断了的黑色书包,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校裤口袋里,头发短而硬,根根立着,配上他那副刚睡醒,还带着点不耐烦的臭脸,整个人透着一股“别惹老子”的混不吝气质。
老师推了推眼镜,看清来人,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手里的粉笔头差点直接扔过去:“池骋!你怎么又迟到?!这都上课十分钟了!你眼里还有没有课堂纪律?!”
站在门口的池骋掀了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老师一眼,没吭声,那眼神又野又躁,像头没拴笼头的狼崽子。
“说你呢!哑巴了?”老师被他这态度气得够呛,手指点着他,“天天迟到!天天睡觉!作业也不交!你当学校是你家炕头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看看你这次月考那点分数!全年级倒数第一!你还有脸……”
“倒数第一”这四个字像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池骋的神经,他拧着眉“啧”了一声,插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老师的喋喋不休,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京腔和刚抽过烟的哑:“……知道了,能进了么?”
老师被他噎得一口气没上来,指着他抖了半天,最后像是懒得再浪费口水,没好气地一挥手:“滚回你座位上去,下次再迟到就给我站外面听!”
池骋耷拉着眼皮,没什么诚意地“嗯”了一声,肩一耸,把快滑下去的书包带子拎了拎,然后迈开长腿,晃悠着朝教室最后排走过来。
郭城宇看着他越走越近。
这人确实很高,骨架也大,虽然校服空荡荡的,但能看出肩膀很宽,走路时带着一股不好惹的横劲儿,五官轮廓很深,眉骨高,鼻梁挺,嘴唇薄,下颌线绷得有点紧,组合在一起是种极具攻击性的英俊,就是脸色不太好,眼下有点发青,像是没睡够,或者营养不良。
池骋压根没留意到自个儿的新同桌,或者说他压根没心思留意任何人,径直走到郭城宇旁边的空位,把那个破书包往桌肚里胡乱一塞,发出“咚”一声闷响,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那把破椅子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一声惨叫。
一股淡淡的廉价的烟草味混杂着外面清冽空气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郭城宇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不是嫌难闻,是这味道太有存在感。
池骋坐下后就瘫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喉结凸出的弧度很锋利,闭着眼,一副准备立刻补觉的架势,前头的老师朝这边瞪了好几眼,看他今天居然没直接趴下,忍了忍,到底没再说什么,转回身继续讲课。
就在郭城宇以为这所谓的“世界男主”今天也就是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的时候,旁边的人却突然动了一下。
池骋睁开眼,搓了把脸,坐直了身体,然后伸手进那个破桌肚里胡乱掏了半天,摸出一本皱巴巴封面都快掉了的数学课本和一支快秃噜皮的铅笔,还有一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橡皮头,把书翻得哗啦响,最后停在老师正在讲的那一页。
郭城宇挑了下眉。
更让他意外的还在后头,池骋居然真的低下头,拧着两道浓黑的眉毛,盯着课本上那道函数题看了起来,那表情专注得近乎凶狠,不像在看题,倒像跟那题有杀父之仇似的。
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池骋这破天荒的举动,往这边瞥了好几眼,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可思议。
【系统。】郭城宇在心里冷冰冰地叫了一声。
【在呢在呢!公主殿下有何吩咐?】0622号系统立刻冒头,声音依旧谄媚。
【他怎么回事?】郭城宇的目光落在池骋那副跟数学题死磕的侧脸上,【吃错药了?】
系统0622卡壳了一下,然后支支吾吾地回答:【呃……这个……可能是他……幡然悔悟?突然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了?对!一定是这样!看来我们的任务很有希望啊!】
郭城宇对系统这毫无说服力的解释报以一声无声的冷笑,幡然悔悟?他看是鬼上身还差不多。
他不再理会脑子里那个废物系统,视线重新落回旁边的池骋身上。
池骋维持那个跟题目较劲的姿势已经保持了将近十分钟,铅笔头被他咬在嘴里,都快啃烂了,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掐着课本边缘,掐得那破纸都快陷进他指腹里,额角甚至隐隐爆出一点青筋,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那股躁动不安的劲儿几乎要实质化地从他周身冒出来。
郭城宇甚至能听到他压抑着的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带着一种极度不耐烦和濒临爆发的前兆。
就在郭城宇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把课本撕了或者把铅笔撅折了的时候,池骋却猛地吐掉嘴里的铅笔头,低声骂了句极其难听的脏话,然后抬手狠狠搓了把自己的头发,接着往后一靠,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盯着天花板上积满灰尘的旧吊扇,眼神空茫又暴躁,像是彻底没辙了,又像是恨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郭城宇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池骋摊在桌上的课本,那上面是道并不算太复杂的三角函数题,但对于一个基础差到谷底的人来说,确实跟看天书没区别。
他看着池骋那副恨不得把课本烧了的躁郁样子,又想起系统发布的那两个离谱的任务——攻略这头一看就又穷又横还蠢得挂相的倔驴,还得帮他把成绩从倒数第一弄到前五十。
郭城宇那双漂亮的眼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与其浪费时间等着这头蠢驴自己开窍,不如早点下手,推进任务进度,攒够积分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念头一起,几乎没什么犹豫,郭城宇微微侧过身,朝着池骋的方向倾了过去。
一股清淡好闻的带着点冷感的山茶花香气,突然丝丝缕缕地侵入池骋被廉价烟味和烦躁情绪包裹的领域。
池骋正盯着天花板放空,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味道弄得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温热的呼吸已经凑近了他耳侧。
紧接着,一个偏低偏冷,但又清晰得不可思议的声音,直接钻进了他的耳朵。
“辅助角公式,提出根号下a方加b方。”
池骋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倏地转过头。
一张过分漂亮精致的脸毫无预兆地撞进他视线里,冷白皮,桃花眼,眼尾下面缀着一颗极小的要命勾人的棕色泪痣,离得太近,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根根分明的长得过分的睫毛。
是他那个新同桌,那个耳朵上戴着个奇怪玩意儿的小白脸。
池骋的瞳孔因为惊愕微微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开口骂“你他妈离这么近干嘛”,但对方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的反应,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郭城宇的视线甚至没完全落在池骋脸上,而是看着他桌上那道题,细白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指尖点在那道题目上,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跟他那脏兮兮的破课本形成惨烈对比。
“看见没?”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个字都砸得池骋耳膜发震,“先这么提出来,然后再把它化成sin形式,这步会吗?”
池骋彻底愣住了,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着,眼睛瞪着近在咫尺的郭城宇,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缕若有似无的山茶花味儿和对方冰冷的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
池骋早上是被活活饿醒的,肚子里空得发慌,烧得慌。
他猛地睁开眼,瞪着那片晃眼劣质白得掉粉的天花板,缓了好几秒,才骂骂咧咧地撑着发沉的脑袋坐起来,身上那点肌肉因为昨天那股无名火和没怎么进食而泛着酸。
他粗鲁地掀开那床带着霉味的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走到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前,一把拉开门。
门外是个更小的客厅,兼做餐厅,家具少得可怜,而且都旧得不像样,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子摆在中间,桌子上放着二十块钱纸币,被一个空酱油瓶子压着,瓶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池骋走过去,抽出纸条,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儿子,妈去工作了,晚点回来,这二十块钱你拿着,自己把早饭和午饭一起解决了,好好学习。”
池骋盯着那纸条,眉头拧得死紧,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劲儿又冒了上来,他捏着那二十块钱,薄薄一张纸,硌得他手疼。
他捏着钱,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刷牙洗脸,出去之后踹开门走了,楼道里一股子隔夜垃圾的馊味儿。他皱着眉,快步下了楼。
外面天刚亮没多久,灰蒙蒙的,老旧的居民楼挤挤挨挨,晾衣绳横七竖八,挂满了各式各样廉价的衣服,几个早起的老头老太太提着菜篮子慢悠悠地走着。
池骋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然后朝着记忆里昨天路过的那家小卖部走过去,小卖部门口挂着个脏兮兮的牌子,老板正蹲在门口刷牙,满嘴泡沫。
池骋走过去,把手里那二十块钱拍在柜台上,声音沙哑:“拿包红梅,再拿个最便宜的打火机。”
老板漱了口,擦擦嘴,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从柜子里拿了包八块钱的红梅烟,又丢给他一个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找了他十一块钱。
池骋把找零塞进裤兜,撕开烟盒包装,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偏头用手拢着打火机跳动的火苗,点燃了烟狠狠吸了一口,劣质烟草辛辣刺激的味道猛地灌入肺里,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但随之而来的眩晕感和尼古丁的安抚又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
他靠在商店门口斑驳掉漆的墙上,一条腿曲着,脚蹬着墙根,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那股又野又躁的表情。
十一块钱,操。
烟抽到最后一口,他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朝着大概记忆中学校的方向走去,他压根不认得路,只能边走边问。
“喂,麻烦问一下,这片的二中怎么走?”他拦住一个背着书包看起来像是同校学生的瘦小男生。
那男生突然被他拦住,抬头看清池骋的样子和身高,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眼神闪烁,说话都结巴了:“二、二中?往前……往前走到第一个路口右拐,然后一直走……大概二、二十分钟就能看到……”
“谢了。”池骋没什么诚意地丢下两个字,迈开长腿按照指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快,步子迈得大,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冲劲儿。
等他终于看到那个挂着“市第二中学”破牌子的校门时,上课预备铃已经响过了,门口站着个戴红袖章的值日生,正拿着本子准备记迟到名字。
池骋啧了一声,懒得跟那人废话,直接视而不见地晃了进去,值日生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住他,但看他那副不好惹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敢出声。
校园挺破,跟他昨天醒来那屋子一个德行。几栋灰扑扑的教学楼,操场上草皮都秃了,学生们早就进了教室,楼道里空荡荡的。
池骋这才想起来,自己光知道是高二三班,具体在几楼哪间屋,完全没概念,他烦躁地扒了把头发,正好看见一个男生慌里慌张地从厕所里跑出来,看样子也是迟到了。
“喂,高二三班在哪儿?”池骋直接堵住那人去路。
那男生被他吓得一哆嗦,抬头看见池骋阴沉的脸,话都说不利索了:“在……在五楼……最里面那间……”
池骋松开他,转身就往楼梯口走,他一步跨两三阶台阶,快速上了五楼,楼道很长,两边都是教室,讲课声此起彼伏,走到最尽头那间,门关着,门口挂着个歪掉的“高二(三)班”牌子。
他懒得敲门,直接握住门把手,猛地一推。
门“哐”一声撞在墙上,发出巨大声响,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讲台上的老师脸色难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池骋左耳进右耳出,不耐烦地顶了一句,眼睛却在教室里迅速扫了一圈,就一个空位。在最后排,旁边还坐了个挺扎眼的小白脸。
他晃悠过去,一屁股坐下,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身上那股廉价烟味和外面的冷气瞬间散开,他本来打算直接趴下补觉,但昨天系统那句“倒数第一”和“前五十”像根刺一样扎在他脑子里,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鬼使神差地掏出了那本破数学书,翻到老师讲的地方,那题目看得他眼晕,字都认识,拼一块儿他妈简直是天书,他咬着铅笔头,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一股邪火憋在胸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他觉得自己失忆前在原世界肯定他妈是个富二代,不然就凭这智商,早饿死八百回了。
就在他抬头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地胡思乱想,几乎要自暴自弃再把书摔了的时候,一股淡淡的特别好闻的山茶花香味儿突然飘了过来。
紧接着,一个人就靠了过来。
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廓,一个偏冷,但清晰得要命的声音直接钻进了他耳朵里。
“辅助角公式,提出根号下a方加b方。”
池骋猛地回过神,惊愕地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他那新同桌放大的一张脸,冷白皮,近看一点毛孔都没有,眼睛长得真他妈好看,眼尾下面那颗小痣简直要勾人命,而且离得这么近,他发现这小白脸居然一点儿都不女气,就是一种冷冰冰的带着锋刃的漂亮。
池骋嗓子眼发干,喉咙滚动了一下,一句“你他妈”卡在嘴边还没骂出来,对方细长的手指就点在了他那本破破烂烂的课本上。
“看见没?”那声音还是不紧不慢,没什么情绪,却像是有种魔力,把他那点躁郁和混乱一下子压了下去,“先这么提出来,然后再把它化成sin形式,这步会吗?”
池骋没说话,眼睛还瞪着郭城宇,但视线已经不自觉地顺着对方那根干净得过分的手指,落在了题目上。
“看……看见什么?”池骋嗓子有点发紧,下意识地跟着那根手指头走,目光落在那一串鬼画符似的公式上。
郭城宇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淡得像水,却让池骋觉得自己像个没开智的猿猴,他又凑近了些,那股子山茶花的冷香更浓了,几乎盖过了池骋身上的烟味。
“根号下a方加b方,提出来。”他手指在那符号上敲了敲,力度不重,却像是敲在池骋天灵盖上,“不会?”
池骋喉结滚动了一下,被这近乎羞辱的直白问法激得有点火大,但那股火气还没窜起来,就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操蛋的“不会”给压了下去,他咬着后槽牙,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不会。”
郭城宇似乎早就料到,连眉毛丝都没动一下,“看着。”他收回手,身体坐直了些,但视线还落在池骋的课本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讲台上老师絮絮叨叨的讲课声和周围窸窸窣窣的杂音,直接钻进池骋耳朵里。
“提出来之后,式子就变成了这样。”他语速不快,每个步骤都拆得稀碎,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但偏偏解释得该死地清晰明了,比讲台上那老头照本宣科的方式强了不止一百倍。
池骋一开始还绷着股劲儿,脑子里乱糟糟地想这小白脸哪儿来的,凭什么教他,但听着听着,那点抵触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居然他妈听懂了”的惊愕感取代了,他拧着的眉头不知不觉松开了点,眼神死死盯着课本,跟着郭城宇的讲解走。
“然后呢?”听到关键处,郭城宇突然停下,池骋几乎是下意识地催问,语气急吼吼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投入。
郭城宇侧头看了他一眼,池骋立刻闭上嘴,有点尴尬地挪开视线,但耳朵却竖得老高,郭城宇几不可查地挑了下眉,继续往下说。
接下来的二十五分钟,池骋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酣畅淋漓,郭城宇讲课跟他这个人一样,又冷又直接,没一句废话,专挑最核心的解题思路砸过来,一道挺复杂的三角函数题,被他三言两语就拆解明白了。
池骋本来脑子就不笨,之前纯粹是底子差加上没人好好教,现在被郭城宇这么硬生生往脑子里灌,竟然真跟开了点窍似的,一道题讲完,郭城宇随手在池骋那破草稿纸上画了个类似的题让他做,池骋拧着眉琢磨了一会儿,虽然写得磕磕巴巴,但居然真让他给做出来了。
“操……”他看着自己写出来的步骤,有点不敢相信似的低声骂了句,然后抬头看向郭城宇,眼睛亮得惊人,“这……这就完了?”
郭城宇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那副像是捡了钱的样子,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手指点了点下一页:“下一道。”
池骋立刻来了精神,主动把书翻过去,身体不自觉地又往郭城宇那边歪了点,几乎要凑到人家肩膀上去,浑然忘了自己几分钟前还在心里管人叫小白脸。
郭城宇讲题的声音一直不高,但池骋听得清清楚楚,周围那些吵闹声,粉笔划过黑板的噪音像是自动被过滤掉了,他就只听得见旁边这人冷冰冰的嗓音,甚至还抽空抬头看了眼讲台上的老师,那老头还在念经似的讲着步骤,但池骋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只觉得啰嗦又不得要领。
奇了怪了,怎么郭城宇教他,他就这么爱学?这他妈什么原理?
他一走神,笔尖就在草稿纸上划拉出一道长痕。
“看题。”郭城宇冷飕飕的声音立刻砸过来。
池骋一个激灵,赶紧收回心思,重新盯住课本,郭城宇也不废话,接着讲下一道,他就这么一道接一道地讲,池骋一道接一道地听,偶尔插嘴问一句,郭城宇言简意赅地答,效率高得吓人,一节课下来,池骋感觉自己把这学期落下的数学知识都快补回来一小半了,虽然基础还是稀烂,但至少眼前这几道题,他算是摸到点门道了。
下课铃突然炸响的时候,池骋还意犹未尽,拧着眉盯着最后一道题的步骤,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刚才郭城宇说的一个公式。
郭城宇停了话音,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微微吐了口气,连续讲了将近一节课,话说得密,嗓子眼干得发紧,跟冒烟似的,他瞥了一眼自己桌角那个崭新的保温杯,刚想伸手去拿,旁边一只大手却先他一步伸了过去,一把将杯子捞了过去。
池骋拿着那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银色保温杯,站起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我去吧,你坐着。”
郭城宇动作顿住,抬眼看他,池骋个子极高,站在逼仄的课桌间隙里,几乎挡住了从窗户透进来的所有光线,投下一大片阴影,他脸上那副又野又躁的表情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点别扭的像是急于做点什么补偿的急切。
郭城宇没说话,看着他。
池骋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打水去,你这讲一节课了,嗓子不得冒烟儿啊?”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带着股北京爷们儿特有的那种混不吝的实在劲儿,好像刚才那个被讲题讲得晕头转向的人不是他一样。
郭城宇收回目光,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池骋立刻拿着杯子转身就往教室外挤,他个子大,动作又莽撞,惹得好几个正要出教室的同学侧目避让,他没理会那些目光,脑子里还回闪着刚才那十道题的解题步骤,脚下生风地穿过嘈杂的走廊,朝着水房走去。
水房在楼道尽头,几个女生正围在那里一边接水一边说笑,池骋大步走过去,人高马大地往那一杵,那几个女生声音立刻小了下去,偷偷拿眼瞟他,池骋跟没看见似的,拧开郭城宇的保温杯盖子,凑到饮水机下面接热水。热水哗哗地流进杯子里,腾起一股白汽。
他等着接满的功夫,靠在墙上,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杯子很新,几乎没什么使用痕迹,杯壁反射着冷硬的光。他想起郭城宇那双干净得过分的手,还有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冷香,这小白脸……家里估计挺有钱,跑这破地方来干嘛?还跟他成了同桌?还他妈好心给他讲题?
池骋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水接满了,烫手的热度透过杯壁传过来,他猛地回神,拧紧盖子,拿着杯子又快步往回走。
回到教室,郭城宇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眼皮耷拉着,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冷硬又漂亮,池骋走过去,把保温杯放到他桌面上,动作有点重,发出“咚”的一声响。
“喏,烫,小心点喝。”池骋说着,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椅子又是一阵呻吟。
郭城宇转过脸,目光落在杯子上,停了一秒,然后伸手拿过来,拧开盖子,小心地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小口,水温刚好,不烫不凉。
“谢谢。”他放下杯子,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池骋“嗯”了一声,也靠回椅背,两条长腿在课桌底下有点憋屈地伸着,教室里闹哄哄的,课间休息,学生们吵吵嚷嚷,跑来跑去,他们俩并排坐在最后一排,中间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一时之间都没说话。
空气里好像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池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开裂的木头茬儿,脑子里还在过数学公式,一会儿又想问问郭城宇到底什么来头,一会儿又琢磨着下次月考要是还倒数第一这破系统会不会直接把他抹杀了, 各种念头乱窜。
旁边郭城宇也没动静,只是安静地喝着水,目光看着前面打闹的学生,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突然,两个人几乎同时转过头,看向对方,嘴唇动了动。
“你能帮我补课吗?”池骋的声音带着点迟疑,但更多的是豁出去的莽撞。
“你需要补课吗?”郭城宇的声音则冷静得多,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两句话撞在一起,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池骋先反应过来,他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看着郭城宇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心里一横,点了点头,语气肯定了不少:“我需要。”他顿了顿,像是觉得光说不够,又补充道,带着点他特有的那种直接:“我可以付你钱,一节课多少钱,你开个价。”
郭城宇看着他,没立刻回答,池骋被他看得有点毛,下意识想错开视线,但又强撑着跟他对视,一副“爷不差钱”的架势,尽管他裤兜里只剩下十一块零钱。
几秒钟后,郭城宇才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嘴角,像是闪过一个极淡的讽刺,但很快又消失了,他移开目光,看向自己面前崭新的课本,手指随意地划过硬挺的书页边缘,声音平淡:“不用。”
池骋一愣:“啊?”
“你就帮我跑跑腿吧。”郭城宇侧回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比如打水,买点东西什么的。”
池骋彻底愣住了,他看着郭城宇,试图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点开玩笑或者耍他的痕迹,但没有,郭城宇的眼神很平静,甚至有点冷漠,好像提出的这个交换条件天经地义。
跑腿?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别扭的情绪涌上来,让他下意识想顶回去。
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想起刚才那十道题,想起郭城宇讲题时那种该死的清晰明了,想起自己那个操蛋的“倒数第一”和“前五十”的任务。
操,面子值几个钱?能让他离开这鬼地方吗?
几番挣扎在他心里快速闪过,最后全化成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劲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似的,重重地点了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行。”
……
接下来的日子,一种奇特的平衡在池骋和郭城宇之间形成了。
每天,池骋还是会踩着上课铃,或者干脆迟到几分钟,晃进教室,带着一身外面的冷气和淡淡的烟味,一屁股砸在郭城宇旁边的破椅子上,但他不再倒头就睡,而是会皱着眉,动作有些粗暴地掏出那几本卷边破烂的课本,往桌上一摔,然后侧过头,眼神直接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催促,看向郭城宇。
郭城宇通常没什么反应,只是等老师开始讲课,周围响起一片沙沙的笔记声和轻微的骚动时,他才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池骋摊开的课本上,用那把偏冷偏淡,却总能清晰穿透嘈杂的嗓音,开始给他讲题。
他讲题的方式极其高效,没有任何废话,直击核心,步骤拆解得干脆利落,甚至有点粗暴,完全不管池骋的基础烂得像筛子,硬生生往他脑子里灌,池骋一开始听得眉头能拧成死结,太阳穴突突地跳,嘴里不时低骂几句“操”、“这他妈什么玩意儿”,但郭城宇完全无视他的躁郁,只在他卡壳或者明显走神时,用笔尖不客气地敲敲桌面,或者抛过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池骋被那眼神一激,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反而上来了,咬着后槽牙,逼着自己往下听,奇怪的是,郭城宇这种硬核的填鸭式教学,竟然真让他那团浆糊一样的脑子开了点窍,一些以前看着像天书的公式定理,居然慢慢摸到了点门道。
每讲完一两个知识点,郭城宇就会随手在池骋那本快散架的草稿纸上画出几道类似的题,笔尖唰唰几下,动作干脆得很。
“做。”就一个字,不多废话。
池骋就拧着眉,咬着铅笔头,吭哧吭哧地写,写得手指关节都绷紧了,郭城宇也不催,就靠在椅背上,目光淡淡地看着,或者瞥向窗外那扇脏玻璃窗,等池骋写完,把草稿纸往他这边一推,郭城宇才会扫一眼,对的就淡淡“嗯”一声,错的就用手指点出来,言简意赅地指出问题所在,然后继续下一轮。
课间十分钟,池骋不用郭城宇再开口,会自动抓起郭城宇那个银色的保温杯,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去水房接满热水,有时候会去楼下小卖部,用他那紧巴巴的零花钱,买两瓶最便宜的矿泉水回来,一瓶扔给自己,一瓶放在郭城宇桌角,郭城宇通常只是瞥一眼,没什么表示,偶尔会拧开喝一口。
这种“我给你补课,你给我打水”的交易,进行得异常沉默又高效,两人之间话很少,除了讲题必要的交流,几乎没什么闲扯,池骋是脑子里除了题就是那股憋着要离开这鬼地方的劲儿,没心思扯淡,郭城宇则是本身就没兴趣废话。
教室里其他同学渐渐也习惯了这幅景象,最开始,看到校霸池骋居然老老实实坐着听课,还让那个新来的漂亮转学生给他讲题,简直像看见了太阳打西边出来。
各种猜测和窃窃私语没断过,但池骋一个烦躁阴郁的眼神扫过去,就能让那些议论瞬间消音,郭城宇更是完全屏蔽了所有外界目光,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池骋的成绩当然不可能一下子飞升,但那种完全听不懂的茫然和暴躁感确实减轻了不少,至少数学和物理,在郭城宇那种不讲道理的高强度灌输下,他能跟上点进度了。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外面天色有点阴沉,郭城宇刚给池骋讲完一道力学分析题,池骋正拧着眉跟草稿纸上的受力图较劲,郭城宇靠在椅背上,目光随意地扫过教室里一个个埋着的脑袋,耳边却突然响起了0622号系统那刻意欢快的声音:【叮咚!报告公主殿下!好消息好消息!男主池骋对您的心动值经过本系统精准测算,已经在短短一个月内飙升到百分之四十了!恭喜公主殿下!贺喜公主殿下!任务进展超~~级顺利哦!】
郭城宇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只有搭在崭新书页边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轻敲了一下。
百分之四十?他心下冷笑,这蠢系统测算的依据是什么?是池骋打水越来越快的腿脚,还是他听题时那副恨不得把课本吃了的狰狞表情?
不过,这一个月,他倒也不全是从系统这里获取信息,凭借那张过分惹眼的脸和那种冷冰冰难以接近的气质,总有些胆子大或者好奇心过剩的学生会主动凑过来,试图跟他搭话,郭城宇通常懒得理会,但偶尔,他会从那些零碎甚至带着明显夸张和恐惧色彩的八卦里,筛选出关于池骋的信息。
拼凑起来的故事很简单: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打两份工,辛苦挣钱养家,根本没时间和精力管束儿子,池骋从小野到大,打架惹事是家常便饭,成绩烂穿地心,是学校里人人避之不及的校霸,据说脾气极度暴躁,下手狠辣,谁惹他谁倒霉。
但经过这一个月几乎零距离的接触,郭城宇发现,流言里的那个池骋,和他旁边这个会因为解出一道题而眼睛发亮,会因为听不懂而烦躁地啃铅笔头,会别别扭扭却又准时给他打水的池骋,似乎……并不完全重合。
这人确实躁,脾气一点就炸,眼神看人时带着股不加掩饰的野性和不耐烦,但并没有传言里那么穷凶极恶,至少,郭城宇没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针对自己的恶意,反而有种……怎么说,一种被强行按在那儿学习的不服输的倔劲儿,还有种属于少年的直来直去的愣头青似的实在。
池骋那边也差不多,他一开始觉得郭城宇这小白脸装逼、事儿逼、肯定娇气又难搞,但一个月下来,他发现这人虽然整天冷着张脸,说话能省则省,偶尔蹦出几个字还能噎死人,但心眼不坏,给他讲题是实打实的尽心,虽然方式粗暴了点,但效果显著,而且郭城宇身上有种奇怪的镇定气场,能把他那点随时要爆的躁郁莫名其妙地压下去点。
更让池骋意外的是,郭城宇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弱不禁风,有一次放学,池骋被以前结过梁子的几个职高生堵在了学校后巷那条死胡同里,对方有十来个人,手里拎着棍棒,明显是有备而来。
池骋啐了一口,把破书包往地上一扔,扯开校服拉链,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操你妈的,以多欺少是吧?来啊!”
那十几个人叫嚣着冲上来,池骋一拳砸翻最先冲过来的一个,侧身躲过挥来的木棍,胳膊肘狠狠撞在另一个人的胃部,动作又快又狠,完全是街头打架练出来的野路子,但对方人实在太多,他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闷哼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
就在他被人从后面抱住腰,前面一根棍子照着面门砸过来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巷口晃了进来。
是郭城宇,他单肩挎着书包,像是刚好路过,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点漠然地看着这场混战。
“操!看什么看!滚远点!”一个职高生朝他吼道。
池骋也吼了一嗓子:“郭城宇你他妈快走!这儿没你事!”
郭城宇像是没听见,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举着棍子要砸池骋脸的人手上,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愣住的事,抬手动作不紧不慢地,摘下了耳朵上的助听器,小心地放进了校服裤子的口袋里,还拍了拍,确认放稳妥了。
然后,他猛地将肩上的书包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混混砸了过去,力道大得直接把那人砸得一个趔趄,下一秒,郭城宇已经冲进了战团,速度快得惊人,一记干脆利落的直拳,直接轰在了那个举棍子的人的鼻梁上。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人捂着瞬间飙血的鼻子倒了下去。
场面有瞬间的死寂。
池骋也懵了,他趁机挣脱开身后的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郭城宇,郭城宇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凝着一层冰冷的戾气,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侧身躲过挥来的拳头,膝盖猛地顶在另一人的胯下,趁对方弯腰惨叫时,手肘狠狠下砸在其后背上,动作狠辣专业,完全不是野路子,更像是练过的。
“我操……”池骋下意识地骂了一句,但也顾不上多想,吼了一声“谢了!”,立刻重新投入战斗。
有了郭城宇的加入,形势瞬间逆转,郭城宇打法冷厉高效,专门往人痛处招呼,而且因为摘了助听器,完全听不见对方的惨叫声和求饶声,下手更是毫无顾忌。
有一个混混被打得跪在地上,鼻青脸肿地举手喊着“哥!哥!错了!别打了!”,郭城宇眼神都没动一下,抓着他衣领子又是一拳,直接把人门牙给打飞了半颗。
池骋这边刚撂倒两个,扭头看到这一幕,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那混混的表情实在太惨烈,配上郭城宇那张冷冰冰的漂亮脸蛋和毫不留情的动作,形成一种极其荒诞又骇人的画面感。
池骋愣了一秒,随即突然绷不住,猛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我操!郭城宇你丫……你丫往死里打是吧?!哈哈哈他都跪了!跪了你看不见啊?!”
郭城宇当然听不见,他正抓住另一个想跑的混混的胳膊,利落地一个过肩摔把人砸在地上,动作干净漂亮,还带着点冷酷的优雅。
池骋笑得肚子疼,一边笑一边挥拳砸开凑近的人:“妈的……笑死老子了……操!”
很快,那十几个混混还能站着的就没几个了,满地都是呻吟打滚的人,池骋喘着粗气,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子,刚想对郭城宇说“行了,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远处突然隐约传来了警笛声。
池骋脸色一变,立刻左右张望了一下,暗骂一声:“操!条子来了!”
他扭头去找郭城宇,发现郭城宇正揪着那个被打掉门牙的混混的头发,看样子还要补一下,完全没注意到越来越近的警笛声。
“郭城宇!走了!”池骋喊了一嗓子。
郭城宇没反应。
池骋这才猛地想起他摘了助听器,什么都听不见,骂了句脏话,一个箭步冲过去,也顾不上别的,一把抓住郭城宇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
郭城宇动作一顿,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冰冷,看到是池骋,才稍稍缓和。
池骋没时间解释,用力拉了他一把,吼了一句:“警察来了!跑啊!”
虽然听不见,但郭城宇从池骋急促的表情和口型大概明白了意思,他没犹豫,立刻跟着池骋转身就跑。
池骋紧紧抓着郭城宇的手腕,拉着他冲出小巷,沿着昏暗的街道发足狂奔,夜晚的风呼呼地刮过耳边,带着凉意,池骋跑得很快,两条长腿拼命迈动,肺叶烧得发疼,郭城宇紧跟在他身后,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但步伐丝毫不乱。
两人一路狂奔,穿过几条街,直到身后的警笛声彻底消失,周围只剩下寂静的夜色和路灯投下的昏黄光晕,池骋才慢下脚步,最后停在一段偏僻的河岸边,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郭城宇也停了下来,气息稍微有些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冷白的皮肤滑落,他微微蹙眉,看着自己被池骋攥得发红的手腕。
池骋喘匀了气,直起身,扭头看向郭城宇,看着郭城宇那张跑得微微泛红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漂亮脸蛋,再看看他略微凌乱的头发和依旧清冷的眼神,想起刚才他打人时那股狠劲和听不见求饶的懵然样子,尤其是那个被打掉门牙的混混惨绝人寰的表情……
一股压不住的笑意毫无预兆地再次冲上池骋的喉咙,他再也忍不住,指着郭城宇,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操!哈哈哈哈!郭城宇……你丫……你丫打架是真他妈往死里揍啊!哈哈哈哈!那傻逼都跪下来喊爷爷了!你他妈……你他妈上去就给人门牙干飞了!哈哈哈!你没看见他那表情……哈哈哈哈!乐死我了……哎呦我操……”
他笑得毫无形象,腰都弯了下去,眼泪都快飙出来了,爽朗又带着点痞气的笑声在寂静的河岸传得很远。
郭城宇听不见,但他看见了池骋笑得浑身发抖前仰后合的样子,看见他咧开的嘴和亮得惊人的眼睛,他微微偏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疑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校服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对助听器,不紧不慢地戴回耳朵上。
周围的细微声音瞬间涌入耳中,风声,轻微的流水声,还有池骋那停不下来的极具感染力的大笑。
郭城宇调整了一下助听器,确保戴稳了,然后才转过头,看着还在那笑得快抽过去的池骋,开口问,声音依旧平淡:“怎么了?”
池骋好不容易止住笑,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喘着气说:“还怎么了?说你呢!你丫打架也太狠了!摘了助听器就六亲不认是吧?往死里捶!人家求饶你都听不见!我他妈都快笑死了……那场面……哈哈哈哈……”说着又忍不住乐了起来。
郭城宇安静地听着,看着池骋笑得毫无防备甚至有点傻气的脸,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很浅很淡的弧度,几乎看不出来,然后,他也跟着低低地笑出了声,声音不像池骋那么响亮张扬,而是带着一种轻微的压抑的振动,从喉咙深处溢出来,听得人心尖有点发痒。
夜晚的河边太安静了,远处城市的喧嚣模糊成一片暗淡的背景音,清澈的河水在月光下缓缓流淌,折射出细碎的银光,岸边的长椅孤零零地立着,周围是低矮的灌木丛和高大的树木,投下斑驳的暗影。
只有两个少年站在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混战和一场狂奔,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心跳敲着肋骨,一声声,清晰可闻,混合着尚未完全平息的笑声,落在这一片静谧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生动。
两个人笑够了,笑声渐渐歇下来,只剩下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池骋抬手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喘了口气,看向站在旁边的郭城宇,郭城宇脸上那点极淡的笑意也隐去了,恢复了平时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有眼角那颗小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点勾人。
“行了,乐也乐够了,”池骋清了清嗓子,声音还带着笑过之后的沙哑,“我送你回去?”
郭城宇瞥他一眼,语气平淡:“用不着。”
池骋挠了挠头,短硬的头发茬扎着手心,他啧了一声,有点别扭地移开视线,看向旁边黑黢黢的河面,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豁出去的劲儿:“那什么……其实吧,我是想说,你那儿……能收留我一晚不?”
郭城宇转回头看他,没说话,眼神里带着询问。
池骋有点烦躁地啧了一声,伸手进裤兜里胡乱掏了半天,摸出零钱和一个瘪瘪的烟盒,还有一个塑料打火机,就是没找见钥匙。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刚跑太急,钥匙估计掉哪儿了,摸不着了。”
他抬起头,看向郭城宇,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眼神里有点不易察觉的窘迫,但更多的是直愣愣的期待:“我家就我一人儿,我妈得明儿晚上才回来,这会儿回去也进不了门儿,桥洞底下忒冷。”
郭城宇看着他没立刻说话,像是在掂量什么,过了几秒钟,他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声音没什么起伏:“行。”
说完,他也没等池骋反应,转身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步子迈得稳,也不快。
池骋愣了一下,赶紧把手里那点零钱塞回裤兜,快步跟了上去,和郭城宇并排走着,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夜晚的风吹过来,带着点河水的潮气,刮在脸上凉丝丝的。
两人一路没怎么说话,就沉默地走着,池骋双手插在校服外套口袋里,微微缩着肩膀,脑子里还有点乱,一会儿是刚才那场混战,一会儿是郭城宇打人时那股狠劲儿和听不见声儿的懵样儿,嘴角忍不住又想往上扯,但瞥了一眼旁边郭城宇冷冰冰的侧脸,又憋回去了。
他偷偷打量着郭城宇,这人走路背挺得笔直,不像他似的有点吊儿郎当,个头儿只比他矮一点点,但看着清瘦不少,校服穿他身上空荡荡的,耳朵上那助听器在路过更亮一点的路灯下时会反射一点微光。
走了得有小半个小时,周围的景物从老旧的居民区渐渐变成了更整齐宽敞的街道,路灯更亮,树也更茂盛,最后,郭城宇在一扇挺气派的黑色铁艺大门前停了下来,大门旁边是高高的小区围墙,能看见里面一栋栋独门独户的别墅轮廓。
郭城宇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门卡,在感应器上贴了一下,“嘀”一声轻响,铁门缓缓向旁边滑开,他率先走进去,池骋跟在他身后,好奇地左右看了看,小区里很安静,路灯照着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灌木,空气里闻不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植物清气。
郭城宇家是一栋三层的小楼,看着就新,外立面是浅色的石材,他走到入户门前,按了密码,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推开门,侧身让池骋先进。
池骋迈步进去,脚下踩着的是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地板,头顶吊灯洒下暖黄色的光,客厅大得离谱,摆着一套看起来就巨贵的皮质沙发,巨大的电视墙,另一边是餐厅,放着长条餐桌和椅子,装修得没啥人气儿,干净整洁得像酒店样板间。
一股淡淡的香薰味道飘在空气里,跟郭城宇身上那股冷香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
郭城宇关上门,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男士拖鞋,扔到池骋脚边:“换鞋。”
池骋看了看地上那双灰蓝色的看起来柔软簇新的拖鞋,有点别扭地蹭掉了自己的鞋,换上拖鞋。
郭城宇自己也换了鞋,然后朝餐厅抬了抬下巴:“洗手,吃饭。”
池骋这才注意到餐厅的长桌上放着几个扣着盖子的盘子,旁边还放着碗筷,他跟着郭城宇走到一楼的洗手间,洗手台是大理石的,水龙头亮得反光,两人并排站在镜子前洗手,池骋挤了点洗手液,搓出泡沫,冲洗干净,扯过擦手纸胡乱擦了擦。
郭城宇洗得仔细,手指一根根冲洗,泡沫冲得干干净净,然后用柔软的毛巾擦干水珠,动作不紧不慢。
洗完手,两人走到餐桌旁面对面坐下,郭城宇伸手把盘子上的盖子一个个拿开,露出里面的菜,清蒸鱼,白灼菜心,糖醋排骨,还有一个冬瓜汤,米饭在电饭煲里保温着。
“保姆做的,吃吧。”郭城宇说完,拿起自己的碗盛了饭,开始安静地吃了起来。
池骋也饿了,折腾一晚上早就前胸贴后背,他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夹了一筷子排骨塞进嘴里,肉炖得烂糊,酸甜口,挺好吃,他又连着扒拉了几口饭,吃得有点急。
吃了几口,他放缓了速度,抬头看向对面的郭城宇,郭城宇吃饭也很安静,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筷子夹菜的动作很稳,细嚼慢咽,眼神落在面前的饭菜上,好像吃饭就是吃饭,没别的,跟他那种狼吞虎咽的架势完全不一样。
池骋看着他那副样子,莫名地觉得自己吃饭动静有点大,不自觉地也放轻了点动作,他想起刚刚在路上郭城宇说他爸妈出门旅游了,留了保姆和钱,心里直嘀咕,这得是多大的心,把这么一儿子自己扔家里?不过转念一想,郭城宇这人的确不像需要人操心管着的,打架比自己还狠。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餐厅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筷子偶尔碰到碗盘的声音,池骋吃得快,风卷残云地干掉了两大碗饭,菜也扫荡了不少,郭城宇吃得慢,但也吃了不少。
吃完,池骋主动帮着把碗筷收拾了一下,摞到一起拿到厨房,放进水池,郭城宇没说什么,走到客厅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那什么,”池骋从厨房出来,挠了挠头,“我睡哪儿?沙发就行。”他指了指客厅那大沙发,看着挺软和。
郭城宇放下水杯,看了他一眼:“上楼。”
说完,他转身就往楼梯走,池骋只好跟上,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声响,二楼走廊挺长,两边有好几个门。郭城宇推开其中一扇门,走了进去。
池骋跟进去一看,是个挺大的卧室,带独立卫生间,房间布置得很简洁,一张大床,衣柜,书桌,椅子,床上铺着深灰色的床单被套,看着就柔软舒服。空气里那股淡淡的冷香更明显了些,是郭城宇身上的味道。
“浴室在里面,”郭城宇指了指卫生间的门,“毛巾牙刷柜子里有新的。”他说完,走到衣柜前,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套叠得整齐的深色睡衣,扔给池骋,“我的,没穿过的,凑合穿。”
池骋接过睡衣,布料柔软光滑,摸着手感很好,“谢了。”他嘟囔了一句。
“去洗吧。”郭城宇说完,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了桌上的台灯,暖黄的光线洒下来,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看起来,没再管池骋。
池骋抱着睡衣进了浴室,浴室也很干净,瓷砖亮堂堂的,各种洗漱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他脱了身上那身脏兮兮的校服和内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下来,舒服得他叹了口气,用架子上的沐浴露,搓出泡沫,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热水冲走了打架出的汗和奔跑沾上的灰,也冲散了肌肉的酸乏。
洗完,他扯过浴巾擦干身体,换上郭城宇给他的那套睡衣。
他拿着换下来的脏衣服走出浴室,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郭城宇还坐在书桌前看书,头也没抬。
池骋把脏衣服团了团,扔在墙角,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他站在那儿,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
郭城宇合上书,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他也刚洗完澡,两人身上都带着同样的沐浴露香味,是一种好闻的山茶花味道,但池骋就是觉得郭城宇身上的味道更好闻点,带着点他本身那股冷冷的调调。
“干嘛?”池骋看着突然走近的郭城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又猛地加速起来,郭城宇刚洗完澡没多久,皮肤透着点水汽氤氲过的润,眼角那颗小痣在台灯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郭城宇没说话,只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很长,力道不小,皮肤有点凉,激得池骋哆嗦了一下。
下一秒,郭城宇就拉着他走到书桌前,把他按在了那把木头椅子上,椅子因为突然承受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复习。”郭城宇松开手,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没什么波澜。
池骋愣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郭城宇,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后天月考。”郭城宇言简意赅地提醒,他弯腰从书桌上那堆崭新的书本里精准地抽出了数学课本和一本习题册,摊开在池骋面前,手指点在其中一页,“考完再过一个月放假,再开学就高三了。”
他顿了顿,目光从书本移到池骋脸上,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所以你跟你家里人说一下,以后每天晚上,跟我一起来我家补习。”
池骋张了张嘴,脑子里还懵着,下意识地问:“……这样不会打扰你家人吗?”
郭城宇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不会,他们出去旅游了,要半年才回来。”
“哦,”池骋应了一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行。”
他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多了点别的什么压力,他盯着书上那密密麻麻的公式,感觉刚洗完澡那点松弛感又没了。
郭城宇没给他太多走神的时间,他站在池骋旁边,弯下腰,手臂从池骋身侧伸过去,手指点在一道题上:“看这道,上次讲过类似的,你先做。”
他靠得很近,池骋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轻微的气流拂过自己耳廓,那股混合着沐浴露清香和他本身冷调气息的味道更加清晰地笼罩下来,无孔不入地钻进池骋的鼻腔。
池骋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拿起笔,拧着眉开始看题,郭城宇就站在他身侧,微微弯着腰,看着他写,偶尔出声提示一两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在耳边。
池骋感觉自己的后背有点绷紧,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有点响,他妈的,明明用的是同一种沐浴露,怎么郭城宇身上的就这么勾人呢?
他这边心猿意马,脑子里乱糟糟的,那边郭城宇听着脑海里0622号系统实时汇报的【男主池骋当前心动值:百分之五十五!恭喜公主殿下!贺喜公主殿下!】的欢快声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只剩下眼底一丝几不可察的浅淡笑意。
Chapter 3: 校园2
Chapter Text
池骋站在郭城宇家那扇气派的黑色大门外,有点别扭地蹭了蹭鞋底,操,这地儿跟他那破家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手里拎着个破书包,里面塞着几本卷边儿的课本和卷子,都是郭城宇点名要带的。
郭城宇按了密码,门锁咔哒一声弹开,他推门进去,侧身让池骋:“进来。”
池骋迈进门,换上昨天那双灰蓝拖鞋,屋里还是那股淡淡的香薰味儿,混着点饭菜香。
“先吃饭。”郭城宇说,走到餐桌边掀开盖子,跟昨天差不多。
池骋也不客气,盛了饭就吃。
吃完,郭城宇抬抬下巴:“上楼。”
二楼那间卧室跟昨天一样干净,书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套崭新的习题册,还有一摞打印出来的知识点总结,郭城宇拉开椅子坐下,指指旁边另一把:“坐。”
池骋坐下,椅子腿儿和地板摩擦出轻微响动,他拿出那几本破课本,摊在桌上,跟郭城宇那些崭新玩意儿形成惨烈对比。
“从数学开始。”郭城宇抽出一本习题册翻开,“你基础太差,得从头补。”
他讲题还是那德性,又冷又直接,没一句废话,池骋拧着眉听,手里的笔无意识地转着。
“听懂了没?”郭城宇讲完一道函数题,抬眼看他。
池骋含糊地“嗯”了一声,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拉。
“做。”郭城宇敲敲习题册上另一道题。
池骋咬着笔头开始算。郭城宇就坐旁边看着,偶尔出声提醒:“符号错了。”
“这一步没必要。”
写了半天,池骋把草稿纸往他那边一推,郭城宇扫了一眼,用红笔圈出几个地方:“这,这,还有这,都错了。”
“操。”池骋低声骂了句,抓了抓头发。
“重做。”郭城宇声音没半点波动。
池骋啧了一声,扯过草稿纸重新算,郭城宇起身去倒了杯水,回来时看见池骋还在那儿跟题目较劲,脖子梗着,后背绷得死紧。
“歇会儿。”郭城宇把水杯放他手边。
池骋没抬头,含糊地说了声“谢了”,抓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水是温的,刚好解渴。
喝了水,他继续算题,郭城宇就坐旁边翻书,偶尔用笔在纸上写点什么,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池骋终于把那道题啃下来了,他把草稿纸推给郭城宇:“看看这次对没。”
郭城宇仔细看了一遍,嗯了一声:“对了。”
池骋松了口气,往后一靠,椅子发出吱呀一声,他活动了下发僵的脖子,感觉脑子都快成浆糊了。
“接着来。”郭城宇又翻过一页。
“等会儿,”池骋说,“抽根烟行么?憋死了。”
郭城宇皱了下眉,但还是指指窗外:“去阳台。”
池骋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推开阳台门,夜风吹过来,带点凉意,他点着烟,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在肺里转一圈才吐出来。爽。
郭城宇也跟出来,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着他,池骋递过烟盒:“来一根?”
郭城宇摇头:“不抽。”
池骋也没坚持,自己又吸了一口,烟雾被风吹散,他眯着眼看远处城市的灯火。
操,这地儿视野真好。
一根烟抽完,池骋把烟屁股摁灭在阳台栏杆上郭城宇刚刚拿来的烟灰缸里,两人回屋继续补课。
这回是物理,池骋基础更烂,听得满头包,郭城宇讲得嘴角都快起白沫了,池骋还是那副似懂非懂的德行。
“你他妈上课都干嘛去了?”郭城宇终于没忍住,骂了一句。
池骋拧着眉:“睡觉啊,不然呢?”
郭城宇瞪他一眼,抓起笔又讲一遍,这次讲得更细,每个步骤都拆开说,池骋听得认真,时不时问一句。
等把这章内容啃完,都快十一点了,池骋累得眼皮打架,哈欠一个接一个。
“今天就到这。”郭城宇合上书,“去洗澡。”
池骋如蒙大赦,抓起郭城宇给的睡衣钻进浴室,热水冲下来,舒服得他直哼哼,洗完出来,郭城宇已经坐在书桌前了,手里拿着本英语单词书看。
“你还不睡?”池骋擦着头发问。
“再看会儿。”郭城宇头也不抬。
池骋把毛巾搭脖子上,走到书桌前:“那什么,明天还来么?”
郭城宇抬眼看他:“你说呢?”
池骋挠挠头:“来。”
郭城宇嗯了一声,继续看单词书,池骋站那儿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身躺上床,床垫软硬适中,被子带着股好闻的清香,他累坏了,几乎一沾枕头就着。
第二天放学,池骋没磨蹭,直接跟着郭城宇回家,补课照旧,从数学开始,今天讲的是三角函数,池听得头晕眼花。
“听不懂?”郭城宇看他一脸懵,问了句。
池骋老实点头:“嗯,太绕了。”
郭城宇啧了一声,扯过张新草稿纸:“再讲一遍。”
这回他讲得更慢,每个公式都拆开讲来源。池骋听得认真,偶尔插嘴问两句,等终于搞明白,天都黑了。
“你丫脑子也不算太笨。”郭城宇难得夸了一句。
池骋乐了:“那必须的。”
保姆来送了饭,两人吃完继续,今天加了个英语,池骋单词量少得可怜,郭城宇听得直皱眉。
“这都不会?”他指着一个基础单词问。
池骋撇嘴:“没背过。”
郭城宇从书堆里抽出一本单词书扔给他:“每天背二十个,我抽查。”
池骋接过书,啧了一声:“真够累的。”
但第二天他还是老老实实背了单词,郭城宇抽查时,他居然真记住了一大半。
“可以啊。”郭城宇有点意外。
池骋得意地一扬下巴:“那是。”
补课成了日常,每天放学,池骋就跟着郭城宇回家,两人并排坐书桌前,一个讲一个听,池骋进步挺快,至少基础题能做了。
有时候讲着讲着,池骋会走神,郭城宇身上那股冷香老往他鼻子里钻,搞得他心神不宁。
“看题。”郭城宇敲敲桌子,声音冷冰冰的。
池骋赶紧回神,继续听讲,但偶尔,他会偷偷瞥一眼郭城宇的侧脸,台灯光线下,那人睫毛长得过分,鼻梁挺直,嘴角抿成一条线,认真得要命。
操,真他妈好看,池骋心里嘀咕一句,赶紧低头看题。
郭城宇其实也注意到池骋老走神,但他没戳破,只是讲得更仔细些,有时候池骋卡壳,他会凑近点,手指点着题目讲解,每次一靠近,就能感觉到池骋身子一僵。
傻逼。
郭城宇在心里骂一句,面上还是那副冷样。
这天讲一道物理大题,池骋死活搞不懂能量守恒,郭城宇讲了三遍,他还是那副懵懂样。
“你丫猪脑子啊?”郭城宇终于没忍住,骂了一句。
池骋也来了火:“这题就是绕!”
郭城宇瞪他一眼,突然抓住他拿笔的手:“看着,我带你写一遍。”
池骋一愣,郭城宇的手凉得很,握着他的手,带动他在纸上写公式,笔尖沙沙作响,一个个符号跃然纸上,池骋能感觉到郭城宇的呼吸拂过他耳畔,那股冷香更浓了。
“懂了没?”郭城宇写完,松开手问。
池骋喉结滚动一下:“差…差不多了。”
郭城宇瞥他一眼:“那自己做一遍。”
池骋低头做题,心跳有点快。操,什么情况。
之后几天,这种肢体接触渐渐多了,有时候是讲题时手碰手,有时候是递东西时指尖相触,每次碰到,池骋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一下,郭城宇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那副冷淡淡的样子。
池骋开始琢磨这事儿,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注意郭城宇,注意那人讲题时微微蹙起的眉,注意那人喝水时滚动的喉结,甚至注意那人写字时微微用力的指节。
不太对劲,池骋心里嘀咕,但又说不清哪儿不对劲。
月考成绩下来那天,池骋破天荒没垫底,数学及格了,物理也差强人意,他拿着卷子,有点得意地晃到郭城宇面前:“看见没?哥们儿进步了。”
郭城宇扫了一眼分数,嗯了一声:“还行。”
池骋乐了,一把搂住郭城宇肩膀:“必须的,也不看谁教的。”
郭城宇身子僵了一下,但没推开,池骋搂着他肩膀,能感觉到布料底下瘦削却结实的肩胛骨,比看着结实。
“晚上吃顿好的庆祝一下?”池骋提议,“我请客。”
郭城宇挑眉:“你还有钱?”
池骋啧了一声:“小看人不是?哥们儿刚领了零花钱。”
最后两人去了家烧烤店,池骋点了堆肉串和啤酒,郭城宇没喝酒,要了瓶矿泉水。
“真没劲。”池骋灌了口啤酒,“来点?”
郭城宇摇头:“不喝。”
池骋也没勉强,自己喝得欢,几瓶下肚,话开始多起来,他讲自己最近怎么跟人打架,怎么被请家长,怎么气哭过好几个老师,郭城宇安静听着,偶尔嗯一声。
“你丫怎么都不说话?”池骋凑近问,带着酒气。
郭城宇往后靠了靠:“听你说就行。”
池骋乐了,又灌了口酒,结账时,他掏出一把零钱数了半天,才凑够钱,郭城宇看着没说话。
出了店门,夜风一吹,池骋有点上头,走路晃悠晃悠着差点撞电线杆上,郭城宇伸手扶了他一把。
“喝多了。”池骋嘟囔,顺势搭着郭城宇肩膀。
郭城宇没推开,撑着他在路边走,池骋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冷香,混着点烧烤味。
“你身上真好闻。”池骋嘟囔一句。
郭城宇脚步顿了一下,没接话。
回到家,池骋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时头疼得要命,郭城宇扔给他两片醒酒药:“吃了。”
池骋吞了药,嘟囔:“谢谢。”
郭城宇没理他,自顾自看书,池骋揉着太阳穴,偷瞄那人冷冰冰的侧脸,昨晚的事他记不太清,就记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浑话。
补课照旧,但池骋发现郭城宇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具体哪儿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讲题时靠得更近了,有时候呼吸都能喷他耳朵上。
池骋被搞得心神不宁,错题率飙升,郭城宇骂了他好几次:“你丫能不能专心点?”
池骋啧了一声:“这不正专心呢么。”
但下次郭城宇靠近时,他还是会走神,真没出息。
这天讲完题,池骋累得瘫椅子上,郭城宇合上书,突然问了句:“你以后想干嘛?”
池骋一愣:“没想过。”
郭城宇看着他:“现在想想。”
池骋挠挠头:“混着呗,还能干嘛。”
郭城宇没说话,眼神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池骋被看得不自在,移开视线:“那你呢?”
“回去。”郭城宇说得很简单。
池骋没听懂:“回哪儿?”
郭城宇却没再解释,起身去洗澡,池骋坐那儿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晚上睡觉时,池骋做了个梦,梦里郭城宇要走,他拼命拦着,却抓不住那人衣角,醒来时天还没亮,他出了一身冷汗。
隔壁房间床上,郭城宇睡得正熟,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那人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池骋在门口站着盯着看了好久,心里莫名发慌。
第二天补课,池骋格外认真,郭城宇有点意外,但没多问,讲完题,池骋突然说:“那什么,以后我天天来补课行么?”
郭城宇挑眉:“现在不就是天天来?”
池骋噎了一下:“我是说……一直补到毕业。”
郭城宇看着他,嗯了一声:“随你。”
池骋松了口气,心里那点慌劲儿散了点。
日子一天天过,补课成了习惯,池骋成绩稳步提升,虽然离前五十还远,但至少不是垫底了。
有时候补课太晚,池骋就直接睡郭城宇家,两人挤一张书桌前学习,挤一张餐桌吃饭,挤一个阳台抽烟,池骋觉得这日子挺不赖,甚至希望一直这么过下去。
这天讲题时,池骋又走神了,郭城宇敲敲桌子:“想什么呢?”
池骋回神,脱口而出:“想你。”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的车声。
池骋喉结滚动一下,想找补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郭城宇看着他,眼神深得很,看不出情绪。
半晌,郭城宇才开口,声音有点哑:“看题。”
池骋低头看题,心跳如鼓,完了。
……
放了暑假,这会儿已经八月了,太阳毒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柏油路面都晒得有点发软,空气里一股子燥热味儿,黏糊糊地糊在人身上。
池骋仰面瘫在郭城宇家客房那张大床上,瞪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快被活活蒸熟了,空调呼呼吹着冷风,但他心里头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操蛋的高三预备期,学校就他妈放了两个礼拜的假,美其名曰“调整心态,迎接挑战”,放屁!这他妈分明是最后的折磨,更操蛋的是,他,池骋,年级公认的吊车尾,现在却被按头在这奢华的“牢笼”里,没日没夜地啃那些看得他眼冒金星的书本。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哦,对,月考,那次靠着郭城宇临阵磨枪,他破天荒地没再垫底,往前蹿了那么可怜巴巴的二十几名,就这,郭城宇那祖宗居然没露出半点意外,只是用那双没什么情绪的漂亮眼睛扫了他一眼,淡淡说了句:“还行,有点救。”
然后,郭城宇就给他妈打了个电话,池骋当时就站旁边,听着郭城宇用那把冷淡又清晰的嗓音,跟他妈说他成绩有起色,但基础太差,高三冲刺需要高强度补习,他这边有最好的资源和环境,建议池骋假期直接住过来,方便集中特训。
池骋他妈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连连说好,恨不得当场就把池骋打包快递过来,于是,放假第一天,池骋就彻底搬进了郭城宇家这栋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大别墅。
客房就在郭城宇卧室隔壁,只隔着一堵墙,每天日程表固定得令人发指:早上七点被郭城宇毫不留情地敲醒,洗漱吃饭,然后就是一头扎进题海,数学物理英语轮番轰炸,郭城宇讲题还是那副冷硬粗暴的德行,但效率奇高,中午吃完饭歇不了半小时又继续,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池骋才能拖着快被知识撑爆的脑袋爬回床上,眼睛一闭,梦里都是公式和单词。
这他妈才过了六天,池骋觉得自己已经快被熬成人干了,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精力旺盛得像条野狗,现在却被硬生生按在书桌前,动也不能动,浑身骨头缝里都叫嚣着要出去撒欢儿。
这天上午,又一套变态难的物理卷子做得他差点把铅笔撅折了,好不容易熬到郭城宇说了句“休息十分钟”,池骋立刻像滩烂泥似的瘫在椅子上,眼神发直地望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喉咙里干得冒烟。
“操……不行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躁郁,“郭城宇,咱俩出去转转吧,就今天,给我放一天假,行不行?再这么学下去,我他妈真要猝死了。”
郭城宇正拿着红笔在他卷子上划叉,闻言头也没抬,冷白的侧脸在阳光下像玉雕的,没什么温度:“不行,动量守恒和动能定理联立你还没搞清,下午继续。”
“就一天!就一天!”池骋猛地坐直身体,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凑近郭城宇,眼神里带着点豁出去的哀求,“祖宗,哥,我叫你哥行不行?你看我这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了!喘口气儿,就喘一口气儿,回来我肯定好好学!我发誓!”
郭城宇终于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池骋这几天确实瘦了点,下颌线更硬了,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头发也因为烦躁被抓得乱糟糟的,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像只被关久了的大型犬,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可怜的躁动劲儿。
郭城宇没立刻说话,手指无意识地转了下笔,视线在池骋那张写满“我想出去疯”的脸上停顿了几秒。
池骋见有戏,赶紧加码,语气放软了些,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意味:“要不……半天?就半天!吃完午饭出去,晚上吃饭前肯定回来!咱们就去附近转转,绝对不乱跑,行吗?”
郭城宇看着他那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又迅速压平,他垂下眼,继续看卷子,声音听不出情绪:“上午把这套卷子错题弄懂,吃完午饭出去,七点前回来。”
“成!成!四七!肯定回来!”池骋一下子活了过来,眼睛都亮了,几乎是蹦起来,“你放心,这错题我绝对弄得明明白白!”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池骋效率高得惊人,那股要出去的念想像鞭子一样抽着他,平时需要郭城宇敲打好几次才能理解的东西,这会儿一点就透,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郭城宇看着他那副打了鸡血的样子,没说什么,只是讲题的速度也配合着快了些。
好不容易熬到午饭点,保姆张姨做好了饭,今天吃的是红烧排骨、清炒虾仁、蒜蓉西兰花,还有个西红柿鸡蛋汤,池骋风卷残云,扒拉了两大碗饭,菜也没少吃,吃完就眼巴巴地盯着郭城宇。
郭城宇细嚼慢咽地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才在池骋快要燃烧起来的目光中站起身:“走吧。”
“得嘞!”池骋噌地站起来,动作太猛带得椅子往后一滑,发出刺耳的响声,他也顾不上,几步就窜到门口换鞋。
郭城宇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急不可耐的背影,慢条斯理地换了鞋,又从门口的抽屉里拿了顶黑色的棒球帽扣在自己头上,遮住了些许过于惹眼的容貌。
八月的午后,太阳正毒,外面跟下火似的,池骋一出门就感觉热浪扑面而来,但他浑不在意,深深吸了一口外面自由的空气,虽然灼热,但比别墅里那带着香薰味的冷气舒服多了。
“去哪儿?”郭城宇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声音被热风吹得有点散。
“游乐场!”池骋想都没想就回答,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就西郊那个,听说新开了几个贼刺激的项目!咱去玩玩!”
郭城宇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似乎对“游乐场”这种吵闹的地方没什么兴趣,但看着池骋那兴奋得发亮的眼睛,到底没反对,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打了辆车,直奔西郊游乐场,周末的游乐场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尖叫欢笑声和各种食物混合的油腻香味,吵得人脑仁疼。
池骋一下车就来了精神,先去售票窗口买了两张通票,然后拉着郭城宇的手腕就往里冲:“快快快!先排过山车!人最多那个!”
郭城宇被他拽着,手腕上传来对方滚烫的体温和微微的汗意,他下意识想挣开,但池骋攥得紧,步子又大,他只能皱着眉跟上。
过山车队伍排得像长龙,池骋一边踮着脚往前看,一边兴奋地跟郭城宇比划:“你看那弯!操!看着就带劲!待会儿咱坐第一排!”
郭城宇抬眼看着那在高空疯狂扭转翻滚的钢铁巨兽,听着上面传来的阵阵撕心裂肺的尖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微微绷紧了些。
排了得有小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工作人员放行,池骋果然拉着郭城宇冲到了第一排的位置,扣好安全压杠。
“紧张不?”池骋侧头看郭城宇,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坏笑。
郭城宇瞥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安全压杠又往下压了压,确认扣紧了。
铃声响起,过山车缓缓启动,沿着陡峭的爬升轨道一点一点往上爬,齿轮咬合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越来越慢,越来越高,风呼呼地吹在脸上,池骋兴奋地嗷嗷叫了两声,郭城宇则抿着唇,看着下面变得越来越小的景物。
到达顶点的一瞬间,过山车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毫无预兆地向下疯狂俯冲!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心脏好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又猛地沉下去。周围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声。
“哇操!”池骋放声大吼,声音被风撕扯得变了调,但他脸上全是兴奋和刺激,甚至还张开了一只手臂。
郭城宇在他旁边,强风刮得他头发乱飞,棒球帽差点被吹走,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帽檐,高速的坠落、旋转、倒挂,强烈的失重和超重感交替袭来,胃里一阵翻腾,但他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只有微微发白的指节和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情绪。
一趟下来,池骋意犹未尽,脸兴奋得发红,拉着郭城宇又去排大摆锤,跳楼机……一个比一个刺激的项目玩过去。
郭城宇全程没什么表情,池骋叫他玩什么他就玩,该上就上,该叫……他也没叫,就是脸色越来越白,玩完跳楼机下来的时候,脚步有点虚浮,扶着一旁的栏杆缓了好几秒。
“你没事吧?”池骋凑过来,有点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不行咱歇会儿?”
郭城宇摆摆手,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哑:“没事,下一个玩什么?”
池骋看着他明明不太舒服却还硬撑的样子,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既觉得好笑,又有点……痒痒的,他咧嘴一笑:“够意思!走!那边有个鬼屋,看着挺带劲,去逛逛?”
鬼屋门口装饰得阴森恐怖,挂着破破烂烂的蛛网和惨白的骷髅头,里面黑黢黢的,不时传来凄厉的鬼叫和游客的尖叫。
郭城宇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幼稚。”
“走走走!玩的就是个氛围!”池骋不管不顾,推着郭城宇的后背就往里走。
一进去,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只有一些幽绿惨红的光源点缀在角落,照着各种狰狞的鬼怪道具和壁画,空气里一股冷气混合着灰尘的味道,狭窄的通道弯弯曲曲,深不见底,前后都有其他游客,尖叫声和脚步声回荡着,确实有点瘆人。
郭城宇走在前面,步子不快,但很稳,似乎完全没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偶尔有机关触发,一个满脸是血的僵尸弹出来,或者头顶掉下来个软趴趴的假蜘蛛,他也只是淡淡瞥一眼,就继续往前走。
池骋跟在他后面,看着他那副冷静得过分的模样,心里那点恶作剧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故意放慢脚步,等郭城宇往前多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弯,身影被一个巨大的棺材道具挡住时,他突然从旁边一个挂着破布的拐角猛地窜出来,压低声音发出一声怪叫:“哇!”
他本以为至少能吓郭城宇一跳,哪怕只是肩膀抖一下也行。
但郭城宇连脚步都没顿一下,只是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甚至带着一丝看傻子的无奈。
池骋有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没劲。”
郭城宇没理他,转回头继续往前走,池骋快走两步跟上,跟他并排,嘴里还不服输地嘟囔:“你丫胆儿也太肥了,这都没反应……”
正说着,郭城宇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池骋一愣,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郭城宇没说话,只是微微蹙着眉扭过头,目光越过池骋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黑暗深处,眼神有点凝重的疑惑。
池骋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也扭头往后看,后面黑乎乎的,只有隐约的灯光和远处其他游客模糊的声响:“看什么呢?”
郭城宇收回目光,看向池骋,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确定:“你身后……刚才是不是一直站着个人?”
池骋心里咯噔一下,后颈窝莫名有点发凉,他虽然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但这黑灯瞎火的环境,配上郭城宇这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什么人?工作人员吧?”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在乎。
“不像,”郭城宇摇摇头,眼神还盯着那个方向,眉头蹙得更紧,“穿着黑色的衣服,个子很高,就站那儿一动不动看着你,我刚拐过来的时候好像就瞥见了,以为看错了,现在又……”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池骋感觉自己的汗毛有点竖起来了,他是不怕鬼,但他怕坏人啊!这游乐场人多眼杂,保不齐混进来什么变态跟踪狂之类的……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肌肉绷紧,慢慢转过身,全身戒备地朝着郭城宇示意的那个黑暗角落看过去。
光线太暗,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堆放杂物的死角,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隐在更深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池骋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低声音对郭城宇说:“你站这儿别动。”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同时厉声喝道:“滚出来!”
没有回应,那个角落死寂一片。
池骋又小心地靠近两步,眯着眼仔细看,哪有什么人?分明就是一个披着黑布的假人模特,歪歪扭扭地靠在墙边,旁边还堆着几个破纸箱。
池骋松了口气,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有点恼火地转回身,“就是个破假人……”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看见站在原地的郭城宇,正看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再也压抑不住的亮晶晶的笑意,甚至连眼尾那颗小痣都仿佛活了过来,带着狡黠的意味。
池骋瞬间明白过来:“……你丫耍我?!”
郭城宇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声音不像平时那么冷,带着点得逞后的愉快振动,在阴森的鬼屋通道里格外清晰:“不然呢?还真以为有变态跟踪你?”
池骋一下子炸了,又气又笑,一步跨到郭城宇面前,伸手就掐住了他两边脸颊,手感细腻光滑,还带着点凉意,“郭城宇你他妈……学坏了啊!敢耍我了!嗯?”
郭城宇被他掐着脸,也不挣扎,只是笑得肩膀都在抖,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看着池骋那副气急败坏又哭笑不得的样子,笑声越来越大,清朗又带着点难得的放肆。
池骋本来还想绷着脸装生气,但看着郭城宇笑得这么开心,那张平时总是冷冰冰的脸此刻生动得不可思议,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他自己也憋不住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跟着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他妈……吓死老子了,真以为碰上事儿了……哈哈哈……”
两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男孩,在昏暗诡异的鬼屋里,一个掐着另一个的脸,另一个笑得浑身发颤,两个人毫无形象地放声大笑,爽朗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声在阴森的通道里嗡嗡回荡,盖过了那些凄厉的背景音效。
前面不远处正好有一对挽着手小心翼翼往前走的小情侣,被他们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吓得浑身一哆嗦,女生发出更高分贝的尖叫:“啊!!!!鬼笑什么啊!有病啊!”拉着男生头也不回地踉跄着往前狂奔而去。
听到那远去的尖叫和仓惶的脚步声,池骋和郭城宇对视一眼,先是一愣,随即笑得更大声了,池骋甚至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哈哈哈哈……操……你看把他们吓的……哈哈哈……”
“呵……咳咳……”郭城宇也笑得有点喘不上气,抬手抹了下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压抑了整整六天的沉闷和枯燥,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随着这失控的大笑彻底爆发出来。
鬼屋里光怪陆离的光线打在两个少年笑得肆无忌惮的脸上,明明是最恐怖的环境,却洋溢着最鲜活生动的气息。
……
从鬼屋出来,外头的阳光依旧毒辣,晃得人睁不开眼,池骋脸上还挂着刚才笑出来的泪花,他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胳膊肘撞了下旁边的郭城宇:“真他妈行,差点把人家小情侣吓尿了。”
郭城宇嘴角还弯着,那点笑意没完全散,阳光下,他眼尾那颗小痣显得格外清楚,他嗯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点笑过之后的懒散劲儿:“谁让你先跟个二傻子似的蹦出来吓人。”
“我那不以为能吓着你么?”池骋咧着嘴,心情好得不行,浑身上下那点因为苦学积攒的郁气好像都随着刚才那通大笑散没了,“结果你丫倒好,反过来将我一军。”
郭城宇没接这话,抬手理了下刚才在鬼屋里被池骋掐过的脸颊,那儿好像还有点残留的热度,他目光往旁边扫了扫,看到不远处那个巨大的蓝色海洋馆标志:“去那儿?”
池骋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立刻点头:“成啊,里头肯定凉快,这他妈外面快烤熟了。”
两人买了票,钻进海洋馆大门,一股带着腥味儿和凉气的冷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池骋舒服地叹了口气:“活过来了。”
馆里光线幽暗,四处都是蓝盈盈的水光,巨大的玻璃后面,各种各样的鱼慢悠悠地游着,时不时有小孩兴奋的尖叫和大人压低声音的讲解。
他俩并排走着,也没什么特定目标,就顺着人流瞎逛,池骋对看鱼没什么太大兴趣,主要是图这儿凉快,再加上旁边走着的是郭城宇,他眼神时不时就往郭城宇那边瞟。
幽蓝的水光映在郭城宇侧脸上,明明灭灭,把他本来就白的皮肤衬得几乎透明,睫毛长得不像话,微微垂着,看着某条色彩斑斓的小丑鱼时,眼神挺专注。
池骋喉咙有点发干,他移开视线,胡乱地看着旁边一条长得奇形怪状的大鱼,心里嘀咕,怎么看个鱼都他妈这么勾人。
逛到一处往下走的自动电梯,电梯上方和两侧都是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顶,构成一条通往海底世界的隧道,电梯缓缓下行,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就在他们头顶身边游弋。
“这地儿不错。”池骋仰起头,看着一条巨大的鳐鱼像扇子一样慢悠悠地从他们头顶滑过,投下大片阴影。
郭城宇也抬起头,嘴角微微扬着,眼睛里映着流动的水光和各种鱼类的影子,亮得惊人,他看得有点入神,不自觉地抬起手,想去触摸那块隔开了两个世界的厚玻璃,指尖几乎要碰到一条正好奇凑过来的小热带鱼。
池骋侧头看着他,郭城宇举着手,仰着脸,脖颈拉出一条流畅又好看的线条,喉结微微滚动着,脸上那种带着点天真好奇的神情,是池骋从来没见过的,不像平时那么冷,也不像讲题时那么严肃,更不像偶尔使坏时那么狡黠,就是一种纯粹的,被眼前景象吸引住的专注和……柔软。
池骋感觉自己的心跳猛地撞了一下胸口,咚咚作响,声音大得他怀疑郭城宇都能听见,一股完全没经过大脑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也抬起了手,朝着郭城宇举在半空中的那只手伸了过去。
他的动作有点僵硬,甚至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抖,手指先是碰到了郭城宇微凉的指尖,郭城宇似乎愣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没立刻收回。
就这一下迟疑的功夫,池骋的手指已经莽撞地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劲儿,硬生生挤进了郭城宇的指缝里,然后猛地收紧,牢牢扣住了。
两只手,都是少年人的手,骨节分明,大小也差不多,但触感截然不同,池骋的手更热,掌心有点糙,带着点打球留下的薄茧,用力很大,攥得死紧,郭城宇的手则凉一些,皮肤细腻,手指修长,被池骋这么突然地紧紧扣住,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后,那点僵硬慢慢地一点点地化开了。
郭城宇扭过头,看向池骋,眼睛里的水光还没散尽,带着点询问和一丝极淡的讶异。
池骋也在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他甚至有点不敢看郭城宇的眼睛,觉得自己他妈的可能又要挨骂了。
但郭城宇只是看着他,看了好几秒,那双漂亮的眼里,讶异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池骋看不太分明的情緒,有点深,有点沉,然后,那眼底一点点渗出了很浅很浅的笑意。
接着,郭城宇的手指动了动,不是挣脱,而是也轻轻地却有力地回扣住了池骋的手指。
十指紧密地交缠在一起。
池骋的心跳停了一瞬,然后更加疯狂地擂动起来,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又猛地抬眼看郭城宇。
郭城宇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些,没说话,只是转回头,继续看着头顶游过的鱼群,但那只被池骋紧紧握住的手,却没有再松开。
电梯缓缓降到尽头,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去,但牵着的手却没分开,池骋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黏糊糊的,但他不敢松,甚至攥得更紧了些,好像一松手,旁边这人就会消失一样。
他们就那么牵着手,继续在幽蓝的隧道里走着,周围是缓慢游动的鱼群和模糊的人声,冰凉的玻璃反射着微弱的光,谁也没说话,一种微妙又紧绷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池骋觉得自己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郭城宇手指的每一点细微的动作,能感觉到对方微凉的皮肤温度正一点点被自己焐热,能听到两人几乎同步的脚步声和……自己那震耳欲聋的心跳。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瞟郭城宇,那人侧脸依旧平静,好像牵手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只有耳根处似乎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晕,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周围蓝光映的。
走到一块巨大的玻璃幕墙前,前面没什么人,只有几条体型庞大的鲨鱼在不远处懒洋洋地摆动着尾鳍,池骋突然停了下来。
郭城宇也跟着停下,侧头看他:“怎么?”
池骋没说话,松开一直紧攥着的另一只手,那里捏着手机,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笨拙地解锁,点开相机,切换成前置摄像头,然后高高举了起来。
郭城宇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挑了挑眉:“干什么?”
池骋把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也举到镜头前,喉咙发紧,声音都有点变调,但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理直气壮:“记录一下。”
“记录什么?”郭城宇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池骋心一横,豁出去了,扭头看着郭城宇,眼睛瞪得老大:“记录咱们谈恋爱第一天啊!”
郭城宇闻言,眉毛挑得更高了,嘴角却弯起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谁要跟你谈恋爱了?”
池骋一听就急了,晃了晃两人还紧紧扣在一起的手:“不谈恋爱你让我这么牵着?耍流氓啊?”
郭城宇看着他着急上火的样子,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转过头,目光看向了池骋举着的手机屏幕,下巴微微扬了扬:“照歪了。”
这就是默认了!池骋心里猛地炸开一团巨大的烟花,炸得他头晕目眩,嘴角控制不住地拼命往上咧,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他赶紧调整了一下手机角度,屏幕里,映出两个挨得极近的脑袋,都帅得有点过分,一个笑得像个傻了吧唧的二哈,另一个嘴角噙着点淡淡的笑意,眼神里带着点纵容和无奈。
两人举高的手,十指紧紧交扣着,背景是幽蓝的海水和缓慢游过的巨大鲨鱼。
咔嚓一声。
画面定格。
池骋美滋滋地放下手机,迫不及待地点开相册看刚才那张照片,怎么看怎么顺眼,嘴里还嘚啵:“啧,哥们儿真帅,你也不赖……就是这鲨鱼有点抢镜……”
郭城宇凑过去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发我一张。”
“必须的啊!”池骋立刻操作着手机,手指头因为兴奋有点不利索,“这得好好存着……”
从海洋馆出来,天边已经染上了晚霞,两人还是牵着手,谁也没提松开这茬,打车回到郭城宇家那栋气派的大别墅,进门换鞋的时候,才不得不松开了。
手心一下子空落落的,还有点湿漉漉的汗意,池骋有点不习惯地蜷了蜷手指。
保姆张姨已经做好了晚饭,饭菜香味飘出来,两人沉默地吃完饭,期间池骋好几次想找话说,但一看郭城宇那副平静无波吃饭的样子,又不知道该说点啥。
吃完饭,郭城宇擦擦嘴,起身:“歇半小时,然后上来补课。”
池骋正沉浸在“老子脱单了”的狂喜和飘飘然里,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啊?还补?”
郭城宇已经往楼梯走了,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里那点纵容和笑意没了,又恢复了平时讲题时那种冷淡淡的模样:“不然呢?你想干嘛?”
“我……”池骋噎住了,他想干的可多了!刚确定关系,难道不该是拉着手聊聊人生理想,或者找个没人的地儿再亲热一下?哪怕一起看个电影呢?
补课?这剧情发展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但郭城宇根本没给他反驳的机会,丢下一句“半小时后上来”,就转身上楼了。
池骋瘫在椅子上,看着那一桌子剩菜,心里那点旖旎心思被“补课”俩字砸得稀碎,悲愤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操……”
半小时后,池骋还是磨磨蹭蹭地上了楼,推开卧室门,郭城宇已经坐在书桌前了,台灯开着,冷白的光线打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漂亮脸蛋上,旁边摊着今天上午没搞定的那本物理习题册。
听到开门声,郭城宇头也没抬,用笔敲了敲旁边的空位:“坐。”
池骋认命地走过去坐下,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出熟悉的响声,他闻到了郭城宇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刚才在海洋馆里牵手的触感好像又回来了,指尖有点发麻。
“动量守恒和动能定理联立,”郭城宇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起伏,直接把上午那道变态题推到他面前,“把这道题做完。”
池骋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形,感觉刚放松没多久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试图挣扎一下:“那什么……郭城宇……咱今天……都那样了……就不能放个假?”
郭城宇终于抬起眼皮看他,灯光下,眼神深邃得很:“哪样了?”
“就……牵手……拍照……”池骋有点底气不足,声音越说越小,“……谈恋爱第一天不得庆祝一下?”
郭城宇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很短促,带着点嘲讽:“牵手拍照就不用高考了?你物理上次月考刚及格,庆祝什么?庆祝你还有大半本书没学?”
池骋被噎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做题。”郭城宇不再看他,低头翻着自己的书,声音不容置疑。
池骋憋着一口气,心里骂了句脏话,但手却像有自己的想法似的,乖乖拿起了笔,开始瞪着眼睛看那道题,看了半天,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全是郭城宇在海洋馆里仰头看鱼时柔软的侧脸,和两人紧紧交握的手。
“发什么呆?”旁边冷飕飕的声音飘过来。
池骋一个激灵,赶紧收敛心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说来也怪,之前觉得绕得不行的题,这会儿再看,好像思路清晰了点,他尝试着列公式,代入数据,一步步往下推。
郭城宇就坐在旁边看着,偶尔在他卡壳的时候,用笔点一下某个步骤,或者冷冰冰地提示一句:“方向错了。” “漏了摩擦力。”
他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好像下午在海洋馆里笑着和他十指相扣的是另外一个人。
池骋一边腹诽这人拔手无情翻脸不认人,一边却又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指引走,做了大概四十多分钟,居然真让他把这道难题给啃下来了。
他把草稿纸推过去,心里有点没底:“看看对没。”
郭城宇拿过去,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用红笔在上面画了个勾:“嗯。”
池骋松了口气,心里那点小得意又冒了出来,身体往后一靠,椅子吱呀一声:“我就说哥们儿还是有点天赋的。”
郭城宇没接他的话,直接把习题册又翻过一页:“继续,下面这套卷子,选择题和填空题,一小时做完。”
“我操……”池骋脸上的笑僵住了,“来真的啊?”
郭城宇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不然呢?”
池骋看着他那双冷淡淡的眼睛,所有讨价还价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他认命地啧了一声,抓过卷子,埋头开始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池骋写题写得头晕眼花,偶尔偷瞄一眼旁边的郭城宇,那人正垂着眼看书,侧脸在台灯光下像精心雕琢过的玉,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好像……就这样并排坐着学习,也没那么难以忍受,至少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等池骋终于把那张卷子搞定,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十点多了,他累得眼皮发沉,把卷子递给郭城宇:“搞定了,赶紧批。”
郭城宇接过卷子,拿出红笔,一道道题看过去,改得很快,偶尔打个叉,画个圈,池骋紧张地看着他的笔尖,比自己考试时还紧张。
终于,郭城宇改完了最后一道题,把卷子放回他面前:“错了四道选择,两个填空,比上次好点。”
池骋一看,确实,红色的叉比以往少了将近一半,他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尾巴差点翘到天上:“看吧!就说我进步神速!”
郭城宇没搭理他的嘚瑟,只是把错题指出来:“这几道,知识点还是模糊,明天重点看,还有这个,计算粗心。”
池骋敷衍地嗯嗯啊啊应着,心思早就不在题上了,他看着郭城宇一张一合的嘴唇,那嘴唇看起来有点干,但形状很好看,厚薄适中,不知道亲起来……
就在这时,郭城宇合上了书,站起身:“行了,今天到这,明天继续。”
说完,他转身就往门口走,似乎打算回自己房间。
池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压了一晚上的火苗和躁动猛地窜了起来,就在郭城宇的手握住门把手,刚要拉开门的那一刻,池骋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两步跨过去,一把攥住了郭城宇的手腕。
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力气有点大。
郭城宇拉门的动作一顿,诧异地回过头。
池骋抓着他的手腕,猛地用力一扯,将他整个人转了半圈,后背抵在了刚刚打开一条缝的门板上,发出轻微的“咚”一声。
门板挡住了郭城宇的退路,池骋另一只手也撑了上来,把他圈在了自己和门板之间,形成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姿势,两人身高差不多,此刻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可闻。
郭城宇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看着突然发难的池骋,脸上没什么害怕的表情,只是挑了挑眉,声音依旧平静:“干什么?”
池骋喘了口气,盯着郭城宇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眼底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看不真切,他喉咙发干,心脏跳得飞快,脑子里那点念头却异常清晰,他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声音因为紧张和兴奋有点发哑,但又带着理直气壮的横劲儿:“今天的错题比以前少了一半。”
郭城宇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池骋往前又凑近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量。他盯着郭城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准备奖励我一下吗?”
郭城宇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嗤笑了一声,眼睛里终于漾起一点真实的情绪,像是觉得好笑,又像是有点无奈,他微微动了动被池骋攥着手腕的那只手,但没挣脱,只是用另一只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池骋:“你给谁学习的?我还得奖励你?”
池骋被他说得有点窘,但架势已经摆出来了,绝不能怂,他立刻摆出那副惯用的在郭城宇这儿似乎屡试不爽的可怜样儿,眉头耷拉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点委屈:“我学得这么辛苦……头都快炸了……”
郭城宇看着他这变脸似的演技,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了一下,眼底那点笑意更深了,他摇了摇头,似乎拿他没办法。
然后,他抱臂的手放了下来,抬起,轻轻握住了池骋撑在门板上的那只手的手腕,将其稍稍拉下来一点。
池骋一愣,没明白他要干嘛。
接着,郭城宇那只空闲的手抬了起来,温热的手指捏住了池骋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微微往下一压,让池骋的脸更低了一些。
然后,郭城宇就凑了上去。
一个吻,准确地落在了池骋的嘴唇上。
池骋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全都聚焦在了嘴唇上那一点触感。
软。
这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窜入脑海的字。
郭城宇的嘴唇,比他想象的还要软,带着点微凉的湿润,轻轻地贴着他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贴着。
那触感短暂得如同错觉。
就在郭城宇的嘴唇即将离开的瞬间,池骋那被惊飞的魂儿猛地归了位,一种近乎本能的掠夺欲和燥火轰地一下席卷了他全身。
捏着他下巴的手还没松开,池骋几乎是粗暴地反客为主,猛地低下头,狠狠地重新攫获了那双又软又凉的嘴唇。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触碰。
池骋一手死死扣住了郭城宇的腰,把人更紧地压向门板和自己之间,另一只手则用力握住了郭城宇的后颈,不让他有丝毫后退的可能,凶狠地撬开郭城宇的牙关,舌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闯了进去。
动作粗暴,毫无技巧可言,全凭着本能和积压了一晚上的躁动横冲直撞。
郭城宇似乎闷哼了一声,抵在池骋胸口的手下意识地推拒了一下,但力道很快就被更凶猛的亲吻吞没了,他的后脑勺被池骋的手牢牢固定着,被迫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侵略意味的深吻。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急促混乱的呼吸声和暧昧的水声。
池骋像是沙漠里渴极了的人终于遇到甘泉,发疯似的吮吸纠缠,舌尖扫过郭城宇口腔里每一寸地方,贪婪地攫取着对方的气息,那淡淡的冷香此刻仿佛带了温度,烧得他理智全无。
郭城宇最初的僵硬慢慢软化下来,推拒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力道,甚至无意识地抓住了池骋胸前的衣料,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睫毛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开始生涩地试探性地回应。
这一个细微的回应,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池骋吻得更深更重,几乎要把人吞吃入腹。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夏季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滚烫的体温和剧烈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肺里的空气都快被榨干,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发疼,池骋才喘着粗气,极度不情愿地松开了郭城宇。
两人额头相抵,都在大口大口地喘气,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唇瓣又湿又肿,泛着水光。
池骋看着近在咫尺的郭城宇,那人眼尾泛着红,那颗小痣艳得像要滴血,平日里冷淡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汽,眼神有点失焦,嘴唇被吻得红肿,微微张着喘息。
池骋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差点又没忍住亲上去。
郭城宇喘匀了气息,看着池骋那副意犹未尽眼睛发红盯着自己的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带着点说不清的餍足和戏谑:“行了……”
他抬手,用指腹有点粗暴地抹了一下自己湿润的嘴角,然后又碰了碰池骋同样狼狈的下唇。
“晚安。”
说完,郭城宇没等池骋回应,伸手拉开了身后那扇一直虚掩着的门,侧身从池骋的禁锢里滑了出去,动作干脆利落地走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
房间里只剩下池骋一个人,还维持着刚才被推开一点的姿势,剧烈地喘息着,嘴唇上还残留着那份惊人的柔软和湿热,脑子里轰轰作响,全是刚才那个激烈到失控的吻。
……
郭城宇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门,后背轻轻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帘缝隙里漏进来一点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他抬手,手指无意识地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那颗东西正失了控似的狂跳,咚咚咚,又快又重,撞得他肋骨都发麻。
他在心里低低骂了一句,因为一个吻就他妈慌成这样,真没出息。
他慢慢走到床边,没开灯,直接仰面躺了下去,床垫柔软地陷下去一块,黑暗中,他抬起手背盖在发烫的眼睛上,嘴唇上还残留着池骋那混蛋又凶又莽的触感,又湿又麻,还有点轻微的刺疼,估计是刚才被牙齿磕破了点皮,那孙子的吻技烂得要命,全凭一股子横冲直撞的蛮劲儿,像条饿疯了的野狗啃骨头,但又他妈……该死的带劲。
郭城宇舔了舔微微刺痛的唇角,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又带着点诡异电子甜美的女声毫无预兆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嘀——检测到宿主心率异常飙升,持续超过120次/分,0622号系统友情提示,年轻人,适当节制,注意身体哦~】
郭城宇盖在眼睛上的手都没动一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显然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习以为常,他只是在脑子里没什么好气地回了一句:“闭嘴。”
那自称0622系统的声音却不肯消停,依旧用那种甜得发腻的电子音在他脑海里嗡嗡:【哎呀呀,公主殿下火气别这么大嘛~刚刚和您的‘任务对象’进行了一番深入的唾液交换,感觉如何呀?啧啧,这心跳,这体温升高幅度,看来战况相当激烈嘛~】
“你他妈再叫一声公主试试?”郭城宇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按在胸口的手放了下来,攥成了拳,指节微微发白。
【哎呀错了错了,宿主宿主!】0622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但语气里的调侃半点没少,【所以,心动值要不要看一下呀?刚刷新了哦,新鲜出炉,热乎着呢!】
郭城宇沉默了几秒钟,房间里只有他自己还未完全平复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半晌,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声音有点哑:“多少?”
【您问谁?池骋对您?还是您对池骋?】0622故意拖长了调子,卖着关子。
“废话。”郭城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的。”
【好嘞!】0622欢快地应了一声,紧接着,郭城宇的“眼前”,或者说他的意识里,凭空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虚拟面板,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行数字:【任务对象池骋对宿主当前心动值:90%】。
郭城宇看着那个数字,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百分之九十?这么高了?他记得刚绑定这傻逼系统那会儿,这数值还是个刺眼的零蛋,后来他按系统任务要求,硬着头皮接近那个看起来又躁又凶,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的池骋,给他补课,看着他一点点从不及格到及格,数值才跟蜗牛爬似的慢慢往上挪,什么时候……窜这么高了?
是因为刚才那个吻?
他下意识地又舔了下刺痛的嘴角。
“我的呢?”郭城宇听到自己的声音问,比刚才更哑了点。
【您的什么呀?】0622装傻。
“我对他的心动值。”郭城宇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哦哦哦,这个呀,我看看哈~】0622拖腔拉调地说着,片刻后,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虚拟面板弹了出来,并排显示着:【宿主对任务对象池骋当前心动值:90%】。
同样的百分之九十。
郭城宇盯着那两个并排的一模一样的数字,一时间没了声音,心脏还在不知疲倦地狂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一股极其陌生又汹涌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撞得他胸口发闷,喉咙发紧,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一开始……根本没想过会这样。
他绑定这个破系统,一觉醒来脑袋空空,变成了十七岁的郭城宇,被告知要完成什么狗屁任务才能回去,他只觉得荒谬又操蛋,他的任务目标是池骋,那个十七岁,家庭条件不好,脾气暴躁得像头一点就着的倔驴一样的池骋。
他接近池骋,给他补课,看着他为一道简单数学题拧着眉头发愁,抓耳挠腮的样子,看着他打球时在阳光下挥汗如雨,浑身像发着光一样吸引所有人视线的样子,看着他因为一次月考及格就得意得尾巴快翘到天上去,搂着自己肩膀嚷嚷着要请客的样子,看着他第一次试探着手指发着抖却异常坚定地握住自己手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只是在做任务,他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注视变了味?那些靠近带了电?那些冷冰冰讲题的时刻,会因为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和偶尔笨拙的触碰而心神不宁?那些并排坐着学习的夜晚,会变得不再难以忍受,反而因为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认真的侧脸而滋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
他甚至……开始贪恋起池骋刚刚毫无技巧全凭本能的亲吻,喜欢他亲得上头时,从喉咙里发出的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喜欢他亲完以后,眼睛发红像只吃到肉骨头的大型犬一样盯着自己的蠢样子。
就好像……他早就习惯了这种亲密,早就该这样。
就好像……他已经喜欢了池骋很久很久,久到跨越了某个看不见的界限,连自己都骗不下去了。
【哇哦~~~】0622那甜腻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带着夸张的咏叹调,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最后的自欺欺人,【百分之九十对百分之九十!宿主!公主殿下!您这是彻底坠入爱河了呀!恭喜恭喜!贺喜贺喜!任务完成指日可待!咱们离回家又近了一大步,哦耶!……宿主?宿主您怎么不说话?高兴傻了吗?】
郭城宇没吭声,另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床上,指尖微微蜷缩着。
0622又在他脑子里聒噪了几句,见他始终没反应,自觉没趣,嘀了一声,那冰冷的电子音和虚拟面板瞬间如同潮水般从他脑海里退得干干净净,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重新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和寂静。
只有心脏还在不知死活地剧烈地搏动着,一下下,撞击着胸腔,宣告着某个再也无法忽视的事实。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长达几分钟,郭城宇压在眼睛上的手背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他忽然毫无预兆地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一开始很轻,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慢慢地,笑声越来越大,从喉咙深处滚出来,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在发颤,连带着身下的床垫都仿佛在轻微共振。
他笑得眼角都渗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湿意,幸好黑暗中谁也看不见。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停下来,胸口因为刚才的大笑而急促起伏着,喉咙干得发疼。
他放下压在眼睛上的手,在黑暗中睁着眼,望着看不见的天花板,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带着点无奈又认命意味的弧度。
妈的。
栽了。
真他妈是栽了。
……
接下来的九天,日子好像一下子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好像陷入了一种黏稠而滚烫的循环。
池骋每天睁开眼,面对的依然是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习题册和卷子,空气里弥漫着的依然是郭城宇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和书本纸张特有的味道,耳边响起的,也依然是郭城宇那把没什么温度吐字清晰又毒舌的京片子,冷冰冰地给他讲题,时不时蹦出一句“你丫这脑子长着是显高的吗?”或者“这都能错,猪都比你强点”。
一切似乎都和之前那苦逼的补课日子没什么不同。
但又他妈的全然不同了。
最大的不同就是,每天的学习折磨结束,郭城宇合上书站起身,不再是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而是会……给他点“甜头”。
一开始,池骋还得连哄带骗,或者干脆耍横,比如在郭城宇批完卷子,指出错误,说完“今天到这”准备起身离开时,他会猛地伸手拽住郭城宇的手腕,把人拉回来,按在书桌边或者门板上,仗着体型的优势,把人圈在自己怀里,低头凑过去,眉头耷拉着,声音放低放软,带着点委屈和理直气壮的混不吝:“学一天了,头昏脑涨的,给充点儿电呗?” 要不就直接不管不顾地啃上去,亲得对方喘不过气,才恶声恶气地抱怨:“快憋死了,嘴一个。”
通常这种时候,郭城宇会先瞪他一眼,骂一句“滚蛋”或者“你他妈属狗的啊?”,但挣扎的力道从来都不大,推在他胸口的手也没什么劲儿,半推半就地,也就让他亲了。
后来几天,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怎么,郭城宇变得“自觉”了点,往往是在讲完最后一道题,放下笔,宣布今天结束时,他会很自然地转过身,面对还坐在椅子上的池骋,一只手随意地撑在池骋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没什么温度的手指捏住池骋的下巴,微微往下一压,然后自己就俯身凑过去,主动贴上池骋的嘴唇。
不是池骋那种饿狼扑食似的深吻,就是简单地贴着,嘴唇柔软,微凉,带着点润唇膏的淡淡香气,停留那么几秒钟,然后就干脆利落地松开,直起身,没什么表情地说一句:“行了,滚去洗澡。”
即使只是这样浅尝辄止的触碰,也足够池骋心跳失速,浑身血液嗡地一下全往某个地方冲,愣在原地好几秒才能回过神,摸着似乎还残留着那柔软触感的嘴唇,看着郭城宇转身离开的冷淡背影,心里骂着“操,真他妈会撩”,然后又控制不住地咧嘴傻笑。
再后来,这睡前吻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深。
郭城宇不再满足于只是碰一下就走,他会张开嘴,允许池骋的舌头探进来,甚至会生涩地试探性地回应一下,两人挤在书桌前,或者靠在门边,交换一个湿漉漉的带着轻微水声和喘息声的吻,每次都要亲到嘴唇发肿,呼吸不畅才分开。
分开后,两人的气息都乱得不成样子,郭城宇原本冷白的皮肤会染上一层薄红,眼尾那颗小痣也变得格外显眼,他总是会先平复一下呼吸,然后用指腹抹一下自己湿润的嘴角,再没什么力度地推开还意犹未尽想凑上来的池骋,哑着嗓子说:“够了,明天还得早起。”
池骋就会看着他笑,笑得像个偷腥成功的猫,舔着嘴唇回味:“明天继续。”
郭城宇通常只会白他一眼,转身离开,但池骋看得分明,那家伙转身时,耳朵尖是红的。
这种隐秘而刺激的日常,成了池骋每天被题海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最大慰藉和盼头,他甚至觉得,要是每天闭眼前都能有这么个吻,让他再多做十套卷子他都乐意。
……
倒数第二天晚上,补课结束的铃声照常响起。
郭城宇放下红笔,把批改好的物理卷子推到池骋面前:“错了三道,比昨天有进步,自己把错题弄懂,明天早上我抽查。”
池骋没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拿卷子,他靠在椅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然后歪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在整理书桌的郭城宇,眼神滚烫,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郭老师,今天份儿的‘奖励’呢?”
郭城宇整理书本的动作没停,头也没抬,声音淡淡的:“先把错题改了。”
“改完就给?”池骋往前凑了凑,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笑嘻嘻地问。
郭城宇终于抬眼瞥了他一下,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少废话。
池骋现在摸透了他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也不恼,嘿嘿一笑,拿起卷子就开始研究那几道错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儿,效率奇高,没多久就搞明白了,还把正确的解题步骤工工整整地写在了旁边。
“喏,搞定!”他把卷子往郭城宇面前一推,身体往后一靠,椅子两条前腿都翘了起来,晃悠着,一脸“快夸我快亲我”的期待表情。
郭城宇拿过卷子扫了一眼,确认都改对了,这才放下卷子,转过身面对池骋。
但他没像之前那样俯身下来,而是往后一靠,半个屁股轻轻倚坐在了书桌边缘,双手也向后撑在了桌面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有点懒散,又带着点说不出的……邀请意味。
台灯的光从他侧后方打过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显得皮肤更白,睫毛更长,那双没什么情绪的双眼微微垂着,看向还坐在椅子上的池骋。
池骋的心脏没出息地猛跳了两下,喉结上下滚动,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一步就跨到了郭城宇面前,挤进了对方微微分开的双腿之间,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鼻尖相贴,呼吸可闻。
“今天这么乖?”池骋低声笑着,一只手已经熟练地揽住了郭城宇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拇指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蹭过郭城宇看起来就很好亲的下唇。
郭城宇没回答,只是抬眼看着他,嘴角似乎弯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微微仰起脸,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默许甚至期待的信号。
池骋毫不犹豫地低下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不再是之前那种需要试探需要小心翼翼索取的回应的亲吻,经过了这些天的“练习”,两人似乎都对彼此的节奏和喜好熟悉了不少。
池骋的吻依旧带着他特有的急躁和霸道,舌头粗暴地撬开牙关,深入湿热的口腔,贪婪地扫荡过每一个角落,吮吸着对方的舌尖,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但比起最初的毫无章法,多了点掌控的力度和技巧。
郭城宇的回应也明显了许多,他撑在书桌上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力道,转而抬起来,搂住了池骋的脖子,手指插进池骋后脑勺有点扎手的短发里,微微用力地按压着,他仰着头,承受着这个激烈得过分的吻,鼻腔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细碎的闷哼,偶尔也会主动地勾缠一下池骋的舌头,换来对方更凶猛的进攻。
书桌上的台灯散发着稳定的白光,将两人紧密交叠的身影投在旁边的墙壁上,那影子随着他们的动作而晃动,纠缠不清。
空气里的温度仿佛在急剧升高,弥漫着少年人躁动不安的荷尔蒙气息和轻微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池骋觉得自己快要炸了,怀里这具身体温热而柔韧,隔着薄薄的夏季睡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和腰线的弧度,郭城宇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此刻仿佛被点燃了,混合着两人交换的唾液的气息,变得无比撩人,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往下腹窜。
他搂着郭城宇腰的手不自觉地越收越紧,几乎要把人勒进自己骨头里,另一只手则从对方的后颈滑下去,有些急躁地揉捏着那截柔韧的腰线,甚至试探着想要从睡衣下摆钻进去,直接触碰那想象中光滑微凉的皮肤。
就在他的手指刚刚碰到睡衣边缘时,郭城宇似乎微微颤了一下,搂着他脖子的手稍稍用力,像是想推开,又像是想拉近。
这个细微的挣扎的动作,像是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池骋所有压抑的冲动。
他吻得更深更重,几乎带着点啃咬的力道,同时胯部不受控制地向前顶了一下,某个早已坚硬如铁肿胀发疼的部位,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郭城宇的大腿根上。
“呃!”两人同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池骋的动作猛地顿住了,郭城宇的呼吸也滞了一下,激烈的亲吻骤然停止。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混乱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池骋喘着气,嘴唇和郭城宇的嘴唇之间拉出一条暧昧的银丝,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睛因为情欲而烧得通红,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紧紧顶在郭城宇腿根处的嚣张地支棱起来的胯下,然后又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郭城宇。
郭城宇也微微喘着气,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尾湿红,嘴唇被吻得红肿水润,微微张着,呼出温热的气息,他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茫然和失措,但很快就恢复了清明,甚至……带上了一点儿似笑非笑的玩味。
池骋被他这眼神看得有点窘,但更多的是一种快要爆炸的渴望和急躁,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点可怜的哀求,又混着理直气壮的横劲儿:“郭城宇……你……帮帮我……”
郭城宇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嘴角那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他甚至还故意微微动了一下被池骋顶住的那条腿,似有若无地蹭过那团灼热的坚硬。
池骋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腰眼一麻,差点直接交代出来,他搂着郭城宇腰的手收得更紧,几乎是用气声哀求:“别蹭……真要命了……帮帮我,嗯?”
郭城宇终于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点事后的慵懒,和一丝明显的调侃:“自己没长手?”
池骋一听这话,有点急了,想都没想就一把抓住郭城宇的一只手,强硬地往下拉,直接按在了自己滚烫发硬的裤裆上,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和尺寸,他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郭城宇,耍无赖似的说:“长了……但没你的手好使……肯定没你弄的爽……”
手心骤然接触到那团灼热坚硬的触感,郭城宇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发颤,但他脸上那点戏谑的笑意却没变,甚至挑了挑眉,任由自己的手被池骋死死按在那要命的地方。
“想让我帮你?”郭城宇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点蛊惑的味道。
池骋猛点头,眼神像饿极了的狼崽子。
“行啊。”郭城宇笑了一下,另一只还搂在池骋脖子上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只躁动的大型犬,“明天下午,我出套题,物理和数学综合卷。”
池骋一愣,没明白怎么突然跳到做题上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下半身那点事儿。
郭城宇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他耳边呵气:“满分一百,你要是能考到八十分以上……”
他顿了顿,被池骋按住的那只手,指尖故意隔着裤子,在那硬烫的顶端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池骋浑身一颤,呼吸都停了。
郭城宇看着他瞬间绷紧的表情,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缓缓吐出后半句:“……我就用手帮你弄出来。”
池骋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绿油油的,冒着光,但随即又想到什么,有点不满地嘟囔,胯下却下意识地往郭城宇手心里顶了顶:“才用手啊?八十分就这么点奖励?”
郭城宇被他顶得哼笑了一声,也不挣脱,反而用指尖挠了挠那烫人的地方,感受着掌下的物体猛地又胀大了一圈,看着池骋瞬间憋红的脸和骤然粗重的呼吸,他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加码,声音带着钩子:“那……要是你能考到九十分以上……”
他凑得更近,湿润红肿的嘴唇几乎贴着池骋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混合着暧昧的暗示,一字一句地钻进池骋的耳朵里:“我就用嘴……给你口出来。”
最后几个字,又轻又慢,却像一颗炸雷,猛地劈在了池骋的脑海里。
轰的一声!
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全冲到了头顶,又疯狂地向下腹涌去,池骋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搂着郭城宇腰的手臂肌肉绷得死紧,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胯下那玩意更是硬得发疼,疯狂地跳动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求更多的抚慰和释放。
他死死盯着郭城宇近在咫尺的带着恶劣笑意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野兽般的低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黑暗得吓人,像是要把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你……”他刚嘶哑地挤出一个字。
郭城宇却轻笑一声,趁着他被巨大的诱惑冲击得心神失守的瞬间,被他按住的手灵活地一抽,同时另一只手用力推开了他紧箍着自己腰的手臂,身体轻巧地从书桌边沿滑了下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加油哦,池同学。”郭城宇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揉皱的睡衣领口,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潮,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只有嘴角那点笑意,泄露了他刚才的恶劣行径,“我很期待你明天的表现。”
说完,他不再看还僵在原地眼睛发红喘着粗气,胯下鼓囊囊一大包无处发泄的池骋,转身,脚步甚至带着点轻快地走向门口,拉开门,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咔哒。
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终于将池骋从那种极度兴奋和煎熬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他猛地低头,看着自己裤子上那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几乎要顶破布料束缚的隆起,又抬头瞪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隔绝了那个撩完就跑的混蛋的门,气得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书桌上。
咚的一声闷响!
“郭城宇那我他妈现在怎么办!”
池骋一个人在房间里站了得有好几分钟,胯下那玩意儿还硬邦邦地顶着裤子,又胀又疼,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郭城宇那句“用嘴给你口出来”,混着那人临走时嘴角那点恶劣又勾人的笑意。
“操……”他低骂一声,呼吸还是粗重的,眼睛发红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外面那个把他撩拨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最终,他还是没憋住,一头扎进客房自带的浴室里,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半天脸,却丝毫没浇灭那股邪火,反而让那股渴望更加清晰,他靠着冰凉的瓷砖墙,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郭城宇微红的眼尾湿润的嘴唇,还有那只隔着一层布料按上来的微凉的手……他低喘着,认命地把手伸进了睡裤里,握住自己滚烫坚硬的性器,脑子里想象着郭城宇的脸,想象着他用那张总是吐出冰冷字眼的嘴……粗暴地撸动起来。
发泄出来后,那股躁动才勉强压下去一点,但心里头那股较劲的火却被彻底点燃了。
九十分以上。
他洗完澡出来,头发还在滴水,也顾不上擦,直接走到书桌前,一把抓起那张刚刚及格的物理卷子,眼睛盯着那几道错题,眼神狠得像是要把它瞪穿,他妈的,不就是九十分么?为了郭城宇那句“用嘴”,拼了!
这一晚上,池骋几乎没怎么睡踏实,梦里都是公式和题目,还有郭城宇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和那句带着钩子的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自己醒了,比平时郭城宇来敲门的时间还早了半个多小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胡乱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点,然后就坐在书桌前,翻出那本快被翻烂的物理习题册,开始啃那些之前觉得绕得不行的综合大题。
郭城宇准时七点来敲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池骋顶着一头乱毛,眉头拧得死紧,咬着笔头跟一道力学题死磕的样子,连他进门都没抬头看一眼。
这倒是稀奇。
郭城宇挑了下眉,没打扰他,自顾自走到书桌另一边坐下,拿起自己带来的书看,偶尔抬眼瞥一下池骋。
池骋完全沉浸在了题海里,嘴里时不时嘟囔两句脏话,或者用笔狠狠划拉着草稿纸,那副较真儿的劲儿,是郭城宇给他补课以来头一回见。
等到该吃早饭了,池骋还是没动地方,郭城宇敲了敲桌子:“吃饭。”
池骋这才猛地回神,抬头看了郭城宇一眼,眼神还有点发直,显然是脑子还没从题目里转出来,他哦了一声,站起来跟着郭城宇下楼,吃饭的时候也是狼吞虎咽,眼睛却还盯着摊在餐桌旁边的物理笔记,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一推:“我吃好了,你先慢慢吃。”说完就又蹭蹭蹭跑上楼去了。
郭城宇看着他那急匆匆的背影,又看了看他几乎没动几口的菜,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慢条斯理地继续喝自己的粥。
上午的补课照常进行,但池骋的状态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郭城宇讲题的时候,他听得异常专注,眼睛瞪得老大,生怕漏掉一个字,遇到不懂的,也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含糊地“嗯”一声或者直接略过,而是会立刻打断,抓着笔追问:“等等,这步为什么用这个公式?” “这个力的方向你再说一遍?”
问题又多又细,带着一股不搞明白誓不罢休的狠劲儿。
郭城宇难得没嫌他烦,倒是比平时更有耐心,讲得也更细致。
中间休息的时候,池骋也没像往常那样瘫着发呆或者琢磨着怎么偷懒抽烟,而是拿着刚才的笔记反复看,手指还在桌子上比划着受力分析。
郭城宇出去倒了杯水回来,看见他这副样子,终于没忍住,靠在门框上,低低地笑出了声。
池骋被他的笑声惊动,抬起头,有点莫名其妙:“笑什么?”
郭城宇走过来,把一杯水放在他手边,嘴角还噙着点笑意:“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临时抱佛脚的样子,挺逗的。”
池骋被他笑得有点恼,但又没法反驳,只能梗着脖子,耳根有点发红,硬邦邦地说:“少废话,讲题。”
郭城宇也没再逗他,坐下继续讲题。
午饭的时候,池骋又是飞快吃完就撂下碗筷想跑,被郭城宇用筷子敲了下手背:“把菜吃了,饿着肚子能记住什么?”
池骋啧了一声,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坐下来,胡乱地把盘子里的菜扒拉进嘴里,吃完一抹嘴,看着郭城宇。
郭城宇慢悠悠地吃着饭,眼皮都没抬:“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题?”
“你快点吃。”池骋催他。
郭城宇放下筷子,抱臂看着他:“你赶着投胎?”
池骋被噎得没话说,憋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早点讲完,我好早点做题。”
郭城宇这才重新拿起筷子,淡淡地说:“说好下午考试,又跑不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吃饭的速度似乎还是比平时快了一点。
下午,郭城宇果然拿出了一套他手出的综合卷子,物理和数学混在一起,题量不大,但难度不低,很多都是池骋之前的薄弱环节。
“两小时,满分一百。”郭城宇把卷子放在池骋面前,敲了敲桌面,“自己计时。”
池骋拿起卷子,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似的,抓起笔就开始写。
郭城宇就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本书,但没怎么看,目光大多落在池骋脸上。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池骋偶尔因为思考而无意识发出的轻微啧声或换气声,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池骋专注的侧脸上,他眉头微微拧着,嘴唇紧抿,鼻尖甚至冒出了一点细小的汗珠,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郭城宇看着看着,眼神渐渐深了些。
他看着池骋流畅地解出一道他之前讲过的类似题型,看着他在一道陷阱题面前停顿思考,然后谨慎地绕过陷阱选出正确答案,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下计算过程,虽然字迹还是有点潦草,但步骤清晰了不少……
这小子……脑子确实不笨,以前就是不肯用功。
一套题做下来,池骋几乎没怎么抬头,全身心都扑在了卷子上,直到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才猛地松了口气,把笔一扔,后背重重靠向椅背,感觉脑子都快缺氧了。
他抬头看向郭城宇,眼神里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紧张和期待:“写完了。”
郭城宇没说话,伸手拿过卷子,又拿起红笔,开始批改。
池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郭城宇手里的红笔,看着他一道道题看过去,偶尔在上面画个勾,或者打个叉,每看到一个叉,池骋的心脏就往下沉一分,手心都有点冒汗。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终于,郭城宇批完了最后一道题,在卷首写下一个分数。
池骋迫不及待地探过头去:“多少?”
郭城宇把卷子转过来,推到池骋面前。
一个鲜红的数字:91。
池骋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像是有点不敢相信,又仔细看了一眼,确认是九十一分,不是八十一,也不是七十一。
一股巨大的狂喜猛地冲上头顶,炸得他头皮发麻,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郭城宇,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咧,想大笑,又强行忍住,只是眼睛里闪烁着亮得惊人的光,胸膛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
郭城宇看着他那副傻了吧唧又得意忘形的样子,嘴角也弯了一下,语气却还是那副淡淡的调子,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九十一分,你丫真是踩着门槛就进啊。”
池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滚烫,那意思很明显,分数我拿到了,承诺呢?
郭城宇自然懂他什么意思,被他那毫不掩饰的炽热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去洗澡。”
池骋一听,立刻得寸进尺,往前凑了凑,声音因为兴奋和期待有点发哑:“一起洗。”
郭城宇皱了下眉,刚想拒绝,池骋却已经凑过来,飞快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很响的一声,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和急切。
郭城宇到嘴边的话被这个吻堵了回去,他看着池骋近在咫尺的写着明显欲望和期待的脸,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暴躁或不耐烦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烧着两团火,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沉默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站起身:“……走吧。”
池骋立刻跟着站起来,两人前一后进了客房自带的浴室。
浴室空间不小,但两个一米九的大男生挤进来,还是显得有点逼仄。
池骋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落锁。
郭城宇正伸手去调水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池骋从后面一把搂住了腰,整个人被圈进一个滚烫结实的怀抱里。
“别闹,先洗澡。”郭城宇用手肘往后顶了一下,声音还算镇定,但耳根已经有点红了。
池骋却没松手,反而低下头,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蹭着他细腻微凉的皮肤,哑着嗓子说:“……想你了。”
热气喷在敏感的颈侧,郭城宇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身体有点发软,他挣了一下:“……洗完再说。”
池骋却不依不饶,搂着他腰的手收紧,另一只手已经不老实地从他睡衣下摆探了进去,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直接摸上了他光滑平坦的小腹,然后一路往上,胡乱地揉捏着他胸前的软肉,指尖精准地找到了那一颗微微凸起的乳粒,不轻不重地捻了一下。
“嗯……”郭城宇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瞬间绷紧了,一股细小的电流从胸口窜开,让他腿有点发软,他下意识地抓住池骋在他身上作乱的手腕,“池骋!”
池骋却像是没听见,反而就着他侧头的姿势,咬住了他那颗近在咫尺的耳垂,用牙齿细细地磨,舌头舔舐着耳廓的轮廓,湿热的气息一个劲儿地往他耳朵里钻。
同时,在他胸前作乱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揉捏搓弄着那颗渐渐硬挺起来的乳粒,指尖时不时刮过顶端,带来一阵阵难耐的酥麻和轻微的刺疼。
郭城宇呼吸彻底乱了,挣扎的力道小了许多,抓着池骋手腕的手也没什么劲儿,更像是欲拒还迎,他仰着头,靠在池骋结实的肩膀上,微微喘着气,闭着眼睛,睫毛颤抖得厉害。
池骋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神更暗了,搂着他腰的手往下滑,隔着睡裤,用力揉了一把那挺翘饱满的臀肉,胯下早已苏醒的硬物更是嚣张地顶在郭城宇的腿缝处,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和尺寸。
“嗯……”郭城宇被他顶得闷哼一声,睁开眼,眼尾泛着红,水汽氤氲,他扭过头想看池骋,却被池骋趁机吻住了嘴唇。
这个吻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要凶猛急躁,舌头粗暴地闯进来,纠缠吮吸,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
池骋的手也没闲着,几乎是粗暴地扯开了郭城宇的睡衣扣子,睡衣滑落,露出大片白皙光滑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还有那两颗已经被他玩弄得红肿挺立的乳粒,在微凉的空气里微微颤抖着。
池骋把人拉过来转身面对着自己,低头看着,眼神暗沉,喉结剧烈滚动,咽了口口水,哑声说:“……你真白……就这儿和下面……是粉的……”说着,他又伸手捏住那红肿的乳尖,恶意地用手指夹了一下。
“嘶……轻点……”郭城宇吃痛,微微蹙眉,推了一下他的手,但睁开眼看到池骋盯着他胸口那近乎痴迷和渴望的眼神,那里面烧着的火几乎要把他点着,他心里一颤,推拒的手又慢慢放下了。
池骋得到默许,更加放肆地低头啃咬吮吸那挺立的乳尖,啧啧有声,另一只手则急切地去解郭城宇的睡裤腰带。
郭城宇被他亲得浑身发软,胸口又麻又疼,还带着一种陌生的快感,呼吸急促得不行,直到感觉到池骋的手已经探进了他内裤,握住了他半勃的性器,他才猛地回过神,喘着气按住了池骋的手:“好了……说好的……不是这个……”
池骋抬起头,嘴唇水润,眼睛红得吓人,不满地哼唧:“我就摸摸……”
“不行,”郭城宇呼吸不稳,但语气很坚决,他推开池骋一点,把自己从池骋怀里挣脱出来,声音有点哑,“你先洗,然后出去等我。”
池骋看着他那白皙的后背和微微泛红的耳根,还有那两颗被自己啃咬得红肿不堪的乳尖,胯下胀得发疼,但还是强忍住了,他知道郭城宇说一不二的性子。
他凑过去,在郭城宇后颈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然后才喘着粗气打开花洒自己随便洗了洗,之后抓起自己的睡衣睡裤胡乱套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浴室里,郭城宇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和心跳,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惨不忍睹的红肿,无奈地叹了口气,才打开花洒。
温热的水流冲下来,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皮肤上残留的触感和热度,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有点乱。
等他洗完澡,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出来时,池骋果然已经坐在床边等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盯着猎物的狼。
郭城宇擦着头发,走到他面前。
池骋分开腿坐着,拍了拍自己腿间的空位,眼神示意。
郭城宇动作顿了一下,看着池骋那毫不掩饰的渴望和期待,最终还是抿了抿唇,把毛巾搭在肩上,然后慢慢地跪了下去,膝盖陷进柔软的地毯里,正好处在池骋分开的双腿之间。
这个姿势让他必须仰头才能看到池骋的脸。
池骋低头看着他,呼吸已经变得粗重。
郭城宇伸出手,指尖有点凉,轻轻拉下了池骋睡裤的松紧带,然后是内裤,那根早已硬烫如铁的性器瞬间弹了出来,尺寸惊人,青筋盘绕,顶端已经渗出了一些透明的液体,散发出浓烈的雄性气息。
郭城宇看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然后,他伸手握住了柱身,手心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和脉搏般的跳动,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池骋紧绷的下颌线,然后低下头,张开嘴,试探性地含住了前端。
“嗯……”池骋猛地吸了一口气,腰眼一麻,下意识地就想往前顶,但又强行忍住,手指抓住了身下的床单,手背青筋暴起。
湿热、柔软、紧致……
难以形容的极致快感从尾椎骨猛地窜上来,冲得池骋头皮发炸。
郭城宇的舌头生涩但努力地舔舐着龟头的轮廓,模仿着某种节奏,轻轻吮吸,然后尝试着往下吞,但尺寸实在有些惊人,他吞得有些困难,嘴角被迫撑开,甚至溢出了一点生理性的唾液。
他皱着眉,努力适应着,口腔被塞得满满当当,呼吸有些不畅,发出轻微的呜咽和吞咽声。
池骋低头看着,视觉和身体的双重刺激让他快要发疯,郭城宇跪在他腿间,微微蹙着眉,眼尾泛红,嘴唇被迫张开,含着他粗大的性器,唾液润湿了嘴角和下颚,那张平时总是冷淡又毒舌的嘴,此刻正卖力地吞吐着他的性器……这画面太他妈刺激了。
他忍不住伸手,插进郭城宇半干的头发里,轻轻按压着他的头皮,哑声鼓励:“对……就这样……再深点……”
郭城宇抬起眼,湿漉漉的眼睛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点嗔怪,又有点无可奈何,然后真的尝试着往下又吞了一点,喉咙口被顶到,他忍不住干呕了一下,眼泪都逼了出来,但还是没退开,反而用手握住露在外面的根部,配合着口腔的吞吐,上下套弄起来。
技术算不上多好,甚至有些笨拙,但那种全心全意甚至带点讨好意味的侍奉,和视觉上巨大的冲击,已经足够让池骋爽得魂飞魄散。
他粗重地喘息着,享受着郭城宇的口舌服务,胯下一下下轻轻挺动,配合着对方的节奏。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尽管爽得不行,腰眼一阵阵发麻,却始终差那么临门一脚,就是射不出来。
郭城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把性器从嘴里吐出来,带出一丝银线,嘴唇被磨得红肿,喘着气问,声音有点哑还带着点鼻音:“……池骋,你他妈是不是射精困难?”
池骋正爽到关键处突然被中断,有点烦躁,但看着郭城宇那副被折腾得狼狈又性感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他伸手用拇指蹭掉郭城宇嘴角的银丝,声音沙哑带着得意:“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十八岁男人的鸡巴,比钻石都硬,哪那么快就交代?”
郭城宇嗤笑一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忽然低头,张开嘴,不轻不重地用牙齿在那敏感的龟头上咬了一下。
池骋猝不及防,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腰猛地一抖,“你属狗的啊?”
郭城宇抬起头,眼里带着点报复得逞的笑意,但没说什么,又重新低下头,再次将那根硬烫的性器纳入口中。
这一次,他好像找到了点窍门,或者说是某种被遗忘的本能被唤醒了,他不再急于深喉,而是用舌头灵活地舔舐过柱身上的每一条青筋,重点照顾着龟头下方的敏感带,然后时不时地抬头,用那双蒙着水汽的眼睛看向池骋,舌尖故意伸出来,沿着铃口往下舔,再从下往上舔回去,最后再深深地吞进去,喉咙用力收缩着。
这种视觉和触觉的双重极致刺激,简直要了池骋的命。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性器在那张漂亮的嘴里进出,看到郭城宇是如何用舌头侍弄他,看到对方抬眼看他时那带着钩子的眼神……
池骋喘得厉害,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抓扯着郭城宇的头发,腰胯控制不住地向上顶动,动作有些失控。
郭城宇也感觉到了嘴里那根东西跳动得越来越剧烈,他忍着不适,努力放松喉咙,在一次深深的进入时,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喉咙壁紧紧地箍住了最敏感的顶端。
就是这一个深喉和吞咽,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池骋大脑一片空白,腰眼一麻,猛地抓住郭城宇的头发,胯部剧烈地向上顶了几下,浓稠的精液一股股地全部射进了郭城宇的喉咙深处。
射精的余韵持续了好几秒,池骋才喘着粗气,慢慢松开了手,身体还有点发软。
郭城宇被他最后那几下顶得有点难受,眼角彻底红了,他慢慢把那根还在微微搏动吐着余精的性器从嘴里吐出来,嘴唇被摩擦得更加红肿,甚至有点破皮。
他喘了口气,然后在池骋还沉浸在射精余韵中的目光注视下,微微张开了嘴,伸出舌头,舌面上赫然残留着一些乳白色的精液,就那么看着池骋,然后当着池骋的面,喉结滚动了一下,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池骋的眼神瞬间就暗了下去,刚刚发泄过的欲望仿佛又有复苏的迹象,他一把将还跪在地上的郭城宇拉起来,拽到自己腿上坐着,狠狠地吻了上去。
粗暴地撬开牙关,舌头扫荡着对方口腔里每一寸地方,品尝着那一点点残存的属于自己的腥膻味道。
他的手也没闲着,一只手搂着郭城宇的腰,另一只手已经滑了下去,隔着薄薄的睡裤,揉捏着那两瓣挺翘的臀肉,甚至试探着往股缝间摸索。
郭城宇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气喘吁吁,直到感觉那不安分的手指快要碰到后面的入口,他才微微偏开头,躲开这个过于激烈的吻,气息不稳地说:“开学后……月考……”
池骋不满地追着他的嘴唇亲,含糊地问:“……月考怎么了?”
郭城宇用手抵着他的胸膛,微微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情潮,但语气很认真:“……你要是能考进年级前二百……”
他顿了顿,感觉到池骋搂着他腰的手收紧了一下,才继续说完:“……我就跟你做。”
池骋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他猛地凑过去,在郭城宇红肿的嘴唇上又响亮地亲了一口,眼神灼灼地盯着他,语气带着兴奋:“说好了?答应的事儿可不能反悔!”
Chapter 4: 校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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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之后,池骋学习就更来劲了。
真他妈是拼了命。
以前是郭城宇早上七点准时敲客房的门,把他从被窝里薅起来,现在倒好,不到六点半,池骋自己就瞪着眼醒了,顶着鸡窝头,眼底挂着俩黑眼圈,但眼神亮得吓人,冲进卫生间用冷水呼啦两把脸,随便刷个牙,然后就一头扎回书桌前,摊开那堆卷边儿的破课本和郭城宇给的崭新习题册,咬着笔头就开始吭哧吭哧算题。
等郭城宇七点整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池骋撅那儿奋笔疾书的背影,台灯亮着,照着他微微弓起的后背和拧着的眉头,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
郭城宇挑了下眉,没说话,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温牛奶放桌角:“喝了。”
池骋头都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伸手摸过牛奶,眼睛还黏在题目上,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嘴角沾了圈奶渍都没察觉。
郭城宇看他那样,也没催,自顾自拉开旁边椅子坐下,拿起本书看。
房间里就剩下笔尖划拉纸的沙沙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一整天,池骋就跟长在了书桌前似的,除了吃饭上厕所,屁股基本没挪过窝,郭城宇讲题,他听得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遇到卡壳的地方,以前是“操,这什么玩意儿”,现在直接抓着郭城宇胳膊:“这儿,再说一遍,快点儿!”
中午吃饭,张姨做的红烧肉,他风卷残云扒拉完两碗饭,菜都没顾上夹几筷子,碗一推又窜上楼,郭城宇慢条斯理吃完,上楼一看,人已经又埋题海里了。
晚上更邪乎,郭城宇合上书说“今天到这”的时候,都快十二点了,池骋揉着发僵的脖子,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但还抓着那道没完全搞懂的物理题不撒手:“等会儿,这步引力势能减少量等于动能增加量为啥不能直接代这个公式?”
郭城宇看他那副快熬干了的样儿,直接抽走他手里的笔:“明天再说,睡觉。”
池骋这才不情不愿地“操”了一声,瘫椅子上,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
郭城宇站起身,没立刻走,而是转过身,面对着他,池骋累得眼皮打架,但一看郭城宇这架势,眼睛又蹭地亮了点,很自然地仰起脸,带着点期待。
郭城宇俯下身,一只手撑在池骋椅背上,另一只手捏住他下巴,没什么犹豫地贴上了他的嘴唇。
就是一个简单的吻,带着点牛奶残留的甜味儿和郭城宇身上那股冷香,嘴唇柔软,微凉,贴了几秒,就分开了。
“行了,睡吧。”郭城宇直起身,声音有点哑,说完转身就走。
池骋舔了舔还残留着触感的嘴唇,看着关上的门,咧着嘴傻笑了两声,这才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去洗澡。
躺床上时,脑子还嗡嗡响着公式,但嘴角是咧着的。
就这么一天天熬,池骋肉眼可见地瘦了点,下颌线更硬了,但眼睛里的光没灭,反而越来越亮,每天雷打不动的,就是睡前那个吻,有时候池骋主动凑过去,有时候郭城宇心情好赏他一个。
每周还有一次,通常是周六晚上,补课结束得早点,郭城宇会默许池骋把他压在书桌边或者浴室里,两人挤在一起,互相用手帮对方弄出来。
池骋手劲儿大,又急,没什么技巧,全凭一股子蛮横的劲儿,撸得郭城宇眉头直皱,骂他“你他妈轻点儿,当搓绳子呢?”,但骂归骂,也没真推开他,轮到郭城宇帮他,那手又凉又灵活,指腹带着点薄茧,蹭过最敏感的地方,总能逼得池骋喘着粗气很快交代。
每次发泄完,池骋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都觉得还能再他妈学它个三天三夜。
真到了月考出成绩那天,一大早,教室里头就躁动得不行,嗡嗡的议论声就没停过,池骋破天荒地没趴桌上补觉,坐得笔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时不时往门口瞟。
郭城宇看着还算镇定,手里转着笔,但笔尖半天没在纸上落下一个字,他心里也绷着根弦,三个月让池骋从年级垫底往前蹿三百多名,这难度确实有点离谱,他自己都没太大把握,但一扭头,看见池骋那副紧张又期待,眼睛亮晶晶时不时瞅自己的样儿,到嘴边那句“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又给咽回去了。
下课铃刚响,没等老师完全走出教室,池骋就噌地站起来,一把抓住郭城宇的手腕:“走!”
两人几乎是小跑着穿过走廊,冲到教学楼底下那巨大的公告栏前面,那儿已经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脑袋,都伸着脖子找自己名字。
“操,这么多人。”池骋骂了一句,拉着郭城宇就往里挤,他个子高,力气又大,硬是挤开一条路。
大榜贴了好几排,从年级第一到最后一名,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
池骋直接从最后面开始往前找,手指点着一个个名字,速度飞快,眉头拧得死紧,郭城宇没跟他一起找,只是站在他旁边,目光也跟着扫过那些名字。
从后三百名,找到前四百名,没有。
前三百名,没有。
前二百五十名,还是没有。
池骋的呼吸有点急,额头上冒了汗,手指点得更快了,嘴唇抿成一条线。
郭城宇的心也慢慢沉下去,难道真没戏?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池骋的手指猛地停在一个名字上,不动了。
郭城宇顺着看过去……
第185名:池骋。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池骋盯着那名次,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足足看了有好几秒,然后猛地转过头,看向郭城宇,眉毛挑得老高,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扯,露出一个又痞又得意的笑,没说话,但那眼神明晃晃写着:看见没?哥们儿牛逼不?
郭城宇看着他那副德性,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是那种很明显的,嘴角弯起来,眼尾那颗小痣都跟着动了动的笑,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池骋的肩膀:“可以啊你。”
池骋一把搂住郭城宇的脖子,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笑得胸腔都在震:“废话!也不看谁教的!”
周围还有不少同学,看到他俩这搂搂抱抱的样子,投来各种目光,池骋全当没看见,搂着郭城宇挤出人群。
回去的路上,池骋脚步都带着风,嘴角就没下来过。
下午补课的时候,池骋压根静不下心,手里拿着笔,眼睛却老是往郭城宇脸上瞟,从挺直的鼻梁看到微抿的嘴唇,再看到低垂着的睫毛,脑子里想的全是晚上那点事儿。
郭城宇讲题讲了半天,发现旁边没动静,一扭头,正好对上池骋直勾勾的眼神,他皱了下眉,拿起手边的书,不轻不重地拍在池骋脑袋上:“看题!看我能看出分数来?”
池骋挨了一下,也不恼,嘿嘿笑了两声,揉揉脑袋,总算把心思暂时拽回题目上,但那嘴角还是咧着的。
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结束,九点多,两人收拾东西回家,张姨做好了宵夜,是池骋爱吃的炸酱面,池骋心急火燎地,几口就把一碗面扒拉完了,噎得直伸脖子,眼睛盯着对面还在慢条斯理吃面的郭城宇。
郭城宇被他看得不自在,踢了他一脚:“吃你的。”
池骋三两口喝完面汤,碗一推:“我吃完了!”
郭城宇没理他,又吃了几口,才放下筷子,刚站起身,池骋就迫不及待地抓着他的手腕,拉着他就往楼上走,步子又大又急,差点把郭城宇拽一趔趄。
“操,你急个屁!”郭城宇骂了一句,但也没真挣扎。
进了客房,池骋反手就把门锁上了,咔哒一声。
房间里就他们俩人,空气一下子变得有点黏糊。
池骋转过身,看着郭城宇,眼神跟冒火似的,滚烫滚烫,他吸了口气,像是把那股急躁劲儿往下压了压,然后走过去,伸手捧住郭城宇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像平时那样带着急躁的啃咬,反而有点出奇的温柔,嘴唇细细地研磨着郭城宇的,舌头舔过他微凉的下唇,然后才探进去,勾住他的舌尖,慢慢地吮。
一边亲,一边伸手去解郭城宇校服衬衫的扣子,手指有点抖,解了好几下才解开一颗。
郭城宇被他亲得有点喘,微微仰着头,没反抗,任由池骋把他衬衫扣子一颗颗解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和精致的锁骨。
池骋的嘴唇顺着他的下巴往下移,吻过喉结,留下湿漉漉的痕迹,然后埋在他颈窝里,嗅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哑着嗓子说:“……真白。”
郭城宇没说话,只是呼吸乱了几分。
池骋把他衬衫褪到肩膀下面,又去解他皮带扣,咔哒一声,皮带抽出来扔地上,然后是裤子拉链,他自己也胡乱地扯着自己的衣服,校服短袖从头顶拽下来,扔到一边,露出精壮的上身,肌肉线条流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力量感。
两人很快赤诚相对,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池骋拉着郭城宇的手腕:“洗澡。”
浴室里水汽氤氲,暖黄色的灯光照着,池骋把郭城宇推到花洒下面,温水兜头淋下来,打湿了头发和身体。
池骋挤了沐浴露,抹在手上,然后往郭城宇身上涂,手掌带着泡沫,滑过郭城宇的胸口,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那两颗浅粉色的乳尖,感觉到它们在自己指腹下慢慢变硬挺立起来。
郭城宇轻轻吸了口气,别开脸,耳根有点红。
池骋低头,亲了亲他的肩膀,手继续往下,涂过他平坦的小腹,侧腰,然后握住了他已经半勃起的性器。
郭城宇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想并拢腿。
池骋没让他动,手掌圈住那根东西,上下撸动起来,沾着滑腻的沐浴露,动作有点生涩,但足够刺激。
“嗯……”郭城宇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手撑在湿滑的瓷砖墙上,指节绷紧,微微仰起头,水流冲过他泛红的脸颊和脖颈。
池骋盯着他情动的样子,眼睛更红了,手下动作加快,拇指蹭过顶端的小孔,刮擦着敏感的冠状沟。
郭城宇的喘息越来越急,腰微微发抖,腿有点软,全靠池骋搂着他腰的手臂支撑着,没过多久,他身体猛地绷紧,脚趾蜷缩起来,闷哼着射在了池骋手里。
发泄完,他靠在池骋怀里,微微喘着气,睫毛上沾着水珠。
池骋亲了亲他汗湿的鬓角,关掉水,拿过大毛巾把两人胡乱擦干,然后拉着郭城宇走出浴室。
房间只开了盏床头灯,光线昏暗,池骋把郭城宇推到床边,声音哑得不行:“趴着。”
郭城宇看了他一眼,脸上还有点红,但没说什么,抿了抿唇,转过身,慢慢趴在了床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露出整个光滑的后背和挺翘的臀部。
池骋眼神暗沉,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扯过另一个枕头,垫在郭城宇腰下面,让那两瓣臀肉抬得更高了些。
然后他跪到床上,分开郭城宇的腿,手指有些急切地摸上那紧闭的臀缝,郭城宇身体颤了一下,没动。
池骋从床头柜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管润滑剂,拧开盖子,挤了一大坨冰凉黏腻的液体在手指上,然后试探性地往那个紧闭的入口抹去。
郭城宇吸了口气,肌肉绷紧了。
池骋用指尖在那褶皱处轻轻打圈按压,感觉到那地方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一点,才试着把一根手指慢慢顶了进去。
紧,热,难以想象的窒涩感包裹住他的手指。
郭城宇闷哼一声,手指揪紧了床单。
池骋俯下身,亲着他的后背,低声哄着:“放松点儿……”
手指慢慢往里深入,借着润滑剂的滑腻,艰难地开拓着,等到一根手指能进出顺畅了,池骋又加入了第二根手指。
郭城宇的呼吸重了起来,额头抵在枕头上,发出模糊的呻吟。
池骋的手指在里面小心地扩张,摸索着,弯曲着指节,轻轻刮擦着内壁。直到碰到某一点时,郭城宇身体猛地一弹,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是这儿?”池骋哑声问,手指又往那点按了一下。
“嗯……”郭城宇腰眼一麻,脚趾都蜷缩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别……”
池骋却像是找到了窍门,手指开始有针对性地按压揉弄那一点,郭城宇的身体很快软了下来,前端又慢慢抬头,渗出清液,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感觉扩张得差不多了,池骋抽出手指,那处小穴一时无法合拢,微微张着,露出一点嫩红的媚肉。
池骋给自己胀得发痛的性器也涂满了润滑剂,然后跪直身体,扶着自己滚烫坚硬的顶端,抵住了那个湿漉漉的入口。
他深吸一口气,腰腹用力,猛地往前一顶。
“啊!”郭城宇疼得惨叫一声,身体剧烈地抖起来,手指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
太紧了,也太疼了,像是要被活活劈成两半。
池骋也被那极致的紧致和高温绞得头皮发麻,额头上全是汗,他停下来,俯下身,亲着郭城宇汗湿的后颈和肩膀,哑声哄着:“忍一下……马上就好……”
等郭城宇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才开始慢慢动起来,一开始只是小幅度的抽送,每一次进入都艰难无比。
但很快,润滑剂发挥了作用,加上之前的扩张,进出变得顺畅了一些,池骋的动作越来越大,力度也越来越猛,每一次都深深撞到最里面。
肉体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混合着郭城宇压抑不住的呻吟和池骋粗重的喘息。
池骋凭着本能横冲直撞,直到又一次狠狠撞到某一点,郭城宇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拔高的甜腻呻吟。
池骋找到了地方,开始盯着那一点猛干,次次到底,又快又狠。
“啊……嗯啊……慢点……”郭城宇被顶得浑身发软,脚趾蜷缩,前面的性器翘着,不断流出清液。
这个姿势干了不知道多久,池骋把郭城宇翻过来,让他正面朝上,郭城宇脸上潮红,眼神迷离,嘴唇被自己咬得红肿。
池骋分开他的腿,就着连接的姿势再次深深进入,然后低下头,狠狠吻住他的嘴唇,舌头闯进去纠缠。
身下的动作没停,一下下重重撞进最深处,每次都精准碾过那一点。
郭城宇被顶得呻吟破碎,断断续续,手无力地搭在池骋汗湿的背上。
池骋一边操干,一边伸手握住郭城宇前端翘立的性器,跟着自己进出的节奏撸动。
双重刺激下,郭城宇很快受不了了,身体绷紧,脚背绷直,尖叫着射了出来,白浊溅了自己和池骋一身。
内壁猛地剧烈收缩,绞得池骋腰眼一麻,低吼着又狠狠撞了几下,终于抵在最深处,滚烫的精液一股股全射了进去。
发泄完,池骋喘着粗气,压在郭城宇身上,两人身上都是汗,黏糊糊地贴在一起。
房间里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
……
池骋又拉着郭城宇做了两次,第二次的时候郭城宇已经有点受不住了,手指揪着床单,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喉咙里带着点哑音说不行了,但池骋正在兴头上,压根没停,掐着他的腰又重又狠地往里顶,撞得郭城宇整个人往前挪,床单都皱成一团。
第三次的时候郭城宇是真没力气了,推着池骋汗湿的胸口,声音发软:“……你他妈有完没完?”池骋低头啃他锁骨,呼吸粗重,动作一点没缓,反而更凶,哑着嗓子说:“最后一次,真最后一次。”郭城宇信他才有鬼,但也没劲再挣,由着他折腾,直到池骋闷哼着射进来,才喘着气骂了句“操你大爷”。
池骋依依不舍地拔出来,带出不少混着润滑和精液的湿黏液体,郭城宇闭着眼,腿还微微打着颤,感觉到那东西抽出去,下意识缩了下,但没什么用,里面被灌得太满,稍微一动就有白浊顺着腿根往下流,池骋盯着看,眼神又暗了,低头亲亲郭城宇汗湿的鬓角,声音低哑带笑:“宝贝儿真棒,装这么多。”郭城宇累得眼皮都懒得抬,红着脸推他胸口,没什么力道:“滚蛋……洗澡去。”
池骋没滚,反而伸手摸了一把那片狼藉,手指沾了点溢出来的精液,举到郭城宇眼前,咧嘴笑:“你看,我的。”
郭城宇睁开眼,瞪他,耳根更红了,咬着牙骂:“你他妈……别闹了。”池骋这才笑着收回手,翻身下床,一把将郭城宇打横抱起来,郭城宇惊得下意识搂住他脖子,骂了一句:“操,你稳当点!”池骋抱着人往浴室走,手还不太老实地捏了捏郭城宇的臀肉:“摔不着你。”
浴室灯亮着,池骋把郭城宇放下来,让他面对墙壁双手撑着,郭城宇腰酸腿软,勉强站稳,瓷砖的凉意激得他微微一颤,池骋打开花洒,温水洒下来,很快氤氲起热气,他挤了沐浴露,抹在手上,然后蹲下身,手指顺着郭城宇的臀缝往下滑,郭城宇身体一僵,扭头看他:“你干嘛?”池仰起脸,笑得有点坏:“帮你弄干净,不然流一晚上,你不难受?”说着,一根手指就试探着往那还微微张合的穴口里探。
郭城宇吸了口气,手指抠着瓷砖缝:“……用手就行,别用你那玩意儿。”池骋乐了:“想什么呢,真就用手。”手指慢慢挤进去,里面又热又软,还很湿滑,精液混着润滑液很容易就被带出来,池骋用手指仔细地挖弄着,刮着内壁,把里面的东西一点点引出来,白浊混着水液顺着郭城宇的大腿往下流,郭城宇低着头,耳朵通红,呼吸有点急,感觉手指在里面抠挖的动作比刚才做的时候还让人难堪,池骋还时不时问:“干净没?还有没?”郭城宇咬着牙不吭声,只想让他快点。
弄了好一会儿,池骋才抽出手指,就着水流冲洗了一下,然后又用沐浴露给两人浑身打了一遍泡沫,上下其手地摸了个遍,尤其重点照顾了郭城宇胸前和腿间,惹得郭城宇又骂了他几句,才冲干净关水。
拿过大毛巾擦干身体,池骋又把郭城宇抱回床上,床单已经没法睡了,池骋胡乱扯下来扔地上,从柜子里翻了条干净的铺上,郭城宇累得够呛,瘫在床上不想动,眼皮直打架,池骋收拾完,爬上床,把他往怀里一带,关灯,“睡吧。”池骋亲亲他后颈,郭城宇含糊地“嗯”了一声,往后靠了靠,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好在第二天是周日,不用上课,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池骋先醒,生物钟也没能把他从疲惫里彻底拉起来,他眯着眼,看着怀里还在睡的郭城宇,郭城宇脸朝着他,睡得很沉,呼吸平稳,长睫毛垂着,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比平时那副冷淡样儿软乎多了,池骋心里痒痒,低头凑过去,含住那两片嘴唇轻轻吮吻。
郭城宇在睡梦里哼唧了一声,下意识地回应了一下,舌头无意识地舔过池骋的上唇,这一下就把池骋的火给点起来了,他加深了这个吻,手也不老实地揉捏着他腰侧的软肉,郭城宇被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池骋放大的脸,和他眼里熟悉的光。郭城宇刚醒,声音还有点哑:“……几点了?”池骋一边亲他脖子一边含糊地说:“管他几点,周日。”
池骋低头含住一边乳尖吮吸舔弄,另一只手往下探,揉按他已经有些反应的部位,郭城宇还没完全清醒,身体却先一步有了反应,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哼声,手推了推池骋的肩膀,没什么力气:“……别闹,累。”池骋抬起头,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哑声说:“就一次。”
晨勃的性器硬烫地抵在一起,池骋的手圈住两人的,上下撸动,郭城宇喘了口气,手抓住池骋的胳膊,眼睛半闭着,还没完全从睡意里脱离,身体却已经迎合上去,池骋低头吻他,舌头闯进去纠缠,身下的动作越来越快,没多久,郭城宇就绷紧身体射在他手里,池骋跟着也释放出来。
发泄完,两人身上又沾了黏腻,池骋心满意足地亲亲郭城宇汗湿的额头,起身去拿毛巾简单擦了擦,郭城宇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缓了一会儿神,才哑着嗓子说:“……洗澡。”池骋又抱着他去洗了个澡,这次洗得比较快,没再闹他。
再次躺回床上,郭城宇觉得浑身骨头都像被拆过一遍,酸软得不行,池骋还精力充沛地压过来,搂着他亲昵地蹭,郭城宇皱了皱眉,抬手推开池骋的脸:“起开,沉。”
池骋没起开,反而又凑近些,亲他嘴角:“怎么了?没爽到?”
郭城宇看着他,眼神恢复了些平时的冷淡,语气挺认真:“池骋,咱得立个规矩。”
池骋愣了下:“什么规矩?”
“以后,俩礼拜一回,一回最多三次。”郭城宇说得清楚,“不能像昨儿晚上和今早上这么没完没了。”
池骋眼睛瞬间瞪大了,一脸难以置信:“凭什么?我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郭城宇语气没变,但眼神挺坚决,“你丫那玩意儿是铁打的,我他妈不是,这么搞谁受得了。”
“我轻点不行么?”池骋有点急,凑上去啃他下巴,“我注意,真的。”
“不是轻重的问题,”郭城宇偏头躲开,“是次数,没商量。”
池骋盯着他,眉头拧得死紧,嘴角也垮下来,看起来又委屈又不爽:“……你这就没劲了啊。”
郭城宇不为所动:“你不乐意?”
“废话!当然不乐意!”池骋提高了嗓门。
“那成,”郭城宇推开他,作势要起身,“那就掰了,以后各睡各的,谁也别碰谁。”
池骋一把将他拽回来,压回床上,眼神有点凶,又带着点慌:“你他妈……就因为这点事儿要分手?”
郭城宇迎着他的目光,没躲闪:“对,就这事儿,你答应不答应?”
池骋胸口起伏着,瞪了他好半天,像是要把他生吃了,但最后那点儿凶劲儿还是泄了,他垮下肩膀,脑袋埋进郭城宇颈窝里,闷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憋屈得不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猛地凑上去,带着点泄愤的意味,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郭城宇的下唇。
郭城宇“嘶”了一声,没推开他,池骋咬完了,也没松口,就用牙齿轻轻磨着那下唇瓣,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闷闷的,带着十足的不情愿和妥协:“依你……行了吧?”
郭城宇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抬手揉了揉他硬茬的头发:“乖。”
池骋抬起头,瞪他,眼神还是有点不爽,但更多的是拿他没辙的憋闷,他恶狠狠地亲了郭城宇一口,然后翻身躺到一边,扯过被子蒙住头,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睡觉!妈的,亏大了。”
郭城宇看着他这副德行,没再说话,只是往里挪了挪,重新闭上眼,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
……
步入高三后的日子对于池骋来说,就是他妈写不完的试卷和参加不完的考试,每天一睁眼就是卷子,闭眼前还是卷子,人都快腌入味儿了。
又熬过两次月考,池骋的名字在那张大红榜上蹭蹭往前蹿,愣是从185名干到了93名,挤进了前百,班主任在讲台上念名次的时候,音调都扬着,池骋坐底下,表面上看着挺淡定,手指转着笔,实际上嘴角那点得意劲儿快压不住了,桌子底下的腿碰了碰旁边郭城宇的膝盖。
郭城宇正低头看书,眼皮都没抬,反脚就踹了他小腿一下,力道不轻。
池骋“嘶”了一声,凑过去压低声音:“嘛呢?夸夸我能死?”
郭城宇这才侧过头,眼尾那颗小痣随着他挑眉的动作动了动,声音平淡:“93,嘚瑟什么?前五十再显摆。”
“操,”池骋笑骂,胳膊肘撞他一下,“你丫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郭城宇没理他,转回头继续看书,嘴角却悄悄扬起一个弧度。
到了十二月,北京城彻底冷了,西北风嗷嗷刮,吹得人脸生疼,郭城宇父母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两口子生意忙常年在外头飞,这次旅游回来也没打算住儿子那栋三层别墅,怕打扰他学习,直接在附近又买了套小点的别墅落脚。
他们早就听郭城宇提过,最近在帮一个要好的同学补课,自家儿子成绩稳坐年级第一,他们倒不担心,反而乐意见他多交朋友,别整天冷冰冰的一个人,所以回来当天,只叫司机把郭城宇接过去吃了顿饭,饭后郭城宇他妈拉着他的手叮嘱:“小宇,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好事,但也别太累着自己,听见没?”郭城宇点点头,“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还算温和:“知道,他心里有数,挺努力的。”当妈的也没再多问,塞了张卡给他,让他带着同学吃点好的。
郭城宇把卡揣兜里,没说什么,晚上回到别墅,池骋正瘫在客厅沙发里打游戏,听见动静扭头:“回来了?叔叔阿姨没说啥吧?”
“没,”郭城宇换鞋,脱了外套挂起来,屋里暖气足,他里面就穿了件薄毛衣,衬得皮肤更白,“就问了你几句。”
池骋扔了游戏手柄,凑过来从后面搂住他腰,下巴搁他肩膀上,鼻尖蹭他颈窝:“问我啥了?是不是夸我呢?”
“夸你屁,”郭城宇由他抱着,声音没什么起伏,“就问你能跟上么,别拖我后腿。”
池骋乐了,咬他耳朵:“那不能,哥们儿现在也是前百的人了,配你够了。”
郭城宇肘了他一下:“滚蛋,洗澡去,一身烟味儿。”
池骋赖着不动,手往他毛衣里探,摸到他腰侧软肉,轻轻捏了捏:“一起?”
“不,”郭城宇拍开他手,“我洗过了,你自己去。”
池骋悻悻地啧了一声,又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才松开手晃去浴室。
入了冬,郭城宇怕冷的毛病就显出来了,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底子虚,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现在换了二十三岁郭城宇的灵魂,这毛病也没见好,每天早上成了池骋最头疼的时候,以前是他死活不起床,现在倒好,得他求爷爷告奶奶地把这位爷从热被窝里挖出来。
六点半,闹钟准时响,池骋闭着眼按掉,深吸一口气,掀开自己被子,又去掀郭城宇的,被窝里暖烘烘的,郭城宇蜷着,睡得正沉,脸陷在枕头里,长睫毛覆着眼睑,呼吸均匀。
池骋把助听器给他戴上然后推他肩膀:“城宇,起了。”
郭城宇皱了下眉,没睁眼,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翻个身背对他。
池骋又扒拉他:“真得起了,一会儿迟了。”
郭城宇含糊地咕哝一声,把脸埋得更深。
池骋没招,俯下身连人带被子一块儿搂住,晃他:“醒醒,咱得上学了。”
郭城宇被他晃得烦,终于睁开眼,眼神还是茫的,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声音沙哑:“……冷。”
“知道冷,”池骋把他脑袋从被子里挖出来,揉了揉他头发,“车里暖和,赶紧的。”
郭城宇坐起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眼神发直地呆坐了几秒,池骋已经把今天要穿的衣服拿过来了,扔他床上:“快点套上,别冻着。”
郭城宇蔫头耷脑地穿衣服,动作慢得像是放了慢镜头,池骋看得着急,自己三下五除二套好校服,又过来帮他扯毛衣袖子:“抬胳膊。”
郭城宇配合地抬手,嘴里还抱怨:“……不想去。”
“谁想去啊,我也想天天在家抱着你。”池骋把他拽起来,推着往卫生间走,“赶紧洗脸刷牙,张姨早饭都做好了。”
等两人收拾利落,坐上郭家司机开来的暖烘烘的轿车时,已经快七点二十了,池骋松口气,瘫在后座,侧头看郭城宇,郭城宇靠窗坐着,脸朝着外面,鼻尖和耳朵还是有点红,看着恹恹的,池骋伸手过去,把他一只手攥在手心里,果然冰凉。
“你这手跟冰坨子似的。”池骋嘟囔,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住他的,慢慢搓着。
郭城宇没挣,任他握着,过了会儿才转回头,瞥他一眼:“废话,不然呢。”
池骋乐,凑近点,压低声音:“晚上回去给你捂捂,全身都捂,行不行?”
郭城宇瞪他,抽回手:“滚。”
池骋笑着靠回座位,心情挺好。
经过这半年天天腻一块儿,池骋把郭城宇那点脾气摸得门儿清,这人看着冷,其实犟得很,还有点小性子,尤其两人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分歧的时候,比如争一道题解法,或者晚上想吃啥,郭城宇说不过了,或者懒得说了,就直接抬手把助听器一摘,往旁边一放,然后对着池骋就是一通输出,语速快还带点儿京片子的挖苦,说完转身就走,压根不给池骋回嘴的机会。
头两次池骋都愣那儿了,等反应过来人早没影了,给他气得够呛,后来他也学乖了,再有意见不合,他也不吵吵,直接上手,把人往怀里一带,不管郭城宇怎么瞪他推他,低头就亲,亲得人喘不上气,手脚发软,脑子迷糊,再趁机把要求提了,十有八九能成。
就像前天晚上,两人为了一道物理题的最后一步推导杠上了,池骋觉得用动能定理更省事,郭城宇非说用机械能守恒更严谨,争了几句,郭城宇眉头一皱,抬手就要摘助听器。
池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给拽自己怀里了,郭城宇挣扎:“撒手!”
池骋搂紧了,低头啃他嘴唇,含糊道:“不撒,听我的。”
郭城宇被他亲得呼吸不畅,手抵着他胸口推拒,但力道很快软了,池骋趁机加深这个吻,舌头撬开牙关扫进去,缠着他的吮吸,等感觉到怀里人彻底软了,靠他身上微微喘气了,才松开点,抵着他额头,声音低哑:“用动能定理,行不行?嗯?”
郭城宇眼神还有点涣散,嘴唇水润红肿,下意识点了点头。
池骋乐了,又亲他一口:“乖。”
郭城宇回过神,瞪他,但也没再争,红着耳朵坐回去拿笔重新算去了。
这招百试百灵,池骋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但在床上,这招就有点不好使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绩上来了,压力小了,还是单纯就是看片看多了学了点乱七八糟的,池骋在床上骚话越来越多,动作野,嘴上也没把门的,什么“宝贝儿你真紧”、“叫大声点,我爱听”、“我这伺候得你舒坦不?”……没完没了。
郭城宇一开始还红着脸骂他“闭嘴”、“你他妈有完没完”,后来发现骂了也没用,这厮变本加厉,于是郭城宇也找到了应对法子,只要池骋骚话一开始冒头,他就伸手,利索地把助听器一摘,顺手塞进床头柜抽屉里,‘啪嗒’一声关上,然后眼睛一闭,身体放松,全凭感觉走,该哼哼,该喘喘,沉浸得很,完全不管池骋在那儿说什么。
有一回,池骋正干到兴头上,俯下身咬着他耳朵说骚话,说得自己浑身冒火,结果郭城宇眼皮都没动一下,呼吸都没乱,一副完全没听见的样儿,池骋愣了一下,动作都慢了半拍,这才反应过来助听器早没了,他看着身下人那副沉浸又疏离的样子,闭着眼,睫毛轻颤,嘴唇微张着溢出细微的呻吟,脸颊泛红,完全活在自己的感官世界里,压根不接收他的信号,池骋给气笑了,低头狠狠亲了他一口,嘟囔一句“你丫真行”,然后也没辙,只能搂紧了人,加大力度继续动作,用身体交流。
完事儿后,池骋把他助听器拿出来,递给他,捏着他下巴问:“刚我说啥你听见没?”
郭城宇撩起眼皮看他,脸上情潮还没完全褪去,眼神却已经恢复了清明,淡淡一句:“没,吵死了。”
池骋乐,扑上去压住他:“成,下回我就光干活,不吭声,憋死你。”
郭城宇推他:“滚,重死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刷题,考试,挤时间亲热,互相较劲又互相依偎。
窗外的梧桐叶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着灰白色的天空,教室里暖气开得足,玻璃窗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时不时有人伸手在上面划拉几下,写个公式或者骂句脏话。
池骋的卷子越堆越高,笔芯用完了一盒又一盒,右手食指和中指侧面磨出了薄薄的茧子,郭城宇还是那副冷淡样儿,但池骋偶尔抬头,能看见他看着自己做题时,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
晚上睡觉,池骋非得把郭城宇两只脚夹自己腿中间捂着,说不然半夜摸着一脚冰凉,吓人,郭城宇看着他,没吭声,但也没挣,由着他捂。
周日早上,不用早起,两人窝在被窝里赖床,池骋先醒,看着怀里人安静的睡颜,心里那点念头又活泛了,手不老实地往他睡衣里探,郭城宇被弄醒,皱着眉抓住他手腕,声音含混:“……消停点。”
池骋贴着他耳朵,热气呵上去:“晨练一下,精神好。”
郭城宇闭着眼,抬手精准地摸到床头柜,拿出助听器,塞进耳朵里,才睁开眼看他:“你丫精虫上脑也得看时候。”
池骋笑,手没停,凑过去亲他嘴唇:“就一回,快的。”
郭城宇偏头躲开:“不行,腰还酸着。”
“那我给你揉揉,”池骋手往下移,按在他腰眼上,不轻不重地揉着,“揉舒服了就来一次,嗯?”
郭城宇被他揉得哼了一声,身体放松了点,没再坚决反对,池骋趁机低下头,吻住他锁骨,手灵活地解开他睡衣扣子。
屋里暖气足,被子掀开也不冷,池骋压上去,细细密密地亲他,从额头到下巴,手在他身上各处点火,郭城宇呼吸渐渐急了,手抓着他胳膊,指尖微微用力。
池骋抬头,看着他泛红的脸,笑了,骚话不过脑子就往外蹦:“媳妇儿,想我没?”
郭城宇眼神一暗,二话不说,抬手就把刚戴上的助听器又摘了,随手往枕头底下一塞,然后眼睛一闭,腿却缠上了池骋的腰。
池骋:“……”
得,又白说了。
他低头,带着点无奈又宠溺的劲儿,狠狠堵住那张总是能把他治得没辙的嘴。
身体力行,比什么都强。
……
跨年那天是周日,因为放假,两个人一整天都窝在一起,池骋一早就醒了,生物钟让他六点半就睁了眼,但怀里搂着暖烘烘的郭城宇,窗外天还灰蒙蒙的,他愣是没起,胳膊紧了紧,把脸埋进郭城宇后颈蹭了蹭,郭城宇被他蹭得不舒服,哼唧了一声,手肘往后顶了他一下,含糊骂道:“滚蛋……别闹。”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沙哑得撩人,池骋低笑,不再动,就那么抱着他,听着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又迷迷糊糊睡了个回笼觉。
再睁眼已经快九点了,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溜进来一道光,池骋先醒,低头看郭城宇还睡得沉,脸压着他胳膊,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又轻又匀,他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抽出来,刚一动,郭城宇就皱了下眉,眼皮颤了颤,没睁开,反而下意识地往他这边又贴了贴,寻求热源,池骋心里软了一下,低头亲了亲他额头,才轻手轻脚地下床。
洗漱完下楼,张姨已经做好了早饭,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和豆浆,池骋风卷残云地吃了自己那份,又端着另一份上楼,郭城宇还蜷在被窝里,只露出个黑漆漆的脑袋顶,池骋把托盘放床头柜,坐下,给他戴上助听器然后伸手进被窝摸他脸:“起了少爷,吃完再睡。”
郭城宇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把被子拉更高:“不吃……冷。”
“还冷啊,屋里暖气快三十度了,”池骋掀他被子,“赶紧的,豆浆趁热喝。”
郭城宇被冷空气激得一哆嗦,终于睁开眼,眼神带着杀气瞪池骋:“你他妈找死是吧?”
池骋乐了,捏他鼻子:“对,找死了,起来打死我。”说着把豆浆杯递到他嘴边,“喝一口,张姨特意给你多加糖了。”
郭城宇就着他手勉强喝了两口温热的甜豆浆,胃里舒服了点,脾气也消了些,撑着坐起来,头发乱翘着,眼神还有点呆,池骋把小笼包夹到他嘴边,他就着咬了一口,慢慢嚼着,池骋看着他这难得迷糊温顺的样儿,心里痒,凑过去在他沾了点油光的嘴唇上亲了一口,郭城宇没躲,咽下包子,舔了舔嘴唇,瞥他一眼:“大清早发什么情。”
“看你好看,”池骋咧嘴笑,又喂他一个包子,“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磨磨蹭蹭吃完早饭,都快十点了,郭城宇彻底醒了,裹着被子靠在床头玩手机,池骋把托盘送下去,又窜回来,挤上床,从后面搂住他,下巴搁他肩膀上,看他刷手机。
“看啥呢?”
“没劲,”郭城宇划拉着屏幕,“晚上干嘛?”
“看电影去?”池骋提议,“跨年呢,外面肯定热闹。”
郭城宇“嗯”了一声,没什么意见,池骋拿过自己手机翻影院排片,划拉了半天,啧了一声:“全是腻腻歪歪的爱情片,没劲透了。”
郭城宇侧头看他:“那看什么?”
“诶,这个,”池骋把手机屏凑到他眼前,“喜羊羊大电影,新出的,看么?”
郭城宇挑眉,眼神有点难以置信:“你几岁?”
“三岁,”池骋不要脸地凑近咬他耳朵,“陪我去看呗,媳妇儿?反正也没别的看头。”
郭城宇被他喊得耳根麻,推开他脑袋:“滚,谁你媳妇儿。”顿了顿,又说,“随你。”
池骋乐了,立马下单买票,晚上八点场的。
一整天两人都没出门,窝在客房里打游戏、看闲书、偶尔池骋抓着郭城宇给他讲两道难题,下午的时候,池骋腻歪着非要抱着人睡午觉,郭城宇挣不过,被他搂着倒在床上,池骋手脚并用地缠着他,像只大型犬。
郭城宇推他:“热,松开点。”池骋反而抱更紧,嘟囔:“不热,舒服。”没一会儿,居然真睡着了,郭城宇被他箍着,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闻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点汗味和洗衣液混合的味道,竟也慢慢睡着了。
醒来快五点了,窗外天已经擦黑,池骋精神抖擞,爬起来拉着郭城宇洗澡,浴室里水汽弥漫,池骋挤了沐浴露往郭城宇身上抹,手不老实地往下滑,被郭城宇一巴掌拍开:“晚上还出不去了?”池骋悻悻收手,嘴里嘟囔:“摸摸又不耽误事儿。”
洗完澡,两人换了衣服出门,郭城宇穿了件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长款羽绒服,还是觉得冷风往脖子里钻,池骋看他缩脖子,伸手把他羽绒服帽子扣他头上,又把自己围巾摘下来绕他脖子上好几圈,就露双眼睛在外面,郭城宇瞪他,声音闷围巾里:“勒死了。”池骋给他松了松,搂着他肩膀往车库走:“娇气。”
司机把两人送到商场,跨年夜,商场里人山人海,热闹得不行,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池骋紧紧攥着郭城宇的手,怕被人流冲散,他个子高,力气大,硬是挤开一条路,郭城宇跟在他身后,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看池骋宽阔的后背,没说话,手指却悄悄回握住了。
吃饭的地方都排长队,两人懒得等,随便买了俩汉堡垫肚子,离电影开场还有段时间,就在商场里瞎逛,路过一家首饰店,池骋拉着郭城宇进去,指着柜台里一对简单的铂金戒指:“哎,你看这个咋样?”
郭城宇扫了一眼:“还行。”
池骋对柜员说:“拿出来瞅瞅。”
柜员拿出戒指,池骋拿起小一点的那只,抓起郭城宇的左手就往无名指上套,郭城宇愣了一下,没躲,戒指尺寸居然刚好,圈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简单利落,池骋看着,咧嘴笑:“挺配你。”又把自己那只也戴上了,伸过去跟郭城宇的手并排摆一起,手腕上的青筋和骨节分明的手指,衬着冷色的铂金,有点扎眼的好看。
“买了?”池骋问郭城宇。
郭城宇看着两人手上的戒指,嗯了一声。
池骋痛快地付钱,拉着郭城宇走出店门,手指挤进他指缝,变成十指紧扣的姿势,两个冷硬的金属圈硌在彼此指根处,存在感极强。
电影快开场了,两人检票进去,果然如池骋所料,整个影厅空荡荡的,就他们俩,池骋乐了:“操,真包场了啊。”
郭城宇找到位置坐下,池骋紧挨着他坐,把两人中间那个扶手推了上去,胳膊直接搂住郭城宇肩膀,灯暗下来,电影开始,幼稚的动画情节和吵闹的音效充斥了整个影厅。
看了没十分钟,池骋的手就不老实了,从郭城宇肩膀上滑下来,隔着一层毛衣摸他胳膊,然后慢慢往下,放在他大腿上,掌心滚烫,郭城宇盯着屏幕,没动,池骋得寸进尺,手掌在他大腿内侧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指尖还有往腿根蹭的趋势。
郭城宇终于忍不住,抬手掐住池骋的脸颊,用力一拧:“你他妈有完没完?看动画片也能发情?”
池骋疼得“嘶”了一声,抓住他手腕拉开,凑过去压低声说:“摸自己媳妇儿犯法啊?”说完又快速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这破片子有啥好看的,不如看你。”
“滚,”郭城宇推开他脑袋,“花钱买的票,老实看完。”
池骋撇撇嘴,稍微安分了一会儿,手倒是没再乱摸,但还是紧紧握着郭城宇的手,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戴着戒指的无名指指根,又过了十几分钟,池骋另一只手又悄悄摸上了郭城宇的大腿,这次动作更轻,带着点试探的意味,郭城宇斜了他一眼,懒得再跟他折腾,由着他去,注意力放回屏幕上,虽然这动画片确实挺弱智的。
池骋见他不反抗,胆子大了点,手掌整个覆在他大腿上,隔着裤子慢慢揉搓,感受着底下结实柔韧的肌肉线条,影厅里暖气足,郭城宇没多久就觉得被他摸的地方有点发热,池骋看着他专注侧脸,睫毛在昏暗光线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心里那点邪火又蹭蹭冒,忍不住凑过去,含住他耳垂舔了一下。
郭城宇身体一颤,猛地转头瞪他,压低声音:“池骋!你他妈……”
池骋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在黑暗里亮得吓人:“忍不住,谁让你坐这儿就跟勾引我似的。”
“放屁,”郭城宇踹他一脚,“精虫上脑你看喜羊羊还他妈觉得喜羊羊勾引你呢。”
池骋笑着躲开,总算暂时老实了,没再搞小动作,但手一直没离开郭城宇的腿,电影演了啥,俩人其实都没太看进去。
散场灯亮起的时候,池骋还有点意犹未尽地捏了捏郭城宇的腿根,郭城宇拍开他手,站起身:“走了。”
出了影院,冷风一吹,郭城宇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池骋把他围巾又拢紧点,手很自然地牵住他的,塞进自己羽绒服兜里,两人手指上的戒指磕碰在一起,凉凉的。
“饿不饿?刚都没吃啥。”池骋问。
“有点。”
路边有个推着炉子卖烤红薯的大爷,红薯的香甜味在冷空气里飘出老远,池骋拉着郭城宇过去:“大爷,来一个,挑个甜的啊。”
大爷乐呵呵地应着,挑了个烤得流糖汁的红薯称重,用纸袋包好递给池骋,池骋付了钱,接过烫手的红薯,掰开一半,露出金黄冒着热气的瓤,递给郭城宇:“小心烫。”
郭城宇接过来,咬了一小口,又甜又软,热气瞬间驱散了点寒意,他吃着红薯,两只手都占着,池骋很自然地把自己那只红薯也递到他嘴边:“尝尝我的,好像更甜。”
郭城宇就着他手也咬了一口,点点头,池骋笑着看他吃,自己却没怎么吃,光举着红薯喂他,郭城宇吃完自己那半,把手揣回兜里,看着池骋手里还剩大半的红薯,又看看池骋。
“不吃了?”池骋问。
“嗯,手冷,不想拿着。”郭城宇说,眼神往那红薯上瞟了一下。
池骋明白了,乐了,举着红薯递到他嘴边:“少爷,我伺候着,行了吧?”
郭城宇这才满意,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把剩下半个红薯也吃了,池骋一边举着一边笑:“德行吧你,懒死算了。”话是这么说,眼神却宠得不行。
吃完红薯,身上也暖和了,两人没打车,就这么牵着手慢悠悠往回走,路上人不少,大多是出来跨年的年轻人,喧闹声不绝于耳,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不时交叠在一起。
池骋攥着郭城宇的手,揣在自己兜里,手指摩挲着他指根的戒指,心里涨得满满的,他侧头看郭城宇,郭城宇的脸被风吹得有点红,鼻尖也红,眼睛看着前方,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晶晶的。
“哎,”池骋叫他。
郭城宇侧过头:“嗯?”
“没事儿,”池骋咧嘴笑,“就叫叫你。”
郭城宇白他一眼,没说话,嘴角却弯了弯。
晃到家已经十点多了,别墅里静悄悄的,张姨估计已经睡了,两人轻手轻脚地上楼,进了客房,关上门,池骋就把郭城宇按在门板上亲,带着外面冷风的凉气和烤红薯残留的甜味,郭城宇回应着他,手抓着他羽绒服外套。
亲了一会儿,两人都喘不上气才分开,池骋额头抵着他额头,声音低哑:“洗澡?”
“嗯。”郭城宇应了一声。
浴室里水声哗哗,热气很快弥漫开来,两人站在花洒下接着吻,手在彼此湿滑的身体上抚摸,池骋吻着郭城宇的脖子,锁骨,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印记,手在他腰臀处流连揉捏。郭城宇仰着头,喘息着,手插进池骋湿透的短发里。
洗完澡出去,房间没开大灯,只开了盏昏黄的床头灯,池骋把郭城宇推到床上,自己也压了上去,两人再次吻在一起,皮肤因为刚洗完澡而泛着粉红,散发着热气和水汽,池骋的手迫不及待地向下探去,分开郭城宇的双腿,手指在他臀缝间摸索,找到那个紧闭的入口,借着刚才沐浴露残留的滑腻,试探着按压。
郭城宇身体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腿勾住池骋的腰,无声地邀请,池骋呼吸更重,从床头柜摸出润滑剂,挤了一大坨在手指上,细致地涂抹在那褶皱周围,然后慢慢将一根手指顶了进去。
紧热的内壁立刻包裹住他的手指,池骋喘着粗气,低头吻住郭城宇的唇,手指小心地开拓着,慢慢加入第二根、第三根,弯曲指节扩张,寻找着那一点,当指尖擦过某处时,郭城宇身体猛地弹起,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找到了……”池骋哑声说,手指对准那点反复按压揉弄,郭城宇很快溃不成军,前端再次抬头,渗出液体,嘴里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感觉差不多了,池骋抽出手指,给自己胀痛的性器也涂满润滑,然后扶着自己,对准那个湿滑的入口,腰身一挺,猛地沉入到底。
“啊!”郭城宇疼得指甲抠进池骋后背,但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快感淹没。
池骋开始动作,由慢到快,一次次深深撞进最深处,碾过那一点,肉体碰撞的声音在安静房间里格外清晰,他俯下身,啃咬着郭城宇的锁骨和胸膛,留下斑驳的痕迹,身下的动作又凶又猛。
“叫出来,”池骋喘着粗气,抵着他额头,“我爱听。”
郭城宇眼神迷离,嘴唇被咬得红肿,断断续续地呻吟着,腿紧紧缠着池骋的腰,池骋变换着角度,次次到底,撞得郭城宇浑身发软,只能随着他的节奏摇晃。
不知道做了多久,池骋把郭城宇翻过来,让他跪趴在床上,从后面再次进入,这个姿势进得更深,池骋掐着他的腰,动作更加猛烈,每一次都像是要把他撞碎,郭城宇脸埋在枕头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前端在空气中晃动,渗出清液。
池骋俯身压下去,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手绕到前面握住他的性器,跟着自己进出的节奏撸动,双重刺激下,郭城宇很快又到了高潮,身体剧烈颤抖着射了出来,内壁剧烈收缩,绞得池骋低吼一声,也紧跟着释放在他体内。
发泄完,池骋喘着粗气压在郭城宇身上,两人身上都是汗,黏腻地贴在一起,房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没休息多久,池骋又来了劲,翻过郭城宇的身体,再次吻住他,身下又硬起来的性器抵着那湿漉漉的入口磨蹭,郭城宇推他胸口,声音哑得不行:“……你他妈……有完没完……”
“没完,”池骋咬着他耳朵,“跨年呢,得多来几次。”说着,腰身一挺,再次进入那湿热紧致的所在。
等池骋终于餍足,拔出来时带出大量混着润滑和精液的白浊,郭城宇瘫在床上,累得手指都不想动,感觉腿间一片狼藉,黏腻得很。
两个人这个时候才隐约听到外面隐传来喧闹声,越来越响,仔细听是很多人在一起倒数的声音:“十!九!八!……”
池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操,十二点了?”
郭城宇眨眨眼,看着他。
倒数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三!二!一!新年快乐!”
欢呼声和烟花声瞬间响起。
池骋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郭城宇,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浓浓的情欲和满足,笑着凑过去狠狠亲了他一口,声音响亮:“媳妇儿!新年快乐!”
郭城宇刚才嫌弃池骋屁话太多就又把助听器摘了,这会儿听不见他说什么,但看着池骋灿烂的笑容和一张一合的嘴型,也猜到了,他脸上还带着情事后的红潮,眼神软了下来,抬手搂住池骋的脖子,把人往下压了压,然后仰头亲了他嘴唇一下,声音不大,带着事后的沙哑,却很清晰:“新年快乐。”
池骋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眼底像是炸开了烟花,他猛地收紧手臂,把郭城宇更紧地抱在怀里,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舌头撬开牙关,纠缠吮吸,带着无尽的热情和爱意,郭城宇搂紧他的脖子,闭着眼回应这个吻。
……
过年的时候就放了一个星期假期,也就是寒假。
池骋回了家,那是个老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皮有点剥落,他家在五楼,没有电梯,屋里不大,两室一厅,旧是旧了点,但收拾得挺干净,他妈把他羽绒服接过去挂起来,嘴里念叨:“外面冷吧?快喝口热水暖暖。”池骋嗯了一声钻进自己那屋,房间更小,一张单人床,一个旧书桌,柜子门关不严实,往床上一瘫,摸出手机看。
郭城宇也去了他爸妈那儿,是新买的那套小别墅,离他住的地方不远,走路十分钟,屋里暖气开得足,他妈穿着羊毛裙,看他进来就拉着他手:“小宇,冷不冷?饿不饿?饭马上好。”郭城宇脱了外套,里面是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皮肤更白,他摇摇头:“不饿。”他妈又摸摸他脸:“瘦了,是不是学习太累?让你别太辛苦。”郭城宇没接话,换了鞋往客厅走,他爸正坐那儿看电视新闻,见他来了,点点头:“回来了?”郭城宇嗯了一声,在旁边沙发坐下,摸出手机划拉着,有点心不在焉。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节目,厨房传来爸妈交谈的声音和炒菜的声音,郭城宇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池骋的号码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那边传来池骋的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劲儿:“喂?”
郭城宇听着那声音,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好像少了点,他靠在沙发背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干嘛呢?”
“瘫着呢,”池骋那边有轻微的响动,像是翻了个身,“刚被我妈唠叨完,嫌我回家就窝屋里。”
郭城宇嘴角弯了一下:“活该。”
“你丫有没有点良心?”池骋笑骂,“在哪呢?你爸妈那儿?”
“嗯,”郭城宇应了一声,“吃饭还得等会儿,没劲。”
池骋乐了:“哟,少爷这是无聊了?想让我陪聊啊?”
郭城宇没吭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缝,过了几秒,才低声说:“……想你了。”
电话那头突然没声了,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传过来,郭城宇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皱了皱眉:“喂?听见没?”
池骋的声音才响起来,有点哑,像是清了清嗓子:“……听见了。”顿了一下,又说,“我也想你。”
郭城宇觉得耳朵有点热,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他妈在厨房喊:“小宇!吃饭了!快来端菜!”
他应了一声:“来了!”然后对着电话说,“我吃饭去了。”
“嗯,”池骋说,“去吧。”
郭城宇挂了电话,把手机揣回兜里,起身往厨房走。
吃完饭,又陪爸妈看了会儿电视,聊了会儿天,主要是他妈在说,他和他爸偶尔应两声,快到七点的时候,郭城宇觉得有点困,打了个哈欠,他妈看他一眼:“累了就早点睡,放假了就多休息。”郭城宇点点头,起身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这房间他爸妈一直给他留着,收拾得干净,但没什么人气儿,郭城宇洗了个澡,穿着睡衣躺床上,拿着手机刷了会儿,没什么意思,正准备关灯睡觉,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条短信。
他点开,是池骋发来的。
“出来。”
郭城宇愣了下,看了眼时间,七点十分,他皱了下眉,回了个:“?”
那边很快又回过来:“门口。”
郭城宇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跳得有点快,他套上拖鞋,抓起羽绒服一边穿一边往外走,他妈在楼下看见他:“这么晚了还出去?”
“嗯,”郭城宇系着扣子,“有点事,很快回来。”
“穿厚点,外面冷!”他妈在后面喊。
郭城宇应了一声,换完鞋拉开门走出去。
别墅区晚上很安静,路灯亮着,照得地上那点残雪反光,冷风刮过来,灌进脖子里,郭城宇缩了下脖子,抬眼就看见大门外站着个人影,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羽绒服,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正跺着脚取暖。
是池骋。
郭城宇快步走过去,拉开铁门,池骋听见动静转过头,脸上冻得有点红,鼻子也红,看到他,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郭城宇伸手捂住他耳朵,冰凉冰凉的,他皱眉:“你他妈傻逼啊?站这儿干嘛?不会按门铃?”
池骋任他捂着,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怕吓着你爸妈,再说,我就想站这儿等你出来。”
郭城宇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和鼻子,心里那点气没了,只剩下软乎乎的感觉,他手指用力揉着池骋的耳朵:“怎么来了?”
池骋嘿嘿笑:“不是你说想我么?我就来了。”
郭城宇看着他,没说话,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池骋伸手抓住他手腕,把他手从耳朵上拉下来,攥在手心里,郭城宇的手也很凉,池骋用力搓了搓:“走,带你去个地方。”
“哪?”郭城宇问,任他拉着走。
“河边儿,”池骋说,“能放烟花,我买了不少。”
两人沿着路灯往前走,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池骋的手攥得很紧,郭城宇的手指被他包裹着,慢慢暖和起来。
“冷吗?”池骋侧头问他。
“还行,”郭城宇说,“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池骋说,“妈的,等半天,冻死我了。”
郭城宇看他一眼:“傻逼。”
池骋乐,也不反驳,攥紧他的手塞进自己羽绒服兜里,两人手指在兜里交缠着,磕磕碰碰的,池骋突然摸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用指腹蹭了蹭:“还戴着呢?”
“嗯,”郭城宇应了一声,“懒得摘。”
池骋心里美,手指收紧,捏了捏他的手。
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到了河边,这边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小孩在玩摔炮,河边风更大,吹得人脸疼,池骋拉着郭城宇走到一个避风的地方,从拎着的袋子里掏出几捆烟花,都是长杆的仙女棒。
“就这?”郭城宇挑眉,“你说的不少就这?”
“这不挺好么?”池骋拆开一捆,递给他几根,“拿着,我给你点。”
郭城宇接过仙女棒,看着池骋拿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火苗窜起来,点燃了他手里的仙女棒,瞬间迸发出耀眼的银色火花,噼里啪啦地响着,照亮了池骋带笑的脸。
郭城宇看着手里的火花,又看看池骋,眼睛被映得亮晶晶的。
池骋也点燃了自己那几根,挥舞着,火花在黑暗中划出亮眼的轨迹,他冲着郭城宇笑:“傻站着干嘛?晃啊!”
郭城宇这才动起来,学着池骋的样子晃动手里的仙女棒,火花四溅,落在地上,很快熄灭。
天上突然炸开一大朵烟花,五彩斑斓的,照亮了半边天,应该是远处有人在放大型烟花,砰砰的声音不断传来。
池骋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看向郭城宇,烟花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眼睛亮得惊人,他凑近些,声音带着笑意:“好看么?”
郭城宇看着天上不断绽放的烟花,点点头:“还行。”
池骋把手里的仙女棒扔地上,又拿出几根新的点燃,塞到郭城宇手里,然后自己站到他身后,手臂从后面环住他,握住他拿着烟花的手,一起晃动着。
郭城宇后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感觉到他心跳的震动,池骋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呼吸喷在他耳廓,有点痒。
“冷么?”池骋低声问,嘴唇几乎贴着他耳朵。
郭城宇摇摇头,手里的火花还在噼啪作响。
池骋侧过头,看着他被火花照亮的脸颊和微红的耳朵,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头,轻轻亲了一下他冰凉的耳垂。
郭城宇身体颤了一下,没躲。
池骋的嘴唇顺着耳垂往上,亲到他脸颊,然后转过他的脸,吻住了他的嘴唇。
带着凉意的嘴唇相贴,很快变得温热,池骋的舌头撬开牙关,探进去,纠缠着他的,带着一股烟火的硝烟味和池骋本身的气息,郭城宇闭上眼睛,回应着这个吻,手里的仙女棒还在燃烧,火花溅落,照亮了两人紧贴的身影。
吻了很久,直到仙女棒烧完熄灭,池骋才松开他,额头抵着他额头,喘着气:“想我没?”
郭城宇呼吸也有些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嗯了一声。
池骋笑了,又亲了他一口,然后从袋子里拿出剩下的烟花,全都点燃了,插在地上,一时间,火花四溅,银光闪烁,把这一小片地方照得通亮。
池骋拉着郭城宇站在烟花中间,看着他被火花映亮的脸,眼睛一眨不眨,郭城宇也看着他,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烟花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爆竹声。
烟花很快烧完了,周围又暗了下来,只剩下路灯昏黄的光。
池骋搂住郭城宇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头又亲了上去,这次吻得更深,更用力,像是要把这几天的想念都补回来,郭城宇抓着他羽绒服的前襟,仰头回应着。
亲够了,池骋才松开他,手指摩挲着他被亲得红肿的嘴唇,声音哑哑的:“回去吧,太冷了,别冻感冒了。”
郭城宇点点头。
两人沿着原路往回走,池骋还是紧紧攥着郭城宇的手,塞在自己兜里。
到了郭城宇家别墅门口,池骋停下脚步,松开手:“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郭城宇看着他:“你怎么回去?”
“打车,”池骋说,“没事儿,方便。”
郭城宇没动,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伸手抱住他,脸埋在他羽绒服领口处,吸了吸鼻子,闷声说:“路上小心。”
池骋愣了一下,随即收紧手臂,搂住他的腰,低头亲了亲他头发:“嗯,知道,明天给你打电话。”
郭城宇嗯了一声,松开他,转身推开铁门走进去,快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池骋还站在那儿,看着他,见他回头,挥了挥手。
郭城宇也挥了下手,然后拉开门进去了。
池骋看着门关上,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车上暖气开得足,池骋靠在椅背上,摸出手机,给郭城宇发了条短信:“到了。”
很快那边回过来:“嗯。”
池骋看着那一个字,咧嘴笑了,把手机揣回兜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心里满满当当的。
……
再开学的时候,距离高考就剩下整整四个月了,教室前头挂上了鲜红刺眼的倒计时牌,每天一大早就有值日生上去改数字,那数字一天比一天小,压得人喘不过气,各科老师跟比赛似的,卷子雪花一样往下发,做题做到手软,讲题讲到嘴皮子冒火星子。
池骋现在一天用的笔芯比过去一礼拜都多,右手食指和中指侧面那层茧子又厚了点,桌面上堆的卷子和习题册快把他整个人都埋进去了,除了上厕所和接水,屁股基本不离开椅子。
郭城宇坐他旁边,看着他那个劲头,没说什么,就是每天雷打不动地给他带温牛奶,盯着他喝完,偶尔看他实在熬得眼圈发黑,会皱着眉踢他小腿一下:“歇十分钟,不然脑子成浆糊了。”池骋头都不抬,含糊地“嗯”一声,笔尖唰唰不停,过好一会儿才好像刚反应过来似的,猛地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狠狠揉两下太阳穴,骂一句:“操他妈的物理,真不是人学的。”
郭城宇就会把他那本物理习题册扯过来,手指点着上面池骋画得乱七八糟的图:“这儿,受力分析又错了,摩擦力的方向反了,傻逼。”池骋就凑过去,脑袋几乎挨着郭城宇的肩膀,眯着眼看他指的地方,鼻尖能闻到郭城宇校服上那股淡淡的洗衣液味儿混着点冷香,“哦哦哦,”池骋恍然大悟,抓过笔赶紧改,“忘了这逼还带个转向。”
他俩现在默契得不行,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哪儿卡壳了,池骋脾气还是急,但很少再摔笔骂娘了,最多就是薅自己头发,呲牙咧嘴地问郭城宇:“这步怎么就能推出这个了?你他妈怎么想的?”郭城宇懒得废话,直接拿过他的草稿纸,唰唰几笔写下关键步骤,推回去,池骋盯着看一会儿,往往就“靠”一声,然后埋头继续算。
晚上回了别墅,更是争分夺秒,张姨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生怕他俩营养跟不上,池骋吃饭速度惊人,狼吞虎咽,心思早飞回楼上书桌了,郭城宇看他那样,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踹他:“嚼碎了咽,噎死你没人收尸。”池骋鼓着腮帮子瞪他,但还是放慢了点速度。
饭后休息十几分钟,两人就扎进客房,台灯亮到半夜是常事,有时候池骋困得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笔都快拿不住了,郭城宇合上书,说:“睡吧。”池骋立马一激灵,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晃了晃脑袋:“不行,这套题还剩最后两道,弄完就睡。”说完就拿起旁边早就凉透的咖啡灌一大口,苦得他龇牙咧嘴,接着埋头苦干,郭城宇看着他侧脸,下颌线比以前更硬了,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着有点疲惫,但眼神里那簇火苗一直没灭。
郭城宇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要陪着他这么熬,系统那玩意儿没个准话,就算任务完成了,是立刻滚蛋还是得等这辈子过完,谁也不知道,但他看着池骋那股拼劲儿,心里那点“回不回去无所谓”的想法就越来越清楚,回去干嘛?那个世界谁知道有没有池骋,这儿有,这就够了。
每周六晚上那次“放松”还保持着,但池骋被榨得差不多,也没太多精力折腾,两次就完事,然后倒头就睡,有时候做着做着题,池骋会突然伸手过来,捏捏郭城宇的后颈,或者摸摸他耳朵,动作很快,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然后又迅速缩回去继续算题,郭城宇没什么反应,顶多眼睫毛颤一下,但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会悄悄冒个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越来越小,又考了两次试,池骋的名次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蹿,从93干到67,又从67干到了49。
月考出成绩那天,池骋反而没像以前那么急吼吼地冲去看榜了,他坐在座位上,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看着挺镇定,但郭城宇看见他喉结滑动了一下,等上课铃响了,老师拿着成绩单进来,开始念名次和分数的时候,池骋背绷得笔直。
“……第49名,池骋。”老师念到这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点不敢相信的惊喜。
池骋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靠在椅背上,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扯,露出一个又痞又得意的笑,他侧过头,挑眉看着郭城宇,那眼神明晃晃写着:瞧见没?爷牛逼不?
郭城宇看着他那副德性,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是那种很浅但挺明显的笑,眼尾那颗小痣都跟着动了动。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池骋的肩膀:“行啊你,真干进前五十了。”
池骋一把搂住郭城宇的脖子,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笑得胸腔都在震:“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男朋友。”声音不小,引得前面几个同学回头看他俩,郭城宇肘了他一下,让他收敛点,但也没推开他。
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结束,池骋拉着郭城宇就往外走,“赶紧的,饿死了,今天必须吃顿好的!”
两人没让司机接,顺着马路溜达,天已经暖和了,晚上风吹着挺舒服,池骋心情好,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手时不时碰一下郭城宇的手背。
“想吃啥?”池骋问。
“随你。”郭城宇看着前方。
“火锅怎么样?就咱俩常去那家,辣锅底,爽一把。”
“行。”
那家火锅店离学校不远,这个点人还挺多,闹哄哄的,空气里全是麻辣牛油的香味,池骋要了个包间,点了一堆肉和菜,还要了几瓶冰啤酒。
锅底很快滚起来,红油翻腾,辣椒和花椒上下翻滚,池骋饿坏了,涮了一大片毛肚,吹了两下就塞嘴里,烫得直吸气,又灌了一大口冰啤酒,“爽!”他咧嘴笑,给郭城宇捞了一勺虾滑,“快吃,这玩意儿熟得快。”
郭城宇没他那么急,慢条斯理地蘸着香油蒜泥吃,池骋一边吃一边说,唾沫横飞,说这次考试哪道题差点把他坑了,又说下次目标是冲进前三十,郭城宇听着,偶尔“嗯”一声,或者怼他一句“别吹牛逼,先稳住”。
几瓶啤酒下肚,池骋话更多了,眼睛亮得吓人,隔着火锅蒸腾的热气看着郭城宇:“哎,你说,等高考完了,咱俩……”
“先考完再说。”郭城宇打断他,夹起一筷子肥牛放进锅里涮。
“操,没劲,”池骋撇撇嘴,又笑起来,“不过真没想到,我池骋也有今天,能他妈为学习熬成这样。”他说着,声音低了一点,“谢了啊。”
郭城宇抬眼看他:“谢什么?”
“多了去了,”池骋看着他,“没你,我早废了。”
郭城宇没接话,把涮好的肥牛夹到他碗里:“吃你的吧。”
池骋嘿嘿笑,低头吃肉。
吃完饭结账出来,已经快十点了,街上人少了点,路灯昏黄,两人都喝了点酒,身上热乎乎的,并排往回走,池骋还有点兴奋,勾着郭城宇的肩膀,哼着歌。
走着走着,要穿过一条近路的小巷子,这巷子有点偏,路灯坏了一盏,忽明忽灭的,池骋正跟郭城宇说笑,脚步突然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淡了点,他眼角余光瞥到身后似乎有几个影子晃了一下,不远不近地跟着。
池骋没立刻声张,他保持着勾着郭城宇的姿势,但肌肉微微绷紧了,又走了几步,那跟着的感觉还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这地儿不太对劲,万一真冲上来,他一个人还好说,但郭城宇在边上……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郭城宇,脸上又挤出那种有点赖皮的笑:“哎,我烟落火锅店了,就那包中南海,才抽了两根。”
郭城宇皱眉:“落就落了,再买一包不行吗?”
“不行,”池骋说,语气有点急,“那烟就学校附近那小卖部有卖的,别地儿没有,我就好那口。你去帮我拿回来呗,我走累了,在这等你。”
郭城宇看着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你事儿真多。”
“快去呗,”池骋催促道,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伸手就去摘郭城宇耳朵上的助听器,“这个先压我这儿,免得你跑了不回来,拿回来烟我就还你。”
郭城宇下意识偏头想躲,但池骋动作很快,已经利索地把他两个助听器都摘下来了,世界瞬间变得一片死寂,郭城宇瞪着他,嘴唇动了动,看口型是在骂人。
池骋把助听器紧紧攥在手心里,然后塞进自己校裤口袋,对着郭城宇,放慢语速,用夸张的口型说:“快—去—拿—回—来—我—在—这—等—你—”
郭城宇皱着眉,盯着他看了几秒,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快步往火锅店方向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等郭城宇一走,池骋脸上的那点笑瞬间没了,他转过身,面对着空荡荡的巷子,眼神冷了下来,朝着黑暗处冷冷地开口:“出来吧,跟了一路了,不累么?”
巷子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几声杂乱的脚步声,从阴影里晃出来四五个人,个个寸头,穿着邋遢的旧夹克和工装裤,流里流气的。带头那个男的,一脸横肉,嘴角叼着烟,冷笑着看着池骋。
池骋认出来了,是一年多前,他和郭城宇一起收拾过的那几个混混,他俩把这几个货揍得不轻,后来听说是郭城宇家里出面施压,把这几个都弄进去蹲了一段时间。
“哟,记性不错啊。”带头的混混把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灭,“还认得爷爷们?”
池骋站着没动,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其中一个口袋里面紧紧攥着那对助听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刚放出来?找我有事?”
“操你妈的!”旁边一个瘦高个骂了一句,“你说有事没事?当初要不是你们俩小逼崽子,我们能进去吃那么大苦头?”
带头的抬手拦了一下瘦高个,盯着池骋,眼神阴狠:“当初那小子,就那个姓郭的,家里有点臭钱是吧?把我们哥几个弄进去,可吃了不少苦啊。”他啐了一口,“妈的,这口气不出,老子睡不着觉。”
池骋心里骂了一句,果然是因为这个。他面上还是稳着:“所以呢?你们想怎么着?要钱?”
“钱?”带头混混嗤笑一声,“你他妈有吗?看你这样也不像有钱的主,我们要命!”最后四个字他是吼出来的,带着一股狠劲儿。
话音没落,他身后那几个人就同时冲了上来,拳头和脚风瞬间就到了池骋面前。
池骋早就防备着,猛地侧身躲开最先挥来的拳头,同时插在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攥着助听器的那只手死死护在身前,另一只手格开踹向他肚子的一脚,他个子高,力气大,又是打架惯了的,反应极快,躲闪和回击都带着一股狠戾的劲儿。
“操你妈的!”池骋骂了一句,一肘子撞在其中一个混混的鼻梁上,那人惨叫一声,鼻血瞬间飙了出来。
但对方人多,把他围在中间,拳头和脚从四面八方往他身上招呼,池骋后背硬挨了几拳,火辣辣地疼,他咬着牙,眼神凶狠,专挑一个往死里揍,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带头的混混没想到池骋这么能打,有点急了,从腰后摸出一根短棍,抡起来就往池骋腿上砸,池骋躲闪不及,小腿被狠狠砸中,疼得他趔趄了一下,差点跪地上。
“妈的!”池骋红着眼,猛地扑向那带头的,两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了几圈,池骋占了上风,把他压在身下,拳头照着脸猛砸。
就在这时,那个刚才被撞破鼻子的瘦高个混混挣扎着爬起来,眼神里闪过一抹疯狂的凶光,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从后腰抽出一把弹簧刀,咔嚓一声弹出了刀刃,朝着池骋的后腰就捅了过去。
池骋正全力揍着身下的人,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危险,等听到风声不对劲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觉得小腹的位置猛地一凉,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席卷了全身所有的神经。
池骋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全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 他挥拳的动作僵在半空,身体晃了一下。
压在他身下的带头混混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推开池骋,慌里慌张地爬起来,他看到瘦高个手里拿着滴血的刀,站在原地傻了眼,又看到池骋小腹的位置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湿漉漉的痕迹。
“我……我操……”带头混混吓懵了,脸色煞白,“你……你他妈动刀子?!谁让你动刀子的?!!”他冲瘦高个吼。
瘦高个也慌了,手一抖,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我就是想吓唬他……”
“操你妈!出人命了!快跑!!”带头混混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别人了,第一个扭头就往巷子深处疯跑,其他几个人也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跟着跑了,瞬间就没影了。
巷子里一下子只剩下池骋一个人。
他支撑不住,捂着剧痛的小腹,靠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滑坐下去,温热的黏腻的液体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涌出来,很快浸透了他的校服和裤子,在身下积了一小滩,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他的呼吸变得又急又浅,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好像隔着一层水,越来越远。
冷……真他妈冷……
他哆嗦着,用那只干净的手,艰难地伸进校裤口袋里,摸到了那对助听器,冰凉的金属外壳沾上了他温热的血,变得滑腻腻的。
他把助听器拿出来,举到眼前,白色的外壳上,鲜红的血迹刺得他眼睛发疼,红得吓人,白得也吓人。
他看着那对助听器,眼前晃过郭城宇的脸,那双平时冷淡又偶尔带着笑意的眼睛,那颗眼尾的小痣……
他扯了一下嘴角,想笑一下,却咳出一口血沫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那双沾满了血的助听器紧紧捂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好像这样就能离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另一只手无力地垂落下去,搭在冰冷的地面上。
脑袋也一点点耷拉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巷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那摊血还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暗红的一片。
郭城宇快步往回走,冷风刮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疼,他皱着眉头,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池骋那孙子平时没那么讲究,落包烟而已,至于非得让他跑一趟么?还他妈非要摘他助听器?
到了火锅店,服务员正在收拾他们刚才那包间,郭城宇推门进去,扫了一眼桌子底下,又问了服务员,都说没看见什么中南海,服务员还多嘴问了一句:“是那位高高帅帅的客人落的吗?我们没看见呢。”郭城宇没听见也没搭理,转身就往外走。
心里的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池骋刚才那表情,那急吼吼催他走的样儿,还有非要摘他助听器……操!郭城宇猛地停下脚步,脸色唰地变了,他太了解池骋了,那逼肯定有事瞒着他!
他立刻转身,拔腿就往回跑,心脏跳得厉害,咚咚咚地砸着胸口,冷风灌进喉咙里,带着一股子铁锈似的腥味,越靠近那条巷子,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就越浓。
快到巷子口的时候,郭城宇猛地刹住脚步,鼻子抽动了两下,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在冷空气里,直冲他脑门。
操!他妈的!
郭城宇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疯了一样冲进巷子里,昏暗的光线下,他一眼就看见墙根底下坐着个人,头耷拉着,一动不动,那人身下是一大滩深色的还在缓缓蔓延的液体,浓烈的血腥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池骋!”郭城宇吼了一声,声音劈了叉,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几步冲过去,腿软得差点跪下去。
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池骋闭着眼,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他一只手死死捂着小腹,指缝里还在往外冒血,另一只手垂在身边,手里好像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校服外套下摆几乎全被血浸透了,颜色深得发黑,裤子上也全是血,地上那一大滩看着触目惊心。
郭城宇蹲下身,手指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池骋的鼻息,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又冰又凉,他一把将池骋的脑袋搂进自己怀里,手指碰到他冰冷的后颈,心里猛地一沉。
“池骋?池骋!你醒醒!听见没!”郭城宇拍着他的脸,声音又急又哑,怀里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软绵绵地靠着他,像个破布袋子。
郭城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只手紧紧搂着池骋,另一只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的时候,手指滑了好几次才成功,他拨了120,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眼睛死死盯着池骋惨白的脸。
“喂?120吗?我这儿……我这儿有人受了重伤,捅伤了,流了很多血……地址是……”郭城宇飞快地报出巷子的位置和名字,声音绷得紧紧的,语速极快,“快点!求你们快点!他快不行了!”
电话那头的调度员还在说着什么,问着伤情细节,郭城宇根本听不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池骋身上,他看见池骋攥紧的那只手里露出一点白色和金属的光泽,是他的助听器。
郭城宇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池骋冰凉的额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他妈傻逼啊……逞什么能……谁让你……”话都说不全了,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烧红的炭,烫得生疼。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冰冷毫无情绪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任务完成 准备脱离74839号小世界。】
郭城宇猛地僵住了,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冻成了冰碴子,他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看向四周,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顿,清晰得可怕,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任务完成 准备脱离】
“不……不行!”郭城宇瞬间明白了过来,是那个该死的系统,他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自己脑子里的东西低吼起来,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扭曲,“再给我点时间,就一会儿!我送他去医院!看着他进手术室我就走!求你了!就一会儿!”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手臂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对抗那股即将到来的无法抗拒的力量。
【任务完成 脱离74839号小世界成功】
冰冷的宣判再次响起,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郭城宇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猛地攥住了他的意识,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将他从这具身体里往外撕扯,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褪色。
池骋那张苍白的脸、那摊刺目的鲜血、昏暗的巷子……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瞬间崩裂成无数碎片,然后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他最后的感觉是怀里那具身体的重量和温度正在飞速消失,他拼了命地想抓住,想留下,却什么也做不到。
几秒钟后,一切归于死寂。
巷子里只剩下呼啸的冷风,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那个靠在墙边浑身是血彻底失去了意识的少年。
还有地上,那对被鲜血染得通红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助听器。
【校园时代 正文完】
Chapter 5: 佛不渡我—序章
Chapter Text
任务完成。
郭城宇耳边响起这句话,冰冷,毫无情绪,像一把淬了冰的钢针猛地扎进他嗡嗡作响的脑仁里。
他猛地睁开眼。
不是那条充斥着血腥味和冰冷墙壁的肮脏小巷。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的纯白,和他与池骋最初醒来时那个诡异的纯白空间一模一样,但这里没有床,没有墙壁,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茫的死寂。
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里,赤着脚,踩在看不见实体的地面上,触感冰凉,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污,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丝绸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敞开着。
心脏还在疯狂地擂着胸腔,呼吸急促,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池骋身体冰冷僵硬的触感和那黏腻温热的血液的触感,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掌干净,指节分明,没有一丝血迹。
“池骋!”郭城宇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声音在这片虚无里显得突兀而嘶哑,“池骋!你他妈在哪儿!”
空荡荡的白色空间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回声扭曲地荡回来,敲打着他的耳膜。
就在这时,他正前方的空气开始轻微地扭曲,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一道刺眼的绿光骤然爆闪开来,逼得他眯起了眼睛。
绿光逐渐凝聚塑形,最终变成了一只扑扇着翅膀的完全由闪烁电子光芒和数据流构成的蝴蝶,0622号系统。
它的翅膀上绿色数据流疯狂涌动,身体中心的光核旋转着,发出那个机械又带着点怯懦的电子音:“宿主您醒了。”
郭城宇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团绿光,所有的焦急和恐慌瞬间化为暴怒,他一步跨上前,几乎要撞上那只电子蝴蝶,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压得极低,却带着骇人的戾气:“池骋他人呢?这他妈是哪?你把我弄回来干什么!送回去!”
电子蝴蝶被他吓得猛地向后飘退了一大段距离,翅膀扇动的频率乱得一塌糊涂,数据流噼啪闪烁,机械音都带上了电流的杂音:“宿主大大您别急!别生气!池骋宿主他已经成功脱离74839号小世界了!他没事!真的!”
“成功脱离?”郭城宇眼神狠厉得像要把它撕碎,“我抱着他的时候他快死了!浑身是血!你管那叫成功脱离?他现在人在哪!立刻带我去见他!”
0622号系统的光晕都暗淡了几分,电子音断断续续:“真的脱离了!他在脱离过程中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小小的故障……但生命绝对无碍!我保证!”
“故障?”郭城宇的声音猛地拔高,手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恨不得徒手捏碎这团乱闪的破光,“什么故障?”
“就是传送坐标……出了一点点,非常微小的偏差……”0622号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他没有被传送回这里……而是……而是直接被系统随机分配……送、送到下一个任务小世界去了……”
郭城宇愣住了,脸上的暴怒凝固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骇人:“下一个世界?!谁他妈要去下一个世界!立刻把他弄回来!或者把我送过去!立刻!”
“做不到!真的做不到!”0622号尖叫着,蝶翼疯狂扑闪,“传送是单向且不可逆的!这是底层规则!我只是个引导系统,我没权限更改啊!而且……而且因为这次故障,作为补偿……下一个小世界,系统将不会派发任何强制性任务……”
郭城宇根本听不进去这些,他脑子里只有池骋浑身是血冰冷躺在地上的画面,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嘶吼道:“我不管什么狗屁任务!我要见池骋!现在!马上!”
“宿主您冷静!听我说完!”0622号带着哭腔喊,“因为池骋宿主是直接进入,并且发生了故障……所以……所以下一个小世界,为了平衡和适应,两位宿主都将会……将会失去所有记忆……从头开始……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中途穿越……”
“失去记忆?”郭城宇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他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都有些发颤,“……从头开始?”
“是的……”0622号怯怯地确认,“直到两位宿主在那个世界待够足够的时间……系统会自动判定停留时间达标……然后……然后就会自动脱离……不需要做任务……”
“待多久?”郭城宇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要在他妈那个鬼地方待多久?”
“不一定……”0622号瑟缩着,“时间流速每个世界都不同……可能很短……也可能……需要耗完那一生……”
耗完那一生?
郭城宇站在原地,纯白的光线落在他过分漂亮的脸上,却照不出一丝血色。
他想起池骋咧着嘴傻笑说“媳妇儿真棒”的样子,想起他埋头苦学时后颈渗出的汗珠,想起他把自己冰凉的手脚捂在怀里时嘟囔的“娇气”,想起他最后把沾满血的助听器死死捂在胸口的样子……
还有穿越前的所有,全都……忘了?
包括他?也包括他们之间的一切?
就在他失神的这一刹那,那个冰冷毫无情绪的机械音再次在他脑海深处响起,不再是0622号那带着情绪的声音,而是更绝对的规则之音:
【即将传输至1027号小世界。】
“等等!”郭城宇猛地回神,厉声喝道,“哪个世界?池骋在哪个世界?告诉我特征!名字!”
0622号系统周身绿光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闪烁,变得极其不稳定,它的电子音被那股更强大的力量覆盖,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的杂音:“数、数据混乱……坐标……特征……故、故障……池骋……宿主……他……名字……可能……也……”
那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撕扯力再次猛地作用在郭城宇身上,比任何一次都要粗暴,都要急促。
他的意识被疯狂地抽离,眼前的纯白空间开始剧烈地扭曲、旋转、崩塌,0622号系统那闪烁的绿光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疯狂明灭,最后彻底被刺眼的白光吞没!
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完成了最后的宣告:
【再见。】
无尽的黑暗和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吞噬了他,朝着某个未知的没有尽头的方向,急速坠落。
Chapter 6: 佛不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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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冷得邪乎,西北风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无惑寺破旧的山门在风里嘎吱作响,听着都快散架了,这庙偏僻,香火稀拉得可怜,平日里除了静海方丈自己,这儿鬼影子都难得见一个。
深更半夜,风嚎得最凶的时候,一阵要断气似的猫崽子一样的哭声,硬是钻进了静海的耳朵眼里,那哭声弱得很,夹在风里头,一不小心就错过了,静海趿拉着破僧鞋,吱呀一声推开那扇沉得要命的庙门,寒风裹着雪沫子劈头盖脸砸过来,冻得他一哆嗦。
门口石台阶上,扔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破旧襁褓,哭声就是从那儿来的,静海嘴里骂了句娘,这他妈的什么缺德带冒烟的爹妈,专挑这冻死人的天儿,把这幺蛾子扔庙门口,他弯腰,把那小包裹拎起来,轻飘飘的,没点儿分量,揭开那层破布帘子,里头一张小脸冻得发青,嘴唇都紫了,哭声弱得就剩一口气吊着。
“得,也是个没地儿去的。”静海嘟囔着,把这冰疙瘩似的孩子赶紧揣进自己那破棉袄里,缩着脖子回了屋,屋里也没比外头强多少,就个破火盆子有点弱不禁风的火星子,他手忙脚乱地烧了点儿热水,笨手笨脚地给孩子擦身子,是个带把的小子,瘦得皮包骨头,但瞅那骨架,将来个头小不了,孩子肚脐眼那儿塞着张字条,皱巴巴的,上头歪歪扭扭写着:“孩子叫池骋,生在腊月初八,实在养不起了,求老师父给条活路。”
“池骋?名儿倒挺横。”静海啧了一声,把字条团吧团吧扔火盆里了,火苗蹿了一下,把那点念想烧得干干净净。
这孩子命硬,那么冻了一宿,灌了几口米汤,愣是缓过来了,打这儿起,无惑寺就成了池骋的家。
静海一个糙老爷们,自个儿活着都凑合,哪儿会养孩子?池骋是吃糊糊米汤长大的,穿的是静海旧僧衣改的破布片子,庙里清苦,一天到晚就是青菜萝卜,不见半点荤腥,池骋打小就在这山里野大的,爬树掏鸟蛋,下河摸鱼,什么事儿都干,静海也懒得管他,只要不拆了这破庙,随他折腾去,池骋话不多,但性子轴,认死理,带着一股子天生的混不吝的劲儿。
就这么着,池骋磕磕绊绊长到了五岁,个头比同龄孩子高出一截,胳膊腿儿也结实,天天在山里疯跑,晒得一身皮子黝黑发亮,就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人的时候带着点儿不属于这岁数的愣和横。
这天后晌,日头偏西了,林子里光线暗得快,池骋刚在后山溪沟里摸了两条小鱼,用草绳拴着拎在手里,晃晃悠悠地打算回庙里,风里忽然夹进来一点儿别的声儿,细细的,呜呜咽咽的,听着特别惨,不像风吹的,倒像是啥活物。
池骋停下脚,支棱着耳朵仔细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好像是从旁边那片更密的林子里传出来的,他琢磨了一下,拎着他的鱼,就循着声儿摸过去了。
越往里走,那声儿越清楚,还带着点儿哆嗦的劲儿,拨开一丛快比他还高的杂草,池骋看见了。
是个夹野物的铁夹子,锈迹斑斑,但那铁齿看着还狠着呢,夹子边上,趴着一团火红火红的东西,池骋一开始还以为是哪家扔的红毛线团子,再一看,那“红毛线团子”在抖,呜呜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是只小狐狸,通体红色的毛,油光水滑的,哪怕沾了泥和血,也看得出来那毛色稀罕得很,它一条后腿被那铁夹子死死咬住了,血把它腿上的红毛黏成一绺一绺的,还在往外渗,小狐狸疼得浑身直哆嗦,黑溜溜的眼珠子蒙着一层水汽,看见池骋过来,吓得往后缩,可腿被夹着,动不了,只能发出更凄厉的呜咽。
池骋蹲下来,瞅着它,小狐狸也瞅着他,眼神里全是害怕和疼。
“谁他妈这么缺德,在这儿还下夹子。”池骋小声骂了一句,他认得这夹子,前些年山下还有人偷偷摸摸下这个,被逮着罚了不少钱,没想到这儿还藏着一个。
他伸手想摸摸那小狐狸,小狐狸猛地一呲牙,发出威胁的嗬嗬声,但没什么力气。
“啧,还挺横。”池骋乐了,这劲儿头跟他有点像,他看看那铁夹子,又看看小狐狸那条血糊糊的腿,把手里那两条小鱼扔到小狐狸面前,“吃吧,没毒。”
小狐狸警惕地看看鱼,又看看他,没动。
池骋没再管它,伸手去掰那铁夹子,夹子劲儿真大,他五岁孩子的力气,根本掰不动,手都硌红了,那铁齿纹丝不动,小狐狸看着他折腾,呜咽声小了点。
池骋喘了口气,换了法子,两只脚踩住夹子一边的铁臂,两只手死死抠住另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小脸憋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吭哧吭哧用力的声音。
“操……你……妈……的……破玩意儿……给老子……开!”他一边使劲一边骂。
也不知道是骂管用了,还是他这股子狠劲上来了,那铁夹子居然真被他一点一点,嘎吱嘎吱地掰开了一条缝。
小狐狸反应快,忍着剧痛,猛地就把那条被夹住的腿抽了出来,伤口被扯了一下,血又涌出来点,它疼得直舔。
夹子啪一声又合上了,差点夹住池骋的脚,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大气,手上全是铁锈和勒出来的红印子。
小狐狸缩在那儿,抱着自己的伤腿舔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池骋。
池骋歇够了,爬起来,凑过去看它的腿,伤得不轻,皮开肉绽的,骨头不知道断没断,他瞅着那小狐狸,小狐狸也瞅着他,眼神没那么凶了,但还是怕。
“你这瞅着挺悬乎啊,”池骋皱着眉,“能走不?”
他试着伸手想碰碰它,小狐狸缩了一下,但没呲牙,池骋胆子大了点,慢慢把它抱起来,小东西没挣扎,大概是没力气了,也可能是知道池骋没恶意,它浑身滚烫,还在微微发抖。
池骋把它揣进自己那件破僧衣改的小褂子里,贴着肚皮,还挺暖和,顺手捡起那两条小鱼,想了想,又扔回地上了,这玩意儿腥了吧唧,别再给它招来别的玩意儿。
“走了,带你回去,别吱声啊,让我师父发现,咱俩都得玩完。”池骋嘀咕着,抱着怀里那一团热乎乎的小东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无惑寺走。
回到庙里,天都快擦黑了,静海正在佛堂前敲木鱼,眼皮都没抬一下。“又野哪儿去了?饭在锅里。”
“知道了师父。”池骋应了一声,抱着怀里藏着的宝贝,猫着腰溜回自己那小屋。
他的屋子小得可怜,就一张破木板床,一张歪腿桌子,把小狐狸小心地从怀里掏出来,放在自己的破褥子上,小狐狸一沾床,就缩成一团,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
池骋跑去厨房,把自己那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端了回来,还偷偷掰了半块糙面饼子,他把粥碗放到小狐狸嘴边。
“吃吧。”
小狐狸闻了闻,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大概是真饿了,慢慢地开始舔食碗里的粥,池骋就蹲在旁边看着,看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心里头有点说不出的得劲。
等小狐狸吃完,池骋又犯愁了,这腿还流血呢,他想起自己上次爬树刮伤了胳膊,师父给他抹过一种草药膏,好像还剩点儿,翻箱倒柜找出那个小瓦罐,里头果然还剩点底儿,他又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学着师父的样子,想给小狐狸包扎。
可小狐狸不乐意了,碰它伤腿它就躲,喉咙里发出不高兴的哼哼声。
“别动!上了药才能好!”池骋板起脸,拿出平时跟山里野孩子打架的那股凶劲,硬是按住小狐狸,笨手笨脚地把那黑乎乎的药膏糊在伤口上,再用布条缠了好几圈,打了个死结。
小狐狸疼得直哆嗦,但被池骋按着,没挣脱,包扎完,它看着自己那条被裹得粗了一圈的腿,又看看池骋,眼神有点委屈。
池骋rua了把它脑袋上的毛:“行了,睡觉,明儿我再给你弄吃的。”
他把小狐狸塞进破褥子最里头,自己挨着外边躺下,小狐狸一开始还僵着,后来大概是累了,也或许是池骋身上暖和,它慢慢挪了挪,贴着池骋的腰侧,团成一个球,不动了。
池骋听着耳边轻轻的呼吸声,感觉着身边那团热乎乎的小东西,心里头浮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也不知道叫啥,反正挺不赖,没多会儿,也睡着了。
打这天起,池骋就有了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养他的狐狸。
他自己吃饭都吃不饱,现在还得省出一半来,每天吃饭,他捧着那个豁口碗,狼吞虎咽地扒拉几口,然后就眼神乱瞟,趁静海不注意,要么把饼子掰一块揣怀里,要么赶紧把碗里的粥倒进早就藏好的小瓦罐里,动作快得跟做贼一样。
“吃那么急干嘛?饿死鬼投胎啊?”静海有时候瞥他一眼,觉得这小子最近吃饭习惯越来越怪。
“饿。”池骋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地应一声,吃完一抹嘴,“师父我出去玩了!”
“后山那棵歪脖子树上的鸟蛋都快让你掏绝户了!”静海在他身后骂。
池骋才不管,一溜烟跑回屋,小狐狸听见动静,已经从褥子底下钻出来了,蹲在床头看着他,几天下来,它腿上的伤好像好了点儿,没那么爱流血了,也能稍微沾点地,但走路还是一瘸一拐。
池骋把怀里捂着的吃食拿出来,小狐狸就凑过来,小口小口地吃,它吃东西很秀气,不像池骋似的狼吞虎咽。
光吃饭还不行,池骋记着得换药,可他找那药膏就剩那么点儿,一天就用完了,瞅着小狐狸那腿,犯愁了。
第二天,他磨磨蹭蹭蹭到静海跟前。“师父……”
“有屁就放。”
“那啥……您能给我点钱不?”
静海眼一瞪:“钱?你要钱干啥?这山上哪用得着钱?”
“我……我想下山去看看。”池骋胡乱编了个理由。
“看个蛋你看。”静海嘴上骂着,还是从他那破僧袍兜里摸出几个脏兮兮的现金,扔给池骋,“省着点花,别他妈乱买糖吃,吃多了烂牙!”
“知道了!”池骋一把抓过钱,扭头就往外跑,他没下山去玩,而是直奔山脚下那个小破卫生所。
卫生所里就一个老头大夫,池骋攥着那几块钱,仰着头问:“大爷,有治伤的药吗?抹的,动物……呃,人也能抹的那种。”
老头大夫推推老花镜,看了看他手里的钱,给他拿了一小瓶最便宜的紫药水和一小卷纱布,池骋如获至宝,紧紧攥着跑回山上。
一回屋,他就按着小狐狸,给它换药,把原来那脏布条拆了,伤口结了一层薄痂,但还是肿着,池骋学着大夫的样子,用棉签蘸了紫药水,小心翼翼地涂上去,小狐狸疼得直抽气,用爪子推他的手。
“别动!这玩意儿好得快!”池骋按住它的爪子,认真地把那紫乎乎的药水涂满伤口,又用新纱布重新包好,虽然包得还是歪歪扭扭,但比上次强点了。
小狐狸看着自己腿上那一片紫乎乎的颜色,又低头闻了闻,打了个喷嚏,一脸嫌弃的样子。
池骋乐了:“还挺挑。”
他每天省吃省喝,偷偷喂狐狸,偷偷换药,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他忘了,狐狸那玩意儿,它身上有股味儿,何况还是只公狐狸。
那小屋里,慢慢的就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骚哄哄的狐狸味儿,池骋自己闻惯了,觉不出来,而且他每天跑进跑出,身上也难免沾上点。
静海鼻子多灵啊,没几天就觉出不对劲了,首先,这小子吃饭溜号溜得太明显了,以前虽然也狼吞虎咽,但好歹能把碗舔干净,现在经常吃一半就心神不宁地跑了,其次,他偶尔从池骋那屋门口过,总能闻到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臊味,一开始他以为是这小子尿炕了,可细闻又不像。
“小兔崽子,搞什么鬼?”静海心里琢磨开了。
这天,他瞅着池骋又端着碗火急火燎地扒完饭,一抹嘴就要溜。
“站住!”静海喊住他。
池骋一个急刹车,有点紧张地回头:“干嘛师父?”
“去,下山给师父打壶酒回来。”静海把那个旧酒葫芦递给他,又给了几张零钱,“跑快点,别在路上贪玩。”
“哦。”池骋接过酒葫芦,有点不放心地瞅了一眼自己屋子的方向,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一步三回头。
静海看着他那小背影消失在庙门口,哼笑一声,撂下手里敲木鱼的槌子,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到池骋那屋门口。
那股子骚狐狸味儿更明显了。
静海推开门,屋里就那点儿地方,一眼就能望到底,床上那破褥子鼓鼓囊囊的,还在微微动着。
静海走过去,只见那破褥子底下,露出一小截火红色的毛茸茸的尾巴尖,正不安分地轻轻晃悠着。
静海伸手,一把掀开褥子。
底下团着一只通体红色的小狐狸,正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被暴露在光线下,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一双黑溜溜的惊慌眼睛对上静海的视线。
小狐狸反应极快,呲溜一下就往床角缩,还想往褥子底下钻,结果忙中出错,只把脑袋扎进去了,屁股和那条缠着紫色纱布显得不伦不类的后腿还露在外面,那条大红尾巴惊慌失措地左右乱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静海被它这蠢样给逗乐了,“嘿,哪儿来的小玩意儿,还挺会藏。”
他俯下身,大手一捞,轻而易举地就把那团毛茸茸热乎乎的小东西从褥子里挖了出来,抱在怀里。
小狐狸吓坏了,在他手里瑟瑟发抖,四个小爪子胡乱扑腾,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呜呜咽咽的叫声。
静海把它举到眼前,仔细瞅了瞅,这小狐狸长得是真不错,一身红毛跟缎子似的,油光水滑,鼻子眼睛都秀气,就是腿上的伤和那紫药水有点煞风景,他扒拉了一下小狐狸的后腿,想看看伤得怎么样。
小狐狸猛地一僵,然后拼命把那条伤腿缩起来,还把那条蓬松的大尾巴紧紧地夹在两腿之间,死死护住自己的关键部位,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惊恐万状地盯着静海,呜呜的叫声更响了,听起来又可怜又委屈,好像生怕这老和尚要对它干什么似的。
静海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掂了掂手里这团毛球:“嗬,还是个带把儿的男狐狸精?怎么着,怕老子阉了你不成?瞧你这点出息!把我那小徒儿迷得五迷三道的,饭都省下来喂你,合着就长了这么个怂包样儿?”
静海没为难这小狐狸崽子,他糙归糙,但在这荒山野岭待了大半辈子,什么活物没见过?山猫、黄皮子、甚至饿急了眼溜进庙里偷供品的野狼,他都打过照面,一只小狐狸,还瘸着条腿,在他眼里跟只耗子也没太大区别,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就是有点纳闷,池骋那小王八蛋从哪儿捣鼓来这么个骚哄哄的小玩意儿,还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
他大手抓着小狐狸,能感觉到这小东西在他手底下抖得跟筛糠似的,四个小爪子冰凉,就肚皮那儿还有点热乎气儿,那对黑溜溜的眼珠子瞪得溜圆,里面全是惊惧,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要断气似的呜咽。
“抖个屁,老子还能吃了你?”静海嘟囔一句,声音粗嘎,但还是放低了些,怕真把这小玩意儿吓死,一屁股坐到池骋那硬得硌屁股的木板床边,把小狐狸搁自己腿上,腾出手去解它后腿上那圈破布条。
池骋包扎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布条缠得乱七八糟,打了个死疙瘩,静海费了点劲才解开,露出底下那伤口,一看那紫乎乎一片,静海就乐了:“这小兔崽子,从哪儿学的上紫药水?这他妈是治牲口的招儿吧?”
伤口周围的红毛被血和药水黏在一起,结了一层薄痂,但还肿着,看着是挺疼,静海倒是有点意外,看着应该是铁夹子弄的,那玩意儿劲儿大,通常夹住了非死即残,这小狐狸腿骨居然没断,就是皮肉伤得重,算它命大,他起身,出去了一趟,没多久端了个小瓦盆进来,里头是清水,还拿了块相对干净的软布,和他自个儿偶尔磕碰了用的草药膏。
他用软布蘸了水,动作不算轻但也不重,把那紫药水和干涸的血迹一点点擦掉,小狐狸疼得直哆嗦,想缩腿,被静海大手捏住了脚踝,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更委屈的唧唧声。
“忍着点,不弄干净烂了肉,你这腿就真废了。”静海一边擦一边说,也不知道这狐狸崽子听不听得懂,擦干净了,露出粉色的新肉和狰狞的伤口,他才把那气味清苦的深绿色药膏抹上去,厚厚敷了一层,然后又找了块干净的软布,重新给它包扎,手法熟练利索,比池骋那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新药膏敷上去清清凉凉的,疼痛感似乎减轻了不少,小狐狸渐渐不抖那么厉害了,呜咽声也停了,只是那双眼睛还警惕地盯着静海的光头和老树皮似的脸。
静海给它包好腿,也没把它放下,就那么把它调了个个儿,让它趴在自己臂弯里,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撸着它后背的毛,那红毛确实油光水滑,摸着手感不赖,小狐狸身体僵了一下,大概是从没被除了池骋以外的人这么摸过,但静海的动作没什么恶意,就是纯粹的撸毛,力度不轻不重,胡撸得还挺舒服,加上它刚才又疼又怕折腾得没了力气,这会儿被这老和尚摸着摸着,那点警惕心居然慢慢就淡了,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最后干脆往静海那油腻腻的破僧袍上一歪,就那么没心没肺地睡着了,甚至还发出了极细微的小呼噜声。
静海低头瞅瞅怀里这团瞬间睡死过去的毛球,啧了一声:“心还挺大。”
就在这时,庙门口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跑得飞快,还带着喘,是池骋打酒回来了,这小子心里惦记着他的狐狸,一路跑得飞快,差点摔个狗吃屎。
池骋一进庙门就觉出不对,他走时特意虚掩上的房门,这会儿大敞四开着,他心里咯噔一下,箭步冲到自己屋门口,一眼就看见静海方丈正坐在他那破床上,怀里抱着的,正是他的小狐狸。
池骋的脸唰一下就白了,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猛子扎进去,几乎是扑到静海跟前,伸手就把那只睡熟的小狐狸从静海怀里抢了过来,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动作快得跟抢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小狐狸被这突如其来的抢夺惊醒了,茫然地睁开眼,看看池骋,又看看静海,发出含糊的“啾”一声。
“师父!”池骋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静海,声音又急又冲,还带着点儿豁出去的劲儿,“您别伤它!是……是我捡的!要罚您罚我!它腿还伤着呢,您把它扔出去它就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身体护着小狐狸,胳膊圈得紧紧的,好像静海下一秒就要动手抢过去摔死一样。
静海被他这如临大敌的阵仗搞得一愣,随即抬起眼皮,斜睨着他,嗤笑一声:“操,你这小王八蛋,嗓门倒不小,老子什么时候说要伤它了?瞧你那点出息!抢什么抢?老子刚给它换完药!”
池骋一愣,这才低头仔细看怀里的小狐狸,果然,腿上那乱七八糟的紫药水和脏布条没了,换上了干净顺眼的纱布,包扎得妥妥帖帖,小狐狸似乎也没那么怕静海了,在他怀里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趴好了,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池骋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他。
池骋脸上那副凶狠拼命的表情僵住了,有点懵,讪讪地站在那儿,搂着小狐狸的胳膊也稍稍松了点劲儿,但还是没完全放下戒备。
静海哼了一声,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池骋面前,池骋下意识地又缩了一下,以为师父要揍他,结果静海只是伸手,把他挂在腰间的那个酒葫芦摘了下来,拔开塞子闻了闻,满意地咂咂嘴。
“养着吧。”静海灌了一口酒,辣得眯起眼,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白菜萝卜一样,“寺里还容不下一只瘸腿狐狸了?瞧你丫那偷偷摸摸的德性,饭都省下来喂它,自个儿饿得跟个瘦猴似的,出去别说是老子静海的徒弟,丢人!”
他用手背抹了把沾了酒液的嘴,继续道:“以后饭多做点儿,你俩,谁都别他妈饿着,听见没?”
池骋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师父,他没想到这事儿这么轻易就过了,不但过了,师父还……还准他养了?甚至让他多做点饭?
怀里的小狐狸也仰起小脑袋,黑亮的眼睛看看静海,又扭回头看看池骋呆愣的脸,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嘤”一声,小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一瞬间,池骋心里猛地一热,一股又酸又涨的情绪堵在嗓子眼儿,他用力抿了抿嘴,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有点哑:“听见了,师父。”
静海不耐烦地挥挥手,拎着他的酒葫芦,趿拉着破鞋,晃晃悠悠地出门了,留给他一个油光锃亮的后脑勺。
屋里就剩下一人一狐,池骋慢慢低下头,小狐狸也正好抬头看他,两双眼睛,一双黑沉沉的带着点愣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一双湿漉漉的带着点狡黠和依赖,就这么对上了。
静海方才那几句粗鲁的话还在耳边响着,池骋心里头那股热乎劲儿还没下去,他抱着怀里温热柔软的小生命,第一次觉得这破庙里也不全是冷风和念经声,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把小狐狸搂得更紧了些,下巴蹭了蹭它头顶柔软的红毛,心里嘀咕了一句:“师父真好。”
几乎就在同时,他怀里那小狐狸舒服地眯了眯眼,用小脑袋顶蹭了蹭池骋的下巴,心里转着差不多念头:“这老秃驴……人还挺不赖。”
从这天起,无惑寺里的小和尚池骋,屁股后头就正式多了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静海说话算话,第二天做饭,那糙米粥果然稠了不少,甚至偶尔还能见着点儿零星的油花,也不知道静海从哪儿抠出来的,蒸的杂面窝头个头也大了,管够,池骋不用再偷偷摸摸省口粮,他能正大光明地拿个豁口小碗,给小狐狸也盛上满满一碗粥,再把窝头掰碎了泡进去。
小狐狸一开始还矜持,蹲坐在旁边看着,等池骋把它那碗放到地上,它才凑过去,小口小口地舔食,吃相秀气,但速度不慢,池骋就捧着自个儿的大海碗,蹲在它旁边,唏哩呼噜地扒饭,一边吃一边拿眼睛瞟小狐狸,看它吃得香,自己好像也更饿了。
静海坐边儿上,端着碗,瞅着这一人一狐并排蹲那儿吃饭的样儿,哼笑一声,也没说啥,自顾自扒饭。
吃完了饭,池骋得干活,无惑寺就他一个小劳力,挑水、扫地、劈柴,都是他的事儿,以前他干活就干活,闷着头干完拉倒,现在不一样了。
他拿着大扫帚在院子里哗啦哗啦扫地,小狐狸就在旁边跟着,它腿伤还没好利索,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但一点也不安生,扫帚扫到哪儿,它就蹦跶着跟到哪儿,有时候还试图去扑腾那些被扫帚扬起来的灰尘和落叶,结果被呛得直打喷嚏,惹得池骋直乐。
“边儿去边儿去,别捣乱!”池骋嘴上赶它,手里的扫帚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它那条伤腿。
扫完地,该去井边打水,那井口挺高,池骋得费点劲才能把水桶摇上来,小狐狸就蹲在井沿边上,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往下看,井水幽深,映出一小片天光和它自己毛茸茸的影子,它似乎觉得挺新奇,歪着脑袋瞅,还会伸出爪子,试图去够水面上那个晃动的倒影,结果当然是够不着。
“嘿!你丫别掉下去!”池骋刚打上来一桶水,扭头看见它那危险动作,吓一跳,赶紧伸手把它从井沿上抱下来,搁到一边安全地方,“摔下去淹死你!老实待着!”
小狐狸被他抱开,有点不满地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但还是乖乖蹲坐在那儿,看着池骋吭哧吭哧地把水桶拎出来,倒进旁边的大水缸里。
下午,池骋有时候得去佛堂,跟着静海有样学样地打坐念经,这是他最不耐烦的活儿,以前总是坐不住,屁股底下跟长了钉子似的,扭来扭去,没一刻消停,静海也懒得真管他,只要不出声,爱干嘛干嘛。
现在好了,池骋盘腿坐在那个破旧发黑的蒲团上,眼睛眯着,嘴里含糊地跟着静海嘟囔几句他自己都听不懂的经文,小狐狸就趴在他旁边的蒲团上,那蒲团比池骋的还破,棉花都露出来了,它把自己团成一个火红色的毛球,脑袋搁在前爪上,闭着眼睛,睡得那叫一个香,有时候还砸吧砸吧嘴,不知道是不是梦里也在吃池骋给它泡的窝头片儿。
池骋偶尔偷偷睁开一只眼,瞟一眼身边那团暖呼呼,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小东西,心里头那点烦躁好像就莫名其妙平息下去了,他甚至能多坐那么一小会儿,虽然脑子里想的可能还是后山哪棵树的鸟蛋该掏了。
晚上睡觉才是真暖和,山里晚上温度降得厉害,池骋那床破褥子薄得很,以前他经常半夜冻醒,蜷缩成一团,现在不一样了,他那小屋没点灯,黑漆漆的,他刚脱了鞋爬上床,还没完全躺好,只是习惯性地张开手臂,那团热乎乎的小东西就自觉无比地凑了过来,精准地找到他怀里最暖和的位置,挪动几下,把自己塞了进去,贴着他的胸膛团好。
小狐狸身上的毛又软又密,跟个小暖炉似的,烘得池骋胸口那一块都热烘烘的,它身上那股淡淡的独属于动物的骚味儿,池骋现在闻惯了,不仅不觉得难闻,反而觉得挺安心,他自然地收拢手臂,把小家伙圈住,下巴抵着它毛茸茸的头顶,没一会儿就睡得死沉。
小狐狸在他怀里动动耳朵,也睡得踏实。
静海有时候起夜,从池骋那屋门口过,能听见里头小子沉沉的呼吸声,还有那小狐狸极轻微的呼噜声,他摇摇头,嘟囔一句“小兔崽子倒会找暖和的”,然后趿拉着鞋走开。
白天池骋要是没事,依旧满山乱窜,他精力旺盛,不是去溪边摸鱼,就是爬树掏鸟窝,或者干脆就是漫山遍野地瞎跑,发泄那使不完的劲儿,现在他不管往哪儿跑,后面总跟着个小小的一瘸一拐的火红色身影。
池骋跑得快,小狐狸腿脚不利索,跟得吃力,但它倔,从不掉头回去,就咬着牙在后面追,那条伤腿拖着,看着都替它累得慌。
池骋跑一段,发现后面没动静了,就会停下来,扭回头去找,看见那小东西还在老后面,正努力地翻过一个土坎,或者钻过一丛杂草,笨拙又执着,他就会啧一声,站在原地等一会儿,等它呼哧呼哧地追上来,绕着他脚边转两圈,用脑袋蹭蹭他的腿,表示自己跟上了。
“不追上来会死啊?”池骋嘴上不耐烦,脚步却放慢了不少,迁就着后面那个小瘸子。
有一回,池骋发现个野兔子洞,兴奋地趴那儿掏了半天,弄得一脸泥,最后屁也没掏着,他悻悻地爬起来,一回头,看见小狐狸正蹲在不远处,歪着头看他,那眼神,怎么说呢,池骋觉得那黑溜溜的眼珠子里好像有点看傻逼似的笑意。
“笑个屁!”池骋有点恼羞成怒,冲它呲牙。
小狐狸也不怕他,反而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他刚才掏的那个洞旁边,伸出前爪,像模像样地也扒拉了两下土,然后抬头看池骋,又“啾”了一声。
“操!你丫嘲讽我是吧?”池骋乐了,弯腰一把将它捞起来,夹在胳膊底下,胡乱揉搓它脑袋上的毛,“胆儿肥了啊你!”
小狐狸在他胳膊底下挣扎,发出不满的呜呜声,爪子乱蹬,但没真亮爪子挠他。
静海有时候闲得蛋疼,就搬个破马扎,坐在庙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看着这一大一小在院子里或者不远处的山坡上折腾。
池骋像个小炮弹似的东跑西颠,一会儿撅着屁股挖蚯蚓,一会儿又猴子似的窜上树,那团火红色的小东西,就执着地跟在他后头,一会儿被落下一大截,一会儿又努力蹦跶着追上去,那条瘸腿一点儿不影响它死心塌地跟着的决心。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小狐狸一瘸一拐的影子紧紧黏在池骋那蹦蹦跳跳的影子后面。
静海看着看着,就眯起眼,咂摸着嘴里那点没滋没味的茶叶沫子,哼一声,也不知道是骂还是笑:“俩小傻逼。”
……
庙里清汤寡水的日子过得人嘴里能淡出个鸟来,静海自个儿凑合,可池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萝卜青菜不见半点油腥,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珠子瞅见只耗子都恨不得逮来烤了。
无惑寺后山就是一片没主儿的野林子,里头活物不少,池骋打小野惯了,爬树下河掏洞摸鱼,样样在行,以前他一个人折腾,逮着啥算啥,现在多了个张嘴等食儿的狐狸崽子,他往林子里钻得更勤了。
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池骋就蹑手蹑脚爬起来了,小狐狸还团在他怀里睡得呼呼的,他一动,那小东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
“起了,懒货,”池骋胡乱揉了揉它脑袋,“搞点硬货去。”
他套上那身破破烂烂的僧衣改的褂子,小狐狸也抖擞了一下皮毛,那条伤腿看着好多了,但走路还是有点不利索,一瘸一拐地跟着池骋出了门。
厨房里,静海正熬着一锅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看见池骋溜进来,眼皮都没抬:“又野去?”
“嗯,”池骋应了一声,从灶台边摸出个小布包,里面包着几块昨晚省下来的硬窝头,又揣了根细麻绳和一个小布袋,“晌午回。”
静海哼了一声,没阻拦,只嘟囔一句:“别他妈把林子点着了。”
池骋拎了墙角那根自制的削尖了的木棍,领着小狐狸就出了庙门,清晨的山里空气凉飕飕的,带着泥土和草木的味儿,露水重,没走几步,裤腿和破鞋就湿了,小狐狸跟在他脚边,鼻子不停地嗅着地面,尾巴尖轻轻晃悠,显得挺兴奋。
“瞅啥瞅,还能闻出金子来?”池骋踢开一块小石头,“今儿个看看能不能搞只肥的。”
他头一个目标就是溪沟那片,那地儿水不深,石头多,底下有时候藏着鱼,还有傻了吧唧的青蛙,到了溪边,池骋把破鞋一甩,裤腿挽到大腿根,露出精瘦却结实的小腿,踩着冰凉刺骨的溪水就下去了,小狐狸在岸边急得转悠,它怕水,不敢下去,只能伸着爪子试探性地碰碰水面,又赶紧缩回来。
“怂样儿。”池骋骂了一句,眼睛死死盯着水下,手里那根尖头木棍攥得紧紧的,看准了一条慢悠悠游过来的半大不小的鱼,猛地扎下去!水花溅起老高,可惜,劲儿太大,鱼吓跑了,棍子插进泥里,啥也没逮着。
“操!”池骋骂骂咧咧地拔出棍子。
小狐狸在岸上“啾啾”叫了两声,像是在笑话他。
池骋没好气地瞪它一眼:“你行你下来!”
他又试了几次,总算瞎猫碰上死耗子,插中一条巴掌大的鱼,鱼在棍尖上拼命扑腾,他把鱼甩上岸,小狐狸立刻扑过去,用爪子按住,好奇地闻着那腥味,又抬头看池骋。
“等会儿啊,这不够塞牙缝的。”池骋上岸,把还在扑腾的鱼捡起来,扔进小布袋里,袋口系紧挂腰上,小狐狸有点失望地瞅了瞅那袋子。
“别着急,大的在后面,一会儿回去给你吃。”池骋穿上鞋,领着它往林子更深的地方走,惦记着前几天瞅见的一处野鸡经常出没的地儿,那是一片灌木丛,旁边有些野果子掉地上,能引来虫子,野鸡爱在那儿刨食。
快到那地界,池骋放慢了脚步,示意小狐狸也别弄出动静,猫着腰拨开草丛仔细看,果然,不远处的灌木底下,有只色彩斑斓的野公鸡,正低着头啄食呢,尾巴羽毛老长,在晨光底下油亮油亮的。
“嘿,真肥。”池骋舔了舔嘴唇,慢慢抽出腰后的细麻绳,打了个活扣,绑在木棍头上,做了个简易的套索,他以前用这招套过兔子,不知道对鸡好不好使。
他让小狐狸待在原地,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借着树木掩护,慢慢迂回靠近,小狐狸蹲在草稞子里,歪着头,看得聚精会神。
离得还有七八步远,那野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警惕地四处张望,池骋立刻停下,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野鸡瞅了半天,没发现啥,又低头继续啄。
池骋慢慢抬起手,手里的木棍缓缓伸过去,试图把那绳套往鸡脑袋上套,就在绳套快要接近的时候,旁边草里突然蹿出一只大蚂蚱,啪嗒一下蹦到野鸡面前。
野鸡吓了一跳,“咯咯”叫着扑腾翅膀就往旁边跳!
池骋心里一急,手往前猛地一送!套索是套上去了,但没套准脖子,套住了一只鸡爪子,野鸡受惊,疯狂扑腾起来,力气贼大,拖着木棍就想跑。
“还想跑!”池骋骂了一句,整个人扑上去,一把按住那扑腾的野鸡,鸡毛乱飞,咯咯的惨叫声响彻林子,他跟那鸡在地上滚做一团,弄得一身泥和鸡毛。
小狐狸见状,也顾不上躲了,一瘸一拐地冲过来,围着翻滚的一人一鸡直打转,想帮忙又不知从哪下口,急得直叫唤。
池骋费了老大劲,才用体重把那野鸡彻底压住,两手死死掐住鸡脖子,直到它不再扑腾,喘着粗气坐起来,头发上沾着鸡毛,脸上也划了道口子。
“劲儿真不小……”他拎起那只肥硕的野鸡,掂了掂分量,满意地咧咧嘴,“够吃两顿了。”
小狐狸凑过来,用鼻子嗅了嗅那还在微微抽搐的野鸡,又抬头看看池骋,眼神亮晶晶的。
“有你的份儿。”池骋把鸡也塞进布袋里,鼓鼓囊囊的了,他心情大好,抹了把脸上的汗,结果抹了一脸泥。
看看日头,还早,池骋又琢磨着去掏鸟蛋。他记得不远处有棵老歪脖子树,上头有个挺大的鸟窝。
走到树下,池骋仰头瞅了瞅,那窝搭得挺高,他把布袋和木棍放树下,往手心里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抱着粗糙的树干就开始往上爬,爬树利索得很,跟个猴子似的,三两下就窜了上去。
小狐狸在底下急得团团转,仰着小脑袋,看着越来越高的池骋,发出焦急的呜呜声,试着用前爪扒拉树干,可惜它不会爬树,那条伤腿也使不上劲。
“你等会儿啊。”池骋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他爬到鸟窝旁边,伸手往里一摸,脸上乐开了花,里头躺着五六枚小小的鸟蛋,还带着温热,他小心翼翼地把鸟蛋一个个摸出来,放进怀里揣着的小布包里。
正要往下溜,眼角瞥见旁边一根树枝上趴着一只肥硕的知了,池骋眼疾手快,空着的那只手“啪”一下就把知了捂住了,捏在手里还能感到它振动翅膀的劲儿。
下了树,小狐狸立刻凑上来,围着他脚边转,池骋先把怀里的鸟蛋小心地拿出来,放进布袋,然后摊开手,那只知了还在他手里吱哇乱叫。
“喏,赏你的。”他把知了递到小狐狸面前。
小狐狸先是警惕地后退半步,嗅了嗅,然后似乎是被那不断扑腾的小东西吸引了,伸出爪子试探性地扒拉了一下,最后一口叼住,跑到一边,用前爪按着,开始摆弄它的第一个战利品,发出呜呜的威胁声,玩得不亦乐乎。
池骋看着它那傻样,嘿嘿一乐,拎起收获颇丰的布袋:“走了,回去给你烤鸡吃。”
小狐狸这才丢下已经被玩得半死不活的知了,叼起来,一瘸一拐地跟上池骋,火红的尾巴在晨光里得意地晃悠着。
回到庙里,静海正坐门口台阶上晒太阳抠脚丫子,看见池骋拎着鼓囊囊的布袋,一身鸡毛泥巴地回来,后面跟着个嘴里还叼着只知了的小狐狸,哼笑一声:“哟,收获不小啊?老子还以为你让熊瞎子撵了去了。”
池骋把布袋往地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搞了只鸡,还有条鱼,几个鸟蛋。”
小狐狸把那只知了放在静海脚边,仰着头,好像在显摆。
静海低头瞅瞅那还在蹬腿的知了,又瞅瞅一脸“快夸我”的小狐狸,乐了:“行,你俩能耐。”他用脚把知了拨拉到一边,“这玩意儿骚哄哄的,谁吃啊,赶紧的,拾掇了生火,老子也沾沾荤腥。”
池骋立马忙活开来,就在院子角落那个平时熬粥的破泥炉子边忙活,打水,杀鸡,褪毛,剖鱼,动作麻利得很,一看就没少干,小狐狸就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时不时被那血腥味引得耸耸鼻子。
静海也没闲着,进去扒拉出一个小盐罐子和一点不知道啥时候藏的都快受潮了的香料沫子扔给池骋:“抹上点儿,别他妈跟野人似的就知道啃生的。”
池骋接过东西,把收拾干净的鸡和鱼里外抹了盐和香料,又用根干净木棍把鸡串了,鱼则用大片叶子裹上,糊上泥,他没舍得动那几个鸟蛋,用个小碗装着,揣回屋,打算晚点儿给小狐狸弄个生喝。
炉火生起来,鸡肉架在上面烤,泥巴裹着的鱼埋进火堆下面的热灰里,没多一会儿,烤鸡的香味就飘出来了,油脂滴到火里,滋滋作响,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咕咕叫,小狐狸急不可耐地在火炉边转来转去,伸着舌头哈气。
静海也不抠脚了,搬个小马扎坐近了些,眯着眼看着那烤得渐渐金黄的鸡,喉结滚动了一下。
“小子,手艺见涨啊。”
池骋没吭声,专心致志地翻动着烤鸡,时不时把烤出来的油抹回去。
等鸡烤得外焦里嫩,鱼也焖得差不多了,池骋把烤鸡拿下来,烫得他两只手倒来倒去,撕下一个大鸡腿,先递给了静海。
“师父。”
静海接过来,吹了吹气,也不怕烫,张嘴就啃了一大口,嚼得满嘴流油:“嗯,还成,没烤糊。”
池骋这才撕下另一个鸡腿,吹了吹,递给眼巴巴瞅了半天的狐狸,小狐狸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张嘴叼住,用两只前爪抱着,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发出满足的呜呜声。
池骋自己撕了块鸡胸肉,塞进嘴里,大口嚼着,饿狼似的,又扒拉出火堆里的泥团,敲开,里面鱼肉雪白,冒着热气,混着叶子的清香,他掰了一大半给静海,自己留了一小半。
爷仨就这么在佛门清净地,毫无形象地大啃烤鸡烤鱼,满手油污,小狐狸啃完了鸡腿,又把池骋扔给它的鱼骨头叼过去,啃得津津有味。
一只肥鸡一条鱼,没多久就被消灭干净,静海啃完了最后一点鸡翅膀,把骨头扔给眼巴巴看着的小狐狸,舔着手指头上的油:“舒坦……好久没这么痛快吃一顿了。”
池骋没说话,正低头舔自己手指头上的油星子,心里盘算着下次再去哪儿搞点好吃的。
小狐狸把能嚼的骨头都嚼碎咽了,心满意足地趴到池骋脚边,舔着嘴巴和爪子,清理皮毛上的油渍,那条受伤的后腿伸着,显得放松又惬意。
静海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瞅瞅脚边那一堆鸡骨头鱼刺,又抬眼看了看脑袋上那块无惑寺的破匾额,咧嘴笑了:“嘿,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咱这也不算破戒,对吧,无忧?”
池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无忧”是静海给自己起的法号,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名儿了,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小狐狸也抬起头,看看静海,又看看池骋,似懂非懂地“啾”了一下。
静海哈哈一乐,站起身,趿拉着鞋往屋里走:“收拾干净喽!别让佛祖闻着味儿!”
池骋认命地起来收拾残局,小狐狸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然后跟着静海进屋了,等池骋收拾完,进屋一看,静海已经歪在破椅子上打盹了,小狐狸则趴在他平时打坐的那个蒲团上,眯着眼,也在打盹,肚皮吃得圆滚滚的。
池骋走过去,轻轻踢了踢小狐狸的屁股:“还挺会找地方。”
小狐狸睁开眼,懒洋洋地瞥他一眼,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池骋在它旁边坐下,看着它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肚皮,听着外面隐约的风声和屋里静海的鼾声,伸手摸了摸小狐狸光滑的后背皮毛,小狐狸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日子就这么过着,池骋隔三差五就带着小狐狸上山搞点野食打牙祭,有时候运气好,能逮着肥兔子,有时候只能摸点鱼虾,或者掏一窝鸟蛋,小狐狸的腿伤渐渐好了,跑跳利索了不少,跟着池骋漫山遍野疯跑,越来越撒欢。
它好像特别聪明,有时候池骋找不着野物,它却能凭着嗅觉把池骋领到兔子洞或者野鸡窝附近,有一回,它甚至从草窠里轰出一只傻狍子,池骋追了半天没追上,累得直喘气,小狐狸却追上去,跳起来咬了狍子屁股一口,虽然没咬住,却把狍子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让池骋手里的棍子抡着。
“行啊你!”池骋揉着它脑袋夸它。
小狐狸得意地扬起尾巴,蹭他的手。
熟了以后,这小东西也越来越没大没小,池骋烤好的肉,它有时候等不及,会试图伸爪子去扒拉,被池骋捏一把屁股才缩回去,但眼睛还死死盯着,晚上睡觉,它不再老老实实团在池骋怀里,经常睡着睡着就四仰八叉,把肚皮露出来,腿还时不时蹬一下,好几次差点把池骋踹下那窄小的木板床。
池骋有时候被它闹得烦,就把它拎起来扔到脚那头,没一会儿,那团热乎乎的小东西又不依不饶地挪回来,非得贴着他才肯睡。
静海对他俩这些勾当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把庙点了,不出大事,他都懒得管,偶尔池骋搞回来的野味多了,他还能跟着喝口肉汤,心情好了,甚至会给池骋点儿零花钱,让他下山去打壶最便宜的散装白酒回来,就着烤肉喝两口,美其名曰“活血化瘀”。
池骋和小狐狸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想干嘛,这片无人的后山,成了他们俩无法无天的狩猎场和游乐场,池骋负责主要的抓捕和体力活,小狐狸则成了他的哨兵,诱饵和捣乱专家,虽然经常帮倒忙,但也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和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一身火红的皮毛,在林子里穿梭跳跃,成了池骋灰扑扑的寺庙生活里,最扎眼最鲜活的一抹颜色。
……
小狐狸腿彻底好了之后,紧接着又是一个喜讯,这喜讯来得挺突然,像是一块大肥肉哐当砸进了无惑寺那清汤寡水的粥锅里。
那天,山下村委会那个胖乎乎的会计,吭哧吭哧爬上山,脑门上全是汗,油光锃亮的,找到正坐在庙门口台阶上抠脚丫子的静海,递过来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静海师父,上头的新文件,照顾偏远地区宗教人员生活,你们这补贴啊,涨了!从下个月开始,每月两千五!”会计喘着气,脸上堆着笑。
静海抠脚的动作顿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把那脏兮兮的手指在破僧袍上蹭了蹭,接过信封,抽出里面那张薄薄的纸,眯着眼看了半天,他那老花眼,其实看不太清上面印着的字,但那数字他还是认得的。
“多……多少?”静海嗓子有点发干。
“两千五!每月!”会计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这回好了,您跟小师父日子能宽松点儿了!”
静海捏着那张纸,手指头有点抖,脸上那副惯常的混不吝的表情凝固了,接着,那皱纹纵横的老脸像朵老菊花似的慢慢绽开,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带着点儿难以置信的狂喜:“操!真他妈两千五?!”
会计被他吓一跳,尴尬地笑笑:“哎呦,静海师父,出家人……注意言语,注意言语。”
“注意个蛋!”静海蹭地站起来,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个圈,破僧袍的下摆都飘起来了,“老天爷开眼了啊!总算他妈想起这山上还有俩喘气的和尚了!”
池骋正拎着水桶从后院出来,听见动静,瞅见他师父那副快要癫狂的样儿,有点懵:“师父,您捡着金元宝了?”
“比金元宝实在!”静海把那张纸几乎怼到池骋脸上,“小子!瞅瞅!咱有钱了!每月两千五!”
池骋放下水桶,接过纸,他认得字没静海多,但还是仔细看了看,确认了,那数字真是两千五,他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里也冒出点亮光,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真涨了?”
“那还有假!”静海一把抢回那纸,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对着那会计,脸上笑出了十八道褶子,“辛苦您了!跑这一趟!留下来吃个斋饭?”
会计赶紧摆手:“不了不了,还得去下一家呢,您忙,您忙!”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下山了,估计是怕静海留他吃那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静海也顾不上他了,搓着手,在庙门口那小块空地上来回踱步,兴奋得停不下来:“两千五……两千五啊!他妈的,以前一千块够干个屁?买米买面买油盐,剩不下几个子儿,这下好了!真他妈好了!”
池骋也挺高兴,虽然他对钱没啥太大概念,但知道钱能买吃的,买肉,能让锅里那粥稠点儿,能让师父偶尔打回来的酒多点味儿。
小狐狸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跑到池骋脚边,仰着头看着兴奋的两人,似乎也被这情绪感染了,用脑袋蹭蹭池骋的腿。
静海低头看见它,更是乐了,大手一挥:“还有你,小骚狐狸,也有份儿!咱爷仨的好日子来了!”
接下来一个月,静海和池骋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以前是盼着月底那点钱别花超了,现在是盼着那两千五赶紧发下来。
终于,到了日子,静海一大早就把池骋踹起来了:“赶紧的!下山!取钱去!”
爷俩连早饭都没顾上吃,静海特意换了件稍微干净点的僧袍,池骋还是那身破破烂烂的,小狐狸一看要出门,也屁颠屁颠跟上了。
下山的路,静海走得脚下生风,池骋跟在后头,小狐狸一瘸一拐的伤腿好利索了,跑得飞快,火红的皮毛在晨光里像团跳动的火焰。
到了山下的农村信用合作社,那地方小的很,就一个窗口,静海把那个皱巴巴的存折本本递进去,里面的大姐敲了几下电脑,然后真的点出了两千五百块钱现金。
崭新的一沓钱,递到静海手里时,老和尚的手是真有点抖了,他蘸着唾沫,仔仔细细数了两遍,眼睛亮得吓人,数完了,小心翼翼地把钱揣进怀里最里面的口袋,还用力按了按。
出了信用社的门,静海腰板都挺直了,他瞅瞅旁边正好是逢集的日子,不大的乡镇街道上挤满了人,各种摊子支棱着,叫卖声此起彼伏,吃的用的穿的,啥都有。
“走!赶集去!”静海大手一挥,底气十足。
池骋眼睛也亮了,他很少下山,更少赶集,看着那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卖糖果糕点的摊子,还有挂着一排排衣服的棚子,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小狐狸紧跟着他,鼻子不停耸动,被各种陌生的气味搞得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
静海先是直奔卖布的摊子,那摊子上挂着各种颜色的布料,静海挑了半天,指着一匹最结实的灰色粗布:“老板,扯一身衣裳的料子,给我徒弟的。”
卖布的老头量了尺寸,咔嚓咔嚓扯了布,静海付钱的时候一点没心疼。
然后又领着池骋去了卖成衣的摊子,捡着便宜实惠的,给池骋买了一身新的衣裤,一双结实的解放鞋,池骋抱着新衣服新鞋,有点不敢相信。
“瞅啥瞅?试试大小合不合身!”静海在他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
池骋就在摊子后面,笨拙地脱下那身破得不成样子的旧僧衣,换上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大小正好,就是有点板正,他穿着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还行,人模狗样的。”静海围着他转了一圈,点点头,又把那身旧僧袍塞进新买的包里,“干活时候再穿破的。”
经过熟食摊子,那玻璃柜子里油光锃亮的烧鸡卤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池骋和小狐狸的脚步同时挪不动了,眼珠子都快掉进去了。
静海咂咂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买肉,倒是看见旁边有卖炸鸡腿的,金黄金黄的,他掏出钱:“老板,来两个最大的!”
热腾腾香喷喷的两个大鸡腿用油纸包着递过来,静海一个塞给池骋,另一个,他低头瞅了瞅脚边眼巴巴仰着头尾巴摇得跟风车似的小狐狸,笑骂了一句:“你也有口福了!”蹲下身,把另一个鸡腿放到它面前。
小狐狸简直不敢相信,凑上去闻了闻,又抬头看看静海和池骋,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小心翼翼地叼住,立刻跑到一边人少的地方,用两只前爪抱着,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吃得呜呜直叫。
池骋也捧着那个热乎乎的鸡腿,大口啃着,满嘴流油,香得他眯起了眼。
静海自己啥也没买,就看着这一人一狐啃鸡腿,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满足的笑意。
爷仨又在集上逛了逛,静海买了点米面油盐,还难得地称了点儿时令蔬菜,最后,在一个杂货摊上,扯了三条条新的白毛巾,软和,吸水性好。
大包小包拎着,俩人一狐心满意足地往山上走,静海走在最前头,怀里揣着剩下的钱,觉得脚步格外轻快,池骋跟在后面,手里拎着新衣服新鞋和布料,嘴里似乎还有鸡腿的香味,小狐狸吃撑了,肚子圆滚滚的,跟在最后面,走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歇歇,但那条火红的大尾巴始终高高翘着,显摆极了。
回到庙里,日头已经偏西了,静海把新布料仔细收好,打算过两天拿去山下村里找那个老裁缝,给池骋做身新僧袍,总不能一直穿着破布片子念经。
池骋则被静海催促着,再试试新买的那身衣服裤子鞋子,确认合身,好下次下山万一不合适还能换。
就在他那间小屋里,池骋脱下刚穿回来没多久的旧僧袍,换上那身新买的蓝色衣裤和解放鞋,衣服是棉的,有点硬,但挺括,裤子长度合适,鞋也跟脚,他站在那儿,扯扯衣角,浑身不得劲。
小狐狸就趴在他那破木板床的床沿上,肚皮还圆鼓鼓的,一个大鸡腿就把它吃顶着了,一边眯着眼打盹,一边看着池骋在那儿捯饬,时不时还满足地砸吧一下嘴,打出一个带着鸡肉味的小饱嗝。
池骋试了几下,就觉得别扭,赶紧又把新衣服新鞋脱下来,仔细叠好,放在床头,重新换上那身舒服自在虽然破但摸爬滚打都随意的旧僧袍,这才松了口气。
他系好腰带,一扭头,看见小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露出柔软的白肚皮,小爪子偶尔还抽搐一下,显然是吃美了,睡沉了,那样子又傻又放松。
池骋走过去,蹲在它旁边,看着这小东西,来了小半年,从当初那个腿差点废了的小可怜,被养得皮毛油光水滑,身条也拉长了,胖了不少,摸上去肉乎乎的,就是……
池骋凑近了些,鼻子微微耸动了一下。
就是这股味儿。
一股子独属于狐狸的骚哄哄的动物味儿,混着今天刚吃的鸡腿的油腻味,还有平时在山里钻草丛滚泥土带来的各种杂七杂八的味道。
以前伤着腿,不好碰水,后来天冷,池骋也懒得折腾,再后来天天厮混在一起,他自个儿都闻惯了,没觉出啥。
可今天买了新衣服,买了新毛巾,怀里还揣着剩下的“巨款”,池骋心里头那点讲究劲儿好像突然冒了头。
他伸出根手指,戳了戳小狐狸软乎乎的肚皮。
小狐狸没醒,只是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嘤”一声,像是在问“干嘛”,四条腿蹬了一下,翻了个身,把肚皮藏起来,继续睡,根本没搭理他。
池骋皱了皱眉,又用力揉了揉它后背的毛:“哎,跟你说话呢。”
小狐狸被打扰了清梦,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耳朵动了动,勉强睁开一只眼,迷迷瞪瞪地瞅着池骋,那眼神仿佛在说“有屁快放”。
池骋盯着它,很认真地说:“你自个儿琢磨琢磨,打从你来了这儿,是不是一次澡都没洗过?”
小狐狸那只睁开的眼睛瞬间瞪圆了,迷糊劲儿一扫而空,黑溜溜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明显的警惕和……嫌弃?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一声,像是抗议,然后猛地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要往床底下钻。
“你丫还想跑?”池骋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它那条蓬松的大尾巴,把它给拖了回来。
小狐狸被他拽着尾巴,很不舒服,扭动着身体,四个爪子乱刨地,发出更大声的委屈巴巴的呜咽,试图挣脱。
池骋把它整个抱起来,箍在怀里,任凭它怎么扑腾也不撒手,他盘腿坐在地上,把狐狸摁在自己腿上,开始跟它讲道理:“跑什么跑?你看看你身上这味儿,自己闻不见是吧?骚哄哄的!以前是没法子,现在天儿也暖和了,腿也好了,该洗洗了!讲点卫生行不行?”
小狐狸被他按着,动弹不得,但明显不服气,耳朵彻底耷拉下来,贴在脑袋上,脑袋也扭到一边,不看池骋,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的倔样儿,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不高兴的声音。
池骋看它这油盐不进的德性,知道光说道理没用,眼珠一转,来了主意,凑到它耳朵边,压低声音,带着点威胁的意味:“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洗,也行……”
小狐狸耳朵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池骋继续慢悠悠地说:“……那往后,甭说今天这样的大鸡腿了,就是肉渣子,你都别想再碰见一点,天天跟着我喝稀粥,啃萝卜干儿吧!”
这话简直掐住了小狐狸的命门!它猛地回过头,黑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池骋,仿佛在控诉他的残忍。
池骋一脸“我说到做到”的坚定表情。
小狐狸眼里的倔强和反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变成了挣扎,最后全化成了委委屈屈的妥协,它低下头,用湿漉漉的鼻尖碰了碰池骋的手背,喉咙里发出极轻极不情愿的“呜……”一声,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这还差不多。”池骋满意地松开它,站起身,“老实待着,我去烧水。”
他出门,先去厨房灶上烧了满满一大锅热水,又去院子角落找出那个平时不用,洗衣服用的旧木盆,拎水桶兑好了温水,试了试温度不烫手,才晃晃悠悠地端着那一大木盆水进了屋。
屋里,小狐狸还保持着他刚才离开时的姿势,蔫头耷脑地趴在地上,看见池骋端着那盆水进来,尤其是听到那水晃荡的声音,它浑身一激灵,猛地站起来,下意识地又想往后退,眼神里全是恐惧和抗拒。
“啧!刚说好的!忘了鸡腿了?”池骋把木盆放下,水花溅出来一些,打湿了地面。
小狐狸听到“鸡腿”俩字,脚步顿住了,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看看那盆水,又看看池骋,眼神可怜得像是要上刑场。
“赶紧的,自己进来,别让我动手啊。”池骋叉着腰,催促道。
小狐狸磨蹭了半天,才极其不情愿地,一步一顿地挪到木盆边,伸出一只前爪,试探性地碰了碰水面,立刻又缩回来,甩了甩爪子上的水珠,抬头看池骋,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凉了”或者“烫了”。
“事儿真多!”池骋没好气,伸手抓住它,直接把它抱进了木盆里。
温水一下子淹没了小狐狸的肚皮和腿,它吓得猛地一哆嗦,尖叫一声就想往外跳,被池骋死死按住了。
“别动!瞎扑腾什么?又淹不死你!”池骋低吼一声,一只手用力按住它乱动的身子,另一只手掬起水,往它后背浇。
小狐狸还是怕,四个爪子在水里胡乱划拉,弄得水花四溅,把池骋的僧袍前襟都打湿了一大片,喉咙里发出凄凄惨惨的呜咽,不知道的还以为池骋在虐待它。
“老实点!”池骋也被它闹得有点火大,照它屁股上轻拍了一下,“再闹真没鸡腿吃了!”
又是鸡腿威胁,小狐狸僵了一下,扑腾的幅度小了点,但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黑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池骋,又委屈又害怕。
池骋看它那怂样,心又软了点,动作放轻了些,他用手撩着水,慢慢地把小狐狸的全身毛发都浸湿,温水顺着红色的皮毛流淌,露出底下更瘦一些的身躯。
湿透的小狐狸看起来小了一圈,没那么蓬松威风了,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
池骋拿过旁边那块新买的毛巾,蘸了水,仔细地给它擦脸,避开眼睛和鼻子,小狐狸乖乖仰着头,任由他摆布。
然后他开始给它搓身子,手指穿过湿漉漉的皮毛,揉搓着皮肤,能感觉到手下的小身体从一开始的紧绷僵硬,慢慢稍微放松了一点。
搓着搓着,池骋就皱起了眉,手指头感觉到明显的滞涩,这毛看着光溜,里面藏了不少脏东西,泥土渣子,草屑,甚至还有不知道啥时候蹭上的干涸的树汁,怪不得味儿那么大。
他加了点劲儿,仔仔细细地揉搓,尤其是四个爪子和容易藏污纳垢的肚子,脖子后面。水很快就变浑浊了,泛着灰黑色。
小狐狸似乎也感觉到搓澡带来的舒服,不再那么抗拒了,偶尔池骋搓到它痒痒肉,它还会忍不住扭动一下,发出细微的享受的哼哼声。
池骋里里外外给它搓洗了好几遍,直到盆里的水换了两遍,才总算觉得搓干净了,皮毛摸上去不再是涩涩的,而是恢复了应有的光滑手感。
最后,他用手舀起清水,把它身上的泡沫和脏水彻底冲干净,一只湿漉漉但干干净净,散发着皂角清香味的小狐狸出现在眼前。
“瞅瞅,这多好?轻快了吧?”池骋把它从水里抱出来,它立刻使劲甩动身体,水珠噼里啪啦地溅了池骋一身一脸。
“你故意的吧!”池骋抹了把脸上的水笑骂着,用那条新毛巾把它整个裹住,开始用力给它擦干。
新毛巾很软和,吸水性也好,池骋动作不算温柔,但很仔细,把皮毛里的水分尽量吸走,小狐狸乖乖站着,偶尔配合地抬抬爪子,让他擦肚皮下面。
擦得半干了,池骋把它抱起来,走到床边,掀开自己的破被子,把它塞了进去,裹严实了,就露出个脑袋。
“老实待着,把毛焐干,敢跑出来蹭一地水,看我不抽你。”池骋点了点它的鼻子威胁道。
小狐狸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双黑眼睛,看着池骋,轻轻“嘤”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池骋这才转身,把那一盆脏水端出去倒了,又把木盆刷干净放回原处,自己也出了一身汗,僧袍也湿了,他索性又去烧了锅热水,就在院子里,用剩下的热水兑了凉水,脱了个精光,就着月色,哗啦啦地冲了个凉,把自己也洗刷干净了,换上那身破旧但干爽的僧衣。
带着一身凉气和水汽回到屋里,小狐狸还老老实实窝在被子里,身上的毛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恢复了那种蓬松柔软的手感,皂角的淡淡清香取代了原来那股骚哄哄的味儿,闻着清爽多了。
它看见池骋回来,从被子里钻出脑袋,看着他。
池骋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被窝里已经被小狐狸焐得热乎乎的了,他习惯性地张开手臂,那团洗干净后香喷喷热乎乎的小东西就自觉地挪了过来,精准地钻进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贴好,还满足地叹了口气。
池骋收拢手臂,把它圈住,下巴蹭了蹭它头顶干燥柔软的皮毛,鼻子里闻到的不再是狐骚味,而是干净的毛发和淡淡的皂角味,混着小狐狸本身那种暖烘烘的活物的气息。
“这多好,闻着都不呛鼻子了。”池骋嘟囔了一句,闭上了眼。
小狐狸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也闭上了眼。
窗外山风依旧,破庙安静,屋里一人一狐相拥而眠,被窝里暖得让人不想动弹。
……
两年日子晃得快,一晃神儿,小狐狸在无惑寺里又蹭吃蹭喝混了两年,池骋眼瞅着窜到了七岁,个头比同龄孩子高出一大截,胳膊腿儿结实得跟小牛犊子似的,天天在山里野,倒是没晒黑,就是那双眼睛还是黑沉沉的,带着股愣劲儿和横劲儿。
眼瞅着要过年了,山里比往常更冷,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片儿似的,静海难得大方了一回,揣着省下来的钱,领着池骋下山置办了点年货,其实也没啥,就扯了几尺红布头打算挂个彩,称了点劣质糖果,买了副褪色的对联,还有一小串蔫了吧唧的鞭炮,买了几斤猪肉还有蔬菜,回来路上,爷俩还顺便从结了冰的溪眼里捞了几条冻得僵硬的傻鱼。
池骋手里拎着那几条硬邦邦的鱼,另一只手抱着年货,小狐狸就跟在他脚边,火红的皮毛在灰扑扑的山路上格外扎眼,它现在长大了不少,身条拉长了,皮毛油光水滑,那条瘸腿早好利索了,跑跳起来像一团滚动的火焰。
快到庙门口,远远就看见山门那破台阶上,蹲着俩东西。
池骋脚步顿了一下,眯着眼仔细看。
是两只狐狸,个头比寻常山里见的土狐狸大上一圈不止,毛色也是罕见的红,跟他身边这小东西一个色儿,油光水滑,在冬日惨淡的日头底下,跟两团烧得正旺的火炭似的,它们蹲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走近的一人一狐,透着股说不出的精怪气。
小狐狸也看见了,它先是愣了一下,浑身的毛似乎微微炸了一下,鼻子使劲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然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又难以置信的“啾”,下一秒,像支箭似的蹿了出去,飞快地跑到那两只大狐狸面前,急切地围着它们转圈,用脑袋用身子去蹭那两只大狐狸的腿和肚子,尾巴摇得跟风车一样,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又兴奋至极的声音,那亲热劲儿,是池骋从来没见过的。
那两只大狐狸也低下头,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小狐狸的脑袋和脖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安抚性的呼噜声。
池骋站在原地,没动,黑沉沉的眼睛看着那三只滚成一团的狐狸,脸上没什么表情,静海也停在他身边,破僧袍让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眯着眼,瞅了瞅那两只明显不是凡品的大狐狸,又瞅了瞅它们脚边堆着的那一大堆东西。
那真是好大一堆,血糊糊的野鸡、肥硕的野兔、甚至还有半扇被撕扯开的野猪肉,鱼更大,冻得硬邦邦的,个头比池骋捞的那几条傻鱼大得多,还有不少叫不出名的山货,林林总总,堆得像座小山,就堆在无惑寺那破败的山门口,血腥味和野物的生臊味混在一起,被风送过来,冲得很。
静海啧了一声,抬脚走了过去,池骋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走近了,看得更清楚,那两只大狐狸,公的那只体型尤为硕大,眼神锐利,带着一股山野之主的威严,母的那只稍小些,眼神更柔和,不停地舔舐着小狐狸的皮毛,像是在确认它是否安好。
看见静海和池骋走过来,那只公狐狸停止了舔舐,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静海身上,然后又扫过池骋,最后,它伸出前爪,扒拉了一下面前那堆得像小山的野味,往前推了推,推到了静海和池骋的脚边。
然后它抬起头,看着静海,又看看池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含义明确的呜噜声。
那意思,傻子都明白。谢谢你们照顾我家走丢的崽儿,这是谢礼,现在,咱要带它走了。
静海没吭声,只是看着。
小狐狸似乎这才从见到父母的巨大兴奋里回过点神,它扭头看看那堆肉,又看看沉默的池骋和静海,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立刻蹦跶着跑回池骋身边,用脑袋使劲蹭池骋的腿,又立起来,用前爪去扒拉池骋垂着的手,喉咙里发出急促的欢快的唧唧声,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看父母,又看看池骋,那兴奋劲儿,分明是在说:看!我爸妈!他们来找我了!厉害吧?
池骋没说话,他慢慢地把手里拎着的冻鱼和那点年货放到地上,然后蹲了下来,平视着小狐狸。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手指穿过它头顶柔软温暖的皮毛,动作很慢,小狐狸舒服地眯起眼,用头顶蹭着他的掌心。
池骋看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有点低,带着点孩子气的沙哑,但很平静:“原来你有爸爸妈妈啊……”
他顿了顿,手下抚摸的动作停了停,眼神有点空,好像透过小狐狸看到了别的什么。
“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呢。”
这话说得轻,飘在风里,几乎听不见,但小狐狸好像听懂了,它蹭动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睛里的兴奋和欢快像潮水一样褪去,它看着池骋的脸,又猛地扭头看看不远处等着它的父母,再回过头来看池骋时,那眼神里就带上了一种懵懂的突然醒悟过来的惊慌。
它好像终于明白,爸妈来了,意味着它要走了。
它立刻急了,更用力地去扒拉池骋的手,往他怀里钻,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带着点哀求意味的呜咽,小尾巴也不摇了,紧紧夹在两腿之间,整个身体都在表达着“我不走”的意思。
池骋看着它,没动,任由它扒拉了一会儿,然后,他慢慢地但是非常坚决地,把手从小狐狸的爪子下抽了回来。
小狐狸愣住了,仰着头,茫然地看着他。
池骋避开它的视线,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小狐狸的身子,把它往那两只大狐狸的方向推了推。
“回去吧。”他说,声音还是低低的,没什么起伏。
推完,他立刻站起身,不再看小狐狸,弯腰拎起地上那点年货和冻鱼,转身就朝着庙门走去,脚步很快,一次头也没回。
小狐狸被他推得趔趄了一下,呆愣在原地,看着池骋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的背影,它像是彻底慌了,尖叫一声,就要追上去。
但它没能跑出去。
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把将它捞了起来,抱进怀里。
是静海。
静海抱着突然被抓住开始疯狂挣扎的小狐狸,这小东西在他怀里又蹬又咬,发出尖锐的绝望的叫声,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快要关上的庙门,拼命想挣脱出去。
静海把它箍得紧紧的,粗糙的大手胡撸着它后背的毛,算是安抚,低头凑到小狐狸耳朵边,压低了声音,用他那特有的粗嘎嗓子说:“行了,别嚎了,老子早就看出你不是个普通玩意儿了……”
小狐狸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湿漉漉的黑眼睛瞪着静海。
静海啧了一声,继续道:“当初你爹妈把你扔这儿,是瞅准了这破庙有点歪气,能帮你挡点雷劫,让你躲这儿避祸呢……老子看你小崽子可怜巴巴的,腿都快夹断了,就没吭声,睁只眼闭只眼让你蹭着了……”
他颠了颠怀里的小东西:“现在瞅你这样儿,劫数是过了,皮毛油光水滑的,也该滚回去好好修炼你的了,老窝在和尚庙里算怎么回事?”
说着,他不管小狐狸听不听得懂,抱着它走到那两只一直静静等待的大狐狸面前,弯下腰,把小狐狸往那只母狐狸身边放。
小狐狸四脚一沾地,立刻又要往庙门冲。
静海眼疾手快,捏着它后脖颈把它又拎了回来,然后有点粗暴地带着点不耐烦地,低头在那毛茸茸的脑门上亲了一口,胡茬扎得小狐狸一哆嗦。
“滚蛋吧!小骚狐狸!别他妈磨叽了!”静海骂骂咧咧地说完,最后胡撸了一把它的脑袋,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庙门口,吱呀一声推开那扇破门,闪身进去,然后“哐当”一声,从里面把门给闩上了。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只剩下门外三只狐狸,和那一大堆血腥的野味。
小狐狸被关在了门外。
它傻眼了,愣愣地看着那扇紧闭的破旧的庙门,好像没明白怎么回事,凑上去,用前爪扒拉着门板,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喉咙里先是发出疑惑的轻轻的呜咽,像是在问“为什么关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它扒门的动作开始变得急切,用力,尖利的爪子在老旧木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呜咽声变成了焦急的带着哭腔的尖叫,一声接一声,在空旷的山门口回荡,凄厉得很。
它不停地用身体撞门,用爪子挠门,把那破门撞得嘎吱作响,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
但那扇门始终紧闭着。
那两只大狐狸安静地走上前,母狐狸低下头,温柔地舔舐着小狐狸的后颈,像是在安抚它,公狐狸也用鼻子轻轻拱了拱它,示意它该离开了。
小狐狸不管不顾,还是执着地扒着门,叫声越来越凄惨,越来越绝望,黑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明显的水汽,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最终,在那两只大狐狸耐心而坚定的催促下,小狐狸终于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慢吞吞地跟着父母离开了无惑寺的山门,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那紧闭的庙门,喉咙里始终发出低低的委屈的呜咽,那条火红的大尾巴也无精打采地拖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直到三只狐狸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那扇破庙门才“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一颗光溜溜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是池骋。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黑沉沉的眼睛使劲眯着,朝着小狐狸消失的方向张望,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确定真的连个红毛都看不见了,他才慢慢地从门里走出来。
走到那堆小山似的野味前,低头看了看,野鸡脖子被咬断了,野兔肚子被撕开了,野猪肉血糊糊的,鱼鳞在冷光下闪着惨白的光。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开始默不作声地往庙里搬这些东西,他力气不小,但东西太多,搬得很吃力,来回跑了好多趟,才把那堆肉都挪进了院子角落,堆放在雪地里,冻上就不会坏。
静海揣着手,靠在正堂的门框上,看着他忙活,没帮忙,也没说话。
池骋搬完最后一块肉,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冰碴子和血沫子,他扭头看了看庙门外空荡荡的石阶,又看了看地上那些搬运时滴落的零星血迹,最后对静海说:“师父,它还会回来么?”
静海撩起眼皮瞅他一眼,哼了一声:“它那是正经修道的玩意儿,这回渡劫成了,至少得闭关个小二十年,不见生人,不沾俗气,才能稳固根基,出来见了人,那就前功尽弃,白遭罪了!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天天就知道摸鱼掏鸟蛋?”
池骋听着,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哦”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从这天起,无惑寺又恢复了以前的冷清,院子里只剩下池骋一个人扫地的身影,水井边也没了那只探头探脑的红色家伙,晚上睡觉,被窝里总是冰凉,得焐半天才能有点热乎气。
池骋还是天天往山里跑,但好像没那么有劲了,有时候对着溪水半天扎不中一条鱼,有时候坐在树上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直到第三天早上,池骋照例起来去开庙门扫地。
门一拉开,门槛外面,直挺挺地躺着一只肥硕的被咬断了脖子的野兔子,兔子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寒气,鲜血凝固在皮毛上。
池骋愣了一下,蹲下身,拎起那只兔子,左右看了看,山路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刮过的声音。
他拎着兔子进去,给静海看。
静海正熬粥,瞥了一眼,毫不意外:“哼,还算那小骚狐狸有点良心。”
池骋没明白:“师父?”
“还能是谁?肯定是那小子送来的呗。”静海搅和着锅里的粥,“它自个儿不能见人,怕破了功,就让它爹妈或者山里别的玩意儿帮忙送了来的呗。”
池骋眼睛一下子亮了,攥着那死兔子的手都紧了些:“它送的?”
“不然呢?这荒山野岭的,还能有谁天天给你送肉吃?菩萨显灵啊?”静海没好气,“赶紧收拾了,中午烤了吃。”
池骋哦了一声,赶紧拎着兔子去收拾,动作麻利,脸上那点沉寂了好几天的愣横劲儿又回来了。
从那以后,几乎每天早上,无惑寺的破庙门口,都会准时准点地“刷新”出猎物,有时候是野鸡,有时候是野兔,有时候是肥鱼,偶尔还能有半只獐子什么的,每次都收拾得利索,只是被咬断了喉咙。
池骋每天早上开门成了最期待的事儿,总是天还没大亮就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拉开门闩,看看今天门口又放了什么。
每次看到那新鲜的带着齿痕的猎物,他脸上虽然还是没啥大表情,但眼睛会亮一下,然后利索地把东西拎进来,处理好,大部分腌起来或者冻上,小部分当天就做了吃。
他问静海:“师父,它为啥不自己送来?”
静海还是那套说辞:“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它不能见人!见人就破功!得闭关!懂不懂?这玩意儿送了东西就跑,算它还有点记性。”
池骋就不问了,只是每天开门收货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飞快地朝山路尽头的林子里瞟一眼,希望能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影子闪电般掠过。
但从来没有。
只有寂静的山林,和门口冰冷的猎物。
于是,这每天清早开门查看门口又多了什么野味,就成了池骋枯燥寺庙生活里,唯一一点带着隐秘期待的亮色,他知道,那家伙没忘了这儿,没忘了他,还在用自己的方式惦记着这破庙里的爷俩。
这就够了。
Chapter 7: 佛不渡我2
Chapter Text
一眨眼,十八年就过去了。
无惑寺还是那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德行,山门破旧,瓦片掉渣,风一吹,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就嘎吱响,听着比静海念经的声儿还让人心烦,每月呢,也就那么一两个从山脚下村里摸上来的老头老太太,挎着个小篮子,里头装着几个干瘪水果,一点劣质线香,来佛前磕个头,求个心安,顺便蹭顿斋饭。
静海和池骋爷俩的斋饭,如今也算不上啥正经斋饭了,静海照旧是那副德行,破僧袍油光锃亮,能照出人影,没事就抠脚丫子晒太阳,要不就琢磨着哪天的酒又不够喝了。
池骋倒是彻底长开了,二十五岁,个头蹿得老高,静海得仰着脖子才能跟他说话,一身结实的肌肉,光溜溜的脑袋在太阳底下反着光,眉眼间那股子愣和横没褪干净,反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沉劲儿,往那儿一站,不像个和尚,倒像个占山为王的。
日子过得确实比从前强了不是一星半点,每月那两千五的补贴,雷打不动,虽然在这年月也不经花,但买米买面买油盐,再加上点零碎嚼谷,足够了,至于肉,根本不用买,十八年了,庙门口那“自动刷新”的猎货就没断过档,一天不拉,准点送达。
池骋从七岁等到二十五岁,门口石阶上放的野味,加起来能堆成座小山。
野鸡、野兔、獐子、狍子、肥鱼……花样繁多,处理得利利索索,都是被一口咬断喉咙,留个全尸,爷俩吃不完,静海就让池骋收拾了,腌起来,风干,或者干脆冻在后院那口废缸里,冬天那缸就是个天然冰窖。
池骋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一件事,就是开门取货,十八年,养成了习惯,比静海敲木鱼还准时辰,他从小孩变成了大人,开门时那点隐秘的期待,也早就磨平了,变成了另一种更沉的东西,压在心底,平时不显,只有摸到那些带着夜露和齿痕的猎物时,才微微冒个头。
他也再没见过那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一眼都没有,林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风声鸟叫,啥也没有,那家伙就像彻底消失了,只留下这些冰冷的肉食,证明它或许还在某个旮旯里喘气。
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山谷里还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凉飕飕的。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铃铛声,顺着风飘进院子,钻进耳朵眼里。
池骋躺在自己那屋的硬板床上,猛地睁开眼。
这已经是他妈第五天了。
头一天听见这声儿,他以为是山下谁家驴脖子上的铃铛响,没在意,第二天又听见,觉出点不对,这荒山野岭的,谁家驴天天准时准点从他庙门口路过?第三天,他留了心,铃铛声一响,他就蹿到门口,拉开门闩往外瞅,外面空荡荡的,只有石阶上放着两只刚断气的肥野鸡,羽毛上还带着血珠子,旁边连个驴毛都没有。
第四天,一样,铃铛声脆生生地响,像是就在门口晃荡,可拉开门,毛都看不见一根,只有地上死透的猎物。
邪了门了。
池骋皱紧眉头,心里头那股被连吵了五天的烦躁劲儿顶了上来,他掀开薄被,坐起身,二十五岁的男人,一身漂亮的肌肉线条在晨光里舒展,胸口胳膊上还有几道小时候爬树摸鱼留下的浅疤,随手抓过床边那件穿得发白洗得变薄的灰色僧袍套上,系好腰带,赤着脚踩在地上,穿上鞋,几步走到门前,哗啦一下拉开门。
清晨的冷空气涌进来,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湿味儿,他眯着眼,视线习惯性地先扫向门口石阶。
今儿是四只灰毛野兔子,肥硕,堆在一块儿,脖子被利齿咬穿,血次呼啦的。
池骋啧了一声,蹲下身,拎起兔子耳朵,掂量了一下分量,沉甸甸的,他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把庙门前那片空地、旁边的杂草丛、通往山下的小路来回扫了好几遍。
静悄悄的,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几声鸟叫。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提驴了。
那铃铛声也早就停了,好像从来没响过一样。
池骋拎着兔子站起身,眉头拧着个疙瘩,转身往回走,静海正趿拉着那双破得快要散架的僧鞋,从正堂里晃悠出来,一边走一边揉着肚皮打哈欠,眼屎糊着眼角。
“听见没?师父。”池骋把兔子拎高了些,冲静海晃了晃。
静海眯缝着眼,瞥了一眼那兔子,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听见啥?老子就听见你小子一大早咣当开门,吵人清梦……嚯,今儿又是兔子?这都连着一个礼拜了吧?那小子跟兔子窝干上了?”
“不是兔子。”池骋把兔子扔到墙角那堆准备收拾家伙事的地方,走到水缸边,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珠顺着他下巴滴到僧袍领子上,“铃铛声,叮铃铃的响,响了五天了,一响门口准有货。”
静海掏了掏耳朵,歪着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懵登样:“铃铛声?啥铃铛声?老子咋没听见?幻听了吧你?年纪轻轻的耳朵还不灵光了?”
“真响了!”池骋抹了把嘴,把水瓢扔回缸里,发出哐当一声,“声儿不大,但挺清楚,就在门口那块儿转悠似的,可我每次开门,毛都看不见一根。”
静海晃晃悠悠走到院子中间,扭了扭老腰,骨头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兴许是啥玩意儿脖子上挂了个铃铛,送完东西就跑了呗,你跟这玩意儿较什么劲……赶紧的,收拾了,炖一只,剩下三只腌上,这天儿放不住。”
池骋没动地方,黑沉沉的眼睛看着静海:“师父,你说……会不会是它?”
静海动作顿了一下,撩起眼皮看他:“谁啊?”
“就……那小狐狸。”池骋声音低了些。
静海嗤笑一声,走过去,照着他后脑勺就来了一下,没用力,但声音挺响:“做梦呢你?老子十八年前咋跟你说的?它得闭关不见生人,最少二十年,这才哪到哪?十八年!差着两年呢!修炼这玩意儿,差一天差一口气都能要命,它敢提前出来?不想得道升仙了?”
池骋挨了一下,没躲,只是抬手揉了揉后脑勺,眼神看向庙门外空荡荡的山路,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那你说……它什么时候能回来?”
静海揣起手,眯着眼看了看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咂摸咂摸嘴:“我特么又不是它爹,我哪儿知道它修炼的啥进度?反正当初瞅那样,没个二十年下不来,且等着吧你!咋的?离了那骚狐狸你还活不了了?赶紧干活去!一会儿粥糊了!”
池骋不吭声了,绷着脸,走到墙角,拎起那四只死兔子,闷头往厨房后面走去,那里有他收拾野味的固定地方。
案板、刀、水桶,一应俱全。
他熟练地拎起一只兔子,用刀割断喉咙放血,然后剥皮,开膛破肚,手法麻利得很,只是眼神有点发直,盯着手里血糊糊的兔子肉,也不知道在想啥。
静海溜达过来,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干活:“咋的?还真惦记上了?你说你一大老爷们,天天跟个狐狸较劲……”
池骋头也不抬,手里的刀剁在案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把兔子剁成块:“谁惦记了?我就问问,天天这么送,连个面都不露,算怎么回事?”
“知足吧你!”静海哼了一声,“白吃白喝十八年,顿顿有肉,你还想咋的?让人家现出原形给你磕一个?美的你大鼻涕泡都出来了!赶紧弄,老子饿了!”
池骋把剁好的兔肉扔进旁边的盆里,又开始处理下一只,不接话了。
一整天,池骋都有点心神不宁,扫地的时候,扫帚差点抡到静海刚晒出来的咸菜缸上,挑水的时候,盯着井水里的倒影愣了半天神,下午跟着静海念经打坐,更是屁股底下像长了刺,扭来扭去,静海敲木鱼的槌子差点扔他光脑袋上。
脑子里老是绕着那诡异的铃铛声。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透亮,带着点说不出的勾人劲儿,好像就在耳朵边儿上晃荡。
他确定不是幻听。
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池骋就醒了,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怎么睡踏实。
他睁着眼,盯着屋顶那几根黑乎乎的椽子,听着外面细微的风声,等着。
果然,没过多久,那熟悉的声音又来了。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比前几天似乎更清晰了些,好像离庙门更近了。
池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连僧袍都顾不上好好系,胡乱一披,带子一揽,赤着脚就冲出了房门,几乎是扑到庙门口。
他的手按在冰凉的门闩上,却没有立刻拉开。
他屏住呼吸,把耳朵贴近门缝,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铃铛声还在响,脆生生的,非常有节奏,不紧不慢,听起来……不像是挂在什么动物脖子上无意识发出的乱响,倒像是有人用手拿着,故意轻轻摇晃发出的声音。
而且,声音源几乎就在门外,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
池骋的心跳莫名有点快,他吸了口气,不再犹豫,猛地抬手,哗啦一下抽开门闩,用力将两扇沉重的破旧木门朝内拉开。
清晨更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外,石阶下,不再是空无一物。
也没有预想中的什么驴或者别的动物。
只见石阶上,端坐着一只狐狸。
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皮毛油光水滑,在熹微的晨光里,像一捧最浓最烈的火焰,晃人眼睛,身条修长,姿态优雅,甚至带着点说不出的慵懒味道,就那么安安稳稳地蹲坐着,一条蓬松硕大的尾巴在身后微微晃悠。
它嘴里,果然叼着一只还在微微抽搐的肥野鸡。
但这都不是让池骋愣住的原因。
让他彻底愣在当场,脑子嗡一声,差点忘了喘气的原因是,这只狐狸的后腿上,居然松松地系着一根鲜红色的丝绳,绳子上坠着一个小小的金灿灿的做工极其精巧的铃铛。
刚才那叮铃铃的清脆声响,显然就是来自这个小铃铛。
而这只狐狸,此刻正抬着头,一双黑溜溜水汪汪眼尾微微上挑甚至能看到一颗极小极勾人的淡褐色小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盯着拉开门愣住的池骋。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空气好像凝固了,只有那狐狸尾巴尖还在慢悠悠地晃,带动着后腿上的金铃铛,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叮咚声。
池骋只觉得喉咙发干,眼睛瞪得老大,盯着石阶上那只狐狸,这皮毛的颜色,这眼神……太他妈熟悉了!哪怕过了十八年,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蹲下身,身体前倾,凑到那狐狸面前,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和不敢置信,有点发紧发哑:“是……是你吗?小狐狸?!”
那狐狸看见他蹲下,眼睛里的笑意更明显了,甚至能看出点人性化的狡黠,它不慌不忙地把嘴里叼着的野鸡轻轻放在池骋脚下的石阶上,然后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鼻尖,这才抬起头,冲着池骋,发出极轻极婉转的一声:“啾~~”
叫完了,它主动往前凑了凑,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和脖颈,讨好地亲昵地蹭上了池骋蹲着时垂落的僧袍裤腿,蹭一下,金铃铛就轻轻响一声,叮铃。
那动作,那神态,跟十八年前那个瘸着腿的小东西,撒娇耍赖时一模一样!
池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底窜起来,直冲上天灵盖,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伸出手,一把将石阶上那团火热的毛茸茸的小东西捞了起来,双手托着它的前肢腋下,直接举到了自己面前,让它的眼睛和自己平视。
“我操!真他妈是你?!”池骋的声音彻底劈了,又惊又喜,还带着点语无伦次,“你丫怎么回来了?我师父不是说你去修炼了吗?不是说最少得二十年吗?这才十八年!你他妈怎么提前跑出来了?!不怕前功尽弃啊?!”
狐狸被他举在半空,也不挣扎,四条腿自然地垂着,那条大尾巴还悠闲地晃了一下,看着池骋激动得有点发红的脸膛和亮得吓人的眼睛,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咕噜咕噜的像是笑的声音,然后又“嘤”地叫了一声,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池骋的鼻尖。
湿漉漉,热乎乎,带着野物的腥臊气,却又莫名的亲昵。
池骋被它舔得一愣,随即再也忍不住,猛地把这团失而复得的,热乎乎沉甸甸的火红色毛球,一把狠狠地搂进了自己怀里,手臂箍得紧紧的,勒得那狐狸似乎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抗议的呜咽,但池骋根本没理会,把脸埋进了它脖颈间温暖柔软的皮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那股熟悉的、骚哄哄的、却让他惦记了十八年的味儿。
混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像是深山雪松一样的冷香。
“你丫的……总算知道回来了……”池骋的声音闷在厚厚的狐狸毛里,有点发颤,手臂收得更紧。
狐狸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地窝着,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后腿上的那个小金铃铛,随着动作,发出轻轻一声。
叮铃。
静海揉着惺忪睡眼,趿拉着那双快散架的破僧鞋从禅房里晃荡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有点儿晒屁股了。院子里,池骋正拿着那把快秃噜毛的破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地上的落叶和尘土。
静海眯缝着眼,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口水星子差点喷出来。他瞅着池骋那背影,总觉得今儿个这小子有点儿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那扫地的动作,透着一股子轻快劲儿,不像平时那样死沉沉的,仿佛扫的不是地,是啥千金难买的高兴事儿。
再仔细一瞅,静海乐了,这大夏天的,虽说山里清晨凉快点儿,可也绝不至于到冻脖子的地步,池骋脖子上居然盘着一圈毛茸茸火红火红的东西,看着跟条厚围巾似的。
“嘿!我说你小子!”静海溜溜达达走过去,照准池骋那结实挺翘的屁股就轻踹了一脚,“他妈魔怔了?这三伏天,你脑袋让门挤了?套个这玩意儿?捂痱子呢?赶紧给老子摘了!看着就冒汗!”
池骋挨了一脚,没像往常那样回头瞪他或者骂骂咧咧,反而是乐呵呵地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静海才看清,那哪儿是什么围巾啊。
那分明是只活物,一只皮毛油光水滑跟团燃烧火焰似的红狐狸,那狐狸个头不小,此刻正舒舒服服地盘在池骋的脖子上,大尾巴垂下来一截,搭在池骋宽阔的胸膛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脑袋则搁在池骋一边的肩膀上,闭着眼,像是在打盹儿。
被静海这一嗓门吵到,那狐狸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子,露出一双黑溜溜水汪汪的眸子,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儿天然的风流韵味,它漫不经心地瞥了咋咋呼呼的静海一眼,那眼神里居然透出点儿“吵什么吵”嫌弃,然后极其人性化地张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露出粉嫩的舌尖和尖尖的牙齿,接着又在池骋的颈窝里蹭了蹭脑袋,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把眼睛闭上,一副“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的德行,继续盘着池骋的脖子当它的活体围脖。
静海看得眼都直了,嘴巴半张着,能塞进个鸡蛋去,他抬手指着池骋脖子上的狐狸,手指头都有点儿抖:“这……这这……它?!它什么时候……回来的?!”
池骋脸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露出一口白牙,空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狐狸光滑的背毛,动作轻柔得跟什么似的,生怕惊扰了肩上的“围巾”。
“就刚一会儿。”池骋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是那种从心底里冒出来的高兴,“早上开门,它就在门口石阶上蹲着呢,叼着只野鸡,直勾勾瞅着我。”
静海还是有点没回过神来,绕着池骋走了半圈,上下打量着那只仿佛长在了池骋身上的狐狸,咂摸咂摸嘴:“嘿!真邪了门了!这……这他妈还真提前跑回来了?不要修为了?不怕遭天谴啊?”
池骋一听这个,脸上的笑收敛了点,但眼底的高兴劲儿没褪,他耸了耸肩,脖子上的狐狸跟着动了动:“谁知道呢,反正回来了,看着……好像也没啥事儿,活蹦乱跳的。”他说着,又忍不住用手指挠了挠狐狸的下巴,狐狸喉咙里立刻发出极其享受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还用脑袋顶着他的手指回应。
静海看着这一人一狐的黏糊劲儿,摇了摇头,也没再多说什么,他这徒弟,从小就跟这狐狸崽子有缘,惦记了十八年,如今总算盼回来了,高兴得找不着北也正常,他瞅着池骋那傻乐呵的样儿,最终只是撇撇嘴,摆摆手:“得嘞!你小子就美吧!赶紧扫你的地!扫完滚去把早饭做了!老子饿了!”说完,背着手,晃晃悠悠又回屋挺尸去了。
池骋嘿嘿笑了两声,心情好得不得了,连扫地都更有劲儿了,扫帚在地上划拉出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悦耳。
这一整天,池骋走到哪儿,脖子上的那只火红狐狸就跟到哪儿,简直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池骋去井边打水,把水桶扔下去的时候,弯腰的幅度有点大,狐狸就用爪子轻轻勾住他的僧袍领子,稳当当地趴着,等池骋吭哧吭哧把装满水的桶提上来,额角冒出点汗珠,那狐狸就伸出粉嫩的舌头,舔掉他腮帮子上溅到的一滴水珠,湿漉漉,热乎乎,带着点轻微的痒,池骋侧头蹭了蹭它的脑袋,笑骂一句:“别闹。”
中午做饭,池骋在厨房里忙活,切菜烧火,狐狸就从他脖子上溜下来,蹲坐在旁边的柴火堆上,歪着脑袋,看着池骋熟练地挥舞菜刀,把昨天剩下的兔肉剁成小块,准备和山菇一起炖,锅里热气腾腾,烟雾缭绕,映得狐狸那双漂亮的眸子亮晶晶的,池骋偶尔扔一小块生肉给它,它就用嘴精准地接住,三两下嚼了咽下去,然后继续看着池骋。
静海盘腿坐在院子里的破蒲团上,看着厨房里那一人一狐默契无声的样子,嘴里叼着根草棍儿,嘀咕了一句:“妈的,跟过了半辈子的老两口似的……”
下午,池骋扛着锄头去庙后面那一小片菜地里除草,把狐狸从脖子上抱下来,放在地头一棵大树的树荫底下,它就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蓬松的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上的草叶,黑亮的眼睛一直跟着池骋移动的身影,池骋弯腰锄地,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结实的背肌和手臂肌肉随着动作绷紧又舒展,充满力量感,汗珠子顺着他的额角滚落,滑过棱角分明的脸颊和下巴,滴进泥土里,偶尔直起腰歇口气,回头看向树荫,总能对上那双专注望着他的狐狸眼,池骋就冲它笑笑,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把脸,狐狸则会站起来,在原地转个小圈,尾巴摇一摇,像是在给他鼓劲。
日落西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吃晚饭的时候,狐狸又盘回了池骋的脖子上,静海看着对面徒弟脖子上那一圈毛茸茸,再看看徒弟时不时低头跟那狐狸低声说句什么的样子,觉得自己这斋饭吃得格外亮堂。
夜幕彻底笼罩了小破庙,山里的夜晚凉意渐重。
池骋拎了桶井水,就在院子角落里冲凉,冰凉的水从头顶浇下去,冲刷掉一身的汗水和疲乏,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水珠顺着他肌肉贲张的胸膛紧实的腹肌往下淌,没入腰间裤子的松紧带里,胡乱用汗巾擦了擦身子,觉得浑身清爽,这才赤着精壮的上身,只穿着一条单薄的灰色僧裤,踩着鞋,朝自己那间小屋走去。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没开灯,只有朦胧的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勉强视物。
池骋嘴里还念叨着:“小东西,等急了吧?我给你擦擦脚,今天沾了不少土……”
他话还没说完,眼睛适应了屋里的昏暗后,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僵在了门口,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嗓子眼里。
他那张硬板床上,平时只铺着一层薄薄褥子的地方,此刻,竟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浑身赤条条未着寸缕的人!
月光勾勒出那人身体的轮廓,皮肤白得晃眼,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在黑夜里泛着柔润的光泽,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随意地披散在削瘦的肩头和光洁的背上,发尾逶迤,遮住了一部分腰臀的曲线,那人坐在床沿,一条长腿曲着,脚踩在床板上,另一条腿则垂下来,随意地轻轻晃荡着。
随着他晃腿的动作,右脚脚踝上系着的那根鲜红欲滴的丝绳,以及丝绳上坠着的那只小巧精致的金色铃铛,就发出了一阵极其清脆,在这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的声响。
叮铃…叮铃…
这声音,和最近几天早上听到的一模一样。
池骋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血一下全涌上了头,又唰地一下退得干干净净,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床铺,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谁?!”池骋的声音猛地拔高,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而显得有些紧绷发哑,甚至破了音,“你他妈谁啊?!怎么在老子屋里?!在老子的床上?!”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山下的村民?不可能,这穷乡僻壤,谁家大姑娘小子敢半夜摸上山溜进和尚庙?还他妈不穿衣服?强盗?偷儿?也不像啊!哪路神仙妖怪跟他开这种玩笑?!
身后传来一点轻微的窸窣声,像是那人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一个清亮里带着点儿懒洋洋又莫名有点耳熟的年轻男声响了起来,语调微微上扬,透着点儿理所当然的无辜:“是我啊。”
这声音……
池骋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乱了,这声音是有点耳熟,可一时半会儿根本对不上号,而且这他妈算什么回答?!
“我你大爷!”池骋没好气地吼回去,依旧死死背对着床,不敢回头,脖子都梗红了,“你他妈到底是谁?!少跟老子在这儿装神弄鬼,赶紧把衣服穿上滚蛋!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身后安静了一瞬,只有那金铃铛又轻轻响了一下,接着,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儿疑惑,甚至还有点委屈巴巴:“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他妈该记得你吗?!”池骋简直要暴躁了,这都什么事儿!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点,“你丫到底……”
话没说完,他自己顿住了。
这说话的调调……这语气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
一个极其荒谬根本不可能的念头,像道闪电一样劈进了他的脑海里。
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那人又开口了,声音近了一点,似乎是从床上下来了,正朝着他走过来:“我是小狐狸啊。”
小……狐狸?
池骋像是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浑身猛地一僵,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脖子像是生了锈的齿轮,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试图往后转。
但刚转到一半,视线余光再次瞥见那片晃眼的白皙皮肤,他立刻又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扭回头,脸膛红得发烫,几乎是低吼出来:“你他妈……你先把衣服穿上!”
“衣服?”那声音显得更困惑了,“我没有衣服啊,我平时不穿这个的。”
池骋简直要崩溃了,猛地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住那股子快要冲天灵盖的邪火,摸索着走到墙边那个破旧的木头衣柜前,哗啦一声拉开柜门,也顾不上翻找,胡乱从最底下扯出一床厚棉被,那是静海前阵子怕冬天冻死新给他絮的,厚实得很。
他抱着那床沉甸甸的被子,依旧紧闭着眼,凭借着对屋里摆设的熟悉,脚步有些踉跄地摸回床边。
“站着别动!”他命令道。
感觉到面前确实有个人影,池骋手一抖,猛地将手里那床厚棉被劈头盖脸地朝对方兜了过去,严严实实地裹了好几圈,直到手感上确认再没有啥不该露的露在外面,这才敢唰地一下睁开眼。
月光和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下,被他用被子裹得像个超大号蚕蛹只露出个脑袋的人,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池骋这才有机会,仔细地真正地打量这张脸。
那是一张极其漂亮,甚至可以说是艳丽的脸蛋,皮肤白皙细腻,几乎看不见毛孔,眉眼生得极好,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眼窝深邃,眼尾微微上挑,弧度勾人,瞳仁黑亮水润,像是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而就在眼尾下方,恰到好处地缀着一颗极小的痣,像是不小心溅上去的一滴墨,让这双本就风流多情的眼睛,更添了几分慵懒和魅惑,鼻梁高挺精致,嘴唇丰润,唇色是天然的嫣红,此刻可能因为刚才被被子闷了一下,微微张着喘气,看着就……很软。
池骋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这张脸,漂亮得有点过分,也陌生得紧,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
“你……”池骋刚开口想问个清楚。
对方却先说话了,那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干净又直接,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你忘记我了吗?”
池骋到嘴边的质问卡住了,看着那双眼睛,尤其是眼尾那颗小痣……心里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疯狂滋长,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没有。”
他顿了顿,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困惑,几乎是逐字逐句地问:“你……你会化成人形了?”
“对啊!”眼前的人立刻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那颗小痣也跟着生动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和高兴,“我一学会就立刻来找你了!怎么样?我厉害吧?”
那表情,那求表扬的语气……像极了小时候那只叼着猎物来邀功的小狐狸。
池骋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的视线下意识地移开,想避开对方那双过于直勾勾的眼睛,结果这一移,就落在了对方的头顶上。
只见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间,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支棱了出来?还在微微抖动着?
池骋的眼神瞬间凝固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语气变得有点古怪,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确定你学会了吗?”
“啊?”对方被他问得一愣,漂亮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你什么意思?”
池骋没说话,只是手指又坚定地指了指他的脑袋顶。
“嗯?”自称是小狐狸的人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抬起那只没被被子完全束缚住的手,摸索着朝自己的头顶探去。
手指触碰到发丝,然后继续往上,很快,就摸到了两个毛茸茸、软乎乎、还带着温热体温的……尖尖的东西。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脸上的得意和笑容瞬间僵住,然后一点点碎裂,被一种巨大的尴尬和窘迫所取代,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脖子,连眼尾那颗小痣都快被染红了。
那两只从他浓密黑发间支棱出来的火红色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羞窘,还下意识轻轻地抖动了两下,软趴趴地耷拉下来一点,试图躲进头发里,却又无处可藏。
“唔……这个……这个……”他一下子变得结结巴巴,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池骋,声音也小了下去,“我……我那个……其实……原本是要闭关三十年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脑袋也越垂越低,那两只狐狸耳朵几乎要彻底埋进被子里:“但是……但是我听山里别的精怪说,说你们人类的寿命都太短了,几十年一晃就没了……我怕我再修炼下去,出来就找不到你了……或者你变成老头子,不好看了……”
他猛地抬起头,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也顾不上害羞了,睁着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望着池骋,急切地说:“所以我就拼命加快修炼,想着早点出来找你!可能……可能有点急功近利了……是修炼得还不太到家……尾巴和耳朵好像也还藏不好……”
他扭动了一下被被子裹得紧紧的身体,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然后更加沮丧了,耳朵彻底耷拉成了飞机耳:“……好像……尾巴都还在……”
但下一秒,他又立刻扬起了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池骋,脸上带着一种纯粹又执拗的认真,大声宣布:“但是,我还是提前出来找你了!我一刻都没多等!”
池骋听着他这番话,看着他因为着急而泛红的脸颊,看着他那双因为坦诚和急切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还有头顶那两只因为情绪低落而软软耷拉着又因为宣布重要决定而忍不住轻轻抖动的毛茸耳朵……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又像是被温水泡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膨胀发酵。
他沉默了几秒钟,最终只是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然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那张过分漂亮又带着非人特征的脸,以及那双过于直白热烈的眼睛,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像是为了打破这有点奇怪的沉默,那人又开口了,声音里重新带上了点儿欢快和骄傲:“哎!对了!爹娘给我取名字了!”
池骋闻言,目光转回来,落在他脸上,带着询问。
“我叫郭城宇!”他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带着点儿小得意,像是在展示什么宝贝,“郭——城——宇!好听吧?”
“郭城宇……”池骋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掠过这三个字,有种莫名熟悉但又奇异的贴合感,他点了点头,“还行。”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我叫……”
话还没说完,就被郭城宇急急地打断了:“我知道!你叫池骋!”
他的声音扬高,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和一种深藏的不易察觉的眷恋,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池骋,亮得惊人:“池——骋!我一直没忘记!从来都没忘!”
池骋猛地愣住,看着对方那无比认真甚至带着点儿执拗劲儿的眼神,看着他那张在月光下漂亮得不像真人的脸,看着他那头乌黑的长发,以及发间那双因为激动而又悄悄立起来一点的火红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十八年来的等待、猜测、那每天清晨放在石阶上的冰冷猎物、那诡异的铃铛声、以及早上那一刻失而复得的狂喜……所有堆积在心底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化作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了上来。
他再也忍不住,低头轻笑,然后转回头,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极其明显极其愉悦的大大咧咧的笑容,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呵……”
这声笑,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让他肩膀都微微抖动起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最后几乎笑出了白牙,胸膛也跟着震动。
那笑容里,带着点儿如释重负,带着点儿难以言喻的满足,还有那么一丝丝……被如此坚定地记住和寻找着的小得意。
他就这样看着被裹成蚕蛹只露出个脑袋和一双狐狸耳朵的郭城宇,笑得肩膀直抖,眼睛都弯了起来。
郭城宇被他笑得有点莫名其妙,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眼,狐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池骋只是摇头,笑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勉强止住笑声,但嘴角依旧高高扬着,眼底是藏不住的亮晶晶的笑意。
“没笑什么。”他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听起来格外低沉悦耳,“就是觉得………你这名儿还挺好听。”
郭城宇将信将疑地瞅着他,头顶的狐细耳朵警惕地转动了一下,显然不太相信他这个说辞,但看池骋笑得开心,他抿了抵唇,最终也没再追问,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
但看着池骋那张笑得格外开朗帅气的脸,他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悄悄地一点点地向上翘了起来。
夜里,山里起了风,吹得窗户呼啦作响,电灯把俩人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上,晃悠着。
池骋瞅着被厚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漂亮脸蛋和一对毛茸茸狐狸耳朵的郭城宇,抓了抓自己刺咧咧的青皮脑袋,有点犯难,他这屋就一张硬板床。
“那什么……”池骋咳了一声,眼神有点飘,不太敢往郭城宇那白得晃眼的脸上盯,“你等着,我去旁边屋给你收拾个地儿,凑合一宿。”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诶!”郭城宇立刻喊了一声,声音带着点急,见池骋回头看他,他那双桃花眼立刻眨巴了两下,眼神湿漉漉的,头顶那两只火红的狐狸耳朵也跟着软趴趴地耷拉了下来,几乎要埋进乌黑的发丝里,声音也低了下去,嘟囔着,“……别去啊,那屋好久没人住了,全是灰,又冷又潮,还有耗子吧?我……我有点怕。”
池骋脚步顿住了,拧着眉头看他:“你丫一狐狸精怕耗子?扯淡呢?”
郭城宇把下巴往被子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瞅着他,眼尾那颗小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特别勾人,声音闷在被子里,含含糊糊的:“那……那我现在不是人形嘛……刚变的,还不习惯……反正就是不得劲儿。”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委屈,“而且,我一个人睡冷。”
池骋看着他那样,心里骂了句娘,这他妈明明知道这小子八成是装的,可看着那耷拉的耳朵和那眼神,他喉咙里那句“爱睡不睡”硬是噎着没蹦出来,他烦躁地又抓了把脑袋,头发茬子扎得手心痒。
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行行行,服了你了,就这儿睡!”
郭城宇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耳朵尖几不可查地抖了抖,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那副可怜样儿。
池骋没再搭理他,走到自己那简陋的木头衣柜前,哗啦一声拉开柜门,埋头在里面翻找,柜子里没几件东西,除了两件换洗的同样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就是几件山里人穿的粗布褂子裤子,还有一条薄被,叠得倒是整齐。
他把那条薄被抱出来,又扭头看了看床上裹着厚被子眼巴巴望着他的郭城宇。
“你盖厚的。”池骋没好气地说,把薄被扔到自己平时打地铺用的那块旧毡子上,“我盖这个。”
郭城宇瞅了瞅那床明显单薄很多的被子,又看了看地上那硬邦邦的毡子,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你睡地上?这……这多硬啊,凉气重,睡久了腰疼。”
池骋瞪他一眼,“我以前经常打地铺,没那么多穷讲究,赶紧的,挪里边点儿,给你腾地儿铺床。”
郭城宇却没动,反而把裹在身上的厚被子扒开一点,拍了拍床板,那床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仰着脸看池骋,眼神特真诚:“这床……其实挺宽的,咱俩挤挤能睡下,你睡地上干嘛呀?真没必要。”
池骋差点气乐了:“挤挤?跟你?一光溜溜的大老爷们儿挤一被窝?你想什么呢?”他眼神下意识地往郭城宇裹着的被子瞥了一眼,虽然啥也看不见,但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刚才看到的那片晃眼的白,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语气更冲了,“赶紧的,麻利儿躺好睡觉,别磨叽了!”
郭城宇被他吼得缩了下脖子,但依旧没放弃,眼睛眨巴着,声音放得更软了些,带着点儿试探:“可是……以前……你不都抱着我睡的吗?就我还是小狐狸的时候,你晚上都搂着我,说暖和,说我不在你还睡不着……”
池骋正准备铺地铺的动作猛地一僵,后背都绷直了。
是,是有这么回事,那小狐狸毛茸茸一团,火炭似的,冬天搂着确实暖和得不行,习惯了那点儿分量和温度,突然没了,他是有好长一段时间觉得怀里空落落,睡不踏实。
可那能一样吗?
那时候是狐狸!现在是啥?是个活生生光溜溜长得还他妈特别勾人的大男人!
池骋觉得自个儿脑门青筋都在跳,他转回身,盯着郭城宇,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点儿戏弄的意思,但那双看着自己的眼里除了点儿小委屈和期待,干净得很,好像提出一起睡是件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郭城宇,”池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个儿声音听起来平静点儿,“你现在是人了,知道吗?人!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能瞎搂搂抱抱,懂不懂规矩?”
郭城宇闻言,眉毛微微耷拉下来,眼里那点亮光慢慢黯了下去,低下头,小声嘟囔:“哦……规矩……人的规矩真多……麻烦死了……”
他看着自己身上裹得紧紧的被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角,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眼神有点倔强地看着池骋:“可是……我不碰着你还不成吗?就睡一块儿,床板总比地上强吧?你盖薄的,我盖厚的,这不刚好吗?我……我刚变成人,是有点怕冷……”
山里夜晚的凉气确实从门缝窗缝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郭城宇说着,还配合地轻轻吸了吸鼻子,鼻尖有点泛红,看着确实有点冷飕飕的可怜劲儿。
池骋看着他那样,再看看地上那单薄的毡子和薄被,心里那点儿坚持莫名其妙就松动了,他骂了句脏话,最终还是烦躁地一把将薄被甩回了床上。
他看着郭城宇,恶声恶气地说,“我警告你啊,老实点儿,别乱动乱蹭!”
郭城宇立刻点头,眼睛唰地又亮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嗯!保证不动!”
池骋懒得再看他那嘚瑟样,暗灭了电灯,屋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朦胧的月光勉强提供一点视线。
窸窸窣窣一阵响,是池骋脱了外头的僧裤,只穿着一条洗得发灰的平角内裤,掀开薄被躺了上来,床板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这床确实不大,两个一米九左右的大男人躺上去,肩膀胳膊难免碰到一起,池骋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那具身体透过厚被子传来的温热体温,还有那股淡淡的骚哄哄又夹杂着雪松冷香的独特气味,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
他浑身僵硬,尽量往外边挪,都快掉下去了,背对着郭城宇,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赶紧睡。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呜呜的风声。
过了一会儿,池骋刚有点迷糊,就感觉身后的郭城宇动了一下,然后是一声极轻的带着点犹豫的声音:“池骋……”
“又干嘛?”池骋没好气地应道,没回头。
“……你以前真的都抱着我睡的。”郭城宇的声音闷闷的,从厚被子里传出来,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执拗,“现在这样背对着,我……我睡不着。”
池骋简直要炸毛了,猛地转过身,在黑暗里瞪着那团模糊的影子:“郭城宇!你丫没完了是吧?”
郭城宇没说话,但在黑暗里,池骋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正看着自己,他甚至能想象出那眼神,肯定又是湿漉漉的,带着点儿委屈和期待。
两人在黑暗里僵持着。
过了好半天,池骋认命般地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咬着牙,极其不耐烦地伸出手臂,隔着两层被子,一把将旁边那团连人带被子粗鲁地捞进自己怀里,手臂环住,没好气地问:“行了没?”
郭城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搂弄得愣了一下,但随即立刻放松下来,甚至主动往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把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池骋的颈窝处,温热的气息喷在池骋的皮肤上,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嗯……行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几乎是立刻,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心的归宿,下一秒就能睡着。
池骋搂着怀里这团裹得厚厚的热乎乎的人形狐狸,身体依旧有点僵硬,颈窝处那颗脑袋的触感清晰得吓人,柔软的头发丝蹭得他皮肤发痒,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偶尔无意识地抖动一下,扫过他的下巴,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他闻着那股熟悉的骚味儿混着冷香,听着耳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和温度无比真实。
他在心里又骂了一句。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但奇怪的是,那股十八年来夜里偶尔会冒头的空落落的感觉,好像真被他怀里这沉甸甸的一团给填满了,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搂着的手臂也没那么僵硬了,下巴无意识地蹭了蹭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闭上眼睛,没多久,也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池骋是被阳光晃醒的,窗户挡不住日头,明晃晃地照在他脸上。
他还没完全睁眼,就感觉怀里沉甸甸热乎乎的,低头一看,郭城宇还在他怀里睡得死沉,脸蛋红扑扑的,呼吸均匀,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眼尾那颗小痣安静地待着,看着特别乖顺,就是那对狐狸耳朵,随着呼吸一抖一抖,偶尔扫过他的下巴。
池骋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愣了一下,才猛地想起昨晚的事儿,他赶紧松开还环着人家的手臂,动作有点大地坐起身。
怀里一空,冷空气灌进来,郭城宇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不满地皱了皱鼻子,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神迷蒙地看着池骋,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嗯?几点了?”
“太阳晒屁股了。”池骋掀开薄被下床,赤着精壮的上身,只穿着那条灰色内裤,走到衣柜前找衣服,背对着郭城宇,语气尽量自然,“赶紧起。”
郭城宇揉着眼睛坐起来,厚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和精致的锁骨,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动作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慵懒媚意,丝毫没觉得自个儿这样有啥不妥。
池骋回头拿衣服时正好瞥见,眼皮一跳,想了想,弯腰又从衣柜最底下翻腾起来,记得前两天他跟着静海下山去村里的小卖部,静海蹭了人家一顿酒,他闲着没事,看那小卖部里挂着的衣服,鬼使神差地买了套新的,纯白色的短袖,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还有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当时静海还骂他败家,和尚买这些俗物干啥,他也没吭声,就拿回来了,塞柜子里没动过。
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他把那套新衣服和鞋子都拿出来,扔到床上:“穿这个。”
郭城宇好奇地拿起那件纯棉的白色短袖,摸了摸面料,又拎起牛仔裤,看了看上面的金属扣子和拉链,一脸新奇:“这又是什么?”
“衣服!裤子!鞋!”池骋没好气,“现代人都穿这个。”
接下来,池骋体验了一把当老妈子的感觉。
教郭城宇穿内裤就费了老大劲,小狐狸拎着那条灰色的平角内裤,翻来覆去地看,愣是不知道哪边是前哪边是后,两条腿应该往哪个洞里塞。
“这个……也要穿?”郭城宇脸上有点嫌弃,“裹着不舒服。”
“必须穿!”池骋额角青筋直跳,夺过内裤,弯腰,几乎是半跪下去,抓住郭城宇的脚踝,粗鲁地帮他套上一条腿,再套另一条,然后往上提到腰际,动作快得像是怕沾上什么似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划过对方光滑的小腿和紧实的大腿肌肤,触感温热细腻,池骋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快地把他提好,手指不小心碰到内裤边缘,立刻像被电了一样弹开,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猛地站起身,转开视线:“……自己提好!”
郭城宇被他一通操作弄得有点懵,低头扯了扯腰上的内裤边缘,嘀咕了一句:“勒得慌……”
然后是牛仔裤,池骋教他怎么扣扣子,怎么拉拉链,郭城宇学得倒是快,就是对那金属拉链特别感兴趣,拉上去又拉下来,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池骋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
穿上白色短袖,郭城宇扯了扯衣摆,又低头闻了闻,眉头微蹙:“没有我的味儿了。”他身上现在全是新衣服那股子棉布和轻微染料的味道。
池骋没理他,拿起那双白色的运动鞋,蹲下身:“脚。”
郭城宇乖乖抬起一只脚,池骋握住他的脚踝,那脚踝纤细骨感,皮肤白皙,能清晰地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他低着头,笨拙但认真地帮他把脚塞进鞋里,系好鞋带,打了个死结。
“另一只。”
两只鞋都穿好,池骋站起身,看着穿戴一新的郭城宇。
白色短袖很合身,勾勒出他瘦削却不单薄的上身线条,深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两条笔直的长腿,衬得屁股又翘又挺,一双白色运动鞋,干干净净,要不是那头乌黑的长发和发间那对格外显眼的火红狐狸耳朵,活脱脱就是个从城里来的漂亮得过分的大学生。
“转一圈我看看。”池骋说。
郭城宇听话地转了个圈,动作间带着点小狐狸特有的轻盈,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池骋,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
池骋看着他那张带着点儿小得意的漂亮脸蛋,还有那对抖动的耳朵,心里骂了句“妖孽”,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还行,人模狗样的。”
就是那对耳朵……
池骋盯着那对毛茸茸的尖耳朵,眉头又锁死了:“你能不能把这玩意儿收回去?还有尾巴,尾巴还在吗?”
郭城宇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点窘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扭身试图去看自己的屁股后面,动作有点滑稽,他憋了口气,脸都微微涨红了,像是在努力运气。
过了一会儿,他泄气地垮下肩膀,耳朵也耷拉下来,沮丧地说:“尾巴……尾巴好像勉强能藏住了,但是耳朵……耳朵好像不行……怎么使劲儿都下不去……”
池骋简直无语问苍天,这他妈顶着一对狐狸耳朵,怎么见人?虽然这破庙平时也没人来,但他师父静海那个老不正经的看见了,指不定怎么挤兑呢。
他在屋里烦躁地踱了两步,目光扫过柜子,突然想起什么,他走过去拉开抽屉翻找。
抽屉里只有些零碎杂物,针头线脑,破手电筒,还有半盒受潮的火柴,没有能用的。
池骋砰地关上抽屉,对郭城宇说:“你,老实在屋里待着,哪儿也别去,听见没?我下山一趟。”
郭城宇立刻问:“你去哪儿?我也去!”
“你去个屁!”池瞪他一眼,“顶着这俩玩意儿你想吓死谁?给我乖乖待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也不等郭城宇回应,抓起放在床头的灰色僧袍外套套上,拉开门就快步走了出去,还把门从外面带上了,生怕郭城宇跟出来似的。
郭城宇看着关上的门,撇了撇嘴,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老实坐在了床沿上,低头摆弄着牛仔裤上的拉链,玩了一会儿,又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头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叹了口气。
池骋一路几乎是小跑着下的山,脚步又快又急,脑子里乱糟糟的,村里那小卖部老板娘看到他这个点儿急匆匆地下来,还愣了愣,笑着打趣:“哟,无忧小师父,今儿这么早?静海大师又没酒喝了?”
池骋没心思跟她闲扯,喘着气,直接问:“李婶儿,有皮筋儿吗?就是扎头发的那种,黑色的,还有……有帽子没?鸭舌帽那种。”
李婶儿愣了一下,眼神有点古怪地打量了一下池骋的光头,噗嗤笑了:“皮筋儿?帽子?你要这玩意儿干啥?你这脑袋也用不上啊?”
“有用。”池骋有点不耐烦。
李婶儿看他真着急,也没再多问,转身在货架里翻找起来,嘴里还念叨着:“皮筋儿有,我闺女前两天还买了一板……帽子嘛……我想想,好像还真有一顶,之前进货搭的,一直没人要……”
她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好几根黑色的细皮筋,又从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底翻出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帽檐都有点压变形了。
“喏,就这个,你看看行不?”
池骋接过来,也顾不上挑剔,掏出静海塞给他备用的几张零钱塞给李婶儿:“行了,谢了李婶儿!”
说完,拿着东西转身就往回跑。
李婶儿拿着钱,看着他一溜烟跑远的背影,摇头嘀咕:“这无忧小师父,今儿怎么奇奇怪怪的……”
池骋一口气跑回山上,推开自己屋门时,还有点喘。
郭城宇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床沿上,正低着头,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着运动鞋的鞋面玩,听到开门声,立刻抬起头,眼睛一亮:“你回来啦!”
池骋喘匀了气,走过去,把手里那板黑色皮筋和那顶深蓝色鸭舌帽递给他:“喏,试试。”
郭城宇好奇地接过皮筋,捏了捏那富有弹性的圈圈,又拿起帽子,翻来覆去地看:“这又是什么?”
“皮筋,扎头发用的,把你那长头发捆起来,省得乱飘,帽子,扣脑袋上,挡挡你那俩耳朵。”池骋解释道,说着就伸手过去,“过来,我给你弄。”
他让郭城宇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沿,自己站在他身后,用手把他那头绸缎似的乌黑长发拢到一起,发丝冰凉顺滑,从他指缝间溜走,带着一股冷香。
池骋的动作有点笨拙,他一个和尚,自己都没头发,更别说给别人扎头发了,试着用皮筋把头发捆住,但头发太滑,好几次都滑脱了。
“嘶……你别乱动!”池骋有点恼火,语气冲了些。
郭城宇乖乖坐着,嗯了一声,果然不动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池骋终于勉强把那头长发束成了一个低低的马尾,甩在郭城宇脑后,虽然有点松散,但总算不那么披头散发了。
然后他拿起那顶深蓝色鸭舌帽,小心翼翼地扣在郭城宇的脑袋上,尽量往下压,试图盖住那对竖起来的狐狸耳朵。
帽子有点小,毕竟不是定做的,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被压得趴了下去,紧紧贴着郭城宇的头皮,但从帽檐边缘,还是能隐约看到一点火红色的毛尖尖支棱出来,尤其那耳朵还不老实地在帽子底下动来动去,顶得帽顶一鼓一鼓的。
池骋:“……”
这他妈简直是欲盖弥彰。
郭城宇似乎被帽子箍得有点不舒服,伸手想调整一下:“有点紧……”
“别动。”池骋按住他的手,“紧也得戴着,不然你这耳朵咋整?”
他退后两步,打量着郭城宇现在的模样,深蓝色鸭舌帽,帽檐下是那张过分漂亮的脸,白色短袖,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脑后一个松散的低马尾,如果不仔细看,谁会注意到帽檐下那一点点不自然的凸起和偶尔动一下的痕迹?最多觉得这小子头发厚,或者帽子戴得鼓囊囊的。
“行了,就这样吧。”池骋叹了口气,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决方案,“耳朵尽量别乱动,听见没?”
郭城宇哦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帽檐,又小心地碰了碰被压在里面的耳朵,小声抱怨:“可是这样不舒服……”
池骋看着他,叹了口气,把帽子给他摘了,“算了,就这样吧。尾巴真没了?”
郭城宇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池骋,撅起屁股扭了扭腰:“嗯,没了,你摸摸看,真的藏好了。”
池骋看着他那被牛仔裤包裹得紧绷绷的随着扭动显得格外挺翘的臀瓣,眼皮狠狠一跳,猛地转开视线,喉咙发干,声音都有点变调:“没了就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躁动,拉开房门:“走吧,出去晃一圈,适应适应,反正这山上也就我跟我师父俩活人,他就算看出点儿啥也不会说的。”
郭城宇一听能出去了,立刻高兴起来,把刚才那点不舒服抛到了脑后,几步跟上池骋,和他并肩往外走,那双桃花眼弯弯的,眼尾的小痣都带着笑意。
池骋带着穿戴一新的郭城宇从屋里出来,院子里,静海正叼着根草棍儿,翘着二郎腿瘫在摇椅里晒太阳,那破摇椅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眼瞅着就要散架。
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把静海那身油光锃亮的破僧袍照得反光,他眯缝着眼,一副没睡醒的德行。
池骋领着人走到他跟前,挡住了他晒太阳的光线,静海不耐烦地掀开眼皮,刚想骂娘,视线就落在了池骋身边那个身影上。
他的目光在郭城宇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上停顿了一秒,随即从下往上扫过那身崭新的白T恤牛仔裤,最后,定格在了那头乌黑长发间格外显眼的、毛茸茸、火红色的狐狸耳朵上。
静海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些,嘴里的草棍儿都忘了嚼,他上下下打量着郭城宇,尤其是那对不安分抖动着的耳朵,半晌,噗嗤一声乐了出来,笑得肩膀直抖,摇椅跟着发出更凄惨的吱呀声。
“哎哟喂……”静海一边笑一边拿手指点着郭城宇的脑袋,“我说……你小子这……哈哈哈哈……你这修炼是炼到狗肚子里去了?啊?这他妈的……连个耳朵都藏不利索?就这德行你还敢提前跑出来?不怕被哪个黑心的捉了去剥皮做成围脖啊?哈哈哈哈……”
郭城宇被他说得有点窘,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指尖触碰到温热柔软的绒毛,耳朵尖敏感地抖了抖,抿了抿唇,看着笑个不停的静海,眼神里带着点不服气,但语气还是老老实实的:“师父……我会勤加修炼的。”
静海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瞪着眼,狐疑地瞅着郭城宇:“等会儿!你叫谁师父呢?谁是你师父?别瞎叫啊!老子可就收了这么一个糟心玩意儿!”他说着,指了指旁边一脸不耐烦的池骋。
郭城宇却一脸理所当然,那双桃花眼眨了眨,看着静海,特别认真地说:“你啊,你是池骋的师父,那自然也就是我的师父。”
静海被这逻辑噎了一下,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他扭头看向池骋,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你他妈从哪儿找来个这么个活宝”的意味。
池骋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子后面有点不易察觉的发红,他抬手握拳,抵在唇边,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眼神飘向别处,没接静海的话茬,也没反驳郭城宇。
静海眯着眼,视线在池骋那略显不自在的脸上和郭城宇那一脸坦荡认真的漂亮脸蛋上来回扫了几圈,老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促狭的笑意,他咂摸咂摸嘴,拖长了声音:“哦……这么回事儿啊……”
他拉长了调子,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在郭城宇那对显眼的狐狸耳朵上,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摆摆手,重新瘫回摇椅里,晃悠了两下,懒洋洋地说:“成吧成吧,爱叫啥叫啥,老子也管不着……你俩这是要干嘛去?戳这儿挡老子太阳了。”
池骋这才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糙劲儿,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缓和那么一丝丝:“带他去山里转转,顺便打点野味,晚上炖了下酒。”
静海一听下酒,眼睛亮了亮,但嘴上还是嫌弃:“天天吃腻得慌……也行,去吧去吧,别戳这儿碍眼。”他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诶,对了,给师父我打只肥点儿的獐子回来,昨儿那兔子没几两肉,塞牙缝都不够。”
郭城宇立刻点点头,特别乖顺地应道:“好的,师父。”
静海又被这声“师父”叫得浑身不得劲,嘟囔了一句“谁是你师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挥挥手:“赶紧滚蛋,老子再眯会儿。”
池骋没再废话,转身就往庙门外走,郭城宇赶紧迈开腿跟上,他穿着新鞋,走起路来还有点不习惯,步子迈得小心翼翼的,但速度却不慢,紧紧跟在池骋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破旧的山门,沿着那条被杂草半掩的小路往深山里走去。
清晨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湿味儿,凉丝丝的,吸进肺里,让人精神一振,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鸟叫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不知名小兽跑过的窸窣声。
郭城宇显然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显得格外兴奋和自在,那对藏在长发里的狐狸耳朵不受控制地抖动个不停,捕捉着山林里细微的声响,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好奇地四处张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虽然这地方他本就很熟悉。
池骋走在他前面半步远的位置,偶尔回头瞥他一眼,看他那副看什么都新奇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嘲弄:“自个儿家都不认得了?”
郭城宇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不一样嘛,以前是用狐狸的眼睛看,现在是用人的眼睛看,感觉……很不一样。”他说着,快走两步,和池骋并肩,兴奋地指着一棵歪脖子老树,“你看那棵树,我以前经常在那下面刨坑玩,现在看着好像变矮了!”
他又指着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还有那个!我小时候磨牙就在那上面磨!你看那边那个角,是不是有点平了?就是我磨的!”
池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块大石头的一个角确实比其他地方光滑不少,他想象了一下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抱着石头角吭哧吭哧磨牙的场景,嘴角忍不住向上扯了一下,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只是嗯了一声。
越往山林深处走,树木越是茂密,路也越不好走,灌木丛生,藤蔓缠绕。
池骋显然对这片山熟得很,像只敏捷的豹子,轻松地拨开挡路的枝条,脚下走得又稳又快,郭城宇虽然刚变成人形,但动物的本能还在,动作也很轻盈,紧紧跟着池骋,偶尔需要跨越沟坎或者低矮的树丛时,他甚至会下意识地手脚并用,动作流畅得像只真正的狐狸,看得池骋眼角直抽。
“看着点路,别摔了。”池骋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伸手挡开一根差点扫到郭城宇脸上的带刺树枝。
郭城宇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尾的小痣跟着动了动:“没事儿,摔不着。”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林木渐稀,前面出现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缓坡,坡上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和低矮的灌木。
池骋停下脚步,示意郭城宇也停下,他压低声音:“在这等着,别出声。”
郭城宇立刻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池骋。
池骋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把磨得锃亮的匕首,刀柄缠着破布,看着有些年头了,但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猫着腰,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潜入那片半人高的野草丛中,身影很快被杂草淹没。
郭城宇站在原地,只能听到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还有自己有些快的心跳声,他努力竖起耳朵,捕捉着池骋那边的动静,但什么也听不到。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草丛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扑腾声和几声短促的哀鸣,紧接着就没了声息。
又过了一会儿,池骋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手里拎着两只肥硕的灰毛野兔,兔子脖子被利落地割开,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喏。”池骋把兔子扔到郭城宇脚边,“拿着。”
郭城宇低头看着那两只还在微微抽搐的兔子,又抬头看看池骋,眼神里有点复杂,小声说:“它们刚才还在吃草呢……”
池骋正弯腰用草叶擦匕首上的血,闻言动作一顿,撩起眼皮看他,语气平淡:“不然晚上吃啥?吃草?你吃吗?”
郭城宇不说话了,默默弯腰拎起那两只沉甸甸的兔子耳朵,温热的血液沾到了他的手指上,黏糊糊的,他轻轻皱了皱眉。
池骋看了他一眼,没再说啥,把擦干净的匕首插回腰间:“往前再走走,看看能不能掏窝野鸡蛋,或者打个山鸡。”
两人继续往山里走,这次郭城宇安静了不少,只是默默跟在池骋身后,看着池骋宽阔的背脊和稳健的步伐。
又走了一段,路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时,池骋突然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地看向灌木丛深处,同时抬手示意郭城宇别动。
郭城宇立刻停下,顺着池骋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灌木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发出细微的响动。
池骋悄无声息地抽出匕首,再次弯下腰,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慢慢靠近那片灌木丛。
就在他快要接近的时候,灌木丛里突然扑棱棱飞出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那野鸡受惊不小,飞得不高,但速度很快,直朝着另一个方向窜去。
池骋反应极快,几乎是在野鸡飞起的瞬间,手臂猛地一扬,一道寒光脱手而出!
嗖——噗!
那把匕首精准地划破空气,直接钉在了那只野鸡的脖子上,野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扑腾了几下,就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砸在草丛里,不动了。
“好厉害!”郭城宇忍不住低呼一声,眼睛亮了起来,看向池骋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佩服。
池骋脸上没什么表情,走过去捡起那只被匕首贯穿脖子的野鸡,拔下匕首,又在草叶上擦了擦血,动作干脆利落,他看了看野鸡肥硕的身子,还算满意。
“还差一只。”池骋说着,目光继续在四周搜寻。
很快,他又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发现了另一只正在刨食的野鸡,这次他没再用匕首,而是从地上捡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掂量了一下,手腕一抖,石头疾射而出。
砰的一声闷响,石头精准地砸中了那只野鸡的脑袋,野鸡连叫都没叫一声,就直接歪倒在地,腿蹬了几下,没了动静。
“好了。”池骋走过去拎起第二只野鸡,走到郭城宇面前,“够吃了。”
郭城宇看着池骋手里那两只色彩鲜艳的野鸡,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拎着的两只肥兔子,点了点头:“嗯,好多肉。”
两人带着猎物,找了个方向往下走,没走多远,就听到潺潺的水声,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石间流过,溪水不深,能清晰地看到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和一些游动的小鱼。
“就在这儿歇会儿。”池骋把猎物扔到溪边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又就着手喝了几口。
郭城宇也学着他的样子,把猎物放下,走到溪边蹲下,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水,里面有几条手指长的小鱼灵活地游来游去,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捞,但鱼儿速度极快,唰一下就从他指尖溜走了。
池骋洗完脸,回头看见郭城宇正笨拙地用手捞鱼,那副专注又有点懊恼的样子,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那点儿小鱼,塞牙缝都不够。”池骋说了一句,走到那块大石头边,开始处理打来的野兔和野鸡,他手法极其熟练,放血、剥皮、开膛、去除内脏,一气呵成,没一会儿,石头上就堆满了处理好的肉块和皮毛内脏。
郭城宇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血腥,便移开视线,目光又落回了溪水里,看着那些游动的小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崭新的白色运动鞋和裤脚,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动手解鞋带。
池骋正把处理好的肉块用宽大的树叶包起来,听到旁边的动静,抬头看去,只见郭城宇已经脱掉了鞋子和袜子,露出一双白皙修长骨肉匀称的脚,脚趾圆润,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然后郭城宇又笨拙地开始卷牛仔裤的裤腿,一直卷到膝盖上面,露出两条光滑白皙的小腿。
池骋看着他那两条白得反光的腿和脚,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皱眉问:“你干嘛呢?”
郭城宇抬头冲他笑了笑,眼睛弯弯的:“玩水。”说着,他就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踩进了溪水里。
冰凉的溪水瞬间包裹住他的脚踝和小腿,激得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但很快就适应了,开心地在浅水里踩来踩去,清澈的溪水被他搅起细碎的水花和波纹。
他玩了一会儿水,然后找了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平整的大石头坐了下来,把两只脚都浸在清凉的溪水里,轻轻地晃动着。
随着他晃脚的动作,脚踝上系着的那根鲜红欲滴的丝绳,以及丝绳上坠着的那只小巧精致的金色铃铛,就发出了一阵极其清脆悦耳的声响。
叮铃…叮铃铃…
这声音和之前几天早上听到的一模一样,清脆,透亮,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在山林溪水间回荡,格外清晰。
池骋处理完最后一块肉,听到这铃声,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坐在溪边石头上的郭城宇。
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郭城宇身上,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卷起裤腿的牛仔裤,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和一双泡在清水里的脚,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发间那对火红的狐狸耳朵因为惬意而微微抖动着,微微仰着脸,闭着眼,感受着山风和水流的清凉,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那双泡在水里的脚,白皙的皮肤下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脚踝纤细,系着的红绳和金铃格外醒目,随着他晃动的动作,带起细小的水花和清脆的铃声。
池骋看着这一幕,眼神深了些,默默地用溪水洗净了手上沾染的血污,然后走到一边,捡了些干枯的树枝和落叶,堆在一起,又从怀里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生起了一小堆篝火。
火焰噼啪作响,逐渐旺盛起来。
池骋用削尖的树枝串起两条刚才顺手从溪水里叉上来的肥鱼,架在火上慢慢地烤着,鱼皮很快被烤得焦黄,油脂滴落进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烤鱼香味随着山风飘散开来。
郭城宇被这香味吸引,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向火堆,看着那两条被烤得金黄冒油的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池骋耐心地翻烤着鱼,确保每一面都受热均匀,烤得外焦里嫩。
过了一会儿,鱼终于烤好了,香气扑鼻,池骋拿起一串烤得最好的,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然后站起身,走到溪边,在郭城宇旁边蹲了下来。
“尝尝。”池骋把穿着烤鱼的树枝递到郭城宇面前。
郭城宇立刻伸出双手接过,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张嘴就要咬。
“慢点,烫。”池骋提醒了一句。
郭城宇闻言,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烤鱼,然后才张开嘴,咬了一小口外焦里嫩的鱼肉。
“唔!好吃!”郭城宇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脸上露出满足和惊喜的表情,腮帮子被鱼肉塞得鼓鼓的,快速地咀嚼着,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夸赞,“好香!比生吃好吃多了!”
池骋看着他这副馋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扬了一下,没说话,只是蹲在那里,看着他吃。
郭城宇吃得很快,几口就下去了一半,他吃得专注,嘴角都沾上了一点焦黑的痕迹和油渍。
池骋蹲在一旁,目光落在郭城宇被鱼肉撑得微微鼓起的脸颊上,看着他因为美味而微微眯起的桃花眼,看着他快速咀嚼时偶尔露出的粉嫩舌尖和洁白的牙齿,看着他嘴角那点碍眼的油渍……
山林里很安静,只有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郭城宇脚踝上那随着他轻微晃动而偶尔响起的清脆铃铛声。
池骋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深,有些沉,像是被这阳光、溪水、铃声和眼前这个人施加了某种魔法,让他挪不开视线。
郭城宇毫无所觉,吃得正香,又低头咬了一大口鱼肉。
突然,他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嘴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痛哼:“唔……”
池骋立刻回过神来,皱眉问道:“怎么了?”
郭城宇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张开嘴,把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鱼肉吐了一点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捂着腮帮子,眼泪都快出来了,含糊不清地说:“疼……鱼刺……扎到了……舌头……”
他说着,像是忍不住那尖锐的疼痛,又张开了嘴,微微吐出一小截被扎到的舌尖,嘶嘶地吸着气,眼尾都红了,那颗小痣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池骋凑近了些,能看到他粉嫩的舌尖侧面上,确实扎着一根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鱼刺。
“别动,我看看。”池骋下意识地说,伸手想去碰,但又觉得不合适,手停在半空。
“疼……”郭城宇吸着气,看着池骋,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你给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池骋看着他那副可怜样,又看了看那根扎在他舌尖上的小刺,眉头拧得更紧了:“舌头怎么吹?你忍一下,我试试能不能帮你拔出来。”
“不要拔……疼……”郭城宇立刻摇头,把舌头缩了回去,紧紧闭着嘴,但疼痛显然还在持续,他忍了没两秒,又忍不住张开嘴,吐出那截被扎到的舌尖,嘶嘶地吸着凉气,看起来可怜极了。
池骋看着他这样,心里那点不耐烦和别扭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他啧了一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住郭城宇的下巴,将他的脸微微掰向自己这边,固定住。
郭城宇顺从地任由他动作,微微张着嘴,露出那截被鱼刺扎到的粉色舌尖,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池骋,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信任,还有显而易见的疼痛。
池骋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凑近郭城宇的脸,对着他那微微吐出的带着湿润水光想,被细小鱼刺扎到的舌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吹了一口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舌尖,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和痒意,似乎真的短暂地缓解了一下那尖锐的刺痛。
郭城宇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似乎觉得这方法有效,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池骋的脸,看着他专注地轻轻地对着自己舌头吹气的样子,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带着糙劲儿却又异常认真的脸……
池骋吹了几下,抬起头,想看看情况:“好点没?”
郭城宇却像是没听到,依旧微微张着嘴,吐着那截粉嫩的舌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池骋,眼神有些迷蒙,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轻柔的吹气带来的细微触感中。
池骋看着他这副样子,看着他水润的眼眸,看着他泛着水光的微微张开的诱人的唇瓣,看着他舌尖上那一点刺眼的白色……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溪水的流动声和彼此有些加重的呼吸声。
池骋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捏着郭城宇下巴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头再一次缓缓低下,这一次,不再是吹气。
他的目标,是那两片微微张开的嫣红的带着烤鱼香气的唇瓣。
郭城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躲闪,反而像是有些期待地,轻轻闭上了眼睛,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出他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下一秒,池骋带着些许干燥的嘴唇,准确地覆上了郭城宇柔软微凉带着油渍和烤鱼香气的唇瓣。
触感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和诱惑。
池骋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和试探,只是轻轻地贴着,摩挲着那两片柔软的唇瓣,感受着那陌生却令人心悸的触感。
郭城宇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反抗,甚至顺从地微微仰起了头,方便池骋的动作,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极细的像是呜咽又像是叹息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池骋体内某种被压抑许久的闸门。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捏着郭城宇下巴的手改为捧住他的后脑勺,防止他后退,另一只手则搂住了他的腰,将两人的身体拉得更近。
他的嘴唇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贴合,而是开始用力地吮吸,碾压那两片诱人的唇瓣,舌尖试探性地抵开郭城宇因为惊讶而微微松开的牙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闯入了那湿热的口腔。
口腔内壁柔软湿热,带着烤鱼的余香和一种独特的属于郭城宇的甜腻气息。
池骋的舌头有些急躁地在那湿热的口腔内探索翻搅,追逐着那根惹祸的鱼刺,也追逐着那条柔软滑腻的属于郭城宇的舌头。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掠夺的意味,却又在接触到那柔软舌尖时,下意识地变得轻柔起来,小心翼翼地舔过那被鱼刺扎到的地方。
郭城宇起初还有些僵硬,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激烈又湿热的吻,但很快,他似乎被池骋的热情所感染,也开始生涩地试探性地回应起来,舌头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碰了碰池骋的舌尖,像是在模仿,又像是在邀请。
这细微的回应像是一滴掉进滚油里的水,瞬间让池骋的理智彻底崩塌。
他的吻变得更加深入,更加激烈,像是要将怀里这个人彻底吞吃入腹一般,用力地吮吸、舔舐、纠缠,交换着彼此灼热的呼吸和唾液,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啧啧水声。
郭城宇被这激烈的吻弄得有些呼吸困难,身体微微发软,只能依靠池骋搂在他腰间和后脑的手支撑着,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得厉害,脸颊绯红,喉间溢出细碎而甜腻的呜咽声,那声音非但没有让池骋停下,反而像是某种鼓励,让他吻得更加投入,更加沉迷。
两人紧紧相拥,在溪边的石头上忘情地亲吻着,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溪水在他们脚边潺潺流过,脚踝上的金铃随着郭城宇无意识轻晃的脚尖发出细碎的叮铃声,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池骋才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被烫到一样,骤然结束了这个漫长而湿热的吻,猛地向后退开了一些距离。
两人唇瓣分离,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池骋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近在咫尺的郭城宇,眼前人微微喘着气,脸颊绯红,眼神迷离,眼睛里蒙着一层湿润的水汽,眼尾泛红,那颗小痣艳得惊人,被狠狠亲吻过的唇瓣红肿水润,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和若隐若现的舌尖,上面那根细小的鱼刺似乎已经不见了。
他看起来……被亲得有点懵,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被彻底疼爱过的媚态。
池骋看着这样的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跳得又快又乱,一股强烈的陌生的情潮席卷了他,让他口干舌燥,同时也让他感到一丝慌乱和后怕。
他刚才……竟然……亲了这只狐狸?
郭城宇眨了眨迷蒙的眼睛,似乎慢慢从那个激烈的吻中回过神来,看着池骋,眼神里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和好奇,声音还带着点亲吻后的沙哑和软糯,轻声问:“你……你刚才……是在帮我疗伤吗?”
池骋被他问得一噎,看着郭城宇那副天真又勾人的模样,脸颊猛地烧了起来,一股热意直冲头顶,眼神闪烁,不敢再看郭城宇的眼睛,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
郭城宇信以为真,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和感激的神色,他舔了舔自己还有些麻痒刺痛的嘴唇,然后看着池骋,眼神亮晶晶的,特别认真地说:“那你怎么不继续了?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和里面,“好像还有点疼呢。”
池骋猛地转回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郭城宇,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或者戏弄的痕迹。
但郭城宇的表情无比认真,甚至带着点期待,仿佛真的只是希望池骋继续用那种方式帮他“治疗”剩下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池骋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却又媚意天成的眼睛,看着他那张被自己亲得红肿水润的唇,所有的理智、犹豫、后怕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冲动所取代,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暗沉得吓人,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还要继续?”
郭城宇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纯粹又勾人:“要。”
这一个“要”字,像是一根点燃炸药的引线。
池骋不再有任何犹豫,猛地低下头,再一次狠狠地攫住了那双诱人的微微张开的唇瓣,比上一次更加凶猛,更加贪婪,仿佛要将对方拆吃入腹,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郭城宇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顺从地张开嘴,承受着这个更加激烈的吻,甚至主动地伸出舌头,生涩却又热情地回应起来。
溪水潺潺,铃声轻响,阳光正好。
Chapter 8: 佛不渡我3
Chapter Text
自打郭城宇在无惑寺住下,日子就跟上了发条似的,规律得不能再规律,每天天刚蒙蒙亮,山谷里雾气还没散净,池骋就醒了,他这边刚一动弹,旁边窝着的郭城宇立马也跟着醒,毛茸茸的脑袋往他颈窝里蹭,带着没睡醒的鼻音哼唧:“嗯……几点了?”
“还早,再眯会儿。”池骋嘴上这么说,人已经坐起来了,精壮的上身暴露在清早凉飕飕的空气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抓过床头的灰色僧袍套上,系带子的时候,郭城宇也从被窝里钻出来,盘腿坐着,抬手揉眼睛,一头乌黑的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衬得那张脸越发白得晃眼,眼尾那颗小痣随着他揉眼的动作若隐若现,头顶那对火红的狐狸耳朵因为刚睡醒,软趴趴地耷拉着,偶尔无意识地抖动一下。
池骋系好腰带,瞥他一眼:“耳朵,又出来了。”
郭城宇“啊”了一声,赶紧抬手捂住脑袋,憋了口气,脸都微微涨红了,试图把那对不听话的耳朵缩回去,试了几下,耳朵尖抖了抖,还是支棱着,他泄气地放下手,嘟囔:“……不行,藏不住。”
池骋嗤笑一声,也没再多说,反正这山上也没外人,他习惯了,自顾自穿上裤子,蹬上鞋,出去洗漱。
郭城宇也跟着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冻得一哆嗦,赶紧蹦跶着去找鞋,他那双白色运动鞋被池骋刷得干干净净,摆在床脚,笨拙地系好鞋带,跟着池骋出了屋。
院子里,静海通常已经起了,正趿拉着那双快散架的破僧鞋,拿着个破瓢在水缸边舀水漱口,咕噜咕噜几声,噗一下吐在地上,看见他俩出来,眯缝着眼,含糊不清地骂:“俩小兔崽子,天天起这么早,吵人清梦……”
池骋没搭理他,走到井边打水,郭城宇倒是乖觉,冲静海弯了弯眼睛,叫了声:“师父早。”
静海被他这声师父叫得浑身不得劲,摆摆手:“去去去,谁是你师父,别瞎叫。”
洗漱完,池骋回屋拿了打猎的家伙事,一把磨得锃亮的匕首别在后腰,又拎了把柴刀,郭城宇就跟在他屁股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山门,沿着小路往深山里钻。
八月的山里,草木正是茂盛的时候,露水重,没走多远,裤腿和鞋面就湿透了,郭城宇虽然是狐狸变的,但顶着人形走这种山路,还是有点吃力,尤其穿着鞋,总觉得不得劲,深一脚浅一脚的,时不时就得伸手拽一下池骋的僧袍后摆稳住身子。
池骋被他拽得烦,回头瞪他:“你能不能看着点路?摔了可没人背你。”
郭城宇喘了口气,指着自己的鞋:“这玩意儿硌脚,不如我自个儿的爪子好使。”
“废话真多。”池骋嘴上嫌弃,脚步却放慢了点,遇上难走的沟坎,会下意识伸手拉他一把,郭城宇的手腕细,皮肤滑溜溜的,带着点凉意,池骋握一下就觉得心里有点躁,赶紧松开。
打猎对池骋来说是轻车熟路,他眼神好,耳朵灵,总能很快发现猎物,野鸡、兔子、偶尔还能碰上傻狍子,郭城宇就跟在旁边看,一开始见池骋手起刀落,血溅出来,还会有点不适应,扭开脸,后来渐渐习惯了,甚至还会帮忙捡猎物。
有一次,一只野鸡扑棱着翅膀慌不择路,差点撞郭城宇脸上,池骋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扯到身后,另一只手里的柴刀唰地飞出去,直接把野鸡钉树上了,郭城宇吓一跳,抓着池骋的胳膊,心跳得砰砰快,池骋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手有点抖,瞅他:“怂了?”
郭城宇立马松开手,梗着脖子:“谁怂了?我就是没防备!”
池骋哼笑一声,没戳穿他,走过去拔下柴刀,捡起野鸡扔进背篓里。
快中午的时候,日头毒起来,两人通常就满载而归了,回到庙里,池骋负责收拾猎物,剥皮放血,开膛破肚,动作麻利得很,郭城宇就在旁边蹲着看,有时候池骋会把比较完整的皮毛扔给他:“拿着,攒多了给你做条褥子。”
郭城宇就高高兴兴地把皮毛收起来,拿到太阳底下晒着。
静海闻到肉味儿,一准儿晃悠过来,瞅瞅背篓里的收获,咂摸咂摸嘴:“今儿不错,肥实,赶紧炖上,老子饿了。”
午饭通常很简单,一大锅炖肉,贴几个饼子,或者蒸一锅米饭,池骋做饭手艺还行,至少比静海强多了,郭城宇也被养刁了嘴,尤其爱吃池骋烤的肉,外焦里嫩,撒点粗盐,他能啃好几块。
吃完饭,静海照例要打坐念经,就在院子里的破蒲团上一坐,眯着眼,敲着木鱼,嘴里嘀嘀咕咕,池骋也得跟着坐一会儿,这是静海定的规矩,说是修身养性。
池骋盘腿坐在另一个蒲团上,心不在焉,眼睛老是往旁边瞟,郭城宇也有样学样,找了个树荫底下坐着,说是修炼,其实就是闭目养神,那对耳朵时不时抖一抖,捕捉着风声鸟叫,没一会儿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打瞌睡了,池骋看着他那副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被静海敲木鱼的槌子不轻不重地砸了下脑袋:“专心点!”
下午要是没事,池骋就带着郭城宇去庙后面那片菜地里忙活,除草、浇水、捉虫,郭城宇对种地一窍不通,净帮倒忙,不是把苗当草拔了,就是浇水浇太多把菜畦淹了,池骋气得骂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郭城宇一脸无辜,沾着泥巴的手摸摸鼻子:“我看它们都长一个样儿……”
池骋拿他没辙,后来只让他干点递东西的轻省活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转眼就到了秋末,山里天气凉得快,早晚都得穿厚衣服了,郭城宇虽然是个狐狸精,但好像格外怕冷,晚上睡觉总往池骋怀里钻,手脚冰凉地往池骋热乎的身上贴。
池骋被他冰得一激灵,没好气地把他推开点:“你属冰坨子的?”
郭城宇委委屈屈地又贴上来,声音闷闷的:“冷嘛……而且你这床板也太硬了,硌得我浑身疼,睡不暖和。”
这话他说了不止一次两次,池骋听多了,心里就琢磨开了。
这天,池骋下山去村里换点盐巴,路过老木匠张叔家,看见院子里摆着刚打好的家具,木头味儿混着漆味儿飘出来,池骋脚步顿了顿,盯着那张新打的拔步床看了好一会儿。
张叔瞧见他,笑着招呼:“无忧小师父,瞅啥呢?也想打家具?”
池骋嗯了一声,指着那床:“这玩意儿,好打吗?”
张叔乐了:“这可得费工夫,用料、榫卯、雕花,麻烦着呢,怎么,你想打一张?要娶媳妇儿了?”山里人说话直,开着玩笑。
池骋脸上没啥表情,也没否认,就说:“学着做做。”
打那以后,池骋往山下跑得就勤了,每次去都钻张叔家院子里,也不多话,就在旁边看张叔干活,递个工具,搭把手,张叔看出他是真想学,也就乐得教他,刨花、锯木头、开榫卯……池骋手巧,力气又大,学得挺快。
但他没打算在张叔那儿做,他瞅着庙里后院堆着些老木头,是以前破败时候拆下来的房梁,料子不错,放着也是放着,他跟静海打了声招呼,静海正眯着眼晒太阳,挥挥手:“随便折腾,别把庙点了就成。”
池骋就开始在后院捣鼓起来,把那些木头搬出来,清理干净,照着张叔教的,画线、锯料、刨平,郭城宇好奇地围着他转悠:“你干嘛呢?”
“做床。”池骋头也不抬,额头上都是汗珠,“省得你天天嚷嚷床板硬。”
郭城宇眼睛一下子亮了,蹲在旁边,看着池骋忙活,时不时给他递个刨子或者锤子,池骋嫌他碍事:“一边儿待着去,别添乱。”
郭城宇不肯走,就在旁边托着下巴看,看着池骋穿着个无袖的汗褂子,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汗水顺着结实的胸膛往下淌,流过清晰的腹肌,没进裤腰里,木头屑沾了他一身,他也顾不上拍。
池骋做得很仔细,一点不赶工,榫卯对接不好,就拆了重做,边角打磨得不光滑,就继续磨,郭城宇有时候等得不耐烦,打着哈欠问:“好了没啊?”
池骋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好东西是急出来的?”
就这么着,一做就是五个多月,从盛夏做到了深冬,期间池骋的手被凿子划破过好几次,手心磨出了厚厚的新茧子,郭城宇瞅见了,晚上就抓着他的手,对着灯光看,小声问:“疼不疼?”
池骋就说你给吹吹就好了,郭城宇就真的握着他的手给他吹。
床架子总算做好了,是张结实的拔步床,雕花简单大气,池骋又去找村里的弹棉花的弹了新褥子,买了软和的新棉花絮了被子和枕头,还扯了新的细布当床单。
东西都备齐了,眼看要进腊月,天冷得呵气成霜,池骋挑了个日头好的天气,对郭城宇说:“今儿把屋拾掇拾掇,换新床。”
郭城宇兴奋得耳朵直抖:“真的?太好了!”
两人说干就干,先把屋里那点破家当全搬了出来,堆在院子里,床板、旧衣柜、破箱子……静海被吵得没法晒太阳,背着手溜达过来,瞅着那堆破烂:“哟嗬,这是要彻底革新啊?”
池骋没空搭理他,和郭城宇一个拿扫帚一个拿抹布,开始给屋里做大扫除,灰尘积了老厚,一扫起来,呛得人直咳嗽,郭城宇被呛得眼泪汪汪,用手扇着风:“这得多少年没扫过了……”
池骋把他推到门口:“你去外面玩会儿。”
郭城宇不肯,捂着鼻子又凑过来,抢过抹布:“我擦玻璃!”
结果擦得还不如不擦,玻璃上全是水痕,池骋看得眼皮直跳,夺过抹布:“你去闹师父去吧。”
郭城宇瘪瘪嘴,又去找别的事做,拿着个鸡毛掸子到处乱掸,搞得乌烟瘴气。
池骋懒得管他了,自己闷头干活,扫地、拖地、擦窗户、抹桌子……角角落落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等屋里灰尘落定,看着是清爽多了。
然后就是重头戏,搬新床,新打的拔步床沉得很,池骋一个人有点吃力,郭城宇赶紧过来帮忙,两人吭哧吭哧地把床抬进屋,对准位置放好,接着又把新做的衣柜搬进去,旧的那破箱子直接扔外边不要了。
池骋还把前几天去镇上买回来的电褥子铺在新褥子底下,插上线板试了试,一会儿就热乎了。
静海一直靠在门槛上看着,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啧啧称奇:“行啊小子,没瞧出来,还有这手艺?这床打得,比张老歪那手艺不差啊。”张老歪就是村里的张木匠。
池骋忙活出一身汗,僧袍都脱了,只穿着件单衣,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还行吧,给您那屋也打一套新的?”
静海摆摆手,脸上那点调侃淡了下去,露出点难得的淡泊:“用不着,老子也活不了多少年,凑合凑合得了,你有这心思,不如琢磨琢磨把咱这庙修修,屋顶老是漏雨。”
池骋点头:“成,开春就弄。”
静海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了。
屋里就剩下池骋和郭城宇,新床新家具,屋里还有股淡淡的木头香味儿,郭城宇迫不及待地脱了鞋,爬上床,在新褥子上滚来滚去,褥子软乎,被子也软乎,他舒服地眯起眼,头顶的耳朵欢快地抖动着。
“池骋池骋!快来试试!好软和!”他兴奋地拍着身边的位置。
池骋走过去,没急着上床,站在床边看着,郭城宇躺在软乎乎的枕头和被褥里,脸颊泛着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因为兴奋,呼吸有点急,胸口微微起伏着,那头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上,更衬得他皮肤白得晃眼,眼尾那颗小痣勾人得要命。
池骋觉得喉咙有点干,他踢掉鞋,上了床,侧身躺下,看着郭城宇。
郭城宇凑过来,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湿漉漉的,带着点凉意,一触即分,然后看着池骋,耳朵抖动着,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高兴和一点点撒娇的意味:“谢谢。”
池骋看着他那样儿,心里那点燥热突然就平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淌过,他扯开嘴角,也跟着笑了,伸出手,揉了揉郭城宇毛茸茸的脑袋和那对抖动的耳朵:“傻样儿。”
日子一晃就到了腊月,山里寒气重,呵气成霜,自打入了冬,郭城宇就变得格外黏人,尤其到了晚上,恨不得长在池骋身上,池骋只当他是怕冷,也没多想,由着他手脚并用地扒着自己睡。
可进了正月,郭城宇这黏糊劲儿非但没减,反倒变本加厉了,每天晚上,池骋刚躺下,那边毛茸茸的脑袋就蹭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胳膊捞进怀里紧紧抱着,鼻子里发出细碎又压抑的哼唧声,像是难受,又像是在撒娇。
池骋被他闹得睡不着,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他:“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郭城宇不答话,只是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胡乱地摇头,呼吸喷在池骋颈侧,又热又潮,过了一会儿,一条火红蓬松的大尾巴悄无声息地钻出被窝,带着点试探的意味,小心翼翼地缠上了池骋的一条小腿,尾巴尖还无意识地轻轻扫动着。
池骋身体一僵,小腿被那柔软又温暖的皮毛缠着,触感奇异,他抬手摸了摸郭城宇的额头,温度正常,“说话,到底怎么了?”他声音沉了点。
郭城宇还是摇头,抱他胳膊抱得更紧,哼唧声里带上了点难耐的哭腔,尾巴也缠得更紧了些。
这情形一连持续了半个来月,天天晚上如此,池骋白天打猎干活都有点心神不宁,瞅着郭城宇那家伙白天倒是没啥大事,就是偶尔会看着自己走神,眼神水汪汪的,一对狐狸耳朵时不时冒出来抖两下,又被他慌里慌张地压回去。
这天下午,静海趿拉着破鞋准备下山去找村里的李老头喝酒,瞅见池骋皱着个眉头在院子里劈柴,斧头下去又狠又准,木头渣子飞溅。
静海眯缝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嘿嘿一乐:“小子,愁啥呢?”
池骋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没搭理,继续劈柴。
静海晃悠过来,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木柴:“咋?屋里那个小狐狸精伺候不好了?”
池骋动作一顿,斧头砍进木墩里。他直起身,看向静海:“师父,他最近……晚上老哼唧,抱着我不撒手,尾巴还老缠我腿上,问啥也不说,就知道摇头,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静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笑出声:“你个傻小子!真他妈是个棒槌!这都看不出来?”
池骋眉头皱得更紧:“看出什么?”
静海凑近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酒气:“这他娘的是到时候了!冬末春初,万物复苏,猫叫春狗连裆,你屋里那狐狸发情期到了!懂不懂啊!”
池骋猛地愣住,像是被雷劈了,发情期?这仨字在他脑子里轰隆隆滚过,炸得他耳根子一阵阵发烫,连带着脖颈都漫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静海瞧他那副罕见的呆愣模样,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个儿琢磨吧!老子下山快活几天,省得听你们半夜闹妖!记着啊,庙里清静地儿,动静小点儿!”说完,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出了山门。
池骋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冷风吹在他发烫的耳朵上,也没能立刻把那点燥热吹散,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郭城宇夜里湿漉漉带着哭腔的哼唧,一会儿是他白天看自己时那水光潋滟的眼神,还有那总是不安分地缠上来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他猛地转身,大步朝屋里走去。
推开房门,屋里比外面暖和不少,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甜腻又暖昧的气息只见床上,郭城宇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和一对彻底冒出来软趴趴耷拉着的火红耳朵,被子底下的身体明显在微微发抖,细碎难耐的呻吟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他听见开门声,似乎想抬头,却又把自己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些,只有那根大尾巴无力地露在被子外面,焦躁地扫着床单。
池骋反手关上门,插上门栓,一步步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指尖有些迟疑地碰了碰郭城宇露在外面的通红的耳尖。
那耳尖敏感地抖了一下,缩了缩。
“城宇?”池骋的声音有点哑。
被子里的人不动了,连哼唧声都停了,只有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
池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手上用力,轻轻把被子掀开一角。
郭城宇整个人蜷成一团,脸颊潮红,额发被汗水打湿,黏在光洁的额角和鬓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氤氲着浓重的水汽,眼尾泛红,那颗小痣像是要滴出血来,他牙关紧咬着下唇,似乎想阻止自己发出丢人的声音,可细碎的呜咽还是从齿缝间漏出来,双腿紧紧夹着一团被子,难耐地磨蹭着。
看到池骋,眼睛里闪过慌乱和羞耻,湿漉漉的目光躲闪着,声音又哑又黏,带着哭腔:“你……你别看……”
池骋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发紧,下腹像是烧起了一团火,俯下身大手抚上郭城宇滚烫的脸颊,拇指摩挲着他眼尾那颗诱人的小痣,声音低哑得不像话:“师父说……你这是发情期到了?”
郭城宇身体一颤,眼睛猛地闭上,长长的睫毛剧烈抖动着,像是被戳破了最难堪的秘密,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近似呜咽的承认:“……嗯。”
池骋不再说话,低下头精准地捕获了那双因为情动而异常红润潮湿的唇瓣,舌头强硬地顶开郭城宇的牙关,肆意搜刮着他口腔里每一寸甜腻的气息,纠缠住他躲闪的软舌用力吮吸,郭城宇只来得及发出几声模糊的鼻音,便被彻底卷入这汹涌的浪潮之中,他原本推拒在池骋胸前的手渐渐失了力气,转而抓住了池骋僧袍的衣襟,指尖收紧,难耐地揉搓着那粗糙的布料。
他的呼吸彻底乱了,破碎的呻吟被池骋尽数吞下,身体深处那股空虚的燥热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却又引来了更强烈的渴求,他不自觉地仰起头,迎合着这个深吻,身体软成了一滩春水。
一吻结束,两人都气喘吁吁,郭城宇眼神迷离,唇瓣被吻得红肿,泛着水光,微微张着喘气,池骋的眼神暗沉得吓人,里面翻滚着毫不掩饰的欲望,伸手开始脱郭城宇的衣服。
郭城宇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软了下来,闭上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的紧张和期待。
池骋的动作很快,甚至称得上急躁,几下就把郭城宇剥得干干净净,青年白皙修长的身体彻底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那身皮肉白得晃眼,因为情动透出诱人的粉色,胸前两粒嫩蕊早已硬挺,颤巍巍地立着,线条流畅的腰肢往下,双腿笔直,而腿间那根东西已经精神抖擞地翘了起来,顶端吐着清液。
最惹眼的是那根火红蓬松的大尾巴,此刻正不安地扫动着,根部那处隐秘的穴口若隐若现,竟然已经是一片泥泞,湿漉漉的水光沾在周围的毛发上,微微张合着,吐露出甜腻的香气。
池骋的呼吸骤然粗重,快速褪下自己的衣物,精壮结实的身体压了下来,灼热的体温烫得郭城宇微微一哆嗦,随即又像渴求温暖般主动贴了上去。
池骋的手探到郭城宇身后,指尖轻易就触碰到了那处湿滑无比的入口,郭城宇身体猛地一弹,尾巴根都绷紧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
“已经这么湿了?”池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情动,他试探着将一根手指挤了进去,内里又热又软,湿滑得一塌糊涂,紧紧地裹缠着他的手指,几乎不需要任何扩张。
郭城宇羞得把脸埋进枕头里,尾巴却诚实地缠上了池骋的腰,尾巴尖讨好地轻轻扫着他的后背。
池骋抽出手指,带出一缕银丝,他再也忍不住,抵住那饥渴的入口,腰身一沉,将自己早已胀痛发硬的性器缓缓送了进去。
“啊……”郭城宇仰起脖子,发出一声长而媚的呻吟,脚趾都蜷缩起来,尽管入口已经足够湿滑,但池骋的尺寸对于他而言还是过于惊人,被撑开到极致的饱胀感夹杂着一丝细微的痛楚,更多的却是被填满的极致欢愉。
池骋也舒服得倒吸一口气,那里面又热又紧,湿滑的媚肉疯狂地挤压吮吸着他,像是要把他彻底吞没,伏在郭城宇身上,缓了几秒,才开始动作。
起初是缓慢的抽送,每一次进入都又深又重,碾过那一点最要命的地方,郭城宇的呻吟声立刻变了调,又软又媚,像是带着钩子,一声声挠在池骋的心尖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彻底失了焦距,蒙着一层生理性的水雾,眼尾红得厉害。
池骋低头看着他情动的模样,看着他随着自己撞击的频率微微摇晃的毛茸耳朵,心里那点暴戾的占有欲和怜爱交织在一起,动作不由得更加凶狠起来。
抽送的速度越来越快,力度也越来越大,肉体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混合着咕啾咕啾的水声和郭城宇越来越高亢的呻吟。
池骋发现郭城宇那对狐狸耳朵抖动的频率和他爽不爽息息相关,每当顶到最深处,那耳朵就会猛地一抖,然后快速颤动几下,于是池骋便故意对着那一点猛攻,次次到底,撞得郭城宇语不成调,只会呜呜咽咽地求饶。
“啊……慢……慢点……池骋……受不住了……”郭城宇胡乱地摇着头,长发铺了满枕,被汗水浸湿,几缕粘在潮红的脸颊和脖颈上,更添了几分凌虐的美感。
池骋喘着粗气,汗珠从额角滑落,滴在郭城宇的胸口,他伸手抓住了郭城宇一只脚的脚踝,抬起来,那脚踝纤细白皙,套着一个精致的金色铃铛脚链,随着动作发出清脆又淫靡的声响。
池骋低头,在那纤细的脚踝上亲了一口,然后不容抗拒地将那只脚扛在了自己肩上,这个姿势进得更深,郭城宇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拔高的尖叫,脚踝上的铃铛随着池骋凶猛的动作疯狂作响,叮叮当当,清脆又放浪。
“啊哈……不……太深了……别……”郭城宇被顶得身子不断往上窜,又被池骋抓着腰拖回来狠狠贯穿,铃铛声和他失控的呻吟交织在一起,成了最有效的催情药。
池骋俯下身,堵住他那张不断发出诱人声响的小嘴,把所有的呻吟都吞吃入腹,下身进攻的速度却丝毫未减,反而越发狂野,每一下都又狠又准,像是要把身下的人捣碎。
郭城宇被这狂风暴雨般的快感逼得无处可逃,脚趾紧紧蜷缩,铃铛声响成一片,猛地瞪大了眼睛,身体绷成一张弓,前端直接射了出来,白浊溅了自己和池骋一身,内壁剧烈地痉挛收缩,死死咬着池骋的性器,像是要把他榨干。
池骋闷哼一声,停下动作,享受着他高潮后极致的紧缩,低头舔去郭城宇眼角的泪花,声音温柔的像是能滴出水来:“这就射了?”
郭城宇还在余韵中颤抖,眼神失焦,大口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池骋等他稍微缓过一点,便托着他的腰,将人翻了个面,让他趴跪在床上,郭城宇浑身酥软,只能顺从地塌下腰,臀部高高翘起,那处于劣势刚刚承受过激烈情事尚且微微张合着的穴口和沾着白浊的尾巴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池骋眼前。
池骋眼神一暗,就着刚才的湿滑,再次挺身撞了进去。
“嗯啊!”郭城宇猝不及防,头猛地扬起,长发散落在光滑的脊背上,又被池骋的动作震得晃动出诱人的波纹。
这个姿势进得前所未有的深,池骋一手掐着郭城宇的腰,凶狠地撞击,另一只手则握住了他尾巴根部,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不轻不重地往下撸了一把。
“嗯啊!”郭城宇浑身剧颤,像是被电流击穿,内壁疯狂地绞紧,喉咙里挤出又尖又媚的哭叫,“别……别摸尾巴……”
池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低笑一声,开始有节奏地把玩那根敏感的大尾巴,每次从上到下撸过,身下的人就抖得不成样子,内壁绞得他头皮发麻,呻吟声里带上了明显的哭音。
“不要了……呜呜……池骋……别摸我尾巴了……呜……”郭城宇的前端又颤巍巍地抬起头,眼泪糊了满脸,爽得几乎要晕过去。
池骋俯下身,压在他汗湿的背上,咬着他通红的耳尖,胯下的动作又重又急,次次直捣黄龙,“不是你天天晚上缠着我的时候了?嗯?小狐狸精,喂不饱你,是不是就得天天这么闹我?”
郭城宇被顶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断断续续地呻吟呜咽,快感堆积得太过迅猛,没过多久,他竟又一次被活活操射了,精液稀稀拉拉地滴落在床单上,整个人像脱了水一样,瘫软在床上,只剩下细微的颤抖。
池骋也快到极限,搂着郭城宇的腰,又凶猛地抽插了数十下,最终低吼着,将滚烫的精液尽数射进那柔软的最深处。
郭城宇被烫得又是一阵细密的哆嗦,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
池骋喘着粗气,握着他的腰缓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性器,白浊混着湿滑的液体立刻从那红肿的穴口溢了出来,顺着腿根流下,看起来淫靡不堪。
池骋躺到床上,把软成一滩泥的郭城宇翻过来,搂进怀里,郭城宇闭着眼,脸颊贴着他汗湿的胸膛,呼吸依旧急促,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珠,仰起脸看着池骋,声音沙哑绵软,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点点不确定:“我们这……算圆房了吗?”
池骋低头亲了亲他汗湿的额头:“嗯。”
郭城宇眼睛弯了弯,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又忽然想起什么,伸出手,摊开掌心,只见微光一闪,一条和脚上一模一样的红色细绳出现在他手中,只是更短一些,像是手绳,绳子上也缀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铃铛。
“这是什么?”池骋问。
郭城宇声音轻轻的,还带着点哑:“和我脚上那个是一对儿,我从家里出来前,阿娘给我戴上了脚链,又把这个交给我收着,她说……要是以后跟谁圆了房,就把这个给那个人戴上。”
他顿了顿,眼睫低垂,声音更低了:“戴上这个,以后你要是背叛我,就会……堕入畜生道,永不入轮回。”
池骋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伸出手腕,递到郭城宇面前:“挺好看的,给我戴上吧。”
郭城宇却摇了摇头,他看着掌心那条手链,手上突然用力一握,再摊开时,那手链已经化作了细细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池骋一愣:“怎么了?”
郭城宇抬起眼,眼睛清澈地看着他:“我相信你。”他顿了顿,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等睡醒了,我自个儿重新给你编一个,这个……太晦气了。”
池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软又胀,他收拢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低头深深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好。”
郭城宇安心地窝在他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尾巴无意识地卷上池骋的手腕,蹭了蹭,很快就沉沉睡去,池骋拉过被子盖住两人交缠的身体,听着窗外隐约的风声和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声,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格外沉。
两个人醒的时候屋里还暗着,窗户纸透进点青灰的光,被窝里更是热烘烘的,池骋先醒的,刚一动弹,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就蹭了蹭,搂着他腰的手更紧了点。
郭城宇眼睛还闭着,长睫毛盖在下眼睑上,呼吸匀停,看着睡得挺沉,可池骋稍微往下探了探手,就摸到他底下那根东西已经半硬着,抵着自己小腹,再看他那对狐狸耳朵,软趴趴地支棱着,耳尖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池骋没吭声,由着他蹭,昨晚上折腾得狠,后半夜才睡,郭城宇那处肯定还肿着,他也没想大清早再来一回,可架不住有人不老实。
郭城宇哼唧一声,腿缠上来,膝盖似有若无地磨着池骋腿根,那处湿漉漉的穴口隔着点距离,热气一阵阵喷在池骋皮肤上,他脑袋在池骋颈窝里拱,鼻音浓重,带着没睡醒的黏糊:“嗯……池骋……”
“嗯。”池骋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大手在他光滑的脊背上捋了一把,“还早,再睡会儿。”
郭城宇不答话,反而腰肢小幅度的晃了晃,前端渗出的清液蹭了池骋一身,他抬起头,眼睛睁开一条缝,水汪汪地瞅着池骋,眼尾那颗小痣红得显眼,舌头伸出来,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睡不着了……里面痒……”
池骋喉结滑动了一下,这小狐狸精,发情期是没过还是又来了?他掐着郭城宇的腰把人往上提了提,让自己能看清他的脸:“痒?昨晚上谁哭着说不要了?肿了没?”
郭城宇脸有点红,眼神飘忽了一下,又理直气壮地看回来,屁股又蹭了蹭,手往下摸,抓住池骋那根早就硬烫的东西,上下撸动了几下,感受着那东西在自己手心里又胀大了一圈,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不也想了?”
池骋吸了口气,由着他动作,眯着眼看郭城宇,这小狐狸,经过昨晚像是彻底开了窍,那股子媚劲儿混着点天生的纯,勾人得要命。
郭城宇见他不反对,胆子更大了,支起身子,一条腿跨过池骋的腰,手扶着那根青筋虬结的滚烫性器,对准了自己身后那处依旧湿滑泥泞的入口,咬着下唇,眼睛看着池骋,腰肢慢慢沉下去。
“嗯……”粗大的顶端挤开红肿穴口的瞬间,两人同时哼出声,郭城宇是觉得涨,还有点细微的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重新填满的酥麻痒意,池骋是觉得那里面又热又紧,经过一夜休息,媚肉似乎恢复了点力气,绞吮得他头皮发麻。
郭城宇喘着气,一点点往下坐,完全吞没到底,仰着头,脖颈拉出优美的线条,喉结滚动着,发出满足的叹息,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下来,最深处被狠狠碾过,激得他尾巴“噗”地一下冒了出来,火红蓬松的一大条,在身后微微晃着。
他歇了一下,然后就手撑着池骋硬邦邦的胸膛,自己开始上下动起来,起初有点笨拙,找不到节奏,快感却已经一波波涌上,呻吟声断断续续,带着甜腻的鼻音。
“嗯……哈啊……池骋……”他动着腰,眼睛半眯着,看着身下的男人,池骋也看着他,眼神暗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和一点纵容,手扶着他的胯骨,偶尔配合着往上顶一下。
郭城宇很快就掌握了技巧,越动越快,越动越顺,体内那个点被连续擦过,快感堆积得迅猛,嘴里不成调地哼哼,尾巴在身后晃悠得更欢,尾巴尖扫过池骋的小腿肚。
池骋盯着那根晃来晃去的毛茸尾巴,眼神一暗,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尾巴根部,五指收拢,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把。
“啊呀!”郭城宇像是被电打了,腰猛地一软,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内壁疯狂地痉挛收缩,绞得池骋倒吸一口凉气,他前端直接射了出来,精液一股股喷在池骋汗湿的胸膛上,白浊的液体顺着结实的肌肉线条往下淌。
射完之后,郭城宇彻底脱了力,软绵绵地往前倒下去,趴在池骋身上,大口大口喘气,尾巴也软塌塌地耷拉到一边,耳朵尖一抖一抖,穴里还含着那根硬烫的东西,不时无意识地收缩两下。
池骋被他这突然的高潮弄得也差点没守住,缓了口气,大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屁股蛋儿,声音沙哑:“这就爽完了?不管我了?”
郭城宇把脸埋在他胸口,哼唧唧地耍赖,声音闷闷的:“我……我刚刚也是自给自足的……你也自己来吧……”说完就闭上眼睛,一副“我不管了”的赖皮样。
池骋给他气笑了,这他妈什么歪理?他双手掐住郭城宇的腰,猛的一顶,郭城宇就哼出了声。
池骋看着他潮红未退的脸,嘴角勾着点坏笑:“自己来?成啊,那你别出声。”
说着,腰身就猛地一顶,狠狠撞进最深处。郭城宇刚泄过的身子敏感得要命,被这么一顶,直接尖叫出声:“啊!别……太深了……”手脚却诚实地缠了上来。
池骋不管他,搂着他的腰,开始又快又狠地顶弄,次次到底,撞得郭城宇身子直颤,呻吟声又高又媚,带着哭腔。
“啊……慢点……呜……池骋……”郭城宇被顶得神志迷糊,胡乱喘息,突然张口咬住了池骋胸前挺立的乳尖,用牙齿轻轻磨蹭,舌尖绕着那点打转吮吸。
池骋倒吸一口凉气,刺激得腰眼发麻,动作猛地一顿,随即更加凶狠地撞进去,声音都变了调:“还没断奶?”
郭城宇抬眼看他,眼睛里水光潋滟,带着点狡黠和得意,舌头还在那乳头上舔弄,发出细微的水声。
池骋眼神一暗,掐紧他的腰,猛地一下重重顶到最深处,碾着那一点狠狠揉蹭。
“嗯啊!”郭城宇浑身一僵,眼睛猛地瞪大,前端竟然又颤巍巍地射出一小股稀薄的精液,整个人像离水的鱼一样弹动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只有脚踝上那铃铛还在轻微作响。
池骋低吼一声,抱着那瘫软的身子,又猛撞了十几下,才重重抵死在里面,滚烫的精液一股股灌进深处,郭城宇被烫得细细地哆嗦,呜咽着彻底没了力气。
两人交叠着喘了会儿粗气,汗津津地贴在一起,池骋缓过劲,才小心地把已经半软的性器从那张合不止的小穴里抽出来,带出不少混着白浊的湿滑液体,弄得腿根一片狼藉。
他在郭城宇汗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低哑:“躺着等会儿,我去弄水。”
郭城宇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了,眼睛都睁不开,只有尾巴尖无意识地勾了勾池骋的手腕。
池骋套上那件灰色的僧袍,带子随便一系,赤着脚就出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师父那老家伙估计还没回来,他先去井边打水,一桶桶提到灶房,倒进大锅里烧着。
等着水开的工夫,他拐去后院角落,那里摆着他之前打床时顺便做的大木浴桶,新木头味儿还没散尽,他试了试,挺沉,但还能搬动,水烧得差不多了,他兑好水温,一桶桶倒进浴桶里,差不多装了七分满,然后吭哧吭哧地把这沉甸甸的浴桶搬进了屋里,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屋里,郭城宇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瘫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但池骋一靠近,他那对耳朵就轻轻抖了抖。
池骋把自己脱光,走到床边,对着床上的人伸出手:“起来,泡个澡舒服点。”
郭城宇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池骋伸过来的手,慢吞吞地抬起胳膊,搂住池骋的脖子。池骋弯腰,一手抄过他膝弯,把人打横抱起来,郭城宇浑身软绵绵的,脑袋靠在他肩窝,哼唧了一声。
池骋抱着他,小心地跨进浴桶里,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上来,舒服得两人都叹了口气,浴桶够大,但两个大男人挤在里面,还是显得有点拥挤,池骋靠着桶壁坐下,让郭城宇背对着坐在自己腿间,靠在自己胸膛上。
热水漫过胸口,郭城宇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彻底放松下来,脑袋往后仰,枕着池骋的肩膀,闭上眼睛,看样子又要睡过去。
池骋搂着他的腰,让他不至于滑进水里,目光落在郭城宇被热水泡得越发白皙的皮肤上,上面还有不少自己昨晚和刚才留下的痕迹,红红紫紫的,在晃荡的水波下有些晃眼。
他一只手在水下漫无目的地摸着,划过平坦的小腹,又绕到后面,指尖无意中蹭过那处微微肿着的穴口,那里被热水浸泡着,似乎比刚刚更软更热。
郭城宇轻轻哼了一声,扭了下腰:“干嘛……”
池骋手指没离开,反而就着热水的滑润,试探着挤进去一个指节,里面又热又软,还能感觉到自己刚才射进去的东西,他声音有点哑:“给你清理清理,不然难受。”
郭城宇没动弹,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池骋的手指缓缓地进出,借着热水,将里面残留的白浊引带出来,浑浊的液体一丝丝逸散在清澈的热水里,手指的动作不可避免的刮蹭着敏感的内壁,郭城宇的呼吸渐渐又重了起来,身体微微发抖,前端在水里悄悄抬了头。
池骋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低头咬着他耳垂低笑,热气喷进他耳朵里:“怎么这么敏感?嗯?又想了?”
郭城宇羞恼地用手肘往后顶了他一下,可惜没什么力气,反而像是撒娇,池骋笑着,手指坏心眼地屈起,在某个点上轻轻抠弄了一下。
“啊!”郭城宇腰猛地一弹,直接在水里射了,精液迅速散开,他喘着气,回头瞪池骋,眼尾红得厉害:“你……混蛋……”
池骋抽出手指,就着水洗了洗,然后双臂环抱住他,在他泛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行了,干净了。”
又泡了一会儿,水有点凉了,池骋先把郭城宇抱出来,用干毛巾把他身上仔细擦干,特别是那头发和尾巴根,然后把人塞进已经被他换好干净床单的被窝里。
郭城宇一沾床就自动蜷缩起来,眼皮直打架,池骋快速把浴桶里的水处理掉,把桶挪回原位,自己也冲了一下,擦干身体,掀开被子钻进去。
他刚躺好,那边郭城宇就循着热源滚进他怀里,手脚并用地扒住他,脑袋在他胸口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几乎是立刻呼吸就变得绵长均匀。
池骋搂着他,听着窗外渐渐大起来的风声,怀里是温香软玉的小狐狸,只觉得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地方被填得满满的,下巴蹭了蹭郭城宇柔软的发顶,也闭上了眼睛,这一通折腾,他也乏了,搂紧了怀里的人,沉沉睡去。
……
等到二月开春,山里头的雪就开始化了,日头一晒,房檐上滴滴答答往下淌水,院子里的泥地半干不湿,走上去一脚深一脚浅,天儿还是冷,可那股子冻骨头劲儿已经淡了,风刮在脸上没那么割得慌,带了点儿潮乎乎的生味儿。
池骋照旧天蒙蒙亮就醒,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扎他颈窝里睡得沉,呼吸又轻又匀,扫在他皮肤上,有点痒痒,他刚一动弹,郭城宇立马哼唧一声,胳膊搂他搂得更紧,腿也缠上来,一条火红的大尾巴不知啥时候又钻了出来,卷着他小腿,尾巴尖无意识地一扫一扫。
“别闹……”郭城宇声音含含糊糊,带着没睡醒的黏糊劲儿,眼睛都没睁,张嘴在池骋锁骨上啃了一口,没用力,就跟小动物磨牙似的。
池骋由着他啃,大手在他光滑的脊背上捋了一把,又摸了摸那截儿缠在自己腿上的毛茸尾巴,手感真好,暖和又软乎,“松点儿,该起了。”
郭城宇不情不愿地撒开手,翻了个身,把被子全卷自己身上,缩成一团,只露出个后脑勺和一对儿支棱着的狐狸耳朵,那耳朵尖还抖了两下,表示抗议。
池骋扯了扯被子,没扯动,干脆连着被子带人一块儿搂过来,照着那耳朵尖亲了一口,低声道:“今儿天好,上午进山转转,看能弄点啥不。”
一听要进山,郭城宇耳朵唰地竖起来了,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还眯缝着,却亮晶晶的:“真去?雪化了路不好走吧?”
“不好走也得去,开春了,畜生们也该出来活动了,肉都快吃没了。”池骋坐起身,抓过床头的灰色僧袍套上,系带子的时候,瞥见郭城宇也磨磨蹭蹭坐起来了,伸着懒腰,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雪白的肩头,眼尾那颗小痣随着他揉眼睛的动作若隐若现。
“那你等等我,我跟你一块儿去。”郭城宇说着就往下爬,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冻得一哆嗦,赶紧蹦跶着去找鞋。
两人收拾利索出了屋,静海正蹲在屋檐底下抽旱烟,瞅见他俩,喷出一口烟:“又进山?瞅瞅这烂泥地,瞎折腾。”
池骋没搭理,去井边打水洗漱,郭城宇冲静海弯了弯眼睛:“师父,给您逮只肥兔子回来下酒。”
静海哼笑一声:“兔崽子,嘴倒甜,留神别让狼叼了去。”
洗漱完,池骋回屋拿了家伙事,匕首别后腰,柴刀拎手里,又找了个背篓,郭城宇跟在他屁股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山门。
一上午工夫,收获不小,两只野鸡,一只肥兔子,还撞上一头刚醒不久眼神儿还不大好使的傻狍子,让池骋用匕首结果了,背篓沉甸甸的,两人身上也蹭了不少泥浆和血点子。
日头爬到头顶,林子里暖和起来,泥泞的地面蒸腾出湿乎乎的热气,池骋把背篓往上掂了掂:“回了。”
郭城宇闻言赶紧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池骋往回走。
回到庙里,静海正坐门槛上晒太阳剔牙,瞅见背篓里的东西,眼睛亮了亮:“哟呵,行啊,这狍子肥!”
池骋把背篓放下,开始收拾猎物,剥皮放血,开膛破肚,动作麻利得很,血水淌了一地。郭城宇就在旁边蹲着看,时不时递个水瓢或者帮忙按着腿。
静海晃悠过来,踢了踢那狍子皮:“这皮子不错,整好了能做褥子。”
池骋嗯了一声,手下没停:“回头给您铺屋里。”
静海咂咂嘴,没说话,背着手乐呵呵又晃悠走了。
午饭炖了一大锅狍子肉,贴了圈玉米饼子。肉炖得烂乎,汤浓味足,郭城宇啃了好几块,吃得嘴角流油,池骋看他那吃相,把自己碗里瘦多的都夹给他。
吃完饭,静海照例要眯瞪一会儿,池骋却没歇着,搬了梯子出来,架在房檐下。
郭城宇蹲在门口看他:“干嘛?”
“修修屋顶,开春雨多,别又漏了。”池骋说着,三下两下爬上了屋顶,揭开几片旧瓦,查看底下的椽子和檩条,有些地方木头糟了,得换新的。
幸好后院还堆着些以前剩下的老木头,料子不错,池骋把糟了的木头拆下来,比划着尺寸,再用锯子锯好新的换上去,这活儿费劲,得猫着腰,一会儿工夫就出了一身汗。
郭城宇在底下仰着头看,看得脖子酸,他转身进了屋,没多久又出来,手里拎了个破蒲团,搁在门槛上,一屁股坐上去,两条长腿伸着,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小布包,低着头开始鼓捣什么,手指头动得飞快。
池骋在屋顶上忙活,叮叮当当的,间隙往下瞅了一眼,看见郭城宇那认真样儿,忍不住问:“捣鼓啥呢?”
郭城宇立马把手一缩,藏到身后,仰起脸,眼睛眯着笑:“不告诉你!”
“德行!”池骋笑骂一句,也没在意,继续干活。
静海睡醒了,趿拉着破鞋出来放水,瞅见郭城宇坐在门槛上鼓捣,凑过去看了一眼,嘿嘿一乐:“哟,编玩意儿呢?”
郭城宇有点不好意思,把手里的东西往怀里揣了揣:“嗯呐。”
静海也没多看,撇撇嘴:“小心别让那小子瞅见,不然没惊喜了。”说完,晃晃悠悠又走了。
池骋在屋顶上听得不清不楚,就听见“惊喜”俩字,心里跟猫抓似的,又往下瞅,郭城宇却扭过身子,用背对着他,明显不让他看。
池骋没法子,只好闷头干活,一下午时间,换了三四根糟木头,又把松动的瓦片重新摆实诚了,日头偏西的时候,他才从屋顶上下来,一身木头屑子和灰土。
郭城宇还坐在那儿,低着头,手指头飞快地动着,夕阳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儿,那认真的侧脸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池骋没打扰他,先去井边打水冲了冲身上,又把工具收拾了。
就这么着,日子一天天过,上午,池骋带着郭城宇进山打猎,下午就爬上屋顶修修补补,郭城宇天天坐在门槛那儿鼓捣他那点儿小玩意儿,池骋问了几回没问出来,也就懒得问了,心里却隐隐约约有点期待。
静海倒是又撞见好几回,每次都是嘿嘿一笑,也不说破。
眼瞅着屋顶一点点修整妥当,破烂的地方换了新木头,瓦片码得整齐,再大的雨也不怕漏了,院子角落也收拾出来,堆的破烂该扔的扔,该烧的烧,看着清爽多了。
等到二月底,天儿明显暖和了,风吹在脸上都带着点软乎劲儿,这天下午,池骋把最后一片瓦摆正,从屋顶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焕然一新的庙顶,心里挺痛快。
郭城宇没在门口坐着,屋里也没人声,池骋纳闷,往常这时候,他早该蹦跶出来问晚上吃啥了。
走到两人房间门口推开屋门,屋里有点暗,窗户关着,只见郭城宇坐在新床上,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抿着,像是憋着个大秘密,脸颊还有点红。
“怎么了?”池骋反手关上门,走过去。
郭城宇冲他招手,声音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你过来,伸手。”
池骋莫名其妙,依言伸出手腕子。
郭城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指有点凉,还微微发颤,他从身后摸出个东西,小心翼翼地套在池骋手腕上。
池骋低头仔细看,是条编得挺精细的红绳,颜色正,看着就结实,可又不全是红绳,里面好像还掺了别的东西,黑亮黑亮的,他捏起来凑近了看,发现那黑亮的是头发,一股股巧妙地编进了红绳里,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他心里一动,抬头看郭城宇:“这……你的头发?”
郭城宇眼睛更亮了,使劲点头,一脸“快夸我”的得意样儿:“怎么样?不错吧?我之前答应给你编个新的,这红绳是我上次下山去村里小卖部买的,最好的那种!头发是我自个儿一根根挑的,编了好些日子呢!喜欢不?”
池骋看着手腕上那根红绳手链,又看看郭城宇那期盼的眼神,心里头那点暖乎劲儿猛地窜上来,涨得胸口发闷,他一把将人搂进怀里,低头就吻了上去。
这个吻又凶又急,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郭城宇先是愣了下,随即软了身子,胳膊缠上池骋的脖子,乖乖让他亲,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哼唧。
过了好一会儿,池骋才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喘着粗气,拇指摩挲着手腕上那根还带着郭城宇体温的红绳:“喜欢,真喜欢。”
郭城宇脸红了,眼睛水汪汪的,舔了舔被亲得发麻的嘴唇,小声说:“你戴着就不许摘了啊。”
“嗯,不摘。”池骋哑声答应,又亲了亲他鼻尖。
……
自打两人彻底睡了之后,静海就不让池骋再剃头了,说你这媳妇都睡上了,还顶个光头装什么和尚,赶紧还俗,看着碍眼。
池骋本来也不是真和尚,之前剃头是静海非说入他门下就得守规矩,现在静海自己发了话,他乐得不剃,头发已经长出短短的一茬,硬戳戳的。
这天晚上,静海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小坛子白酒,又弄了俩小酒杯,摆在院子里那个石桌上,把池骋和郭城宇叫出来。
“瞅啥?”静海瞪着眼,“今儿个就算你正式还俗了!老子做主,喝杯交杯酒,就算礼成了!”
池骋有点想笑,这老家伙还挺能整景儿,郭城宇倒是有点好奇地看着那酒坛子,他还没喝过白酒。
静海拍开泥封,倒了两杯,酒气辛辣,瞬间散开,他先把一杯塞给池骋,另一杯递给郭城宇。
“端好了!”静海自己端起个小酒盅,“碰一个!以后好好过日子,别他妈天天闹妖,吵得老子睡不好觉!”
池骋笑着摇摇头,端起酒杯,郭城宇学着他的样子,两人胳膊交叉,凑近了,能闻到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混着浓烈的酒气。
“喝!”静海自己先滋溜一口干了。
池骋仰头,咕咚咕咚大口喝,喉咙滚动着,一杯烈酒几下就见了底,郭城宇看他喝得痛快,也试着喝了一大口,那酒液刚进嘴就辣得他直咧嘴,咽下去更是像一道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呛得他眼泪差点出来,猛地咳嗽起来,舌头吐着直哈气:“咳咳……什么玩意儿啊……这么辣……”
静海看得哈哈大笑,揣起酒坛子,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回自己屋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老子不碍你们事了!”
池骋放下碗,看郭城宇辣得眼圈红红舌头伸老长的傻样,忍不住笑,伸手用拇指把他嘴角溢出来的酒渍擦掉,指腹蹭过那湿软微肿的嘴唇,心里头那点邪火又有点压不住。
“傻不傻?不会慢点喝?”
郭城宇辣得说话都带鼻音:“谁知道……这么冲……”他舔了舔池骋刚才擦过的地方,眨巴着水汽氤氲的桃花眼,“不过……好像还有点甜?”
池骋眼神暗了暗,搂住他的腰把人带进怀里,低头又尝了尝他那还沾着酒气的嘴唇,哑声道:“嗯,是挺甜。”
……
那天日头有点毒,林子里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池骋和郭城宇一前一后往山里钻,照例去打野味,池骋穿着那身灰僧袍,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精壮的小臂,后腰别着匕首,手里拎着柴刀,走在前头开路,郭城宇跟在他屁股后头,穿着件白色短袖,底下是条宽松的裤子,脚上一双黑色运动鞋。
“这他妈什么天儿,闷得跟蒸笼似的。”池骋抹了把额头的汗,回头瞅了眼郭城宇,郭城宇脸蛋红扑扑的,额发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脑门上,正喘着气,一手拽着池骋的僧袍后摆借力。
“歇会儿呗?”郭城宇喘着气,声音带着点黏糊,“热死了,走不动了。”
池骋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这地方他们常来,林子密,地势也相对平坦,旁边还有条小溪流过,水声潺潺的,“成,就这儿吧。”他把柴刀往地上一扔,走到溪边,蹲下身掬了把水洗脸,冰凉的水激得他一哆嗦,爽快地吁了口气。
郭城宇也凑过来,学着他的样子洗脸,水珠顺着他白皙的脖颈往下淌,没入衣领,池骋盯着那截脖子,喉结滚动了一下,自打开了荤,他看郭城宇哪儿都勾人。
郭城宇洗完脸,一屁股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扯开衣领扇风:“好热啊。”眼角那颗小痣被热气熏得愈发红艳,随着他喘气的动作若隐若现。
池骋没吭声,走到他身边,阴影罩下来,郭城宇抬头,对上池骋暗沉沉的目光,那眼神他太熟悉了,每次池骋想干那事儿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
“干嘛?”郭城宇嘴上这么问,嘴角却已经翘起来了,眼睛里水光潋滟的,带着点儿明知故问的撩拨。
池骋伸手,用拇指蹭掉他下巴上挂着的水珠,指腹粗糙,刮得郭城宇皮肤微微发痒,“你说干嘛?”池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儿沙哑。
郭城宇笑出声,伸手勾住池骋的裤腰往下拉:“光天化日的,师父知道了又得骂咱俩败坏清修之地。”
“他他妈自个儿下山快活去了,管得着么?”池骋由着他动作,俯下身,啃咬那截白皙的脖子,留下一个个红印,郭城宇仰着头哼唧,手已经探进了池骋的僧袍里,摸着他硬邦邦的腹肌。
两人很快缠到一起,倒在溪边柔软的草地上,池骋压着郭城宇,急不可耐地扯他的裤子,郭城宇配合着抬腰,嘴上还不闲着:“急什么呀?跟八百年没开过荤似的。”池骋咬着他耳朵不说话。
裤子褪到膝弯,郭城宇两条长腿暴露在空气里,白得晃眼,池骋大手在他腿根揉捏着,留下清晰的指印,郭城宇喘着气,腿自发地缠上池骋的腰,用脚后跟蹭他后背。
“这儿不行,”池骋突然停下动作,喘着粗气抬头四顾,“太开阔了,万一有人过来……”
郭城宇不满地哼唧,腰往上顶:“谁来这鬼地方啊……”
池骋还是把他拉起来了,抱着他往林子深处走,嘴上抱怨:“你事儿真多……”
找到棵足够粗壮的大树,池骋把郭城宇放下,让他双手撑着树干,郭城宇撑着,回头睨他,眼尾泛红:“你轻点儿……”
池骋没答话,一把将他裤子彻底扯到脚踝,大手在他白嫩的臀瓣上揉捏拍打,发出清脆的响声,郭城宇轻哼一声,腰塌得更低,臀主动往后送。
“骚狐狸……”池骋哑着嗓子骂了句,手指探到那处隐秘的入口,发现已经湿滑一片,“这就准备好了?”
郭城宇把脸埋在手臂里,声音闷闷的:“刚刚就湿了……你快点儿……”
池骋低笑,解开自己裤带,释放出早已硬烫的性器,扶着自己的性器在郭城宇臀缝间磨蹭,顶端划过那湿漉漉的穴口,带得郭城宇一阵哆嗦。
“嗯……”郭城宇忍不住哼出声,腰肢扭动,“别磨蹭了……”
池骋这才抵住入口,腰身一沉,猛地撞了进去。
“啊!”郭城宇猝不及防,叫出声来,手指抠紧了粗糙的树皮,那处虽然已经湿滑,但毕竟没有充分扩张,被这样突然闯入,还是带来一阵胀痛。
池骋也被那极致的紧致绞得倒吸一口气,喘着粗气:“这么紧……”
他等郭城宇适应了一会儿,才开始动起来,起初是缓慢的抽送,每一下都又深又重,碾过那一点最要命的地方,郭城宇的呻吟声渐渐变了调,又软又媚,随着池骋撞击的频率断断续续。
树林里静得很,只有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衬得肉体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啪啪的响声规律地回荡着,混合着咕啾咕啾的水声和郭城宇越来越高的呻吟。
池骋掐着郭城宇的腰,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郭城宇被他撞得身子不断往前顶,胸口磨蹭着粗糙的树皮,又疼又麻,却更添了几分快感。
“啊……慢点……池骋……”郭城宇受不住地求饶,声音带着哭腔,“太深了……”
池骋非但没慢,反而更用力地撞进去,每次都直顶到最深处,碾着那一点软肉狠狠揉蹭,“不爽吗?是谁每天晚上都被操得喵喵叫?嗯?”他喘着粗气,汗水顺着结实的胸膛往下淌,滴在郭城宇光洁的背上。
郭城宇说不出话,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快感堆积得太猛,他感觉眼前发白,脚趾紧紧蜷缩起来,就在这时,他浑身一颤,一对火红的狐狸耳朵噗地从发间冒了出来,软趴趴地耷拉着,随着池骋的动作一下下抖动。
紧接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也钻了出来,在空中焦躁地甩动了几下,然后缠上了池骋的一条腿。
池骋感觉到那毛茸茸的触感,低头一看,乐了:“这就爽得现原形了?”
郭城宇羞得把脸埋得更深,尾巴却诚实地缠紧了些,尾巴尖轻轻扫着池骋的小腿。
池骋抓住那根尾巴揉捏着,郭城宇立刻尖叫起来,内壁剧烈地收缩,绞得池骋头皮发麻。
“别……别摸尾巴……”郭城宇带着哭音抗议,身子抖得厉害。
池骋低笑着,一边继续凶狠地撞击,一边有节奏地把玩那根敏感的大尾巴,每次从上到下撸过,郭城宇就抖得不成样子,呻吟声里带上了明显的哭音。
“啊……不行了……池骋……要到了……”郭城宇前端硬得发疼,随着池骋又一次猛烈的顶入,他猛地仰起头,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喉咙里溢出一声高亢的尖叫,接着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白浊的液体喷射在树根上。
内壁疯狂地痉挛收缩,死死咬着池骋的性器,池骋闷哼一声,停下动作享受这极致的紧缩,俯下身啃咬郭城宇汗湿的后颈:“这就射了?”
郭城宇还在余韵中颤抖,说不出话。
池骋等他稍微缓过一点,又动了起来,郭城宇敏感得不行,被这么一动,立刻呜咽着求饶:“别动了……太敏感了……”
池骋不管,托着他的腰继续抽送,速度甚至比刚才更快,郭城宇被顶得语无伦次,狐狸耳朵抖得厉害,尾巴无力地晃动着。
没过多久,池骋也到了极限,低吼着重重撞进最深处,滚烫的精液一股股灌进那柔软深处,郭城宇被烫得细密地哆嗦,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动作轻微作响。
两人都喘着粗气,汗水混在一起,池骋伏在郭城宇背上,平复着呼吸,郭城宇浑身软得像滩泥,全靠池骋搂着才没滑到地上去。
歇了好一会儿,池骋才小心地抽出自己半软的性器,带出不少白浊的液体,郭城宇腿一软,差点跪地上,被池骋一把捞住。
“还行么?”池骋把他转过来,面对面搂着,郭城宇脸颊潮红,眼尾湿润,那颗小痣艳得像要滴血,狐狸耳朵还支棱着,偶尔抖动一下。
“不行……混蛋……”郭城宇有气无力地骂了句,把脸埋进池骋汗湿的胸膛。
池骋低笑,大手在他汗湿的背上抚摸:“谁让你这么勾人。”
两人就这么抱了会儿,等气息平复了,池骋才帮郭城宇清理了一下,提上裤子,郭城宇腿还是软的,靠着树喘气。
池骋捡起地上的柴刀:“我抱你回去?”
郭城宇瞪他一眼:“不要!”说着整理好衣服,跟着池骋往林子外走,脚步有点虚浮,时不时需要拽一下池骋的衣袖。
池骋放慢脚步,由他拽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回到庙里,静海还没回来,池骋把猎物收拾了,炖上一锅肉,郭城宇蹲在灶边添柴火,那对狐狸耳朵还没收回去,随着动作一抖一抖的。
池骋瞥了一眼,伸手捏了捏他耳尖:“还爽着呢?”
郭城宇拍开他的手:“讨厌。”
但耳朵尖却更红了。
……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晃又过去了十五年。
这年池骋都四十二了,或许是因为天天和郭城宇这个狐狸精待在一起的缘故,看着居然才三十多的样子,身板依旧精壮,肌肉结实,干活打猎一点不输年轻时候,就是眉眼间多了点沉稳,说话办事更稳当了。
郭城宇还是那副模样,一点没变,皮肤照样白得晃眼,眼尾那颗小痣依旧勾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就是那股子天真烂漫劲儿褪了点,多了些沉稳,但在池骋跟前,还是爱撒娇,爱闹腾,一对狐狸耳朵时不时冒出来抖两下,尾巴也老是悄没声息地缠上池骋的手腕或者小腿。
静海老得更厉害了,背驼得厉害,满脸褶子,眼皮耷拉着,都快看不见眼了,整天眯缝着,没事就蹲在屋檐底下晒太阳打盹,旱烟抽得少了,咳嗽多了,痰也多,呼哧带喘的。
池骋和郭城宇照顾得尽心,好吃好喝先紧着他,炕烧得热乎,被子晒得蓬松,可岁月不饶人,老了就是老了。
这天开春,山里的雪刚化净,日头暖洋洋的,静海难得精神好点,让池骋把他那破躺椅搬到院子里,眯着眼晒太阳,身上盖着条半新不旧的薄毯子。
池骋在院子里劈柴,斧头下去,木头咔嚓裂开,声音清脆,郭城宇蹲在旁边摘野菜,手指头灵巧地掐着嫩芽。
静海眯着眼看了他俩一会儿,慢悠悠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无忧啊。”
池骋停下斧头,看向他:“师父,怎么了?”
静海招招手,池骋放下斧头走过去,蹲在他躺椅边上,郭城宇也凑了过来,眨巴着眼看着。
静海伸出枯树枝一样的手,拍了拍池骋的胳膊,又摸了摸郭城宇毛茸茸的脑袋:“老子……估摸着是到时候了。”
池骋眉头一皱:“您瞎说什么呢。”
静海嘿嘿一乐,露出没几颗牙的牙床:“自个儿的身子骨,自个儿清楚……油尽灯枯喽,该走啦。”
郭城宇眼圈有点红,抓住静海干瘦的手:“师父,您别胡说,您好着呢,还能活好久。”
静海反手捏了捏郭城宇的手,又滑又凉:“小狐狸崽子……嘴还是这么甜……这十五年,看着你俩,挺好……老子心里头……痛快。”
他喘了几口气,胸腔里呼哧呼哧响,歇了会儿,才又看着池骋:“等我走了……别把我埋庙里……脏了佛祖的眼……找个山林里头,风水好点的地方,挖个坑,埋了就行……听着没?”
池骋看着他那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重重一点头:“嗯,听着了。”
静海满意地咧咧嘴,又看向郭城宇:“这小狐狸……你可得看好了……别让他……受委屈……”
郭城宇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下来了,砸在静海手背上。
静海费力地抬起手,抹了把他脸上的泪:“哭啥……老子这是……功德圆满,去西天见佛祖了……”说完,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手慢慢滑落下去,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梢的轻微响动。
池骋蹲在那儿,没动弹,眼睛盯着静海安详得像是睡着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脖颈的脉搏。
郭城宇蹲在旁边,小声抽噎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池骋收回手,沉默地站起身,走进屋里,拿出一床干净的被褥,仔细地把静海的遗体裹好,然后弯腰,一把将老人瘦小的身体背了起来,转身就往山门外走。
郭城宇赶紧擦擦眼泪,跟在他身后。
池骋背着静海,一步步往深山里去,脚步沉稳,郭城宇默默跟着,两人谁也没说话。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到了一处向阳的山坡,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连绵的山峦,近处林木葱郁,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池骋把静海轻轻放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对郭城宇说:“看着点。”
然后他抽出别在后腰的匕首,开始砍削旁边的树枝,弄出两根尖头木棍,又找了些藤蔓,做了个简易的棚架,把静海的遗体暂时安置在下面,避免日晒虫蚁。
做完这些,他拿起带来的铁锹,选了个地方,开始挖坑。
泥土湿润,不算太难挖,但坑要挖得深,够大,池骋脱了僧袍,只穿着件单衣,抡起铁锹,一锹一锹地挖,汗水很快浸湿了衣服,顺着他结实的胸膛和臂膀往下淌。
郭城宇也想帮忙,被池骋拦住了:“脏,你就看着师父。”
郭城宇点点头,就蹲在旁边,看着池骋一下下地挖,泥土飞溅,坑越来越深,池骋的呼吸越来越重,汗水滴落在新翻的泥土里。
挖了快四个小时,一个深坑总算挖好了。
池骋跳进坑里,把底部平整了一下,然后又爬上来,走到棚架边,小心翼翼地把静海的遗体抱起来,稳稳地放进坑底,摆正姿势。
他站在坑边,低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拿起铁锹,开始一锹一锹地往里填土。
泥土落在静海身上,渐渐掩盖了那床薄被,掩盖了他安详的面容,最后彻底填平,鼓起一个新鲜的土包。
池骋把土踩实了,又去旁边搬来几块大石头,压在坟头四周,防止野兽刨挖。
做完这一切,他把铁锹插在坟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坟头,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上了泥土。
郭城宇也跟着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池骋站起身,没说话,牵起郭城宇的手,两人沉默地往回走。
回到无惑寺,夕阳已经西下,给破旧的寺庙镀上一层残红。
池骋找来一块半旧的木板,又找了点墨汁,用毛笔蘸了,在木板上写下几个大字:“本寺闭门,谢绝香客。”然后把木板挂在了山门外最显眼的地方。
挂好牌子,他站在山门口,看着那块牌子在风里轻轻晃荡,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庙门,从里面把门闩插上了。
从此以后,这无惑寺,就真的只剩他和郭城宇两个人了。
晚上,池骋简单做了点吃的,两人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些。
收拾完碗筷,天已经黑透了,月亮挂在天上,又大又圆,清辉洒满院子,亮堂堂的。
池骋搬了俩马扎出来,放在院子当间,拉着郭城宇坐下,把他搂进怀里,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夜风凉丝丝的,吹在身上挺舒服,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偶尔几声虫鸣。
池骋搂着郭城宇,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顶,闻着他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淡淡甜香,心里头却像是堵了团湿棉花,闷得慌。
他低头,看着郭城宇那张在月光下越发显得年轻艳丽的脸庞,皮肤白得几乎透明,眼尾那颗小痣清晰可见,桃花眼水汪汪的,看着他的时候,里头的情意像是要溢出来。
十五年过去了,自己眼角已经有了细纹,鬓角也偶尔能见到一两根白头发,虽然看着显年轻,但终究是凡人之躯,在慢慢老去。
可怀里这个人,还是当初第二次闯进他生活时那副勾人模样,一点没变,时间在他身上像是停滞了。
池骋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人妖殊途。
他或许只能是郭城宇漫长狐生里一闪而过的流星,再亮眼,再深刻,也终究会划过,会消失,不能永远陪着他。
等自己老了,死了,埋进土里,化成白骨,这小狐狸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或许会遇到别的人,或许会忘记他,继续活很久很久。
想到这里,池骋心里头那点闷疼骤然加剧,搂着郭城宇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勒得郭城宇微微哼了一声。
郭城宇抬起头,看向池骋,月光下,池骋的眼神深沉,里面翻涌着他有些看不懂的情绪,像是难过,又像是……不舍?
他眨了眨眼,伸出手,抚上池骋的脸颊,指尖冰凉:“怎么了?”
池骋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很大,很热,能把郭城宇的手完全包住,他扯开嘴角笑了笑,声音有点哑:“没事儿。”
郭城宇却不信,他凑近了点,鼻尖几乎碰到池骋的鼻尖,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骗人,你肯定有事。”
池骋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就是觉得……你一点儿没变,还是这么好看。”
郭城宇歪了歪头,耳朵在他掌心蹭了蹭:“你也没变啊,还是这么壮,这么帅。”
池骋笑了,笑声低低的,带着点胸腔的震动:“傻话,我都四十二了,老了。”
“才没老!”郭城宇立刻反驳,语气认真,“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他说完,看着池骋依旧有些沉郁的眉眼,心里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凑上去,亲了亲池骋的嘴唇,声音轻轻的,却异常清晰:“池骋,我这一辈子,就爱你一个人。”
池骋身体微微一僵,看着郭城宇近在咫尺的无比认真的脸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映着月光,也映着他的影子,清澈又坚定。
他心里头那点酸涩和阴霾,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戳破了一个口子,暖流涌了进来,涨得满满的。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郭城宇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的小狐狸……长大了,居然知道什么叫爱了。”
郭城宇眼角沁出一点泪,抱紧了池骋,把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哽咽,却又无比执拗:“我当然知道!就是只想跟你在一块儿,只想你看着我,只让你碰我,只想天天跟你睡,你死了,我就去找你,反正我活那么久也没意思,我就跟你一块儿埋土里!”
池骋听着他这又直白又傻气却滚烫无比的话,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麻,他收紧了手臂,把怀里的人死死搂住,像是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傻子……”他骂了一句,声音却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什么胡话……”
郭城宇在他怀里摇头,眼泪蹭了他一脖子:“不是胡话!我说真的!池骋,你别不要我,你别觉得你老了死了我就去找别人,我不会!我就要你!就你一个!”
池骋猛地低下头,狠狠吻住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撬开郭城宇的牙关,舌头长驱直入,纠缠吮吸,仿佛要将对方所有的气息和话语都吞吃入腹。
郭城宇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热烈地回应起来,手臂紧紧环住池骋的脖子,承受这个近乎掠夺的亲吻,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月光下,两人紧紧相拥,激烈地接吻,像是要将彼此融为一休。
过了好久,池骋才松开郭城宇,两人都气喘吁吁,额头相抵,鼻息交融。
池骋看着郭城宇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嘴唇,看着他那双水光潋滟满是情意的眼睛,心里头那片空落落的地方被彻底填满了。
他哑声开口,每个字都砸得重重的:“好,我记着了,你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我的小狐狸,跑不了。”
郭城宇破涕为笑,眼睛亮晶晶的,重重地点头:“嗯!跑不了!”
池骋也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重新搂进怀里,两人继续看着天上的月亮,这次,心里都踏实了。
……
池骋离开那天,是个夏天,日头挂得老高,阳光毒得很,晒得院子里的泥地都发烫,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吵得人脑仁儿疼。
可郭城宇却觉得浑身冷冰冰的,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他蹲在院当中那张破旧的躺椅边,手指死死攥着椅子上那人已经干枯起皱的手,躺椅吱呀轻响着,上面躺着的池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精壮结实的男人。
池骋老了,老得厉害,头发全白了,稀稀疏疏的,头皮都看得见,脸上褶子堆垒,身板也缩水了,以前能轻松扛起狍子的宽阔肩膀,如今瘦削得只剩一把骨头,裹在灰扑扑的旧僧袍里,空荡荡的,他呼吸很慢,很重,带着那种老风箱似的呼哧声,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郭城宇还是那副模样,一点没变,皮肤白得晃眼,眼尾那颗小痣依旧清晰,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一丝杂色都没有,可他眼睛红得厉害,肿得像核桃,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涩涩的疼。
池骋费力地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聚焦在郭城宇脸上,他嘴唇干得起了皮,哆嗦着,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城宇……”
郭城宇赶紧凑近些,把耳朵贴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我在呢,池骋,我在这儿。”
池骋的手动了动,反手用力,想握住郭城宇的手,可他没什么力气了,那点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认识你……不后悔……”他喘了几口气,胸腔里呼噜呼噜响,“可惜……我这辈子……太短了……不能……陪你太久……”
郭城宇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滚烫的泪珠砸在池骋干枯的手背上,他使劲摇头,喉咙哽得生疼:“我还没跟你待够……池骋……我还没够……”
池骋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只牵动脸皮抖了抖,他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抬起来,想去擦郭城宇的眼泪,抬到一半就没力气了,直往下坠,郭城宇慌忙抓住那只手,把它贴在自己湿漉漉的脸颊上。
那只手冰凉,粗糙,布满了老人斑和凸起的青筋,郭城宇贪恋地蹭着那点微薄的凉意,心口像是被钝刀子一下下地割。
“别哭……”池骋喘着气,声音越来越弱,“下辈子……我再来找你……”
“那你一定得来!”郭城宇抓着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自己肉里,眼睛死死盯着池骋,像是要把他最后的样子刻进骨头里,“你得来找我,池骋,你答应我!不许骗我!不许辜负我!你得来!”
“好……”池骋的眼睛慢慢失了焦距,望着郭城宇,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很远的地方,嘴角那点微弱的笑意凝固了,“一定……来找你……”
他最后抬了抬手,指尖在郭城宇脸颊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那动作轻得像是错觉,然后,手猛地一沉,彻底脱了力,从郭城宇手中滑落,软软地垂在了躺椅边。
院子里那恼人的知了声好像突然停了,风也住了,整个世界死一样寂静。
郭城宇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躺椅上那个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的老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像是被掐断了脖子的呜咽。
他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池骋那还残留着一丝余温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开始是无声的,后来那压抑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变成了破碎的绝望的嚎啕,他哭得浑身发抖,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滴落在池骋冰冷却依旧干净僧袍上。
他就那么蜷缩在躺椅边,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孩子。
后来,哭声渐渐低了,变成了断续的压抑的抽噎,他抬起头,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看着池骋安详的,像是解脱了一样的面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腿蹲麻了,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池骋已经僵硬的躯体抱起来,老人很轻,轻得让他心头发酸,他抱着池骋,一步步走进屋里,把他轻轻放在两人睡了快一辈子的那张池骋亲手打的拔步床上。
郭城宇打来温水,用柔软的布巾,仔仔细细地给池骋擦洗身体,换上那件池骋最喜欢穿的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把花白的头发也梳理整齐,他做这些的时候,动作很轻,很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眶红得骇人。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床边,握着池骋冰冷僵硬的手,又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日头西斜,屋里光线暗了下来。
他才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缓缓松开手,走出屋子,拿起墙角的铁锹,还是当年埋静海时用的那把,手柄都被磨得光滑了,沉默地走向后山。
他选了离静海坟茔不远的一处地方,那里地势高,能晒到太阳,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他开始挖坑,一锹,一锹,泥土飞溅,他像是不知道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汗水浸透了衣服,顺着下巴滴落,混进泥土里,直到挖出一个足够深足够宽敞的坑。
他回到屋里,把池骋抱出来,走到山林里,稳稳地放进坑底,让他平躺着,像是睡着了,站在坑边,低头看了很久,然后才开始一锹一锹地往里填土。
泥土掩盖了僧袍,掩盖了安详的面容,最后彻底填平,他又搬来石头,压在坟头四周,做完这一切,他把铁锹插在一边,幻化出自己的狐狸身,蜷缩在那个坟包旁不动了。
从此以后,无惑寺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日子变得很长,又很短,天亮得依旧准时,可郭城宇总觉得那天之后再也没真正亮过。
他还是每天天刚蒙蒙亮就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旁边,被窝另一边总是冷的,空的,他会在那片冰凉里躺很久,才慢吞吞地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披着,眼尾那颗小痣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头顶那对火红的狐狸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偶尔抖动一下,也带不起一丝生气。
他穿上衣服,鞋子,池骋的旧僧袍他洗干净收起来了,没敢再穿,怕沾上自己的味道,把那点最后残留的属于池骋的气息也弄没了,他穿着自己的旧衣服,开始一天的活计。
先是打扫院子,拿着破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和灰尘,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唰唰声,以前池骋劈柴的声音、静海骂骂咧咧的嘟囔声、还有他自己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全都没了。
扫完院子,就去佛堂,佛堂里的佛像落满了灰,蛛网结了又结,他会变人形之后就不再进来,嫌这里闷得慌,现在却每天都来,拿着抹布,踩着凳子,一点点擦拭佛像身上的灰尘,扫掉屋顶墙角的蛛网,他做得并不虔诚,甚至有点笨手笨脚,只是觉得,这里大概是池骋待过最久的地方之一,留着点他的痕迹。
中午随便弄点吃的,他做饭的手艺还是没什么长进,煮出来的东西半生不熟或者糊锅是常事,他也不在意,盛出来,坐在门槛上,端着碗,机械地往嘴里扒拉,吃着吃着就会走神,想起以前池骋做的炖肉,外焦里嫩的烤肉,贴的饼子……那时候他总是抢着吃,池骋总是把肉多的都挑给他。
下午,他通常就在院子里发呆,坐在池骋最后躺过的那张躺椅边,抱着膝盖,看着天空,或者看着院门,一看就是一下午,耳朵支棱着,捕捉着风声,鸟叫,偶尔会有小动物跑过的声音,但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从山门外传来。
有时候他会去后山,坐在池骋和静海的坟包中间,一坐就是好久,也不说话,就只是坐着,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角,背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吹走。
晚上,他早早关门,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他屋里点着一盏小油灯,灯光昏暗,把他一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壁上,晃晃悠悠。
他睡觉前,一定会做一件事,就是打开那个旧木箱子,从最底下拿出池骋那件灰色的旧僧袍,僧袍洗得很干净,但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池骋的味道,那种混合着汗味和山林泥土气息的,独属于池骋的味道。
他把脸深深埋进僧袍里,用力地呼吸,像是要把那点早已淡得快闻不到的气息吸进肺里,刻进骨子里,然后,他会抱着这件僧袍躺上床,蜷缩起来,把僧袍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抱着最后一点温暖和念想。
被子很冷,床板又变得很硬,再也没有那个火热的胸膛让他钻,没有那双结实的手臂搂着他,没有那带着戏谑的低沉嗓音在他耳边说“傻样儿”。
夜里总是很难熬。
山里的风刮过破旧的门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的哭声,他会做噩梦,梦见池骋越来越老,越来越虚弱,最后在他怀里变冷,梦见自己怎么哭怎么喊,那个人都不会再睁开眼看他一下,然后他就会惊醒,一身的冷汗,心脏跳得又快又慌,怀里紧紧抱着那件僧袍,直到天色微明。
刚开始那几年,他总觉得池骋没走,好像下一秒,那个高大精壮的身影就会推开山门走进来,皱着眉骂他:“又蹲这儿发什么呆?裤子湿了不知道?”或者在他打扫佛堂的时候,突然从后面抱住他,下巴蹭着他颈窝,手不老实往他衣服里摸。
他每次都会猛地回头,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但身后总是空荡荡的,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
次数多了,那股劲儿慢慢就泄了,他知道,那个人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日子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山里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雪下了又化,庙宇更加破败了,屋顶又漏雨了,但他懒得去修,院子里的杂草长了半人高,他也懒得去拔,反正就他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他说话越来越少,后来几乎不开口了,反正也没人听,偶尔会有误入的猎户或者采药人看到这座荒庙里居然还住着人,还是个长得异常漂亮一点不见老的年轻男人,都会吓一跳,以为是山精鬼怪,他也不理会,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惊慌失措地跑掉。
时间在他身上像是彻底停滞了,镜子里的脸,还是那年回来找池骋时的模样,白皙,艳丽,眼尾那颗小痣含着欲说还休的风情,可眼睛里的东西,早就变了,那里面沉沉的,像是积了千百年的灰尘,再也亮不起来了。
他依旧每天抱着那件旧僧袍入睡,那僧袍越来越旧,越来越脆,最后几乎一碰就要碎掉,上面的味道也早就散得一干二净了,可他依旧抱着,像是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两百年,就这么过去了。
对于妖怪来说,两百年也许不算太长,可对郭城宇来说,这两百年,每一天都是掰开了揉碎了,浸在冰冷的回忆里,一点点熬过来的。
无惑寺彻底荒芜了,院墙塌了好几处,佛堂的屋顶塌了一半,露出里面斑驳的佛像,只有他住的那间屋子,还勉强撑着,遮风挡雨。
他依旧每天早起,扫地,擦拭那座只剩半个身子的佛像,然后坐在门槛上发呆,看着日升月落,云卷云舒。
只是眼里的光,再也没亮起来过。
他还在等,等一个渺茫得几乎不存在的可能,等一句也许早就被忘掉的承诺。
下辈子,再来找我。
【正文完】
Chapter 9: 乱世枭雄—序章
Notes:
小妈设定来了/本设定有虚拟人物插入自主排雷
Chapter Text
等池骋去世后,郭城宇整个人就跟抽了魂儿似的,每天在那破庙里进进出出,扫扫地,擦擦那半拉佛像,然后就在门槛上一坐,能坐一整天,眼神空得吓人,那对狐狸耳朵也老是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偶尔抖一下,也像是没沾稳的灰,扑簌簌就要掉下来。
这天傍晚,日头刚落下去,天边还剩点灰扑扑的光,郭城宇又抱着池骋那件快糟透了的旧僧袍,蜷在冷硬的床板上,鼻子使劲往里拱,可什么都闻不到了,只有一股陈年老木头的霉味儿,他闭着眼,眉头拧得死紧,像是要在这片虚无里硬抠出点熟悉的东西来。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悄没声息地,凭空出现了三只一模一样的电子绿色闪蝶,翅膀上的流光在昏暗的屋里闪着一种不真实的幽绿。
其中一只扑扇了两下翅膀,发出一种欢快得有点不合时宜的电子合成音:“怎么样怎么样~1027~体验了一把当池骋师父的感觉?”
1027立刻接话,声音听着更跳脱些:“哈哈哈,我也亲到公主了!还好池骋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笑声停歇,1027悬在半空,翅膀规律地轻颤,电子复眼幽幽地对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郭城宇,看了好半晌,才出声,那欢快的调子掉了不少,沾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人生无常 因果轮回,一个人游荡在人世间,不停的怀念与相思,心疼公主,尤其看到他眼里无波澜,如同行尸一般,爱是什么呢,看完到现在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让他两百年都放不下,甚至想到轮回后再相见,大神,这种感情真的存在吗?若是这样,那池骋真的没有想过要是公主能够忘记他是不是会活的好一些。”
一直沉默着的那只,最初为0622号的闪蝶,翅膀微微顿了顿,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它的电子音相对平稳些:“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爱存不存在。”它顿了一下,复眼的光芒似乎聚焦在郭城宇微微颤抖的背上,“但在他俩身上,好像又挺能理解。”它像是忽然感知到什么,翅膀扇动的频率微微一变,“……有人比我们更应该看着。”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就在三只闪蝶旁边,空气像是水波纹一样晃荡了几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点点凝实,是池骋,是那个原世界来的,眉眼锋利,一身悍厉气场的池骋,不是74839号小世界里17岁的愣头青,也不是1027号小世界里垂垂老矣死去的老和尚。
他突然出现在这,脸上却没什么意外的神色,也不问缘由,就那么杵在那儿,目光跟焊死了似的,牢牢锁在床上的郭城宇身上,眼神沉得吓人,里头翻涌的东西太多太杂,几乎要溢出来,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下颌绷得紧紧的,一声不吭,就这么看着。
三只电子闪蝶也安静下来,绿幽幽的光悬浮着,陪着池骋,一起看着那床上蜷缩着的人,看着他在冰冷的床板上,抱着件破僧袍,熬过一夜又一夜,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往下过,庙更破了,院子里的草长得比人都高,郭城宇依旧每天扫地,擦佛像,坐在门槛上看天,眼里的光再没亮起来过。
池骋就和那三只闪蝶在一旁看着,看了整整两百年,看着四季轮转,看着山寺荒芜,看着那个人眼里最后一点活气儿慢慢磨灭,变得像口枯井,深不见底,却什么都照不出来了。
直到某一天,郭城宇正机械地拿着破扫帚划拉着院子里的落叶,一阵极轻微但异常清晰的系统提示音,直接响在了他耳朵眼里,甚至钻进了脑子深处——“叮——1027号小世界任务‘相伴此生’已完成,能量结算中……准备脱离小世界……”
郭城宇猛地僵在原地,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脚边,溅起一点灰尘,他眼睛下意识地瞪大了些,空洞的瞳孔里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强行注入了一点茫然和无措,还没等他消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下一秒,他眼前猛地一花,所有景象,破败的寺庙、荒芜的庭院、手里似乎还残留的扫帚触感全都扭曲、碎裂,然后被一片纯粹的无边无际的白吞噬。
他的意识像是被连根拔起,扔进了一片虚无。
站稳后,他花了零点几秒适应这片刺眼的白,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不远处的池骋。
是那个年轻的、锋利的、他记忆最深处那个模样的池骋。
池骋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但最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能把人压垮的专注和压抑着的情绪,两人隔着几步远的纯白空间,就这么看着对方,谁也没先开口,空气像是凝固了,只剩下彼此之间无声流淌的跨越了两百年孤寂和生死的打量。
最后还是0622打破了沉默,它扑棱着翅膀飞到两人中间,电子合成音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开口语气正式了不少:“那什么,欢迎两位宿主回来。接下来的旅程呢,就由各自绑定的小世界系统为你们服务了,顺便说一句,第一个74839号小世界里那个不是我啊,就是她从我借个壳子,带两位宿主先熟悉一下流程,包括1027号小世界也不是我。
郭城宇像是才慢慢回过神,视线从池骋脸上艰难地挪开,落到那只闪蝶上,喉咙动了动,声音因为长年累月不说话而显得异常沙哑:“……没有任务结算吗?”
0622闪蝶翅膀闪了闪:“有的,第一个世界,两位宿主表现优异,各加10分,第二个世界相当于福利局,体验为主,所以没有积分奖励。”
郭城宇沉默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看对面依旧死死盯着他的池骋,然后才继续问,声音低了些:“那接下来的世界……我俩是带着记忆穿,还是……”
“不带记忆。”0622回答得很快,“以后每个小世界,两位宿主都会从出生开始沉浸式代入,等于玩一场沉浸式剧本杀,直到任务完成或者死亡,才会恢复所有记忆,回到这个空间进行结算。”
郭城宇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睫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知道了。”
0622闪蝶在原地绕了个小圈:“既然都没问题了,那就准备开始下一段旅程吧,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
话音刚落,郭城宇和池骋的身影就在这片纯白空间里开始迅速变淡变透明,像是被橡皮擦掉一样,不到一秒钟,就彻底消失不见。
纯白空间里又只剩下三只幽幽闪着绿光的电子蝴蝶。
74839号的电子音里带着点未尽兴的嚷嚷:“这就完啦?还没看够呢~公主那可怜的样儿……好萌呀~”
1027号撞了它一下:“行了吧你,还没玩够?不过说真的……”它转向0622,“大神,下个世界什么故事?给点提示?”
0622的复眼闪烁着,声音平稳:“不知道,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它停顿了一下,像是接收了什么信息,翅膀轻轻一颤,“我走了,能量补充完毕,准备接入下个世界节点,你们俩休息去吧。”
三只闪蝶身上的幽光同时亮起,然后倏地一下,也齐齐消失在这片无尽的纯白之中。
Chapter 10: 乱世枭雄—1
Notes:
民国小妈这篇文的重点在爱情上,所以里面很多地方大家不要深究,战争是残酷的,民国是混乱的,因为爱情所以美化了世界背景,实际上这俩人要是真在那个环境,出场就被打成筛子了,所以拜托大家不要把重心放在大世界背景上,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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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骋在剑桥大学那会儿,正搁留学生圈里混得风生水起,他兜里有钱,模样又扎眼,身高腿长,一张脸帅得带着股不好惹的悍劲儿,身边从来不缺往上扑的洋妞和中国女学生。
十八岁被他爹池鹤亭一脚踹出国门,美其名曰深造,实则也是想磨磨他那个在京圈里无法无天惯出来的混不吝性子。
这地界儿天高皇帝远,池骋算是撒了欢了,他脑子不笨,甚至称得上聪明,那些课业对他来说不算太难,应付过去绰绰有余,剩下大把的时间,全都挥霍在了酒、香烟、跑车和不同肤色的女人身上,玩儿得开,也玩儿得狠,仗着年轻身体底子好,精力旺盛得吓人,经常是通宵派对,第二天照样能人模狗样地去上课。
那天下午没课,外面下着点小雨,阴冷阴冷的,池骋在他校外租的高级公寓里刚折腾完一场,卧室里头一片狼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酒精味,还有一股子男欢女爱后特有的膻腥气儿,一个大胸脯长腿的金发洋妞还光溜溜地瘫在凌乱的大床上,喘着气儿,身上全是红红紫紫的印子。
池骋靠着床头,精壮的上身暴露在空气里,胸膛和腹肌上还有几道被那洋妞指甲划拉出的红痕,他嘴里叼着根刚点着的法国香烟,眯着眼,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孔和嘴里喷出来,模糊了他那张略显凌厉的脸。
就在这时候,公寓门外响了几下敲门声,不轻不重的。
池骋皱了下眉,扬声道:“谁?”
门外是他带来的一个老家仆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少爷,北平府里来信了,夫人寄来的。”
池骋啧了一声,有点不耐烦这档口被打扰,他掀开被子下床,也懒得穿衣服,就那么光着身子,晃荡着那根还没完全软下去沾着点白浊的玩意儿,走过去开了条门缝,老家仆低着头,不敢乱看,双手把一封厚厚的信递了过来。
池骋一把抓过信,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靠着门板,撕开信封,抽出里面厚厚一沓信纸,宋梦玉写信啰嗦,事儿无巨细,家长里短都能写好几页。
池骋一目十行地看着,前面都是些嘘寒问暖的废话,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钱够不够花,让他别惹事,池骋看得直打哈欠,烟灰掉下来,烫了他一下,骂了句脏话,弹了弹烟灰,继续往下瞅。
看着看着,他眉头挑了起来,信纸后半截,宋梦玉的字迹似乎更端正了些,写了一件府里的大事,他爹池鹤亭,纳了一房姨太太。
池骋当时就乐了,嘴角扯出个嘲讽的弧度,他心说,老爷子行啊,平时装得一本正经,不近女色的,合着不是不搞,是憋着劲儿搞个大的?纳妾?这都什么年代了,北平城里那些遗老遗少搞这一套也就罢了,他爹一个堂堂国民党军总司令也玩起这个了?
他接着往下看,越看越觉得离谱,宋梦玉在信里写,这新进门的姨太太,是个男的,年纪比他还小两岁,才十八,长得那叫一个漂亮水灵,比女人还好看,身世也挺惨,爹妈死得早,家产被族人吞了,自个儿身体还不咋好,有咳疾,因为一场生意就被他那黑心的大伯当成玩意儿送进了池府。
宋梦玉还在信里夸,说这孩子性子安静,不争不抢的,挺懂规矩,进了府就安分守己地待在他那小院里,没事从不出来晃悠,对她这个正房夫人也恭敬得很,她瞧着还挺喜欢这孩子的,就是觉得这孩子命苦,让他爹疼着点。
池骋看到这儿,嗤笑出声,声音里全是鄙夷,男人?给他爹当小妾?他妈居然还觉得挺好?哪能是因为人家性子好,怕不是因为那丫挺的根本生不出崽儿来吧,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些龌龊的画面,关于一个漂亮男人怎么在他爹身底下承欢的,他爹那身板,那年纪……操一个男的?怎么操?操哪儿?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还半硬着的家伙事儿,又扭头看了眼床上那个眼神迷离望着他的洋妞,顿时觉得这事儿真他妈够荒唐的,他爹平时看着严肃正派,原来好这一口?玩起小男孩来了?
“爷,看什么呢?”床上的洋妞用蹩脚的中文问了一句,扭着身子想凑过来。
池骋没理她,把最后几行字扫完,宋梦玉嘱咐他,不用惦记家里,好好念书,这事他知道就行,也别往外说。
池骋嘴角那点嘲讽的笑意更浓了,他惦记?他惦记个屁!他爹爱玩什么玩什么,只要别玩出麻烦来,碍不着他什么事,他池大少在国外快活着呢,谁有闲心管国内老子的裤裆事儿。
他正好抽完最后一口烟,直接把那燃着的烟头按在了那沓信纸上,就按在宋梦玉写那男姨太太的那段字上,纸张很快被烫穿,烧出个焦黑的洞,火苗迅速蔓延开来,一股纸燃烧的味儿散开。
池骋看着那火苗舔舐着信纸,把那些字句都烧成灰烬,然后随手把燃烧的信纸扔进了桌上的烟灰缸里,看着它彻底烧成一团黑灰,转身回到床上,一把搂过那个洋妞,大手毫不客气地揉捏着她饱满的胸脯,引得女人一阵娇喘,把那点破事完全抛在了脑后,脑子里想的全是接下来该怎么继续快活。
……
几年后,池骋学业完成,回了北平。
池家大宅还是那个气派样子,高门大户,门口站着持枪的卫兵,他回来的那天,宋梦玉高兴得不行,拉着他上下打量,眼圈都红了,嘴里念叨着“瘦了瘦了”,又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准备他爱吃的菜。
池鹤亭也在家,见了他,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太多表情,问了问学业的情况,又训诫了几句,让他收收心,别再把在国外那套浪荡作风带回北平,池骋吊儿郎当地应着,心思早飞去了北平那些熟悉的烟花地和哥们儿饭局上。
他在家待了几天,饭桌上,偶尔会想起信里提过的那个男姨太太,眼神会下意识地往饭厅角落或者他爹妈身后瞟,但除了几个老佣人,没见着什么生面孔,更没什么漂亮男人。
有一次,他状似无意地问起宋梦玉:“妈,我记得我出国那会儿,您信里说,府里添了人口?”
宋梦玉正给他夹菜,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声音压低了些:“你说城宇啊?唉,那孩子身子骨不争气,北平天气干冷,他老是咳嗽,咳得夜里都睡不安稳,你爸疼他,开春后就让人送他去江南暖和地界养着了,得有些日子才能回来呢。”
池骋哦了一声,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有点好奇,又有点不屑,还真当个宝藏似的藏起来了?还送去江南养病?他扒拉了口饭,没再继续问。
之后池骋在北平城里彻底撒开了欢,以前那帮狐朋狗友又聚拢了过来,天天不是去六国饭店跳舞,就是去戏园子捧角儿,再不然就是包了酒楼胡吃海喝,晚上则轮流在不同的情人香闺里过夜,他出手阔绰,模样又招人,身边的女人换得比衣服还勤快,今天可能是某个大学的女学生,明天就换成了哪个戏班子的台柱子,后天又可能是哪个府里耐不住寂寞的姨太太。
他玩起来没个节制,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池鹤亭耳朵里。
池鹤亭气得够呛,把他叫到书房狠狠骂了一顿,骂他烂泥扶不上墙,枉费了这么多年的栽培,就知道醉生梦死,一点正形都没有。
池骋梗着脖子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心里不服气,觉得他爹自个儿屋里还藏着个男娇娘呢,倒有脸来教训他玩女人?
池鹤亭看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一拍桌子:“行!你不是精力旺盛没处使吗?老子给你找个地儿发泄!滚去长沙前线去!跟着部队打打仗!让你尝尝枪子儿的滋味,看你还嘚瑟不嘚瑟!”
没过几天,调令就下来了,池骋被他爹一脚踢出了北平,直接塞进了开赴长沙前线的部队里,临走那天,宋梦玉哭成了泪人,拉着他的手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小心,池骋心里其实也有点没底,但面上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儿,吊儿郎当地安慰了他妈几句,转身就上了军车。
这一走,就是整整三年。
这三年,跟他在北平在国外过的日子简直是天壤之别,战场上是真刀真枪,血肉横飞,一开始池骋也怵,但他骨子里那股狠劲儿和聪明劲儿很快就发挥了作用,他不怕死,敢打敢冲,又有他爹那层关系,加上确实有点打仗的天赋,几次硬仗打下来,居然立了不少功,职务也一路往上蹿。
从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少爷,真就在枪林弹雨里淬炼成了个带兵的狠角色,皮肤晒黑了,身材比以前更精壮结实,眉眼间的凌厉气势更盛,只是那副混不吝的痞气没完全褪掉,揉杂在行伍的悍厉之中,形成一种更让人忌惮的气场。
他跟着部队南征北战,长沙打下来了,又奔赴其他地方,真正是刀头舔血,偶尔休整的时候,他也会想起北平,想起那些灯红酒绿,想起那些温香软玉的女人,甚至偶尔,会极其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那个被他爹藏起来的小妈,不知道从江南回来了没有?不知道长得到底有多漂亮?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战争的紧张和残酷压了下去,他身边都是粗鲁的汉子,弥漫的不是硝烟就是汗臭血污味儿,那些北平的软玉温香,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三年后,池骋二十五岁,因战功显赫,已升任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军长,成了军界炙手可热的新贵,新的调令下来,让他率部回驻北平。
回北平那天,场面弄得很大,一方面是庆祝胜利,另一方面也是给他这个新晋军长造势,北平城里主要街道早就戒严清路了,到处张灯结彩,插着青天白日旗。
池骋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军马上,身上穿着笔挺的黄绿色将校呢军服,肩章上金色的将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腰板挺得笔直,脸上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身后是浩浩荡荡荷枪实弹的精锐部队,步伐整齐,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沉闷有力的响声,刺刀闪烁着寒光。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市民,人山人海,喧闹无比,小孩子们尖叫着跟着队伍跑,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踮着脚尖,红着脸偷瞄马背上那个英挺逼人的年轻军长。
“啪!”
“啪啪!”
鞭炮声从进城开始就没断过,噼里啪啦炸响,红色的纸屑炸得到处都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儿,和人群的欢呼声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喧天。
池骋端坐在马背上,墨镜后面的眼睛扫视着街道两旁的人群和熟悉的北平景象,心里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衣锦还乡的得意,有历经生死后的漠然,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细微感触。
这一路的风光,是他用三年枪林弹雨和九死一生换来的,池骋捏了捏手里的马缰,嘴角在墨镜遮挡下,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
队伍缓慢而威严地向着北平城中心,向着池府的方向行进,鞭炮声依旧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到了池府时,府邸门前黑压压站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池鹤亭和宋梦玉,身后簇拥着些亲戚和佣人,个个伸长了脖子朝队伍张望,池骋勒住马缰,那匹高大的黑色军马喷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军靴砸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一声响,几步走到父母面前,挺直腰板敬了个标准军礼,肩章上的将星在日光下晃人眼。
“爸,妈,我回来了。”
池鹤亭难得露出笑意,上下打量儿子一番,伸手重重拍上他肩膀,“好小子,没给老子丢人。”
宋梦玉直接红了眼圈,扑上来抱住儿子不撒手,手指揪着他军装外套来回摩挲,“瘦了,黑了,但也更结实了。”声音都带了哽咽。
池骋笑了笑,任由母亲抱着,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人群定格在一个站在最角落的身影上,那人穿着淡青色长衫,身材高挑瘦削,混在一群人中白得扎眼,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缀着颗小小的泪痣,见池骋看过来,他立刻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一块方形手帕,指节绷得发白。
池骋眯起眼睛,这就是信里那个男姨太太?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但只是一瞥就收回目光,继续和父母说话,一个玩物而已,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那天晚上,池府大摆宴席,为池骋接风洗尘,北平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客厅里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水晶吊灯明晃晃照着,留声机里放着西洋乐,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挤了满屋,池骋被一群人围着敬酒,应接不暇,穿着笔挺的黄绿色将校呢军服,领口扣子解了两颗,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一杯接一杯地喝,威士忌灼烧着喉咙,让他想起战场上喝过的劣质烧酒。
喝到一半,他借口透气,走到后院点了根烟,月光如水,洒在庭院里,假山和回廊投下浓重黑影,池骋靠着廊柱抽烟,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夜风一吹,酒气散了些,就听见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压抑着,断断续续,循声望去,看见郭城宇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正用那块手帕捂着嘴咳嗽,一只羽毛艳丽的鹦鹉停在他肩上,歪着头看主人。
郭城宇咳得厉害,瘦削的肩膀不停颤抖,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拿开手帕时池骋瞥见上面有一点鲜红。
“咳血了?”池骋走过去,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郭城宇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月光下,他的脸白得几乎透明,眼尾那颗泪痣红得妖异。
“大少爷…”他慌忙站起身,把手帕藏到身后,“没事,就是有点着凉。”
池骋又走近几步,居高临下看着他:“我爹知道吗?”
郭城宇摇摇头,手指绞着那块手帕,“一点小毛病,不必惊动老爷。”
池骋打量着他,近距离看,这人更漂亮了,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皮肤白得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气。
“听说我爹很宠你。”池骋突然说,声音里带着戏谑,“用了两万大洋买只鸟给你解闷儿。”
郭城宇睫毛颤了颤,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老爷心善。”
池骋嗤笑一声,“心善?我爹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热气喷在郭城宇耳廓上,“你用什么手段勾引他的?嗯?”
郭城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池骋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正要再说什么,身后传来宋梦玉的声音。
“池骋,你在这儿啊!张局长找你喝酒呢!”
池骋转身,脸上又挂起玩世不恭的笑:“这就来。”
他最后瞥了郭城宇一眼,看见那人还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池骋回到宴席上,继续喝酒应酬,威士忌一杯接一杯下肚,但他脑子里时不时闪过郭城宇那张脸,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含着水光,眼尾那颗泪痣红得诱人,他想起宋梦玉信里写的,这男姨太太身子不好,有咳疾,咳血可不是好兆头。
宴席持续到深夜才散,池骋喝得有点多,太阳穴突突地跳,被佣人扶回房间,倒在床上随手扯开军装领口,觉得浑身燥热,敲门声响起,他没好气地喝道:“谁?”
“大少爷,夫人让我送醒酒汤来。”是个轻柔的男声,带着点怯意。
池骋愣了一下,随即勾起嘴角:“进来。”
门开了,郭城宇端着一碗汤走进来,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睡衣,更显得肤白如雪,布料薄薄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低着头,不敢看池骋,把碗放在桌上就要走。
“站住。”池骋叫住他,声音带着醉意,“我让你走了吗?”
郭城宇停住脚步,背对着他,肩膀微微绷紧。
池骋下床走到他身后,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药香和兰花香,“转过来。”
郭城宇慢慢转过身,还是不敢抬头。
池骋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灯光下,那双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带着一丝惊恐和不安,皮肤细腻得不像男人。
“怕我?”池骋拇指摩挲着他下巴细腻的皮肤,感觉到底下细微的颤抖。
郭城宇睫毛颤了颤,“没有……”
池骋轻笑一声,手指滑到他颈间,感受着脉搏的跳动,“我爹平时怎么疼你的?嗯?也这样摸你?”
郭城宇身体微微发抖,“大少爷,请自重……”
“自重?”池骋凑近他耳边,热气喷在敏感的耳廓上,“你一个男人,给我爹当姨太太,怎么不想着自重?”
郭城宇猛地推开他,脸色更加苍白,“我不是自愿的!”
池骋被推得后退一步,眼神冷了下来,“怎么?还想立牌坊?既然当了婊子,就别装清高。”
郭城宇眼眶红了,嘴唇哆嗦着,突然开始咳嗽起来,用手帕紧紧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颤抖,池骋皱眉看着他,突然有点烦躁。
“滚出去。”
郭城宇如蒙大赦,踉跄着跑出房间,连手帕掉了都没察觉。
池骋盯着地上那方白色丝帕,右下角绣着一枚精致的兰花,他弯腰捡起来,发现上面沾着点点血迹,像雪地里落了几瓣梅花,把玩着那块手帕,走到窗边,看着郭城宇仓惶逃回房的背影,月光把那身月白睡衣照得发亮。
“有点意思。”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第二天一早,池骋被任命为第六军军长的正式文件下来了,池鹤亭把他叫到书房,红木书桌上摊着委任状,盖着鲜红的大印。
“第六军是精锐部队,你别让我失望。”池鹤亭严肃地说,手指敲着桌面。
池骋立正敬礼,“明白。”
“还有,”池鹤亭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扫过儿子,“离小宇远点。”
池骋挑眉,“怎么?怕我动您的人?”
池鹤亭瞪他一眼,“那孩子命苦,身子又不好,经不起你折腾。”
池骋哼笑一声,“您还挺心疼他。”
“他毕竟是你长辈。”池鹤亭说。
池骋没接话,长辈?一个比他还小两岁的男姨太太算哪门子长辈?
从书房出来,池骋正好遇见郭城宇端着药碗往西厢房走,见他出来,郭城宇明显僵了一下,低着头加快脚步,药碗在托盘里晃荡出声响。
“站住。”池骋叫住他。
郭城宇停住脚步,却不转身,背脊绷得笔直。
池骋走过去,绕到他面前:“见了我跑什么?我是鬼吗?”
郭城宇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大少爷误会了,我是急着回去喝药。”
池骋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药碗,黑漆漆的药汁散发着苦味,“什么药?治什么的?”
“就是……普通的补药……”郭城宇声音越来越小,手指紧张地抠着托盘边缘。
池骋突然伸手抬起他的脸,发现他眼角泛红,显然是哭过,“昨晚回去哭了?”池骋拇指擦过他眼尾那颗泪痣,感觉到底下细微的颤抖。
郭城宇猛地后退一步,药碗差点打翻,“大少爷请自重!”
池骋笑了,“除了这句还会说别的吗?”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我爹昨晚碰你了吗?”
郭城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紧紧攥着药碗,指节发白。
“关你什么事……”他声音发抖,带着压抑的怒气。
池骋眼神一暗,正要发作,宋梦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城宇,药快凉了,赶紧喝了吧。”宋梦玉走过来,瞥了池骋一眼,“池骋,别逗你小妈了,他脸皮薄。”
池骋哼笑一声,“小妈?他比我还小两岁呢。”
宋梦玉瞪他,“没大没小!赶紧去司令部报到,第一天上班别迟到。”
池骋看了郭城宇一眼,转身走了,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背影,带着恐惧和不安。
接下来几天,池骋忙着熟悉军务,第六军驻地离池府不远,他干脆住在军营里,偶尔回家吃个饭。
军营里都是糙汉子,汗味、烟味、皮革味混在一起,每次回家,总觉得池府太安静,太精致,像另一个世界。
每次回家,总能遇见郭城宇,那人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总是躲着走,池骋觉得有趣,故意找机会堵他,一次晚饭后,池骋在回廊拦住郭城宇,回廊里挂着灯笼,昏黄的光线照在郭城宇脸上,把那颗泪痣衬得更加显眼。
“跑什么?我会吃了你?”池骋挡在他面前,军装扣子解开了几颗,露出锁骨,他刚从宴会上回来,身上带着酒气。
郭城宇低着头,手指揪着衣角,“大少爷误会了,我是急着回去喂鹦鹉。”
池骋瞥见他手里拿着个小碟子,里面是瓜子仁之类的鸟食,“那只两万大洋的鸟?带我看看。”
郭城宇明显不愿意,但又不敢拒绝,只好带着池骋往西厢房走,西厢房离主屋远,更安静,推开门,里面布置得很雅致,带着淡淡的药香和兰花香,一只松石伊莎牡丹鹦鹉站在架子上,见有人来,扑棱着翅膀叫起来。
“小宇!小宇!”鹦鹉尖声叫着,羽毛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池骋挑眉,“小宇?我爹平时就这么叫你?”
郭城宇点点头,走到鹦鹉跟前喂食,“嗯。”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池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书桌上摊着几幅画,画的是各种花卉,笔法细腻传神,他拿起一幅兰花图,花瓣线条柔和,仿佛能闻到香气。
“你画的?”池骋问,手指摩挲着宣纸边缘。
郭城宇赶紧放下鸟食走过来,“随便画的,不好看……”伸手想拿回画,又不敢碰池骋。
池骋打量着他,今晚郭城宇穿了件淡蓝色长衫,衬得皮肤更白了,因为紧张,睫毛不停颤抖,眼尾那颗泪痣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长得不错,画得也好,难怪我爹喜欢你。”池骋放下画,走近几步。
郭城宇下意识后退,腰抵在书桌上,无路可退。桌面上的宣纸被碰得沙沙作响。
池骋双手撑在桌沿,把他困在中间,“我爹平时怎么疼你的?也这样?”他低头凑近,几乎贴上郭城宇的嘴唇,能闻到淡淡的药香,混着一丝甜味。
郭城宇偏过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喉结紧张地滑动,“大少爷,请别这样……”
池骋捏住他下巴,强迫他转回头,“叫我池骋就行,不用那么生分。”拇指擦过他下唇,感觉柔软得不像话。
郭城宇眼眶红了,“被老爷听见不好……”
池骋轻笑,“怎么?怕我爹知道?放心,他这几天去南京开会了,不在家。”
郭城宇身体明显僵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他儿子,能不知道吗?”池骋拇指摩挲着他下巴细腻的皮肤,“再说了,为了来见你,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你不高兴?”
郭城宇猛地推开他,“我不是自愿的!我是被家人送来的!”
池骋被推得后退一步,眼神冷了下来:“所以呢?现在装什么清高?不是自愿的,我爹上你的时候你没爽?”
郭城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抬手就要打他,被池骋一把抓住手腕,手指纤细,腕骨突出,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断。
“怎么?还想打我?”池骋把他拉近,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腰很细,隔着布料能摸到底下的骨头,“看来我爹没教好你规矩。”
郭城宇挣扎着,“放开我!”声音带着哭腔。
池骋低头就要亲他,突然听见窗外一声轻响,像树枝折断的声音,他猛地转头,看见一个身影匆匆跑开,消失在黑暗中。
“谁?”池骋松开郭城宇,快步追出去,却只看到一个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看身形像个佣人。
郭城宇瘫坐在书桌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领口散开了一些,露出锁骨上淡红的痕迹。
池骋皱眉看着他,“看来有人盯上你了。”
郭城宇抬起头,眼中带着恐惧,“要是被老爷知道……”
池骋俯下身捏住他下巴,“怕什么?有我罩着你。”他拇指擦过郭城宇柔软的嘴唇,感觉到底下细微的颤抖,“不过,你得听话。”
郭城宇猛地打开他的手,“滚!”
池骋眼神一暗,正要发作,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宋梦玉的声音。
“城宇?池骋?你们在那儿吗?”
池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军装,“今天先放过你。”他压低声音,“不过记住,你是我池家的人,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郭城宇咬着嘴唇,眼中满是屈辱的泪水,那颗泪痣红得像要滴血。
池骋最后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出西厢房。在回廊遇见宋梦玉,脸上挂起笑容。
“妈,这么晚还没睡?”
宋梦玉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从城宇房里出来?”
“哦,去看看那只鹦鹉。”池骋面不改色,伸手搂住母亲肩膀,“两万大洋呢,不得开开眼?”
宋梦玉将信将疑,“城宇呢?”
“睡了吧。”池骋推着母亲往主屋走,“走吧妈,我送您回房。”
走出几步,他回头瞥了一眼西厢房的方向,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映出那个纤细的身影还在桌边坐着,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池骋走后,郭城宇站直了身体,刚才那副怯懦惊慌的模样瞬间从脸上褪去,拿起桌上那块绣着兰花的手帕,捂着嘴轻轻咳了几声,声音压抑而克制,随后走到书桌前的梨花木椅子旁,缓缓坐下,目光落在桌上那幅还未完成的兰花图上。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白皙的侧脸,眼尾那颗泪痣在光影下显得格外醒目,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与方才那副任人拿捏的柔弱模样判若两人。
这是他入池府的第五个年头,也是加入共产党的第六年。
当初上面下达任务,要求组织成员设法接近北平国民党军总司令池鹤亭时,郭城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比起其他人,他的优势再明显不过,足够漂亮,而且身体特殊。
果然,在他被那个黑心大伯当作“玩意儿”送进池府的那天晚上,池鹤亭在揭开他长衫,发现他身下那异于常人的秘密时,眼中闪过的惊艳和贪婪,郭城宇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池鹤亭当时就压了上来,他那会儿刚满十八岁,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又因为常年咳疾,比一般男人要纤细些,池鹤亭的手指粗粝有力,捏得他手腕生疼,把他按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上,没什么前戏,就着那点紧张带来的干涩,硬是顶了进去。
郭城宇疼得眼前发黑,指甲掐进了掌心,却咬着牙没叫出声,只从喉咙里溢出几声压抑的呜咽,池鹤亭看他是个雏儿,白白嫩嫩的身子抖得跟风中落叶似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噙满了泪水,要掉不掉的模样,当下就更加兴奋,掐着他的腰,动作又凶又狠,撞得床架子吱呀作响。
郭城宇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根东西在自己从没人进入过的紧致甬道里横冲直撞,每一次顶弄都像是要把他劈成两半,火辣辣的疼,但他心里却冷静得出奇,甚至还在默默计算着时间,观察着池鹤亭的反应。
完事后,池鹤亭看着他身下那处被蹂躏得红肿不堪,还混着血丝和白浊的狼藉,心情大好,第二天就免了他给宋梦玉晨起请安的规矩。
之后一连二十多天,池鹤亭夜夜都歇在他这西厢房,每晚都要折腾到大半夜,变着花样地弄他,郭城宇身子本就比常人弱些,哪里经得起这样毫无节制的索求,每次做完都像是去了半条命,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下身又肿又痛,第二天根本下不了床。
但他却从没开口拒绝过,甚至还在池鹤亭兴致来时,软着嗓子刻意逢迎,只是他越是这样顺从柔弱,池鹤亭就越是起劲,恨不得死在他身上。
郭城宇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身子吃不消不说,也容易惹得宋梦玉不快,于是趁着池鹤亭某次心情极好搂着他温存时,软声劝对方去夫人房里歇歇。
池鹤亭当时捏着他的下巴,笑着问他:“怎么?嫌我折腾你太狠了?”
郭城宇垂下眼睫,轻轻摇头,声音又轻又软:“不是……只是夫人那边……总冷着不好……而且,我也确实有些受不住了……”他说着,脸上适时的飞起一抹红晕,带着点羞窘和难堪。
池鹤亭被他这副模样勾得心痒,但到底还是听进去几分,不过也没立刻就去宋梦玉那儿,而是又缠着郭城宇做了两次,才勉强答应过两天去夫人房里。
真正让池鹤亭停下夜夜笙歌的,是郭城宇来了月信。
他那身子特殊,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下身会淅淅沥沥地流血,像是女人家的月事,第一次发生时,池鹤亭正压在他身上动作,摸到一手粘腻,打开灯看到那鲜红时,愣了好一会儿。
郭城宇当时吓得脸色发白,裹着被子缩在床角,肩膀微微发抖,像是怕极了会被厌弃。
池鹤亭倒是没生气,反而觉得新奇,甚至还在那几天只抱着他睡,没再碰他,也就是从那之后,池鹤亭去宋梦玉房里的次数才渐渐多了起来。
新鲜感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年,池鹤亭对郭城宇的身体虽然依旧迷恋,但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几乎夜夜留宿西厢房,加上他和宋梦玉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一个月里,大半时间还是歇在正房,只会挑那么几天来郭城宇这里。
每次来,依旧折腾得狠,一做就是大半夜,像是要把积攒的欲望全都发泄出来,郭城宇每次都得费好大劲才能勉强承受住,第二天起来,两条腿都是软的,身下那处更是红肿不堪,火辣辣地疼。
但这正合他意,他需要池鹤亭的迷恋和信任,但又不能太过引人注目,这五年来,他在池府里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家世凄惨,病弱无助,又唯唯诺诺的男姨太太角色,对谁都轻声细语,低眉顺眼,甚至还在下人生病时偷偷拿自己的钱补贴他们,一副菩萨心肠的模样。
府里上上下下,从宋梦玉到扫地老妈子,几乎都被他这副伪装骗得团团转,真当他是个命苦又心善的可怜人。
只有郭城宇自己知道,每个深夜,当池鹤亭在他身上发泄完欲望沉沉睡去后,他是如何忍着浑身的酸痛和不适,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将白天偷听到的或是从池鹤亭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情报,用密写药水仔细地记录下来,再想办法传递出去。
他就像一只织网的蜘蛛,耐心而隐秘地在敌人心脏地带布下自己的情报网。
直到听说池骋要从国外回来了。
郭城宇很早就知道池骋这个人,池鹤亭的书房里放着全家福,照片上的青年穿着黑色长衫,眉眼凌厉,嘴角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一看就是个被惯坏了的纨绔子弟,郭城宇当时瞥了一眼,并没太放在心上,只觉得这大概又是个不成器的衙内。
池骋从剑桥毕业回北平时,郭城宇正因为组织的一项任务,需要借机前往江南一带与同志接头,于是他故意把自己折腾得病了一场,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厉害,甚至还“不小心”让宋梦玉看到了他手帕上咳出的血丝。
宋梦玉果然心疼了,在池鹤亭耳边吹了风,池鹤亭那时对他还有些新鲜劲,看他病得可怜,便大手一挥,派人送他去江南暖和地界养病去了,这一去,就是一年半,恰好完美错过了池骋回国后在北平城里胡作非为,最后被池鹤亭一怒之下扔去前线的那段日子。
等他从江南“养病”归来,池鹤亭大概是隔得久了,又念起他的好,夜夜留宿西厢房,变着法子疼他,郭城宇也趁着池鹤亭被伺候得舒坦心情极佳时,状似无意地打听过几句关于池骋的事情。
从池鹤亭的抱怨和宋梦玉的担忧中,他大概拼凑出池骋是个什么样的人,聪明,但没用在正道上,狂妄,混不吝,仗着家世和一副好皮相,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无法无天,自从被扔去前线吃苦,这两年据说立了功,升了官,但那股子痞气和狠劲怕是只增不减。
那时郭城宇就隐约觉得,这个池骋,可能会是个变数,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只是当时他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获取池鹤亭书房里那份华北驻军布防图上,并没分太多心思在这个远在前线的纨绔少爷身上。
如今,人回来了,就最近短短几次接触,郭城宇几乎立刻就能断定,这人,何止是个麻烦,简直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池骋看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占有欲,还有那种高高在上的仿佛打量一件所有物的轻蔑,和他那个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池骋又比他爹更年轻,更强壮,也更无所顾忌,像一头嗅到猎物气息的野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郭城宇用手指轻轻抚过画纸上那朵墨兰的花瓣,眼神逐渐变得深沉,他得更加小心了,池骋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有的节奏和计划,西厢房的位置相对偏僻,原本便于他夜间活动,但现在看来,也更容易被某些人趁机窥探。
今晚那个躲在窗外的身影……是府里的下人?还是池骋故意安排来试探他的?
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他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他必须尽快调整策略,或许……可以从这个看起来对他兴趣浓厚的池骋身上入手?毕竟,池骋如今的身份是第六军军长,能接触到的核心机密,恐怕比池鹤亭那边也不少。
郭城宇轻轻咳了一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嘴角那抹笑意变得有些冷。
麻烦是麻烦,但有时候,麻烦也能成为最好的掩护和工具,就看怎么用了。
他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
之后几天,池骋军务繁忙,没空回池府,更没闲心去找郭城宇的麻烦,郭城宇乐得清静,他应付池鹤亭和池骋这父子俩,远比应付宋梦玉要耗费心神,池鹤亭人老精力不济,但折腾起他来却从不手软,每次都被弄得浑身酸痛,下身肿痛难忍,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池骋则是另一种麻烦,年轻力壮,侵略性十足,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让他浑身不自在。
宋梦玉就好应付多了,无非是陪她喝喝茶,聊聊天,听听她絮叨些家长里短,再适时地表现出几分柔弱和顺从,就能让她心生怜惜,把他当成个需要呵护的可怜人。
郭城宇这几天天天往宋梦玉那儿跑,有时还会带上几幅自己新画的画,多是些花鸟鱼虫,笔法细腻,设色淡雅,很合宋梦玉的胃口,宋梦玉总会拉着他欣赏半天,夸他画技好,心性静,是个可人儿。
接近池骋这事儿,郭城宇心里琢磨过,但也知道急不来,之前几次接触,他表现得那么害怕抗拒,要是突然转变态度贴上去,以池骋那多疑又混不吝的性子,指不定会怎么想,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他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合适的时机再说。
这天下午,郭城宇正坐在自己西厢房的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块素白绸子,琢磨着怎么利用池骋这条线获取更多情报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宋梦玉温柔的声音:“城宇,在屋里吗?”
郭城宇立刻收敛了心神,脸上换上那副惯有的怯懦温顺表情,快步走过去开了门。“夫人,您怎么来了?快请进。”他侧身让开,微微低着头。
宋梦玉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的旗袍,外面披着件薄呢外套,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描红食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目光在郭城宇身上扫了一圈,关切道:“又一个人闷在屋里?这雨天潮气重,你身子弱,得多注意些,小心着凉。”
“谢谢夫人关心,我没事。”郭城宇轻声应着,引着宋梦玉在窗边的梨花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垂手站在一旁。
宋梦玉把食盒放在桌上,拉着郭城宇的手让他也坐下,“别老是站着,坐这儿,陪我说说话。”
郭城宇顺从地坐下,姿势拘谨,只坐了半边椅子,眼睛看着地面,一副恭顺模样。
宋梦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怜惜,叹了口气道:“唉,一会儿我得跟老爷出去一趟,参加个宴会,推不掉。”
她说着,拍了拍桌上的食盒,“这是我一早起来亲手做的几样点心,都是池骋小时候爱吃的,那孩子,现在当了军长,忙得脚不沾地,几天都没着家了,我看他人都瘦了。”
郭城宇安静地听着,心里却快速盘算起来。
宋梦玉继续道:“别人送去我不放心,那些个下人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他手上,就算送到了,那混小子说不定转头就忘了吃。”她说着,目光转向郭城宇,带着恳求,“城宇啊,你没事的话,能不能帮我把这点心给他送去军营?让他趁热吃点儿。”
郭城宇心里一动,这倒是个顺理成章接近池骋的机会,心里高兴脸上却露出几分犹豫和怯意,手指绞着衣角,低声道:“夫人,我……我去合适吗?军营那种地方……而且,大少爷他……”
宋梦玉拍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也是家里长辈,关心他一下也是应该的,别看池骋那混不吝的样儿,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再说,军营怎么了?你是去给他送吃的,又不是去捣乱的。”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老爷那边我会说的,没事。”
郭城宇这才像是下了决心般,轻轻点了点头,“那……好吧,我这就去。”
宋梦玉脸上露出笑容,“好孩子,那就辛苦你了,食盒你拿着,我让老张开车送你过去。”她说着站起身,“我得去准备一下了,差不多该出门了。”
郭城宇跟着站起来,送宋梦玉到门口,宋梦玉又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宋梦玉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郭城宇关上门,脸上的怯懦和犹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算计的冷静,慢慢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手指在一排素色长衫上划过,最后停在一件翠青色的杭绸长衫上,这颜色极衬肤色,是他所有衣服里最显白的一件,也能把他纤细的腰身勾勒得更明显些。
他脱下身上的家常旧衫,换上这件翠青色长衫,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好衣领和盘扣,镜子里的人,面色因为连日阴雨显得有些苍白,但被这翠青颜色一衬,反倒透出一种脆弱的精致感,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眼尾那颗泪痣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很好,就是这副调调,郭城宇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表情,让眼神里带上点不安和怯生生,看起来更像一只误入狼窝的小兔子,他拿起桌上那方绣着兰花的丝帕,塞进袖口里,又理了理头发,这才拎起那个描红食盒,撑了把油纸伞,缓步出了西厢房。
老张已经把车开到府门口等着了,是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见郭城宇出来,老张连忙下车帮他打开后座车门,郭城宇低声说了句“谢谢”,弯腰坐了进去。
车子缓缓驶出池府,碾过青石板路,溅起细小的水花,郭城宇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北平街景,雨中的城市显得有些朦胧和萧条,他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见到池骋该怎么表现,既要维持住之前那副害怕他的模样,又不能太过火把人真的推远了,这个度得拿捏好。
第六军的驻地在城西,离池府不算太远,但雨天路滑,车子开得慢,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军营门口拉着铁丝网,垒着沙包,站着持枪的哨兵,表情严肃,眼神锐利。
车子被哨兵拦了下来。一个穿着雨衣的哨兵走上前来,敲了敲车窗,老张摇下车窗,赔着笑脸道:“老总,我们是池司令府的,来给池军长送点东西。”
哨兵面无表情地往车里扫了一眼,目光在郭城宇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名字。”哨兵的声音硬邦邦的。
老张赶紧道:“是郭姨娘,奉夫人之命来给军长送点心。”
哨兵显然知道“郭姨娘”是谁,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他再次打量了一下郭城宇,然后才挥挥手,“进去吧,车不能开进去太远,里面右拐,到操场边上就得停下,里面得步行。”
老张连连道谢,摇上车窗,发动车子缓缓驶入军营。
军营里到处是泥水,车子碾过,溅起浑浊的水花,操场上还有士兵在冒雨训练,口号声此起彼伏,透着股肃杀之气,偶尔有军车轰鸣着驶过,溅起更大的泥浆。
果然如哨兵所说,车子开进去一段路后就没法再往前了,老张把车停在路边,指着前面一排灰扑扑的二层砖楼道:“郭姨娘,我就只能送到这儿了,您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头左拐,那栋挂着一串铁皮信箱的楼就是军部的办公楼,军长的办公室应该在二楼,我这肚子突然有点疼,得去方便一下……”老张说着,脸上露出尴尬又痛苦的表情。
郭城宇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老司机多半是怕沾上是非,或者得了谁的眼色,故意找借口不陪他进去,他也不点破,只是微微蹙起眉,脸上露出些许为难和不安,轻声道:“张师傅您去吧,我自己去找找看就好。”
老张如蒙大赦,赶紧指了路,又补充了一句:“您小心点,这地上滑。”
郭城宇点点头,拎着食盒下了车,撑开油纸伞,踏进了泥泞的军营道路。
雨比刚才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细雨,郭城宇一身翠青长衫,在这片灰暗单调充满阳刚和暴力气息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扎眼,格格不入。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鄙夷的、甚至是赤裸裸充满欲望的,那些目光像是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落在他身上,他尽量目不斜视,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一步步往前走,努力扮演好一个误入此地的忐忑不安的柔弱角色。
泥水弄脏了他的布鞋鞋面和长衫下摆,但他仿若未觉。
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路段,旁边是几排低矮的营房,突然,两个穿着脏旧军装满身酒气的兵痞从旁边岔路晃了出来,拦在了郭城宇面前。
这两个兵显然刚喝过酒,脸色通红,眼神浑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上下打量着郭城宇。
“哟,这是哪来的小娘们儿?走错地方了吧?”一个高个子的兵痞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目光贪婪地在郭城宇脸上和身上扫视。
郭城宇在心里腹诽,你他妈在哪见过这么高的娘们儿。面上却不显。
另一个矮胖些的也跟着嘿嘿笑,语气更加下流:“长得可真水灵,这皮肤白的,比娘们儿还嫩,怎么着,是来找哪个相好的?哥哥们带你去找啊?”
郭城宇停下脚步,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像是受惊的兔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颤抖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声音细弱带着颤音:“你……你们想干什么?我……我是来找池军长的……”
“找军长?”高个兵痞嗤笑一声,逼近一步,带着酒气的热烘烘的臭味扑面而来,“军长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骗谁呢?我看你就是哪个窑子里跑出来的吧?是不是伺候不好客人被赶出来了?”
矮胖兵痞也凑上来,伸手就要去摸郭城宇的脸,“让哥哥们检查检查,看看身子是不是跟脸一样嫩……”
郭城宇猛地打开他的手,脸色更白,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别碰我!我真是来找池军长的!是夫人让我来的!”
“夫人?”两个兵痞对视一眼,似乎有些迟疑,但酒劲上头,又被郭城宇这副泫然欲泣,任人采撷的模样勾得心痒难耐,高个兵痞啐了一口,“妈的,管你谁让来的,先让老子爽爽再说!”说着就伸手要抓郭城宇的胳膊。
郭城宇惊呼一声,往后躲闪,手里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心脏跳得飞快,计算着时间,也计算着距离,他知道,有人一直在暗处看着。
果然,就在那脏手快要碰到他衣袖的瞬间,一声冷冰冰的喝斥从旁边阴影里传了出来:“干什么呢!”
两个兵痞动作一僵,猛地回头,看到来人,脸上的淫笑瞬间变成了惊恐,酒也醒了大半,慌忙立正站好,结结巴巴地喊道:“军……军长!”
池骋从旁边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身上穿着黄绿色的军装常服,没戴帽子,头发被细雨打湿了些,几缕黑发垂在额前,嘴里叼着根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冷得像冰,扫过那两个噤若寒蝉的兵痞,最后落在郭城宇身上。
郭城宇像是终于看到了救星,眼圈更红了,嘴唇哆嗦着,手里紧紧攥着食盒提梁,指节都泛了白,一副吓坏了的样子,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大……大少爷……”
池骋没立刻搭理他,走到那两个兵痞面前,抬手就一人给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打得两个兵痞趔趄了一下,脸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
“妈的,喝点马尿就不知道姓什么了?老子的地盘也敢撒野?”池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骇人的戾气。
两个兵痞吓得腿都软了,连连求饶:“军长饶命!军长饶命!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池骋冷哼一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军靴碾灭,“精力过剩是吧?去,绕着操场给老子跑五十圈,跑不完不准停!”
“是!是!谢谢军长!”两个兵痞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朝着操场跑去。
处理完兵痞,池骋这才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郭城宇身上,他那目光极具穿透力,像是能把人从里到外剥开看个清楚,郭城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肩膀微微缩着,看起来更加弱小可怜。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池骋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带着点烟酒过后的沙哑,“这地儿也是你能来的?”
郭城宇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含着泪,声音细细弱弱的,带着委屈和后怕:“是……是夫人让我来的……夫人和老爷出门赴宴了,走之前亲手做了点心,让我……让我给您送来……”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举起手里的食盒,像是献宝一样,又像是怕池骋不信。
池骋瞥了一眼那描红食盒,又看看郭城宇被雨水打湿了些的鬓角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哼笑了一声:“我妈倒是会使唤人。”他顿了顿,朝着郭城宇扬了扬下巴,“跟我过来吧。”
说完,也不等郭城宇回应,转身就朝着那栋挂着一串铁皮信箱的二层砖楼走去,他的步伐很大,军靴踩在泥水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郭城宇犹豫了一下,还是拎着食盒,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尚未散去的各种意味的目光,如芒在背。
一路无话,池骋步子快,郭城宇跟得有些吃力,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偶尔忍不住发出一两声压抑的轻咳。
走到办公楼门口,站岗的卫兵看到池骋,立刻挺直腰板敬礼。池骋随意回了个礼,脚步没停,直接走了进去,郭城宇低着头,紧跟在他身后。
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烟草汗水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池骋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面一间,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侧身让郭城宇先进去。
郭城宇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办公室比他想像的要简洁许多,没有任何奢华淫靡的痕迹,但也绝不算简陋,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文件柜,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面插着不少红蓝小旗,角落里放着一张单人行军床,床上铺着平整的军绿色床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池骋身上特有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这地方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那些纨绔子弟惯有的浮华,反而透着一种冷硬的实用主义风格,就像池骋这个人,混不吝的外表下,是战场上淬炼出的强悍和效率。
“把东西放桌上吧。”池骋反手关上门,指了指办公桌。
郭城宇依言走过去,把食盒轻轻放在桌子一角,放好后,他立刻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低声道:“点心送到了……大少爷您……您趁热吃吧……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
刚经过池骋身边,池骋突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一把揽住他的腰,猛地将他往回一带!
郭城宇惊呼一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已经被池骋按着坐在了他结实的大腿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池骋大腿肌肉的坚硬和灼人的热度,还有顶在他臀侧那不容忽视的逐渐苏醒的硬物。
“啊!”郭城宇吓得浑身一僵,随即开始挣扎,手抵在池骋胸前,想要推开他,“放开我!你干什么!”
池骋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毫不客气地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面对自己,池骋的脸上带着那种玩世不恭又恶劣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郭城宇惊慌失措的眼睛。
“急什么?”池骋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滚烫的气息喷在郭城宇脸上,“来都来了,陪我待会儿。”
“不……不行!”郭城宇挣扎得更厉害,脸涨得通红,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放开我!让人看见……”
“看见怎么了?”池骋嗤笑,手指摩挲着郭城宇下巴细腻的皮肤,那触感好得让他不想松开,“老子这儿,没人敢乱嚼舌根。”
他说着,目光在郭城宇泛红的眼眶和微微张开的色泽粉嫩的嘴唇上流连,眼神越来越暗,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而且,”他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郭城宇的耳朵,声音沙哑地道,“我最近……可是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传闻……”
郭城宇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身体僵硬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池骋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听说……你是个双儿?下面……比女人还销魂?所以才能把我爹迷得五迷三道的,嗯?”
郭城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刚才因为挣扎泛起的红晕褪得干干净净,他停止了所有挣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僵在池骋怀里,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长长的睫毛在剧烈地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池骋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股邪火烧得更旺,搂在郭城宇腰上的手开始不老实,顺着那纤细的腰线往下滑,撩起长衫的下摆,探进去,抚上他的大腿内侧。
郭城宇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却依旧没有动弹,只是身体绷得紧紧的。
池骋的手继续往里探,意图明显,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最隐秘的部位时,突然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液体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池骋动作一顿,低头看去,是眼泪,郭城宇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流泪,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滚落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池骋的手上,也滴在了他的军裤上,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在轻微地克制不住地抖动。
池骋愣住了,他没想到郭城宇会是这个反应,预想中的挣扎、怒骂、甚至是更激烈的反抗,他都觉得正常,甚至能激起他更强烈的征服欲,可这无声的委屈至极的哭泣,却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心慌?
“哭什么?”池骋松开掐着他下巴的手,语气有些生硬,甚至还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措,“我就问问而已,这也哭?你真是水做的?”
郭城宇还是不说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那双含泪的桃花眼望着他,里面盛满了屈辱和害怕,还有一丝绝望般的空洞。
池骋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那点邪火莫名其妙地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陌生的情绪,让他有点憋闷,他啧了一声,有点粗鲁地用手去抹郭城宇脸上的眼泪,但那眼泪越抹越多。
“行了行了,别哭了!”池骋语气越发不耐烦,但动作却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往他腿根摸,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另一只手在身上几个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最后从军装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丝帕。
正是郭城宇之前掉在他房间里,被他捡起来洗干净的那块,右下角那枚精致的兰花刺绣,还完好如初。
池骋有点笨拙地拿着手帕,想去给郭城宇擦眼泪,郭城宇的目光落在那块手帕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反应过来,突然伸手,一把将手帕从池骋手里抢了过去,紧紧攥在手心。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瞪着池骋,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多了几分质问:“我的手帕……怎么在你这儿?”
池骋手里一空,看着郭城宇那副护食般的模样,那点莫名其妙的烦躁又上来了,混不吝的痞气也回来了,他挑眉,理直气壮地说:“我捡着的,就是我的了。”
“你无耻!”郭城宇气得脸都涨红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还什么还?”池骋哼笑,故意逗他,“老子捡到了,洗干净了,就是老子的了,想要?自己来拿啊。”他说着,伸手就去抢郭城宇手里那块手帕。
郭城宇没想到他这么无赖,死死攥着手帕不松手,“你放手!这是我的!”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点距离,争抢起那一方小小的丝帕来,郭城宇毕竟力气不如池骋,眼看着手帕就要被抢走,他急得眼圈又红了,脱口而出:“你放开!我……我做新的给你!”
池骋动作一顿,停了下来,眯着眼睛看他:“真的?”
郭城宇喘着气,胸口起伏着,用力点了点头:“嗯!我做新的给你!这块还我!”
池骋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咧嘴一笑,猛地松开了手。
郭城宇正用力往回拽,没想到池骋突然松劲,整个人惊呼一声,失去平衡就朝着后面倒去!
池骋眼疾手快,搂在他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用力往回一带,轻易地就将那纤细的身子重新牢牢圈回自己怀里,甚至因为惯性,郭城宇整个人更紧地贴在了他身上,胸脯撞上他坚硬的胸膛,隔着几层布料都能感觉到那一下不轻的撞击。
“啊!”郭城宇惊魂未定,趴在池骋肩膀上急促地喘息着,脸颊因为刚才的争抢和惊吓,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眼尾那颗泪痣更是红得妖异,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方失而复得的手帕,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池骋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那副受惊后眼泛泪光,脸颊绯红,气息不稳的模样,比刚才那副死气沉沉的哭相生动多了,也勾人多了,他搂着那截细腰的手紧了紧,感觉手感好得离谱。
郭城宇似乎这才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有多危险,他猛地回过神来,挣扎着想要从池骋腿上下去,声音又变得细弱慌张:“你……你放开我……”
池骋却没松手,反而低下头,鼻子几乎蹭到郭城宇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淡淡的药香混着兰花香,还有一丝泪水的咸涩味,交织在一起,让他下腹绷得更紧,哑着嗓子,恶劣地低笑道:“急什么?新帕子还没给我呢,这就想跑?”
郭城宇浑身一僵,不敢再乱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臀下那根东西的变化,越来越硬,越来越烫,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惊人的尺寸和热度,他吓得脸又白了,睫毛颤抖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只能红着脸,死死低着头,缩在池骋怀里,一动不敢动,像只被猛兽叼住了后颈的兔子,攥紧了手里那方失而复得的丝帕,指尖都能感觉到右下角那枚兰花的绣纹,他微微喘着气,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刚才争抢时憋出的红晕,眼尾那颗泪痣被泪水浸过,显得愈发红艳,他低着头,不敢看池骋,声音细细弱弱的,还带着点哭过后的鼻音:“这帕子……我回去……重新绣一方新的……再……再给你……”
池骋搂着他腰的手还没松开,指节甚至无意识地在那纤细的腰侧摩挲了两下,隔着柔软的杭绸料子,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骨肉的轮廓,他听了这话,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带着点玩味和不容错辨的痞气:“成啊,老子等着。”说着,另一只手抬起来,不轻不重地在郭城宇挺翘的臀瓣上拍了一巴掌,发出“啪”一声脆响,手感紧实又有弹性,“那你先回吧,我让副官开车送你。”
郭城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浑身一僵,脸颊瞬间爆红,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像是要滴出血来,猛地从池骋腿上弹起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手指下意识地揉了一下被打疼的地方,眼眶又有点发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没敢说,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看也不敢再看池骋一眼,转身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脚步凌乱地朝着办公室门口跑去。
池骋也没拦他,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翠青色的长衫下摆因为急促的动作而翻飞,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和沾了泥点的布鞋,腰肢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臀瓣在布料包裹下显得又圆又翘,刚才拍上去的手感还残留在他掌心。
直到郭城宇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脚步声也远去了,池骋才收回目光,嘴角勾着一抹意犹未尽的冷笑,视线落在办公桌那个精致的描红食盒上,伸手拿过来,打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样做工精细的点心,荷花酥、杏仁酪、枣泥山药糕,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玩意儿。
他捏起一块荷花酥,刚烤出来没多久,还带着点温乎气儿,酥皮层次分明,没什么表情地咬了一口,甜腻的豆沙馅料在嘴里化开,跟他记忆里小时候的味道差不多,但又好像差了点什么,嚼了几下,咽了下去,正准备再拿一块杏仁酪,突然,一道极其突兀的带着点欢快跳跃语调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叮咚!0304117号系统上线!宿主!我来了!想我了吗?”
池骋的动作猛地顿住,捏着点心的手指收紧,差点把那块酥脆的点心捏碎,他皱着眉,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空旷的办公室,除了他自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窗户关着,门外也没有任何动静,那声音却清晰得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不,甚至不是耳边,是直接在他脑子里面响起来的。
这玩意儿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大概就是前几天,他刚回北平没多久,有一天晚上在六国饭店喝得有点上头,搂着个新认识的交际花准备去楼上房间快活快活,刚把门关上,这玩意儿就是那时候突然冒出来的,也是这种直接响在脑子里的电子音,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屁话,什么“绑定成功”、“任务世界”、“攻略目标”之类的。
他当时醉意朦胧,还以为是什么新式的留声机或者他妈的那个戏匣子出了毛病,骂了几句,结果那声音不但没消失,反而更清晰了,还自称是什么“0304117号系统”,说他必须完成什么狗屁任务才能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他池大少好好的在北平待着,还能回哪儿去?他当即就觉得是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在耍他,可能是用了什么新型的窃听器或者催眠术,火冒三丈地对着空气破口大骂,骂得极其难听,把他从小到大学来的那些脏话全招呼上了。
结果他刚骂完,那电子音就“哦豁”了一声,紧接着,池骋就感觉一股极其强烈的,根本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那感觉,就像是有无数根烧红了的钢针猛地扎进了他每一寸骨头缝里,又像是被高压电流狠狠过了一遍,疼得他眼前一黑,浑身肌肉猛地绷紧抽搐,连叫都没能叫出一声,直接“嘭”地一声栽倒在了床上,四肢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差点没当场昏死过去。
那种极致的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大概也就一两秒的工夫,就潮水般退去了,但留下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战栗感,却让池骋趴在床上喘了半天的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酒也彻底醒了。
他妈的,那不是幻觉,也不是什么狗屁催眠术,那是真真切切的能要他命的玩意儿!
他惊疑不定地爬起来,还没等他缓过劲,那电子音又慢悠悠地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调调:“宿主,被电的滋味爽不爽呀?嘿嘿,提醒你哦,这电击次数多了,可是会有后遗症的哦。”
池骋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什么后遗症?”
系统笑得更加猥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就是……可能会硬不起来哦!嘿嘿!嘿嘿嘿!”
池骋当时脸色就黑透了,下意识地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裤裆,额角青筋直跳,他混迹风月场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副好皮囊和能让那些女人欲仙欲死的家伙事儿,要是真硬不起来了……那他妈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他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又一轮咒骂给咽了回去,忍得胸口发疼,哑着嗓子问:“……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什么叫攻略?”
系统见他服软,似乎很满意,语调欢快地解释:“很简单呀宿主,你的任务就是去攻略这个世界的特定目标人物,让他爱上你,对你死心塌地,顺便呢,再挖掘一下他背后隐藏的小秘密,任务成功,你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啦!任务失败,嘿嘿!你懂的哦!”
池骋一听,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让一个人爱上他?这他妈有什么难的?就凭他池骋这张脸,这家世,这手段,勾勾手指头,有多少男男女女恨不得立马扑上来?至于挖掘秘密?那就更简单了,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他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
他甚至还觉得这系统有点大题小做,搞出这么大阵仗,就为了这点屁事?他当即就嗤笑一声,语气又带上了惯有的狂妄:“就这么简单?老子还以为多大点儿事呢。”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脑海里的系统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夸张的、几乎要掀翻他天灵盖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简单?哈哈哈哈哈!行行行!那你加油哦!我看好你!对了,攻略目标是郭城宇哦。”
说完,那声音就真的消失了,任凭池骋再怎么在心里骂娘试探,都再没出现过,就好像前几天那惊悚的经历只是一场幻觉。
直到现在。
这狗日的系统又他妈毫无征兆地蹦出来了!
池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缓缓放下手里的半块点心,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
那电子音还在他脑海里喋喋不休,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怒火:“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点心看着可真不错,可惜了,我就是一串数据,吃不到。”
池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冷的烦躁,他懒得跟这玩意儿绕圈子,直接在脑子里冷冰冰地问:“少他妈废话,郭城宇现在对老子的心动值是多少?”
系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滴滴”几声类似扫描的音效,然后报出一个数字:“嗯……我看看啊……负五十!宿主,您这开局可真是……厉害!嘿嘿!”
负五十?
池骋的眉心跳了一下。虽然他不在乎郭城宇喜不喜欢他,但负五十?他妈的,那小子刚才在他怀里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汪汪的,原来心里头是这么想的?操!
他压着火气,又问:“完成任务要多少?”
“一百!满分一百!”系统回答得干脆利落,语调依旧欢快,“宿主加油哦!争取早日把负五十变成正一百!我看好你……才怪!嘿嘿。”
一百?从负五十到正一百?
池骋看着桌上那盒精致的点心,脑子里闪过郭城宇那张苍白精致泪眼婆娑却又在某一瞬间闪过不易察觉的倔强和算计的脸,又想起刚才搂着他时那截细得离谱的腰和饱满挺翘的臀瓣,再想到这小子居然是他爹的姨太太……一股说不清是怒火还是其他什么更复杂的情绪猛地窜了上来,让他心头一阵邪火乱冒。
他猛地伸手,一把将桌上那个描红食盒扫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脆响,食盒摔得四分五裂,里面那些精心制作的点心滚落一地,漂亮的荷花酥摔得粉碎,杏仁酪溅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池骋看着地上那摊狼藉,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眼神阴沉得吓人。
脑海里的系统安静了一瞬,随即像是觉得无比有趣般,语气依旧贱兮兮的:“哦豁,宿主好大的火气,不过摔了也没用,任务还是得做哦,行了,我看你这儿也没我事了,拜拜了,我还有事儿,找阿梨大王去了。”
说完,那电子音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突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池骋一个人站在原地,盯着满地狼藉,脸色铁青,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隐传来的训练口号声。
他妈的郭城宇……还有这个狗日的系统……
池骋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
回去后郭城宇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着好几天都没怎么出过门,一日三餐都是让伺候的小丫鬟送到门口,他自个儿端进去吃,吃完再把空碗碟放门外头。
西厢房里头静悄悄的,就偶尔能听见几声压抑的轻咳,还有那鹦鹉偶尔扑棱翅膀或者学舌叫两声“小宇”。
郭城宇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腿上盖着条薄毯子,旁边放着个笸箩,里头是各色丝线和几块素白绸子,他手指捻着根细针,低着头,专注地绣着手帕,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白皙的侧脸上,能看见细细的绒毛,眼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颗泪痣安静地缀在眼尾,显得格外乖顺。
他绣得极其认真,一针一线都细致得很,针脚细密匀称,显然不是头一回干这活儿。
正绣着,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跟着是小丫鬟怯生生的声音:“郭姨娘,大少爷那边派人传话来了。”
郭城宇捻针的手指顿了一下,没立刻抬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说。”
门外的小丫鬟似乎有些紧张,声音更低了:“大少爷说……说让您在手帕上……绣百合花。”
郭城宇低着头,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心里骂了句,操,还算他丫有点儿品味,知道绣个花儿,没让绣个鸡巴。
嘴上却还是那副温温柔柔怯怯生生的调调,声音细细软软的:“知道了,你去吧。”
等门外脚步声远去了,郭城宇才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讥诮,然后拿起旁边一块新的素白绸子,比划了一下,手指在笸箩里挑拣着丝线,最后拣出几种深浅不一的白色和淡绿色丝线,重新低下头,指尖捻着针,穿针引线,开始绣百合花。
接下来几天,郭城宇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耗在这块手帕上,他绣得极其用心,甚至比给池鹤亭绣的那些还要精细,百合花的每一片花瓣,都用深浅不一的白色丝线仔细勾勒出层次和光泽,花蕊用了嫩黄色,纤细灵动,绿色的茎叶衬托着,显得那花儿又纯洁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勾人劲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块手帕上花了这么多心思,或许是因为这是任务的一部分,必须做好,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自己也懒得深想。
偶尔绣得累了,他会停下来,抬起头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看着窗外发呆,雨早就停了,天气放晴,阳光很好,透过窗户照进来,能在空气里看到细小的尘埃飞舞。
他会想起池骋,想起那天在军营办公室里,池骋搂着他的腰,把他按在腿上,那灼人的体温,硬邦邦的大腿肌肉,还有顶在他臀侧那明显硬起来的物件,想起池骋掐着他下巴的手指力度,喷在他耳边的热气,以及那混不吝的带着恶劣笑意的声音。
还会想起那块被他抢回来的手帕,右下角绣着的兰花,以及池骋掏出那手帕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可以称之为笨拙的神情。
郭城宇轻轻蹙了下眉,下意识地用手指抚过正在绣的百合花瓣,针尖不小心刺了一下指尖,渗出一颗鲜红的小血珠,他蹙眉把指尖含进嘴里,尝到一点铁锈味。
妈的,走什么神。
他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低下头继续绣。
就这样,足不出户地绣了七八天,那块手帕终于快要完工了,就剩下最后几片叶子的收边。
这天晚上,池府饭厅里,难得地坐齐了四个人。
长长的红木餐桌,池鹤亭坐在主位,宋梦玉坐在他右手边,池骋坐在宋梦玉旁边,郭城宇则低着头,默默坐在最下首,离池鹤亭最远的位置。
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热气腾腾,但气氛却算不上多热络。
池鹤亭脸色不太好看,吃饭间隙,时不时抬眼瞥一下池骋,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满,池骋倒是浑不在意,穿着身宽松的便服,坐没坐相,一条胳膊搭在椅子背上,另一只手拿着筷子,漫不经心地夹着菜,嘴角还噙着点若有似无的笑。
宋梦玉在一旁看着,心里着急,又是给池鹤亭夹菜,又是给池骋使眼色,让他安分点。
郭城宇从头到尾都没抬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白饭,偶尔伸出筷子,也只夹离自己最近的那盘青菜,咀嚼的动作很轻,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存在感低得像是要嵌进背景墙里。
池骋的目光却时不时地飘过来,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苍白的脸颊上,还有那截露出袖口的纤细手腕上,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玩味。
吃到一半,池骋突然在桌子底下,伸出穿着皮鞋的脚,轻轻蹭了一下郭城宇的小腿。
郭城宇正低头吃着饭,猝不及防被碰到,吓得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似的,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桌上,他猛地抬起头,脸颊瞬间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看向主位的池鹤亭。
池鹤亭正皱着眉喝汤,似乎并没察觉桌底下的动静。
宋梦玉倒是注意到了郭城宇的异常,关切地问了一句:“城宇,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郭城宇慌忙低下头,把腿飞快地缩了回去,紧紧并拢,声音细弱蚊蝇,还带着点颤:“没……没事夫人,就是……有点热……”
池骋看着他这副吓坏了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却没再继续撩拨,收回脚,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好像刚才那个在桌子底下搞小动作的人不是他。
这顿饭剩下的时间,郭城宇吃得更是食不知味,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碗里,露出的那截后脖颈都泛着粉色。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池鹤亭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了一眼池骋,语气冷淡:“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池骋吊儿郎当地应了一声,站起身,跟着池鹤亭走了。
宋梦玉看着父子俩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对郭城宇柔声道:“城宇,你也累了吧,早点回去歇着。”
郭城宇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低声应了句:“是,夫人。”便低着头,快步走出了饭厅,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西厢房。
回到房里,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脸颊,还是烫的。
他走到桌边,就着昏暗的灯光,拿起那块快要绣完的手帕,指尖抚过上面那朵栩栩如生的百合花,眼神有些复杂。
晚上九点多,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几声虫鸣。
郭城宇洗了澡,换上一身月白色的细棉布睡衣,布料柔软贴身,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锁骨和胸膛,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床头柜上一盏白玉兰花形状的台灯散发出的昏黄光线,手里拿着针线,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鼻梁挺翘,嘴唇微微抿着,指尖捏着细针,灵活地穿梭在洁白的绸缎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那只松石伊莎牡丹鹦鹉已经睡着了,站在架子上,脑袋埋在翅膀底下,一动不动。
窗户关着,但没插插销。
就在郭城宇全神贯注地绣着最后几针时,身后的窗户突然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吱呀”响动。
郭城宇动作一顿,警惕地抬起头,侧耳倾听,却只听到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他蹙了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刚要低下头继续绣,那窗户又动了一下,这次声音更明显了些,像是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郭城宇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针和手帕,屏住呼吸,扭头紧紧盯着那扇窗户。
窗户被人从外面彻底推开,一个高大的黑影利落地翻了进来,动作轻巧得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军靴落地时只有沉闷的一声轻响。
来人转过身,正是池骋。
他显然也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几缕黑发随意地垂在额前,身上没穿军装,只套了件黑色的绸面睡袍,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和深刻的锁骨,睡袍下摆只到大腿中间,下面穿着同色系同材质的睡裤,脚上踩着双军靴。
他站在那儿,身形高大挺拔,几乎挡住了大半投向窗户的光线,带着一股强烈的侵略性的男性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郭城宇像是被吓傻了,愣愣地看着他,眼睛睁得圆圆的,手里还保持着捏针的姿势,嘴唇微微张着,忘了反应。
池骋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软榻上的郭城宇身上,看着他穿着月白睡衣,一副柔软可欺的模样,眼神暗了暗,嘴角勾起点笑,迈步走了过去。
军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郭城宇的心尖上。
直到池骋走到软榻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投下一片阴影,郭城宇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手一抖,针尖刺了一下指尖,他“嘶”了一声,慌忙把手帕和针线放到旁边的笸箩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来了?”
池骋没回答,目光在他泛红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直接一屁股坐到了软榻上,就紧挨着郭城宇。
软榻本就不大,坐了两个人,顿时显得拥挤不堪,郭城宇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池骋身上传来的热度和那股混合着皂角味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让他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挪。
池骋却伸出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他身后的软榻靠背上,看似随意,却无形中阻断了他躲闪的退路。
“我怎么不能来?”池骋挑眉,声音带着刚沐浴过后的松弛和一丝惯有的痞气,“这是我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说着,侧过头,目光落在郭城宇脸上,昏黄的灯光下,郭城宇的脸显得格外白皙细腻,眼尾那颗泪痣像是点在雪地上的一滴血,红得刺眼。
他朝郭城宇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老子来拿我的东西,手帕呢?绣好了没?”
郭城宇被他圈在怀里,躲又没处躲,浑身僵硬,手指紧张地揪着睡衣下摆,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池骋,声音小小的:“马……马上就好了……还差……还差几针……”
“哦?”池骋拉长了声音,身体又往前倾了几分,几乎要贴上郭城宇,目光却转向了旁边笸箩里那块绣了一半的手帕,他伸手过去,两根手指捏着手帕的一角,把它拎了起来,举到眼前仔细打量。
昏黄的灯光下,洁白的绸缎上,那朵百合花栩栩如生,花瓣层层叠叠,用的是极细的白色丝线,绣出了柔和的光泽和细腻的纹理,嫩黄的花蕊纤毫毕现,绿色的茎叶衬托着,显得那花儿既纯洁,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妖娆劲儿。
池骋看着那花,眼神深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绸缎和上面凸起的绣线,半晌,才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绣得还行。”
他说着,把手帕递还给郭城宇,身体却没退开,依旧保持着那个极具压迫感的近距离姿势,下巴朝手帕扬了扬,“赶紧的,绣完。”
郭城宇接过手帕,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发抖,他低着头,拿起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忽略掉身边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绣最后几针。
池骋就那么大咧咧地坐在旁边,一条胳膊搭在郭城宇身后的靠背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搁在自己大腿上,目光却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郭城宇的侧脸看。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郭城宇低垂的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偶尔颤抖一下,显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挺翘的鼻尖因为紧张渗出细小的汗珠,嘴唇微微抿着,色泽是天然的粉,看起来柔软得不像话。
再往下,是那段白皙纤细的脖颈,喉结并不明显,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滑动,月白色的睡衣领口有些松散,能隐约看到底下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平坦白皙的胸膛。
池骋的眼神越来越暗,像浓得化不开的墨,喉结也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搭在腿上的手微微蜷起,指节绷紧。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郭城宇细微的呼吸声和针线穿过绸缎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那只鹦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从翅膀底下抬起头,黑豆似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池骋,倒是没叫唤。
时间一点点过去,郭城宇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他用牙齿轻轻咬断线头,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瑕疵了,才微微松了口气,抬起头,把手帕递向池骋,声音依旧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绣……绣好了……”
池骋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那块手帕上,他接过来,再次举到灯下仔细看着。
这次看得比刚才更仔细,手指抚过那朵百合花的每一片花瓣,感受着那细腻的绣工和光滑的绸缎质感,他的手指修长,指腹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抚过光滑的绸缎时,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郭城宇紧张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的衣角,像是等待审判一样。
半晌,池骋才放下手帕,转脸看向郭城宇,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深沉得让人看不懂,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笑,带着点满意,又带着点别的什么:“不错,老子很喜欢。”
说着,他随手将那块手帕塞进了睡袍胸前的内袋里。
郭城宇看着他收下手帕,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见池骋突然毫无征兆地凑了过来。
一股强烈的气息瞬间笼罩了郭城宇,他甚至能看清池骋湿漉漉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吓得他猛地往后一仰,后脑勺差点撞上软榻的靠背,眼睛惊恐地睁大。
池骋却只是凑得很近,几乎贴着他的脸颊,然后飞快地在他左边脸颊上亲了一口。
那触感温热,带着点湿润,一触即分。
郭城宇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那被亲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一样,瞬间烧了起来,火速蔓延到全身,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他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池骋,嘴唇微微张着,忘了呼吸。
池骋亲完,看着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还带着点恶劣的得意,他伸手,用指节蹭了一下郭城宇滚烫的脸颊,声音低哑:“吓傻了?”
郭城宇这才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从软榻上站起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被自己的拖鞋绊倒,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池骋,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池骋也慢悠悠地站起身,朝着郭城宇走近一步。
郭城宇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差点撞到身后的多宝架,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颤抖得厉害,像是害怕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身体微微发抖。
预想中的粗暴触碰并没有到来。
池骋只是停在他面前,距离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热度。
他看着郭城宇紧闭着眼睛,长睫毛因为害怕而不停颤抖,脸颊绯红,嘴唇微微哆嗦的样子,眼神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再次凑近,这次,温热的嘴唇轻轻地落在了郭城宇光洁的额头上。
同样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比刚才那个更轻,更克制,却莫名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感。
“走了。”池骋的声音低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克制,“好梦。”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到窗边,利落地翻身跃出窗外,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就像他来时一样突然。
只留下郭城宇一个人还僵在原地,眼睛依旧紧闭着,像是还没从那一连串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里带着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刚才被亲过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触感,还有脸颊上,那火烧火燎的感觉依旧鲜明。
房间里空荡荡的,窗户大开着,夜风吹进来,带着凉意,吹动了窗帘,也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那点属于池骋的侵略性气息。
只有那只鹦鹉被惊动了,扑棱了一下翅膀,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咕哝。
郭城宇慢慢放下手,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眼神却变得复杂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池骋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抬手,轻轻关上了窗户,插好插销。
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窗框,抬手,指尖再次轻轻拂过被亲过的额头和脸颊,眼里那点怯懦和惊慌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算计的冷静,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池骋……看来比想象中……还要有意思一点。
他走到软榻边,拿起笸箩里剩下的丝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眼神却飘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更深了。
Chapter 11: 乱世枭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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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骋接下来几天,真就跟夜猫子似的,天天夜里往郭城宇那西厢房钻。
头两天,郭城宇还绷着劲儿,池骋刚从窗户翻进来,脚还没站稳呢,郭城宇就蹭地从软榻上站起来,脸上那副怯生生的表情摆得十足,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细弱弱地带着颤:“大……大少爷……您……您怎么又来了?这……这不合规矩……让人瞧见了……”
池骋压根不搭理他这茬儿,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眯着眼,迈着长腿几步就走过来,大手一伸,直接把他又按回软榻上,自己紧跟着就一屁股坐他旁边,软榻受力发出“吱呀”一声呻吟,郭城宇被他挤得只能往里头缩,半边身子都快贴墙上了。
“规矩?”池骋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胳膊一伸,又习惯性地搭在郭城宇身后的靠背上,把人虚虚圈在自己地盘里,“在老子这儿,老子就是规矩。”他说着,另一只手从军裤口袋里掏出个锃亮的银壳怀表,表盖上还刻着繁复的西洋花纹,拇指一按,“啪”一声表盖弹开,露出里头滴滴答答走着的指针,“瞅瞅,洋玩意儿,比咱们那打更的准多了。”
郭城宇眼睛瞥了一眼那怀表,确实精致,但他立刻又垂下眼睫,声音还是细细的:“我……我不懂这些……”
“不懂老子教你。”池骋把怀表塞他手里,冰凉的金属壳激得郭城宇手指一缩,池骋却趁机捏住他几根手指,带着他去摸那表盖上凹凸的花纹,粗糙的指腹蹭过郭城宇细腻的手背,郭城宇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抽回手,却被池骋攥得更紧。
“躲什么?”池骋侧过头,盯着他发红的耳根,热气喷上去,“又不会吃了你。”
郭城宇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由他去了,低着头,任由池骋抓着他的手摆弄那块怀表,指尖偶尔划过池骋带着薄茧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第三天,池骋带来个小巧的黄铜玩意儿,像个缩小版的望远镜,两头是玻璃镜片。
“这叫万花筒,”池骋把那小筒子塞郭城宇手里,自己凑过去,几乎是贴着郭城宇的耳朵,教他怎么往里头看,“眯一只眼,凑近了瞧。”
郭城宇依言照做,眼睛刚凑上去,就被里面五彩斑斓不断变幻的图案晃了一下,忍不住轻轻“呀”了一声。
“怎么样?好看吧?”池骋看着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得意地挑眉,手臂自然而然地从后面环过去,虚虚地揽着郭城宇的腰,下巴几乎搁在他肩膀上,“洋鬼子就爱鼓捣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郭城宇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转动着那万花筒,看着里面碎裂又重组的彩色光影,池骋搂着他腰的手存在感极强,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布料,能感觉到那手臂的坚硬和热度,还有耳边那带着烟味的呼吸,让他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第四天,池骋丢给他一个扁平的铁盒子,打开里头是几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玩意儿。
“巧克力,”池骋自己先捏了一块扔嘴里,嚼了两下,“洋人的糖,苦不拉几的,尝尝。”
郭城宇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一小块,剥开糖纸,露出里面黑褐色的糖块,小心地咬了一小口,浓郁的甜腻里带着一股独特的苦涩味在嘴里化开,轻轻蹙了下眉。
“吃不惯?”池骋看着他皱起的小脸,乐了,伸手过来,直接用拇指揩掉他嘴角沾上的一点褐色糖渍,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我就说你们这号人吃不了苦。”
郭城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刚才被碰到的嘴角,池骋盯着他那截粉嫩的舌尖,眼神暗了暗。
第五天,第六天……池骋天天来,一天一样新鲜玩意儿,有时候是包装精美的西洋香皂,味道闻着怪冲鼻子,有时候是几个奇形怪状的贝壳,说是从太平洋那头带回来的,还有一次,居然拿了把巴掌大的小巧左轮手枪,沉甸甸的,吓得郭城宇手一抖差点没拿住。
“怕什么?没子弹。”池骋把枪拿回来,手指灵活地转了个枪花,动作潇洒利落,“给你拿着玩儿,防身。”
郭城宇心说,我防你妈的身,这玩意儿要是让池鹤亭瞧见了,老子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但他没说出来,只是默默看着池骋把枪给他放到枕头底下。
连着来了七八天,池骋除了头两天搂搂腰,捏捏手,后面倒是真没再干什么出格的事,就干坐着,显摆他那些洋货,偶尔说几句在外国见过的稀罕事,郭城宇从一开始的惊慌抗拒,到后来的半推半就,再到后来,池骋翻窗进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很淡定地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针线,头也不抬一下了。
有时候池骋来得稍晚些,窗外一有点动静,郭城宇那捏着针的手指就会无意识地顿住,耳朵微微竖起,听着外面的声响,直到那熟悉的高大身影利落地翻进来,他才像是松了口气,又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绣手里的东西,只是那嘴角,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会微微弯起一点极小的弧度。
这天晚上,池骋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郭城宇没像往常那样坐在软榻上,而是站在窗边,像是在看外面的月亮,听到动静,他看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好像有点别的东西。
池骋乐了,几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他,下巴蹭着他的肩膀,带着笑音:“哟,今儿这是专门等着我呢?”
郭城宇身体僵了一下,却没像以前那样立刻挣扎,只是微微红了耳根,扭过头去,声音有点硬邦邦的:“谁等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语气,可跟之前那唯唯诺诺怯生生的调调完全不同了,带着点小刺儿。
池骋听得一愣,随即不但没恼,反而觉得新鲜,搂着他腰的手紧了紧,把人更紧地按进自己怀里,感觉那腰细得他一只手就能掐过来,胸口贴着郭城宇的后背,能感觉到底下微微的骨头硌人。
“行啊,长脾气了?”池骋低笑着,把手里的东西举到他眼前,“瞅瞅,今儿个带什么好东西了。”
那是个小巧的玻璃瓶,里头装着琥珀色的液体,一晃荡,粘稠得很。
郭城宇瞥了一眼,没好气地问:“这又是什么洋垃圾?”
“啧,怎么说话呢?”池骋用下巴轻轻磕了一下他肩膀,“这是洋人的蜂蜜,甜着呢,泡水喝对身体好,你这老咳嗽,喝点试试。”
郭城宇没吭声,心里却嘀咕,算你丫还有点良心,知道送点儿有用的过来。
池骋把蜂蜜瓶子塞他手里,手却没松开,反而就着从后面抱着的姿势,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了口气,那淡淡的药香和兰花香,混着点郭城宇身上特有的干净味道,让他有点上瘾。
“真香。”池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热气全喷在郭城宇敏感的脖子上。
郭城宇被他弄得痒痒,缩了缩脖子,用手肘往后轻轻顶了他一下:“起开,热。”
池骋哼笑,非但没起开,反而得寸进尺地在那截白皙的脖子上啃了一口,不重,但留下个浅浅的牙印。
郭城宇“嘶”了一声,猛地转过身来,瞪着他,眼睛里像是含着水光,眼尾那颗泪痣都显得生动起来:“你属狗的?”
池骋看着他这样子,觉得比平时那副死气沉沉的乖顺模样顺眼多了,心里痒痒,抬手捏了捏他气得鼓起来的脸颊:“对,就咬你了,怎么着?”
郭城宇一把拍开他的手,语气冲得很:“滚蛋!”
“就不滚。”池骋耍无赖,又凑上去搂他,郭城宇假意挣扎了两下,也就由他抱着了,只是嘴里还不饶人地低声骂了句“臭流氓”。
池骋听得清清楚楚,不但不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隔着薄薄的衣料传给郭城宇,郭城宇趴在他怀里,听着那笑声,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紧绷的身体却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关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处着,池骋夜夜翻窗来报个到,有时候带点小玩意儿,有时候就干坐着看郭城宇画画,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两人偶尔斗几句嘴,郭城宇那点小脾气暴露得越来越多,池骋反倒觉得越来越对胃口,但也就止步于此了,连牵个小手都他妈像是过关斩将似的。
郭城宇心里头有点急了,他接近池骋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真跟他搞对象谈恋爱,这磨磨唧唧的,得拖到猴年马月去?他得加点猛料,逼池骋一把,也让这关系赶紧往该走的方向发展。
这天白天,瞅着池鹤亭在家,池骋去了军营的点,郭城宇对着镜子仔细收拾了一下自己。
挑了件水绿色的杭绸长衫,这颜色衬得他皮肤愈发白得像玉,腰身掐得极好,显得那腰细得不盈一握,领口的盘扣扣得一丝不苟,却偏偏又露出小半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对着镜子,把额前的碎发整理得稍微凌乱些,显得更柔弱无辜,又用力眨了眨眼,让眼眶微微泛红,看起来像是刚哭过或者没睡好,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让它呈现出一种自然的嫣红。
确认这副模样足够惹人怜爱,又能勾起男人那点龌龊心思后,郭城宇才端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一碟小巧精致的豌豆黄,脚步轻轻地出了西厢房,朝着池鹤亭的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站着卫兵,见是他,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池鹤亭低沉的声音:“让他进来。”
郭城宇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挂上那副温顺又带着点怯意的表情,低着头,端着点心盘子,迈着小步走了进去。
池鹤亭正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看文件,戴着老花镜,眉头微微皱着,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老爷,”郭城宇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讨好,“我做了点豌豆黄,想着您看书累了,可以垫垫肚子。”他说着,把点心盘子轻轻放在书桌一角。
池鹤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几秒,又扫了一眼那做得十分精致的点心,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又低下头去看文件,似乎没什么兴趣。
郭城宇也不急,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微微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的边角,一副想走又不敢走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池鹤亭大概是被文件弄得烦了,揉了揉眉心,目光再次落到郭城宇身上,看着他那一身水绿长衫,衬得腰是腰,臀是臀的,皮肤白得晃眼,那副低眉顺眼任君采撷的模样,确实比文件好看多了。
他朝郭城宇招了招手,语气缓和了些:“过来。”
郭城宇心里一动,脸上却露出些许怯意,挪着小步走过去,在离书桌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池鹤亭看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是笑了,伸手一把将他拉过来,让他侧着身子坐在自己腿上,大手自然而然地就搂住了那截细腰,手感极好,隔着薄薄的绸料,能感觉到底下的温热和柔韧。
“今儿怎么这么乖?还知道送点心来了?”池鹤亭凑近他,带着烟味的气息喷在他耳廓上,另一只手已经不老实地去解他长衫领口的盘扣。
郭城宇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软了下来,顺势靠在池鹤亭怀里,手指却轻轻抵在他胸口,声音又软又糯,还带着点喘:“老爷……现在……现在不行……”
池鹤亭解扣子的手一顿,挑眉看他:“怎么不行?”
郭城宇抬起眼,眼眶泛红,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含着无限的春情,轻轻扭了一下腰,用那饱满的臀瓣蹭了蹭池鹤亭的大腿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钩子:“晚上……晚上老爷来我屋里……好不好?”
池鹤亭被他这动作和眼神勾得下腹一紧,搂着他腰的手收紧了些,声音哑了:“怎么?想了?”
郭城宇脸颊飞起两抹红晕,像是羞极了,把脸埋进池鹤亭颈窝里,轻轻点了点头,呼出的热气全都喷在池鹤亭的皮肤上,声音又轻又媚,带着颤音:“嗯……想的……下面……下面都湿了……想老爷晚上……晚上粗暴一点对我……”
这话简直就像往干柴上扔了把火,池鹤亭呼吸瞬间就粗重了,搂着他腰的手猛地往下,隔着裤子在他臀瓣上狠狠掐了一把,手感紧实弹手,哑着嗓子道:“这可是你说的。”
郭城宇被他掐得轻哼了一声,身体微微颤抖,眼里的水光更盛,却还是强忍着,抬起脸,看着池鹤亭,眼神勾人:“那老爷……晚上来吗?”
“来!”池鹤亭喘着粗气,另一只手已经急不可耐地从他敞开的领口探进去,摸到胸前那一点凸起,隔着里衣用粗糙的手指掐住那颗早已硬挺的乳尖,用力揉捏,“晚上洗干净了等我。”
郭城宇被他揉捏得浑身发软,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却还是忍着那点不适和恶心,红着脸,点了点头,声音软得能滴水:“嗯……我等着老爷……”
池鹤亭又狠狠揉了他几把,才勉强压下火气,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滚吧,晚上再收拾你。”
郭城宇如蒙大赦,赶紧从池鹤亭腿上下来,手忙脚乱地把被解开的盘扣系好,脸颊通红,眼神躲闪,不敢再看池鹤亭,低着头,脚步有些凌乱地快步走出了书房。
直到走出老远,回到回廊里,确定四周没人了,郭城宇脸上那副春情荡漾的媚态才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厌恶和一丝计谋得逞的冷静,他抬手,用力擦了擦刚才被池鹤亭碰过的脖子和胸口,眼神阴沉地看向西厢房的方向。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就等着那条自以为是的鱼咬钩了。
……
池骋前两天就琢磨着郭城宇那咳嗽的毛病,夜里去的时候,那咳声就跟掏心挖肺似的,听得他心慌,有一回咳狠了,郭城宇扭过头拿手帕捂着嘴,再摊开,里头一滩暗红的血丝,吓得池骋当时就皱了眉,心里头那点儿慌乱劲儿就更重了。
他第二天就直接去找了府里那个老大夫,老大夫正捣药呢,池骋穿着军靴蹬蹬蹬走过去,往那儿一站,阴影就把人罩住了。
“郭城宇那药方子,拿来我瞅瞅。”池骋没什么耐心,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老大夫抬头见是他,赶紧放下药杵,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陪着笑:“大少爷,您怎么问起这个了?那方子是老爷吩咐下来,一直用着的,治……治郭姨娘的旧疾。”
“废什么话?”池骋眼皮一耷拉,语气沉下去,“让你拿就拿。”
老大夫不敢再多嘴,颤巍巍地去身后那排红木药柜里翻找,拿出一个泛黄的小本子,翻到某一页,指给池骋看:“就、就是这个。”
池骋一把抽过来,扫了几眼,上面写着些黄芪、党参、麦冬、五味子之类的,还有些他不认识的药材,剂量都标着,他看不懂门道,但记性不差,硬是囫囵吞枣地把那几味主药和剂量给记脑子里了,看完把本子丢回给老大夫,警告似的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这天白天,池骋没像往常那样直接去军营操练,他记着有个留洋时候的铁哥们,叫林湛,前几天刚捎来信儿,说从英国回来了,在省医院找了个差事,医术据说挺牛逼,中西都懂点儿,池骋琢磨着,正好让这哥们儿给看看那药方。
他开着车去了省医院,那地方洋气,白墙红瓦的,里头的人都穿着白大褂,空气里一股子消毒水的味儿,跟他待惯了的军营和池家大宅完全是两个世界,他问了人,找到林湛的办公室。
林湛正低头写东西,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池骋,愣了一下就笑了:“呵!池大少!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地方来了?稀客啊!”
池骋也没客气,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坐下,大马金刀的,跟这地方格格不入,“少他妈废话,找你有正事儿。”
他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张纸,那是他凭着记忆把药方誊写下来的,拍在林湛桌上,“帮哥们儿瞧瞧,这方子治什么的?管不管用?”
林湛拿起那张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看了起来,他看着看着,眉头就微微皱起来了,“你这朋友……是不是打小身子骨就弱?特别是肺经和气管,应该是有年头的老毛病了,畏寒,容易咳,咳起来就停不住,严重了还带血丝儿?”
池骋心里一动,点头:“对,就那样,这方子咋样?”
“方子本身是调理的路子,补气润肺,止咳平喘,按理说对症。”林湛放下纸,看着池骋,“但中药这玩意儿,讲究个因人而异,随时调整,光看方子不行,得见到人,望闻问切一样不能少,再说了,要是这毛病根子深,光靠中药温养着可能不够劲儿,你最好把人带过来,我用西医那套设备给仔细检查检查,听听肺音,拍个片子看看里头到底啥情况,要是西医也没太好的法子,我再带你去见我爷爷,他老人家是中医圣手,搞个中西医结合,说不定能去根儿。”
池骋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带郭城宇出来?这事儿有点麻烦,但听着林湛的话,又觉得有点盼头:“成,我想想办法,过几天请你喝酒。”
“跟我还客气啥。”林湛笑着摆摆手。
池骋没多待,起身就走了,出了医院,翻身上马,一路跑回军营,心里却一直琢磨着郭城宇那病秧子模样和咳得撕心裂肺的声儿。
下午在军营处理完那些破事,他就开始心不在焉,脑子里盘算着晚上带点啥去西厢房,那家伙,开始几天给块怀表万花筒都还能唬一下,后来明显兴趣不大了,巧克力嫌苦,香皂嫌味儿冲,贝壳也就摸了两下,那把小左轮更是直接塞枕头底下再没碰过。
他想起自己屋里头还有个小木盒子,是当初在法国瞎逛时候买的,里头是个蝴蝶标本,镶在玻璃框里头,那蝴蝶翅膀在光底下能泛出种特别的绿光,怪好看的,北平城肯定见不着这稀罕玩意儿,他想着郭城宇那白得晃眼的皮肤,要是配上这绿莹莹的蝴蝶,不知道啥效果。
就这么定了,他提早从军营出来,回自己院里拿了那装标本的小木盒揣怀里,看着天色擦黑,也没心思吃饭,直接就奔西厢房那边去了。
越靠近那院子,心里头莫名还有点说不清的期待,想着郭城宇看见这玩意儿会不会又假装淡定,其实眼睛偷偷亮一下。
可他刚走到院墙根底下,脚步就顿住了,不对劲。
平时他来得再晚,那窗户也是关严实的,今天却大敞四开着。
而且,里头有声音。
不是咳嗽,不是叹气,也不是摆弄东西的细微响动,是一种……被死死压抑着却又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断断续续的,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和肉体碰撞的闷响。
池骋眉头瞬间拧紧了,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一下子凉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突突直跳的暴躁和怀疑,放轻了脚步,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贴近那扇敞开的窗户。
越近,那声音就越清晰。
呜咽声里带着哭腔,还有抑制不住的咳嗽,被什么东西堵着,咳不痛快,听着就难受。
“疼……老爷……疼……”是郭城宇的声音,嘶哑的,破碎的,带着水汽,求饶似的。
然后是一个低沉粗暴的男声,池骋再熟悉不过,是他爹池鹤亭。
“疼?疼就对了!贱骨头……夹紧点!”
池骋的心猛地往下沉,血液好像瞬间冲到了头顶,又唰地一下凉下去,他僵在原地一两秒,然后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整个人暴露在窗口,视线毫无遮挡地射进屋里。
屋里头没点大灯,只床头柜上放着一盏昏黄的洋油灯,光线摇曳,把一切照得影影绰绰,却又足够看清那不堪入目的景象。
床榻上,池鹤亭赤着精壮的上身,只穿着一条军裤,裤腰松垮地挂在胯上,他侧对着窗户,整个人像座山一样压在下面那具雪白的身体上。
郭城宇被他完全笼罩在底下,身上那件水绿色的杭绸长衫被扒拉开,胡乱堆在胳膊肘和腰间,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和两条光溜溜的腿,池鹤亭一双大手正死死掐着郭城宇那不盈一握的细腰,胯下那根黑硬的玩意儿凶狠地在郭城宇腿间进出着,发出一下下沉闷的肉体撞击声,郭城宇被他顶得整个人都在往床头缩,脑袋无力地仰靠着,喉结脆弱地滚动着,发出痛苦的呜咽。
池骋能看到郭城宇那张漂亮的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泪痕,眼角绯红,那颗泪痣都像浸在水里,张着嘴,艰难地喘息,时不时因为剧烈的撞击而呛咳起来,咳得浑身颤抖,连带着身体内部也剧烈收缩。
池鹤亭似乎被他这反应弄得更加兴奋,低吼一声,竟然腾出一只手,猛地掐住了郭城宇的脖子,虎口死死卡住喉管。
“咳……唔!”郭城宇的咳嗽和呜咽瞬间被掐断,整张脸迅速因为缺氧而涨红,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充满了痛苦和恐惧,双手无力地抬起来,想去掰开池鹤亭铁钳一样的手,却徒劳无功。
池鹤亭俯下身,凑到郭城宇耳边,声音粗重带着狞笑:“对……就这样……夹得真他妈紧……骚货……”
郭城宇被掐得眼球都有些外凸,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抽搐,腿胡乱蹬着床单。
池骋站在窗外,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手指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他死死盯着里面,盯着郭城宇那副快要被活活掐死的惨状,胸腔里一股暴戾的杀意疯狂翻涌,几乎要冲垮理智。
就在郭城宇眼看要窒息过去的时候,池鹤亭终于松开了手。
“嗬……咳咳咳咳咳!”大量空气猛地灌入肺部,郭城宇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整个人蜷缩起来,咳得浑身痉挛,流着眼泪,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圈清晰的青紫色掐痕。
还没等他缓过这口气,池鹤亭毫无预兆地扬起手,“啪”一声脆响,一记狠狠的耳光扇在了郭城宇脸上。
郭城宇的脑袋被打得猛地偏向一侧,整张脸几乎撞进枕头里,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红印,嘴角也渗出一丝血迹。
“没用的东西!哭哭啼啼扫老子的兴!”池鹤亭骂骂咧咧,动作却丝毫没停,反而更加粗暴,抓住郭城宇的脚踝,粗暴地将那两条细白的腿扛到自己肩膀上,这个姿势让他进入得更深,每一次撞击都又重又狠,囊袋拍打着臀肉,发出淫靡又暴力的声响。
郭城宇被打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半张脸火辣辣地疼,他艰难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窗口。
下一秒,他的视线凝固了。
他看见了站在窗外的池骋。
池骋背着月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一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郭城宇从未见过的冰冷杀意,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在空中撞上。
郭城宇张了张嘴,被打肿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像被割断了声带,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绝望和难堪,还有一丝极快闪过的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
池鹤亭对此毫无所觉,他正沉浸在暴虐的施虐和性欲里,一手狠狠揉捏着郭城宇胸前的柔软,另一只手啪啪地拍打着那挺翘雪白的臀瓣,留下一个个红印,嘴里吐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妈的……真紧……天生就是被操的货……老子干死你……”
郭城宇不再挣扎,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闭上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散乱的乌发里,像一具失去生气的破败玩偶,任由身上的男人肆意逞凶,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攥着床单指节发白的手,透露着极致的痛苦和屈辱。
池骋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钉死的雕像,死死地看着里面那幅活春宫,看着郭城宇那副被彻底凌辱摧毁的模样,他怀里那个装着漂亮蝴蝶标本的小木盒子,硌在他的胸口,冰冷而讽刺。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冲进去掏枪崩了那个压在上面的男人。
他一步一步地离开那扇窗户,脚步沉重,军靴踩在碎石路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背后的呜咽声、喘息声、肉体撞击声、污言秽语,像一把把烧红的铁锥,狠狠扎进他的耳朵,钉进他的脑子里,攥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毒蛇。
池骋一直走,没有回头,直到彻底离开那个院子,把那些声音和画面都甩在身后,但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天空。
……
池骋一夜没睡。
他就那么在自己屋里那把黄花梨木的靠背椅上干坐着,军装外套没脱,连脚上那双沾了泥灰的马靴都没换,手边桌上那盏洋油灯的灯芯噼啪爆了个小小的灯花,又暗下去,把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照得半明半暗,眼底沉得能拧出水。
外头天从墨黑转到蟹壳青,再到鱼肚白,窗棂子外头渐渐透进点光,能听见远处几声鸡叫,还有府里下人开始走动扫洒的细微声响。
池骋一动没动,就跟钉死在那椅子上似的,只有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反复的攥紧松开,已经捏得有些发白,手背上几道被窗框木刺划出的血痕早就凝了,暗红色的,盘在手背上,像几条丑陋的蚯蚓。
他脑子里反复滚着的就是那几个画面,郭城宇被掐着脖子涨红的脸,扇了耳光后迅速肿起的指印,还有那双看着他,瞬间蒙上绝望和难堪,然后又迅速闭上的眼睛。
妈的。
池骋喉结上下滚了滚,胸口那股邪火烧了一夜,非但没下去,反而越憋越旺,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疼,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直到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那是他爹池鹤亭惯常出门的点儿,轮胎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渐渐远了,池骋才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得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一声。
他几步走到屋里那红木立柜前,猛地拉开最底下那个抽屉,从一堆零碎军用品里头胡乱翻捡,最后摸出两个白瓷的小药瓶,瓶身冰凉,一个上头贴着“外用”,一个贴着“内敷”。
攥紧了这两个小瓶子,池骋转身就往外走,军靴踩在地板上,沉得很,他刻意避开了院子里扫洒的下人,沿着回廊的阴影,快步往西厢房那边去。
越靠近那院子,他脚步反而越慢,最后停在那扇熟悉的窗户底下。
窗户还关着,但没插严实,露着一条缝。
池骋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把那扇窗户拉开,手撑着窗台,利落地翻身跳了进去,落地几乎没声儿。
屋里头还暗着,一股子没散尽的腥膻味混着淡淡的药香和血腥气,直冲他鼻子。
池骋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看向那张雕花大床。
床上鼓囊囊的一团,郭城宇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发顶,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但池骋知道他没睡。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军靴踩在木地板上,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那团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池骋在床边站定,垂眼看着,离得近了,能看见被子边缘露出的那一点脸颊,肿得老高,上面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红得发紫,嘴角也破了,结着一点暗红色的血痂。
他胸口那股邪火又猛地往上窜,烧得他喉咙发紧。慢慢在床沿坐下,床垫往下陷了一点。
被子底下的人瞬间绷紧了,连呼吸都屏住了。
池骋伸出手,没碰他,只是轻轻拍了拍那团被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夜没说话的沙哑:“……没事儿,是我。”
被子里的人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被子边缘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平时总含着水光,眼尾带着颗勾人泪痣的桃花眼,此刻红肿得厉害,眼皮耷拉着,眼神里是还没来得及掩饰的惊惧和恐慌,像只被踩断了腿的兔子,看到是他,那恐惧稍稍褪去一点,但立刻又漫上更深更浓的难堪和屈辱,飞快地垂下了眼睫毛,手指攥紧了被沿,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埋进去。
那眼神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池骋心口最软的那块肉里,刺挠得他生疼。
他喉结又滚了一下,声音放得更缓,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冲:“……他……给你上药了吗?”
被子底下的人沉默地摇了摇头,头发丝蹭过光滑的绸缎被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郭城宇心里头冷笑,你爹操起来没完没了跟他妈吃了药一样,还上药?他脑子里除了那二两肉和那点变态劲儿,还能有别的?这不就等着你这傻逼过来“怜香惜玉”呢么。
池骋看着他摇头,攥着药瓶的手指猛地收紧,瓷瓶冰凉的质感硌得他掌心生疼。
妈的。
他盯着那截露在外面的还带着掐痕的细白脖子,吸了口气,又低声问,声音哑得厉害:“……那……你把被子松开,我给你上点药,成不成?”
郭城宇没说话,也没动,只是把被子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
池骋等了一会儿,看他这副油盐不进把自己缩进壳里的模样,心里头那点憋闷和烦躁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搅和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忽然伸出手,连人带被子一起,猛地捞过来,结结实实地抱进了自己怀里。
郭城宇吓了一跳,身体瞬间僵住,下意识地就要挣扎。
“别动。”池骋的手臂箍得很紧,铁钳一样,把他死死按在自己胸前,军装上衣冰凉的铜扣硌着郭城宇的脸颊,但他没松手,反而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郭城宇的耳廓,热气喷在那片敏感的皮肤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哄劝,“……我就给你上药,不弄别的……听话……”
郭城宇被他抱在怀里,鼻尖全是池骋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硝烟味和一夜未眠的冷冽气息,隔着一层被子,也能感觉到池骋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咚咚咚的,震得他耳膜发麻,身体僵硬了一会儿,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差不多了,再拿乔下去,池骋这狗脾气估计就得烦了,那点怜惜劲儿散了,后面就不好弄了。
他慢慢松开了死死攥着被子的手指,身体也放软了一点,不再那么僵硬地抵抗,但头还是低垂着,不肯抬起来看池骋,一副逆来顺受又委屈至极的模样。
池骋感觉到他的软化,心里莫名松了口气,手臂的力道也稍稍放松了些,但没完全松开,他先把怀里那个写着“外用”的小瓷瓶放到床边,空出手,小心翼翼地去碰郭城宇的脸。
指尖刚碰到那红肿发烫的皮肤,郭城宇就下意识地嘶了一声,缩了一下脖子。
“疼也得揉开,不然淤血散不了。”池骋的声音粗哑,但动作却放得极轻,他倒了一点药油在自己指腹上,那药油味道冲,带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搓热了,才轻轻地一点点地敷上郭城宇脸上的巴掌印,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揉按着。
药油沾上皮肤,先是一阵刺痛的凉,然后又开始发热,那股劲道透过皮肤往底下渗,郭城宇疼得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咬着嘴唇忍着,没再出声。
池骋低着头,凑得很近,能清晰地看到郭城宇微微颤抖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还有那破了的嘴角,和下面一小截白皙脆弱的脖颈上那圈骇人的青紫掐痕,他呼吸重了几分,手下动作却不敢停,小心翼翼地揉着那肿起的老高的脸颊,想把那淤血化开。
揉了好一会儿,感觉那药油差不多吸收进去了,郭城宇也慢慢适应了那点疼,身体不再绷得那么紧,池骋忽然停了手,从军裤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剥开糖纸,露出一颗圆滚滚的奶白色的糖球。
他把那糖递到郭城宇嘴边,声音还是哑,但尽量放平缓了:“张嘴,不是苦的,甜的。”
郭城宇垂着眼,看着嘴边那颗糖,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张开了有些干裂的嘴唇。
池骋把糖塞进他嘴里,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那柔软湿热的唇瓣,两人都顿了一下。
甜味很快在舌尖化开,冲淡了嘴里那点血腥味和药油的苦涩味,郭城宇含着糖,腮帮子微微鼓起来一点,看着没那么可怜了,反倒有点稚气的乖。
池骋盯着他看了两秒,才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给他揉脸,这次动作更轻缓了些。
等脸上那药油彻底揉开,红肿看着似乎消下去一点点,池骋才停了手。
“脸上好了,”他看着郭城宇低垂的睫毛,声音有点发紧,“……身上,还有脖子,也得擦药。”
郭城宇身体几不可察地又绷紧了一瞬,没说话,也没动。
池骋等了他几秒,见他没反抗,就伸出手,试探性地轻轻地去拉他裹在身上的被子。
郭城宇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力道。
池骋慢慢把被子从他肩膀上拉下来,随着被子滑落,郭城宇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痕迹彻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原本白皙光滑的胸膛上,布满了青紫交错的指痕和掐痕,乳首又红又肿,像是被粗暴地啃咬揉捏过,可怜兮兮地挺立着,周围一圈牙印清晰可见,那截细白的脖子上,掐痕更是骇人,一圈青紫色,像是随时能要了他的命,腰侧和大腿根部也有不少暧昧的红痕和指印。
池骋的呼吸猛地一窒,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是结了冰,又像是燃着火,他死死盯着那些伤痕,下颚线绷得紧紧的,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他极力压下心里那头快要冲出来的暴戾野兽,倒出药油在掌心搓热了,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敷上郭城宇的脖子,郭城宇轻轻颤了一下,却没躲。
池骋的手很大,指腹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耐心和轻柔,沿着那圈可怕的掐痕,一点点把药油推开,揉按,让药力渗透进去,手指偶尔划过郭城宇的喉结,能感觉到那细微的滚动。
然后是胸膛,那布满伤痕的皮肤细腻得不像话,手感极好,此刻却烫得惊人,池骋的手掌覆盖上去,尽量避开那红肿不堪的乳尖,只是用指腹轻柔地涂抹药油,但指尖还是不可避免地偶尔擦过那挺立的顶端,感受到那一下下细微的触电般的战栗。
郭城宇一直偏着头,闭着眼,任由他动作,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逐渐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他并非毫无感觉,嘴里的糖球慢慢变小,甜味丝丝缕缕地蔓延。
胸口、腰侧、大腿根……池骋沉默地仔细地给所有看得到的伤痕都敷上了药,动作始终克制而专注,没有任何多余的狎昵。
直到……该处理最后,也是最隐秘的那处伤口。
池骋的手停了下来,目光落在那双腿之间,郭城宇并拢着腿,但隐约还能看到腿根处残留的一点干涸的白浊和血丝。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紧绷。
池骋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下面……也得用药。”
郭城宇的身体猛地一僵,双腿瞬间并得更紧,甚至下意识地想往后缩,手指也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依旧偏着头,不肯看池骋,耳朵却红得滴血。
池骋看着他的反应,心里那点烦躁和说不清的冲动又冒了头,但他压住了,深吸一口气,尽量把语气放平缓,甚至带上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哄劝:“……那地方伤了……不用药不行……会发烧……听话,把腿松开。”
郭城宇还是不动,也不吭声,只是呼吸急促了些。
池骋等了一会儿,有点没耐心了,但看着他那副可怜样,又硬不起心肠用强,俯下身,靠近郭城宇,手臂撑在他身体两侧,把他困在自己胸膛和床铺之间,热气喷在他通红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自己松开,还是我帮你?嗯?”
郭城宇被他笼罩着,能感觉到那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和体温,身体抖得更厉害,眼睫毛颤得像是要飞走的蝴蝶,他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屈辱又不得不顺从的表情,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紧紧并拢的双腿。
池骋的目光立刻落了下去。
那双腿又长又直,皮肤白得晃眼,此刻却布满了指痕和暧昧的红印,腿心处,那粉嫩娇怯的花户又红又肿,可怜地微微张着一条小缝,周围沾满了已经干涸发白的精液,甚至还能看到一点点撕裂的伤痕和血丝,淫靡又惨烈。
池骋的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眼神暗沉得吓人,像是要把那地方盯穿。
郭城宇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羞耻得全身皮肤都泛起了粉红,脚趾紧紧蜷缩起来,下意识地想并拢腿,却被池骋用手轻轻按住了膝盖。
“别动。”池骋的声音哑得不行,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努力在克制什么,然后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肿起的瓣蕊。
指尖刚碰到那敏感至极又受伤的地方,郭城宇就猛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与此同时,那微微张开的小缝里,竟然因为这点碰触,又缓缓流出一小股白浊的精液,顺着腿根滑落,滴在深色的床单上,留下一点湿痕。
空气瞬间凝固了。
郭城宇显然也感觉到了,他猛地夹紧腿,却又因为扯到伤口而疼得吸了口凉气,声音带着哭音和极大的难堪,破碎地响起:“……别……别看了……”
池骋盯着那缓缓流出的属于他爹的精液,眼底瞬间翻涌起骇人的风暴,额角青筋暴起,后槽牙咬得死紧,攥着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不是郭城宇绣给他的那块,而是之前街上随便买的最普通的那种,动作有些粗暴地,用手帕垫在床单上,然后轻轻分开郭城宇的腿,手指撑开那红肿的阴唇,让里面更多的残留的精液缓缓流出来,淌在手帕上。
这个过程缓慢而煎熬,冰凉的空气刺激着受伤敏感的嫩肉,羞耻感和身体内部被窥探的感觉让郭城宇全身都在细微地发抖,他死死咬着嘴唇,把头扭向一边,闭上眼睛,眼角不断有泪水滑落,没入鬓角。
池骋一直看着,脸色阴沉得可怕,直到再也没有精液流出来,他才用那手帕胡乱擦拭了一下周围狼藉的皮肤,然后把手帕紧紧攥成一团,看也没看,直接抬手狠狠扔出了窗外。
他转回头,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拿起那个“内敷”的药瓶,挖了一大坨乳白色的药膏抹在两根手指上。
他看着郭城宇紧闭的双眼和颤抖的睫毛,声音哑得厉害:“……我得插进去……里面肯定也伤了……得敷药……”
郭城宇没说话,只是睫毛颤得更厉害,过了好几秒,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池骋得到允许,将那沾满了冰凉药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抵上那微微红肿还有些湿润的逼口。
指尖刚探进去一个指节,就感觉到里面异常的高温和紧致,以及那因为疼痛和异物感而骤然收缩的痉挛,郭城宇疼得闷哼一声,身体绷紧了。
“放松点……”池骋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声音绷得紧紧的,他不敢贸然深入,只是用手指轻轻地在入口处打转,让药膏慢慢融化进去,一边低声哄着,“马上就好……忍忍……”
等那紧窒的入口稍微适应了一点,他才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两根手指慢慢推了进去。
里面又热又湿,软肉层层叠叠地包裹上来,贪婪地吮吸着他的手指,但同时也因为受伤而异常敏感和脆弱,每一次轻微的刮蹭都引起郭城宇抑制不住的颤抖和细小的呜咽。
池骋屏住呼吸,手指在里面缓慢地转动,尽量将药膏涂抹到每一处内壁,他能感觉到那些细小的撕裂伤和肿胀,涂抹了一圈后,抽出手指,上面已经沾了些许透明的黏液和没化开的药膏,以及一丝淡淡的血丝。
他又挖了更多药膏,再次涂抹均匀,然后又一次慢慢插了进去,如此反复了五六次,每一次进出都极其缓慢而小心,尽量不加重他的痛苦。
但不可避免的,在药物和手指反复的刺激下,那具敏感的身体开始产生可耻的反应,郭城宇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细碎的呜咽声也带上了点不一样的腔调,腿根微微颤抖着,原本只是因为疼痛而收缩的穴肉,开始有了些自主的黏腻的吮吸。
当池骋又一次抽出手指,准备再蘸取药膏时,郭城宇没忍住,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媚意的呻吟。
声音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郭城宇猛地睁开眼,脸上瞬间爆红,羞愤欲死,下意识地想并拢腿躲开。
池骋的动作也顿住了,盯着郭城宇那副情动又羞耻的模样,红肿的脸颊,湿漉漉的眼睛,微张的带着伤的嘴唇,还有腿间那一片狼藉又泛着水光的媚态……他眼底瞬间涌起深沉的欲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下一秒,他缓缓俯下身,轻轻碰了碰郭城宇的嘴唇,看见他没拒绝,才慢慢把舌头探进去。
郭城宇很快就被那温柔的气息和吻弄得浑身发软,氧气被掠夺,脑子晕乎乎的,只能被动地承受。
池骋吻了很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放开他,嘴唇分开时还扯出一丝银线,额头抵着郭城宇的额头,呼吸粗重,眼睛黑得吓人,盯着郭城宇迷离的眼睛,声音低哑得像是磨砂纸。
他没再继续,而是直起身,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欲望,继续之前未完成的事,又挖了一坨药膏,重新将手指送进那已经变得泥泞不堪湿热紧致的小穴里,这一次,里面的软肉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立刻缠了上来,吮吸着他的手指,甚至主动地吞吐起来。
池骋的手指在里面动作着,额角的汗滴了下来,他咬着牙,极力忍耐着,快速而仔细地将药膏在内壁涂抹均匀,然后猛地抽出了手指,带出一股透明的蜜液,接着从口袋里又掏出个东西,一个巴掌大的温润光滑的羊脂玉玉势,形状模仿着男性阳具,头部圆润,柱身光滑细腻。
他把玉势展示给郭城宇看,刚刚被抹上一层厚厚的乳白色的药膏:“这个……插进去,能让药效持续久点,养着里面……免得粘连……得忍着点,可能不舒服。”
郭城宇看着那根玉势,又看看池骋布满汗水和欲望的脸,眼神复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红着脸,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池骋得到允许,将那沾满了药膏,冰凉滑腻的玉势圆润的头部,抵在那张被蹂躏得红肿不堪却依旧饥渴翕张的小口上。
轻轻一用力,头部就挤了进去。
郭城宇闷哼一声,身体绷紧。
池骋动作没停,握着玉势,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往里面推送,冰凉的玉质物体进入火热紧致的内部,带来一阵剧烈的收缩和排斥,但很快,那药膏的润滑和之前被手指开拓出的湿滑起了作用,玉势慢慢地坚定地滑入了最深处,直到底部那圆润的端头紧密地贴合在入口处。
全部没入后,两人都松了口气,郭城宇瘫软在床上,大口喘着气,感觉身体里面被那冰凉的东西填得满满的,有一种奇怪的饱胀感,但确实缓解了些许火辣辣的疼痛。
池骋看着他那副样子,眼神暗了暗,下床,然后扯过旁边的被子,仔细地给他盖好,连脖子都掖严实了。
然后低下头,在郭城宇的额头上,极其快速地轻轻地亲了一下。
亲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像是为了掩饰什么,粗声粗气地抓起郭城宇的一只手,摊开他的掌心,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剩下的五颗奶糖,一股脑地全放在他手心里。
“好好休息,”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一个小时吃一颗糖,糖吃完了,我就回来了。”
郭城宇摊着手心,看着那五颗圆滚滚的奶糖,又抬起眼,看了看池骋紧绷的下颚线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然后慢慢地,温顺地,点了点头。
池骋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大步走到窗边,利落地翻身出去,顺手带上了窗户,身影很快消失在逐渐明亮的晨光里。
郭城宇躺在被子底下,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他脸上那副温顺脆弱的表情慢慢褪去,变得平静无波,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算计得逞的冷光,他慢慢合拢手掌,握紧了那几颗还带着池骋体温的奶糖。
池骋走后,郭城宇躺在被子底下,没动弹。身体里头那根玉势冰凉冰凉的,杵得他有点难受,但确实缓解了火辣辣的疼,外头的天光已经大亮,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照进来,空气里那股子腥膻味还没散干净,混着药油那股子冲鼻子的草药味,闻着让人恶心。
他摊开手心,看着那五颗圆滚滚的奶糖,拿起来一颗塞进嘴里,慢腾腾地嚼着,甜味儿盖过了嘴里的血腥气和苦味,脑子却没闲着,把刚才池骋那副又狠又躁,偏偏动作间又带着点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德行过了一遍,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糖还没吃完第三颗,外头院子里突然就闹哄起来,脚步声又杂又乱,还有搬抬重物的闷响,夹杂着几声压着嗓门的吆喝,不像平时下人们小心翼翼那种动静。
郭城宇眉头微微皱起,侧耳听了一会儿,忍着不适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悄没声地掀开一条缝往外看。
只见回廊下好几个生面孔的兵士,正帮着府里原来的下人往外抬箱子搬行李,都是些沉甸甸的红木大箱,看着像是池鹤亭和宋梦玉屋里那些值钱家伙什,管家老钱也在,指挥着,脸色不太好看。
郭城宇心里头咯噔一下,这是要出远门?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他迅速退回床边,扯过那件被撕扯得有些凌乱的水绿色长衫胡乱套上,系好盘扣,遮住一身痕迹,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刚起身还有些慵懒,而不是刚被蹂躏过。
他提高了一点声音,朝着门外喊:“小桃?小桃!”
脚步声很快靠近,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藕荷色丫鬟衣裳,梳着双丫髻,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点慌慌张张的神色,这是郭城宇当初在街上撞见她卖身葬父,看她可怜又机灵,花了点钱带回来的丫头,这几年跟着他,也算贴心。
“姨娘,您醒了?”小桃凑到床边,声音压得低低的,“您……您没事吧?昨夜老爷他……”
“我没事。”郭城宇打断她,指了指窗外,“外头怎么回事?乱糟糟的。”
小桃摇摇头,脸上也是茫然:“奴婢也不知道,就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呢,夫人那边就传下话来,让赶紧收拾老爷和她的行李,像是……像是要出远门,挺急的,还来了好些兵爷帮着搬东西,府里的人都人心惶惶的。”
郭城宇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怀疑,脸上却没显,只是微微蹙起眉,刚想再细问,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一个温婉却带着点急切的女声:“城宇?醒着么?”
是宋梦玉。
郭城宇立刻对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会意,赶紧扶着他躺回床上,又把被子拉好,做出刚醒虚弱无力的模样。
刚收拾妥当,门帘就被掀开了,宋梦玉穿着一身素锦旗袍,外面罩了件薄呢外套,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只是脸上带着些匆忙和疲惫的神色走了进来。
郭城宇挣扎着要起身:“夫人……”
“快躺着,别起来。”宋梦玉快走几步到床边,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没让他动,自己则在床沿坐了下来。
她目光落在郭城宇脸上,那红肿的指印和破了的嘴角虽然消了些,但还是能看出来,宋梦玉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有点怜悯,又有点别的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了郭城宇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
“城宇啊,府里出了点急事。”宋梦玉开口,声音还算平稳,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些,“老爷那边……被人递了话上去,说是有些账目不清爽,上头要查,得立刻去上海一趟,当面说清楚,恐怕得待上一阵子。”
郭城宇心里头猛地一沉,脸上却适时地露出惊慌和担忧:“老爷他……严重吗?怎么会……”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老爷只说没事,让放心。”宋梦玉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就是走得急,上头点名了,让我也必须跟着一起去,说是……说是家眷都得在场,显得郑重。”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声音压低了些,“但是……上头也特意提了,不让带……带姨娘过去,说影响不好,怕人多口杂。”
郭城宇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机会来了,池鹤亭和宋梦玉都不在,这池家大宅里,就只剩下他和池骋,但他脸上立刻浮现出被抛下的无助和恐惧,反手抓住宋梦玉的手,声音都带了颤音:“夫人……那我……我怎么办?我一个人留在府里……”
“你别怕,别怕。”宋梦玉连忙安慰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塞进郭城宇手里,那荷包沉甸甸的,里面显然是硬邦邦的银元或金条,“老爷和我虽然走了,但家里留了足够的银钱,够府里上下开销的,这是我私下再给你的一份,你自个儿收好,千万别声张,以后在这府里……万一……万一池骋他给你气受,或者底下人看人下菜碟,你手头宽裕,也好打点,不必看人眼色过日子。”
郭城宇捏着那荷包,手指微微发抖,眼眶瞬间就红了,泪珠子说掉就掉,顺着脸颊滚下来,声音哽咽着:“夫人……我……我不是图这个……我就是怕……”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宋梦玉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擦了擦眼泪,语气也软了几分,“我们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你有事就写信,托可靠的人送到上海这个地址。”她又塞了一张小纸条给郭城宇,“池骋也不走,他得留在北平,守着这边的摊子,他脾气是混了点,但……但你终究是他小妈,他再怎么着,明面上也不敢真把你怎么样……你自己万事小心,身子骨要紧,药记得按时吃。”
郭城宇流着泪,使劲点头,一副离了主心骨茫然无措的样子:“嗯……我……我知道了……谢谢夫人……夫人和老爷也千万保重……”
宋梦玉看着他这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又叹了口气,站起身:“行了,我得赶紧走了,老爷还在前头等着。小桃,”她转向旁边的丫鬟,“照顾好你家姨娘。”
小桃赶紧躬身应道:“是,夫人。”
宋梦玉最后看了郭城宇一眼,转身匆匆走了。
等门帘落下,脚步声远去,郭城宇脸上的泪水还没干,但那副凄风苦雨的表情已经瞬间收了起来,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一丝压不住的兴奋,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把那个荷包和纸条仔细塞进枕头底下。
小桃在一旁看得有些愣神,小声问:“姨娘,那……那我们是不是也该收拾一下东西?”她以为就算不去上海,府里主子走了,他们这院里可能也得有点变动。
郭城宇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不用,该干嘛干嘛去,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小桃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郭城宇重新躺回床上,嘴里还残留着奶糖的甜味,他闭上眼睛,听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嘈杂声,心里头那盘棋,已经开始走了。
……
池骋是快中午的时候回来的。
他骑着马直接进了府门,院子里安静得过分,平时来来往往的下人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几个面生的穿着军装的大兵在站岗巡逻,见了他,立刻挺直腰板敬礼,眼神里带着敬畏。
他脸色沉静,看不出什么表情,把马缰绳扔给迎上来的一个兵士,大步就往里走。
刚进二门,就看到他母亲宋梦玉提着一个小皮箱,正站在轿厅门口张望,像是在等他,眼睛有点红,像是哭过,见到他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骋儿!”宋梦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急切和不舍,“你怎么才回来!东西都收拾好了,你爹都在车上等着了!”
“军营里有点事,耽搁了。”池骋任她抓着,目光扫过院子里停着的几辆黑色汽车,和车上已经坐定的池鹤亭模糊的侧影,“到底怎么回事?这么急?”
“说是上海那边出了点纰漏,要你爹立刻去说明情况,我也得跟着去。”宋梦玉语速很快,眼圈又红了,“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骋儿,你一个人留在北平,可得万事小心,兵营里的事多留个心眼,家里……家里也顾着点,城宇那孩子……身子不好,性子也软,你……你多少看顾着点,别太为难他……”
池骋听着,脸上没什么波动,只淡淡“嗯”了一声。
宋梦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前面汽车已经按响了喇叭,催得急,她没办法,只好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硬塞到池骋手里:“这个你拿着,以防万一……娘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池骋没推辞,把镯子揣进裤兜里,看着宋梦玉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汽车发动,缓缓驶出池府大门,扬起一点尘土,池骋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像钉在地上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车队越走越远,直到拐过街角,彻底看不见影子。
刚才还勉强有点人气的府门口,瞬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持枪的兵士,像木头桩子一样立着。
池骋脸上的那点平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一下子变得又冷又狠,像是结了冰的刀子,转过身朝着空荡荡的院子里吹了一声短促尖锐的口哨。
哨音刚落,从前后院子的阴影里、廊柱后、假山旁,悄无声息地闪出十五个穿着便服,手持刺刀步枪的汉子,这些人个个眼神精悍,动作利落,身上带着一股子硝烟和血腥混杂的煞气,明显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精兵,而且绝对忠诚。
池骋没说话,只朝着院子里那几个原本是池鹤亭心腹此刻正有些不知所措的老仆和卫兵方向,轻轻抬了抬下巴。
那十五个兵士眼神一厉,瞬间如同饿狼扑食般无声地散开,两人一组,扑向那些还愣在原地的目标。
那些老仆和卫兵根本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冰冷的刺刀精准地捅进了心口或是割断了喉咙,鲜血瞬间喷溅出来,呲在廊柱上、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有人试图挣扎,却被死死捂住嘴,刀刃在体内狠狠一拧,就彻底没了声息。
整个杀戮过程安静、迅速、高效,只有肉体倒地的闷响和鲜血流淌的细微声音,不到十分钟,院子里所有属于池鹤亭的嫡系,全部被清除干净,一个不留。
池骋就站在原地看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眼前不是血腥屠杀,只是宰了几只鸡。
杀完了人,那十五个汉子立刻开始动手清理,有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桶和拖把,泼水冲刷地上的血迹,有人抬起尸体,迅速往后院角门拖,那里显然有车等着运走,还有人拿着抹布,仔细擦拭廊柱和墙壁上溅到的血点。
整个清理过程同样迅速而安静,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儿,不到半个小时,院子里除了那股子还没完全散尽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以及地面和墙壁上一些过于湿润的水痕,已经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尸体、武器、甚至个人物品,全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十五个汉子完成一切后,重新聚集到池骋面前,领头的那个低声禀报:“军长,都干净了。”
池骋这才微微点了下头,声音低沉冰冷:“嘴巴都给我闭严实了。”
“是!”十五个人齐声低应,声音不大,却带着铁血的味道。
池骋挥挥手,那十五人立刻如同鬼魅般再次散入阴影里,消失不见,院子里又只剩下几个站岗的他带来的兵。
他抬脚往里走,穿过空旷的庭院,叫来了一个一直跟着他的四十多岁面相精干的男人:“张叔。”
“大少爷。”张叔躬身,脸上带着敬畏,他是池骋母亲那边的远亲,算是看着池骋长大的,后来一直跟着池骋在军营里管事,绝对可靠。
“以后你就是这府里的管家。”池骋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就去外面,重新买几十个下人回来,要底子干净手脚麻利的。”
“是,大少爷,我这就去办。”张叔没有任何疑问,立刻点头应下,转身就快步出去了。
池骋安排完这一切,脸上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戾气,他站在原地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但最终,还是迈开腿,朝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脚步不紧不慢,军靴踩在刚刚被水冲刷过的还有些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
池骋推开门走进屋里的时候,郭城宇正仰面躺着,嘴里含着最后一颗奶糖,舌尖百无聊赖地顶着糖球在口腔里滚来滚去,甜味儿都快泛光了,只剩下一点黏腻的底子,他眼睛盯着头顶上那顶绣着缠枝莲纹的帐子,脑子里空茫茫一片,啥也没想,就听着外头偶尔几声鸟叫,还有自己个儿稍微还有点不稳的呼吸声。
那扇门吱呀一声被从外头推开的时候,他愣了下,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小桃?不是说了不用守着么……”他以为是那小丫鬟不放心又摸进来了。
结果逆着外头投进来的有点晃眼的天光,一个高大得多的身影迈了进来,军靴底子踩在木地板上的动静儿,沉得很。
郭城宇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进来的是池骋,他心里头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把被子往上拉,遮严实点,但动作做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只是侧过脸,看着池骋,声音还带着点刚含过糖的黏糊劲儿,还有点儿没掩饰住的惊讶:“……你怎么……走门了?”
池骋反手把门带上,插销轻轻落下的那声“咔哒”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屋里头显得格外清楚,他听见郭城宇这话,眉头习惯性地就往上一挑,几步就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来,那软榻边沿立刻往下陷了一块儿,他伸手,带着枪茧的温热指腹直接就贴上了郭城宇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没发烧。”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郭城宇听,声音有点儿哑,带着刚抽过烟或者一夜没睡好的那种糙劲儿,试完体温,他的手也没立刻拿开,反而就着那个姿势,用手指蹭了蹭郭城宇额角那块光滑的皮肤,然后才收回去,揣进军裤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点,就那么斜睨着郭城宇,嘴角扯出点儿要笑不笑的弧度,“怎么着?喜欢看我翻窗进来,跟你偷情那样儿?”
郭城宇被他刚才那一下蹭得皮肤有点发麻,又听见这混不吝的话,脸上有点挂不住,耳根子悄悄热了,他把脸往枕头里偏了偏,躲开池骋那直勾勾的视线,声音闷在枕头里,听着有点囔囔的:“……谁跟你偷情了……少胡说八道……”
“啧。”池骋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觉得他这死鸭子嘴硬的劲儿有点逗乐儿,忽然俯下身,凑过去,速度快得郭城宇都没反应过来,嘴唇就那么轻轻地一擦而过地碰了一下郭城宇还微微张着带着点儿奶糖甜气的嘴唇。
那触感很软,还有点湿漉漉的凉。
郭城宇整个人瞬间僵住了,眼睛猛地睁大,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连呼吸都停了。
池骋却已经退了回去,依旧那么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嘴里叼着那根没点的烟,说话声音有点含糊,却字字清晰:“现在不就是了?”
郭城宇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连带着脖子根都透出粉意来,他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瞎几把乱跳,震得他耳朵里嗡嗡响,猛地一下把整张脸都死死埋进了枕头里,只留下一个后脑勺和两只红得滴血的耳朵对着池骋,身体也蜷缩起来,一副“我没脸见人了你也别看我”的鸵鸟德行。
池骋看着他这反应,心里头那点因为刚刚杀人带来的暴戾和烦躁感被抚平了一点儿,又觉得郭城宇这模样挺招人疼,不是平时那副死气沉沉的乖顺,也不是夜里被折腾狠了的破碎,就是一种……带了点活气儿的羞恼,他伸出大手,有点粗糙的手指插进郭城宇后脑勺柔软微凉的发丝里,不轻不重地揉了两把,像摸一只闹脾气了的猫。
“行了,也不怕憋死。”他声音放低了些,听着没那么混了,“过两天,等你身上好利索点儿,我带你出去一趟。”
郭城宇的脸还在枕头里埋着,声音传出来闷闷的:“……出去干嘛?”
“看医生。”池骋说,手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他的头发,“瞅瞅你那个破咳嗽,天天咳得跟要断了气似的。”
郭城宇沉默了几秒,然后才慢吞吞地把脸从枕头里侧过来一点点,露出小半张还红着的脸和一只眼睛,睫毛湿漉漉地颤着:“……看什么医生,老毛病了,府里大夫开的药一直吃着呢。”
“府里那老梆子顶个屁用。”池骋语气不屑,“我给你找了个洋大夫,留过学的,手艺不错,让他给你仔细瞧瞧,拍个片子看看肺里头到底咋回事。”
郭城宇看着他,没立刻答应,像是在掂量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哦。”
池骋看着他这副听话的样子,心里头又有点痒痒,手指从他头发滑下来,蹭了蹭他还有点肿的那边脸颊,药油味混着郭城宇身上那股淡淡的兰花香,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他盯着郭城宇低垂着的不住颤抖的睫毛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沉了下去:“他一直都这么对你?”
郭城宇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抬头,声音也低低的:“……谁?”
池骋没说话,只是用拇指按了按他脖子上那圈已经变成深紫色的掐痕。
郭城宇不吭声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眼睛,眼眶周围迅速漫上一层红,眼睛里水汽氤氲,那眼神看得池骋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
“……给别人当妾室的,”郭城宇的声音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抖,却又努力装作平静,“不就是给人当玩意儿的么……没什么的,习惯了。”他说完,像是再也忍不住,一滴泪珠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滚落,正好砸在池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拇指上。
那滴泪珠滚烫。
池骋的手指顿住了,他看着郭城宇那副强忍着委屈和屈辱眼泪却不听使唤往下掉的模样,心里头那股邪火又有点压不住地往上冒,但又不是冲郭城宇,他用指腹有点粗鲁地蹭掉那滴眼泪,连带着把那点湿意都抹在郭城宇细腻的皮肤上,忽然嗤笑了一声,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一直就这操行。”池骋收回手,摸出打火机,把一直叼在嘴上的那根烟点着了,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他有些阴沉的表情,“你不是我瞧见的头一个除了我娘以外,在他床上的人。”
郭城宇猛地抬起眼,红肿的眼睛里带着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看向池骋。
池骋没看他,目光盯着空气中某一点飘散的烟雾,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但那平淡底下,却透着一股子冰冷的玩意儿:“我十二岁那年,我娘回娘家探亲,不方便带着我,我就被扔府里了,那天我下学早,回来就直接去书房想找我爹,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不对劲儿,我扒着门缝往里看……”他顿了一下,又狠狠吸了一口烟,才接着说下去,“是他一个下属的夫人,坐在他腿上,裙子撩到腰际,哼哼唧唧地上下颠动着,我爹的手就在那女人白花花的屁股上又揉又捏……”
郭城宇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池骋。
“后来,”池骋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眼里却没半点笑意,“陆陆续续的,男的,女的,我见过不少,唱戏的小旦,学堂里的女学生,他手底下那些死了老婆的军官的续弦……五花八门,但我娘一直不知道。”他弹了弹烟灰,“我外公,也就是我娘的爹,那时候还在世,是上海那边的高官,手里头握着实权,我爹池鹤亭当年就是靠着岳丈家才发的迹,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位子上,他不敢让我娘知道,他怕。”
“那……我进门的那年……”郭城宇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对,”池骋截过他的话头,眼神冷了下去,“就那年,我外公刚去世不到一年,尸骨未寒呢,他就敢明目张胆地往家里抬人了。”他扭过头,看着郭城宇,“你说,他是真的爱我娘吗?”
郭城宇沉默了,他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池鹤亭对宋梦玉,从来就只有畏惧和利用,哪来的什么狗屁爱情,他安静地听着,听着池骋这些几乎算是撕开脸皮的话,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等到池骋说完了,屋里只剩下烟草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郭城宇才慢慢地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池骋,声音平静得出奇:“所以,这次他去上海……是你设计的?”
池骋正把烟递到嘴边,听到这话,动作顿住了,他转过头,盯着郭城宇看了好几秒,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里带着点儿欣赏,又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狠戾劲儿:“你真聪明。”
他承认了。
郭城宇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重重地砸回胸腔里,虽然他刚才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亲耳听到池骋承认,还是让他后脊梁骨窜起一股凉意,同时又有一股隐秘的兴奋感难以抑制地升腾起来,池骋比他想象的还要狠,动作还要快,他抿了抿嘴唇,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池骋看着他这副平静接受的样子,心里头那点欣赏又多了几分,他就喜欢这种聪明又不婆妈的,把烟头摁灭在床头的矮几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屋里又安静下来,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
过了一会儿,郭城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微微支起身子,但因为牵动了身下的伤,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伸手指了指房间另一头那个黄花梨木的梳妆台:“那个……最底下那个抽屉,里面有个小盒子,你能帮我拿过来吗?”
池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多问,站起身走过去,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他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个小巧的紫檀木八角盒,做工很精致,他拿起来掂量了一下,不算重。
“这个?”他拿着盒子走回床边,递给郭城宇。
“嗯。”郭城宇接过盒子,手指在那光滑冰凉的木头上摩挲了一下,然后轻轻打开了盖子。
池骋凑过去看,只见里面铺着一层红色的丝绒布,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十颗比黄豆稍大一点的黑色小药丸,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散发出来。
“这什么?”池骋皱了皱眉,问道,这味道他不太喜欢。
郭城宇没立刻回答,他只是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伸出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那黑色的小药丸,动作轻得像是怕捏碎了它,然后才抬起眼,看向池骋,声音很轻,却像是一块小石头投进了池骋心里:“避孕的药丸。”
说完,他捏着那颗药丸,就要往自己嘴里送。
池骋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去,他想也没想,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郭城宇那只拿着药丸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郭城宇腕骨生疼,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你吃这玩意儿干什么?”
郭城宇被他捏得手腕疼,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一副被吓到又带着点委屈的神色,眼睛瞬间又红了,声音也带上了颤音:“我……我也不想给你父亲做妾……是我伯父一家,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当初……当初他们跪下来求我,说我要是不同意,整个郭家都得跟着遭殃……我没办法,只能答应……”
他吸了吸鼻子,眼泪要掉不掉地悬在睫毛上,看着可怜极了:“进了池家,夫人对我很好,我心里知道,也……也知道你的存在,我不想和不爱的人生下个孩子,像个真正的玩意儿一样……我也不想……不想威胁到你和夫人的地位……”
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继续小声说道:“所以……所以在第一次和老爷……有了实事之后,我就去求了夫人,夫人心软,帮我去外面找了可靠的老大夫,秘密做了这药,每次……每次结束之后,我就自己偷偷吃一颗……”
池骋抓着他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松了些力道,他听着郭城宇这番话,看着他这副泫然欲泣仿佛承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心里头那点怒火莫名其妙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给搅和了,是烦躁,是憋闷,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心疼。
他盯着郭城宇手里那颗小小的黑色的药丸,又看了看匣子里那几十颗一模一样的玩意儿,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梗得难受,这得吃了多少次?每次都是像昨天晚上那样,被折腾得半死不活之后,再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吞下这苦得要命的玩意儿?
池骋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他亲爹一句,攥着郭城宇手腕的手指彻底松开了,沉默地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又走回来,递到郭城宇面前。
郭城宇看了他一眼,接过杯子,一仰头,把那个药丸吞了下去,就着温水送服,喉咙滚动了一下,咽下去了。
池骋看着他喝完,然后突然伸手,一把将那个还装着药丸的木盒从郭城宇手里夺了过来,啪一声合上,直接塞进了自己军装上衣的口袋里。
郭城宇愣住了,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池骋:“你……”
池骋攥着那个小盒子,手指用力得指节都有些发白,他盯着郭城宇,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郭城宇看不太懂的情绪,他忽然凑近郭城宇,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鼻尖碰着鼻尖,温热的带着烟草味的气息直接喷在郭城宇的脸上。
“你以后不用吃了。”
郭城宇愣了下,接着说:“也对,毕竟老爷一时半会回不来。”
池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以后你跟我上完床,不用吃这破玩意儿了,听见没?”
郭城宇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愣了好一会儿才听懂池骋话里的意思,整张脸连同脖子耳朵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像是快要滴出血来,血液猛地往头顶冲,又轰然回落,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心悸。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他猛地别开脸,声音因为极度的羞耻和慌乱而猛地拔高,甚至破了音,听起来又尖又利,带着明显的恼羞成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他肋骨都发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想也不想地就要转过身去,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逃避这让他无所适从的局面。
可他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也忘了身体里还塞着那根冰凉的玉势,这么一个猛然的转身动作,瞬间牵扯到了身下那处难以启齿的伤口,同时也让那根埋在他身体深处的玉势猛地杵到了一个要命的地方。
“嗯啊!”一声短促的夹杂着痛苦和别样刺激的惊喘从他喉咙里溢出,紧接着,那股被强行压抑了一早上的咳意再也忍不住,排山倒海般地涌了上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他猛地蜷缩起身体,背对着池骋,剧烈地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咳得眼泪一下子都出来了,看着狼狈又可怜,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甘心。
池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弄得愣了一下,随即皱紧了眉头,看着他那副咳得浑身发抖快要背过气去的模样,心里头那点刚才因为口出狂言而升起的微妙不自在瞬间被担忧和烦躁取代,他啧了一声,伸出手,不算温柔但也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小心,一下下地拍着郭城宇因为咳嗽而紧绷的脊背。
“操……咳成这样……”他一边拍着,一边粗声粗气地嘟囔,“行了行了,慢点儿喘气……老子又没怎么着你……”
他手掌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绸料传递过来,拍打的力道不轻不重,并没有让郭城宇感到反感,反而那一下下的震动,似乎真的稍微缓解了一点胸腔里那股抓心挠肺的痒意。
郭城宇还在咳,咳得眼前发黑,脑子嗡嗡作响,但池骋拍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和他那算不上安慰的粗鲁话语,却像是一根意外的浮木,在他这片因为羞耻和慌乱而掀起的惊涛骇浪里,让他莫名地抓住了一点实感。
他一边咳得死去活来,一边在心里头咬牙切齿地骂:池骋我操你大爷……你丫等着……
……
等郭城宇身上那些青紫淤痕消得七七八八,下头那处难以启齿的伤也好利索了,至少能正常下地走动,不再稍微一动就扯着疼的时候,池骋就琢磨着该带他出去看大夫了。
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池骋就推开了西厢房的门,郭城宇还缩在被窝里,只露个毛茸茸的脑袋顶在外头,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是池骋,又把眼睛闭上了,含混不清地嘟囔:“……这么早……”
池骋几步走到床前,轻轻掀开被子,“起来,收拾利索了,带你看大夫去。”
冷风灌进来,郭城宇冻得一哆嗦,彻底醒了,他身上就穿了件丝质的睡袍,带子松松垮垮系着,这一掀,大片白皙的胸膛和两条长腿就暴露在空气里,虽然伤痕淡了,但那皮肤底子白,残留的一点儿淡紫色瞧着反而更扎眼。
池骋眼神暗了暗,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一下,没再多看,将自己带来的几件衣服扔床上:“赶紧穿。”
郭城宇慢吞吞地坐起来,睡袍滑下肩膀,露出半个精致的锁骨窝,他拿起池骋扔过来的衣服看了看,是件月白色的长衫,料子挺软和,旁边还有条同色的绸裤。
“这你的衣服?”他抬头问池骋,池骋比他壮实些,衣服尺寸自然大点儿。
“嗯,新的,没上过身。”池骋背对着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上,“我的衣服你穿着宽松点儿,舒服。”
郭城宇没再说什么,低着头开始解睡袍带子,池骋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没回头,但也没走开,就那么站着,把嘴里的烟点着了,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
等郭城宇穿好裤子,正套长衫的时候,池骋忽然转过身,三两步走回来,伸手帮他把腋下的盘扣系上了,他的手指粗粝,偶尔划过郭城宇胸侧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郭城宇垂着眼,没动,任由他动作。
系好扣子,池骋又拿来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裹粽子似的把郭城宇裹了个严实,最后拎过一顶黑色的呢帽,扣在他头上,帽檐压得有点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风大,别呛着风又咳。”池骋打量了他一下,觉得差不多齐活了,这才掐了烟,“走。”
车子已经等在府门口了,是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池骋的副官赵莽坐在驾驶位上,见他们出来,立刻下车打开了后座车门。
池骋先把郭城宇塞了进去,自己跟着弯腰钻进去,坐在他旁边,“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军长,去哪儿?”赵莽发动了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省医院。”池骋报了个地名。
车子平稳地驶出池府大门,碾过青石板路,郭城宇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有些晃神,他好久没出过池府的大门了,平时传递消息都让自家那小鹦鹉飞去。
此刻街上人来人往,黄包车夫吆喝着穿梭,卖报童挥舞着报纸,空气里飘着早点摊子油炸鬼和豆汁儿的混合气味,鲜活,嘈杂,带着一种他几乎快要忘记的烟火气。
他看得有些出神,没注意旁边池骋的视线一直落在他侧脸上。
开了一段,车子经过一个颠簸处,轻轻晃了一下,郭城宇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前面的座椅靠背,另一只手则按在了自己膝盖上。
池骋的目光跟着下移,落在他那只按在膝盖上的手,郭城宇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得几乎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此刻正微微蜷着,指尖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池骋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覆盖在了那只手上。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干燥,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硬茧,粗糙的质感清晰地传递过来。
郭城宇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被池骋更紧地握住了,他转过头,看向池骋,帽檐下的眼睛带着一丝询问和不易察觉的慌乱。
池骋却没看他,目视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只是随手做了这么个动作,再自然不过,但他的拇指却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在郭城宇细腻的手背皮肤上摩挲了一下。
前面开车的赵莽从后视镜里瞥见了后座的情形,眼神顿了一下,立刻识趣地移开了视线,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郭城宇耳朵尖慢慢红了,他想把手抽回来,动了一下,却被池骋攥得更紧。
“别动。”池骋的声音不高,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郭城宇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握着,把头重新转向窗外,只是耳根那抹红却悄悄蔓延到了脖颈。
池骋感受着掌心那只手微微的凉意和细腻的触感,手指又收紧了些,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好像平息了一点。
车子开到省医院,林湛已经等在门口了,穿着白大褂,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看着挺斯文,见池骋拉着郭城宇的手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掩饰过去,笑着迎上来:“来了?”
“嗯。”池骋松开郭城宇的手,走过去跟林湛打了个招呼,“人我给你带来了,仔细给瞧瞧。”
“放心吧。”林湛点点头,目光转向郭城宇,语气温和,“郭先生,这边请。”
一系列的检查做下来,听肺音,拍X光片……郭城宇很配合,但每次咳嗽起来,还是撕心裂肺的,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角生理性地沁出泪水,看着就难受。
池骋一直皱着眉在旁边看着,没怎么说话,但脸色不大好看。
最后,林湛拿着刚出来的X光片,对着灯看了半天,眉头也拧着。
“怎么样?”池骋沉声问。
林湛放下片子,摇了摇头:“情况比我想的复杂,肺上的老毛病,支气管扩张合并感染,还有轻微的肺纤维化迹,西药能控制急性感染,缓解症状,但想根治……光靠西医够呛,去不了根儿,而且他这身子骨,长期用抗生素也扛不住。”
池骋的脸色更沉了:“那怎么办?”
林湛推了推眼镜:“这样,我带你们去我爷爷那儿一趟,他老人家是中医圣手,让他给瞧瞧,看看能不能中西结合,换个路子调养。”
池骋没犹豫:“成,听你的。”
三人又上了车,这次是林湛指路,赵莽开着,往城西的方向去,车上,池骋很自然地又握住了郭城宇的手,郭城宇似乎习惯了点儿,没再挣扎,只是手指微微蜷着,任由他握着。
林湛从副驾驶位瞥见,轻咳了一声,扶了扶眼镜,也没多说啥。
车子在一个胡同口停下,几人下了车,走进一个安静的四合院,院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一个精神矍铄须发皆白的老爷子正在院子里晒药,见他们进来,抬了抬眼。
“爷爷,”林湛上前一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朋友,带他来请您给瞧瞧。”
林老爷子放下手里的草药,目光在池骋和郭城宇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两人还牵着的手上停顿了一瞬,然后对郭城宇招招手:“小伙子,过来坐。”
郭城宇看了池骋一眼,池骋松开了手,示意他过去,郭城宇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林老爷子在他对面坐下,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郭城宇的手腕上。
闭眼凝神号了许久脉,又让郭城宇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林老爷子才缓缓睁开眼,眉头微皱着:“先天不足,肺肾两虚,久咳伤络,痰瘀互结,这病根子埋得深呐。”
他看向林湛:“光吃汤药太慢,得配合针灸,通经活络,培元固本,你先给他用西药把眼下的炎症压下去,我再开方子调本,双管齐下。”
林湛点头:“我跟您想一块去了,您看针灸的频率?”
“隔三日一次,不能断。”林老爷子语气肯定,“先针半年看效果,调得好的话,后续再看,坚持下来,一年左右,估摸着能好个七八成。”
郭城宇听完,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池骋,眉头微微蹙着,声音里带着点犹豫:“隔三天就来一次?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你那么忙……光吃药不行吗?”他知道池骋管着军营一堆事,三天两头陪他跑出来针灸,耽误正事。
池骋想也没想,伸手胡乱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动作有点儿粗鲁,但语气却不容置疑:“没事儿,我闲得很,陪你来。”
正在写方子的林湛闻言,笔下顿了一下,头也没抬地轻哼了一声,语气带着点儿调侃:“哟,也不知道是谁,前儿个还跟我抱怨忙得脚不沾地,连欠我的那顿酒都没空喝,这会儿倒又闲得能当专职陪护了?”
池骋被噎了一下,笑骂了一句:“滚蛋!就你丫话多!”
林老爷子写完方子,吹了吹墨迹,递给林湛,然后看向池骋,意味深长地说:“这病,心思重了不利恢复,身边人得多上心,陪着挺好。”
池骋接过林湛递来的药方,揣进兜里,对林老爷子道了谢:“多谢老爷子,那我们走了。”说完,很自然地又拉起郭城宇的手,带着人往外走。
回到池府,果然里里外外站岗巡逻的都已经换成了池骋从军营里带出来的兵,一个个眼神精悍,见到池骋都挺直腰板敬礼,喊“军长”,下人们也都是新面孔,低眉顺眼,手脚麻利。
池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牵着郭城宇的手,一路穿过庭院回廊,往西厢房走去,丝毫没避讳,沿途的下人和兵士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多看一眼。
进了屋,池骋扶着郭城宇在床边坐下,自己也没客气,紧跟着就挨着他坐了下来。
“小桃!”池骋朝门外喊了一声。
小桃立刻应声推门进来:“大少爷。”
“去,按这方子抓药,熬好了端过来。”池骋把药方递给她,吩咐道,“以后他的药都你亲自经手,别假手他人。”
“是,大少爷。”小桃接过方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屋里又剩下他们两人,池骋侧着头看郭城宇,瞧他脸上带着点倦色,伸手替他捋了捋额前有点汗湿的碎发:“累了吧?躺会儿缓缓。”
郭城宇摇摇头:“还行。”
“军营里还有点破事儿,我得去一趟。”池骋接着说,语气有点不爽,像是嫌那破事耽误他时间,“晚上回来陪你吃饭。”
郭城宇点点头,声音温顺:“好。”
池骋看着他乖顺的样子,心里头有点痒,又交代了一句:“老实待着,别乱跑。”说完,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刚要起身时候,郭城宇忽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池骋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
只见郭城宇看着他,然后微微倾身过来,快速地轻轻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一触即分。
柔软的,带着点凉意的触感。
池骋整个人瞬间僵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心跳骤停了一秒,然后猛地加速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怀疑郭城宇都能听见。
郭城宇亲完就立刻退开了,脸颊染上一层薄红,眼神有点飘忽,不敢直视池骋震惊的目光,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颤音:“你……慢点儿,我等你回来。”
池骋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冲动猛地窜遍全身,血液轰地一下全往头顶涌,他低咒了一声“操”,猛地俯身,一把将郭城宇捞进怀里,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可不像刚才郭城宇那样蜻蜓点水,粗暴又火热,撬开郭城宇的牙关,舌头长驱直入,贪婪地吮吸舔舐着里面的每一寸柔软,纠缠着郭城宇试图躲闪的舌尖,力道大得几乎要吞掉他。
郭城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弄得措手不及,呜咽了一声,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在那强硬的掠夺和熟悉的男性气息包裹下,很快就软了下来,手臂不由自主地攀上了池骋的脖子,生涩又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几乎让他窒息的吻。
池骋吻得又深又重,一只手紧紧箍着郭城宇的腰,另一只手插入他脑后的发丝间,固定着他的头,不容他退缩半分,直到感觉怀里的人快喘不上气了,身体软得跟滩水一样,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两人分开时,嘴唇间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郭城宇大口喘着气,眼眶泛红,嘴唇被吻得红肿水润,微微张着,眼神迷离,一副被亲懵了的样子,瘫软在池骋怀里。
池骋盯着他那副样子,下腹绷得死紧,眼神暗沉得吓人,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按床上办踏实了,但深吸了好几口气,最终还是把那股邪火强行压了下去,只是用拇指用力揩了一下郭城宇湿润红肿的下唇,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好好休息。”
说完,他狠狠揉了揉郭城宇的头发,把人按着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这才真正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只是那背影看着,多少带了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郭城宇瘫软在床上,听着那军靴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他才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又麻又痛的嘴唇,眼底那层迷离的水光渐渐褪去。
Chapter 12: 乱世枭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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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城宇躺床上琢磨好几天了,自打上回池骋给他上药、揣走那避孕药丸、又撂下那句混账话之后,他就觉着,池骋这孙子肯定憋不了几天,夜里躺一块儿,身后那硬邦邦的玩意儿硌着他后腰,热度隔两层睡衣都烫人,喘气儿也沉,这他妈能忍住?郭城宇连半推半就的姿势和表情都预备好了,就等着池骋扑上来,把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他好进行下一步。
结果呢?
池骋还真就他妈忍住了。
每天天不亮,池骋准时醒,胳膊还箍在郭城宇腰上,先探手摸摸他额头试温度接着亲一口,然后才轻手轻脚爬起来,自己去院子里打拳练枪,等郭城宇迷迷瞪瞪被小桃叫起来洗漱,那边早饭已经摆桌上了,池骋大马金刀坐旁边,自己吃两口,就盯着郭城宇喝那苦得倒胃的药粥,非得看他喝见底儿才挪眼。
吃完早饭,池骋也不急着去军营,反而溜达进西厢房的小书房,郭城宇有时候铺开宣纸想画两笔,刚调好墨,池骋就凑过来,从后头搂着他腰,下巴垫他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全喷他耳朵眼里,“画什么呢?给老子瞧瞧。”说话间,手也不老实,摸完腰又去捏他捏着画笔的手指头,瞎指点:“这儿,这儿是不是该添只鸟?哎,你这兰花叶子画歪了……”
郭城宇被他搅和得心烦,笔尖一抖,好好一幅画废了,扭脸瞪人:“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池骋乐了,不但不松手,反而把他搂更紧,张嘴含住他耳垂嘬了一下,嘬得郭城宇浑身一麻,“就不消停,怎么着?”另一只手还往下滑,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揉一把,“这儿还疼不疼?”
“早好了!”郭城宇用手肘往后顶他,脸上有点热,“滚蛋,别耽误我画画。”
“这破画有什么可画的?”池骋抢过他手里的笔扔桌上,拉着人就往外走,“今儿日头好,陪老子晒太阳去。”
院子里早就摆好了软榻和茶几,池骋把他按在软榻上,自己拖把椅子坐旁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剥橘子,一边跟他说军营里那些破事儿,哪个刺头兵又挨揍了,哪批新枪械到了……剥好的橘子瓣不由分说塞郭城宇嘴里,甜滋滋的汁水溢满口腔,郭城宇眯着眼晒太阳,身上暖烘烘的,听着池骋带着京腔的粗嗓门,偶尔嗯啊应两声,居然有点昏昏欲睡。
下午要是没事,池骋就真不去军营了,搂着郭城宇在屋里睡午觉,两人挤一张床上,池骋从后面抱着他,手搭他肚子上,规规矩矩,除了偶尔啃两口他后脖子,蹭蹭他屁股,真没干别的,郭城宇一开始浑身绷着,后来实在扛不住这傻逼雷打不动的午睡习惯,也迷糊过去了,醒来时候,池骋早就醒了,正侧躺着支着脑袋看他,眼神沉沉的,见他睁眼,就凑过来亲他嘴角,舌头撬开牙关扫一圈,然后咂咂嘴:“啧,一股药味儿。”
郭城宇没好气地推开他:“嫌苦别亲。”
池骋低笑,又啃了他嘴唇一下:“不行,苦也得亲。”
每三天一次的针灸日,雷打不动,池骋一大早就把郭城宇从被窝里捞出来,亲自给人套上厚实衣服,围巾围得严严实实,才拎出门上车。
林湛爷爷家,药味弥漫,郭城宇脱了上衣趴在治疗床上,露出白皙的后背,林老爷子捻着细长的银针,精准地落下,针扎进去的瞬间,郭城宇身体还是会下意识地绷紧,手指抠住床沿。
池骋就搬把椅子坐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打开,里头是各式各样的果脯蜜饯,还有洋糖块,他捏起一块杏脯,递到郭城宇嘴边:“张嘴。”
郭城宇偏过头,皱着眉躲:“不吃……腻得慌。”
“啧,吃点甜的,转移下注意力,没听老爷子说放松点儿么?”池骋不由分说,把杏脯塞进他嘴里,指尖故意蹭过他下唇。
旁边正在给其他病人写病历的林湛推了推眼镜,啧啧两声:“我说池大少,您这伺候得比宫里太监还周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养了个祖宗呢。”
郭城宇脸唰地就红了,含着杏脯含糊道:“……你别瞎说。”
池骋撩起眼皮瞥了林湛一眼:“滚蛋,写你的东西去。”说完又捏了颗蜜枣递过去,“再吃个枣儿,这个甜。”
郭城宇红着脸摇头:“真不吃了。”
“成,那躺会儿。”池骋也不勉强,把油纸包收起来,起身去点了安神的熏香,淡淡的檀香味飘散开,又把治疗床周围的格挡帘子拉上,隔开林湛的视线,自己重新坐回椅子上,就那么大剌剌地看着郭城宇闭眼假寐的脸。
帘子外头林湛哼笑一声,没再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熏香袅袅,郭城宇能感觉到池骋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上,灼灼的,存在感极强,他眼皮动了动,没睁开,过了一会儿,听见椅子轻微响动,池骋似乎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侧,然后额头上落下个极轻的吻,郭城宇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屏住呼吸,假装睡熟了。
池骋低笑一声,没再动作,就那么守着。
等到起了针,池骋仔细帮郭城宇把衣服穿好,扣子一粒粒扣严实,又围上围巾,确认不透风了,才跟林老爷子道谢,拉着人出门。
车子没直接回府,反而开到了热闹的街市,池骋拉着郭城宇下车:“逛会儿,透透气。”
街上人来人往,池骋紧紧攥着郭城宇的手,怕他被人挤着,路过卖汽水的摊子,池骋掏钱买了杯橙黄色的汽水,玻璃杯外壁凝着水珠,递到郭城宇嘴边:“尝尝,洋玩意儿,甜的。”
郭城宇就着他手喝了一口,气泡滋滋地在舌尖炸开,甜里带点酸,味道怪怪的,但还能接受。
“好喝么?”池骋盯着他表情。
“还行。”郭城宇点点头。
池骋就笑了,干脆拿着杯子,一路走一路喂他喝,后面跟着的几个仆人手里已经提了不少刚买的零碎东西。
郭城宇喝了几口就不想喝了,摇摇头,池骋也不嫌弃,把剩下半杯汽水仰头灌自己肚子里了,玻璃杯随手递给身后仆人。
走着走着,池骋停在一家看着就挺贵的西装店门口,“走,进去瞧瞧。”
贵宾室里,服务人员拿着软尺迎上来,笑容可掬:“两位先生,哪位要做衣服?我们先量一下尺寸。”
池骋摆摆手:“不用你,一边儿待着去。”他拿过软尺,把郭城宇拉到自己跟前,“转过去,抬手。”
郭城宇愣了一下:“你量?”
“废话,老子手比他们准。”池骋不由分说,让他转过身,手臂从后面环过去,软尺绕到他胸前量胸围,指尖隔着衣料划过胸脯,慢条斯理地收紧软尺,读数,然后又量腰围,手掌贴着郭城宇的腰侧,微微用力,掐着那细腰量了一圈,报了个数给旁边记录的服务人员,量臀围的时候,手掌更是直接覆在他臀峰上,往下按了按,才把软尺绕过去,郭城宇被他摸得耳根发热,屋里还有外人,他只能僵着身子任由池骋摆布。
量完尺寸,池骋又拉着郭城宇去挑料子,手指划过一排排昂贵的进口西装料,呢子的、哔叽的、法兰绒的……最后定了十套西装,十套常服的料子,又挑了皮鞋和靴子的式样。
出了西装店,池骋又带着他拐进一家他以前常做长衫的老铺子,老师傅认得郭城宇,笑着迎上来:“郭先生,有些日子没来了。”
池骋替他说:“做十二件新的,料子挑最好的,款式按他喜欢的来。”
老师傅连连应声,拿出册子让郭城宇选样子,郭城宇挑了几样素净的杭绸和香云纱,池骋在一旁看着,又指了几匹颜色更鲜亮些的锦缎:“这几个也加上,天天穿得素了吧唧的,跟个小寡妇似的。”
郭城宇瞪他一眼,却没反驳。
等从长衫铺子出来,日头已经偏西了,郭城宇腿有点酸,步子慢了下来,池骋察觉了,立刻伸手揽住他腰,半抱着把人往车里带:“累了?带你去吃饭。”
车子开到了一家西洋饭店门口,穿着体面的侍者引他们到安静的卡座,池骋拿着菜单,也不问郭城宇,自顾自点了一堆菜,什么牛排、鹅肝、奶油蘑菇汤……最后还要了瓶红酒。
菜上来,池骋先把那碗奶油蘑菇汤端过来,拿起勺子舀了一勺,仔细吹凉了,递到郭城宇嘴边:“先喝口汤暖暖胃。”
郭城宇看着嘴边那勺汤,又看看池骋一脸自然的样子,脸上有点挂不住:“……我自己来。”
“废什么话,张嘴。”池骋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他嘴唇。
郭城宇没办法,只得微微张开嘴,让池骋把汤喂了进去,浓稠香滑的汤液滚过喉咙,味道确实不错。
池骋就这么一勺一勺,耐心地把一碗汤喂完了,才自己开始吃牛排,他切肉的动作又快又利落,切下来嫩嫩的小块,又很自然地叉起来送到郭城宇盘子里:“这牛肉嫩,你多吃点。”
郭城宇看着盘子里堆起来的肉,忍不住说:“我吃不了这么多。”
“吃不完就剩着,”池骋把自己那块带血丝的牛排塞嘴里,嚼了两下,“瞧你瘦得那样。”
吃完饭,回到池府,天都黑透了,仆人们把今天买的大包小包都送进西厢房,池骋从里头拿出个崭新的留声机,摆弄了两下,黑胶唱片旋转起来,流淌出舒缓的西洋乐。
池骋听着音乐,手指在膝盖上敲着节拍,忽然站起身,朝着郭城宇伸出手,嘴角勾着笑:“来,跳个舞。”
郭城宇愣住:“我不会。”
“不会才要学,”池骋不由分说地拉住他手腕,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一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跟着老子迈步就行,简单。”
郭城宇浑身僵硬,被他带着踉踉跄跄地挪步子,好几次踩在池骋锃亮的皮鞋上,留下灰印子。
“操,”池骋吸了口气,搂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些,把人更紧地按向自己,几乎贴面相对,热息喷在他脸上,“踩得还挺准,专往一脚趾头上跺。”
郭城宇有点窘,想挣脱:“都说了不会……”
“怕什么,踩着踩着就会了。”池骋低笑,非但没松手,反而带着他继续旋转,音乐声里,他搂着怀里的人,耐心地引导着步伐,尽管脚面子遭了不少罪,嘴角那点笑意却一直没下去。
郭城宇起初还别别扭扭,后来渐渐跟上点节奏,身体也放松下来,靠在池骋怀里,任由他带着自己在这方寸之地慢慢摇晃,灯光昏暗,留声机的音乐温柔流淌,鼻尖全是池骋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刚刚喝过的红酒醇香。
他微微低头,能看到池骋线条硬朗的下颌和微微滚动的喉结,池骋似有所觉,也低下头,目光沉沉的,带着点他看不太分明的东西,搂在他腰后的手,温度透过衣料,烫得惊人。
“看什么呢?”池骋声音低哑地问。
郭城宇心跳忽然有点快,下意识地想别开脸,却被池骋用眼神钉住了。
“没……没什么。”他声音有点干。
池骋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低下头,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
“跳得还行,”池骋像是没事人一样评价道,只是搂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几乎要把他勒进骨子里,“下次接着练。”
音乐还在继续,郭城宇把发烫的脸埋进池骋坚实的肩窝,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第一次觉得,这任务……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
快入冬前,北平的天儿已经嗖嗖地刮起了冷风,树叶子早就掉秃噜了,光剩下干巴巴的树枝杈子戳在那儿,池骋这孙子也不知道从哪儿琢磨来的主意,某天一大早,郭城宇还迷迷瞪瞪缩在被窝里,就听见院子里头吵吵嚷嚷,动静不小。
他披了件厚实外套,趿拉着鞋推门出去一瞧,好家伙,院子里站了好几个高鼻梁蓝眼睛的洋人,旁边还堆着好些个木箱子,里头也不知道装的啥玩意儿,池骋正叼着烟,跟领头那个洋人连说带比划地聊着。
“这干嘛呢?”郭城宇揉了揉眼睛,嗓子还有点刚睡醒的沙哑。
池骋回头瞧见他,三两步走过来,顺手就把自己身上那件厚呢子军大衣脱下来裹郭城宇身上了:“操,穿这么点就出来,再冻着!”他大手一伸,把郭城宇往怀里搂了搂,冲着那堆洋人扬了扬下巴,“给你屋里头安个洋玩意儿,叫地暖,听说西洋那边有钱人都用这个,冬天不用烧炭,屋里头照样暖和,省得你老是被炭烧的咳嗽。”
郭城宇愣了一下:“地暖?”
“啊,”池骋拿胡茬蹭了蹭他的脸,“就地下头铺管子,通热水,跟暖炕差不多,但整个屋子都热乎,老外说一点儿烟都没有,呛不着你。”
郭城宇心里头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儿,他这咳疾是从小就有的,一到冬天就犯,烧炭取暖总是弄得屋里烟熏火燎的,确实难受,他没想过池骋能注意到这种小事儿,还特地从国外弄人来搞这个。
“得弄多久?”他问。
“半个月吧,估摸着。”池骋搂着他往屋里走,“这段日子你先搬我那儿住去。”
郭城宇脚步顿了一下,俩人虽然天天同床共枕,但池骋还真就没再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顶多就是搂搂抱抱,亲亲啃啃,偶尔蹭蹭,但那最后一步,这孙子居然真忍住了,现在要彻底搬他屋里头去住……
池骋看他愣神,嗤笑一声,大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他屁股一下:“琢磨什么呢?老子那儿床够大,冻不着你。”
郭城宇耳根子有点热,没接话。
当天下午,池骋就亲自盯着人给郭城宇收拾东西,其实郭城宇来池家的时候就没带啥,包括后来在池家的那五年,也没置办过什么东西,唯独那只鹦鹉是他喜欢的,后来池骋倒是给他添置了不少衣裳物件,池骋一边指挥着仆人打包那些常穿的衣裳,一边皱着眉嫌弃:“这都什么色儿?灰扑扑的,跟个小老头似的。”他扭头就对旁边伺候的小桃说,“去,让西街那成衣铺子再送几件鲜亮点的袄子过来,要那种带点儿颜色的,靛蓝啊,暗红什么的也行,别老整这些灰的白的。”
小桃赶紧应声去了。
郭城宇坐在旁边椅子上,手里捧着小手炉,看着池骋在那儿指手画脚,心里头那点异样的感觉又冒出来了,池骋这人是真霸道,但也真他妈细心。
收拾得差不多了,池骋拎起郭城宇那只装贴身衣物和那块绣兰方帕的小箱子,另一只手直接揽过郭城宇的腰:“走了,瞅瞅老子那窝去。”
池骋的屋子在主院东头,坐北朝南,倒是敞亮,但一进去,郭城宇就明白为啥说这屋跟他这人差不多,冷冰冰的。
偌大的屋子里,家具少得可怜,一张宽大的梨花木床,硬邦邦的,铺着深色的床单,看着就硌人,一张书桌,上头堆着些军事文件和地图,旁边立着个枪架,上面挂着几把长枪和一把看起来就锋利的军刀,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北平周边地形图,还有一个老式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除此之外,几乎没啥别的东西了,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劲儿,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
“你这屋……可真够素的。”郭城宇评价了一句。
池骋把他那小箱子放在床脚,哼笑一声:“睡觉的地儿,要那么多零碎干嘛?”他指了指那硬板床,“比不上你那软和,将就睡,明儿让人再加床褥子。”
郭城宇摇摇头:“没事儿,能睡。”他以前在大伯家,睡的地方还不如这儿呢。
池骋没再说啥,动手把他那几件常穿的衣裳挂进空荡荡的衣柜里,那几件素色的长衫挂在池骋那些深色军装旁边,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郭城宇带来的东西不多,除了衣物,就是些零碎小物件,还有他那宝贝鹦鹉,装在精致的鸟笼里,此刻正歪着头瞅着新环境,池骋瞅了那鸟一眼,啧了一声:“这扁毛畜生倒是命好,值两万大洋。”
郭城宇没搭理他,走过去用手指逗了逗鸟儿,鸟儿清脆地叫了两声。
就这么着,郭城宇算是在池骋这冷冰冰的屋里住下了。
头天晚上睡觉,郭城宇还有点不自在,池骋的床确实硬,即使加了一床褥子,也没他自己那屋的软和,池骋洗完了澡,光着膀子就爬上来了,身上那股子皂角和烟草混合的味道直往郭城宇鼻子里钻。
他习惯性地从后面搂住郭城宇的腰,大手自然地搭在他小腹上,下巴蹭着他的肩膀:“瞎琢磨什么呢?赶紧睡。”
郭城宇身体微微绷着,嗯了一声。
结果池骋还真就只是搂着,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均匀沉重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睡着了,郭城宇反而有点睡不着了,后腰那地方被池骋那硬邦邦的玩意儿硌着,隔着一层睡衣都能感觉到那热度和分量,他心里头暗骂,这孙子的玩意儿也不小,天天这么硌着,能忍住也是奇了。
几天住下来,郭城宇的东西慢慢把这冷硬的屋子点缀出了点儿人气儿,窗台上摆上了他常看的那几本书,床头柜上放着他擦手用的香膏,空气里除了池骋的烟草味,还隐隐约约飘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和皂角清气,就连池骋那光秃秃的书桌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巧的白瓷花瓶,里头插了支郭城宇早上从院里折回来的残菊。
下人们都是人精,眼瞅着大少爷把这小姨娘疼得眼珠子似的,连卧房都让出来了,态度更是恭敬得不得了,以前偶尔还有人在背后嚼舌根,现在一个个都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喊“郭先生”。
郭城宇第一次听小桃这么叫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是大少爷吩咐的,”小桃小声解释,“说以后府里上下,都得叫您先生。”
郭城宇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心里头那点感激又冒了出来,混着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池骋这混蛋,有时候是真他妈的会来事儿。
这半个月,俩人算是真正同吃同住,池骋还是老样子,天不亮就醒,醒了先轻轻亲他一口,然后轻手轻脚爬起来去院里打拳练枪,郭城宇被他弄得养成了习惯,有时候池骋稍微晚起一点,他反而睡不踏实了。
白天池骋要是没事,就赖在屋里烦他,郭城宇想看会儿书,池骋就凑过来,非把他搂怀里,下巴垫他肩膀上,跟他一块儿看,看着看着手就不老实,摸他腰,捏他手指头,还非要念出声,他那带着京腔的粗嗓门念那些文绉绉的词儿,听得郭城宇直想笑。
“你能不能消停点儿?”郭城宇用手肘往后顶他。
池骋乐了,啃他脖子:“就不,怎么着?”
下午雷打不动的午觉,池骋非得搂着他睡,手规规矩矩搭他肚子上,呼吸喷在他后脖子根,痒痒的。
唯一让郭城宇有点扛不住的是晚上洗澡,池骋屋里头没有专门的浴室,得用大木桶,池骋让人把桶搬屋里头,灌满热水,然后就把下人都轰出去,他自己倒是脱得光溜溜的,大剌剌地跨进去洗,洗完了让人换完水也不急着穿衣服,就靠在桶边上看郭城宇脱衣服。
郭城宇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磨磨蹭蹭的,池骋就催:“麻利儿的,一会儿水凉了。”
等郭城宇脱光了跨进桶里,池骋眼神就沉了,跟狼似的在他身上溜达,尤其在那两点粉嫩的奶头和腿间那处与众不同的地方停留得格外久,郭城宇皮肤白,被热水一蒸,泛起粉红,更是扎眼。
“看什么看?”郭城宇忍不住瞪他,往水里缩了缩。
池骋喉结滚动一下,哑着嗓子笑:“老子看看怎么了?又不少块肉。”话是这么说,但他还真没动粗,只是有时候会伸手过来,假装帮他擦背,粗糙的手指划过他后背腰侧,带着烫人的温度,弄得郭城宇浑身起鸡皮疙瘩,那地儿也忍不住悄悄抬头,害得他只能憋着气缩在水里,不敢出来。
池骋看得分明,低笑两声,也不戳破,慢悠悠地自己先出去,留他一个人在桶里慢慢平复。
就这么别扭又莫名和谐地过了半个月,地暖总算安装妥当了。
这天下午,池骋从军营回来得早,一进屋就拉着郭城宇手腕:“走,瞧瞧去,弄好了。”
两人进了西厢房,屋里头果然大变样,家具都换了新的,还是按照郭城宇喜欢的样式打的,简洁雅致,料子都是顶好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最关键的是,一进屋就感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不像烧炭那样干燥闷热,是一种很温和的从脚底下升起来的暖和劲儿。
郭城宇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毯上,果然,温热的感觉从脚底板一直蔓延上来,舒服得他脚趾头都蜷了一下。
池骋从后面抱上来,下巴搁他肩膀上,搂着他的腰,热气喷在他耳朵眼里:“咋样?喜欢不?”
郭城宇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感受着脚底下的温暖,心里头被塞得满满的,他点点头,声音有点哑:“喜欢。”顿了顿,加了句,“谢谢。”
池骋哼笑一声,侧过头亲他耳垂:“跟老子还用说谢谢?”他搂着人晃了晃,又问,“会骑马不?”
郭城宇摇摇头:“不会。”他以前身体不好,家里头也不让他碰这些。
“没事儿,”池骋搂紧了他,大手在他肚子上揉了揉,“我在郊外有个马场,过几天带你去先练着,等春天到了,草绿了,咱们骑马出去撒欢儿玩。”
郭城宇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心里头有点期待,他嗯了一声,说:“好。”
说完,他转过身,面对着一身戎装还带着外面寒气的池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然后凑上去,在他的嘴角轻轻亲了一下。
池骋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郭城宇会主动亲他,他看着郭城宇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那双桃花眼里水光潋滟,眼尾那颗泪痣都显得勾人起来,池骋心里头一热,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笑得居然有点傻气。
“傻样儿。”郭城宇看着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池骋没说话,一把将他紧紧地抱进怀里,胳膊跟铁箍似的,勒得郭城宇有点喘不过气,但那怀抱又暖又踏实,带着池骋特有的那股子霸道和烟草味,郭城宇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听着他有力的脉动,感觉着地暖源源不断送上的暖意,头一回觉得,这个冬天,或许不再那么难熬。
池骋抱了他好一会儿才松开,大手却还揽着他的腰,低头瞅着他:“今儿晚上就睡回来?”
郭城宇点点头。
“成,”池骋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老子晚上试试你这新地暖效果到底多好。”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郭城宇脸一热,别开眼,却没反驳。
窗外北风呼呼地刮,屋里头暖春一片。
……
夜色渐浓,窗外北风刮得呼呼响,屋里头却暖意融融,新装的地暖果然好用,赤脚踩在厚地毯上,脚底板都暖烘烘的,郭城宇刚洗完澡,浑身还冒着热气儿,只穿了件丝质的睡袍,带子松松系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和精致的锁骨,坐在梳妆台前,拿着块软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半湿的头发,水珠顺着脖颈滑下去,溜进衣领里,凉得他轻微一哆嗦。
池骋晚上有个不得不去的酒局,出门前还搂着他啃了好一会儿,粗声粗气地让他别等,先睡,郭城宇嘴上应着,心里却琢磨着池骋这孙子指不定又被哪帮人灌成什么德行回来,他擦着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有点飘,池骋那点儿霸道里头透着细心的样儿,弄得郭城宇心里头那点别别扭扭的劲儿老是冒头。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声,紧接着是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动静,又快又稳,郭城宇愣了一下,抬眼看墙上的挂钟,这才刚黑天没多久,酒局这么快就散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但很快又被屋里的暖意吞没,池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笔挺的戎装还没换下,肩章泛着冷光,带着外面的寒气,脸色如常,看不出喝了多少,就是那双眼睛,一进门就精准地逮住梳妆台前的郭城宇,黑沉沉的,跟带了钩子似的。
郭城宇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刚想开口问怎么这么早回来,就见池骋反手关上门,大步走过来,手里还提溜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
“这么早就回来了?”郭城宇放下毛巾,头发还没干透,几缕湿发贴在额角,衬得皮肤更白。
池骋没答话,把油纸包放到桌子上,然后走到他跟前,伸手摸了摸他半湿的头发,眉头皱起:“也不擦干点儿,回头再闪着风。”动作利索的直接拿过郭城宇手里的毛巾,罩在他脑袋上一顿揉搓,力道不小,搓得郭城宇脑袋跟着晃。
“轻点儿……”郭城宇被他搓得头皮发麻,含糊抗议。
池骋哼笑一声,手上力道放轻了些,胡乱但仔细地把他头发擦得不再滴水,才把毛巾扔一边,拉过郭城宇的手腕:“过来。”
郭城宇被他拉着走到桌边坐下,池骋解开油纸包上的细绳,打开,里头是两块白白糯糯的点心,看着就软和,还冒着点儿热气,一股淡淡的奶香甜味儿飘出来。
“牛奶法饼,”池骋指了指,“今儿个那饭店后厨做的,就剩这两块了,想着你可能好这口儿,就给拎回来了。”他说得随意,好像真是顺道的事儿。
郭城宇看着那两块精致的牛奶法饼,又抬眼看看池骋,酒局怕是刚开席没多久,这人就为了这点心提前跑回来了?他嗓子眼儿有点发干,问:“酒局没完你就撤了?”
“嗯,”池骋应得干脆,拿起一块递到他嘴边,“尝一口,看好吃不?怕放久了腻乎。”
油纸包着的牛奶法饼还带着点温乎气,甜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郭城宇没接,就着池骋的手,低头小心地咬了一小口,牛奶法饼入口即化,奶香浓郁,甜而不腻,确实好吃,他点点头,含糊道:“好吃。”
说完,他捏起另一块,递到池骋嘴边:“你也尝尝。”
池骋挑眉,就着他的手也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啧,甜了吧唧的,也就你……”话没说完,见郭城宇瞅着他,又把后半句咽回去了,含糊道,“还行。”
两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分着把两块牛奶法饼吃完了,郭城宇指尖沾了点奶渣,下意识地舔了一下,池骋盯着他那截粉色的舌尖,眼神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
吃完,池骋起身,大手胡撸了一把郭城宇的头发:“行了,吃也吃完了,赶紧上床躺着去,我去冲个澡,一身的烟酒味儿。”
郭城宇嗯了一声,看着池骋一边解着军装扣子一边往浴室走的背影,心里头那点乱糟糟的念头又冒了出来,磨蹭着走到床边,脱了拖鞋钻进被窝,被子里还带着他刚才躺过的暖意,他心里有点静不下来。
池骋对他好,他知道,那种好是掺在霸道和粗鲁里的,细碎又实在,挠得他心痒痒,又有点莫名的慌,两人睡一块儿也有些日子了,除了最后那一步,该干的不该干的,池骋差不多干全了,可每回到了紧要关头,这孙子就跟忽然收了性子似的,愣是能刹住车,郭城宇不是不想,都是大老爷们,身后那硬邦邦的东西天天晚上硌着他,他也不是没感觉,可池骋不说,他也不好意思上赶着问。
他躺在那儿,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脑子里胡思乱想,没一会儿,水声停了,又过了几分钟,浴室门打开,池骋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和皂角味儿走出来。
他换了一身黑色的丝绸睡衣,带子系得松松垮垮,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水珠从没擦干的短发上滴下来,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里,几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来,很自然地伸手把郭城宇捞进怀里,搂紧,温热的皮肤带着沐浴后的湿气贴上来,郭城宇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和沉稳的心跳。
郭城宇脸贴着池骋的胸膛,鼻尖全是那股熟悉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烟草味,他抬头,视线正好落在池骋凸起的喉结上,那喉结随着池骋的呼吸微微滚动,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鬼使神差地,郭城宇想看看池骋是不是睡着了,一抬眼,却直直撞进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池骋根本没睡,正垂着眼看他,眼神深得不见底,里头翻滚着他看不太分明的情愫,但烫得惊人。
郭城宇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是被那眼神蛊惑了似的,他微微撑起身子,慢慢地凑上去,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了池骋的嘴唇上。
池骋的嘴唇有点干,但很热,郭城宇生涩地贴着,没敢动。
池骋似乎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张开嘴含住了他的下唇,轻轻地吮了一下,然后舌头就探了进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扫过他的牙关,勾住他的舌头纠缠。
这个吻带着澡后的清新,又很快变得激烈起来,池骋的手掌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他更紧地按向自己,吻得又深又重,啧啧的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好一会儿,池骋才松开他,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池骋用拇指蹭了蹭他湿润的嘴角,声音低哑:“睡吧。”
说完,他搂着郭城宇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真的打算就这么睡了。
郭城宇心里头那点期待和疑惑交织着,变成一股说不清的委屈和躁动,他眼神暗了暗,忽然低声问:“……池骋,你是不是嫌弃我?”
池骋闻言,身体顿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他撑起一点身子,低头看着郭城宇的脸,眉头拧起:“瞎说什么呢,我嫌弃你什么?”
郭城宇垂下眼,睫毛颤了颤,声音更低了:“那你为什么……从来不……不真的……”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说完就把脸往池骋胸膛里埋了埋,耳根子红得滴血。
池骋盯着他发红的耳廓,沉默了几秒,忽然叹了口气,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力道不轻,发出“啵”的一声响。
“傻子,”池骋骂了一句,声音却有点哑,“老子是怕你心里头还膈应上回那事儿。”
郭城宇没吭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这孙子是担心这个?
池骋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真是有心结,眼神沉了沉,又低头去找他的嘴唇,这次吻得轻柔了许多,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郭城宇张开嘴回应了他,手臂也悄悄环上了池骋的脖子。
这个吻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池骋的呼吸瞬间重了起来,他一边吮咬着郭城宇的唇瓣,一边慢慢翻身,结结实实地把郭城宇压在了身下,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郭城宇能清晰地感觉到池骋胯间那玩意儿迅速苏醒膨胀,硬邦邦地抵着自己的小腹,热度惊人。
池骋的手也没闲着,利落地扯开郭城宇睡袍的带子,剥开衣襟,露出里面光溜溜的身体,郭城宇配合地抬起腰,让池骋把他下身那点碍事的布料也褪了下去,整个人瞬间一丝不挂地躺在池骋身下。
暖黄的灯光下,郭城宇的身体白得晃眼,两点乳晕是淡淡的粉,因为紧张和微凉的空气微微挺立着,腿间那处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怯生生地暴露在池骋灼热的视线里,粉嫩嫩的颜色,看得池骋眼睛都红了。
池骋喘着粗气,舌头野蛮地在他口腔里扫荡,汲取着他的气息,郭城宇被亲得晕头转向,意乱情迷间,手也摸索着去解池骋的睡衣扣子,池骋配合地让他把那碍事的睡衣剥掉,扔到床下。
两具赤裸的身体彻底贴在一起,皮肤摩擦间带起一阵阵战栗,池骋的皮肤因为在军营混的久了,晒黑了,变成了蜜色的,比郭城宇深不少,肌肉结实坚硬,硌得郭城宇有点疼,又有点莫名的爽。
池骋撤开一点,灼热的吻一路向下,落在郭城宇的脖颈锁骨,最后张口含住了一边挺立的乳头。
“啊……”郭城宇浑身一颤,忍不住呻吟出声,池骋的舌头又湿又热,裹着那点嫩肉又吸又舔,偶尔用牙齿轻轻碾磨,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和过电般的酥麻,另一边的乳头也没被冷落,被池骋用手指捏住,熟练地揉搓捻弄。
“嗯……别……”郭城宇扭动着腰肢,想躲开那过于强烈的刺激,却被池骋牢牢固定住。
池骋抬起头,嘴角还带着亮晶晶的水渍,他盯着郭城宇泛红的脸,哑声问:“不舒服?”说着,手指故意在那肿立的乳尖上用力一掐。
郭城宇“啊”地叫出声,眼角逼出生理性泪水,摇着头:“舒……舒服……”
“舒服就成,”池骋低笑,又低头去啃咬他的锁骨,热烘烘的气息喷在他皮肤上,“身上怎么这么香?奶子都是香喷喷的,给我吃吃好不好……”
粗俗不堪的话伴着湿热的亲吻落下,郭城宇听得面红耳赤,身体却诚实地变得更加敏感,他张开嘴喘息着。
池骋顺势吻住他,舌头纠缠的同时,一只手沿着他光滑的侧腰下滑,掠过微微颤抖的小腹,径直探入了腿间那片隐秘之地。
手指触到那片湿滑的嫩肉时,两人都顿了一下,郭城宇是羞的,池骋则是讶异于这极快的反应。
池骋喘着粗气撤开吻,额头顶着郭城宇的额头,黑眸死死盯着他,“这就湿透了?我还没怎么着呢,你怎么这么厉害?嗯?”
郭城宇羞得想并拢腿,却被池骋的手强硬地挡住。
“别躲……”池骋声音沙哑得不行,手指在那片泥泞处不轻不重地揉按了一下,感受到身下人的剧烈颤抖,“水儿真多……馋了多久了?”
说着,一根手指试探地挤进了那紧致湿热的入口。
“嗯啊……”异物入侵的感觉让郭城宇绷紧了身体,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放松点儿,”池骋亲着他嘴角安抚,手指开始缓慢地抽动,“怎么夹这么紧?”动作放轻了些,指尖在那紧窄的内壁上细细探索着,寻找着能让身下人快乐的敏感点,很快,他摸到了一处略微粗糙的凸起,故意用指腹按了上去。
“呀啊!”郭城宇猛地弹了一下,腰肢不受控制地向上挺起,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是这儿吧?”池骋得意地低笑,对着那点开始连续地按压抠弄,“舒服吗?瞧你这小逼吸的,嘬着我的手指头不放……”
郭城宇被那突如其来的强烈快感冲击得说不出话,只能咬着下唇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身体像过了电一样一阵阵发颤,甬道剧烈地收缩着,绞紧那根作恶的手指。
池骋感受着那惊人的紧致和湿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胯下的巨物涨得发痛,他加快手指抽插的速度,又挤进了第二根手指。
“嗯……慢点……”郭城宇有些不适地蹙眉,两根手指的填充感更加明显,带着轻微的胀痛。
池骋呼吸粗重,低头啃咬他的耳垂,哑声道,“你这儿太馋人了,我恨不得立马操进去……忍忍,给你扩开点儿,不然待会儿有你受的。”
他边说边加快了手指开拓的动作,两根手指在湿热的内壁里进进出出,发出咕啾咕啾的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郭城宇听得面红耳赤,想把腿合拢,却被池骋用膝盖顶开。
“打开点儿,让我好好弄弄……”池骋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这么紧,不多弄点水儿,怎么吃我的大鸡巴?”
粗俗的话语刺激着郭城宇的神经,身体却更兴奋地泌出更多滑液,池骋的手指进出得越发顺畅,很快又加入了第三根,甚至第四根手指。
郭城宇被那四根手指撑得满满当当,小腹微微痉挛,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捅穿了,他仰着头大口喘息,眼神迷离,嘴里无意识地呻吟着:“啊……池骋……够了……太多了……”
池骋喘着粗气抽出手指,带出一股滑腻的液体,他看着那翕张合的小口,眼睛红得吓人,握住自己早已硬烫如铁的性器,粗大的顶端沾满了前液,亮晶晶的,在马眼上蹭了蹭郭城宇流出来的水儿,然后抵在那湿漉漉的入口处,缓缓施加压力。
“放松,”池骋俯下身,吻了吻郭城宇汗湿的额头,声音因欲望而沙哑得不成样子,“手搂紧我脖子,别怕……”
郭城宇顺从地抬起发软的手臂,搂住池骋的脖子,感受到那滚烫的硬物正一点点挤开自己身体最柔软脆弱的地方,缓慢而坚定地侵入。
“嗯……”尽管做足了扩张,但那过分粗壮的尺寸还是让郭城宇感到了强烈的胀痛,他忍不住收缩身体,却被那霸道的力道强行撑开。
“真紧……”池骋喘着粗气低吼,额角青筋暴起,进得也有些艰难,但他还是克制着,没有一下子全捅进去,而是停在那里,低头去吻郭城宇的嘴唇,舌头探进去勾缠着,分散他的注意力,“忍忍……一会儿就舒服了……”
等到那紧致的甬道稍微适应了一些,不再那么剧烈地抗拒,池骋才腰腹用力,猛地一沉腰,将整根性器彻底捅了进去,直直撞到最深处。
“啊!”郭城宇猝不及防,被顶得整个人向上窜了一下,脚趾猛地蜷缩起来,发出一声拔高的尖叫,那感觉太过强烈,像是整个身体都被彻底贯穿,填得没有一点缝隙,酸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腹感瞬间席卷了他。
池骋也被那极致的紧致和湿热绞得倒吸一口凉气,舒服得头皮发麻,伏在郭城宇身上缓了几秒,才咬着牙问:“……疼坏了?”
郭城宇眼角挂着泪,张着嘴喘气,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小幅地摇头。
“真不疼?”池骋亲了亲他湿漉漉的眼角,身下那物事却恶劣地轻轻抽动了一下,感受着内壁剧烈的收缩。
“嗯……”郭城宇敏感地颤了一下,手臂无力地搭在池骋汗湿的背上,“还……还行……”
“还行就是还能受得住。”池骋低笑,不再忍耐,搂紧他的腰,开始由慢到快地抽送起来。
粗长的性器在湿滑紧致的甬道里进出,每一次抽出都几乎全部退出,只留一个头部卡在里面,每一次插入又都重重地撞到最深处的软肉上,带出咕啾咕啾的水声和肉体碰撞的啪啪声响。
“啊……啊……慢……慢点……”郭城宇被顶得上下颠簸,呻吟声断断续续,身体像是着了火,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被疯狂占有的那一点上,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下唇,试图压抑那过于羞人的声音。
“别咬自己,”池骋注意到他的动作,伸手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松开被咬得嫣红的唇瓣,动作却一下比一下狠,撞得郭城宇声音都带了哭腔,“出声儿,让我听听好不好…别人听不见,这屋隔音好着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揉捏着郭城宇胸前那点被冷落已久的乳头,指尖捻弄拉扯,带来双重的刺激。
“啊哈……别……别捏了……”郭城宇受不住地求饶,身体抖得厉害,甬道收缩得更加急促。
“这么敏感?”池骋喘着粗气笑他,动作不停,“奶头也馋?给你舔舔……”他果真低下头,轮流吮吸啃咬那两颗挺立的乳尖,啧啧有声。
郭城宇被他弄得神魂颠倒,再也顾不得羞耻,松开咬着嘴唇的牙齿,破碎的呻吟和呜咽无法控制地溢出口:“啊……池骋……太深了……受不住了……嗯啊……”
“这就受不住了?”池骋抬起头,看着他意乱情迷的脸,汗珠从下巴滴落,砸在郭城宇的胸膛上,“小逼可不是这么说的,咬我咬得这么紧,吸得多欢实……”
他变换了一下角度,每一次进入都精准地碾过那一点凸起。
“嗯啊!”郭城宇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脚背绷直,发出一声极高亢的尖叫,强烈的快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眼前一阵发白。
池骋感觉到那绞紧自己的内壁开始剧烈地痉挛收缩,心知他这是要到了,非但不放缓,反而掐着他的腰更重更猛地撞击那一点,嘴上也不停:“要去了?给我看看……这么骚的小逼,喷出来的水儿是不是也是香的?嗯?”
“不……不行了……啊……”郭城宇被那灭顶的快感和羞耻的话语逼得彻底崩溃,徒劳地推拒着池骋坚硬如铁的胸膛,腰肢剧烈地颤抖着,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从结合处喷涌而出,浇淋在池骋不断进出的性器上。
“操……”池骋被那突如其来的潮吹刺激得低吼一声,龟头被烫得一哆嗦,差点没忍住直接交代了,他缓了缓劲,看着身下还在余韵中轻微抽搐眼神失焦的郭城宇,坏心地又重重顶了两下,“喷这么多……怎么这么厉害?嗯?我都快被你的水儿浇射了……”
郭城宇高潮后的身体敏感得不行,被他这两下顶得直哆嗦,呜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红着脸伸出手,用软绵绵的胳膊搂住池骋的脖子,仰起头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他那张吐着粗俗字眼的嘴。
池骋愣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狠狠吮吸那送上门来的唇舌,身下的撞击变得又重又急,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干到最深处,囊袋拍打着湿漉漉的臀肉,发出响亮的啪啪声。
郭城宇被顶得浑身发软,只能闭着眼任由他施为,沉浸在又一波逐渐堆积的快感中。
“睁开眼,”池骋却不允许他逃避,一边狠狠操干一边命令道,“看着我,我在操你呢,看清楚没?”
郭城宇颤巍巍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珠,眼神迷蒙地看着身上男人充满侵略性和占有欲的脸。
“说话,我在干嘛?”池骋俯下身,舔掉他眼角的泪,身下动作却一下比一下凶狠。
“你……你在…操我……”郭城宇断断续续地吐出羞耻的字眼,身体因为这话语和动作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操谁?”池骋不依不饶,握着他腰的手力度大得几乎要留下指痕。
“操……操我……池骋在操郭城宇……”郭城宇带着哭音回答,感觉自己快要被撞散了架。
“乖……”池骋满意地亲了他一口,动作愈发狂野,在感觉到自己即将释放时,粗喘着问,“……射里面给你,好不好?全都给你灌满了……”
郭城宇被他操得意识涣散,只知道胡乱地点头,哑着嗓子哼唧:“……要……都给我……”
得到允许,池骋低吼一声,最后几下几乎是野蛮地撞进最深处,龟头死死抵住那颤抖的软肉,将一股股滚烫的精液尽数喷射进那湿热紧致的深处。
“啊啊啊!”郭城宇被那极致的烫度和冲击力逼得再次仰头尖叫,身体绷紧如同拉满的弓,脚趾紧紧蜷缩,前端那根半软的性器甚至又颤巍巍地射出一小股清液。
池骋伏在他身上,粗重地喘息着,感受着身下人剧烈的痉挛和绞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抽出自己半软的性器,带出大股混合着的白浊和滑液,弄脏了身下的床单。
他看着郭城宇失神喘息的媚态,忍不住又低头,安抚地亲了亲他汗湿的额头和红肿的嘴唇。
抱着郭城宇去浴室洗澡的时候,郭城宇浑身软得跟没了骨头似的,胳膊耷拉着,脑袋歪在池骋结实的肩膀上,喘气儿还带着颤音,池骋踢开浴室门,里头白瓷砖被地暖烘得温热,一点儿不凉,他把郭城宇轻轻放在铺了厚毛巾的搁板上坐着,怕他滑下去,一只手还牢牢揽着他光溜溜的后背。
“坐着别动,我给你放水。”池骋嗓音还带着刚才发泄过的沙哑,他拧开镀铬的水龙头,热水哗哗流出来,冒着腾腾热气,很快就在宽敞的白瓷浴缸里积起一层。
郭城宇眯着眼,看着池骋弯着腰试水温的宽阔背影,水珠顺着他紧绷的脊背线条往下滑,没入腰臀间紧实的沟壑里,嗓子有点干,想说话,却没力气。
池骋调好了水温,转身过来,看到郭城宇这副慵懒又带着点儿被蹂躏过的可怜样儿,眼神又暗了暗,走过来,手指抬起郭城宇的下巴,拇指蹭过他微微红肿的嘴唇,“怎么着?还没缓过劲儿?”
郭城宇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带着鼻音。
池骋低笑,俯身把他抱起来,小心地放进温度适宜的热水里,温热的水流瞬间包裹住身体,郭城宇舒服地叹了口气,往后靠进池骋提前给他垫好的软垫上。
池骋也跨坐进来,面对着他,拿过旁边的皂荚和软巾,开始给郭城宇擦洗,动作算不上特别轻柔,但很仔细,从脖颈到锁骨,再到胸前那两点被啃咬得有些红肿的乳尖,郭城宇被他摸得轻轻抽气。
“疼?”池骋放轻了力道,用指腹轻轻揉着那嫣红的颗粒。
“有点儿……”郭城宇声音小小的。
“娇气。”池骋哼笑,低头在那红肿处吹了吹热气,又亲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下擦洗,掠过平坦的小腹,来到腿间那片狼藉的地方,精液和爱液的混合物正慢慢被热水化开,池骋用湿毛巾轻轻擦拭着那微微红肿的穴口,指尖偶尔划过,感受到那处的软肉还在轻微地收缩翕张。
郭城宇被他弄得有点痒,又想躲,腰肢微微扭动。
“别动,”池骋拍了一下他的大腿外侧,发出清脆的响声,“给你弄干净。”
正洗着,外头卧室传来极轻微的响动,是小桃轻手轻脚进来更换弄脏的床单被褥了,郭城宇听见动静,身体微微一僵,脸上有点不自在。
池骋察觉了,凑过来咬他耳朵:“怕什么?她不敢看。”说着,手指故意又往那穴口里探了一点。
郭城宇闷哼一声,抓住池骋的手腕:“别……外面有人……”
“有人怎么了?”池骋不以为意,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把郭城宇从水里捞起来,让他转过身,背对着自己趴在浴缸边缘光滑的瓷砖壁上,“她换她的,我们洗我们的。”热水哗啦一声溢出去不少。
郭城宇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池骋滚烫的身体从后面贴了上来,胸口紧贴着他的后背,一只手绕过他的腰,往前摸索着握住了他半软的那根,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另一只手则分开他的臀瓣,带着热水的手指再次挤进那刚刚被彻底疼爱过依旧柔软湿润的甬道。
“嗯……”郭城宇猝不及防,额头抵在微凉的瓷砖上,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池骋……别……刚做完……”
“谁规定刚做完就不能再做了?”池骋咬着他的后颈肉,身下那根巨物早已再次昂首挺立,硬邦邦地抵在郭城宇的臀缝间,来回磨蹭,顶端渗出的液体滑腻腻的,混合着热水,弄得一片泥泞,“你里面还在咬我手指头,没够呢吧?”
说着,他抽出手指,扶着自己粗大的性器,对准那湿滑的入口,腰身一挺,缓缓地再次挤了进去。
“啊……”尽管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性事,内里依旧湿软松润,但再次被如此庞然大物填充,郭城宇还是忍不住仰起脖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脚趾都蜷缩起来。
池骋舒服地喘了口粗气,伏在他背上,感受着那紧致湿热的内壁再一次紧紧包裹吸吮着自己,缓慢地抽动起来,每一次进入都又深又重,撞得郭城宇的身体微微前倾,胸口摩擦着冰冷的瓷砖。
“嗯…慢……慢点……”郭城宇双手撑在瓷砖上,试图稳住身体,却被顶得手臂发软,外面小桃更换床单的细微声响仿佛就在耳边,让他紧张得不行,穴肉也绞得更紧。
池骋喘着粗气,动作逐渐加快,胯骨撞击着郭城宇饱满的臀肉,发出啪啪的水声,“谁让你里面这么会吸……嗯?”他一边动着,一边侧头去寻找郭城宇的嘴唇,舌头野蛮地撬开牙关,纠缠吮吸,堵住他可能溢出的呻吟。
这个姿势进得极深,郭城宇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顶得挪了位,快感来得凶猛又直接,他很快就被撞得没了力气,全靠池骋搂在他腰上的手臂支撑着。
池骋亲够了,撤开一点,看着郭城宇被情欲染红的脸颊和失神的眼眸,低笑着问:“舒服么?我喜欢这样操你,从后面,全吃进去……”
郭城宇羞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说话,舒服不舒服?”池骋不依不饶,下身重重一顶。
“舒……舒服……”郭城宇带着哭音回答。
“真乖。”池骋满意地亲亲他的脸颊,动作却愈发凶狠,浴室里水汽氤氲,只剩下肉体碰撞的声音和两人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池骋才放缓了动作,慢慢退出,拍了拍郭城宇的屁股:“转过来,面对着我。”
郭城宇腿软得几乎跪不住,被池骋扶着转了个身,面对面地抱在怀里,池骋站起身,托着他的臀瓣,把他整个人抱离水面,让他修长的双腿环住自己的腰,跨出浴缸,把人后背抵在瓷砖上。
“抱紧我脖子。”池骋命令道,声音哑得厉害。
郭城宇听话地用软绵绵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池骋就着这个姿势,再次挺身,深深地进入,郭城宇整个人被钉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后背贴着凉意,前面却是池骋滚烫的胸膛和凶猛的撞击,冰火两重天的刺激让他头皮发麻。
池骋一边用力向上顶弄,一边啃咬着他的锁骨和胸膛,留下一个个湿热的印记,嘴上也没闲着,说着温柔又下流的情话:“里面又热又湿,裹得我真舒服……怎么这么会吃?”
郭城宇被顶得声音支离破碎,只能断断续续地呻吟:“啊……池骋……太深了……受不住了……”
“受得住,我知道你受得住,”池骋喘息着,动作不停,“你那么棒,再坚持一会儿,和我一起,好不好?”
这时,外面卧室的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小桃应该已经换好床单悄悄退了出去,但郭城宇已经完全顾不上了,快感堆积得越来越高,他感觉自己又快到了。
“池骋……我……我不行了……要……要吹了……”他胡乱地摇着头,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脚背绷得笔直。
池骋感觉到他那处的收缩变得急剧而猛烈,知道他是真要高潮了,猛地加重力道,狠狠撞了几下,在郭城宇失控尖叫着即将喷涌而出的瞬间,突然抽出了自己湿淋淋的性器。
“啊!”郭城宇猝不及防,达到顶峰的快感却没有因为对方的撤离而中断,反而以一种空虚无依的方式猛烈爆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从翕张的穴口喷溅而出,淅淅沥沥地浇淋在池骋结实的腹肌和脚下湿滑的地面上,喷完失神地靠在池骋肩膀上,大口喘气,身体还在因为高潮的余韵而轻微痉挛。
池骋低头看着自己小腹和地上那片湿漉漉的痕迹,眼神幽暗得吓人,他哑声赞叹:“……喷这么多……真厉害……”
等郭城宇稍微缓过一点劲,还在轻轻颤抖时,池骋扶着他的腰,再次将自己硬得发痛的性器缓缓地深深地埋进了那片依旧敏感湿滑的秘境。
“嗯啊……”刚刚经历过高潮的地方敏感得惊人,郭城宇被这突如其来的填充刺激得直哆嗦,无力地推拒着池骋的胸膛,“不要了……真的不行了……拿出来……”
“再忍忍,马上就好,”池骋搂紧他,亲吻他汗湿的额头和眼角,下身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抽送,嘴上温柔地哄着,“水儿真多,里面又湿又滑,吸得我真舒服……怎么这么棒?嗯?再坚持一下下,等我一会儿,陪我一起……”
郭城宇被他顶得语不成调,敏感的內壁被一次次刮擦碾压,刚刚平息一点的快感又有了重新积聚的趋势,他摇着头,眼泪汪汪:“嗯……不要了……受不住了……”
“受得住,我知道你可以。”池骋呼吸粗重,动作逐渐加快,每一次都直捣黄龙,囊袋拍打着湿漉的臀肉,“我也快了……再夹紧一点……对,就是这样……你真要命……”
他俯下身,紧紧抱住郭城宇,两人胸膛相贴,心跳似乎都撞在了一起,池骋的吻落在他耳边,带着滚烫的气息和压抑的低吼,最后的冲刺猛烈得让郭城宇几乎晕厥。
终于,在一声低沉的咆哮中,池骋猛地将郭城宇死死按向自己,胯部紧紧贴合,龟头深深埋入最深处,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股滚烫的精液有力地喷射进那柔软的最深处。
“嗯啊啊!”几乎在同一时间,郭城宇被那极致的烫度和充满感再次推上了崩溃的高峰,他仰起头,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发出一声绵长而尖细的哭叫,前端那根半软的性器甚至又淌出几滴清液,而小穴也剧烈地痉挛收缩,一股温热的水流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池骋射入的精液,顺着两人紧密相连的地方缓缓流下。
池骋被那高潮时的极致紧缩绞得头皮发麻,舒服得半晌没动弹,平复着剧烈的喘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抽出自己半软的性器,带出更多混合着的白浊和滑液,郭城宇彻底脱力,软软地趴在他肩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池骋抱着他,打开花洒,就着热水简单冲洗了一下两人身上的狼藉,尤其是那不断流出精液的地方,用手指轻轻梳理开黏腻的毛发,用温水小心冲洗,郭城宇敏感地瑟缩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
洗干净后,池骋拿过宽大柔软的干毛巾,把郭城宇仔细擦干,特别是那头半湿的黑发,然后才擦干自己,打横抱起昏昏欲睡的郭城宇,走出浴室。
卧室里焕然一新,床单被褥都换成了干净清爽的,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地暖烘得整个房间温暖如春,池骋把郭城宇轻轻放进柔软的被窝里。
郭城宇一沾枕头,眼皮就彻底耷拉下来,意识模糊。
池骋躺到他身边,把他搂进怀里,手指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皮,低声问:“被我操得爽不爽?舒不舒服?”
郭城宇困得不行,听到这直白的问话,脸上微微发热,闭着眼,张开嘴,轻轻咬了一下池骋近在咫尺的下唇,含糊道:“……不许说了……”
池骋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手臂收得更紧,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满足地叹了口气:“好,不说了,睡觉。”
郭城宇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鼻尖蹭着池骋胸前温暖的皮肤,闻着那令人安心的皂角味,很快就沉沉睡去,池骋听着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下巴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也闭上了眼睛。
窗外北风依旧,屋内暖意盎然,两人相拥而眠。
……
过年的那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呢,池府里头就已经热闹起来了,下人们忙前忙后,踩着梯子往屋檐下头挂红灯笼,贴春联的,扫院子洒水的,个个脚底下跟踩着风火轮似的,厨房那边儿烟囱冒得老高,炖肉的香味儿混着寒风,一个劲儿往人鼻子里钻。
郭城宇还窝在西厢房的床上睡着呢,地暖烧得旺,屋里头暖烘烘的,他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和散在枕头上乌黑柔软的头发丝儿,脸上睡得红扑扑的,眼底下那颗小泪痣都显得安分了。
池骋起得早,他一身戎装穿得板正,正坐在外间小书房里头看信,从上海来的信,他母亲宋梦玉写来的,问他们俩年过得怎么样,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说他们夫妻俩今年事儿多,回不来了,但从上海捎了不少稀罕特产回来,让他们别惦记。
池骋拿着信纸,嘴角扯了扯,拿起钢笔,也没多写,就回了句“一切都好,勿念”,完了就把信纸塞信封里,喊了人进来:“去,寄了。”
等下人拿着信退出去了,池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推开小书房的门,走进暖和的卧房里。他一眼就瞅见床上那鼓起的一团,脚步放轻了走过去。
床边散落着郭城宇昨夜脱下的丝质睡袍,还有池骋自己的军装外套,池骋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身上剩下的衣服也剥了个干净,随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被窝里暖得烫人,还带着郭城宇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和皂角清气,池骋一进去就把人往怀里捞,郭城宇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热源,下意识地就往池骋这边蹭了蹭,喉咙里发出点含糊的咕哝声。
池骋低头,看着怀里这人睡得毫无防备的脸,睫毛又长又密,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均匀,他心头一热,凑上去就含住了那两片柔软的嘴唇,舌头不客气地顶开牙关,在里面扫荡了一圈,尝到点淡淡的药味和睡了一夜的混沌气息。
“嗯……”郭城宇被弄醒了,皱着眉哼唧了一声,眼睛还没睁开,手下意识地去推池骋结实的胸膛,没推动,反倒被搂得更紧。
池骋亲够了,撤开一点,看着郭城宇迷迷糊糊睁开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还蒙着一层水汽,雾蒙蒙地瞅着他。
“大早上的……干嘛……”郭城宇嗓子有点哑,带着刚醒的慵懒和不满。
池骋低笑一声,大手往下摸,滑过光滑的脊背,挺翘的屁股,直接探到了腿间,那地方热乎乎的,软腻的嫩肉中间,正插着一根温凉的玉势,一头露在外头,雕着简单的纹路。
“还能干嘛?”池骋声音粗哑,手指捏住那露在外头的一小截玉势,轻轻往外抽了一点,又缓慢地推了回去,“给你上药啊,忘了?”
郭城宇身体一僵,彻底醒了,脸上瞬间涨红,连耳朵尖都红了,想并拢腿,却被池骋用膝盖强硬地顶开。
“别动,”池骋咬着他耳垂,热气喷进去,“药还没化完呢,得让里面好好吃进去。”
说着,他手指捏着那玉势,开始不紧不慢地抽送起来,那玉势是前几日池骋特地从一个老中医那儿弄来的,上好的玉石打磨的,光滑冰凉,蘸了特制的消肿药膏,插进去能镇着那红肿发热的嫩肉。
几天前池骋确实把人给操狠了,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了,兴头上来了,按着郭城宇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把人抵在窗台上,从后面进去,撞得又深又凶,郭城宇之前射了好几回,这次直接被干得喷了尿,淅淅沥沥淋了一窗台,逼里又红又肿,第二天连床都下不来,走路腿都打颤,郭城宇缓过劲儿来就恼了,连着两天没让池骋碰,也不跟他说话。
池骋自知理亏,低三下四地哄着,亲自给他上药,又弄来这玉势,每天早晚蘸了药膏塞进去,说是帮助吸收,消肿快,郭城宇一开始死活不愿意,嫌丢人,但那玉势贴着火辣辣的嫩肉确实舒服,凉丝丝的,缓解了那肿痛的灼热感,再加上池骋力气大,不由分说就给他塞进去了,他也只能咬着牙认了。
可这玩意儿一塞就是一天,除了上药吃饭洗澡,池骋基本不给他拿出来,偏偏年关底下,来池府拜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池骋那些军中同僚,父亲旧部,一波接一波,郭城宇作为池大少如今“眼珠子似的”人,免不了要出来见人。
他穿着厚实的长衫,外面套着裘皮袄子,看着端庄得体,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底下那处羞人的地方正含着这么一根冰凉坚硬的物事,走路时步子不敢迈大,那玉势就在里面跟着轻轻晃动,磨着那敏感娇嫩的肉壁,药膏化了,变成滑腻的汁水,慢慢渗出来,弄得他腿心总是湿漉漉的,难受得紧,坐下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生怕那东西进得更深,或者露出什么端倪。
好几次应付那些来拜年的客人,坐在厅堂里陪着说话,池骋就在旁边跟人谈笑风生,一只手还时不时搭在他后腰上,轻轻揉按,郭城宇脸上端着笑,心里却把池骋骂了千万遍,那玉势的存在感太强,里面又痒又麻,还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感,逼得他坐立难安,脸上忍不住飞起红晕,眼神都带着水光。
那些客人只当是这位池少奶奶脸皮薄,被池大少宠得娇气,也没多想,只有池骋,偶尔侧过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戏谑和了然,看得郭城宇恨不得当场给他一脚。
好不容易熬到送走一拨客人,趁着间隙,郭城宇扯着池骋的袖子,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拿出来!”
池骋挑眉,搂着他的腰把人半抱半拖到偏厅的梨花木桌边,让他背对着自己趴在冰凉的桌面上,手从他裤子探进去,摸到那根被暖得温热的玉势,不但不拔出来,反而就着那滑腻的药液,缓缓地抽动起来。
“嗯……你……”郭城宇猝不及防,手撑在桌面上,羞得浑身发抖,“池骋……别……有人……”
“没人,”池骋俯身压在他背上,咬着他通红的耳朵尖低笑,“都让老子打发走了,不是让我拿出来么?这么馋?水儿这么多,夹这么紧……”
他动作加快了些,那玉势被抽送得咕啾作响,郭城宇前面那根又颤巍巍地抬头,顶在冰冷的桌面上,又凉又刺激。
“啊……不要……用这个……”郭城宇被弄得不上不下,难受得紧,扭着腰想躲,却被牢牢按住。
池骋用那玉势把他操得又泄了一回,前面稀稀拉拉挤出几股清液,弄脏了昂贵的长衫下摆,等他喘着气软在桌上,池骋才慢条斯理地把那湿淋淋的玉势抽出来,拿过旁边的手帕擦了擦,又蘸了新的药膏,当着郭城宇的面,再次缓缓地推了进去,抵到最深处。
“不行……不能再放了……”郭城宇带着哭腔抗议,腿软得站不住。
“得放着,”池骋给他整理好衣服,遮住腿间的狼藉,拍了拍他的屁股,“消肿呢,晚上再给你换药。”说完,搂着腿软腰酥的郭城宇又出去见下一波客人了,郭城宇气得牙痒痒,感觉这混蛋就是故意折腾他,逗他玩儿。
这会儿,池骋又捏着那玉势在他身体里捣弄,手指还坏心眼地绕着那露在外头的一小截打转,按压着周围微微肿起的唇瓣。
“嗯……别弄了……”郭城宇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哭音,“拿出去……不要了……”
“那不行,”池骋喘着粗气,动作不停,“药还没吃透呢,里面还肿着,我摸摸……”他手指顺着玉势边缘探进去,触摸着那紧致湿热的肉壁,果然还有些微肿发热,“你看,还肿着呢,不听话。”
他说着,握着玉势在那紧窄的甬道里转了个圈,碾过那些敏感的嫩肉。
“啊!”郭城宇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弹了一下,脚趾紧紧蜷缩起来,呜咽着咬住了被子一角,抑制住脱口而出的尖叫,那处难以言喻的敏感点被精准地碾压过去,带来一阵强烈的酸麻,差点让他直接丢盔卸甲。
池骋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神暗得吓人,身下那根东西早就硬得发痛,但他还记得郭城宇那儿没全好,强忍着没真刀真枪地进去,只是变着花样地用那玉势折磨他,抽送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重。
“呜……池骋……慢点……受不住了……”郭城宇被顶得浑身发颤,前面那根东西早就翘了起来,顶端渗出湿漉漉的液体,把被子弄湿了一小片,伸出手胡乱地抓住池骋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紧绷的肌肉里。
池骋俯下身,啃咬着他后颈那块嫩肉,留下一个个清晰的牙印,粗重的喘息喷在他耳边:“这就受不住了?喷一个给我看看,像上回那样……”
这话羞耻得郭城宇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他摇着头,破碎的呻吟从齿缝里漏出来:“不……不行……”
池骋却像是找到了乐趣,手指找到那颗微微凸起的阴蒂,不轻不重地揉按掐弄,同时抽送玉势的动作变得更加迅猛。
双重刺激下,郭城宇很快就被逼到了极限,仰起脖子,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哀鸣,紧接着,前面那根性器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射出一股股稀薄的精液,大部分溅在了被子上,小部分弄脏了他自己的小腹,与此同时,那紧紧包裹着玉势的甬道也剧烈地痉挛收缩,一股温热的阴精猛地涌出,浇淋在进出的玉势和池骋的手指上。
池骋感觉到那剧烈的收缩和涌出的热液,低吼一声,终于抽出了那根湿淋淋的玉势,随手扔在床边,然后把自己滚烫坚硬的性器抵在那翕张着,汁水淋漓的入口,粗暴地磨蹭了几下,滚烫的精液尽数喷射在郭城宇微微红肿的腿根和腿心间,弄得一片狼藉。
郭城宇瘫软在床上,眼神失焦地喘着气,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缓了一会儿,池骋才爬起来,拿了湿毛巾过来,仔细给郭城宇清理腿间的狼藉,尤其是那还微微红肿的地方,动作倒是比刚才温柔了不少。
清理完了,他又给那处抹了层凉丝丝的药膏,这才拍拍郭城宇的屁股:“起来吧,一会儿该来人了。”
郭城宇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坐起来,身上没什么力气,腿根还是酸的,池骋拿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是件暗红色的杭绸长衫,领口和袖口镶着银灰色的貂毛,看着就贵气又暖和。
“穿这个?”郭城宇皱了皱眉,他习惯穿素净的颜色了。
“过年呢,穿鲜亮点儿,”池骋拿起衣服往他身上套,“我特意给你挑的,好看。”
郭城宇没再反驳,任由池骋帮他穿上衣服,一粒粒扣好扣子,又拿了条厚厚的羊毛围巾给他围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就剩下一张漂亮脸蛋露在外面。
两人收拾利落了,一起走出西厢房,院子里张灯结彩,下人们见到他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儿,恭敬地行礼:“大少爷,郭先生,新年好。”
池骋心情不错,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沓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递给旁边的管家:“给大伙儿都发发,沾沾喜气。”
管家笑着接过去:“谢谢大少爷!谢谢郭先生!”
下人们顿时喜笑颜开,干活更卖力了,郭城宇看着这热闹景象,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中午,两人就在府里吃了年饭,就他们俩,但厨房准备得极其丰盛,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摆了一大桌子,池骋不停地给郭城宇夹菜,专挑那滋补的好消化的往他碗里堆。
“多吃点,瞧你瘦的。”池骋夹了一块炖得烂糊的蹄髈肉放到郭城宇碗里。
郭城宇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有点无奈:“太多了,吃不完。”
“吃不完剩着,”池骋把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吃完饭,外面飘飘扬扬下起了雪,雪花挺大,跟鹅毛似的,没多久就把院子染白了。
池骋拉着郭城宇去了东厢房的暖阁,这暖阁三面都是窗,窗户纸换成了明亮的玻璃,方便看景,地暖烧得足,屋里暖洋洋的,榻上铺着厚厚的新褥子,中间摆着个小炕桌,上面放着瓜果点心和一壶热茶。
池骋脱了军装外套,只穿着里面的衬衫,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靠在软榻一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郭城宇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池骋很自然地伸手把他搂进怀里,两人一起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枝桠上积了雪,偶尔有耐寒的麻雀飞过来,啄几下树皮,又扑棱着翅膀飞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鞭炮声,透着年节的喜庆。
郭城宇看着看着,突然来了兴致,他坐直身子,对池骋说:“你别动,坐着,我给你画张像。”
池骋挑眉,有点意外:“你会画人?”
“小时候跟母亲学过一点,”郭城宇说着,起身去西厢房拿自己的画具,他有个小箱子,里面装着笔墨纸砚和一些颜料,是以前消遣用的。
他把东西搬来暖阁,铺开宣纸,磨了墨,调了色,然后坐在池骋对面,拿着笔,仔细端详着他。
池骋难得配合,就那么慵懒地靠在软榻上,一双长腿随意地支着,手臂搭在软榻边上,手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眼神看着窗外,侧脸线条硬朗,下颌绷着,喉结凸起,带着一种不羁的野性。
郭城宇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开始专注地画起来,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勾勒出轮廓,晕染出色彩。
池骋偶尔转过头看他一眼,郭城宇画画的时候很认真,微微抿着唇,睫毛低垂,眼尾那颗泪痣显得格外清晰,握着笔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的雪渐渐小了,天色也开始暗下来,暖阁里点了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两人。
终于,郭城宇放下了笔,轻轻舒了口气:“画好了。”
池骋站起身走过去,画纸上的他,倚在榻上,眼神看着窗外,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背景是朦胧的雪景,画是顶好的,神韵也抓得很准,尤其是那股子懒散又霸道的劲儿。
“画得真好,”池骋仔细看着,忍不住夸了一句,“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郭城宇笑了笑,看着画纸,眼神有点飘忽:“母亲她画得很好……”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没再继续说。
池骋搂住他的肩膀,大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摩挲了几下,无声地安慰着,他知道郭城宇父母早逝,这事儿是他心里头一个结。
郭城宇很快收敛了情绪,转头看向窗外,雪停了,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亮了起来,映着白雪,格外好看。
“我想出去转转。”郭城宇说。
“成,”池骋点头,“穿厚点。”
池骋亲自给郭城宇又加了件厚实的貂皮大氅,帽子也给他戴严实了,围巾围了好几圈,就露出一双眼睛,确认裹得密不透风了,才拉着他的手出门。
两人也没坐车,就沿着池府门口的胡同慢慢往外走,雪后的空气清冷干净,吸进肺里凉丝丝的,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
池骋紧紧攥着郭城宇的手,怕他滑倒,几个亲兵和仆人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打扰。
胡同里没什么人,偶尔有几个小孩跑过去,穿着新棉袄,手里拿着小鞭炮,嘻嘻哈哈的。走到街口,热闹了些,店铺都开着门,门口贴着春联,挂着灯笼。
路过一个扛着草靶子卖糖葫芦的老头,鲜红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稀,在灯笼光下看着格外诱人,郭城宇脚步慢了一下,多看了两眼。
池骋立刻注意到了,他冲那老头招招手,老头赶紧小跑过来:“爷,您来一串?”
池骋没看糖葫芦,直接问:“还有多少?”
老头愣了一下,数了数草靶子上插着的糖葫芦:“回爷的话,还有……还有个二十几串吧。”
“都包了,”池骋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大洋,塞老头手里,“够不够?”
老头吓了一跳,看着手里那好几块大洋,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太够了!谢谢爷!谢谢爷!”他手忙脚乱地把所有糖葫芦都取下来,递给后面跟上来的仆人,池骋拿过最上面那串最大最红的,挥挥手让那千恩万谢的老头赶紧回家了。
池骋把糖葫芦递到郭城宇嘴边,隔着围巾哄他:“尝尝,甜不甜?”
郭城宇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微微拉下一点围巾,就着池骋的手,小心地咬了一颗,糖壳脆甜,里面的山楂酸溜溜的,混合在一起,味道很好,他嚼着,点点头:“好吃,你尝尝?”
“是吗?”池骋凑过去,也不吃糖葫芦,而是直接亲在郭城宇还沾着点糖渣的嘴唇上,舌头舔了一下,然后咂咂嘴,“嗯,是好吃。”
郭城宇脸唰地就红了,赶紧看了一眼身后,小桃和那几个仆人兵士都低着头,假装看地上的雪,但嘴角都憋着笑,郭城宇臊得慌,抬手捶了池骋胳膊一下,却没说什么,又把围巾拉高了些,遮住了发烫的脸。
池骋低笑着,搂住他的腰,继续往前走,手里的糖葫芦也没浪费,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喂郭城宇咬一颗。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一大圈,看着各家各户的灯火,听着隐约的欢声笑语和鞭炮声,直到郭城宇觉得脚有些酸了,两人才慢慢往回走。
回到池府,年夜饭已经备好了,比中午更加丰盛,但两人中午吃得多,都不太饿,简单吃了些,尝了几个饺子,就算过了年席。
饭后,两人又回到了暖阁,窗户开了一小道缝,透着新鲜空气,池骋从后面抱着郭城宇,两人一起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院子里被灯笼映红的积雪。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更显得夜里安静。
池骋低下头,下巴蹭着郭城宇的肩膀,闻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低声说:“新年快乐。”
郭城宇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沉稳心跳和温暖体温,轻轻嗯了一声。
池骋搂紧了他,声音低沉而清晰:“这是咱们的第一年。”
郭城宇看着窗外屋檐下轻轻摇晃的红灯笼,心里头被一种陌生的暖融融的情绪填得满满的,他放松地靠在池骋怀里,同样低声回应道:“新年快乐。”
……
春天一到,北平城外的山啊树啊就跟睡醒了似的,嗖嗖地往外冒绿芽儿,风也没那么割脸了,吹在脸上软乎乎的,郭城宇的骑术让池骋拎着练了一个冬天带开春,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一上马背就僵得跟块板儿似的生手了。
四月份的天儿,太阳明晃晃地挂着头顶,没风,是个撒欢儿的好日子,池骋一大早就把郭城宇从被窝里挖出来,亲自盯着人穿上新做的骑马装,白衬衫外面套着件深棕色的细羊毛马甲,底下是条同色系的西装裤,裤腿塞进锃亮的黑色马靴里,衬得那腿又长又直,池骋自己倒是随便,还是那身习惯了的军装裤子配皮靴,上头换了件宽松些的深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磨蹭什么呢?利索点儿。”池骋看郭城宇对着镜子慢吞吞地系马甲扣子,忍不住上手拍了下他屁股,手感挺翘,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郭城宇扭身躲开,瞪他一眼:“别动手动脚的。”脸上却没什么恼意,反而透点儿亮,能出去放风,他心里头也乐意。
俩人没让旁人跟着,就开了辆敞篷的军用小汽车,池骋亲自开着,郭城宇坐旁边,风吹得他头发往后飞,眯着眼瞅着道两边的树嗖嗖往后倒,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车开了得有个把钟头,到了池骋那私人马场,管马的老头儿早就候着了,牵出来两匹高头大马,一匹是池骋常骑的那匹通体乌黑就额头一点白的“踏雪”,另一匹是匹温顺些的枣红母马,叫“赤霞”,是专门给郭城宇备下的。
池骋利落地翻身上马,踏雪兴奋地刨了刨蹄子,他扭头看郭城宇,郭城宇也没用马凳,抓着鞍桥,脚踩马镫,一个用力也稳稳当坐上去了,动作比之前流畅不知道多少。
“还行,”池骋咧咧嘴,“没白练。”
郭城宇没搭理他,轻轻一抖缰绳,赤霞就小步跑了起来,池骋嘿了一声,两腿一夹马腹,踏雪立刻窜了出去,超到他前头去了。
俩人一前一后,骑着马就钻进了马场边上的山林子里,树叶子刚长出来没多久,嫩绿嫩绿的,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投出斑斑点点的光,池骋故意放慢速度,等郭城宇跟上来,并辔而行,马蹄子踩在厚厚的落叶和草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怎么样?这地界儿不错吧?”池骋侧头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
郭城宇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点点头:“比城里强多了。”
池骋得瑟地一扬下巴:“那是,老子挑的地儿能差?”说着,突然伸手,啪地一下轻抽在赤霞的屁股上,赤霞受惊,猛地朝前窜了出去。
“池骋你大爷!”郭城宇吓了一跳,赶紧俯低身子拉住缰绳稳住马,回头骂了一句。
池骋在后面哈哈大笑,催着踏雪追上来,两匹马又开始在林子里追逐起来,惊起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扑棱棱飞走 郭城宇一开始还绷着,后来也放开了,跟着池骋在林子里穿梭,风吹在脸上,带着点泥土和青草的味道,确实畅快。
闹腾了一上午,马都跑出汗了,两人也饿了,找了条林子里的小河沟边停下,河水清凌凌的,能看见底下圆滚滚的鹅卵石,池骋先跳下马,然后把郭城宇也扶了下来。
“歇会儿,弄点吃的。”池骋把两匹马牵到河边喝水,自己一屁股坐在河滩边的草地上,又拉着郭城宇坐他旁边。
阳光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河边比林子里还安静,就听见水流哗哗的声儿,池骋四下瞅了瞅,捡了两根长短合适的直溜树枝,又从军靴侧边抽出一把匕首,三两下把枝杈削掉,削出两根光秃秃的杆子。
“喏,”他递给郭城宇一根,“钓鱼。”
郭城宇接过来,有点无语:“没线没钩也没饵,钓哪门子鱼?”
“愿者上钩呗,”池骋浑不在意,把自己那根树枝也当鱼竿似的往身前一插,胳膊往后一撑,仰头眯着眼晒太阳,“就这么待着也挺好。”
郭城宇看着他那样儿,摇摇头,却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树枝插面前,看着河水发呆,俩人就这么并排坐着,谁也不说话,但也不觉得憋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坦和自在。
没多大功夫,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池骋的副官赵莽提着个大大的食盒过来了,额头上还有点汗。
“军长,郭先生,午饭送来了。”赵莽把食盒放下,打开盖子,里头是几样还冒着热气的菜,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还有一大碗米饭和两个馒头。
“放这儿吧,”池骋摆摆手,“你回去吧,不用候着了。”
赵莽应了一声,又悄没声息地退走了。
俩人就在河边,把食盒摆中间,徒手抓着吃,池骋专挑瘦肉往郭城宇手里塞:“多吃点,下午还得溜达呢。”郭城宇也确实饿了,就着河水洗了手,拿着馒头夹肉吃得很香。
吃完饭,收拾了食盒放在一边,池骋拉着郭城宇又在河边溜达了一会儿,看了看河里的游鱼,然后钻回林子里,说是看看有没有蘑菇。
四月份的林子,蘑菇还真不多,两人低头找了好一阵儿,才在几棵大树底下发现几簇灰不溜秋的小蘑菇,郭城宇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摘下来,用手捧着。
“这玩意儿能吃吗?”池骋凑过来看。
“应该能吧,”郭城宇也不太确定,“看着不像有毒的。”
“那就带着,回去让厨房瞧瞧。”池骋扯过郭城宇的衣襟,让他把蘑菇兜着。
等俩人兜着一小捧蘑菇回到河边,却发现坏事了,池骋那匹“踏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挣开了缰绳,跑没影儿了,就剩下郭城宇那匹“赤霞”还在河边老老实实地啃草。
“操!”池骋骂了一句。
郭城宇看着空荡荡的河边,也有点傻眼:“那怎么回去?”
池骋皱着眉四下张望了一圈,连个马毛都没看见,他啧了一声:“还能怎么回去,骑一匹呗。”他走过去拉起赤霞的缰绳,拍了拍马脖子,“这母马性子温吞,驮咱俩应该也行。”
郭城宇没意见,把兜着的蘑菇小心地放进之前装食盒的布兜子里,系好挂在马鞍后面。
池骋先翻身上马,然后朝郭城宇伸出手,郭城宇抓着他的手,脚下一用力,也跨坐上去,正好坐在池骋身前,后背紧贴着池骋结实滚烫的胸膛,池骋很自然地一手绕过他腰拉住缰绳,另一只手搂住他小腹,把人往后按了按,让两人贴得更紧。
“坐稳了啊。”池骋的声音就在他耳朵边上,热气喷在他耳廓里,说完,轻轻一抖缰绳,赤霞就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沿着来路往回走。
马背上多了一个人,赤霞跑不起来,只能慢慢溜达,林子里静悄悄的,就听见马蹄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池骋的下巴时不时蹭到郭城宇的肩膀,搂在他腰上的手也很不老实,隔着一层马甲和衬衫,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小腹。
郭城宇被他弄得有点痒,忍不住扭了扭腰:“别乱摸。”
池骋低笑一声,反而把他搂更紧,硬邦邦的下身故意往前顶了顶,蹭在郭城宇臀缝间:“怎么着?摸不得?”
那地方隔着几层布料都能感觉到惊人的热度和硬度,郭城宇脸上有点热,没吭声。
走了大概一半的路程,池骋突然勒停了马,郭城宇正纳闷,就感觉池骋搂着他腰的手滑了下去,灵活地解开了他西装裤的扣子。
“你干嘛?”郭城宇一惊,想去抓他的手。
“干你。”池骋哑着嗓子,动作利索得很,几下就把扣子全解开了,拉链也拉了下去,“抬抬屁股。”
郭城宇脸唰地红了,心脏咚咚跳,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林子静悄悄的,除了他俩没别人,他咬着牙,还是微微抬起了屁股,池骋趁机把他裤腰连带着里面那层薄薄的衬裤一起往下褪,一直褪到腿弯,冰凉的空气瞬间接触到暴露出来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池骋扶着他的腰,让他重新坐下,光滑的臀肉直接压在粗糙的马鞍皮革上,微微的刺痛感让他忍不住缩了一下,紧接着,池骋把他往前推了推,让他上半身趴伏在马脖子上,这个姿势让他臀部高高翘起,腿间那处隐秘的地方彻底暴露在池骋眼前。
郭城宇脸埋在马鬃里,羞得不敢抬头,能闻到马身上淡淡的味道和汗味。
身后传来皮带扣打开的轻微声响,然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接着,一个滚烫硬硕的东西抵在了他腿间那湿滑的入口处,粗鲁地蹭了几下,蹭得那嫩肉微微发抖,渗出水儿。
“池骋……”郭城宇忍不住叫了一声,声音发颤。
“别怕。”池骋喘着粗气,一手用力掰开他一边臀肉,腰身猛地向前一顶,粗大的龟头蛮横地撑开湿软的穴口,挤了进去。
“嗯!”郭城宇猝不及防,被填得满满当当,身体猛地绷紧,脚趾头在马靴里都蜷缩了起来,马鞍的皮革硌着他大腿内侧娇嫩的皮肤,有些疼,但更多的是被强行进入的饱胀感。
池骋也被那极致的紧致和湿热绞得吸了口气,缓了一下,才开始动腰,动作一开始还算克制,只是浅浅地抽送,但每一下都又重又沉,撞得郭城宇身体跟着前后晃动,脸颊摩擦着马脖子上的鬃毛。
“嗯……慢……慢点……”郭城宇咬着牙,努力压抑着呻吟,双手死死抓着马鞍的前桥,指节都泛白了,身体里的那根东西又烫又硬,进出间刮蹭着敏感的内壁,带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快感。
池骋喘着粗气,低头啃咬着他后颈和肩膀,留下湿热的印记,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前,摸索着解开他马甲和衬衫的扣子,探进去,准确无误地捏住一边挺立起来的乳头,用力揉搓捻弄。
“啊哈……”胸前敏感的凸起被袭击,郭城宇控制不住地仰起脖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内壁也猛地收缩,死死绞紧了那根作恶的性器。
“夹这么紧……”池骋闷哼一声,舒服得头皮发麻,动作猛地粗暴起来,搂着郭城宇腰的手臂铁箍似的收紧,胯部发力,开始又快又猛地撞击,每一次都狠狠撞到最深处,囊袋拍打着翘臀,发出啪啪的肉体撞击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马匹似乎也被这动静惊扰,不安地动了动蹄子,池骋一边用力操干,一边还得费神控制着缰绳,气息更粗重了。
“唔……太深了……池骋……受不住了……”郭城宇被顶得语无伦次,眼泪都冒出来了,身体像狂风暴雨里的小船,被撞得上下颠簸,只能无力地趴伏着,任由身后的人凶狠索取,粗硬的马鞍皮革不断摩擦着他暴露在外的臀肉和大腿根,带来轻微的刺痛,混合着身体内部被疯狂占有的强烈快感,几乎要把他逼疯。
池骋听着他带着哭音的呻吟,看着他那副被自己干得乱七八糟的样子,眼底更红,欲火烧得更旺,他猛地一抖缰绳,催着马开始小跑起来。
马一动,颠簸立刻加剧,池骋就着马匹奔跑的节奏,更加凶狠地向里顶弄,每一次马背落下,他就重重撞进去,每一次马背抬起,他又狠狠抽出,带出咕啾的水声,剧烈的颠簸让进入变得更深更重,毫无规律可言,郭城宇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顶得移位了,快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让他眼前发白,除了死死抓住马鞍,发出破碎的呜咽,什么都做不了。
“啊……啊……慢……慢点……要……要坏了……”他断断续续地求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池骋却俯下身,舔掉他耳后的汗珠,喘着粗气低笑:“坏不了……老子的家伙事儿……你不清楚?夹得这么欢实……水儿淌了我一腿……”
粗俗的话语刺激着郭城宇的神经,身体却更加兴奋地泌出爱液,让进出变得更加顺畅,肉体碰撞的声音愈发响亮 池骋的性器在那湿热紧致的甬道里快速抽送,每一次进出都带出些许白沫,弄得两人交合处一片泥泞。
马匹奔跑着,风吹过两人汗湿的身体,带来一丝凉意,却丝毫无法降低结合处那惊人的热度,郭城宇的呻吟声被颠簸撞得支离破碎,混合着马蹄声和风声,消散在林子里。
池骋操得兴起,握着郭城宇腰的手滑到他腿间,摸索到那根因为持续摩擦和马鞍挤压而硬挺翘起的性器,手指圈住上下撸动起来。
前后夹击的快感让郭城宇彻底崩溃,他猛地绷紧身体,脚背绷直,发出一声极高亢的尖叫,前端颤抖着射出一股股白浊,大部分溅在了马脖子和鞍鞯上,小部分弄脏了自己的小腹,与此同时,穴里也剧烈地痉挛收缩,一股热液涌出,浇淋在池骋不断进出的性器上。
池骋被那突如其来的紧缩和热流刺激得低吼一声,龟头麻痒,射了进去,射完却依旧深深埋在里头,感受着那高潮后的余韵和细微的抽搐。
郭城宇脱力地瘫软下去,全靠池骋搂着他腰的手臂和身下的马支撑着,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神涣散,浑身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
池骋平复着呼吸,身下的性器依旧硬烫,埋在温热湿软的深处不愿退出,他舔着郭城宇汗湿的后颈,哑声问:“爽不爽?老子干得你舒不舒服?”
郭城宇累得手指头都动不了,闭着眼哼唧了一声,算是回答。
歇了没多久,池骋那物事在他里面又慢慢胀大起来,开始缓缓抽动,郭城宇敏感地缩了一下,带着哭腔哼唧:“不要了……真不行了……”
池骋咬着他耳朵不回答,却又开始由慢到快地动起来。
马又开始慢慢往前走,池骋就着这节奏,再次把郭城宇按在马背上好好操了一顿,这次持续时间更长,直到眼看就要出林子,能远远瞧见城里了,池骋才低吼着狠狠撞到最深处,龟头死死抵住那颤抖的软肉,将一股股滚烫浓稠的精液尽数喷射进那深处。
“啊!”郭城宇被那极致的烫度和冲击力逼得再次尖叫,身体筛糠似的抖,前面那根半软的性器又可怜兮兮地挤出几滴清液。
池骋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抽出自己半软的性器,带出大股混合着的白浊和滑液,顺着郭城宇微微红肿的大腿根往下流。
他拉起软成一滩泥的郭城宇,帮他把褪到腿弯的裤子仔细拉上来,扣好扣子,拉上拉链,整理好衣服,才重新搂住他的腰,让浑身发软的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抖着缰绳,让马慢悠悠地朝着城里走去。
郭城宇累得眼皮都睁不开,歪在池骋怀里,随着马的步伐轻轻晃动,感受着身后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温暖的体温,还有身体内部被填满过后微微的酸胀和不断缓缓流出的液体,心里骂了句混蛋,却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池骋搂着他,下巴蹭着他肩膀,心情颇好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楼子,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俩人回去后被毒蘑菇毒死了,完。
Chapter 13: 乱世枭雄—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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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一到,北平城就跟下了火似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唤,吵得人脑仁儿疼,池府里头倒是比外头凉快些,院子里那几棵老槐树枝繁叶茂,挡了不少暑气,屋里头的地暖早就停了,可架不住天儿热,还是闷得慌。
郭城宇这些日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整天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原先还能拿着画笔在书房里描两笔,或者抱着他那宝贝鹦鹉在院子里溜达会儿,现在可好,一天里头有大半天是窝在床上睡觉的,那张漂亮脸蛋也少了些血色,透着点蔫儿了吧唧的白,眼底下那颗小泪痣都瞧着没往常那么活泛了。
池骋晚上从军营回来,洗了澡带着一身凉气儿爬上床,习惯性地就往郭城宇那边凑,手刚搂上那细腰,嘴唇还没挨着脖子呢,郭城宇就皱着眉往里边儿躲,嗓子眼里哼唧着:“热……别碰我……”
“事儿多,”池骋嘴上嫌着,但还是把手撒开了,只虚虚地环着,“这么躺着总成了吧?”
郭城宇背对着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没多会儿呼吸就又沉了,像是又睡过去了。
池骋心里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自打入了夏,郭城宇就没让他痛快碰过几回,偶尔他憋不住了,半哄半强地来一回,动作稍微重了点,或者嘴里头带了点儿粗话,郭城宇那双桃花眼里立马就能蒙上一层水汽,要掉不掉地瞅着他,看得池骋心里头一抽抽,啥火都灭了,只能搂着人拍着背哄:“成成成,不弄了,睡你的。”
早上起来也费劲,池骋天天雷打不动那个点儿醒,醒了先亲郭城宇一口,再轻手轻脚爬起来,可这些日子,他这边刚一动弹,郭城宇就往被窝里缩,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进去,池骋叫他起来吃饭,叫三五声才能换来一个带着鼻音的“嗯”,等真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那张脸还是困得东倒西歪的,坐在饭桌跟前,对着满桌子菜也没啥胃口,拿筷子戳几下,吃进去的还没猫多。
“怎么就吃这么点儿?”池骋皱着眉,把一盘清蒸鱼往他跟前推推,“这鱼新鲜,厨子特意做的,没放腥气的东西。”
郭城宇摇摇头,眉头微微蹙着:“没胃口,腻得慌。”
“那喝点粥?”池骋又把一碗熬得烂烂的米粥递过去,“放凉了,不烫嘴。”
郭城宇勉强接过来,拿着勺子搅和了半天,才小口小口喝了小半碗,就再不肯动了。
池骋盯着他那细了一圈的腕子,心里头有点躁,又不好逼他,只能自己把那些他没动过的菜扫进肚子里,吃得没滋没味的。
下午池骋从军营回来,日头还老高呢,他一身军装捂得严实,后背都叫汗溻透了。进了院子,也顾不上换衣服,先奔西厢房,屋里头静悄悄的,窗户开着一点儿缝,也没见多凉快,郭城宇果然又窝在窗下的软榻上睡着了,身上就穿了件丝质的薄衫,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小片锁骨和胸膛,一本书掉在手边,看样子是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
池骋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蹲在榻边上看他,郭城宇睡得沉,睫毛安安静静地垂着,呼吸又轻又浅,嘴唇没什么血色,看着有点可怜,池骋伸手,想把他额头上那点儿碎发拨开,手指头刚碰到皮肤,就觉出点儿不对劲,这天儿这么热,屋里头也不凉快,郭城宇身上却没什么汗,皮肤摸上去有点凉津津的。
池骋的眉头拧了起来,这不对劲儿有阵子了,一连半个多月,郭城宇都是这副蔫蔫的样子,睡不醒,吃不下,原先两人闹腾时那点儿活泛劲儿全没了,池骋一开始以为是天热,人没精神也正常,可这日子也太长了点。
正琢磨着,管家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框:“大少爷。”
池骋回头,看见管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几本账簿,脸上有点为难。
“什么事?”池骋站起身,走到外间,压低声音问。
管家把账簿往前递了递:“是府里这个月的开支账目,原先都是郭先生过目的,可这个月,我……来了几趟,郭先生都歇着呢,没敢打扰。”
池骋扫了一眼那账簿,又回头瞅了瞅里间睡着的郭城宇,郭城宇心思细,管账是一把好手,自打他把自己老爹逼走然后掌权开始,府里这些琐事慢慢都交到了郭城宇手上,他也从来没出过岔子,可这半个月,别说对账了,怕是连账簿子都没摸过。
池骋心里头那点不安又冒了头,他冲管家摆摆手:“账先放我那儿,回头我看。”
管家应了一声,把账簿放在桌上,却没立刻走,犹豫了一下,又道:“大少爷,郭先生这……身子不爽利有些日子了吧?眼瞅着清减了不少,整天这么渴睡也不是个事儿,要不……请府里的老先生过来给瞧瞧?”
池骋心里正烦着,听了这话,倒是愣了一愣,他光顾着哄人吃饭睡觉,倒没往生病那头想,主要是郭城宇除了懒点,吃得少点,也没见咳嗽发烧哪儿疼,就是整个人没精神,这会儿经管家一提,他才觉出不对来。
“去叫吧,”池骋挥挥手,“赶紧的。”
管家赶紧应声去了。
池骋转身又进了里间,郭城宇还睡着,一点没被外头的动静吵醒,池骋在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脸:“城宇?醒醒。”
郭城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还有点涣散,看着池骋,声音哑哑的:“嗯?你回来了……”
“府医过来给你瞧瞧,”池骋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哪儿不舒服就跟他说。”
郭城宇软绵绵地靠着,没什么力气地摇摇头:“没不舒服……就是困……”
正说着,府医跟着管家进来了,老大夫须发皆白,在池府待了有些年头了。
池骋搂着郭城宇,对府医道:“给他瞧瞧,这些日子老是睡不醒,吃得也少。”
府医应了声,走上前来,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下郭城宇的脸色,又让他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然后才道:“郭先生,劳驾您伸手,容老夫给您把把脉。”
郭城宇懒洋洋地伸出手腕,搁在府医拿过来的脉枕上,府医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腕间,眯着眼细细品起脉来。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窗外知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唤,池骋搂着郭城宇,感觉他身子又往下滑,像是又要睡过去,忍不住收紧手臂,低声道:“精神点儿。”
府医把了左手,又换右手,眉头微微蹙着,像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池骋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头有点沉,忍不住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府医没立刻回答,又仔细品了一会儿脉,这才松开手,抚着胡子,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转向池骋,拱了拱手:“恭喜大少爷,贺喜大少爷。”
池骋一愣:“喜什么?”
府医笑道:“郭先生这不是病,是喜脉啊!依脉象看,应当是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池骋彻底愣住了,眼睛瞪着,像是没听明白府医的话,郭城宇也猛地睁大了眼睛,困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转过头,看向对方。
池骋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随即那震惊就化成了狂喜,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搂着郭城宇的手臂收得紧紧的。
郭城宇脸上也满是惊愕,但那双桃花眼里很快也漾开了惊喜的光彩,亮晶晶的,嘴角微微翘起,带着点难以置信,又忍不住开心的样子。
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开心和震惊,一时间谁都忘了说话,就这么看着对方,屋子里只剩下彼此骤然加快的呼吸声和心跳。
池骋先反应过来,那点子震惊唰地一下就烧成了滚烫的欢喜,嘴角咧开,笑得有点傻,胳膊把郭城宇搂得更紧,恨不得揉进自己骨头缝里:“真的?……操!真有啦?”
郭城宇让他勒得哼了一声,但脸上也慢慢透出红晕,惊愕褪下去,眼角眉梢都染上点儿藏不住的喜气,亮晶晶的,他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哑,却软和得很:“……好像是……真的?”
府医在一旁笑着捋胡子:“千真万确!老夫行医几十年,这喜脉绝不会诊错!郭先生身子骨弱些,脉象稍滑,但足有两月了!恭喜大少爷,恭喜郭先生!”
池骋高兴得不知道咋好,搂着郭城宇,低头就往他额头上脸上胡乱亲了好几口,声音响得很,带着股狠劲儿,又舍不得真用力,亲完了就拿自己脑门顶着郭城宇的,喘着粗气笑:“妈的……老子的种……真好……”
郭城宇让他闹得有点羞,推了他一下,没推动,反而被抱得更紧,池骋兴奋劲儿没过,抬头冲着还候着的管家和府医一挥手,声如洪钟:“赏!都赏!府里每人多半年月钱!”
管家和府医连忙道喜,脸上也堆着笑。
池骋乐完了,又赶紧问府医:“他这些日子老是睡不够,吃不下,没事吧?用不用吃点什么补补?”
府医忙道:“无妨无妨,有了身孕,嗜睡,食欲不振也是常事,郭先生体质特殊,更需仔细将养,万不可劳累,心思也要放宽,老夫开几副温和安胎的方子,先吃着看看,饮食上清淡些,慢慢调养就好。”
池骋听得认真,一字不差地全记心里了,又仔细问了许多忌讳,连晚上能不能行房都问得清清楚楚,郭城宇在一旁听得耳朵尖都红了,偷偷掐他腰上的肉,池骋皮厚,压根没感觉,还在那问得仔细。
等府医和管家都退下了,屋里就剩他俩,池骋还搂着人不撒手,大手小心翼翼地摸上郭城宇依旧平坦的小腹,动作轻得有点笨拙,那里头竟然揣了他的崽,一想这个,他心里就滚烫得厉害,又有点莫名的慌。
“难受得厉害么?”池骋低声问,下巴蹭着郭城宇的软发,“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郭城宇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其实除了困和没胃口,倒也没别的太大感觉,就是身上懒得很,但现在知道是有了孩子,那点懒散好像也带了点不一样的滋味,他抓着池骋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就是懒……你以后别老招我。”
“不招,绝对不招,”池骋立马保证,亲他发顶,“以后你说啥是啥,老子都听你的。”
打这天起,池骋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府里那些账本琐事,他全接了过来,再也不让郭城宇沾手半点,每天军营里的事一处理完,立马就往家赶,雷打不动。
郭城宇是真成了府里的宝贝疙瘩,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歪在软榻上发呆,池骋盯着他吃饭,厨子变着花样做,今天炖鸽子汤,明天做清蒸鱼,油腻一点郭城宇就皱眉,池骋立马叫人撤下去换清爽的来,那治咳疾的药也早停了,府医说孕中用药得格外小心,而且郭城宇这咳疾入夏后确实好了不少,偶尔咳两声,也不碍事。
池骋每天从军营回来,怀里总揣着点东西,有时是街上买的热乎的驴打滚,有时是西式点心铺子里新出的蛋糕,要不就是糖葫芦,蜜饯果子,甚至还有糖人面人儿之类的小玩意儿,就为了哄郭城宇多吃两口,或者逗他笑笑。
郭城宇的脾气眼见着就比以前娇了不止一点半点,东西不合胃口,推开来就不吃,池骋说他一句,他就蹙着眉,眼尾下垂,看着可怜巴巴的,池骋立马没辙,只能哄着求着再换别的,晚上睡觉也越发嫌热,不让池骋挨太近,池骋只好忍着,等人睡熟了才敢轻轻搂过去。
到了五个月的时候,郭城宇的肚子果然慢慢鼓了起来,有了明显的弧度,晚上脱了衣服,能看得更清楚,白皙的肚皮微微凸着,像扣了个小碗。
池骋看着新鲜,大手摸上去,又滑又软,还带着点温热的弹性,他忍不住笑,凑过去亲那圆润的弧度:“跟揣了个皮球似的,还挺好玩儿。”
郭城宇抬脚就轻轻踹他肩膀,脸上有点臊:“滚蛋!你才皮球!”
池骋攥住他脚踝,笑着又亲他肚皮一口:“老子的种,皮球也金贵。”
月份大了,郭城宇越发懒怠动弹,整天就爱躺着,府医说了,得适当走动,将来生产才顺利,池骋记在心里,每天晚饭后,就硬拉着郭城宇在院子里溜达几圈。
郭城宇不情愿,走不了几步就喊累,耍赖要回去躺着,池骋半搂半抱地哄:“再走两步,就两步,乖,走完了回去给你揉腿。”
郭城宇这才勉强多走几步,一回到屋里,立刻歪倒在软榻上,喘着气,眼睛水汪汪地望着池骋,声音拖得长长的:“池骋……累了……”
池骋哪受得了他这眼神,立马过去,让人靠在自己怀里,大手伸进衣服里,给他揉后腰,又捏腿肚子,晚上睡觉前,还亲自端来热水,给他泡脚,按照府医说的,轻轻按摩脚底和小腿,说是能消肿。
郭城宇的脚白皙瘦长,脚趾圆润,因为怀孕,脚背稍微有点肿,池骋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揉捏,低着头,神情专注,郭城宇靠在床头,看着他男人一头硬茬的黑发,心里头又软又胀,脚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舒服得他直想哼哼。
日子就这么过着,倒也平静,直到郭城宇怀上七个月的时候,上海那边来了信。
那天池骋刚从军营回来,外套还没脱,管家就捧着信过来了,说是老夫人那边加急送来的,池骋拆开信,抖开来一看,脸色就慢慢沉了下来。
信是宋梦玉写来的,字迹潦草,满纸怨愤,开头就骂池鹤亭不是东西,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安分,跟个舞女搞在一起,还被那舞女的丈夫堵在了床上,好说歹说,赔了人家二百块大洋才把事压下去,骂着骂着,话锋一转,又开始替池鹤亭找补,说男人嘛,年纪再大也是要寻点乐子的,她自己年纪大了,没法再陪着胡闹,不然当初也不会松口让郭城宇进门,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图穷匕见,让池骋把郭城宇送去上海,给池鹤亭“解解乏”。
池骋看着信,都给气笑了,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扭头看了一眼里间,郭城宇正侧躺在软榻上,肚子已经很大了,圆滚滚地凸着,衬得他腰身越发显得细,脸上带着孕后的慵懒和柔润,睡得正沉。
池骋走到书桌边,拿起笔,几乎没怎么思索,唰唰唰就写了回信,内容简短粗暴:“我强迫他给我生孩子,现在怀了七个月了,您别想了。”写完就把信纸塞进信封,扔给管家:“寄出去。”
管家大气不敢出,拿着信赶紧退下了。
池骋站在原地,胸口还堵着一股邪火,他没想到他那个爹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搞出这种破事,更没想到他妈居然能把主意打到郭城宇头上,郭城宇现在是他心尖上的人,还怀着他的孩子,谁碰一下他都能跟人拼命,亲爹也不行。
没过几天,宋梦玉的信又来了,池骋在军营里拆开信,这次信里的语气更加尖厉,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郭城宇那个小贱人耐不住寂寞勾引了他,骂郭城宇不要脸,爬完老子的床又爬儿子的床,最后说她要带着池鹤亭回来,亲自清理门户。
池骋看着信,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有眼神冷得吓人,拿起桌上的电话,摇了个号码出去,接通后,对着那头冷冷地说了几句:“给他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干净点。”
挂了电话,起身穿上外套出门开车,直接去了街上最有名的那家点心铺子,买了刚出炉的杏仁酥和豌豆黄,郭城宇最近就爱吃这口。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上海那边传来消息,池鹤亭又出事了,这次还是捉奸在床,但对方那丈夫是个硬茬,没要钱,直接拿着刀,把池鹤亭那玩意儿给剁了,顺带砍了他两条腿,人连夜送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但腿没了,人算是彻底废了,上头本来就觉得他私德有亏,影响恶劣,趁此机会直接让他退了休,司令官的位置自然也丢了。
消息传到池骋这时,他正端着碗,一口一口喂郭城宇喝燕窝粥,郭城宇肚子大了,坐久了腰酸,只好半躺着,就着池骋的手小口小口地喝。
管家站在底下,低声汇报着上海传来的消息,语气小心翼翼。
池骋听着,脸上没什么波动,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吹凉了勺子里莹润的粥,递到郭城宇嘴边:“慢点,烫。”
郭城宇抬眼瞅了瞅他,张开嘴把粥喝了,等管家退出去了,他才轻声问:“……你干的?”
池骋又舀起一勺粥,语气平淡:“他自找的,惦记不该惦记的人,就该想到有这天。”
郭城宇不说话了,默默喝着粥,他知道池骋手段狠,对自己亲爹也能下这死手,多半是因为池鹤亭碰了池骋的逆鳞,而那个逆鳞,现在就是自己,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有点发寒,又有点隐秘的安心。
池骋喂完最后一口粥,拿软布给他擦了擦嘴角,低头亲了他额头一下,声音沉沉的:“别瞎想,以后没人能给你气受,也没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弄走。”
郭城宇抬起胳膊,勾住他脖子,把自己送进他怀里,脸埋在他颈窝处,嗅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轻轻“嗯”了一声。
池骋搂着他,大手抚摩着他高高隆起的后背,眼神落在窗外,一片沉冷,废了个司令爹,换来后半辈子的清静,护住怀里这个人,值了。
……
郭城宇临近生产的时候,已经是年底了,北平的天儿冷得邪乎,风跟刀子似的往人脸上刮,好在屋里头暖烘烘的,郭城宇挺着个硕大的肚子,行动越发不便,腰酸背疼是常事,腿脚也肿得厉害,晚上睡觉都得池骋帮着翻好几次身。
这天下午,日头还算好,没什么风,池骋扶着郭城宇在院子里慢慢溜达,郭城宇整个人几乎都靠在池骋身上,一手托着后腰,肚子沉甸甸地往下坠,走得一步三喘,眉头微微蹙着。
“累了就回去歇着?”池骋搂着他的腰,让他把大部分重量都压自己身上,低头看着他汗湿的额角。
郭城宇摇摇头,声音有点喘:“再走会儿……府医说了胎位不正,不能老躺着……”
正说着,院门口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夹杂着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和女人略显尖利的说话声,池骋和郭城宇同时抬头望过去,只见管家一脸为难地跟在后面,宋梦玉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池鹤亭,正正地进了院子。
池鹤亭整个人缩在轮椅里,身上裹着厚厚的裘皮大衣,脸色灰败,眼神浑浊,两条裤管空荡荡地垂着,宋梦玉也是一身贵气打扮,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怨气。
两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和院子里的池骋跟郭城宇对上了,郭城宇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像座小山似的戳在那里,刺得宋梦玉眼睛生疼,池鹤亭更是猛地瞪大了眼,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是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池骋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脸色沉了下去,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扶稳了郭城宇,然后扬声道:“小桃!”
小桃赶紧从廊下跑过来:“大少爷。”
“扶先生回房休息,仔细着点。”池骋把郭城宇交到小桃手里,目光却始终冷冷地盯着不远处的不速之客。
郭城宇也看到了那两人,心里咯噔一下,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看了看池骋紧绷的侧脸,低声道:“你……”
“没事,回去歇着,别操心。”池骋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放缓了些许。
小桃小心翼翼地扶着郭城宇,慢慢往屋里走,郭城宇一步三回头,眼里带着担忧。
等郭城宇进了屋,池骋这才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朝着池鹤亭和宋梦玉走了过去。
“爹,娘。”他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提前来个信儿。”
宋梦玉一把松开轮椅把手,几步冲到池骋面前,保养得宜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她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股子尖厉:“池骋你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城宇他……他那肚子!是不是那个小贱人耐不住寂寞勾引的你?我就知道!他那副狐媚子样儿就不是个安分的,爬完老子的床又爬儿子的床!他要不要脸!”
池骋静静地听着,等宋梦玉吼完了,气喘吁吁地瞪着他时,他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慢悠悠地开口,带着点儿混不吝的语气:“我的亲娘啊,这回您可真猜错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轮椅上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池鹤亭,笑意加深了些,一字一句道:“是我,刻意勾引的他。”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池鹤亭心口上,猛地挣扎起来,想从轮椅上扑起来,却因为没了腿,只是徒劳地晃动着上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一般的声音,脸憋得紫红,嘶哑地骂出声:“畜生!池骋你个畜生!你连自己老子的人都抢!你个王八蛋!二手货!破鞋!你也要!你要不要脸!你他妈是不是人!”
污言秽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响彻在院子里,下人们都远远地躲开了,不敢靠近。
池骋就那么站着,脸上那点笑意半点没减,甚至眼神都没变一下,仿佛池鹤亭骂的是别人,他就静静地看着池鹤亭骂,直到他骂累了,喘不上气,只能瘫在轮椅里瞪着血红的眼睛呼哧带喘。
池骋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很:“骂完了吗?”
池鹤亭气得浑身哆嗦,手指着池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池骋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船票,递到宋梦玉面前:“北平和上海估计也不会安宁太久了,您两位,就去国外避避难吧。”
说是避难,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要把他们彻底从权力中心踢出局,流放海外。
宋梦玉看着那两张船票,手指颤抖着,没有接,她看着儿子冷漠的脸,眼圈一下子红了:“池骋……你……你就为了那么个东西……要赶亲爹娘走?”
池鹤亭更是暴怒,嘶吼着:“我不走!老子死也不走!池骋!你别忘了你的位置是谁给你的!没有老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想过河拆桥?你休想!”
池骋脸上的笑终于淡了下去,眼神一点点冷透,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轮椅两侧,把脸凑近池鹤亭,逼近到几乎鼻尖碰鼻尖的距离,盯着他那双浑浊又疯狂的眼睛,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股子冰碴子似的寒意:“爹。”
他叫了一声,然后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问:“您还记得,我十四岁那年,冬天,您为了跟那个唱戏的白老板偷情,把我一个人儿扔在东四那条黑胡同里,站了整整一夜的事儿吗?”
池鹤亭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愤怒瞬间僵住,转而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和……慌乱。
池骋盯着他的眼睛,继续往下说,声音平铺直叙,却带着锥心的冷:“那天晚上,真冷啊,我穿着单褂子,冻得浑身都没知觉了,脚指头跟针扎似的疼,我缩在墙角,听着胡同口野狗叫,怕得要死,我就想着,我爹办完事,总会来找我的吧?”
“可我等啊等,天都快亮了,您也没来。”池骋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冷得吓人,“后来还是巡夜的兵瞧见我,把我送回来的,您那会儿刚从别人被窝里爬出来,还嫌我给您丢人了,骂我没出息,冻一夜就能冻死么?”
池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的池鹤亭,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您忘了,我可忘不了,一件都没忘。”
池鹤亭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轮椅里,眼神涣散,再也说不出半句狠话,他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当年那个被他随意丢开被他送去前线磨炼指望光耀门楣的儿子,早已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幼狮长大了,在抢夺领地和配偶后,是真的会弑父的。
池骋不再看他,转向脸色灰败默默流泪的宋梦玉,把船票塞进她手里:“船明天下午开,我会送你们去码头。”
宋梦玉捏着那船票,手指攥得紧紧的,眼泪掉了下来,看着儿子冰冷决绝的脸,知道一切已无法挽回。
第二天下午,池骋亲自开车,送池鹤亭和宋梦玉去天津码头,一路上,车里死一样的沉寂,池鹤亭歪在轮椅里,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宋梦玉则一直偏头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萧索景象,默默垂泪。
到了码头,海风凛冽,吹得人几乎站不稳,仆从将池鹤亭连人带轮椅抬上船,池骋站在船舷边,看着眼前苍老了许多的母亲。
宋梦玉转过身,红着眼睛,最后帮儿子理了理军装的领子,手指轻轻抚过池骋硬朗的鬓角,声音哽咽:“儿子……娘生你之前……就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后来……后来逼着你留洋……逼着你参军……争权夺势……妈都快忘了……当初生你时说的话了……”
她的眼泪掉下来,砸在池骋的衣领上:“以后……以后也平平安安的,啊?”
池骋看着母亲,喉结滚动了一下,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哑:“嗯。”
宋梦玉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他刻在心里,然后决绝地转身,推着轮椅上木偶般的池鹤亭,走进了船舱。
巨大的轮船鸣笛起锚,缓缓驶离码头,池骋站在岸边,海风吹起他军装的下摆,猎猎作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那船越来越远,变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海平面。
他就在那儿站着,像尊雕像,直到天色渐暗,海风越来越冷。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件厚重的大氅披到了他的肩上,池骋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郭城宇挺着巨大的肚子,行动笨拙地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池骋这才像是活了过来,猛地转过身,一把将郭城宇紧紧搂进怀里,手臂收得死死的,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的气息。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嘶哑,在郭城宇耳边响起:“城宇……我以后……没有爹娘了。”
郭城宇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肚子也硌得慌,但他没动,只是抬起手,轻轻拍着池骋的后背。
池骋把他抱得更紧,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声音低哑地重复:“但还好……我还有你。”
郭城宇把脸靠在池骋坚实的肩膀上,看着远处暮色四合下苍茫冰冷的海面,心里头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巨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回抱住池骋,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身子还能撑多久,不知道肚子里这个孩子将来会面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作为一颗潜伏的棋子,这偷来的温情和安稳,到底还能维持多久,未来是一片看不清的迷雾,他不敢给池骋任何承诺,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希望,他都给不起。
他只能在这一刻,用力地抱着这个把一切脆弱和柔软都暴露给他看的男人,无声地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海风卷着浪涛的声音,一阵阵拍打着堤岸,冰冷而空旷。
……
孩子在一月中旬出生,是个男孩儿。
那会儿北平正冷,门窗关得严实,郭城宇折腾了大半天,浑身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湿的头发黏在额角,整个人脱了力,瘫在产床上喘气儿,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池骋一直守在旁边,攥着他的手,指甲都快掐进池骋手背的肉里了,池骋愣是没吭一声,眼睛红得吓人,盯着郭城宇惨白的脸,喉结上下滚动,直到那声细弱的婴儿啼哭响起来,他才猛地喘过一口气,后背的军装都叫冷汗溻透了。
“是个少爷!”接生的老妈子喜气洋洋地把清理好的婴孩用软布包好,递过来。
池骋没先看孩子,而是弯腰凑到郭城宇跟前,手指发抖地拨开他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城宇?怎么样?哪儿难受?”
郭城宇累得说不出话,只轻微地摇了下头,眼神往孩子那边瞟。
池骋这才直起身,从老妈子手里接过那个小小的红皱皱的襁褓,动作僵硬又笨拙,孩子很小,软得没骨头似的,闭着眼,咂巴着小嘴,额头上还有几道浅浅的褶子。
池骋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抬头问一旁候着的府医:“他怎么样?”指的是郭城宇。
府医忙回:“郭先生体力消耗大了些,好生将养一段时日便无碍了,父子平安,大少爷放心。”
池骋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小心地把孩子放到郭城宇枕边,自己坐在床沿,大手拢着郭城宇冰凉的手指,低头亲了亲他汗湿的鬓角:“辛苦了。”
郭城宇嘴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那个小包裹,眼里透着点儿虚弱的柔软。
孩子取名池云章,是池骋早就想好的名字,取了点郭城宇名字里那个“宇”字的谐音,又带着点盼他前程远大的意思。
郭城宇生完孩子,身子亏空得厉害,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来月才能下地,池骋那段时间几乎没怎么去军营,所有事务都挪到了家里处理,整天就守着郭城宇和孩子,晚上也睡在旁边,孩子一有动静,他比奶妈动作还快,抱起来哄,换尿布,笨手笨脚却也小心翼翼。
郭城宇奶水下来得足,胸口胀得发疼,府医说让孩子多吮吮能通,也能帮着他恢复,郭城宇便没找奶妈,自己喂,头一回喂奶的时候,池骋就在旁边盯着看,看那小崽子含着郭城宇粉嫩的奶头使劲嘬,嘬得郭城宇眉头直皱,嘶嘶地抽气,乳尖被吸得通红,池骋看着看着,眼神就深了,喉结干滚了几下,下头那玩意儿悄没声地就抬了头。
等孩子吃饱喝足睡过去了,池骋凑过去,从后面搂着郭城宇,大手摸上他另一边胀鼓鼓的胸脯,揉面团似的揉捏,嘴唇贴着他耳根,热气喷进去:“胀得疼不疼?要不要我帮你?”
郭城宇耳根子一热,用手肘怼他一下:“滚蛋……刚弄完孩子……”
池骋不管,扳过他身子就埋首下去,含住那湿漉漉还渗着奶珠的乳头,啧咂有声地吮吸起来,跟儿子抢食儿似的,嘬得又重又急,大手也没闲着,往下探进裤子里,摸上那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软嫩地方,郭城宇让他弄得浑身发软,推拒的手没多会儿就变成了搂抱,喘着气由他胡闹。
自打出了月子,池骋夜夜就没闲着,郭城宇那儿恢复好了,又因为喂奶,身子比孕前更软更敏感,池骋憋了那么久,恨不得死在他身上,夜夜折腾,变着花样地弄,郭城宇白天喂儿子,晚上喂男人,奶水足,经常被池骋顶弄得狠了,胸口就抑制不住地喷涌出奶白的汁水,弄得两人交合处一片黏腻腻湿漉漉的,池骋就爱看他这模样,边用力操干边低头舔吃他溢奶的胸脯,哑着嗓子说骚话:“真浪,奶都喷出来了……干得你爽不爽?”
郭城宇被顶得语不成调,眼角绯红,泪痣盈盈挂着水光,呜咽着点头。
但这日子没过多久,月底的时候,上海那边突然就打起来了,战事一起,北平这边气氛也立刻紧张起来,池骋的部队虽然奉命留守北平戒严,但军令如山,他得整天待在军营里,回不了家。
临走那天早上,天还没亮透,池骋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郭城宇睡眠浅,跟着醒了,撑着酸软的腰坐起来:“要走了?”
池骋系好军装扣子,回过身来,弯腰亲了亲他,又摸了摸旁边小床上睡得正香的儿子:“嗯,得住军营里头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头你顾着点儿,晚上锁好门,带着儿子好好吃饭睡觉。”
郭城宇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句:“你自己也当心点儿。”
池骋用力抱了他一下,闻了闻他颈窝里的味儿,这才转身大步走了。
从那以后,池骋就真没回来过,军营戒严,电话线也管得严,他只能每天掐着点儿,在傍晚的时候往家里打一通电话,时间不能长,最多三分钟。
电话机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每到那个点儿,郭城宇就抱着孩子坐在旁边等着,铃一响,他立刻接起来。
池骋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来,带着点儿杂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沉:“喂?”
“嗯。”郭城宇应着,把话筒往儿子耳边凑了凑,“云章,叫爸爸。”
孩子才四个来月,哪会叫爸爸,只会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
池骋在那边笑了声,能想象出他咧着嘴的样子:“小崽子,想爹没?”
郭城宇把话筒拿回来,贴在自己耳边:“想了,刚还冲电话乐呢。”
“你呢?”池骋问,“想我没?”
郭城宇看着怀里啃手指的儿子,轻轻“嗯”了一声。
池骋在那边像是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才说:“晚上吃的什么?”
“喝了点粥,吃了俩包子。”郭城宇说,“云章晚上闹觉哄睡了这会儿刚醒。”
“别累着,让奶妈多带着。”池骋嘱咐,“晚上睡觉盖严实点,天还凉。”
“知道。”
两人其实都没什么话,每天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问吃了没,睡了没,孩子怎么样,然后就是沉默,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直到时间快到了,池骋才说:“成,挂了吧,明天再打。”
“嗯。”郭城宇等着那边先挂断,听筒里传来忙音,他才慢慢放下话筒,抱着儿子发一会儿呆,然后起身回屋。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了四个多月,戒严令才解除。
五月中旬,北平的天儿已经暖和起来了,院子里那几棵老槐树又绿荫如盖,知了还没开始叫,风吹过来带着点树叶的清气。
池骋是下午到的家,吉普车直接开进院子,车门一开,他迈着长腿下来,军装外套搭在臂弯里,里头只穿了件白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点锁骨,看着是瘦了些,下巴线条更硬了,但精神头还行。
管家迎上来,脸上带着笑:“大少爷回来了!”
池骋把外套递给他,眼睛往里头瞟:“嗯,人呢?”
“郭先生在西厢房陪着小少爷呢。”管家忙道。
池骋没多话,大步就往西厢房去,穿过回廊,走到门口,隔着珠帘,就看见里头软榻上坐着个人。
郭城宇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薄绸衫子,侧着身,低着头,衣襟解开了,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和一只饱满的乳丘,小小的婴孩正窝在他怀里,含着那粉嫩的乳头用力吮吸,发出细微的啧啧声,郭城宇一只手托着孩子的小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神温柔,嘴角带着点很浅的笑意。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落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光,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他好像也清减了些,下巴尖了点,侧脸线条柔和,垂着的睫毛长长的,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安静又慵懒的母性。
池骋站在门口,一时没出声,就那么看着,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胀又暖,这四个多月的分离和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就松了下来。
还是郭城宇先察觉到动静,抬起头,目光撞上站在门口的池骋,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没反应过来。
池骋掀开珠帘走了进去,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郭城宇这才回过神,下意识想把衣襟拉起来,但孩子还没吃完,只得侧了侧身,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回来了?”
“嗯。”池骋应着,走到软榻边,弯腰先看了看他怀里的孩子,小家伙吃得正香,根本没理会多出来的人,小嘴一动一动的,腮帮子鼓鼓的。
池骋伸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孩子软嫩的脸蛋,然后目光就转到郭城宇敞开的胸口上,那被孩子吮吸着的乳头微微红肿,沾着亮晶晶的口水,另一边的衣襟也没完全拉好,露出小半浑圆的弧度,因为奶水充足,显得格外饱满鼓胀,薄薄的绸衫根本遮不住,顶端隐约能看到深色的乳晕和凸起。
郭城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朵尖微微泛红,低声说:“……等一会儿,马上吃完了。”
池骋没说话,只是在榻边坐了下来,就那么看着孩子吃奶,目光沉沉的,带着股灼人的热度。
屋里一时只剩下孩子吞咽的细微声响。
好不容易等孩子吃饱了,松开了乳头,郭城宇连忙拉好衣襟,遮住那片春光,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直到孩子打了个奶嗝,才朝外头喊了一声:“奶妈。”
候在外头的奶妈赶紧进来,从郭城宇怀里接过心满意足开始打瞌睡的孩子,轻手轻脚地抱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郭城宇这才得空整理了一下衣服,刚系好衣带,一抬头,池骋已经站了起来,逼近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
郭城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池骋一把搂进了怀里,抱得死紧,胳膊勒得他腰背都有些发疼,脸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闷闷的:“想死老子了……”
郭城宇被他勒得喘气有点费劲,但没挣扎,抬起手,轻轻回抱住池骋的腰,手指碰到他后背的衬衫料子,能感觉到底下紧绷的肌肉和微微凸起的脊骨。
抱了好一会儿,池骋才稍微松开一点,但胳膊还圈着他,低头仔细看他的脸,眉头皱了起来:“怎么瘦了这么多?没好好吃饭?”
郭城宇也抬眼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冒出点胡茬的下巴:“你不也是,脸上都没肉了。”
池骋攥住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能摸到微微凸起的血管:“军营里头吃的什么玩意儿,猪食都比那强。”
郭城宇扯了扯嘴角:“回头让厨房给你做点好的补补。”
池骋没接话,只是盯着他看,眼神跟带了钩子似的,手指摸上他衣襟的带子,轻轻一扯就松开了,大手探进去,揉上那软滑的胸脯,掌心能感觉到明显的胀满和沉甸甸的分量,乳头被他一碰,立刻硬挺起来,顶着他粗糙的掌心。
“胀不胀?”池骋哑声问,低头用鼻尖蹭他的鼻尖,“刚才看那小崽子吃得香,老子也馋了。”
郭城宇脸一热,推他肩膀:“刚吃完……没了……”
“扯淡,”池骋咬他耳朵,“咂咂就有了。”
说着,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几步走到床边,放下,自己也跟着压了上去,急不可耐地扯开郭城宇的衣襟,露出两只白生生的奶子,因为奶水足,比孕前大了整整一圈,乳晕颜色深了些,但乳头还是粉嫩的,此刻因为刺激,已经硬硬地立着,上头还沾着点儿刚才孩子吃奶留下的湿痕。
池骋眼睛都红了,低头就含住一边,用力吮吸起来,啧啧有声,跟饿狼似的,大手也没闲着,揉捏着另一边,手指夹着那颗硬粒捻弄。
“呃……”郭城宇被他吸得腰眼一麻,奶水立刻涌了出来,流进池骋嘴里,池骋咕咚咕咚地吞咽着,喉结剧烈滚动,吸完了这边又换另一边,吃得格外凶狠,像是要把这几个月缺的都补回来。
郭城宇胸口又胀又麻,奶水被吸出去的酥爽感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手指插进池骋硬短的头发里,无意识地按压着他的头皮。
池骋吃够了奶,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奶渍,眼神暗沉得吓人,伸手就去解郭城宇的裤带,声音粗得不行:“让老子摸摸,想没想我?”
郭城宇呼吸急促,脸上泛着红潮,眼尾那颗小泪痣都染了媚色,他没说话,只是抬了抬腰,方便池骋把他裤子扯下去。
薄薄的绸裤连同里裤一起被脱下,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腿和中间那处隐秘的地方,因为生产过,那里比从前更软嫩了些,阴唇微微张合着,透着湿润的光泽,小小的阴蒂已经硬硬地凸起,下面的穴口也微微翕动,渗出些黏滑的水液。
池骋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摸了上去,先是揉弄那粒硬豆,然后两根手指并拢,插进那湿热的穴口,里头的软肉立刻绞紧上来,湿热紧致,吸吮着他的手指。
“嘶……”池骋抽了口气,手指快速抽插了几下,带出更多水液,“这么湿……是不是自己偷偷想我了?”
郭城宇被他弄得浑身发颤,咬着唇摇头,但腿却不由自主地分得更开,腰肢轻扭,迎合着他的手指。
池骋抽出手指,看着那湿漉漉的穴口一张一合,再也忍不住,飞快地解开自己的裤链,释放出那根早已硬烫如铁的性器,粗长狰狞,青筋盘绕,顶端已经渗出了前液。
他抓着郭城宇的腿弯,把他两条腿折起来压向胸口,露出那处湿泞的入口,腰身一沉,粗大的龟头就挤开了软嫩的阴唇,抵住了穴口。
“看着我,”池骋压下去,汗湿的额头抵着郭城宇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城宇,看着我操你。”
郭城宇睁开水汽氤氲的桃花眼,看着池骋近在咫尺的充满侵略性的脸,点了点头,声音发颤:“……进来……”
得到允许,池骋腰胯猛地用力,粗长的性器一口气破开层层叠叠的软肉,直直插到了最深处,重重撞上那处软芯。
“啊!”郭城宇被插得叫出声,脚趾都蜷缩起来,肚子里的饱胀感让他有些眩晕,四个月没被进入过的地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但很快那熟悉的快感就涌了上来。
池骋也被那极致的紧致湿热绞得头皮发麻,喘着粗气停了一会儿,才开始动腰,一开始动作还有些克制,但没几下就控制不住了,掐着郭城宇的腰,发狠地撞起来,每一下都又重又深,囊袋拍打着臀肉,发出啪啪的声响。
“唔……慢点……”郭城宇被他顶得身子不停往上蹭,床单都被揉乱了,胸口两只奶子随着撞击晃出诱人的乳波,奶水时不时地喷射出来,溅在两人紧贴的小腹和胸膛上,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腥的奶味儿。
池骋低头看着两人交合的地方,看着自己的粗长在那湿红的穴里进进出出,带出越来越多的白沫,看得眼睛更红,动作越发凶猛,恨不得把人都捣碎一般。
“想没想我?嗯?”池骋一边用力操干,一边逼问,汗水从他额角滴落,砸在郭城宇胸口。
郭城宇被顶弄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断断续续地呻吟:“想……想了……”
“哪儿想?”池骋不依不饶,手指摸到两人交合处,按上那粒被操得外露的硬蒂,“是这儿想,还是里头想?”
郭城宇敏感处被按,浑身一抖,穴肉剧烈收缩,绞得池骋倒吸一口气。
“都……都想……”郭城宇眼角的泪水终于滑落,混着汗水滴进鬓角,“池骋……啊……轻点……受不住……”
池骋俯身吻掉他的眼泪,舔过他眼角那颗小泪痣,动作却一点没缓,反而更重:“忍一忍,想了你四个月,我今儿非得把你操熟了不可……”
说着,他托起郭城宇的腰,让他更深的接纳自己,每一次进入都又狠又准地撞在那一点上,撞得郭城宇尖叫不断,奶水喷得更凶,整个胸口都是湿漉漉的,乳尖硬得发疼。
“啊……不行了……要死了……”郭城宇被顶得神智涣散,脚趾紧绷,脚背弓起,手指无力地抓挠着池骋的后背,留下几道红痕。
池骋感觉到身下的人收缩得越来越急,知道他要到了,更是发狠地捣弄,次次到底,粗重的喘息喷在郭城宇耳边:“一起……城宇……跟我一起……”
郭城宇被他操得魂飞天外,在又一次重重的顶弄后,猛地仰起头,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喉咙里发出一声高亢的哭叫,小腹剧烈痉挛,花心猛地张开,一股水流急涌而出,浇淋在池骋粗大的性器上。
池骋被那滚烫的液体一烫,低吼一声,龟头死死抵着那翕张的软芯,滚烫的精液激射而出,一股股灌进深处,填满了那湿软的巢穴。
高潮的余韵中,两人紧紧相拥,身体都在剧烈颤抖,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精液和奶水的味道。
池骋瘫在郭城宇身上,脸埋在他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混合着奶香和情事后的糜烂气息,让他安心。
郭城宇浑身脱力,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奶水慢慢往外渗,腿间一片狼藉,精液混合着爱液从红肿的穴口缓缓流出,弄湿了床单。
池骋缓过劲儿来,稍微撑起身,看着身下的人,郭城宇脸上潮红未退,眼角还挂着泪珠,嘴唇被吻得红肿,一副被狠狠疼爱过的模样,看得池骋心里又软又胀,低头亲了亲他汗湿的额头。
“瘦了,”池骋摸着郭城宇的腰,那里确实比之前细了些,“屁股上肉也少了点。”
郭城宇累得眼皮都懒得抬,哼了一声:“天天想你,吃不下睡不好的,能长肉么?”
池骋低笑,手指摸到他胸口,捏了捏那软滑的乳肉,指尖刮过硬硬的乳头,又带出一点奶水:“这儿没瘦,反而更大了,奶水也足,挺好。”
郭城宇拍开他的手:“别弄了……难受……”
池骋这才老实了,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拉过被子盖住两人汗湿的身体,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郭城宇的后背。
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子里只剩下彼此渐渐平复的喘息声,窗外夕阳西下,橙红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池骋搂着怀里温软的身体,听着他渐渐均匀的呼吸声,这四个多月的分离和军营里的紧绷感,终于慢慢消散,被一种实实在在的安稳取代。
他低头,看着郭城宇闭着眼似乎睡着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鼻子挺翘,嘴唇微张,呼吸轻柔,他忍不住又凑过去,在那柔软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郭城宇没睁眼,只是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池骋收紧手臂,把脸埋在他散着淡淡皂角清香的发丝里,也闭上了眼。
屋子里一片静谧,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
孩子七个月大的时候,越长越招人疼,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似的,白白嫩嫩,黑眼珠滴溜溜转,见着池骋就咧开没牙的嘴乐,口水滴答的,见着郭城宇就更黏糊,小手总往他衣襟里掏摸,要找那口吃的。
就是晚上睡觉忒烦人,非得挨着郭城宇,闻着那奶味儿才肯踏实,稍微一挪开就哼哼唧唧要哭不哭的,池骋为这事儿没少憋火。
这天晚上,好不容易把这小祖宗哄睡了,轻轻放进床边那架小床里,郭城宇累得眼皮打架,身子刚沾床铺,软绵绵地就要睡过去。
池骋凑过来,带着一身刚洗完澡的凉气和水汽,大手摸上郭城宇的腰,嘴唇贴着他后颈的软肉啃咬,声音低哑:“总算睡了……想死我了……”
郭城宇困得迷糊,含糊地嗯了一声,由着他把自己掰过去,池骋急吼吼地扯开他睡衣扣子,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和两只饱胀的奶子,因为许久没被吸吮,乳头顶端已经微微渗出了奶渍,晕湿了一小片布料。
池骋眼睛发暗,低头就含住一边,用力吮吸,啧啧有声,另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扯下郭城宇的睡裤,露出那双笔直白皙的长腿和腿间隐秘的部位。
郭城宇被他吸得轻哼,胸口又胀又麻,奶水被吸出去的酥爽感让他腰眼发软,迷迷糊糊地分开腿,方便池骋的动作。
池骋吐出被吸得红肿湿亮的乳头,喘着粗气直起身,飞快地脱掉自己的睡裤,那根粗长硬热的性器早已昂首挺立,青筋盘绕,顶端渗着前液,他扶着那物,抵上郭城宇腿间早已湿滑泥泞的入口,腰身一沉,硬生生挤开层层软肉,整根没入到底。
“嗯……”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池骋被那极致湿热紧致的包裹绞得头皮发麻,伏在郭城宇身上喘了口气,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动起来,每一下都又重又深,囊袋拍打着臀肉,发出啪啪的声响。
郭城宇被他顶弄得呻吟不断,睡意早就跑没了,腿勾住池骋的腰,迎合着他的撞击,胸口两只奶子晃出诱人的乳波,奶水随着动作不停往外溢。
池骋正操得爽,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眼看就要到顶,旁边小床里的小祖宗不乐意了,大概是嫌动静太大,或者是饿了,嘴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响亮,顿时打破了满室旖旎。
郭城宇浑身一僵,立刻推池骋的肩膀:“孩子……孩子哭了……”
池骋正在兴头上,哪舍得停下,动作没停,反而更重地顶了一下,哑声道:“等会儿……让他哭两声……”
“不行……”郭城宇听着孩子越哭越厉害,心疼了,用力推他,“快去抱过来,肯定是饿了……”
池骋低骂了一声,极不情愿地从那湿热的紧致里退出来,带出一股滑腻的汁水,粗喘着爬下床,光着身子走到小床边,把哭得小脸通红的孩子抱起来,笨拙地拍了两下,没什么用,只好抱回大床边,递给郭城宇。
郭城宇撑起身子,接过孩子,小家伙一到他怀里,闻着味儿就往他胸口钻,小嘴急切地寻找着乳头,郭城宇把胀痛的乳头塞进孩子嘴里,哭声立刻停了,只剩下用力吮吸的啧啧声。
池骋站在床边,看着郭城宇裸着身,胸口布满他刚才啃咬出的红痕,乳尖被孩子含在嘴里吮吸,下身还赤裸着,腿间因为他刚才的操弄而一片湿泞红肿,微微张合着,隐约能看到里头嫩红的媚肉,这副被疼爱过后又哺育孩子的景象,看得他眼眶发红,刚刚稍有软化的性器瞬间又硬得发疼。
他喉结干滚了几下,猛地爬上床,跪在郭城宇腿间,大手分开他的腿,扶着再次勃发的性器,对准那还翕张着的湿滑穴口,猛地又插了进去。
“啊!”郭城宇猝不及防,被填得满满当当,忍不住叫出声,怀里正吃奶的孩子被惊得哼唧了一声,他连忙压低声音,抬头瞪着池骋,眼角还带着情动的红晕,“你疯了……孩子还在吃奶呢……”
池骋掐住他的腰,胯下开始缓缓抽送,粗长的性器在那湿热的紧致里进出,带出更多黏滑的爱液,咬着郭城宇的耳垂,声音哑得不行:“你喂你的……我干我的……两不耽误……”
说着,动作逐渐加快,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撞在最深处,撞得郭城宇浑身发颤,胸口奶水溢得更凶,孩子都咽不及,顺着嘴角流下来。
郭城宇被前后夹击,上面被孩子吮吸,下面被池骋狠狠操干,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咬着唇想忍住呻吟,却还是忍不住泄出细碎的呜咽,身子软得几乎抱不住孩子。
池骋的大手摸到前面,揉弄着郭城宇另一只空闲的奶子,手指夹着硬挺的乳头捻弄,挤出更多奶水,又往下探去,找到那颗早已硬胀的阴蒂,用手指粗鲁地揉按。
“别……别弄了……”郭城宇受不了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要……要去了……”
池骋感觉到那穴肉开始剧烈收缩绞紧,知道他要高潮,更是发狠地顶弄,次次重击那一点,哑声催促:“夹紧点……”
郭城宇再也忍不住,仰起脖子,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小腹剧烈痉挛,花心猛地张开,一股阴精急涌而出,浇淋在池骋粗大的性器上。
池骋被那滚烫的液体一烫,低吼一声,龟头死死抵着那翕张的软芯,滚烫的精液激射而出,一股股灌进深处,填满了那湿软的巢穴。
高潮过后,两人都喘着粗气,孩子也终于吃饱了,松开了乳头,咂巴着小嘴,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池骋慢慢从那湿滑的穴里退出来,带出大股混合着精液和爱液的浊白液体,弄脏了床单,他伸手从郭城宇怀里接过睡熟的孩子,轻轻拍着背,等孩子打了个奶嗝,才小心翼翼放回小床里。
盖好小被子,池骋转身回到床上,郭城宇还瘫软着,胳膊搭在眼睛上,胸口剧烈起伏,两只奶子湿漉漉的,沾满了奶水和汗水,腿间更是一片狼藉,红肿的穴口一时无法闭合,缓缓流出白浊的液体。
池骋眼神又暗了暗,俯身过去,分开郭城宇还软着的腿,再次将自己半硬起来的性器抵了上去,缓缓插了进去。
郭城宇惊喘一声,放下胳膊,瞪大眼睛看着他:“还来?”
池骋压下去,吻住他的唇,含糊道:“没够……再来一次……”
郭城宇推拒了两下,很快就被重新点燃,腿勾住池骋的腰,回应起这个带着奶腥味和情欲气息的吻。
夜色渐深,屋子里再次响起压抑的呻吟和肉体碰撞的声音。
……
自打生了孩子,郭城宇心里头那根弦就一直绷着,他知道自己这偷来的日子不长久,指不定哪天就得走,每天都盼着那日子能晚点来,再晚点。
这天晚上,刚喂饱了孩子,小家伙睡得香甜,池骋去了军营还没回来,郭城宇心里头空落落的,披了件外衣,走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发呆。
夜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虫鸣。
正愣神呢,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口哨声,调子很特别,是他以前用那只鹦鹉传递消息时常用的。
郭城宇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抬头,就见他那只蠢鸟从屋子里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在院子上空盘旋了两圈,然后径直朝着院外飞去。
没过一会儿,那鹦鹉又飞了回来,嘴里好像叼着个什么东西,准确地落在郭城宇面前的石桌上,歪着小脑袋看着他,绿豆似的小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
郭城宇沉着脸,伸出手,那鹦鹉跳到他手指上,把嘴里叼着的一个小纸卷吐在他掌心,然后飞回屋檐下的架子上,自顾自地梳理起羽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郭城宇捏着那小小的纸卷,指尖有些发凉,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展开纸卷。
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是他熟悉的暗号笔迹,内容是让他尽快拿到池骋手上的北平布防图,然后立刻撤离池府,联络点会有人接应。
郭城宇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很久,手指捏得紧紧的,指甲陷进掌心。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想起池骋抱着孩子时那副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池骋夜里搂着他,一遍遍说“老子的种真好”,想起池骋喂他吃东西时那专注的眼神,想起池骋在那事上狠厉又缠绵的劲儿……
郭城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一片沉暗。
他拿着那纸条,走到院子角落的灯笼旁,就着烛火,将纸条点燃了。
火苗迅速吞噬了纸卷,化作一小撮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郭城宇看着那灰烬消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回屋里。
……
郭城宇借着去军营看池骋的借口,天儿刚擦黑就到了军营外头,他穿了一身素色的长衫,手里拎着个食盒,说是家里厨子新做的点心,给池骋送点儿尝尝,站岗的兵都认得他,没多拦,通报了一声就放他进去了。
池骋正在指挥部里头跟几个参谋看地图,听见郭城宇来了,眉头一挑,有点意外,但还是让人进来了,郭城宇拎着食盒进去,里头烟雾缭绕的,一股子烟味儿和汗味儿混在一块儿,池骋军装外套敞着,里头白衬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正拿着根铅笔在地图上划拉。
“你怎么来了?”池骋抬头看他,嘴角带了点笑,但眼神里有几分疲惫。
郭城宇把食盒放在桌上,声音软和:“厨子新做的豌豆黄和杏仁酥,想着你爱吃,就送点儿过来。”
旁边几个参谋都识趣地找借口出去了,屋里就剩他俩,池骋拉过他,搂着腰亲了一口,嘴里的烟味儿渡过来,郭城宇没躲,由着他亲,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往桌上瞟,那张北平布防图就摊在桌上,上头用红蓝铅笔标了不少记号。
“正好饿了。”池骋松开他,打开食盒,捏了块豌豆黄扔嘴里,“家里怎么样?儿子闹没闹?”
“没闹,吃了就睡了。”郭城宇说着,眼睛飞快地扫过地图,把几个关键位置记在心里,“你今晚还回去吗?”
池骋嚼着点心,摇头:“回不去,还得开会,事儿多着呢。”
郭城宇哦了一声,手指微微蜷缩,心里头怦怦跳,他状似无意地走到桌边,手指轻轻拂过地图边缘:“这图画得可真复杂。”
池骋没起疑,一边吃点心一边说:“可不是么,烦死个人。”
郭城宇趁着池骋低头拿点心的工夫,飞快地记住了几个重要标注的位置和路线,他心跳得厉害,手心都有些冒汗,但脸上还是那副温软的样子。
又待了一会儿,郭城宇怕待久了惹人怀疑,就说要回去了,池骋也没留他,叫了副官开车送他回去。
回到池府,郭城宇直奔书房,关上门,找出纸笔,凭着记忆把刚才看到的布防图仔细地画了下来,他的手很稳,一笔一画都极准确,连那些细小的标注都没漏掉,画完了,对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折起来,藏进了书架最里头的一本书里。
完事了,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心里头乱糟糟的,他知道自己该走了,任务完成了,没理由再留在这儿,可一想到要走,心里就跟刀绞似的疼,他舍不得池骋,舍不得那个才七个多月大的孩子。
就这么拖着,一天又一天,他照常喂孩子,陪孩子玩,晚上等池骋回来,两人做爱,相拥而眠,池骋对他越来越好,嘴上还是那么粗鲁,但动作却温柔得很,夜里搂着他,大手总搁他肚子上,说等仗打完了,带他去南方看看。
郭城宇每次听着,心里都酸得厉害,只能把脸埋池骋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情绪。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池骋去参加应酬,说好了会晚点回来,郭城宇把孩子哄睡了,自己坐在屋里等着,窗户外头忽然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接着是几声熟悉的鸟叫。
郭城宇心里一紧,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那只鹦鹉飞了进来,落在他手上,小嘴里叼着个小小的纸卷。
郭城宇沉着脸,取下纸卷,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速取布防图,明日零时老地方见,务必撤离。”
他的手指捏得发白,纸卷被攥得皱成一团。窗外月光冷清,院子里静得吓人。
深夜的时候,池骋才回来,喝得醉醺醺的,是被副官扶回来的,郭城宇赶紧迎上去,把池骋接过来,跟副官道了谢,扶着人往屋里走。
池骋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满身的酒气混着烟味,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郭城宇费力地把人扶进卧室,放到床上,帮他脱了军装外套和皮鞋。
“喝这么多……”郭城宇低声说,去打来热水,浸湿了毛巾,给池骋擦脸。
池骋闭着眼,任由他摆弄,嘴里哼唧着,擦完脸,郭城宇想起身去倒水,却被池骋一把拉住手腕。
池骋猛地坐起来,把郭城宇搂进怀里,抱得死紧,脸埋在他颈窝里,呼吸灼热,带着浓重的酒气。
“城宇……”池骋的声音哑得厉害,醉醺醺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依赖,“有你真好……真他妈好……”
郭城宇被他搂着,下巴搭在池骋宽阔的肩膀上,鼻子一酸,眼泪就这么无声地滑了下来,抬起手,轻轻回抱住池骋,手指摸到他后背硬实的肌肉和微微凸起的脊椎。
池骋还在嘟囔,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像是又睡过去了。
郭城宇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眼泪流得更凶,打湿了池骋的衬衫,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了,组织上已经催了两次,再不走,恐怕会惹人怀疑,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他轻轻把池骋放倒在床上,盖好被子,池骋睡得很沉,眉头微微皱着,像是梦里也不安稳。
郭城宇站在床边,看了他很久,然后转身走到小床边,孩子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巴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粉嫩的牙床,郭城宇弯下腰,轻轻亲了亲孩子的额头,眼泪滴在孩子的小脸上。
他直起身,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架前,从最里头那本书里取出那张拓好的布防图,折好塞进怀里,又打开抽屉,拿出那块怀表,是两年前池骋拿来哄他开心的,表壳已经有些磨损,但走时还是很准,他摩挲着表壳,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最后,他什么也没拿,只带了那张图和那块怀表,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池骋和孩子,眼里满是痛楚和不舍,但最终还是咬咬牙,转身轻轻带上门,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池府。
夜很深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呼呼地吹着,郭城宇裹紧了衣服,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
北平人永远都记得民国21年的夏末,池军长是怎么疯了一样封城找人的。
那天凌晨,天还没亮透,池骋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他头疼欲裂,昨晚喝得太多,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下意识往身边摸了一把,空的,被窝里早就凉透了。
孩子在小床里哭得声嘶力竭,蹬着小腿,脸憋得通红,池骋皱着眉坐起来,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城宇?”
没人应。
他又提高了点声音:“郭城宇!儿子哭了!”
屋子里还是只有孩子的哭声。
池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那股宿醉的恶心感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恐慌取代,他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几步冲到门口,推开卧室门朝外喊:“小桃!小桃!”
小桃慌慌张张地从厢房跑出来:“大少爷?”
“先生呢?”池骋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
小桃愣了一下,茫然地摇头:“没、没看见啊……先生没在屋里?”
池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转身冲回屋里,视线飞快地扫过房间,书架有些凌乱,拉开抽屉,那块儿他送郭城宇的怀表不见了。
孩子还在哭,一声比一声凄厉,池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冲到小床边,笨拙地抱起哭得直抽气的儿子,孩子的哭声扯得他心口生疼。
“闭嘴!”他低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吼孩子还是在吼自己,孩子被他吓得一愣,哭得更凶了。
池骋抱着孩子,在原地僵站了几秒,然后猛地转身,一脚踹开了房门,冲着闻声赶来的管家和下人厉声喝道:“找!都给老子去找!把府里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整个池府瞬间乱作一团,下人们战战兢兢地四处搜寻,脚步声呼喊声乱糟糟地响成一片,池骋抱着哭个不停的孩子,站在院子当中,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红得吓人。
管家急匆匆地跑过来,脸色发白:“大、大少爷……府里都找遍了,没、没见着郭先生……但是……后门……后门是开着的……”
池骋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他低头看着怀里哭得直打嗝的儿子,孩子的小脸憋得发紫,眼睛紧闭着,他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副官!老子的副官呢!”
守在院外的副官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军长!”
“调兵!”池骋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嗜血的狠厉,“封城!给老子封城!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挖地三尺也要把郭城宇给老子找回来!”
副官愣住了,封城?这可不是小事……
“军长,这……需要上头的手令……”
“手令你妈了个逼!”池骋猛地掏出手枪,直接顶在了副官的脑门上,眼神疯狂,“老子的话就是手令!现在!立刻!去调兵封城!找不到人,老子毙了你全家!”
副官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应着,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整个北平城很快就乱了起来,大兵们端着枪,凶神恶煞地封锁了每一条街道,设卡盘查每一个过往的行人车辆,城门被重重把守,许进不许出,哭喊声、呵斥声、枪托砸在门板上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惊恐地躲在家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池军长疯了一样的在找自家夫人。
池骋亲自带着兵,一家一家地搜,一条胡同一条胡同地查,眼里布满血丝,脸上胡子拉碴,军装皱巴巴地穿在身上,扣子都没扣全,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暴躁易怒,下手极狠,稍有阻拦或是询问慢了,直接就是一枪托砸过去,或者拔枪威胁。
他去了所有郭城宇可能去的地方,他们常去的茶馆、戏园子、点心铺子,甚至郭城宇以前住过的大伯家,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他揪着郭城宇大伯的衣领,几乎把人勒断气,逼问郭城宇的下落,老头吓得屎尿齐流,哭喊着说不知道,早就没来往了。
池骋像一头困兽,在北平城里横冲直撞,眼里只有疯狂,他脑子里反复闪过郭城宇的脸,对他笑的,被他操哭的,喂孩子时温柔的,最后都化成了一片冰冷的空白。
孩子被奶妈抱着,跟在池骋后面,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哭,小脸瘦了一圈。
三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郭城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第四天早上,池骋红着眼在指挥部看地图,试图找出任何一点郭城宇可能逃离的路线时,一个参谋战战兢兢地进来汇报:“军、军长……上、上峰急电……”
池骋猛地抬头,眼神骇人。
参谋吓得一哆嗦,硬着头皮说:“……质问……质问我们为何擅自封城……还、还有……布防图……布防图泄露的事……那边……那边知道了……”
池骋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布防图泄露?他猛地想起来,那天郭城宇去军营给他送点心……那双柔软的手,曾经无意地拂过那张地图……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比知道郭城宇跑了的时候还要冷,他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连心脏都冻得缩成了一团。
他不是走了,他是偷了东西,跑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池骋的心窝子里,还用力搅了几下,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
他那么宠着、护着、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孩子的另一个爹,偷了他的布防图,跑了。
池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类似野兽受伤般的呜咽,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实木的桌板瞬间裂开了一道缝,手背鲜血淋漓,但他感觉不到疼。
心里的疼,比这厉害一千倍,一万倍。
封城令被迫解除,池骋因为擅自封城和布防图泄露,被停了职,接受调查,北平城渐渐恢复了秩序,但茶余饭后,人们都在窃窃私语着池军长家那个跟人跑了还偷了机密文件的小妈,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难听话都有。
池骋把自己关在府里,谁也不见,抱着哭闹的儿子,坐在郭城宇以前常躺的那张软榻上,一动不动,屋子里还残留着郭城宇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清香和奶味儿,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那味道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肺管子。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手在空中乱抓,似乎在找那个熟悉的带着奶香的怀抱,池骋笨拙地摇晃着,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嗬嗬声,眼睛干涩得发疼,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后来,战事吃紧,上头念在池骋往日战功,让他戴罪立功,重回前线,池骋把孩子丢给奶妈和管家,一头扎进了军营里,他打起仗来比以前更凶更不要命,像是要把所有的愤懑和痛苦都发泄在战场上,几次险死还生,却偏偏立下了赫赫战功,泄露布防图的过失和战功相抵,他没受什么重罚,反而又升了官。
消息传到敌后根据地时,郭城宇正拖着伤腿给伤员换药,他听着同志们小声议论着那个国民党那边升了官的“池阎王”,手里的纱布掉在了地上。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弯腰捡起来,拍了拍灰,继续面无表情地给伤员包扎,心里头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在一起,最后只剩下麻木的钝痛。
离开池骋的头几个月,他很疼,身上疼,心里更疼,不是因为根据地的条件艰苦,吃不上喝不上,也不是因为日夜奔波潜伏传递消息的危险和劳累,是因为分离。
他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少了那个火炉一样滚烫的怀抱,胸口胀奶的时候,疼得厉害,会忍不住想起池骋埋在他胸前,像饿狼一样吮吸的样子,有时候半夜惊醒,仿佛还能听到孩子细细的哭声,心里就跟刀剜似的。
他听说池骋疯了似的封城找他,听说池骋差点毙了副官,听说池骋抱着孩子一家一家地砸门……他听着这些,心里疼得喘不过气,只能死死咬着牙,把喉咙里的哽咽咽回去。
再后来,疼着疼着,好像就习惯了,或者说,麻木了,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拼命地完成任务,仿佛这样才能暂时忘记那些撕心裂肺的过往,只是偶尔深夜,摸着怀里那块冰冷的怀表,才会允许自己脆弱片刻,想想那个被他丢下的男人和孩子。
八年时间,就这么在硝烟和颠沛流离中过去了,郭城宇辗转了好几个根据地,受过伤,立过功,脸上的稚气和软糯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风霜和沉稳,只有眼尾那颗泪痣,依旧点缀在那双越发锐利的桃花眼旁,偶尔在没人注意时,会流露出一丝深藏的疲惫和落寞。
这天,郭城宇刚带着小队从鬼子封锁线那边摸回来,缴获了点药品,人人带伤,疲惫不堪,他拖着一条被子弹擦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刚回到驻扎的村子,就听见里头闹哄哄的。
通讯员小赵兴奋地跑过来:“郭队!郭队!回来了?正好!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郭城宇拧开军用水壶灌了口水,擦了下嘴角:“啥好消息?让你乐成这样。”
“来了支队伍!”小赵眼睛发亮,“从北平那边过来的!带着好多粮草!还有崭新的枪械子弹!说是来投靠咱们的!领头的是个国民党的大官!好像姓池!看着可气派了!”
郭城宇拧壶盖的手猛地一顿,心跳猝然停了一拍,姓池?北平来的?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猛地抓住小赵的胳膊,声音绷紧了:“人呢?”
“在、在指挥部那屋呢……团长正跟他们说话……”小赵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郭城宇松开他,二话不说,转身就朝着指挥部那间临时征用的农家土屋快步走去,腿上的伤疼得钻心,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越靠近那屋子,他的心就跳得越厉害,几乎要撞出胸腔,院子里果然堆放着不少箱子和麻袋,还有一些穿着国民党军服但卸了武器的大兵站在外面,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简陋的根据地。
郭城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掀开了那扇低矮的挂着破旧棉帘的房门。
屋里光线有点暗,烟雾缭绕,团长和几个支队干部正围着桌子说话,脸上都带着笑,一个穿着国民党将官制服肩宽腿长的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一条长凳上,他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小东西,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绣球,正低声哄着。
“听话,这个不能吃,看看就行……”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熟悉的懒洋洋的味儿。
郭城宇的血液瞬间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僵在门口,手脚冰凉,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几乎无法呼吸。
团长看见他进来,笑着招手:“哎!小郭!回来得正好!快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池骋池司令员,从北平那边过来的,可是给咱们雪中送炭来了!”
背对着他的那个男人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头,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池骋的脸上褪去了八年前的些许桀骜和张扬,轮廓更加冷硬深刻,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和沉稳,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郭城宇,里面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最后都变为一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深沉。
他腿上坐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正睁着一双和池骋极为相似的漆黑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郭城宇,手里还抓着那个绣球。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池骋的目光像是烙铁一样钉在郭城宇脸上,过了好久好久,久到郭城宇几乎要撑不住那副平静的表象时,他才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
他伸出手,手臂的线条绷得有些紧,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仔细听,才能察觉到那底下压抑到极致的几乎断裂的弦。
“你好。”
“池骋。”
郭城宇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些许伤疤的大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指尖都在发颤,喉咙干得厉害,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全屋子人疑惑的注视下,他僵硬地缓慢地抬起手,握住了那只曾经无数次抚摸过他,拥抱过他,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手。
掌心相贴的瞬间,两人似乎都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郭城宇垂下眼睫,避开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
“……郭城宇。”
Chapter 14: 乱世枭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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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骋带来的那批物资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一万多箱弹药锃光瓦亮,堆在院子角落里像座山,粮食袋摞得老高,白面大米还有腌肉,够整个团吃上一年,甚至还有几百箱珍贵的西药,纱布绷带也不少,团长乐得嘴角咧到耳根子,拍着池骋的肩膀一口一个池司令,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
全团上下都喜气洋洋的,战士们围着新枪摸来摸去,炊事班忙着把粮食搬进库房,欢声笑语不断,唯独郭城宇,心里头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他原以为池骋再见到他,就算不当场拔枪,也得是怒火滔天,把他拽到没人的地方往死里收拾一顿,逼问他当年为什么偷图,为什么不辞而别,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打个半死或者直接被掐死的准备。
可池骋没有。
那人只是在大白天指挥部那屋里,隔着烟雾和人群,极其平静地跟他握了下手,报了名字,除此之外,再没多看他一眼,就连晚上团里特意搞的接风宴,池骋也只是和团长几个干部坐在一桌,喝酒说话,眼神都没往他这边瞟一下。
郭城宇坐在角落里,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野菜糊糊,窝头啃了小半个就再也咽不下去,胸口堵得慌,他低着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似乎偶尔会落在他背上,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脊背发僵,但等他猛地抬头去看时,池骋又在和旁人说话,侧脸冷硬,看不出情绪。
接风宴散场,郭城宇拖着那条伤腿,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那间临时分配的简陋营帐,说是营帐,其实就是用破毡布和木头支起来的小窝棚,里头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条薄毯,啥也没有。
他坐在床沿,看着油灯那点昏黄的光晕,心里头乱七八糟的,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更难受了,池骋的平静比他预想中的暴怒更让人心慌,像暴风雨前的死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爆发。
正愣神呢,营帐的帘子被人从外面轻轻掀开一条缝,一颗脑袋探了进来,是池骋那个叫赵莽的副官,脸上没啥表情,手里拿着个东西。
“郭队长。”赵莽声音不高,“司令让送过来的。”
说着,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是一个军用的肉罐头,还有两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看着就松软,跟团里那掺了麸皮的硬窝头完全是两回事。
郭城宇愣愣地接过来,罐头还带着点温度,馒头更是软乎的,像是刚热过。
“司令说,瞧您晚上没吃多少,让您垫垫肚子。”赵莽说完,也不等郭城宇回话,点点头就放下帘子走了。
郭城宇捧着那罐头和馒头,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罐头盒冰凉的边缘硌着掌心,那点稀薄的温度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池骋这是什么意思?像猫抓老鼠似的戏弄?他宁愿池骋直接来找他算账,也好过这样猜不透摸不着,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他没什么胃口,把罐头和馒头放到床头的木箱上,自己重新坐回床沿,盯着那跳跃的油灯火苗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八年前池骋搂着他叫他城宇,一会儿是池骋发现他跑了时那疯狂的样子,一会儿又是白天那人冷漠平静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营帐的帘子又被人轻轻掀开了一小道缝隙。
郭城宇以为是风,没在意,直到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才猛地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怯生生地钻了进来,站在门口,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是池云章。
小孩儿换下了白天那身精致的小西装,穿了件半旧的棉布睡衣,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郭城宇,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
郭城宇的心跳猝然漏了一拍,呼吸都屏住了,他看着这孩子,那张小脸几乎和池骋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眉眼间又能看出点自己当年的影子。
“怎么了?”郭城宇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发紧,他尽量放柔和了语气,“找我有事?”
池云章抿了抿小嘴,像是鼓足了勇气,迈开小腿一步步走到郭城宇面前,仰着小脸看他,声音细细小小的:“我……我能叫你娘吗?”
郭城宇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孩子那双清澈又带着点怯意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指尖都在发颤。
池云章见他不说话,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鼓起勇气,往前又凑近了一点,忽然伸出小手,拉住了郭城宇的手指,然后不等郭城宇反应,就动作有些笨拙地爬上了他的腿,自顾自地坐进了他怀里,把小脸埋进了他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身上香香的,”池云章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出来,带着点小孩儿特有的软糯,“跟我记得的一样……娘身上就是这样的味道。”
郭城宇彻底僵住了,浑身肌肉紧绷,手臂抬起来,却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酸涩得厉害,孩子柔软的小身体窝在他怀里,带着温热的体温和淡淡的奶香气,跟他记忆里那个软软小小的婴孩重叠在一起,让他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你怎么这么问?”郭城宇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他最终还是抬起手,极其轻柔地环住了怀里的小身子,手掌小心翼翼地拍着孩子的背,动作生疏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池云章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父亲跟我说的,他说我娘长得特别好看,眼角这里有颗小痣,”他伸出小手指,轻轻点了点郭城宇的眼尾,“父亲还给我画过娘的画像呢,不过画得没娘长得好看。”
郭城宇听着孩子稚气的话语,心里头更是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池骋……还给孩子画他的画像?他以为池骋恨透了他,早该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或者至少在孩子面前把他抹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更紧地抱住怀里的小人儿,下巴轻轻蹭着孩子软软的头发。
池云章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在小睡衣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颗用透明糖纸包着的奶糖,献宝似的递到郭城宇面前。
“给,娘,”池云章的小脸上带着点讨好和期待,“父亲说,娘以前最爱吃这个糖了,我偷偷藏起来的,就一颗了,给你吃。”
那颗奶糖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微弱的光,糖纸有些皱巴巴的,显然被孩子藏了有一阵子了,郭城宇看着那颗糖,记忆猛地被拉回到很久以前,他刚生完孩子那会儿,嘴里没味,池骋就变着法儿地给他找零嘴,这种上海产的糖他确实爱吃,池骋每次还不准他多吃,怕他牙疼,还藏起来,每天定时定点喂给他吃来着……
他愣愣地看着那颗糖,心脏像是被泡进了酸水里,又涩又胀,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颤抖着手,接过那颗还带着孩子体温的糖,糖纸窸窣作响,在他听来却格外刺耳。
就在他对着糖发呆的时候,营帐的帘子被人猛地从外面掀开了,带进一股夜间的冷风。
池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大部分的光线,脸色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眼睛深不见底,落在窝在郭城宇怀里的池云章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池云章,”池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过来。”
池云章小身子一抖,下意识地往郭城宇怀里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郭城宇的衣襟,把小脸埋进去,闷声闷气地反抗:“我不!我今晚要跟娘睡!”
郭城宇听到那声“娘”,心脏又是一抽,他抬起头,对上池骋的视线,那人目光沉沉,看不出太多情绪,但他能感觉到那平静表面下压抑着的暗流,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手臂护着怀里的孩子,声音有些发虚:“你……你别凶他……”
池骋的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在郭城宇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复杂得让郭城宇几乎想要躲闪,但他最终还是稳住了,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孩子。
池骋没理会郭城宇的话,又对着儿子沉声说了一遍:“池云章,我数到三,过来,一……”
池云章吓得猛地抬起头,眼圈瞬间就红了,小嘴瘪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看看脸色冷硬的父亲,又看看抱着自己的郭城宇,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往郭城宇怀里钻:“我不!我就不!我要娘!我要跟娘睡!呜呜呜……”
郭城宇太久没见过孩子,本就心里亏欠得厉害,这会儿见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心都要碎了,也顾不得池骋那慑人的目光,连忙手忙脚乱地拍着孩子的背哄着:“不哭不哭……云章不哭……乖……”
他抬头看向池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他……他既然想……就让他今晚跟我睡吧……”
池骋看着哭得直抽气的儿子,又看看郭城宇那副心疼又无措的样子,脸色更沉,没说话。
池云章这会儿倒是机灵,一边抽噎着,一边从郭城宇怀里跳下来,噔噔噔跑到池骋面前,伸出小手拽住了池骋的裤腿,仰着哭花的小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可怜巴巴地哀求:“父亲……父亲……我们一起跟娘睡好不好?求求你了……父亲……云章想和父亲还有娘一起睡……就像……就像小时候那样……”
小孩儿这话一说出来,郭城宇和池骋两人同时僵住了。
郭城宇脸上血色褪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薄薄的毯子,指尖掐得生疼,池骋眼底则是猛地翻涌起一阵剧烈的波动,虽然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但下颌线却绷得死紧。
营帐里一时只剩下池云章细弱的抽噎声。
池骋低下头,看着儿子哭得通红的小脸和满是期待的眼睛,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久到郭城宇几乎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才忽然弯下腰,一把将池云章抱了起来。
小孩儿下意识地搂住父亲的脖子,还在小声地抽噎。
池骋抱着儿子,转过身,看也没看郭城宇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郭城宇眼睁睁看着池骋抱着孩子就要离开,心里头那根绷了整整一天的弦啪嗒一声就断了,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猛地站起身,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池骋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大,郭城宇腿上有伤,跟得有些吃力,但他还是一步不落地紧跟在后面,眼睛死死盯着池骋怀里那个小小的背影和孩子偶尔抽动一下的肩膀。
夜晚的根据地很安静,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了,只有巡逻的战士偶尔经过,看到这奇怪的一前一后两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也没人敢多问。
池骋的临时营帐在稍微靠里一点的位置,比郭城宇那个窝棚要好上不少,至少是正经的军用帐篷。
他走到帐篷门口,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掀开帘子,侧身走了进去。
郭城宇站在帐篷门口,看着那晃动的帘子,脚步顿住了,心里头天人交战,进去?以什么身份?说什么?可不进去……孩子还在哭……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帐篷里传来池云章带着哭腔的喊声:“娘!娘!”
郭城宇心脏一揪,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伸手掀开了帘子,弯腰钻了进去。
帐篷里点着一盏马灯,光线比他的油灯亮堂不少,能看清里面的布置,一张简单的行军床,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旁边放着两个打开的木箱,应该是装衣物和文件的,角落里还摆着一套擦得锃亮的马具。
池骋正背对着他,把池云章放在行军床上,小孩儿还在哭闹,手脚并用地扑腾,嘴里喊着要娘。
池骋直起身,转过身,看到站在帐篷门口的郭城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深得吓人,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池云章看到郭城宇进来,立刻停止了哭闹,抽抽搭搭地朝他伸出小手:“娘……”
郭城宇看着孩子那可怜样儿,心软得一塌糊涂,也顾不上池骋那慑人的目光了,走过去坐到床边,把池云章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在这儿呢……”
池云章立刻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他,把小脸埋在他颈窝里,还在小声地抽噎,但明显安静了下来。
池骋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俩,没说话,也没动,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其压抑和诡异。
郭城宇低着头,能感觉到池骋的视线一直落在他头顶,像是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心里头七上八下,不知道池骋下一步会做什么。
怀里的小孩儿似乎哭累了,加上白天可能也玩疯了,这会儿安全感和娘都有了,抽噎声渐渐小了下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是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小家伙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生怕他跑了似的。
郭城宇一动不敢动,维持着抱着孩子的姿势,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额角也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帐篷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孩子轻微的呼吸声和外面偶尔传来的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城宇才听到池骋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脚步声响起,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郭城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
池骋走过来,把已经睡熟的池云章轻轻放到行军床上,扯过一边叠着的被子给孩子盖好,被角仔细掖到下巴底下,小孩儿睡得沉,小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池骋用指腹抹掉那点湿痕,看了儿子几秒,才直起身走到帐篷角落那个半旧的木箱前,弯腰打开箱盖,从里面拿出一个棕色的皮质医药箱,走回床边,把箱子放在床沿,咔哒一声打开搭扣,郭城宇还维持着抱孩子的姿势坐在那儿,胳膊僵着,腿也不敢动,看着池骋一系列动作,喉咙发干。
池骋没看他,从医药箱里拿出几个玻璃药瓶,还有一卷干净的绷带,一把小剪刀,然后蹲下身,单膝跪在郭城宇面前,伸手就去抓他那条伤腿的脚踝,郭城宇下意识缩了一下,却被池骋更用力地攥住,动弹不得。
“别动。”池骋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把郭城宇的腿抬起来,脚踝搁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然后动手卷那条脏兮兮的裤腿,布料摩擦着伤口,郭城宇疼得吸了口气,牙咬紧了才没哼出声。
裤腿卷到膝盖上方,露出里面胡乱缠着的绷带,白色的绷带早就脏了,渗着暗红的血,黏在皮肉上,池骋的眉头拧紧了,脸色更沉,用剪刀小心地剪开绷带,一圈圈拆下来,越到里面,粘连得越厉害,最后几下撕扯开的时候,郭城宇疼得浑身一颤,手指死死抠住了身下的床板,指节泛白。
绷带完全拆掉,露出了底下的伤口,在小腿外侧,一道十来公分长的口子,皮肉翻卷着,边缘有些发白化脓,中间还渗着血丝,肿得老高,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一看就是受伤后没得到好好处理,草草包扎了事,又连日奔波,才搞成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池骋盯着那伤口,半晌没说话,胸口起伏了一下,然后极低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郭城宇心口猛地一揪,比刚才撕绷带还难受。
“怎么每次都把自个儿弄这么狼狈?”池骋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股压着的火气,却不是冲他,更像是无可奈何的心疼,他拿起一个药瓶,拔掉木塞,倒出些棕色的粉末在掌心,然后看向郭城宇,“忍着点,这药劲儿大,杀得疼,但好用。”
郭城宇还没反应过来,池骋已经把手按了上去,粉末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尖锐剧烈的刺痛猛地窜起,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喉咙里溢出半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急促的喘息,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池骋的手按得很稳,力道均匀地将药粉覆盖在整个伤口表面,动作尽可能的快,但郭城宇还是疼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他死死低着头,不敢让池骋看见。
药粉撒完,那股灼烧般的剧痛慢慢缓和了一些,变成持续的钝痛,池骋拿起另一瓶药水,用棉签蘸了,小心地涂抹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进行消毒,冰凉的药水触碰到发烫的皮肤,带来一丝轻微的刺激感。
郭城宇低着头,目光落在池骋的头顶,男人头发剃得很短,发茬硬硬地竖着,中间一个清晰的发旋,他蹲在自己面前,低着头,专注地处理着他腿上的伤,动作熟练又小心,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预想中的愤怒、质问、殴打一样都没来,来的却是这个,这种沉默又实实在在的心疼,比任何暴怒都更让郭城宇难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喘不过气。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正好砸在池骋正在给他缠绷带的手背上,池骋的动作顿了一下。
接着,又一滴落下。
池骋抬起头。
郭城宇慌忙别开脸,想掩饰自己的失态,但通红的眼眶和鼻尖,以及睫毛上挂着的湿气,根本无处可藏。
池骋看着他那副样子,没说话,只是松开了绷带,用那只没沾上药的手伸过来,粗粝的指腹有些用力地擦过他的眼下,抹掉那点湿痕,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甚至有点糙,刮得皮肤微微的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意味。
“操,”池骋的声音低哑,盯着他,“你丫还有脸哭?”
郭城宇嘴唇哆嗦了一下,没吭声,眼泪却掉得更凶。
池骋就那么看着他哭,看了好几秒,才重重抹了把脸,像是极力压着什么情绪,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郭城宇,你他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跟我说不行吗?嗯?老子哪次没依着你?你他妈就非得……非得一声不吭就跑?啊?”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乎变成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嘶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长时间吗?八年……整整他妈八年!我差点把整个国家都翻过来!你他妈倒好,躲在这穷山沟里,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郭城宇听着他的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拧着劲地疼,疼得他几乎蜷缩起来,他张了张嘴,喉咙哽得厉害,半天才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
池骋盯着他,眼神深得吓人,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怒火、痛楚、疲惫、还有深不见底的心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把绷带最后一段仔细缠好,打了个结实的结,然后把郭城宇的裤腿轻轻放了下来。
他把用剩下的药瓶和绷带收回医药箱,扣好搭扣,把箱子放回原来的地方,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蹲回郭城宇面前。
郭城宇还愣愣地坐在原地,脸上泪痕半干,眼神有些空茫,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池骋蹲着,仰头看着他,这个角度让他不得不微微抬起脸,帐篷里马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眼底的情绪却晦暗不明。
“晚上吃饱了吗?”池骋问,声音平静了些,恢复了一点往常的腔调,但仔细听,底下还是藏着点什么。
郭城宇怔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想起赵莽送来的那个罐头和馒头,还放在他那个窝棚的木箱上,一口没动。
池骋看着他点头,却没移开目光,又追问了一句,声音沉了下去:“那这些年呢?跟着这帮人东躲西藏,打仗逃命,有没有每天都吃饱?”
郭城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下意识避开了池骋的视线,怎么可能吃饱?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粮食紧缺的时候,一天能有一个硬得硌牙的窝头就算不错,更多时候是靠野菜糊糊充饥,有时候急行军或者被敌人围困,连着几天吃不上任何东西也是有的,受伤、生病、挨饿受冻,几乎是家常便饭,他比八年前瘦了太多,以前被池骋仔细养出来的那点软肉早就消磨殆尽,只剩下硌人的骨头。
他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池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忽然伸出手,捏住郭城宇的下巴,迫使他把脸转过来,手指用力,捏得郭城宇下颌骨微微发疼,池骋的手指抚过他凹陷的脸颊,摩挲着那明显突出的颧骨,眼神沉得像是结了冰。
“都快瘦成骷髅架子了,”池骋的声音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碾磨出来的,“摸着一手都是骨头,郭城宇,你他妈就是这么过日子的?”
他的指腹粗粝,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厚茧,刮过郭城宇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那触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怒火,烧得郭城宇皮肤发烫,心口也跟着烫起来,又酸又疼。
下一秒,池骋忽然站起身,一把将郭城宇搂进了怀里。
郭城宇毫无防备,整张脸猛地撞进池骋结实温热的小腹,鼻尖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底下紧实肌肉的韧度和热度,以及瞬间包裹了他的独属于池骋的强烈气息,霸道又熟悉,瞬间唤醒了他身体深处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池骋的手臂却像铁箍一样紧紧环住他的肩膀和后脑勺,把他死死按在自己身上,动弹不得。
“别动。”池骋的声音从他头顶压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仔细听,尾音里藏着一丝极细微的颤抖。
郭城宇不动了,他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侧脸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着池骋小腹的温热和随着呼吸的轻微起伏,池骋的一只手大力地揉着他的后脑勺,手指插进他有些干枯的发丝里,带着点发泄意味的力道,揉得他头皮发麻,另一只手则捧住他的半边脸,拇指用力地揉搓着他冰凉的耳垂和脸颊,像是要搓热他,又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
帐篷里很安静,只有池云章均匀轻微的呼吸声,以及他们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有些粗重的呼吸,马灯的光晕将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投在帐篷壁上,扭曲变形,却密不可分。
郭城宇闭上了眼睛,鼻尖全是池骋的味道,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身体被强制性地包裹在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安全感交织着涌上来,几乎将他淹没,他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抬起来回抱过去,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这个诡异又亲密的姿势,谁也没有再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剩下彼此身体的温度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池骋才再次开口,声音低哑,贴着他的头皮传来:“是不是困了?”
郭城宇确实累了,身心俱疲,他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头发蹭着池骋腹部的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池骋松开他,低头看着他那张苍白疲惫还带着泪痕的脸,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指了指行军床:“躺进去点,睡那儿。”
郭城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池骋弯腰,抓住他的一只脚踝,动作不算温柔地脱掉了他脚上那只磨得发白的旧布鞋,接着是另一只,然后扶着郭城宇的肩膀,让他慢慢躺下去,小心地避开他受伤的那条腿。
郭城宇僵硬地挪动身体,尽量靠着最里边躺下,侧着身,面向着熟睡的池云章,孩子软软暖暖的呼吸喷在他的下巴上,带着奶香气,身下的褥子很厚实柔软,比他那个硬板床舒服太多,被子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和池骋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味。
他刚躺好,池骋就吹灭了马灯,帐篷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帘子缝隙里透进来一点微弱的月光。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响起,是池骋在脱外衣和鞋子,接着,身后微微一沉,池骋也躺了下来。
床确实不宽,池骋身材又高大魁梧,他一躺下,两个成年男人的身体几乎不可避免地贴在了一起,郭城宇的后背紧紧挨着池骋的胸膛,隔着两人单薄的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灼热体温,以及那坚硬胸膛的轮廓和强健有力的心跳,池骋的一条胳膊甚至无处可放,只能搭在了他的腰侧,手掌自然垂下,贴着他微凉的小腹。
郭城宇全身的肌肉瞬间绷得死紧,连呼吸都屏住了,背后传来的体温烫得惊人,那块皮肤像是要烧起来,池骋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战栗,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池骋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无处不在,几乎让他窒息。
他一动不敢动,僵硬得像块石头。
池骋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紧绷,搭在他腰侧的手掌动了动,指腹无意识地蹭了蹭他衣料下凹陷的腰线,然后就不动了。
黑暗中,池骋的声音贴着他耳后响起,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睡吧。”
说完,就不再有任何动静,只有身后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显示着他似乎很快睡着了。
郭城宇却睁着眼睛,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毫无睡意,背后紧贴的胸膛温热坚实,腰侧的手掌存在感惊人,孩子的呼吸近在咫尺。这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小心翼翼,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但收效甚微,身体的疲惫和腿上的钝痛一阵阵袭来,精神却高度紧张。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越来越深,帐篷外偶尔传来巡逻战士经过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狗吠声。
不知过了多久,郭城宇终于抵挡不住浓重的睡意,意识开始模糊,就在他即将沉入睡眠的边缘时,隐约感觉到搭在他腰侧的那只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更紧地攥住了他腰侧的一点衣料,仿佛怕他消失一般。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轻轻扎进了郭城宇混沌的意识里,但他太累了,来不及捕捉那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就彻底坠入了黑沉的梦乡。
狭窄的行军床上,池骋侧卧着,胸膛紧贴着郭城宇的后背,手臂占有性地环着他的腰,郭城宇面向里侧,怀里护着熟睡的孩子,三人挤在一起,呼吸交融,体温相偎,在乱世的寒夜里,构成一个诡异却莫名完整的家庭。
……
第二天一早,郭城宇是被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手下意识往怀里一摸,空的,孩子没了,再慌忙转身,身后也是空的,褥子上连一点余温都没有,冰凉一片。
心里头咯噔一下,瞬间凉了半截,难道昨晚的一切……真的都是一场梦?因为太愧疚太想孩子,所以做了那么逼真的一场梦?他撑着胳膊坐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发黑,脑袋里嗡嗡作响,那条伤腿被牵动,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喘着气,茫然地环顾四周,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静悄悄的,昨晚点着的马灯早就熄了,只有帘子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显示天已经亮了。
就在他心口发空,浑身发冷的时候,一阵压抑不住的细细小小的笑声从床边传了过来。
郭城宇猛地扭头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池云章正蹲在行军床的边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正瞅着他乐,小脸笑得红扑扑的,见郭城宇看过来,小孩儿笑得更大声了,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娘,你醒啦?”池云章的声音带着刚睡醒不久的软糯,还有点小兴奋。
郭城宇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脏还在砰砰狂跳,血液重新回流,冲得他耳膜嗡嗡响。
池云章站起身,他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粗瓷碗,碗里冒着热气,是熬得稠稠的白米粥,小孩儿两只手稳稳地捧着,献宝似的递到郭城宇面前,小胳膊举得高高的。
“父亲让我叫你吃饭!”池云章仰着小脸,笑得特别甜,“娘,快吃,粥还热乎着呢!”
郭城宇看着孩子灿烂的笑脸,又看看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慢慢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接过了那碗粥,碗壁温热,恰到好处地熨帖着他冰凉的手指。
原来不是梦,孩子是真的,池骋……也是真的。
他刚把粥碗接过来,营帐的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掀开了,池骋高大的身影弯着腰钻了进来。
男人显然已经起来有一阵子了,军装穿得整齐利落,皮带扎得紧紧的,勾勒出精壮的腰身,脚上的军靴沾着点清晨的泥渍,脸上带着刚洗漱过的清爽气,头发茬看着有点湿,眼神清亮,看不出昨晚熬过夜的疲惫。
他一进来,帐篷里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顿时就显得有些逼仄起来。
池骋几步走到床边,很自然地坐下,床板随着他的重量往下陷了陷,他侧过头,看着还捧着粥碗有些发愣的郭城宇,抬手就揉了揉他睡得翘起来的头发,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带着点糙劲儿,但也没弄疼他。
“醒了?”池骋的声音还有些低沉沙哑,“饿不饿?”
郭城宇抬起眼看他,男人近在咫尺的脸轮廓分明,下颌线绷着,但眼神还算柔和,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嗯。”
确实是饿了,昨晚就没吃多少,折腾一晚上,又睡到这会儿,胃里空得发慌。
池骋像是早就料到了,扭头就冲着帐篷外面喊了一嗓子,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挺强:“赵莽!”
帘子应声而动,赵莽端着个矮脚的木质小饭桌走了进来,动作麻利得很,把小饭桌直接放到行军床上,正好架在郭城宇两条腿的两侧,高度合适。
桌面上摆着的吃食让郭城宇看得愣了一下。
两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一看就是精细白面做的,暄软得很,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鸡汤,黄澄澄的油花飘在上面,里头还沉着一条炖得烂糊的鸡腿,肉都快脱骨了,旁边还有一小碗炖得红亮油润的红烧肉,肥瘦相间,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再加上池云章刚才端来的那碗稠粥,这一顿早饭,在这物资紧缺的根据地里头,简直丰盛得有点扎眼。
郭城宇看着这些,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外面那些战友,他们这会儿吃的恐怕还是掺着麸皮的窝头,就着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咸菜,自己在这儿吃着鸡腿炖肉,算怎么回事?
池骋就在旁边盯着他的脸看,一看他皱眉头,立马就明白这丫心里头想什么了,他啧了一声,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郭城宇没什么肉的脸颊,手指力道有点大,掐得那块皮肤微微发红。
“瞎琢磨什么呢?”池骋嗓门提了点,带着点不耐烦,但更多的是没好气,“告诉你,这些玩意儿,鸡是老子让赵莽天没亮就去附近老乡家里花钱买的,白面、肉、油盐酱醋,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用老子自己的私房钱掏的!外面现在吃的精粮,也他妈是老子带来的!没动你们团里一分一毫,你就把心老老实实放肚子里,吃你的,少他妈想着别人,先把你身上这二两肉给我养回来再说!”
他这话说得又直又冲,一点没客气,郭城宇被他噎得没话说,脸上被掐过的地方还有点热辣辣的,他知道池骋说的是实话,这人确实有这底气,也有这心思。
这时,池云章也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坐在郭城宇旁边,在自己那身小军装似的口袋里摸啊摸,掏出一把用透明糖纸包着的奶糖,大概有十五六颗,一股脑地塞到郭城宇的手里。
“娘,给!”池云章眼睛亮亮的,“父亲一早让人去城里买的!说都给你吃!”
那把糖还带着孩子口袋里的温热,糖纸窸窣作响,郭城宇看着手里花花绿绿的糖,又看看孩子一脸期待的模样,心里头最软和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他低下头,在孩子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声音不由得放软了:“谢谢云章。”
池云章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小身子得意地扭了扭。
旁边的池骋却不乐意了,他使了个眼色,一直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旁边的赵莽立刻上前,动作熟练地把还在傻乐的小家伙抱了起来。
“哎?”池云章冷不丁被抱离床铺,小短腿在空中蹬了两下,“莽叔你干嘛?我还没跟娘……”
赵莽也不吭声,抱着他就转身往外走,径直出了帐篷。
孩子的声音远了,帐篷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池骋把脸凑了过来,几乎要贴到郭城宇的脸上,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语气有点不爽:“怎么个意思?光谢儿子不谢你男人?”
郭城宇正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闻言抬眼瞥他,嘴里嚼着东西,声音有点含糊:“什么你男人……不要脸。”
池骋被他骂了也不恼,反而嗤笑一声,大手一伸,直接捏住郭城宇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凑上去,结结实实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发出挺响的一声“啵”。
“老子要是要脸,”池骋亲完了也不松手,拇指蹭着郭城宇下巴上那点刚才沾到的馒头屑,眼神痞里痞气的,又带着点认真,“十年前能又争又抢,把你这么个骗人精玩意儿从老头子那儿撬过来?能有今儿个这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甚至还有点洋洋得意,郭城宇听着,想起十年前那些鸡飞狗跳算计争抢的混账事,一时间竟无法反驳,池骋这王八蛋确实从来就跟“要脸”这俩字不沾边,他憋着气,只能狠狠瞪了池骋一眼,低头用力咬了一口鸡腿肉,仿佛咬的是池骋的肉。
池骋看着他吃,也没再闹他,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一口馒头一口肉,再喝几口粥,吃得虽然不算快,但好歹是在吃了,他的目光沉沉的,落在郭城宇瘦削的侧脸和微微鼓动的腮帮子上,看着那节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眼神深不见底。
帐篷里一时只剩下郭城宇吃东西的细微声响。
正吃着,帐篷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战士的报告声,声音隔着帘子有点模糊,好像是请池司令去开会,团长和政委他们都到了。
池骋应了一声,收回目光,站起身,对郭城宇说:“你慢慢吃,吃完了搁这儿就行,待会儿让赵莽来收,我出去开个会。”
郭城宇嘴里塞着食物,点了点头,没说话。
池骋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掀开帘子出去了。
帐篷帘子落下,晃悠了两下,郭城宇停下咀嚼的动作,听着外面池骋的脚步声渐远,慢慢放下手里的馒头,看着眼前这桌过于丰盛的早餐,眼神有些复杂,心里头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闷头继续吃了起来,胃里被食物填满,变得暖烘烘的。
帐篷外面,池骋刚走出来没两步,脚步就顿住了。
他眯起眼,看着自家那个小崽子,正鬼鬼祟祟地把耳朵贴在他刚出来的那个帐篷上,撅着小屁股,听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
池骋无声地哼笑一下,放轻脚步走过去,伸手一把就拎住了小家伙的后脖领子,像拎个小鸡崽似的把人给提溜了起来。
“哎哟!”池云章吓了一跳,短促地叫了一声,手脚在空中扑腾了两下,扭头一看是他爹,立刻瘪了嘴,“父亲你干嘛呀!”
池骋没松手,拎着他走到离营帐有个二十来步远的地方,才把他放到地上。
池云章脚一沾地,立刻不服气地抬起小脑袋,还特意掐着小腰,挺起小胸脯,一副“我可立了大功”的得意模样:“爹!你还是得靠我!不然昨天晚上都骗不到娘亲了!”
池骋蹲下身,平视着儿子,伸手不轻不重地掐了掐他那嫩乎乎的小脸蛋,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哟嗬,跟老子这儿邀功呢?那你跟老子说说,昨晚哭得那么带劲儿,鼻涕泡都出来了,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池云章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眼神开始飘忽,小手也不掐腰了,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他本来确实是按照父子俩昨晚偷偷商量好的计划行事的,他负责哭,哭得越惨越好,死死抱住娘亲不撒手,然后父亲半推半就,这样娘亲一心软,肯定就舍不得走了。
可计划是计划,真哭起来,抱着那个香香的梦里出现过好多回的娘亲,想起别的小朋友都有娘就他没有,那委屈劲儿一上来,可就刹不住车了,最后是真伤心了,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最后是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但在亲爹面前,小家伙嘴硬得很,梗着小脖子,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假的!当然是假的!我……我那是装的!我演得像吧?”只是那红扑扑的小耳朵尖和躲闪的小眼神,早就把他出卖得干干净净。
池骋看着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小模样,嗤笑出声,大手胡噜了一把儿子软乎乎的头发,笑骂了一句:“德行!跟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眼儿多,还他妈嘴硬得要死!”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沾的灰土,朝郭城宇的帐篷那边扬了扬下巴:“去吧,找你娘玩去,别闹他吃饭,他腿还伤着呢,消停点儿,听见没?”
“听见啦!”池云章如蒙大赦,立刻眉开眼笑,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转身就像只撒欢的小狗崽,蹦蹦跳跳地朝着帐篷跑去了。
池骋看着儿子欢快的背影钻进了帐篷,脸上的那点笑意慢慢敛了起来,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周围简陋的营房和远处正在操练的战士,眼神沉静下来。
他喊了一声:“赵莽。”
赵莽就像个影子一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立刻冒了出来,无声无息地站到他面前,垂手待命:“司令。”
池骋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又摸出火柴,划燃,用手拢着火点上,吸了一口,缓缓吐出青灰色的烟雾。
“你带两个人,开车去附近城里一趟。”池骋的声音在烟雾里显得有些模糊,但指令清晰,“找最好的裁缝铺子,给里头那位,”他朝着郭城宇的帐篷方向偏了偏头,“量尺寸,做几身里外的新衣裳,料子要软和透气的,贴身的要细棉布,现在天快凉了,厚实的棉衣棉裤,大衣,还有厚被子厚褥子,都赶紧置办几套,挑好的买。”
他顿了顿,又吸了一口烟,接着说:“另外,看看城里布庄有没有现成的厚实布料,多买些回来,看着给团里这些弟兄们也添置点过冬的玩意儿,棉花也多搞点,钱从我私账上走。”
赵莽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完,干脆利落地点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是,司令。”
一个字废话没有,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安排去了。
池骋站在原地,手指夹着烟,又深深吸了一口,目光越过忙碌的营地,看向远处层叠的山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烟头的火星在他指间明明灭灭。
……
郭城宇被池骋勒令好好养伤,哪儿也不准去。
他那条伤腿被池骋亲自盯着的医疗兵一天三遍地换药,用的是池骋带来的进口好药,药效猛,愈合得快,没几天那狰狞的口子就开始收口结痂,长出粉嫩的新肉,池骋还不放心,非得让他整天在帐篷里躺着,顶多在门口晒会儿太阳,活动范围严格限制在以床为圆心,五步为半径的圈子里。
郭城宇很久都没这么闲过,也没被人这么伺候过了。
每天一到饭点,赵莽准时准点提着那个专用的矮脚小饭桌进来,饭菜顿顿不重样,顿顿有肉,精细白面馒头管够,鸡汤鱼汤换着花样来,池骋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牛奶,每天逼着他喝一大杯,说是长骨头,郭城宇提过两次,说不用这么特殊,池骋眼皮一撩,嘴里叼着烟,含混不清地骂:“让你吃你就吃,哪儿那么多废话?瞅你瘦得这操行,老子摸着都硌手!”
渴了都不用他动手倒水,池云章屁颠屁颠地捧着军用水壶,里头装着晾温了的白开水,递到他嘴边,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说:“娘,喝水。”郭城宇要是不接,或者喝得少了,小家伙立马瘪嘴,眼圈说红就红,搞得郭城宇一点办法没有,只能顺着这小祖宗。
团里人看得有点儿迷糊,私下里没少嘀咕,炊事班的老班长挠着头,看着赵莽又一次提着明显分量不一样的食盒往池司令帐篷那边走,咂咂嘴:“这郭队长跟池司令……啥交情啊?亲兄弟也就这样了吧?”
旁边一个小战士压低声音:“我看不像兄弟,倒像是……那啥……你没见池司令看郭队长那眼神,啧,跟我爹瞅我娘似的……”
“瞎咧咧啥呢!”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兵打断他,“池司令那是惜才!郭队长打仗有多猛你们不知道?再说,人池司令自个儿掏腰包给咱全团添置冬衣冬被,光是棉花就拉回来好几大车,这恩情咱记着就行,别背后嚼舌头根子!”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池司令对郭城宇,那绝对不仅仅是惜才那么简单,那是一种近乎蛮横的占有和细致入微的照顾,圈地盘似的把郭城宇划拉到了自己的羽翼底下,旁人连多看一眼都得掂量掂量。
郭城宇不是没别扭过,分开的时间太久了,现在让人这么当小媳妇儿似的养着,浑身不自在,但每次刚露出点苗头,池骋一个眼神扫过来,里头掺杂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隐约的后怕,就让郭城宇把那点不自在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八年前自己不吭声跑了,是真把池骋给伤狠了,也吓怕了,池骋现在这股劲儿,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一种补偿性的圈养,非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得见摸得着,才能安心。
这么着养了半个来月,郭城宇腿上的伤好利索了,痂掉了,留下道粉色的新疤,躺了这些天,天天好吃好喝供着,脸上总算见了点肉,脸色也红润了些,不像之前那样苍白得吓人。
伤一好,池云章可就憋不住了,小崽子之前被池骋严厉警告过,不准闹他娘养伤,天天只能挨在旁边看看,最多蹭蹭摸摸,早就憋坏了,这下可好,成了郭城宇的小尾巴,走哪儿跟哪儿,寸步不离,白天拉着郭城宇满营地疯跑,逮蛐蛐儿,看战士们操练,晚上非得挤在两人中间睡,小胳膊小腿紧紧缠着郭城宇,生怕一睁眼娘又没了。
郭城宇心里亏欠孩子,恨不得把这八年缺的陪伴都补上,对池云章几乎是有求必应,要星星给月亮,池骋看着儿子黏在郭城宇身上那腻乎劲儿,一开始没说什么,孩子刚找着娘,新鲜,依赖,正常,他乐得见郭城宇脸上多了笑模样。
可一连二十多天,池云章这小王八蛋简直成了牛皮糖,白天霸着不算,晚上也横在他俩中间,搞得池骋想挨着郭城宇说句悄悄话都得等那小崽子睡沉了,更别提亲热了,池骋憋得眼里都快冒绿光了,碰一下郭城宇,那小崽子迷迷糊糊都能睁开眼,嘟囔着“父亲别挤着娘”,搞得池骋一肚子邪火没处发。
这天下午,日头挺好,风也不大,池骋让赵莽开车,一家三口去根据地旁边的那片野地里转转,放放风,也让池云章那精力过剩的小崽子撒撒欢。
吉普车开出营地,碾过土路,扬起一阵烟尘,池云章兴奋得不行,跪在后座,扒着车窗,小脑袋探出去老远,哇哇乱叫,郭城宇坐在旁边,一只手揽着孩子的腰,怕他掉出去,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看着外面辽阔的田野和远山。
池骋从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头的俩人,郭城宇侧着脸,阳光照在他脸上,眼角那粒小痣看得清清楚楚,嘴角弯着,整个人透着一股松快劲儿,池骋眼神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
车开到一片开阔的田地边停下,地里的庄稼早就收完了,只剩下些枯黄的秸秆茬子,赵莽先下车,拉开后车门,池云章嗷呜一嗓子就窜了出去,在田埂上疯跑起来,赵莽不远不近地跟着。
郭城宇也跟着下了车,站在车边,看着儿子像只出笼的小狗崽似的在田野里奔跑跳跃,笑声传出去老远,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池骋也下了车,绕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撒欢的儿子,然后转过头,盯着郭城宇的侧脸看了几秒,忽然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向自己。
郭城宇猝不及防,被掰过脸,愣了一下,眨眨眼看着池骋:“干嘛?”
池骋没说话,直接低头就亲了上去,嘴唇带着点儿凉意,重重地压在郭城宇的唇上,舌头霸道地顶开牙关,卷住他的舌头吮吸,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急躁和渴望。
郭城宇被他亲得猝不及防,喉咙里发出一点含糊的呜咽,手下意识地抵在池骋胸口,但很快就被那熟悉的气息和强势的亲吻弄得软了身子,旷了八年,身体比脑子更记得这滋味。
池骋亲得又狠又深,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憋闷都亲回来,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哑:“你个小王八蛋,总算落老子手里了。”
郭城宇嘴唇被亲得红肿,水光淋漓,微微喘着气,眼尾有点发红,瞪了他一眼,这一眼没什么威力,反倒带着点勾人的味道。
池骋眼神一暗,揽着郭城宇的腰,把人半抱半推地弄上了车后座,吉普车后座还算宽敞,但塞进他们两个高大男人也有些勉强,池骋反手拉上车门,落下锁。
“你……云章还在外面……”郭城宇有点慌,手推着池骋的胸口。
“赵莽看着呢。”池骋喘着粗气,把他按倒在座椅上,结实的身躯压了上去,低头又堵住他的嘴,手也没闲着,直接去解郭城宇军装的外套扣子。
郭城宇被他亲得晕头转向,身上发软,推拒的手也没什么力气,池骋三两下就把他的外套扒了下来,随手扔到前座,接着去解里面衬衫的扣子,郭城宇里面就穿了件池骋给的细棉布衬衫,扣子很快被解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和两颗微微挺立着的粉色乳头。
池骋的手直接摸了上去,粗糙的指腹带着烫人的温度,捏住一边乳头,不轻不重地揉搓按捏,另一只手则去解郭城宇的皮带扣,咔哒一声,皮带松开,裤扣被扯开,拉链刺啦一声被拉到底。
“嗯……”乳头被玩弄的刺激让郭城宇忍不住呻吟出声,身体微微颤抖,八年没被人碰过,身体敏感得不像话。
池骋把裤子给他褪到腿弯,手指顺着小腹往下摸,摸到那已经微微湿润的入口,低笑一声:“这就湿了?”手指沾着滑腻的液体,在那紧闭的入口处打圈揉弄。
郭城宇羞耻得脚趾都蜷缩起来,脸偏向一边,不敢看池骋,池骋的手指揉弄了几下,就试着往里面探了一根手指,里面又热又湿,软肉立刻绞了上来。
“嗯……”郭城宇腰眼一麻,呼吸急促起来。
池骋一边用手指抽插着那紧致湿热的甬道,一边低头啃咬着他的锁骨,声音含糊又带着恶劣的笑意:“说说,八年前刚分开那会儿,产奶了是怎么弄的?嗯?”
郭城宇闭着眼,睫毛颤抖,咬着唇不肯说。
池骋加重了手指的力道,又加入一根手指,扩张着紧致的入口:“说不说?自己挤出来的?”他手指弯曲,蹭过里面某一点,郭城宇立刻浑身一颤,呻吟脱口而出。
“是……是自己挤的……”郭城宇的声音带着哭腔。
“挤奶的时候有没有插自己的小逼?小逼流水了吗?”池骋舔着他的耳垂,逼问着,手指抽送的速度加快,发出咕啾咕啾的水声。
郭城宇摇头,身子被手指弄得乱颤:“没……没有……”
“自己玩过没有?用没用手抠过?想没想过老子的鸡巴?”池骋又加入第三根手指,用力扩张着,紧致的入口被撑开,露出里面嫩红的媚肉。
“没有……嗯啊……没玩过……”郭城宇被三根手指插得浑身发软,甬道剧烈收缩,绞着池骋的手指,“想……想过……”
“想什么?说清楚!”池骋抽出手指,沾着满手的湿滑,握住自己早已硬烫的性器,粗大的龟头抵在那张合不停的入口处,慢慢磨蹭。
“想……想你的鸡巴……嗯……插我……”郭城宇意乱情迷,羞耻的话脱口而出,甬道空虚地收缩着,渴望被填满。
池骋低笑一声,拉着人起来,让郭城宇坐在自己大腿上,腰身一沉,粗大的龟头挤开湿软的入口,慢慢顶了进去。
刚刚进入一个头,郭城宇就浑身猛地一僵,紧接着剧烈地颤抖起来,甬道疯狂地痉挛收缩,一股热液猛地从交合处喷涌而出,溅湿了池骋的小腹和两人的腿根。
池骋愣了一下,随即嗤嗤地笑起来,大手啪啪地拍了两下郭城宇的屁股:“操,这就吹了?八年没挨操,骚成这德性了?老子刚进去个头!”
郭城宇潮吹过后浑身脱力,脸上红得快要滴血,把滚烫的脸埋进池骋的颈窝里,羞得不敢见人,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敏感,八年没做爱,自己更是从未自渎过,身体早已生疏又渴望,被池骋这样一碰,简直不堪一击。
池骋笑着揉捏他臀肉,手指找到那颗敏感肿胀的阴蒂,不轻不重地揉按着:“缓缓,瞧你这点出息。”
郭城宇趴在他肩上细细地喘气,甬道还在一下下地收缩,吮吸着池骋只进去一个头的性器,过了一会儿,那灭顶的快感稍稍退去,剩下的就是难以忍受的空虚和瘙痒,他忍不住扭了扭腰,试图让那粗大的性器进得更深。
池骋感受到他的动作,低笑:“痒了?想要了?”
郭城宇红着脸,小幅度地点点头。
池骋却不急了,慢条斯理地揉着他的阴蒂,磨蹭着那湿滑的入口,就是不彻底进去:“说点好听的,爷就给你。”
郭城宇被他磨得难受极了,甬道里又痒又空,忍不住呜咽出声,带着哭腔求他:“池骋……进去……快点……”
“进去哪儿?”池骋坏心地用龟头蹭着那翕张的小口。
“进……进我小逼里……”郭城宇豁出去了,羞耻的话混着呻吟溢出口,“用你的大鸡巴……操我……”
池骋满意了,腰身猛地一沉,粗长的性器一插到底,彻底填满了那湿滑紧致的甬道。
“啊!”郭城宇被顶得尖叫一声,脚趾猛地蜷缩,脚背绷直,太久没被进入,甬道被完全撑开,填得满满的,甚至能感受到那粗大性器上跳动的青筋轮廓。
池骋也被那极致的紧致和湿热绞得吸了口气,缓了几秒,才开始抽动,抓着郭城宇的腰,胯部用力地撞击着,每一次都又重又深,直顶到最深处。
“嗯啊……慢点……太深了……”郭城宇被他操得语无伦次,呻吟声断断续续,身体像是被劈成了两半,又痛又爽,快感堆积得飞快。
池骋低头啃咬着他的乳头,听着他破碎的呻吟,操干得越发凶狠:“深?哪儿深了?嗯?是不是顶到你这骚逼心子了?舒不舒服?老子的大鸡巴比手带劲儿多了吧?”
“啊……舒服……嗯……”郭城宇被他粗鄙的话刺激得浑身发烫,甬道收缩得更紧。
“夹这么紧,想夹死老子?”池骋喘着粗气,动作越来越快,每一次进入都又狠又准地碾过那一点,撞得郭城宇浑身乱颤,汁水四溅。
车后座空间狭小,空气燥热浑浊,充满了肉体碰撞的啪啪声,黏腻的水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呻吟,吉普车被撞得微微晃动起来。
池骋贴着郭城宇的耳朵,喘着粗气说骚话:“瞧瞧你这骚样儿,水儿淌这么多,老子鸡巴都被你泡透了……逼肉还会咬人,一夹一夹的,是不是饿坏了?嗯?八年没喂你,馋哭了吧?”
郭城宇被他弄得神志不清,只会随着他的撞击呻吟呜咽。
“说话!馋没馋老子的鸡巴?”池骋重重一顶。
“馋……馋了……”郭城宇哭着承认。
“馋谁的鸡巴?说名字!”
“馋……池骋的鸡巴……啊……馋你的大鸡巴……”郭城宇被他逼着,什么羞耻的话都往外冒。
池骋听得更加兴奋,动作猛得像要把他钉死在自己身上:“以后还跑不跑了?嗯?再跑老子逮回来就操死你!把你操得下不了床,看你还怎么跑!”
“不跑了……啊……不敢跑了……”郭城宇摇着头,眼泪滑落。
池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这个姿势进得前所未有的深,郭城宇甚至能感觉到那粗大的顶端顶开了宫口,研磨着里面最娇嫩的地方,他受不了地仰起头,脖颈拉出脆弱的弧线,呻吟声变了调。
池骋一手揉着他挺立的乳头,一手摸到两人交合处,找到那颗肿胀的阴蒂,用力揉按,同时胯下一下下重重往上顶弄。
多重刺激之下,郭城宇很快又到了高潮边缘,身子抖得不像话,甬道剧烈地痉挛收缩。
池骋也快到了,喘着粗气,汗珠从额角滴落,揉着郭城宇的小腹,感受着自己性器在那深处的形状,声音沙哑得厉害:“说,你这小逼是不是生来就是给老子操的?嗯?是不是老子的鸡巴套子?专门吃老子精液的骚货!”
郭城宇被顶弄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胡乱点头。
池骋却不放过他,动作不停,逼问:“是不是?说出来!”
“是……是……是给你操的……是你的……鸡巴套子……啊……”郭城宇被逼到极致,带着哭喊承认。
池骋低吼一声,重重往深处一顶,浓稠的精液一股股激射进去,烫得郭城宇浑身剧颤,尖叫着达到了高潮,白浊的液体喷射在自己小腹和池骋的手上。
高潮的余韵中,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粗重地喘息,池骋的性器还埋在郭城宇体内,微微搏动,感受着那湿热甬道最后的吮吸和痉挛。
过了一会儿,池骋才慢慢退出来,带出大股混着精液的蜜液,弄脏了座椅,郭城宇脱力地瘫软在他怀里,浑身都是汗,眼神涣散,微微张着嘴喘气。
池骋扯过扔在一旁的衬衫,粗略地给两人擦了擦下身,又把裤子提上,系好,郭城宇任由他摆布,浑身软得没一丝力气。
等把两人身上都收拾得勉强能见人了,池骋才打开车门,扶着郭城宇下车,郭城宇脚一沾地,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被池骋一把捞住。
“现在这么不耐操了?”池骋低笑,语气里带着餍足后的得意。
郭城宇红着脸瞪他一眼,推开他自己站好,整理了一下衣服,努力做出正常的样子,只是腿根还在微微发抖,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
两人下车去找池云章和赵莽,那俩人正在不远处的田埂上,赵莽用树枝在地上画了格子,池云章正百无聊赖地单脚跳着玩,看到他们过来,池云章眼睛一亮,立刻小跑着扑过来,一头撞进郭城宇怀里。
“娘!你们干嘛去啦?这么久!”小家伙抱怨着,脑袋在郭城宇怀里蹭。
郭城宇被他撞得闷哼一声,感觉体内残留的精液又流出来一些,濡湿了裤子,脸上顿时烧起来,勉强稳住身子,揉了揉池云章的头发,声音还有点哑:“没干嘛,说了会儿话。”
池云章狐疑地抬头看看他,又看看旁边一脸神清气爽的池骋,小眉头皱着,显然不太信。
池骋一把拎起儿子:“屁话那么多,还玩不玩了?”
池云章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嚷嚷着要玩捉迷藏,一下午,郭城宇就陪着儿子在田野里疯玩,池骋和赵莽在旁边看着,只是郭城宇总觉得身体里不对劲,稍微动作大点,就能感觉到有东西流出来,弄得他浑身不自在,脸也一直红着。
池骋看着他别扭的走姿和绯红的侧脸,嘴角始终带着点坏笑。
一直玩到日头西沉,天边泛起橘红色的晚霞,池云章也玩累了,打着哈欠被赵莽抱起来。一家三口才上了车,返回营地。
车里,池云章累得靠在郭城宇怀里睡着了,郭城宇抱着儿子,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感受着身边池骋传来的体温,身体里还残留着情事后的酸软和微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饱胀感。
池骋伸手过来,握住他的一只手,手指强势地挤进他的指缝,十指紧扣,郭城宇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由他去了。
天色渐渐黑透,吉普车亮起车灯,碾着夜色,驶回了灯火点点的营地。
夜色渐深,营帐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马灯,光线黯淡,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池云章玩了一整天,早就困得眼皮打架,却还强撑着,像只八爪鱼似的紧紧扒在郭城宇身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郭城宇颈窝里钻,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娘……别走……”
池骋洗完澡回来,掀开帘子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他皱着眉走过去,身上带着刚用冷水冲过的凉气和水汽,只穿了条宽松的军裤,赤着上身,块垒分明的胸膛和腹肌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他伸手,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声音不算小:“池云章,醒醒,让你莽叔带你去他那睡。”
池云章被拍得哼唧了一声,非但没醒,反而更紧地搂住了郭城宇的脖子,小脸埋得更深,模糊地抗议:“唔……不要……跟娘睡……”
郭城宇正侧躺着,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哄睡,闻言抬眼看了看池骋,昏暗的光线下,男人脸色不太好看,下颌绷着,他低声说:“算了,就让他在这儿睡吧,别折腾了。”
池骋啧了一声,弯下腰,大手握住儿子的小胳膊,试图把他从郭城宇身上扒下来:“这小兔崽子天天黏着你,没完没了了还?让他跟赵莽睡去,省得碍事。”
他手劲儿不小,池云章被弄得不舒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看是他爹要把他从香香软软的娘亲怀里弄走,立刻不干了,小嘴一瘪,眼圈瞬间就红了,带着哭腔死死抱住郭城宇的脖子:“我不!我就不去!我要娘!父亲坏!呜呜……”说着还真挤出两滴金豆豆,哭得那叫一个委屈。
郭城宇一看孩子哭了,心立马就软成了一滩水,连忙拍着孩子的背哄着:“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不去不去,就在这儿睡。”他抬头看向池骋,眼神里带着点恳求,“就让他睡这儿吧,怎么睡不是睡,挤挤就行了。”
池骋看着儿子那哭得通红的小脸,又看看郭城宇那护犊子的样儿,牙根咬了咬,额角青筋跳了一下,最终还是阴沉着脸,没好气地松了手,骂了一句:“小崽子,就他妈的会哭!”算是同意了。
掀开被子躺了上来,行军床本来就不宽,躺两个大男人已经够呛,现在还有个孩子,更是挤得不行,池骋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他侧着身,面朝着郭城宇的后背,脸色臭得很。
郭城宇背对着他,全部心思都在怀里的孩子身上,轻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池云章的背,小家伙哭累了,加上确实困极了,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小手还紧紧抓着郭城宇的衣襟。
感觉到孩子彻底睡沉了,郭城宇才稍稍松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自己也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就在他眼皮也开始打架的时候,一条结实滚烫的手臂忽然从后面伸了过来,绕过他的腰,手掌精准地覆在了他的小腹上。
郭城宇身体一僵,瞬间清醒了大半,下意识地就要去掰开那只手,压低了声音警告:“池骋!孩子还在呢!”
池骋没理会,手臂反而收得更紧,滚烫的胸膛紧紧贴住他的后背,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上,带着刚漱过口的薄荷味,声音低沉沙哑,贴着他耳朵响起:“怕什么?小崽子睡沉了,雷打不醒。”
说着,那只覆在他小腹上的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掌心带着粗糙的茧子,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缓慢地揉按着他平坦的小腹,然后指尖开始向下滑,意图明显。
郭城宇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心脏砰砰狂跳,一半是紧张一半是被那熟悉的触摸勾起的生理反应,他死死抓住池骋那只试图往下探的手腕,声音发紧,带着颤音:“你别……池骋……不行……云章醒了怎么办……”
池骋的手被他抓住,停顿了一下,却也不挣开,反而低头,温热的嘴唇贴上郭城宇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吮咬了一下,感受到怀里身体猛地一颤,他低笑一声,声音更哑,热气直往郭城宇耳朵里钻:“松手……我就摸摸……不干别的……乖……”
那声“乖”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郭城宇耳朵敏感得要命,被他又是亲又是哄,抓住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就松了些,池骋趁机抽出手,动作飞快地探了下去,隔着裤子,直接按在了那处微微隆起的柔软地方,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嗯……”郭城宇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轻哼,身体猛地弓起,又赶紧克制住,怕吵醒孩子,他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你他妈说话不算话……”
池骋的手指隔着布料,精准地找到那颗已经微微硬起的小肉粒,用指尖按捏揉搓,感受着那地方的迅速湿润和发热,贴着郭城宇通红的耳朵,喘着粗气低笑:“下午在车上没尽兴……老子憋得难受……就想摸摸你……这儿怎么这么湿了?嗯?隔着裤子都摸出来了……”
郭城宇被他摸得浑身发软,腿根不由自主地夹紧,呼吸变得急促,却还要拼命压抑着,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这种偷偷摸摸的紧张感反而加剧了身体的敏感,甬道深处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收缩,溢出温热的蜜液。
“别……别摸了……”他徒劳地扭动腰肢,想要避开那作恶的手指,却更像是把自己往对方手里送。
池骋呼吸越发粗重,摸索着去解郭城宇的裤带,郭城宇还想抵抗,手刚抬起来就被池骋攥住手腕按在了身侧,裤带被轻易扯开,松垮的裤子被一把褪到了腿弯,冰凉空气接触到暴露出来的湿热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池骋的手直接摸了上去,毫无阻隔地覆盖住那片湿漉漉的柔软耻毛和下面更加湿润的缝隙,手指沾着滑腻的爱液,在那微微翕张的入口处打转,低声问:“下午老子射进去的那些,流干净了吗?”
郭城宇羞耻得脚趾蜷缩,脸埋在孩子柔软的头发里,胡乱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没……没有……”
下午在吉普车里,池骋射得又多又深,之后虽然简单清理过,但一路抱着孩子走回来,又折腾着睡觉,确实没完全流干净,一些残留的精液混合着他自己的蜜液,此刻正黏腻地沾在池骋的手指上。
池骋低笑,声音沙哑得厉害:“没流干净就好……”说着,一根手指毫无预兆地就插了进去,里面又热又湿,软肉立刻绞了上来,紧致得厉害。
“啊……”郭城宇猝不及防,短促地叫了半声,又立刻死死咬住下唇,把剩下的呻吟咽了回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池骋的手指在里面缓慢地抽送了几下,带出更多黏腻的水声,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贴着郭城宇的耳朵,恶劣地逼问:“流水儿了?这么多……是想老子的大鸡巴了?下午没喂饱你这小骚货?”
郭城宇被他手指插得浑身发软,甬道又痒又麻,空虚感被勾起,难耐地扭动腰肢,无声地迎合着那根作乱的手指,嘴里却还嘴硬:“没……没有想……”
“嘴硬?”池骋又加入一根手指,两根手指并拢,在那紧致湿热的甬道里快速抽插起来,每一次都故意刮蹭过那敏感的一点,发出咕啾咕啾的水声,“没想?没想你这小逼能咬老子手指咬这么紧?水儿能淌这么多?嗯?”
“嗯啊……轻点……慢点……”郭城宇被插得语无伦次,快感堆积得飞快,前端性器也硬挺起来,顶端渗出清液,把睡衣濡湿了一小片,他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身体却诚实地绷紧,脚背蜷缩。
池骋感受着那绞紧的湿滑内壁,自己也憋得难受,胯下早已硬烫如铁,他抽出手指,带出一股温热的蜜液,然后快速解开自己的裤扣,拉链刺啦一声拉下,释放出那根早已青筋虬结的粗大性器,龟头硕大,冒着前液,在昏暗光线下闪着水光。
他抬起郭城宇的一条腿,将自己挤进他双腿之间,滚烫的龟头抵在那湿滑不堪微微张合的入口处,慢慢磨蹭,就是不进去,贴着郭城宇的耳朵,喘着粗气问:“说,想不想要?想不想老子的大鸡巴操你?”
郭城宇被他磨得快要疯了,甬道空虚地收缩着,渴望被填满,他扭着腰,试图让那粗大的顶端进去一点,声音带着哭腔,终于屈服:“想……想要……池骋……给我……”
“给谁?说清楚!”池骋坏心地用龟头蹭着那翕张的小口,蹭得郭城宇浑身乱颤。
“给我……操我……用你的大鸡巴……操我……”郭城宇羞耻得浑身发烫,却不得不顺着他的话求饶。
池骋满意了,腰身缓缓下沉,粗大的龟头一点点挤开那湿软紧致的入口,慢慢地插了进去。
被完全撑开填满的感觉让郭城宇仰起头,脖颈拉出脆弱的弧线,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呻吟都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只有粗重急促的喘息,额角的汗珠滚落,滴在枕头上。
池骋也被那极致的紧致和湿热包裹得吸了口气,开始缓慢地抽动起来,每一次进入都又深又重,直顶到最深处,碾过那一点敏感,龟头甚至能感觉到宫口被顶开的柔软触感。
郭城宇被他操得浑身酥麻,快感如潮水般涌来,身体内部被那粗硬的性器摩擦得又酸又爽,前端性器硬得发疼,流出的清液更多,他死死咬着牙,忍受着那灭顶的快感,生怕吵醒怀里的孩子。
池骋的动作不敢太大,幅度控制着,但每一下都又沉又实,结结实实地撞在郭城宇的最深处,胯部撞击着饱满的臀肉,发出沉闷的肉体碰撞声,混合着咕啾咕啾的水声,在安静的帐篷里暧昧至极。
他低头,啃咬着郭城宇的后颈和肩膀,留下一个个湿热的印记,喘着粗气在他耳边说骚话:“操……真紧……真他妈会吸……老子鸡巴都快被你夹断了……水儿真多……流老子一腿……骚货……八年没挨操,逼还这么馋……”
郭城宇被他粗鄙的话刺激得甬道一阵阵紧缩,绞得池骋头皮发麻,忍不住加重了力道,顶弄得更深。
“嗯……”郭城宇被顶得发出一声闷哼,身体猛地一颤。
就在这时,怀里的池云章似乎被惊动了,小脑袋动了动,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娘……”
郭城宇吓得魂飞魄散,全身肌肉瞬间绷得死紧,甬道也猛地剧烈收缩,死死夹住了池骋的性器。
池骋被他夹得倒吸一口凉气,爽得差点直接交代出来,他停下动作,大手安抚性地揉着郭城宇的小腹,贴着他耳朵低声哄:“放松……没事儿……小崽子说梦话呢……没醒……”
郭城宇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怀里的孩子确实只是嘟囔了一句,又没了动静,呼吸依旧均匀,显然还在熟睡,他这才慢慢放松下来,甬道也稍稍松弛。
池骋感受到那紧箍的放松,低笑一声,又开始缓缓抽送起来,这次动作更慢,却更磨人,每一次退出都只退出一点,然后又重重撞进去,龟头狠狠碾过敏感点。
他一边动,一边继续贴着郭城宇的耳朵说下流话:“吓着了?夹那么紧……想夹死老子?嗯?刚才是不是差点就丢出来了?骚逼一紧一紧的,吸得老子鸡巴发麻……”
郭城宇脸红得快要滴血,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羞耻得无以复加,身体却诚实地回应着每一次撞击,内壁蠕动着吮吸那根作恶的性器。
池骋的手从他小腹滑下去,找到那颗早已硬挺肿胀的阴蒂,用手指捏住,不轻不重地揉按拉扯,同时胯下加重了力道,一下下精准地撞在G点上。
双重刺激之下,郭城宇很快就被逼到了高潮边缘,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甬道剧烈地痉挛收缩,呜咽声压抑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来。
池骋感觉到他要到了,动作更快更狠,喘着粗气问:“要丢了?一起……骚货,再给老子生个闺女……就现在……射你逼里……给你灌满了……”
粗俗的话语成了最后的催化剂,郭城宇身体猛地绷紧,脚趾死死蜷缩,前端性器跳动了几下,一股白浊喷射出来,弄脏了睡衣和床褥,甬道内部更是剧烈地痉挛收缩,高潮的蜜液一股股涌出,浇淋在池骋的龟头上。
池骋被他这么一绞,也低吼一声,龟头狠狠抵着宫口,浓稠的精液一股股激射而出,滚烫地灌满了那湿热的深处。
高潮的余韵中,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粗重地喘息,汗水濡湿了彼此的身体。
缓了一会儿,池骋才慢慢拉过被子盖住两人,依旧从后面抱着郭城宇,性器却没有完全退出,半软的头部还留在那湿滑的入口处。
他亲了亲郭城宇汗湿的后颈,声音带着餍足的沙哑:“含着睡一晚,明早再弄。”
郭城宇浑身酸软无力,意识模糊,听到这句话却一个激灵,哑着嗓子反对:“不行……明天云章起来发现怎么办……”
“没事儿,”池骋的手臂箍紧他的腰,胯下往前顶了顶,半软的性器又进去了一点,“明早他起来前我就抽出来。”
“可是……”郭城宇还是犹豫,体内残留的精液和那半截性器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没什么可是,”池骋打断他,又顶了几下,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行不行?嗯?就这么睡。”
那几下顶弄让郭城宇腿根发软,甬道敏感地收缩,他哼唧了两声,最终还是妥协了,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行。”
池骋低笑,满意地搂紧他,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睡吧。”
极度疲惫之下,郭城宇很快就沉沉睡去,甚至能感觉到那留在体内的半软物件随着呼吸微微搏动。
不知睡了多久,郭城宇在一种强烈的饱胀感和被侵犯的快感中迷迷糊糊地醒来。
营帐里一片漆黑,没有窗户,只有帘子缝隙里透进一点极其微弱的不知是月光还是晨曦的光线,勉强能看出物体的轮廓,怀里的池云章还睡得香甜,小脑袋枕着他的胳膊,呼吸均匀。
但身后的池骋却已经醒了,而且显然已经开始了动作。
那根原本半软留在里面的性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勃起,变得更加粗硬灼热,正一下下地在他体内缓慢而深入地抽送着,每一下都进得极深,龟头重重碾过宫口,带出细微的水声。
郭城宇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瞬间羞耻得浑身发烫,他咬着牙,压抑着喉咙里的呻吟,艰难地转过头,压低了声音抗议:“池骋!你……你他妈……”
池骋的动作没有停,反而因为他的清醒和紧张变得更兴奋,搂着他腰的手臂收得更紧,胯下撞击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喘着粗气贴着他耳朵低笑:“醒了?正好……老子憋一早上了……你这小逼又热又湿,含着老子鸡巴一晚上,吸得这么紧……早就忍不住了……”
郭城宇被他撞得浑身发软,快感迅速堆积,却还要拼命克制着不敢出声,怕吵醒孩子,这种极致的压抑和偷情般的刺激让他几乎崩溃,前端性器很快又硬挺起来,渗出液体。
“你……嗯……轻点…”他咬着被子,发出模糊的呜咽,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迎合着那凶狠的撞击。
“轻不了……”池骋喘着粗气,动作越来越快,每一次进入都又狠又准,“谁让你这么骚……睡觉都紧紧夹着老子鸡巴不放……流水儿流这么多……是不是早就痒了?嗯?欠操……”
粗鄙的话语混合着剧烈的动作,郭城宇被操得神志不清,甬道疯狂地收缩吮吸,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池骋看见他这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更是来劲,动作越发凶狠,撞得床板都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他咬着郭城宇的耳垂,逼问:“说,老子的鸡巴好不好?操得你舒不舒服?”
郭城宇被顶弄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胡乱点头,呜咽着:“好……舒服……”
“大不大?深不深?有没有顶到你子宫?嗯?”池骋的手摸到两人交合处,揉按着那颗肿胀的阴蒂,刺激得郭城宇浑身乱颤。
“大……深……顶到了……啊嗯……”郭城宇哭着承认,身体绷紧,又快到了高潮。
池骋也快射了,喘着粗气,最后一次重重撞进最深处,龟头死死抵着宫口,浓稠的精液一股股猛烈地喷射进去,滚烫的冲击让郭城宇尖叫着达到了高潮,蜜液喷涌而出。
射完后,池骋才慢慢抽了出来,带出大量混着精液的蜜液,顺着郭城宇的腿根往下流,弄得一片狼藉。
他亲了亲郭城宇汗湿的脸颊,大手覆上他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带着暗示性地揉按着,低笑:“老子的种都灌进去了,给你揉揉,揉进去,让你揣个崽儿……”
那揉按的动作让更多的精液从红肿的穴口被挤出来,郭城宇羞耻得无地自容,夹紧腿,呜咽着求饶:“别揉了……流出来了……够了……”
池骋却像是没听见,反而揉得更起劲,看着那白浊的液体不断从红肿的缝隙里流出,眼神暗沉,直到郭城宇被他揉得再次浑身颤抖,达到一个小高潮,潮吹着喷出一些液体,他才终于停了手,心满意足地搂紧了浑身瘫软的人。
Chapter 15: 乱世枭雄—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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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四年时间里,池骋和郭城宇俩人就这么在部队里扎下来了,一个明着当他的司令,一个暗地里当他的参谋,仗没少打,血没少流,白天在指挥部对着地图抽烟呛得眼睛发红,晚上挤一个被窝里干得浑身发烫。
池骋这人性子烈,打仗更烈,拎着挺轻机枪就敢带头冲锋,子弹贴着头皮嗖嗖过,他眉毛都不带抖一下的,郭城宇就在后头给他兜着,算计弹药,调配人手,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心里那本账算得门儿清,好几次眼瞅着要掉坑里了,都是郭城宇提前嗅出味儿来,要么一封电报要么派个亲信,硬是把池骋从鬼门关门口拽回来。
池骋每回脱了险,浑身血乎刺啦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郭城宇,进了指挥部帐篷,门帘子一甩,也不管里头还有没有别的参谋干事,上去就把人搂住了,啃咬着耳朵根子低笑:“又让你丫料着了,老子差点就交代在那儿。”郭城宇面上绷着,手却在他后背上摸,检查有没有添新伤,嘴里骂:“你他妈下次再这么不管不顾地冲,我直接给你收尸算了。”池骋就嘎嘎乐,搂得更紧,也不管旁人啥眼神。
晚上回了自个儿帐篷,池骋就更肆无忌惮,把郭城宇剥光了按在行军床上,从额头亲到脚趾头,嘬着他胸口那两点粉嫩咂弄出响儿,大手揉着他屁股蛋子,逼问他白天是怎么算准敌人有埋伏的,郭城宇让他弄得气喘吁吁,腿缠在他腰上,断断续续地说自己的判断,池骋听着,下身那根硬得跟铁棍似的家伙就往那湿漉漉的缝里顶,边顶边夸:“真他妈聪明……老子媳妇儿这脑子……比十个参谋都强……”顶到最深时,两人都喘不上气,池骋亲着他肩膀嘶吼着射进去,烫得郭城宇小腹抽搐,脚趾头都蜷起来。
这么着过了两年多,池云章眼瞅着就九岁了。小崽子皮实,跟着部队东奔西跑,晒得黝黑,枪械摸得门儿清,跑起来像个小炮弹,但池骋和郭城宇一合计,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仗不知道还要打多久,孩子得上学,不能真成了个野孩子。
那天晚上,池骋把事儿跟池云章说了,小崽子一听就炸毛了,蹦起来嚷:“我不回北平!我就要跟着爹和娘!我能打仗!我还能给你们擦枪呢!”郭城宇把他搂怀里,摸着他脑袋:“云章听话,回去上学堂,学文化知识,将来比你爹娘都有出息。”池云章在他怀里扭,眼泪疙瘩往下掉:“我不!我就不!我走了谁给你们暖被窝!谁给你们偷糖吃!”
池骋瞪眼:“少他妈废话!老子说回去就得回去!由得了你?”池云章怕他爹,瘪着嘴不敢大声哭了,只小声抽噎,眼泪汪汪地看着郭城宇,郭城宇心软得像滩水,亲着他脸蛋:“好孩子,等仗打完了,爹和娘就回去接你,天天陪着你,好不好?”哄了半宿,许了一堆愿,池云章才算是勉强点了头。
送走孩子那天,小崽子哭得撕心裂肺,扒着车门不肯松手,赵莽硬是把他掰开了塞进车里,车都开出去老远了,还能听见他嗷嗷的哭声,郭城宇站在那儿,眼圈红了半天,池骋搂着他肩膀,使劲揉了揉。
孩子一走,俩人心里空落落的,但确实也松了口气,打仗不是闹着玩的,子弹不长眼,万一哪天……现在好了,能放开手脚干了。
四二年秋初,天儿刚凉快下来,部队跟一股鬼子精锐撞上了,仗打得很苦,池骋带着一队人迂回包抄,结果让人家反咬一口,给围在个小山沟里了,电台被打坏了,联系不上外面,池骋清点了一下,弹药还够撑一阵子,但吃的没了,水也快见底了,他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咧嘴乐了:“操他妈的,这回玩大了。”
郭城宇在外头快急疯了,听着那边枪声一阵密一阵疏,就知道池骋被咬住了,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摊开地图,手指头在上头飞快地划拉,脑子转得冒烟,终于,他指着一处断崖:“从这儿下去,能绕到鬼子屁股后头,给我二十个人,要最好的。”
他亲自带着人,趁着夜色摸过去,悬崖陡得跟刀劈似的,几个人用绳子吊着往下出溜,手心全磨烂了,下到底,郭城宇一挥手,二十个人像鬼影子一样散开,悄没声地摸掉了鬼子两个岗哨。
里面池骋正打红眼了,机枪管都打红了,烫得直冒烟,突然听见身后鬼子阵地方向乱了,枪声惨叫声响成一团,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肯定是城宇来了!吼了一嗓子:“弟兄们!咱的人来了!给老子冲!”带着剩下的人就往外突。
两边一夹击,鬼子立马乱了套,仗打到天亮,五十多个鬼子全躺下了,池骋浑身是血,靠在个炸塌半截的土墙上喘粗气,看着郭城宇端着枪从对面走过来,晨光里头,郭城宇脸上也是血道子,军装刮得稀烂,但眼睛亮得吓人。
池骋想冲他乐,刚咧开嘴,就见郭城宇脸色突然变了,低头瞅着自己肚子,池骋心里咯噔一下,踉跄着冲过去:“咋了?”郭城宇抬起头,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哆嗦着:“……好像……中枪了。”
池骋一把撕开他军装,看见肚子上有个枪眼,正往外冒血,他眼前一黑,差点栽那儿,手忙脚乱地扯了绷带给他按住,声音都变调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早说!”郭城宇扯出个笑:“光顾着打了……没觉着……”
卫生员冲过来,简单处理了一下,脸色凝重:“得赶紧回医院,子弹还在里头。”池骋一把抱起郭城宇,就往担架那儿跑,郭城宇疼得直抽气,却还惦记着问:“你……你没伤着吧?”池骋眼睛通红,安慰着:“我没事儿,你也肯定没事儿!”
到了野战医院,手术做了好几个钟头,池骋在外头蹲着,烟抽了一地,手术室门一开,他窜起来就问:“咋样?”医生摘下口罩,摇摇头:“命保住了,但是……孩子没保住,有一个月了,你们不知道?”
池骋愣在那儿,像被雷劈了,孩子?什么孩子?他猛地想起来,这阵子郭城宇是有点不对劲,瘦了点儿,他以为是累的,没往那儿想。
他冲进病房,郭城宇还没醒,脸色惨白,躺在床上薄得像张纸,池骋握着他的手,抖得不行,郭城宇醒了,看见他那样,就明白了,他没哭,也没闹,就轻轻说了句:“没了?”池骋点头,嗓子眼像堵了棉花:“嗯……没了……”郭城宇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洇湿了枕头。
池骋俯下身,亲他眼皮,声音哑得厉害:“没事儿……咱还会有的……等你养好了,咱再生……生他娘的一个排……”郭城宇没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郭城宇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池骋天天守着他,喂饭擦身,端屎端尿,晚上挤在那张小病床上,搂着他睡,手捂在他小肚子上,一遍遍说“等仗打完了,咱再要一个”,郭城宇嗯着,但池骋知道他心里难受。
出院那天,郭城宇看着瘦了一圈的池骋,笑了:“瞅你这德行,比我还像病人。”池骋搂着他腰,小心翼翼地问:“还疼不?”郭城宇摇头:“早不疼了。”但俩人都知道,有的地方,怕是永远也疼着。
仗还在打,日子还得过,俩人又回到了战场上,照样是一个冲一个谋,一个狠一个精,但池骋明显更谨慎了,冲之前总会下意识地回头看郭城宇一眼,郭城宇也更狠了,算计起敌人来滴水不漏,有时候连池骋都觉得后脖颈发凉。
一晃眼,又两年就过去了,仗总算打完了,授勋那天,广场上人山人海,池骋和郭城宇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台上,胸口挂满了勋章,阳光照在他俩身上,跟镀了层金似的。
池骋四十了,眼角有了细纹,但身板依旧笔直,眼神锐利,郭城宇三十八,还是那么白,那么漂亮,就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和坚毅。
十二岁的池云章坐在下面第一排,穿着小军装,坐得倍儿直,看着他爹和他娘站在上头接受表彰,小胸脯挺得老高,巴掌都拍红了,他心里琢磨着,将来我也要像爹和娘一样,当个大英雄,保家卫国。
池骋侧过头,凑到郭城宇耳边,低声说:“瞅咱儿子那傻样儿。”郭城宇嘴角弯着:“随你。”池骋在底下偷偷捏他手指头:“晚上回去好好庆祝庆祝。”郭城宇耳根子微红,瞪他一眼:“老不正经。”
授勋结束,人潮渐渐散去,池云章蹦上台,一手拉着爹一手拉着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阳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融在一块儿,分不清谁是谁的。
仗打完了,日子还得往前过。
至于那些失去的,留下的,都在心里头揣着,磨成了骨头里的钙,血里的铁,往后几十年,都够用了。
……
自从回到北平,池骋和郭城宇就回到了池府,住进了正屋,府里没留太多人,只有老管家张叔,以前伺候郭城宇的丫鬟小桃,还有十来个老仆。
小桃如今已经嫁做人妇,生了孩子,比以前更麻利贴心,能把府里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四三年冬天刚冒头,郭城宇就又开始犯懒,整天窝在暖阁里不愿意动弹,暖阁里也有了地暖,暖烘烘的,他裹着厚厚的毯子,还是觉得冷,手脚冰凉,池骋见他这样,心里头就开始警觉,这模样,和十三年前怀池云章的时候太像了。
那天下午,池骋没去军部,直接请了大夫来家里,老大夫留着山羊胡,手指搭在郭城宇手腕上,眯着眼摸了半天脉,最后笑着拱手:“恭喜司令,贺喜司令,这是喜脉啊,已经两个月了。”
郭城宇愣在那儿,手下意识地摸上自己还是平坦的小腹,心里头有点儿发暖,他都三十九了,池骋也四十一了,没想到这个年纪了,池骋还能让他怀上,他开始往前想,琢磨是哪回中的招,想着想着,脸就有点热,好像是池云章九月份被送去寄宿学校那晚,池骋开心这个电灯泡终于走了,拉着郭城宇去六国饭店吃了西餐,喝了红酒,晚上回来就急不可耐地把他压在那张大床上,要了四五回,直到最后一次郭城宇哭着喷出来,天都已经蒙蒙亮了,那天池骋射得特别多,里面灌得满满的,累得手指头都动不了,确实没让池骋给他做清理。
郭城宇正发呆想着,那边池骋已经送走了大夫,回来就把他连人带毯子一块儿搂进怀里,大手直接摸上他小腹,嘿嘿直乐:“行啊你,郭城宇,真给老子怀上了!”他亲着郭城宇的耳根,热气喷在他脖颈里,“这回咱得小心点儿,可不能像上回那样了。”
郭城宇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推了他一把:“你轻点儿……才两个月,禁得住你这么揉搓?”
池骋赶紧松开一点,但还是搂着,低头看着他笑:“我这是高兴!”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郭城宇小腹上轻轻摩挲,“真好,真好……”
从那天起,池骋就开始盘算着怎么给郭城宇养胎,他虽然还在军部挂着高官衔,但不打仗了,也就闲下来了,每天就去报个到,处理点必要的事务,待不了几个钟头就急着回家,一进府门,脱了军大衣扔给下人,直接就奔暖阁去,把窝在那儿的郭城宇连人带毯子抱个满怀,大手摸上他微凸的小腹,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嗅着,闷声问:“闺女今天乖不乖?闹你没?”
郭城宇让他蹭得痒,笑着躲:“你怎么就知道肯定是闺女?万一又是个小子呢?”
池骋抬头亲他一口,咧嘴乐:“小子也行,你生的是个西瓜老子都喜欢!”
郭城宇笑骂着推他:“去你的,你才生西瓜呢!”
池骋也不恼,就搂着他,手不老实地伸进毛衣里,摸着他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那里的温热和柔软,郭城宇的皮肤还是那么白,那么滑,摸起来跟缎子似的,池骋的手掌粗糙,带着枪茧,摸上去有点剌人,但郭城宇习惯了,反而觉得踏实。
孕期里,郭城宇过得挺舒心,小桃现在是过来人,懂得多,饮食起居都给他安排得妥帖周到,池骋更是把他当眼珠子似的疼着,护着,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他。
但偶尔也有不顺心的时候。
这天晚上,池骋去参加个应酬,回来得晚,郭城宇本来已经睡下了,听见动静又醒了,池骋进屋的时候,带着一身酒气,还有一股子甜腻的脂粉香味。
郭城宇坐起身,看着池骋晃晃悠悠地脱军装外套,眉头就皱起来了,那脂粉气熏得他恶心,胃里一阵翻腾,深吸一口气,压下去那股恶心劲儿,没说话。
池骋脱了外套,扯开领带,坐到床上,凑过来想亲他,被郭城宇偏头躲开了。
“怎么了?”池骋喝多了,脑子转得慢,没反应过来。
郭城宇没理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镜子里的人,皮肤还是白的,眼睛还是亮的,但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和十三年前第一次见池骋时那个鲜嫩的样子根本没得比了,他都三十九了,又怀着孩子,身子沉,脸色也不如从前好看。
池骋晃晃悠悠地跟过来,从身后抱住他,弯腰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带着浓重的酒味:“怎么了?不高兴了?”
郭城宇看着镜子里的池骋,心里头堵得慌,闻着那脂粉气,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己这还怀着孩子呢,池骋就出去喝花酒?还带着一身味儿回来?
他抿着唇,不说话。
池骋搂紧他,脑袋在他颈窝里蹭,声音含糊不清:“你别又不吭声……我这心里头发毛……你是不是又要走?”
郭城宇一愣,这么多年过去了,池骋还是怕他走。
池骋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郭城宇,眼睛因为醉酒而发红:“这么多年……我都不敢喝多……怕喝多了……一觉醒来……你又没了……”
郭城宇心里一酸,那股火气消下去大半,他叹了口气,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你今天去哪儿喝的酒?”
池骋眨巴着眼睛,努力回想:“就……东兴楼啊……老刘他们非拉着我去……”
“身上怎么有脂粉气?”郭城宇直接问。
池骋愣了一下,本来就喝醉了,现在被问得更懵,他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确实有股香味儿,他皱着眉,努力想着这味儿哪来的。
郭城宇看他这反应,以为他是心虚了,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上来,一想到自己这还怀着孩子,池骋就出去喝花酒,还带着一身味儿回来恶心他,他就气得浑身发抖。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
池骋被吓了一跳,差点摔倒,赶紧扶住梳妆台:“哎……你慢点儿……”
郭城宇看着他,冷冷地说:“我也要出去喝花酒。”
说完,他抬脚就要往外走。
池骋虽然醉着,但反应还在,一把拉住他胳膊:“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手上用力,把郭城宇拉回怀里紧紧搂住,“你哪儿也不能去!”
郭城宇挣扎着:“你能去我就不能去?放开我!”
“我没去喝花酒!”池骋吼了一嗓子,随即又软下声音,“你别闹……怀着孩子呢……”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只手搂着郭城宇,另一只手在自己军裤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玻璃瓶,递到郭城宇鼻子底下:“你闻闻……是不是这个味儿?”
郭城宇皱着鼻子闻了闻,确实,就是这股甜腻的香味。
池骋嘿嘿笑起来,带着醉意:“这是我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叫什么……香水儿……前阵子你说熏香恶心,我就查了查,说洋人都用这个……就给你弄了一瓶……今儿刚拿到……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他打开瓶盖,往郭城宇手腕上抹了一点:“你闻闻……喜不喜欢?”
郭城宇看着手腕上那点透明的液体,闻着那确实和池骋身上一样的香味,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池骋搂着他,低头亲他嘴唇:“傻不傻……嗯?老子有你在……还用出去喝花酒?”他哼笑一声,“你一个就够我爱的了……”
郭城宇脸上有点挂不住,心里头那点别扭却散了,他攥着那瓶香水,小声嘟囔:“谁让你不早说……”
池骋笑着把他抱起来,小心地放回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上去,从身后搂住他,大手覆在他微凸的小腹上:“我错了……下次不敢了……别生气了啊……对闺女不好……”
郭城宇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渐渐放松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大火气,大概真是怀孕闹的。
池骋见他安静了,也就安心了,搂着他慢慢睡去,酒精作用下,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郭城宇却有点睡不着,听着身后池骋的鼾声,手不自觉地摸上小腹,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生长,是他和池骋的孩子,他们失去过一个孩子,那个没能来到世上的孩子,始终是他们心里的一道疤,现在,这个孩子来了,池骋高兴得像个毛头小子,整天闺女闺女地叫着,虽然才两个月,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想起刚才自己那股没来的醋意和怀疑,心里有点好笑,都和池骋风风雨雨走过这么多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年轻似的瞎琢磨。
池骋虽然年轻时风流,情人无数,但自从和他好上之后,就再没碰过别人,战场上生死与共,互相挡子弹,从鬼门关爬回来多少次,早就把对方刻进骨血里了,那些外在的诱惑,早就入不了池骋的眼。
郭城宇转过身,面对池骋,池骋睡得很沉,眉头微微皱着,眼角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英俊逼人,郭城宇轻轻抚平他的眉头,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池骋在睡梦中咂咂嘴,手臂收紧,把他更紧地搂进怀里,嘟囔了一句:“城宇……我的……”
郭城宇笑了,安心地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池骋醒来时头痛欲裂,他揉着太阳穴坐起身,发现郭城宇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着他。
“醒了?”郭城宇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池骋心里一咯噔,赶紧凑过去:“头还疼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指的是昨天郭城宇生气的事。
郭城宇白他一眼:“你才头疼吧?喝那么多。”
池骋嘿嘿笑,搂住他:“不敢了,下次再喝多,你直接把我踹下床。”
郭城宇哼了一声,没接话。
池骋看着他脸色,试探着问:“那香水……你喜欢吗?”
郭城宇从床头柜上拿起那个小玻璃瓶,看了看:“味儿太冲了,不喜欢。”
池骋顿时垮下脸:“啊?我托人找了好久呢……”
郭城宇看他那失望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不过既然是你送的,我就勉强收着吧。”
池骋立刻又高兴起来,亲他一口:“还是城宇好!”
两人起床洗漱,一起吃早饭,池骋今天没什么事,就不急着去军部,陪着郭城宇在暖阁里看书聊天。
中午时分,小桃端来了炖好的鸡汤,说是给郭城宇补身子的,池骋亲自盛了一碗,吹凉了喂给郭城宇。
郭城宇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就行。”
“不行,”池骋坚持,“我喂你。”
郭城宇只好张嘴接了,鸡汤炖得浓郁,香味扑鼻。
池骋一边喂他,一边说:“我问过大夫了,说你这胎像稳,但毕竟年纪在这了,还是得小心,以后少出门,想吃什么让厨房做,或者我出去给你买。”
郭城宇嗯了一声,心里暖暖的。
喂完鸡汤,池骋又拿出一个锦盒,递给郭城宇:“打开看看。”
郭城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翡翠镯子,成色极好,绿得滴油。
“前两天去玉店看到的,觉得配你,”池骋说,“你现在不能戴,先收着,等生完了戴。”
郭城宇拿起一只镯子,对着光看:“很贵吧?”
池骋得意地说,“特别贵,所以配你,正好。”
郭城宇笑了笑,把镯子放回盒子里:“谢谢。”
池骋搂住他,手摸上他的肚子:“谢什么,我疼自己媳妇儿不是应该的?”
郭城宇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觉得安心而满足。
下午,池骋还是去了一趟军部,处理些事务,郭城宇在暖阁里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池骋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醒了?”池骋笑着凑过来亲他,“睡得好吗?”
郭城宇点点头,坐起身:“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池骋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给你带了驴打滚,昨儿不是说想吃吗?”
郭城宇眼睛一亮,接过纸包打开,拿起一块还温热的驴打滚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池骋看着他吃,眼里满是宠溺:“慢点吃,别噎着。”
郭城宇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递给池骋:“你也吃。”
池骋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点点头:“嗯,不错。”
两人分吃完一包驴打滚,池骋去洗手,回来时发现郭城宇又有点昏昏欲睡。
“困了就再睡会儿,”池骋说,帮他掖好被子,“我在这陪着你。”
郭城宇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池骋坐在床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手轻轻覆在他微凸的小腹上,感受着那里的生命迹象。
这一刻,岁月静好,战争结束了,他们回到了北平,有了自己的家,孩子即将出世,那些年的血与火,生与死,仿佛都远去了。
池骋俯下身,轻轻吻了吻郭城宇的额头。
“睡吧,我守着你。”他低声说。
郭城宇在睡梦中勾起嘴角,仿佛听到了他的话。
窗外,北平的冬天悄然降临,但暖阁里温暖如春,充满了安宁与幸福的气息。
……
孩子是在四四年夏末出生的,那会儿北平的天儿还热得邪乎,池骋在产房外头来回踱步,军装扣子解开了好几个,额头上全是汗,手里夹着的烟都快烧到手指头了也没察觉,里头郭城宇压抑的痛呼声一阵阵传出来,听得池骋心口直抽抽,比他自个儿挨枪子儿还难受。
他低声骂着,也不知道是在骂谁,就是心里头憋得慌,恨不得冲进去替郭城宇受了这罪。
终于,产房门开了,护士抱着个襁褓出来,脸上带着笑:“生了,是个千金,父女平安!”
池骋没先看孩子,一把抓住护士胳膊,眼睛瞪得老大:“城宇怎么样?他没事儿吧?”
护士被他吓一跳,赶紧说:“没事儿,就是累脱力了,睡着了。”
池骋这才松了口气,松开护士,低头看了看那皱巴巴红通通的小丫头,咧嘴乐了:“嘿,还真是个闺女。”他想起之前俩人躺床上琢磨名字的时候,他说要是男孩就叫郭狗蛋,好养活,当时郭城宇气得直接踹了他一脚,骂他缺德带冒烟儿,好在是个闺女,按商量好的,叫郭嘉卉。
郭城宇被推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头发都被汗打湿了,黏在额头上,看着脆弱得不行,池骋心疼得够呛,凑过去亲他额头,低声说:“辛苦了。”
郭城宇眼皮动了动,没睁开,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又睡过去了。
月子是在池府坐的,小桃伺候得精心,一天五六顿地给郭城宇补,汤汤水水就没断过,池骋更是恨不得把郭城宇捧手心里,除了喂奶,啥都不让他干,连下地走路都扶着,生怕他磕着碰着。
郭城宇奶水足,小嘉卉吃得小嘴叭叭的,吃饱了就睡,乖得不像话,白天郭城宇喂闺女,晚上就得喂池骋。
池骋这人憋了快一年,早就馋疯了,但顾忌着郭城宇身子,头一个月硬是忍着没碰他,就搂着睡,手老实得很。
出了月子,池骋就请了奶娘,晚上把小嘉卉抱去跟奶娘睡,郭城宇纳闷,问他为啥,池骋理直气壮地说:“云章那会儿就是晚上老闹你,害你睡不好,这回可不能这样了,得让你好好休息。”
郭城宇让他气笑了:“你那是让我休息吗?你那是想着自己那点事儿吧?”
池骋嘿嘿乐,也不否认,大手摸上郭城宇的腰:“憋死老子了,你再不让我碰,我就要炸了。”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池骋就把郭城宇拉进了书房,书房里头摆着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是书架,透着股严肃劲儿,可池骋眼下脑子里想的可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抖落开,是一件薄薄的淡蓝色学生装,上衣是短褂,下面是及膝的百褶裙。
“来,穿上这个。”池骋眼睛冒着光,把衣服递过去。
郭城宇一看那衣服,脸就黑了:“池骋,你他妈要不要脸?这什么玩意儿?”
“学生装啊,”池骋凑过去,搂住他的腰,啃咬他耳朵,“我就想看你穿这个,肯定带劲。”
“滚蛋!”郭城宇推他,“我都多大岁数了,还穿这个?让人知道不得笑掉大牙?”
“谁敢笑?老子毙了他!”池骋哼笑,手已经不老实起来,解郭城宇家居服的扣子,“快点儿,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郭城宇拗不过他,也知道这人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只好骂骂咧咧地自己脱了衣服,他生完孩子才一个多月,身子还没完全恢复,比之前更丰腴了些,皮肤依旧白得晃眼,胸口那两团奶子胀鼓鼓的,乳头因为突然接触空气,硬挺起来,小腹微微有些柔软,但并不松弛,那道旧枪疤淡了些。
池骋看得眼睛发直,喉结上下滚动,喘气都粗了:“操……真他妈好看……”
郭城宇被他看得不自在,抢过那件学生装上衣就往身上套,料子薄得跟纸似的,穿上去几乎透明,紧绷绷地裹在他身上,胸前的凸起清晰可见,他别扭地扯了扯衣角,又穿裙子。
等穿完,池骋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到书桌上坐着,冰凉的桌面激得郭城宇一哆嗦,池挤进他双腿之间,俯身就含住了他一边乳头,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嘬咬起来。
“嗯……”郭城宇忍不住呻吟出声,敏感处被湿热的口腔包裹,刺激得他腰眼发软,生完孩子后,他胸部格外敏感,奶水也足,被池骋这么一吸,很快就觉得胀痛,一股奶水溢了出来,迅速浸湿了布料。
淡蓝色的上衣被打湿后,变得更透了,粉色的乳头和乳晕完全显现出来,湿漉漉地贴着布料,随着池骋的吮吸变换着形状,池骋看得血脉偾张,吸得更加用力,另一边也没闲着,用手指夹着揉捏。
“别……别吸了……要出来了……”郭城宇推着他的脑袋,声音发颤,奶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胸前凉飕飕湿漉漉一片。
池骋抬起头,看着那两点明显的深色,坏笑:“流出来了?我尝尝。”他隔着布料舔舐,把渗出的奶水都卷进口中,咂咂嘴,“甜,我闺女的口粮就是好。”
“你他妈……嗯啊……”郭城宇还想骂,池骋的手却已经探了下去,摸到他腿间,那里早就泥泞不堪,小小的阴蒂硬得像颗豆子,被池骋的手指一按,郭城宇整个人都弹了一下,手向后撑在书桌上,仰起了头。
池骋用手指熟练地揉弄那颗小肉粒,时而按压,时而快速拨动,郭城宇的喘息越来越急,腿心湿得一塌糊涂,黏腻的水声伴随着他的呻吟在书房里回荡。
“啊……池骋……别弄了……”他扭动着腰,想躲开那折磨人的手指,却被池骋牢牢固定住。
“别弄哪儿?这儿?”池骋故意使坏,手指滑到下面那个紧闭的穴口,在那里画着圈,“还是这儿?”
郭城宇羞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池骋吻住他,舌头野蛮地闯进去搅动,手下也没停,一根手指试探着挤进了那个紧致的小穴,郭城宇闷哼一声,身体绷紧了。
“放松点儿。”池骋舔着他的嘴唇。
他慢慢动着手指,开拓着那处紧热之地,郭城宇适应了一会儿,身体渐渐软下来。
“可以了……进来……”郭城宇眼神迷离,主动求欢。
池骋却还不急,抽出手指,把自己早已硬得发痛的性器抵在那穴口,磨蹭着:“说,想不想老子干你?”
“想……”郭城宇红着脸小声说。
“大点声!没吃饭啊?”池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想!想让你干我!行了吧!”郭城宇豁出去了,大声喊道。
池骋满意了,腰身一挺,粗长的性器猛地捅了进去,直顶到最深处。
“啊!”郭城宇尖叫一声,脚趾都蜷缩起来。太久没做了,里面又紧又热,包裹得池骋舒爽地叹了口气。
“操……真紧……夹死老子了……”池骋按住他的腰,开始大力抽送起来,每一下都又深又重,龟头狠狠碾过那一点,撞得郭城宇浑身发颤。
书桌被撞得吱呀作响,上面的文件笔筒什么的都跟着晃动,郭城宇双手撑在身后,才能勉强稳住身子,胸前的奶子随着撞击晃动着,奶水不时溅出几滴,池骋看得眼热,俯身又去啃咬那两团软肉,吃得啧啧有声。
“啊……轻点……吃没了……闺女……嗯……没得吃了……”郭城宇断断续续地抗议。
“没事儿……老子再给你催催……”池骋含糊不清地说,吸得更卖力了。
他撞得越来越狠,郭城宇被顶得不断往前挪,屁股都快离开桌面了,池骋干脆把他整个人抱起来,翻了个面儿,让他趴在书桌上,裙子掀到腰际,露出光滑的臀瓣和不断被进入的小穴。
从这个角度,池骋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性器是如何在那翕张的穴口进出的,带出大量的淫液,把两人的交合处弄得一片狼藉,他抓着郭城宇的腰,更加凶狠地撞击。
“说!老子干得你爽不爽?”池骋喘着粗气问,巴掌拍在郭城宇的屁股上,留下一个红印。
“爽……啊……爽……”郭城宇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胡乱地回答。
“谁干得你爽?”
“你……你干得我爽……”
“老子是谁?”
“池骋……啊……池骋……用力……”郭城宇已经被干得神志不清,什么羞耻的话都往外冒。
池骋听得更加兴奋,俯身压在他背上,咬着他的耳朵:“对,是老子干你!就老子能干你!这骚洞只有老子能操!听见没?”
“听见了……啊……慢点……太深了……”郭城宇感觉自己快要被撞散了,子宫口被一次次撞击,带来一阵阵酸麻的快感。
池骋却变本加厉,一只手绕到他身前,揉捏他胀痛的奶子,另一只手摸到两人交合处,找到那颗肿胀的阴蒂,用力揉按。
“不行了……啊……要去了……”郭城宇被前后夹击,快感积累到顶点,尖叫着达到了高潮,后穴剧烈地收缩着,绞得池骋差点当场射出来。
“夹这么紧……”池骋缓了缓,继续动作,郭城宇高潮后浑身敏感,被他一动就受不了,扭着腰想躲。
池骋按住他,动作更快更狠:“忍着!老子还没爽够呢!”
他又干了百来下,终于低吼着射了进去,浓精灌满了那处紧窒,郭城宇被烫得又是一阵哆嗦,小腹抽搐着,前面那根半硬的阴茎也吐出一股清液。
池骋趴在他身上喘气,两人身上都是汗,黏糊糊的,过了一会儿,池骋抽出自己软下来的性器,带出不少白浊的液体,滴落在书桌上。
他把郭城宇翻过来,搂进怀里,亲了亲他汗湿的额头:“怎么样?爽不爽?”
郭城宇累得眼皮都懒得抬,哼了一声:“牲口。”
池骋低笑,手又摸上他胸口,揉捏着那两团软肉:“还有奶没?我闺女晚上吃饱没?”
郭城宇推开他的手:“差不多行了啊……真没了……”
池骋却不依不饶,手指夹住一颗乳头,轻轻一挤,一股奶水就喷了出来,溅到池骋脸上,郭城宇呀了一声,没想到自己这么敏感。
池骋舔了舔嘴角的奶渍,眼神又暗了下来:“看来还有存货啊……”
郭城宇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不妙,赶紧想跑,却被池骋牢牢抱住。
“再来一回,”池骋咬着他耳朵说,“这次换上面那张嘴喂我。”
“滚……嗯……”
抗议无效,书房里的灯亮到了后半夜。
……
两人感情很稳当,一起看着新中国成立,那天北平城里鞭炮放得震天响,池骋和郭城宇站在池府大门口,瞧着街上涌过去的一拨拨人,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池骋搂着郭城宇的腰,凑到他耳边说:“瞅见没,咱打下来的。”郭城宇斜他一眼:“德行,是老百姓一起打下来的。”池骋就嘎嘎乐,啃他耳朵:“没老子带头冲,能成?”郭城宇没搭理他,眼里却带着笑。
池云章长大成人,进了部队,娶了个文工团的姑娘,叫周晓梅,结婚那天,池骋喝高了,搂着郭城宇不撒手,喷着酒气说:“瞅咱儿子,都娶媳妇儿了,时间真他妈快。”郭城宇推他:“滚蛋,别蹭我一身酒。”池骋不依,手往他屁股上摸:“晚上回去咱也热闹热闹。”郭城宇踹他一脚:“老不正经,儿子看着呢。”池云章赶紧扭头装没看见。
周晓梅肚子争气,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池骋当爷爷了,乐得合不拢嘴,抱着孙子不撒手,戳着小鸡鸡说:“嘿,跟老子一样,带把儿的。”郭城宇接过孩子,轻轻拍着:“别听你爷爷的,将来当个文化人。”池骋撇嘴:“文化人有屁用,老子枪杆子里出政权。”
郭嘉卉出国留洋,去了苏联学机械,回来进了研究所,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池骋念叨:“闺女大了,不由爹了。”郭城宇说:“随你,野得很。”池骋搂他:“再野也是老子的种。”晚上睡觉,池骋摸着郭城宇的肚子:“要不咱再要一个?”郭城宇踹他:“滚蛋,都多大岁数了。”池骋嘿嘿笑,手往下摸:“试试呗,万一呢。”
其实之前还真怀上过,那会儿郭城宇四十三了,月事两个月没来,起初没在意,后来开始恶心吐酸水,才觉出不对劲,池骋请了大夫来家,一摸脉,真是喜脉,池骋乐得直搓手:“行啊郭城宇,老当益壮啊!”郭城宇脸都白了:“壮个屁,这岁数了还要孩子,丢死人了。”池骋搂着他亲:“丢啥人,老子乐意。”
可到底年纪大了,怀得不稳当,三个月上见红了,大夫说怕是要小产,让卧床养着,郭城宇躺了半个月,还是没保住,那天晚上他肚子疼得厉害,身下哗哗流血,池骋抱着他往医院跑,手术做完,孩子没了,池骋握着他的手,眼睛通红:“没事儿,咱有云章和嘉卉就够了。”郭城宇没说话,池骋亲他眼皮:“别哭,伤身子。”
打那以后池骋就更小心了,晚上干事都戴套,虽说不如直接弄爽快,但怕郭城宇身子受不住,郭城宇说:“戴那玩意儿干什么,我不至于那么娇气。”池骋咬他奶头:“老子怕你再怀上,受罪。”郭城宇摸他脸:“你想要就要。”池骋摇头:“不要了,有你够老子折腾一辈子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池骋七十岁那年,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声儿:“宿主好久不见啊!”池骋正给郭城宇揉腰,愣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那个什么系统。
“你丫还没死呢?”池骋在心里问。
0304117号系统说:“宿主怎么说话呢!主系统把我给忘了,我刚被重启!”
池骋乐了:“你们主系统够不靠谱的。”
0304117号系统急了:“不许这么说阿梨大王!”
池骋问:“阿梨大王谁啊?”
系统卡壳了,半天才说:“不重要……那什么,你任务早完成了,要不要脱离这个世界?”
池骋扭头看郭城宇,老头儿眯着眼快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池骋说:“再呆会儿,我媳妇儿离不开我。”
系统说:“行,想走了叫我。”说完就没声儿了。
池骋接着给郭城宇揉腰,手底下皮肉松了,褶子多了,可摸起来还是那么踏实。
郭城宇含糊地问:“刚发什么呆呢?”
池骋亲他后脖颈:“想你年轻时候那骚样儿。”
郭城宇笑骂:“老流氓。”
池骋七十七,郭城宇七十五那年,开春儿郭城宇着了凉,咳嗽两声,池骋喂他喝了姜汤,捂着被子发汗,可这次没好利索,咳嗽越来越重,晚上憋得睡不着,池骋抱着他,一下下拍他后背:“明儿咱上医院。”
医院查了半天,说是肺老了,功能不行了。池骋骂街:“放屁!他这才多大岁数!”大夫不敢吭声,郭城宇拉他手:“嚷嚷什么,老了不就这样。”
住了半个月院,不见好,反而更差了,郭城宇瘦得脱相,躺在病床上像片纸,池骋日夜守着,喂饭擦身,端尿端尿,晚上挤在病床上搂着他睡,手捂着他胸口,感觉那心跳弱得像小猫。
那天早上郭城宇精神头挺好,要喝豆汁儿,池骋赶紧让警卫员去买,热腾腾的端回来,一口口喂他,郭城宇喝了半碗,摇头不要了,他拉着池骋的手,眼睛还那么亮,就是没多少神了。
“池骋,”他声音轻得像叹气,“这辈子好像有点儿短。”
池骋眼睛酸得厉害,郭城宇看着他那样儿就笑了,眼角褶子堆起来:“下辈子还找你。”
池骋亲他手:“找,老子等你。”
郭城宇闭上眼,喘气越来越轻,最后握着池骋的手松了劲儿。
池骋没嚷嚷,轻轻给他擦身子,给他换上早就备好的寿衣,给自己也穿上,躺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他在脑子里叫系统:“走吧。”
系统问:“宿主确定要现在脱离吗?”
池骋看着郭城宇的侧脸,嗯了一声。
意识抽离的瞬间,池骋想,他下辈子要早点儿出生,再去找郭城宇。
这一生两个人很幸福,从硝烟里滚出来,在太平年月里把日子过得滚烫,血里火里都掺着彼此的味道,骨头缝里都刻着对方的名字。
痛快爱过,扎实活过,没白来这世上一遭。
【正文完】
Chapter 16: 消失的他—序章
Chapter Text
两人回到主系统的纯白空间里,四周空茫一片,脚下踩着虚软,跟踩棉花似的,池骋晃了晃脑袋,刚才还搂着郭城宇渐渐冷下去的身子,这会儿手里就空了,心里头也空了一块儿,他下意识转头找郭城宇,就见那人也正愣着呢,眼神有点儿发直,显然还没从上一世彻底抽离出来。
郭城宇身上还穿着寿衣,白白净净一张脸,眼角褶子还没舒展开,带着点儿七十五岁老人特有的疲沓,池骋瞅着他这样,心里头那点酸楚还没漾开,就看见郭城宇眼神一晃,低头瞅了瞅自个儿身上,又抬手摸了摸脸,皮肤紧实了,褶子没了,连手上那点儿老年斑都消失了,他再抬头看池骋,池骋也变回了二十郎当岁的模样,高大结实,眉目锋利,正是最牲口的时候。
池骋咂摸了一下嘴,脑子里还是郭城宇最后闭眼那样儿,心口堵得慌,可眼睛却不听使唤,顺着郭城宇现在这张嫩脸往下溜,溜过脖子,溜过胸口,最后定格在他裤裆上,那地儿在民国世界里被他操了不知多少回,又软又热,嘬得他魂儿都能飞出去,现在隔着一层布料,看不出里头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郭城宇一抬眼就撞上池骋这眼神,乐了,嘴角一扯,带着点儿惯有的痞气:“操,看什么呢?”他往前走了两步,离池骋更近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明显的京腔儿,“怎么着?池大少这是刚活回来就琢磨下三路?要不要老子脱了裤子给你瞅瞅,看看还有没有那个逼?”
池骋让他这话说得一愣,眉头拧起来,上一世他俩过了一辈子,从年轻到老,啥没干过?可那都是民国时郭城宇的身子,现在回到这主系统空间,眼前这郭城宇是穿越前的原装货,他记忆里,城宇妹妹是个纯爷们,没那套女人玩意儿,池骋上下扫了他几眼,哼笑一声:“你丫去泰国挨刀了?”
郭城宇“嗤”地笑出声,也懒得废话,直接伸手就要去解自己裤子拉链,动作干脆利落,一副“老子这就证明给你看”的架势,他手指头刚碰到金属拉头,还没往下拉呢,一道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咳咳咳……”一阵故意发出的咳嗽声,听着有点儿别扭,像是某种电子合成音在模仿人类,“两位宿主,有点儿礼貌啊,这儿还有人呢。”
池骋和郭城宇同时转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片纯白之中,凭空冒出来一只蝴蝶。
池骋眯着眼打量了它几下,开口,语气挺冲:“你是人?”他抬手指了指那扑棱着的翅膀,“这他妈算哪门子人?”
0622号系统让他这话噎得翅膀都忘了扇,僵在半空好几秒,才猛地又快速扇动起来,显得有点气急败坏:“宿主!请注意你的措辞!我是高级智能生命体,负责引导你们完成穿越任务!”
池骋没搭理它这通辩解,反而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那蝴蝶翅膀上去看,眉头皱得更紧:“你这什么品种?绿得跟王八盖子似的。”
0622号系统的翅膀狠狠扇了几下,抖落下来点点细微的闪着绿光的鳞粉:“我是笛曼图德绿闪蝶!很高贵的品种!还有,不准说像王八盖子!”它似乎努力想维持威严,但声音里的电子音都因为激动有点变调。
郭城宇在旁边看着,没忍住,“噗”一声乐了,他双手抱胸,斜倚着池骋:“行了,别逗它了。”他看向那只还在扑腾的绿蝴蝶,“喂,那个什么……0622是吧?我俩这算完成任务了?怎么算的?”
0622号系统似乎终于找到了点存在感,翅膀扇动的频率平稳了些,一本正经地说:“欢迎两位宿主返回主系统空间,任务结算中,请稍候……”它面前凭空浮现出一块半透明的光屏,上面数据快速滚动着,发出轻微的“滴滴”声。
过了几秒钟,“叮”一声轻响。
“任务圆满完成!”0622的声音带着点程式化的欢快,“根据两位宿主在0304117号小世界中的综合表现,完美达成‘老子就抢你男人’核心指标,情感羁绊深度评级为S级!池骋宿主获得10积分,郭城宇宿主获得10积分!”
“10积分?”郭城宇捕捉到这个数字,立刻追问,“多少积分能滚蛋?回我们自个儿那儿去?”
“返回原世界需要累计200积分。”0622回答得很快。
池骋骂了句脏话:“操!二百?这才十块?他妈的还得穿十八个世界?”他算数倒是快。
郭城宇眉头也皱起来了,语气有点沉,“这才第三个世界结束,咱俩现在各自才二十积分。”他看向那只蝴蝶,“有没有别的招儿能加积分?快点的?”
0622号系统在空中绕着小圈飞,翅膀上的绿光忽明忽暗:“有的,主系统空间提供额外的积分获取方式。”
“什么方式?”池骋和郭城宇几乎同时开口。
蝴蝶停住了,悬在他们面前,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点微妙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调:“两位宿主在主系统空间内,当着我们四位系统的面,进行亲密行为,接吻一次,可获得5积分,完成一次性交行为,可获得15积分。”
空气瞬间安静了。
池骋和郭城宇都愣住了,俩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目光撞上,又跟烫着似的猛地各自扭开了头。
妈的。池骋心里头骂了一句,这什么狗屁规定。
郭城宇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也觉得这情况操蛋得离谱,接吻?做爱?还他妈当着四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系统的面?
他俩穿越进来之前,刚闹掰了三年,原因就是那个汪硕,平时俩人见面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被这破系统硬塞进几个小世界,凑合着过了两辈子,可那是剧情需要,是任务,现在回到这地方,让他立马跟池骋亲嘴儿上床?开玩笑呢?
就算在民国世界里俩人啥都干了,连孩子都生过了,可那感觉还是有点隔阂,那像是演了一出漫长的戏,现在戏演完了,卸了妆,对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透着实实在在隔阂的脸,那些身体记忆还在,可心里的疙瘩也没消。
池骋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是想操郭城宇,想得骨头缝都痒痒,在民国世界里就没够过,可那是建立在郭城宇有个骚逼,是他媳妇儿的基础上,现在眼前这个,是跟他闹掰了三年的郭城宇,是个纯爷们,虽然长得一样欠操,但感觉就是拧巴着。
更何况,还要被围观?还是四个系统?
“接吻……五次才顶上一次操的?”池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语气有点冲,不知道是在质疑规则,还是在掩饰尴尬。
0622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别扭,一本正经地解释:“是的宿主,性交行为获得的积分更高,因为它通常需要更多的……投入和信任。”
信任?池骋和郭城宇心里同时嗤笑一声,去他妈的信任。
郭城宇把手从裤腰上放下来了,拉链自然也没拉开,他啧了一声,脸上那点调侃和试探都没了,只剩下不耐烦:“下一个世界,别他妈墨迹了。”他看都没看池骋一眼。
池骋也冷着脸,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0622号系统在空中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翅膀扇动的速度慢了些,似乎有点失望没能看到预想中的“好戏”,但它也没再多说,只是公事公办地回应:“好的,宿主,即将为两位传送至下一个任务世界,祝你们任务顺利。”
纯白色的空间开始微微扭曲,像是水面投入了石子,池骋和郭城宇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意识开始抽离。
在彻底失去感知前,池骋最后瞥了一眼郭城宇,郭城宇也正好看向他,两人眼神一碰,都飞快地移开,心里头都揣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别扭。
这操蛋的穿越,又他妈开始了。
Chapter 17: 消失的他—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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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A市算是彻底乱了套,人心惶惶,大白天街上人都少了,全他妈让那几起破案子闹的,半年,七条人命,死的还都挺邪乎,手法干净得让人心里头发毛,现场屁都找不着,就俩字母,CG,刻得工工整整,跟签名似的。
雨下得哗哗的,砸在地上溅起老高水花,天阴沉得跟扣了口锅底似的,池骋从车上下来,黑色夹克让雨打湿了,深一块浅一块地贴在身上,他皱着眉,脸色比这天儿还难看,刚在家睡着没俩钟头,电话就催命似的响,一肚子火没处撒。
“头儿,这边儿。”李雯打着手电,光柱在雨幕里划拉出一道口子。
池骋没吭声,踩着积水走过去,靴子底下噗嗤噗嗤响,现场拉了一圈警戒线,黄带子被风吹得呼啦啦飘,几个穿着雨衣的同事正忙活着,脸色都绷得紧。
尸体就在巷子深处,靠着墙根躺着,是个男的,看着三十出头,穿着西装,领带扯松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微张着,像是死前见着什么吓人的玩意儿,脖子上豁开一道大口子,血让雨水冲得漫开一大片,淡红色的水顺着地势往低处流。
池骋蹲下身,眯着眼仔细看,伤口齐整,一刀毙命,没半点拖泥带水,他视线往下扫,落在尸体旁边湿漉漉的地面上,那儿用锐器刻了两个字母:CG。笔画深,透着股狠劲儿。
“第七个了。”李雯在旁边开口,声音让雨声砸得有点碎,“跟前六个一样,没指纹,没毛发,没监控,附近也没拍到可疑的,住户也没人听见动静,这……”
池骋没接话,伸手,旁边技术队的赶紧递过来手套,他套上,小心地拨了一下死者的头,露出完整的伤口,“刀口斜向上,力道狠,准头极好,是个老手。”他声音低沉,带着没睡醒的沙哑,还有压不住的火气,“死亡时间?”
“初步判断,大概两到三小时前。”法医蹲在另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
池骋站起身,摘了手套,揉了一把脸,雨水顺着他头发往下淌,流进脖领子里,冰得他一激灵,“周围都搜了?”
“正搜着呢,屁都没有。”李雯骂了一句,“跟他妈鬼干的似的。”
池骋掏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嘴上,用手拢着打火机点着,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过肺,稍微压下去点烦躁,他眯着眼看雨里的巷子,脏,乱,没摄像头,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身份?”
“叫刘明,一家公司的业务经理,看着没啥特别的,社会关系正在查,目前没发现和前六个受害者有交集。”
又是这样,毫无关联的受害者,干净利索的手法,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签名,CG,操他妈的到底什么意思?
“头儿,媒体又他妈堵外面了!”一个年轻警员跑过来,雨衣帽檐滴着水,脸色焦急,“长枪短炮的,非要采访你!”
池骋啧了一声,把烟头扔地上,用靴子碾灭,“拦住了,谁他妈也别放进来。”他语气冲得很,“收队!先把尸体弄回去,仔细验!”
回到局里,气氛更压抑,专案组会议室烟雾缭绕,烟灰缸都快满了,白板上贴着七个受害者的照片,死状各异,但旁边都标着相同的“CG”,底下写满了线索,又一条条被打上叉,几乎没剩几条有用的。
池骋把湿夹克甩椅子上,里头就一件黑色短袖,绷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他走到白板前,盯着那堆照片和字,眼神跟刀子似的。
“头儿,上头又来电话催了……”一个小警探缩着脖子小声说。
“催他妈催!让他们自己来查!”池骋吼了一嗓子,屋里瞬间安静,只剩空调的嗡嗡声。他喘了口粗气,手指捏得嘎嘣响,“都说说,有什么屁赶紧放!”
李雯清了清嗓子,站起来:“七个受害者,三女四男,年龄从二十二到四十五,职业、住址、社交圈完全没重叠,凶手选择目标似乎毫无规律,但每个案发现场都极其隐蔽,避开所有监控,且处理得异常干净,凶器推测是某种特制的薄刃刀具,但找不到匹配的,这个‘CG’……目前还没破解出明确含义。”
“废话!”池骋打断她,“这些用你说?老子要的是新东西!”
老张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池队,所有常规手段都用了,摸排、蹲守、查社会关系、甚至侧写都做了好几轮,狗屁没用,这孙子太滑了,一点痕迹不留。”
侧写,池骋想起局里请来的那个陈教授,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文绉绉的,说什么凶手可能智商极高,冷静,自负,有某种仪式感,可能生活在秩序感强的环境里……放他妈狗屁,这些玩意儿有个屌用。
“监控呢?七个现场,周围所有能用的监控,哪怕是个商店自己安的,全他妈给我再筛一遍!我不信他能隐身!”池骋拍着桌子,震得烟灰缸一跳。
“正在筛,数据量太大,需要时间……”
“没时间了!”池骋眼睛赤红,“外面报纸电视天天骂我们废物!下一个死的不知道在哪儿呢!都给我打起精神!”
他喘着粗气,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压力像座山似的压下来,上面限期破案,媒体舆论沸腾,市民骂声不断,手下兄弟累得跟三孙子似的,眼瞅着都要熬垮了。
可案子就是没进展,像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憋屈,窝火,还他妈没处发泄。
他挥挥手,让人都出去继续干活,自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往后一仰,盯着天花板,烟又点着一根,吸得猛,肺管子都呛得慌。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闭上眼。
七个受害者。CG。
毫无规律。
真他妈毫无规律吗?
他猛地坐直,拉开抽屉翻出所有案卷,铺了一桌子,照片,报告,现场记录……他一页页翻,眼睛瞪得溜圆,试图从这些冰冷的文字和图片里抠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时间,地点,方式……
看了半天,眼都看花了,还是没头绪,烦躁地把案卷一推,靠在椅背上。
窗外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噼里啪啦的。
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累,真他妈累,身心俱疲。
他有时候真想撂挑子不干了,可这身体里那点正义感和责任感又不答应,这操蛋的职业,操蛋的案子,操蛋的凶手。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长时间的高压工作和毫无进展让池骋变得焦躁,失眠越来越严重,眼皮底下泛着青黑,胡子也没工夫刮,扎手的一片,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桌上摊着的案卷被烟灰烫出了几个焦黄的印子 外面天阴沉着,像是还要下雨,闷得人喘不过气。
池骋趴在桌子上,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乱麻,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或许是身体撑到了极限,自动关了机。
梦里也是湿漉漉的雨夜,冰冷,黏腻。
他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里面穿着一件卫衣,卫衣帽子扣在头上,走在一条漆黑狭窄的巷子里,脚步声被雨声吞没,只有水花在靴子底下轻微地溅开,巷子深得看不到头,两边的墙壁斑驳脱落,渗出阴湿的水痕。
突然,前面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西装革履,手里拎着个公文包,步履匆忙,像是急着躲雨,是第七个受害者,刘明。
风衣男人和刘明正面对上。
刘明似乎愣了一下,可能想侧身让过,或者想问点什么。
风衣男人毫无预兆地动了,一只手从风衣口袋里伸出,冷白的手指,指节分明,手里反握着一把刀,刀身很薄,在梦里看不真切,只看到刀柄似乎有些特殊的花纹,刀刃在微弱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
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手臂一扬,精准地抹过刘明的脖子。
刘明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手里的公文包掉在积水里,他下意识地捂住脖子,鲜血从指缝里汹涌地冒出来,混着雨水往下淌,慢慢的,他靠着墙根滑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风衣男人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倒地的尸体,然后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梦的方向,像是能穿透梦境看过来,慢慢抬起脸,帽子遮挡下的面容依旧模糊,但眼尾下方的一点细小瑕疵却清晰无比,一颗深色的泪痣。
就在池骋试图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他浑身一激灵,直接从桌子上弹了起来,额头撞到了桌角的文件架,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咚咚咚地擂着胸膛,像是要跳出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黑色短袖,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办公室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操……”他低骂一声,手指插进汗湿的头发里,用力攥紧,头皮传来刺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梦里的画面清晰得可怕,每一个细节都像是用刀子刻在了他脑子里,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利落得近乎残忍的动作,那把诡异的薄刃刀,还有最后抬起的脸上,眼尾的那颗泪痣。
他喘了几口粗气,抓起桌上的半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压下去一点心悸,抹了一把嘴,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眼神发直。
几分钟后,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按了快捷码。
“李雯,进来一下。”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未褪尽的惊悸。
没过一会儿,李雯推门进来,她脸上也带着疲惫,眼圈有点红,显然也是没休息好,“头儿,怎么了?”
池骋没立刻说话,他抽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吸入肺里,尼古丁让他狂跳的心脏稍微平稳了些,他抬起眼,看着李雯:“你去查一下,最近半年,不,一年内,全市所有卖过蝴蝶刀的店,不管是正规军品店、刀具店,还是地下黑市,暗网渠道,都给我捋一遍。”
李雯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蝴蝶刀?头儿,你是有什么线索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案子压得所有人都快喘不过气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人紧绷起来。
池骋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有些烦躁的脸:“不一定,就是个梦……妈的,你先去查,私下查,悄悄的,别让组里其他人知道,更别让上面和媒体闻到味儿。”
李雯看着他凝重的脸色,没再多问,点了点头:“明白,我这就去。”她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池骋一个人,他夹着烟,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张疲惫不堪的脸,胡子拉碴,眼神里带着血丝和压抑不住的躁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鼻梁上那颗小小的痣上。
梦里的那颗泪痣,是在眼尾。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碰了碰自己鼻梁上的痣,为什么会对一颗痣印象这么深刻?那张抬起的脸……模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他确定自己没见过那样一张脸,至少在他清醒的记忆里没有。
那种熟悉感让他心底发毛。
烟烧到了尽头,烫了一下手指,池骋嘶了一声,把烟头摁灭在窗台上,转身拿起椅背上的湿夹克,甩到肩上,大步走了出去。
他得再去前六个案发现场看看,就算掘地三尺,他也得找出点别的线索来。
第一个死者,赵倩,女,二十二岁,A大外语系大三学生。死亡时间大约在六个月前,事发地点是A大老校区西北角的一处废弃实验楼后面,那里平时很少有人去,荒草长得老高,发现她的是第二天早上一个去那边偷摸抽烟的学生,死因是颈动脉被割断,一刀致命,伤口干净利落,现场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她的书包掉在旁边,里面的书本、钱包、手机都在,没有被侵犯的迹象,财物也没丢失,现场留下了刻在地上的“CG”。
第二个死者,钱匀伟,男,三十八岁,出租车司机,死亡时间五个月前,事发地点是他停车的偏僻路段,靠近城郊结合部的废弃工厂区,他收车晚,经常把车停那里然后步行回不远处的家,尸体是在他的出租车旁边被发现的,驾驶座的车门开着,他半靠在座椅上,脖子被割开,血浸透了座椅和工作服,车内的零钱还在,手机掉在脚垫上,同样是一刀毙命,现场没有有效线索,只有车旁地面上的“CG”。
第三个死者,孙梅,女,四十五岁,某超市清洁工,死亡时间四个多月前,事发地点是她下班回家必经的一个老旧居民区的小公园,公园晚上很暗,路灯坏了好几盏,她倒在公园的长椅后面,手里还抓着装饭盒的布袋子,脖子被切开,发现时血已经流干了,长椅的木质腿上有轻微刮擦痕迹,推测是凶手刻字时留下的,依旧是“CG”。
第四个死者,李强,男,三十五岁,个体户,开一个小五金店,死亡时间三个多月前,事发地点是他店铺后院的一条狭窄过道,堆满了纸箱和废料,他晚上清点货物时遇害,后门开着,灯还亮着,他面朝下倒在过道里,后颈被刺入,但致命伤还是喉部的切割伤,手法同样精准狠辣,收银台里的现金不多,但也没被动过,地上的“CG”刻得很深。
第五个死者,周莉莉,女,二十八岁,某互联网公司程序员,死亡时间两个多月前,事发地点是她租住的公寓楼下地下车库的角落,她加班晚归,把车停好后遇袭,尸体被发现在一个配电箱后面,脖子几乎被割断了一半,她的背包散落在地上,电脑、化妆品撒了一地,但没少东西,监控只拍到她走进车库的身影,之后的区域是盲区,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CG”字母像是用钉子之类的锐器刻出来的。
第六个死者,吴建国,男,四十一岁,某机关单位的小科长,死亡时间一个月前,事发地点是他家附近一条正在维修封了一半路的巷子,晚上有应酬,喝了酒,抄近路回家时出事,尸体靠在隔离板上,领带扯松了,西装外套敞着,皮夹还在内兜里,致命伤是喉部一刀,伤口平滑,旁边的泥沙地上,“CG”两个字异常清晰。
池骋开着车,一个一个地方重新走了一遍,这些地方他早就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方位图,废弃实验楼后的荒草地、城郊的破厂区、昏暗的小公园、堆满杂物的后院过道、阴冷的地下停车场、维修中的脏乱巷子……
他站在每一个点,试图代入那个梦里的风衣男人,想象着他如何选择地点,如何接近目标,如何一击毙命,又如何冷静地刻下标记,然后消失在雨夜或黑暗中。
毫无规律,职业、年龄、性别、社会关系、活动轨迹……完全没有交叉点,凶手像是随机在选择,但又偏偏每一次都能完美地避开所有视线,干净得令人发指。
雨水冲刷过的,时间流逝过的,这些现场早已恢复了原状,甚至第一个案发现场的荒草都又长高了一截,池骋站在那里,只能感觉到一阵阵冰冷的无力感,痕迹科的同事早就用筛子把这些地方筛了无数遍,他再来,也不过是徒劳地踩在过去的脚印上,一无所获。
半个月过去了。
李雯那边没有任何进展,她跑遍了全市能找的所有刀具店,甚至通过线人打听了一些黑市的渠道,但蝴蝶刀这种东西,本就小众,而且流动性大,记录混乱,根本无从查起,卖过蝴蝶刀的店倒是有几家,但购买记录要么没有,要么早就销毁了,老板也记不清买主的长相,暗网那边更是虚无缥缈,需要时间和技术,短期内看不到希望。
池骋这边同样,他把六个现场又摸了好几遍,甚至扩大了范围搜查,依旧屁都没有,那个梦再也没有出现过,眼尾有泪痣的男人像是蒸发了一样,无迹可寻。
专案组会议室里,烟雾浓得呛人,但没人伸手去开窗户,白板上,七张死者的照片并排贴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CG”的标记像是一个嘲讽的符号,底下原本写满线索的地方,现在只剩下大片大片的叉号和问号。
烟灰缸又一次堆满了,几个老烟枪还在不停地抽着,年轻一点的警员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或者盯着桌面发呆,眼神空洞。
池骋坐在主位,手指间的烟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他才猛地回过神,把烟头摁灭在已经满了的烟灰缸里,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扫了一圈办公室里的人。
李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老张仰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一口接一口地叹气,其他几个人也是面色灰败,眼下的乌青和池骋如出一辙。
空气像是凝固了,沉重得压在人胸口上,让人喘不过气,一种无声的绝望在弥漫,不需要说话,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疲惫,挫败,还有对下一个受害者的恐惧,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所有人都罩在了里面,越收越紧,几乎要窒息。
破案的黄金时间早就过了,线索全断,上面催命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媒体的报道越来越难听,市民的恐慌情绪在不断发酵,他们被困住了,寸步难行。
池骋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或者再骂几句娘,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他只是又抽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咔嚓一声按下打火机。
火苗蹿起,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一闪,又灭了。
只剩下沉默的烟雾,和一片死寂的绝望。
……
当下个月来临时,整个警队的气氛绷得像是拉满了的弓弦,所有人都清楚,那个连环杀手已经连续七个月作案,每次都在月内挑一个雨夜动手,现在新的月份开始,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不知道那孙子还会不会继续下手。
池骋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音量调到最大,就放在枕头边上或者裤兜里,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电话,他连着十几天没好好睡过觉,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胡子也没刮,整个人看起来又糙又凶,队里其他兄弟也都差不多,一个个熬得眼窝深陷,脸色发青,但没人敢松懈。
他们分成几班,轮流在全市那些可能作案的地点蹲守,池骋亲自带队,穿着便衣,开着一辆破旧不起眼的桑塔纳,在那些阴暗的巷子,废弃的厂区,偏僻的公园外围转悠,车里烟雾弥漫,烟灰缸早就塞满了,剩下的烟头就扔在脚底下。
“头儿,这他妈得蹲到什么时候?”开车的年轻警员小陈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泛着水光,使劲眨了眨,“这都半个月了,屁动静没有。”
池骋坐在副驾上,车窗开了一条缝,夹着烟的手搭在外面,弹了弹烟灰,眯着眼睛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语气烦躁:“让你蹲就蹲,哪那么多废话?嫌累就滚回去睡觉,换别人来。”
小陈立刻不敢吭声了,缩了缩脖子,专注地盯着前方被雨淋湿的街道。
后座上的李雯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头儿,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兄弟们都快熬废了,那孙子是不是知道我们在盯梢,故意憋着不动?”
“也有可能他妈的换地方了。”老张的声音从另一辆车里的对讲机传出来,带着滋滋的电流声,“或者这王八蛋出了什么意外,躺哪个阴沟里死了也说不定。”
池骋狠狠吸了一口烟,把烟屁股扔出窗外:“都别他妈瞎猜了,留三组人轮流继续盯,其他人撤回去休整,保持待命,不能全耗死在这儿。”
命令一下,大部分警力撤了回去,池骋也开着车回了局里,他身上的衣服都快馊了,混合着烟味、汗味和雨水的潮气,先回办公室看了一眼,没什么新情况,白板上的照片和线索还是老样子,那个“CG”像是刻在他眼里一样,怎么看怎么堵心。
他踹了一脚桌腿,低声骂了句操,然后抓起车钥匙和外套,直接回家了。
池骋住的地方不算大,两室一厅,装修简单,甚至有点简陋,客厅里就一张沙发,一个茶几,一台电视,地上扔着几本杂志,几个空啤酒罐,卧室里更乱,被子都没叠,床上堆着几件换下来的衣服。
他甩掉鞋,把湿漉漉的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直接进了浴室,热水哗啦啦冲下来,打在他紧绷的肌肉上,蒸腾起一片白雾,他闭着眼,仰着头,让热水冲刷着脸和身体,试图把疲惫和烦躁一起冲走,但没用,那七张死者的脸和那个该死的“CG”还在他脑子里打转。
洗完澡,他围着条浴巾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冰啤酒,咔一声拉开,仰头灌了大半罐,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压下去一点心里的火气。
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去,沙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池骋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翻到一个备注叫“小贝”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有点软糯的男声,带着点喘,像是刚运动完:“喂?池哥?”
“嗯。”池骋应了一声,声音还有点哑,“在家干嘛呢?”
“刚…刚洗完澡。”小贝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怎么了池哥?想我了?”
“少废话。”池骋不耐烦地打断他,“现在有空没?过来一趟。”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更软了,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有空有空,池哥你等我,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池骋把手机扔到一边,又喝了一口啤酒,小贝是他之前偶然认识的,那会儿他那个前女友非拉着他去听什么心理学讲座,说是她们学校的名师讲课,非得让他陪着,池骋听得昏昏欲睡,坐他旁边的一个男的倒是听得挺认真,那男的就是小贝,长得白白净净,戴个眼镜,看起来挺斯文。
中途池骋出去抽烟,小贝也跟着出来了,趁他没注意,把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塞进了他裤兜里,晚上池骋回家换衣服摸出来,看着那串数字,嗤笑了一声,本来想扔了,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拨了过去。
约出来见了面,吃了顿饭,直接去了酒店,小贝看着斯文,在床上倒是放得开,叫得也带劲,池骋睡了他一次,觉得挺爽,回头就把那唠唠叨叨的女朋友踹了,跟小贝保持了这种随叫随到的肉体关系,小贝是心理学研究生,脑子聪明,话不多,也不缠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点让池骋挺满意。
大概过了四十多分钟,门铃响了,池骋站起身,围着浴巾走过去开了门。
小贝站在门外,头发有点湿,像是淋了雨,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上背了个双肩包,看起来就青春阳光,他看见池骋,眼睛亮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池哥。”
“进来。”池骋让开身。
小贝走进来,把伞放在门口,换了拖鞋,闻到屋里淡淡的烟味和池骋刚洗完澡的沐浴露味道,耳朵尖有点红。
池骋关上门,走到沙发边坐下,又拿起那罐没喝完的啤酒喝了一口,小贝把背包放在一边,走过来,很自然地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仰头看着池骋:“池哥,你最近是不是很累?看起来瘦了点。”
池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小贝长得确实不错,皮肤白,眼睛大,嘴唇红润,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但池骋从来没亲过他,他觉得接吻是件挺他妈腻歪的事,没必要。
小贝被池骋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池骋的小腿上,轻轻捏着:“我给你按按?”
池骋嗯了一声,闭上眼,靠在沙发背上,小贝的手法不错,手指有力道,按得他紧绷的小腿肌肉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能感觉到小贝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有点热。
按了一会儿,小贝的手慢慢往上移,到了大腿,他的动作变得有些迟疑,带着点试探的意味,池骋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声音低沉:“别按了。”
小贝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池哥?”
池骋没说话,直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按倒在沙发上,沙发不算宽,小贝半躺着,眼神水汪汪地看着他,池骋扯掉围着的浴巾,俯身压了上去。
“池哥……”小贝小声叫了一句,伸出手搂住池骋的脖子。
池骋没理会,直接低下头,咬住小贝的脖子,用力吮吸着,小贝疼得嘶了一声,但没躲开,反而把他搂得更紧,池骋的手也没闲着,粗暴地扯掉小贝的T恤和牛仔裤,扔到地上。
很快两人就赤裸相对,小贝的身体偏瘦,皮肤很白,胸口的两点已经是挺立的状态,池骋的手在他身上揉捏着,留下红色的指印,小贝忍不住呻吟出声,身体微微颤抖。
池骋分开他的腿,没有任何前戏,直接挺腰进入,干涩的紧致带来强烈的摩擦感,小贝疼得叫出了声,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啊……池哥……轻点……”
池骋像是没听见,抓着他的腰,开始用力冲撞,沙发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伴随着肉体碰撞的声音和小贝压抑的哭声和呻吟。
池骋闭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身体本能的动作,他需要这种激烈的发泄,需要把积压的压力、烦躁、愤怒全都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出去,他一下比一下用力,像是要把身下的人撞碎。
小贝一开始还觉得疼,后面慢慢适应了,快感开始累积,他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叫得太大声,但破碎的呻吟还是不断从嘴里溢出来,他抬起腿,盘在池骋的腰上,迎合着他的动作。
“池哥……好深……”他迷离地看着池骋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脸,看着他脸上那颗小小的痣,觉得性感得要命。
池骋喘着粗气,汗水从额头上滴下来,落在小贝的胸口,他加快了速度,每一次都顶到最深处,小贝被他干得浑身发软,只能无助地抓着他的手臂。
终于,在一声低吼中,池骋释放了出来,趴在小贝身上,喘着粗气,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
小贝也到了高潮,身体微微抽搐着,眼神涣散,轻轻抱着池骋的背,感受着他沉重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池骋撑起身,从小贝身体里退出来,拿起扔在旁边的浴巾,随便擦了擦,然后走到茶几边,拿起烟盒抖出一根烟点上。
小贝慢慢坐起来,腿还有点软,他拿过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纸巾清理身体,边清理边看着池骋赤裸的背影,宽阔的肩背,紧窄的腰身,线条分明的肌肉,心里一阵悸动。
他清理干净,穿上内裤,走到池骋身边,池骋坐在沙发上,夹着烟,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贝犹豫了一下,然后面对面的坐到了池骋的腿上,池骋没推开他,只是吐出一口烟。
小贝伸出手,轻轻抚摸池骋的脸颊,看着他疲惫的眉眼,忍不住凑过去,想亲他的眼角。
池骋猛地偏开头,皱着眉头,语气很冲:“干嘛?”
小贝的手僵在半空,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没……就是觉得你眼睛好看。”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累了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忧郁,特别迷人。”
池骋嗤笑一声,吸了口烟,烟雾喷在小贝脸上:“老子鸡巴更好看,你怎么不亲?”
小贝的脸一下子红了,但眼神却亮了起来,他笑着低下头,手往下探,握住池骋已经半软的东西,熟练地揉弄着:“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很快,池骋又被他弄得硬了起来,小贝跨坐在他身上,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坐了下去。这次有了之前的润滑,进入得顺畅很多。
小贝自己动着腰,上下起伏,发出满足的叹息,池骋靠在沙发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扶着小贝的腰,随意地动作着。
这次节奏慢了很多,但依旧深入,小贝抱着池骋的脖子,脸埋在他颈窝里,小声地呻吟着,他能闻到池骋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汗味,混合着自己身上的味道,让他更加兴奋。
池骋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用力往上顶一下,听到小贝拔高的呻吟,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似乎才能平息一点。
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两人再次达到高潮,小贝瘫软在池骋怀里,喘着气,浑身是汗。
池骋推开他,站起身,又去浴室冲了个澡,等他出来的时候,小贝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池哥,那我先走了?”小贝看着池骋,眼神里带着点期待,似乎希望他能留自己。
但池骋只是点了点头,从钱包里抽出些钞票,看着有几千块钱,递给他:“打车回去。”
小贝眼神暗了一下,但很快又笑起来,接过钱塞进口袋:“谢谢池哥,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池骋没说话,走到门口给他开了门。
小贝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说了一句:“池哥,要是心里有事,可以跟我说说,我学心理的,也许能帮上点忙。”
池骋看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波动:“没事,走吧。”
小贝只好点点头,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咔哒一声。
池骋站在门口,听着小贝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空气中还弥漫着性爱后的腥膻味道和烟味。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沙发上留下的痕迹,皱了下眉,拿出烟,又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雨声和抽烟的细微声响,池骋靠在沙发背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灯。
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眼皮越来越重,手里的烟慢慢烧着,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他想着那七个案子,想着那个诡异的“CG”,想着媒体没完没了的追问,想着上头催命的电话,想着手下兄弟熬红的眼睛……
脑子乱糟糟的,像一团浆糊。
烟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池骋猛地惊醒,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试着集中精神再去想想案子,但思维已经不受控制地涣散,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超过了他意志力的极限,晃了晃脑袋,想再去洗把脸,但身体却沉重得不想动弹,就那么靠着沙发,眼皮一下下打着架,窗外雨声淅沥,像是催眠曲。
最终,他头一歪,夹着烟的手指松驰下来,呼吸变得沉重均匀,在弥漫着烟味和情欲气息的客厅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没过多久,池骋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尖锐急促的铃声像锥子一样扎进他昏沉的睡眠里,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心脏咚咚狂跳,额角一阵抽痛。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在茶几上疯狂闪烁,映出一小片惨白的光,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上“李雯”两个字跳动着,窗外雨还在下,哗啦啦的,没有停歇的意思,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喉咙发干。
“喂?”他接起电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头儿!”李雯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被雨声和急促的喘息切割得有些破碎,“又出事儿了!还是CG!这次他妈的又是个大学生!”
池骋的胃猛地一沉,所有睡意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色和淋漓的雨幕,低声骂了句操。“地点。”
“光华路,离你那个小区特别近,就隔着两条街,那个叫‘学子家园’的廉价公寓楼后巷!”
池骋的呼吸骤然停顿了一瞬,光华路,学子家园……小贝就住在那片儿,他几乎是机械性地应道:“知道了,封锁现场,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他猛地站起身,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甚至没开灯,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摸索着抓起沙发上扔着的昨天那件黑色短袖和长裤,胡乱套在身上,什么也顾不上,抓起车钥匙和手机就冲出了门。
楼道里一片死寂,只有他匆忙的脚步声回荡,电梯慢得让人心焦,他狠狠捶了一下按钮,干脆转身冲进了安全通道,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下跑。
冲出单元门,冰冷的雨水立刻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跑到车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发动机轰鸣着启动,车灯撕开雨幕,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车子冲出小区,拐上光华路,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前方能见度依然极差,两条街的距离,开车不过两三分钟,池骋却觉得无比漫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几乎让他窒息。
学子家园公寓楼就在前面,老旧的楼体在雨夜里显得阴沉破败,巷子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红蓝警灯旋转闪烁,将湿漉漉的墙壁和地面映得光怪陆离,几个穿着雨衣的同事站在线外,脸色凝重。
池骋一把推开车门,甚至没熄火,大步冲了过去,积水没过了他的鞋面,冰冷刺骨,李雯正打着强光手电跟一个技术队的同事说着什么,听到动静回过头,脸上雨水直流。
“头儿,你来了。”她的声音被雨声盖过一半。
池骋没应声,一把掀开警戒线弯腰钻了进去,技术队的人正在巷子深处忙碌,闪光灯不时亮起,他踩着湿滑的地面往前走,靴子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越往里走,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腥气就越发清晰可闻。
尸体靠着墙根躺着,蜷缩着,像个被丢弃的破旧玩偶,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色牛仔裤,已经被雨水和血污浸染得看不出原色,一头柔软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眼睛惊恐地圆睁着,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喊叫什么,脖子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血液还在缓慢地往外渗,被雨水稀释着,在身下汇聚成一大片淡红色的水洼。
池骋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被抽干了,又瞬间冻结,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炸得他头皮发麻,耳朵里嗡嗡作响。
那张脸,即使沾满了雨水和血污,即使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他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小贝。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口,池骋差点当场吐出来,他强迫自己咽下那口酸水,喉咙火烧火燎地疼,死死盯着那具冰冷的尸体,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死亡时间大概在一到两小时前。”法医蹲在旁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手法和之前一样,一刀割断颈动脉和气管,干净利落,凶器应该还是那种薄刃刀具。”
李雯走到池骋身边,拧着眉头,语气沉重:“死者叫贝明轩,A大心理学系研二的学生,就住在这栋楼上。”她顿了顿,看向池骋,“头儿,你……你脸色很难看,没事吧?”
池骋猛地回过神,僵硬地摇了摇头,视线却无法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移开,小贝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和恐惧,几个小时前,这个人还鲜活地在他身下呻吟喘息,体温炙热,现在却冰冷地躺在这里,变成了一具等待解剖的尸体。
“身份确认了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轮摩擦。
“在他裤兜里找到了学生证和身份证,初步确认了。”李雯叹了口气,“社会关系比较简单,平时就在学校和住处两点一线,导师和同学都说他性格挺好,没听说跟谁结仇,这……”
又是这样,毫无理由,毫无征兆。
技术队的人开始准备将尸体抬上担架运回去,看着小贝毫无生气的身体被小心地挪动,池骋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他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出巷子,靠在冰冷的警车上,从湿透的夹克口袋里掏出烟盒,烟盒也湿了,他费了点劲才抖出一根稍微干点的烟,叼在嘴上,用手拢着打火机,点了好几次才点燃。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吸入肺腑,却压不住那股冰冷的恶心和翻腾的情绪,雨点打在脸上,和冷汗混在一起。
现场初步处理完毕,尸体被运上车,准备带回局里进行详细尸检,同事们开始收队,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池骋没上车,他就站在雨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看着技术队的人最后清理现场,看着警戒线被撤掉,李雯走过来,把一件同事多带的雨披递给他:“头儿,先回局里吧,雨太大了。”
池骋没接,只是哑声说:“你们先走,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李雯看着他异常难看的脸色和猩红的眼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警车一辆辆开走,红蓝灯光渐渐消失在雨幕中,巷子口只剩下池骋一个人,还有那辆孤零零停着的他的车,他扔掉烟头,走到刚才尸体躺着的地方。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粉红色,但在墙根潮湿的泥地上,那两个字母,“CG”,被某种锐器深深地刻了进去,笔画工整,透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和挑衅。
池骋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几乎要触摸到那两个字母,又猛地缩回手,他闭上眼,脑子里乱成一团,小贝惊恐的脸,带笑的眼,呻吟的声音,冰冷的尸体,还有那个梦里的风衣男人,眼尾的泪痣……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在雨里站了多久,直到浑身湿透,冷得开始打颤,才僵硬地走回车里,发动车子,却没有立刻开走,他趴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冰冷塑料,粗重地喘息着,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爆炸的窒闷感。
最终,他抬起头,抹了一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冷硬,踩下油门,车子朝着市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回到市局,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小贝的尸体已经被送进了法医室,专案组的人都没下班,全都聚在会议室里,或坐或站,没人说话,只有烟雾无声缭绕,白板上,第八个受害者的照片被贴了上去,年轻的面孔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眼。
池骋脱下湿透的夹克扔在椅背上,里面那件黑色短袖也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他没坐下,就站在白板前,盯着小贝的照片,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等待尸检结果的这段时间,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纸张翻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法医老赵拿着一份初步报告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兴奋的神情。
“池队!有个重大发现!”老赵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老赵快步走到会议桌前,将报告放下:“我们在死者贝明轩的直肠内发现了残留的精液!量还不少!凶手这次可能留下了决定性的证据!”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瞬间让所有垂头丧气的警员活了过来。
“精液?!太好了!”
“妈的!终于抓到这孙子的尾巴了!”
“赶紧送检!做DNA比对!这下他跑不了了!”
会议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压抑了太久的沉闷被瞬间点燃,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振奋和希望的神色,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开始讨论如何最快进行DNA比对,数据库里可能匹配到谁。
一片兴奋的嘈杂中,只有池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血色在听到“精液”两个字时,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一片惨白,他盯着那份报告,像是盯着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夹在手指间的烟静静燃烧着,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颤抖着,终于掉落下来,烫在手背上,他却毫无知觉。
周围同事兴奋的议论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变得模糊而遥远,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脊椎骨一路窜上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在一片欢呼和期待声中,他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很轻,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穿透了嘈杂:“我的。”
这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刺入了离他最近的李雯耳中。
李雯脸上的兴奋表情瞬间僵住,她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池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头儿?你……你说什么?”
池骋抬起眼,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深吸了一口即将燃尽的烟,然后把烟头狠狠摁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抬起手指,指向法医老赵放在桌上的那份报告,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崩溃感:“他体内的精液,是我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瞬间劈散了会议室里所有的声音和动作。
上一秒还沉浸在兴奋中的所有人,像是被同时按下了暂停键,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议论,每一个表情,都僵在了半空中,所有的目光,震惊的、愕然的、难以置信的,齐刷刷地钉在了池骋身上。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只剩下空调运作的低沉嗡鸣,和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
池骋站在那里,承受着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脸色苍白,但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里是一片荒芜的平静。
李雯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的脸色也变得煞白,嘴唇哆嗦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头儿!这种玩笑可不能开!”
“我没开玩笑。”池骋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凌晨一点左右,他来过我家,我们发生了关系,大概两点前后他离开的,那精液,是我的。”
他顿了顿,迎着所有人呆滞的目光,补充了一句,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嘲弄,“我们是炮友关系,够清楚了么?”
死寂。
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冻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队长,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几个年轻警员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却没人低头去看。
老张张着嘴,手里的烟烧到了手指才猛地一抖,回过神来,眼神复杂无比。
李雯更是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看着池骋,又看看周围同事的反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资历最老的老张先开了口,声音干涩:“池队……你……你这……”他“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显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池骋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该怎么程序就怎么程序,我配合调查。”
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怀疑、震惊、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几分钟后,池骋被“请”进了审讯室。
不是平时他审别人的那间,而是隔壁另一间规格一样的,白墙,单面玻璃,冰冷的铁桌铁椅,他坐在常坐的那个位置对面,感觉异常陌生。
负责审讯他的是老张和另一个分局调来协助的老刑警,两人脸色都极其不自然,尤其是老张,目光躲闪,几乎不敢直视池骋。
程序还是要走的,记录仪打开,问题一个个抛出。
“姓名,职务。”
“池骋,市局刑侦支队队长。”
“你和死者贝明轩是什么关系?”
“炮友关系,维持了大概半年左右。”
“怎么认识的?”
“大概半年前,在一个心理学讲座上,他塞给我他的电话号码。”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昨晚,准确说是今天凌晨,大约零点四十分左右到我住处,凌晨两点左右离开。”
“发生性关系了吗?”
“发生了,无套内射。”
“他离开时状态如何?”
“正常,自己穿好衣服走的。”
“他离开后,你做了什么?”
“抽了根烟,然后在沙发上睡着了 直到接到李雯的电话。”
“你和他之间的关系,还有谁知道?”
“没人。”
“你们之间有没有经济往来?”
“我偶尔会给他一些钱,当打车费或者零花,但他不是卖的,没明确要过价。”
“最近一次给他钱是什么时候?”
“昨晚他走的时候,我给了他大概两三千现金。”
“你们有没有发生过矛盾或者争执?”
“没有,他很听话,从不纠缠。”
问题机械性地进行着,池骋的回答冷静,清晰,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和坦诚 他详细描述了和小贝认识的经过,每次约见的地点,联系的频率,以及最后一次见面的所有细节,包括做爱的姿势和射精的事实。
他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只有偶尔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么平静。
与此同时,李雯带着另一队人,拿着手续,直奔池骋所住小区的物业监控室。
她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她绝不相信池骋会是凶手,另一方面,那精液的发现和池骋的自认,又像一根刺死死扎在心里,她必须亲自确认。
调取凌晨池骋所住楼层及单元门口的监控录像,画面快速回放。
凌晨零点三十九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单元门口监控里,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著书包,打着伞,正是小贝,刷卡进了单元门。
紧接着,电梯监控显示他到了池骋所住的楼层,走向池骋的房门,之后是楼道监控,拍到他敲响了池骋的门,门打开,他闪身进去,门关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凌晨两点零三分,池骋的房门再次打开,小贝从里面走出来,衣服整齐,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低着头,快步走向电梯,乘坐电梯下楼。
单元门口监控显示,两点零五分,小贝打着伞走出了单元门,沿着小区路面向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和监控范围之外。
李雯紧紧盯着屏幕,手指攥紧,关键的时间点来了。
她让人重点查看小贝离开后,池骋单元门口和楼层走廊的监控,时间一直往后拉。
屏幕上的时间数字不断跳动。
两点十分……两点半……三点……
池骋的房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一直到凌晨三点十七分,李雯的手机响起通话记录的那一刻,那是她打电话向池骋汇报案情的准确时间,监控画面显示,大约在她挂断电话后的一分钟,也就是三点十八分左右,池骋的房门才猛地被打开。
池骋穿着匆忙套上的衣服,脸色极其难看地冲了出来,甚至没关门,就疾步冲向电梯,身影消失在电梯里。
单元门口监控显示,三点二十分,池骋的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急速驶离小区。
李雯反复确认了时间点,小贝两点零五分离开,池骋三点十八分才出门,中间间隔了一小时十三分钟,而法医初步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在两点到三点之间 从池骋小区到案发地点,开车最快也需要十五六分钟。
时间上,池骋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不可能在小贝离开后立刻跟踪并实施谋杀。
李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她让人把关键时间段的监控录像备份带走。
回到局里,审讯刚好告一段落,老张和那位老刑警从审讯室里出来,对着等在外面的李雯和几位领导,微微摇了摇头。
“池队……池骋的陈述和监控时间对得上,他没有作案时间。”老张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雯把她这边监控的结果快速汇报了一遍。
几位领导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但依旧凝重,虽然排除了直接嫌疑,但队长和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有这种私密关系,还留下了这种证据,这事实在是……
这时,审讯室的门从里面被推开,池骋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的疲惫更重了几分,他看了一眼外面的人,没说话。
一位副局长干咳了一声,走上前,拍了拍池骋的肩膀:“池骋啊,情况我们都了解了,这个……虽然排除了作案嫌疑,但这个关系……唉,你先回去休息一下,调整调整状态,队里的事,暂时让老张负责一下。”
池骋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李雯走到池骋面前,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松了口气,有担忧,还有一丝尴尬,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安慰两句,最后却憋出了一句:“队长……那个……我们尊重你的性取向,这没什么的,你别……别自卑……”
池骋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接着竟真的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笑了几声才停下,抬起眼,看着李雯,眼神里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不耐烦和暴躁,语气冲得很:“滚蛋,老子用着你尊重了?少他妈在这儿废话,哪凉快哪待着去,实在闲得慌就赶紧去查案子。”
说完,他再也不看任何人,拨开面前的人,径直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湿透的短袖紧贴着他宽阔的背脊,每一步都踩得极重,带着一股压不住的火气和戾气,消失在楼梯口的拐角。
池骋被勒令在家休息了。
上头没明说把他踢出专案组,但意思也差不多了,电话是副局长亲自打来的,语气听着还算客气,但字里行间没留半点商量余地,就说让他先好好调整几天,队里的事暂时不用操心,老张先顶着。
池骋听着电话,没吭声,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行”字,直接把电话撂了。
手机被他狠狠掼在沙发上,弹了一下,又落回垫子里,池骋站在客厅中央,胸口堵得发慌,一股邪火没处撒,抬脚就想踹旁边的茶几,腿抬到一半又硬生生忍住,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屋里还残留着那天晚上和小贝折腾过的气味,混合着烟味,闷得人喘不过气。
他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户,潮湿阴冷的风裹着零星的雨点灌进来,吹在脸上,外面天还是阴沉着,灰蒙蒙的一片,这破雨断断续续下了快半个月,就没个爽利劲儿。
接下来的两天,池骋就这么闲在了家里,说是休息,比上班还他妈难熬,睡觉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小贝那张惨白的脸和瞪圆的眼,还有那工工整整刻在地上的“CG”,吃饭也没滋味,冰箱里空空荡荡,凑合泡了碗面,吃了两口就扔那儿了,烟抽得比平时更凶,烟灰缸里很快就堆满了烟头,屋里烟雾缭绕,跟点了烟熏火燎的柴火垛似的。
他像头困兽,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踱步,要么就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旧灯管发愣,脑子里一遍遍过着七个案子的所有细节,每一个受害者的脸,每一个案发现场的布局,那个诡异的“CG”,还有那个梦里眼尾有痣的风衣男人……画面支离破碎,搅合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
他试图不去想小贝,但那小子临死前的样子总在他眼前晃,还有最后那次,他在这沙发上干他,小贝那带着哭腔的呻吟,发红的眼角,汗湿的皮肤触感……这些画面和冰冷的尸体交织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阵发紧,恶心,又掺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憋闷。
第三天下午,外面天阴得最沉的时候,他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是李雯发来的微信消息。
没多余的话,就一个文档,里面是几张照片,看背景像是在勘查现场,光线有点暗,拍的是一个摊开的硬壳笔记本,纸页微微泛黄。
池骋皱着眉,手指划开屏幕,点开第一张照片。
照片是日记本的扉页。上面用铅笔素描着一张男人的脸。线条很干净,画得极其传神。
池骋的呼吸猛地一滞,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
那张脸……
模糊的梦境碎片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击穿,变得清晰无比,雨夜,巷子,高大的风衣男人,利落挥出的刀,最后缓缓抬起的面孔……
眼尾下方,一颗清晰的深色的泪痣。
和这张纸上的素描脸,一模一样。
冷意顺着脊椎骨急速爬升,炸得他头皮发麻,他手指有些发僵,几乎是机械地往下滑动屏幕。
后面的几张照片,是日记的内页。字迹清秀工整:
“十月三日。又见到他了,还是在老地方,他好像很喜欢那里,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很好看,站在那儿就像一幅画,我没敢过去,只远远看着。”
“十月十五日,下雨了,他好像总在雨天出现,他抽烟的样子很好看,手指很长,他今天心情好像不好,为什么?我能做点什么吗?”
“十一月十号,他今天看了我一眼,虽然很远,但我觉得他看我了,心跳得好快,他会不会也注意到我了?”
“十二月五号,怎么办?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可他好像永远那么远。”
“一月二十二号,今天鼓足勇气想走近一点,可他不见了,等了好久都没出现,是出事了吗?还是再也不来了?”
每一页,都充斥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狂热和迷恋,没有名字,没有具体称呼,通篇都是用“他”来指代,字里行间透出的情绪,让池骋这种糙老爷们儿都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最后一张照片,是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日期就在几天前,字迹显得有些凌乱,甚至有点晕开,像是被水渍沾过:“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只有这样,才能更靠近他吧?哪怕只有一点点……对不起……可是……我真的……”
写到这里,后面就没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池骋盯着那句没头没尾的“对不起……”,眼皮狠狠跳了几下,他猛地退出去,看到李雯的聊天框最上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但等了半天,最后只发过来一行字:「头儿,你看看吧。」
然后就再没了下文。
池骋盯着那行字,腮帮子咬得紧紧的,李雯这是什么意思?让他看?看什么?看小贝心里装着别人?还是看这张和他梦里凶手一模一样的脸?
他以为李雯是暗示他私下调查这张脸,毕竟他现在明面上被停了职,没法动用局里的资源。
操。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把心里那股翻腾的邪火压下去,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不管李雯什么意思,这日记本,尤其是这张脸,是条新线索,绝不能放过去。
他立刻翻出手机通讯录,开始打电话,不能进系统查,他就动用自己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和线人,让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帮忙私下打听,看看道上有没有人见过这么一号人物,眼尾有颗这么明显的泪痣的。
同时,他开始重新梳理小贝的社会关系网,既然小贝在日记里那么迷恋这个人,现实中不可能完全没有交集,他顺着小贝的学校、导师、同学、平时常去的地方,甚至是他兼职打工的咖啡馆,一条线一条线地重新摸查。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两天下来,眼睛里的红血丝更重了,下巴上的胡茬也冒出来老长,整个人显得越发憔悴暴躁。
关于那个眼尾有泪痣的男人,反馈回来的消息寥寥无几,几个线人都说没印象,要么就是特征太模糊,不好找,小贝的社会关系网也干净得过分,同学老师对他的评价都挺好,说他性格温和,有点内向,学习用功,没什么不良嗜好,也没听说跟谁结过仇,平时除了学校住处和咖啡馆,很少去别的地方。
调查似乎又走进了死胡同。
池骋烦躁地把手机扔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走到厨房想倒杯水,发现水壶是空的,低骂了一句,拿起钥匙和手机,准备下楼去买包烟,顺便透口气。
刚拉开房门,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池骋现在对电话铃声有点过敏,每次响都觉得没好事,皱着眉接起来,语气很冲:“喂?谁?”
电话那头是个有点怯懦的中年女声:“请问……是池骋吗?”
“是我,你哪位?”
“我是爱之家的张院长啊,以前孤儿院的,你还记得吗?”
池骋愣了一下,脚步顿在门口,爱之家孤儿院,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张院长,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挽得一丝不苟,说话轻声细语的女人,他当然记得,只是离开孤儿院后,他就很少回去了,一是忙,二也是不想总回忆那些事。
他语气缓和了点:“张院长?记得,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他心里有点疑惑,张院长几乎从不主动联系他们这些已经离开孤儿院的孩子。
电话那头的张院长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哽咽:“小骋啊……我……我听说小贝的事了……电视上看到的……怎么会这样啊……多好的孩子……”
池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小贝?张院长认识小贝?
“您……认识贝明轩?”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张院长的声音更哽咽了,“他跟你是同一批进来的孩子啊!就是比你晚来大概……大概一两年?你那时候个子高,长得还漂亮,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他老是跟在你后面跑,你不记得了?后来你考上警校走了,他还经常回院里帮忙呢……多懂事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池骋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张院长后面的话都变得模糊不清。
小贝……和他是同一个孤儿院的?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撞开,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上来……阴暗潮湿的走廊……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一群半大孩子吵吵嚷嚷……好像……好像确实总有个瘦瘦小小脸色苍白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不耐烦地吼过那小孩几次,让他滚远点……
那个小男孩……是小贝?
池骋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干涩得发疼,他猛地想起小贝日记最后那页那句没写完的话,“对不起……”
所以那声“对不起”……是因为这个?因为他们早就认识?但是小贝没有说?
所以小贝接近他……根本不是什么偶然的心理学讲座后一见钟情的塞纸条?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池骋,震惊,荒谬,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刺痛感,他靠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小骋?小骋?你还在听吗?”张院长的声音带着担忧。
池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在听,张院长,您……您能再跟我说说小贝的事吗?在院里的时候。”
张院长又叹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说小贝那时候身体不好,很瘦弱,经常被其他孩子欺负,总是池骋看不下去,把那些欺负人的孩子揍跑,虽然池骋自己对他也不怎么热情,说小贝一直很依赖池骋,池骋离开孤儿院后,小贝失落了很久,说小贝后来考上了大学,学了心理学,还经常回孤儿院做义工,说是想帮助那些和自己一样的孩子……
池骋默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似乎被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串联了起来。
受害者之间看似毫无关联。
但第一个死者,赵倩,A大学生,小贝也是A大学生。
第二个死者,钱匀伟,出租车司机,经常在城郊结合部活动,爱之家孤儿院就在那片城郊结合部附近。
第三个死者,孙梅,超市清洁工,下班经过那个小公园,那个公园,是以前从孤儿院去附近小学的必经之路。
第四个死者,李强,个体户,五金店后院,那家五金店,孤儿院以前经常去那里买维修用的零件。
第五个死者,周莉莉,程序员,地下车库,她住的那个小区,似乎是……似乎是孤儿院以前一个捐助商开发的项目?
第六个死者,吴建国,机关小科长,应酬喝酒,他喝酒的那家饭店……池骋猛地想起来,那家饭店的老板,好像曾经资助过孤儿院几个孩子上学?
第七个死者,刘明,业务经理……池骋快速回忆着案卷,刘明公司负责的一个公益项目,去年好像和爱之家孤儿院有过接触?
而第八个,小贝,和他一样,来自爱之家孤儿院。
一个被刻意忽略或者说被某种力量引导着忽略的核心,浮出了水面,所有这些受害者,都直接或间接地与爱之家孤儿院有着某种微弱的容易被忽视的联系!
而他自己,池骋,也是从爱之家孤儿院出来的。
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十八岁考上警校,因为拼起来不要命,破案效率极高,屡次立功,被破格提拔,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市刑侦支队队长的位置,今年却偏偏被这一连串诡异至极的连环杀人案绊住了手脚,寸步难行,现在更是被变相停职……
一种冰冷的近乎恐怖的预感,像无数细密的毒蛇,顺着他的脚踝缠绕而上,瞬间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而漩涡的中心,是一个他从未看清过的深不见底的黑暗真相。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池骋还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僵立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像是某种不祥的鼓点。
Chapter 18: 消失的他—2
Chapter Text
池骋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去了福利院。
夜里没睡踏实,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小贝惨白的脸,一会儿是日记本上那张素描,眼尾那颗泪痣像是烙在他脑海里最深处,怎么都挥不去,天刚蒙蒙亮,他就爬起来,冲了个冷水澡,冰冷的水流砸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点昏沉,胡子也没刮,随便套了件黑色的旧夹克,抓起车钥匙就出了门。
爱之家孤儿院在城郊结合部,地方偏,路也不太好走,加上昨晚又下了点雨,坑坑洼洼的路面积着浑浊的水洼,池骋开着那辆黑色SUV,车轮碾过水坑,溅起一片泥点子,糊在车门上,他嘴里叼着烟,车窗开了条缝,冷风夹着潮湿的土腥气灌进来,吹得烟灰簌簌地落。
开了快一个钟头,才看到那片熟悉的低矮建筑,灰色的围墙,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口那棵老槐树比以前更歪了,枝杈光秃秃地伸向灰白色的天空,他把车停在门口空地上,熄了火,坐在车里又抽完最后一口烟,才推开车门下去。
铁门没锁,虚掩着,他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院子里静悄悄的,这个点,孩子们大概还在吃早饭或者上课,和他记忆里比起来,这儿几乎没什么变化,甚至显得更破败了些,那几个老旧的滑梯和秋千还立在院子当中,油漆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锈红色的铁锈,风一吹,秋千架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听着随时要散架。
他记得几年前看本地新闻,还说有企业家给这家孤儿院投了笔不小的款,用于改善设施和孩子们的生活,池骋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钱呢?这破地儿哪儿像被钱砸过的样儿?妈的,天下的乌鸦真是一般黑,哪儿都少不了喝血扒皮的蛆。
他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踱步,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角落,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谈不上怀念,更多的是种麻木的隔阂感,离开这儿十几年,他拼了命地想往外爬,想摆脱过去那股子穷酸和晦气,现在冷不丁回来,只觉得这地方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儿,连空气都带着股穷气。
正走着,一个略微佝偻的身影从主楼里快步走了出来,是张冬梅院长,她老了不少,头发白了一大半,在脑后挽了个髻,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外套,脸上带着点急切和惊喜。
“小骋?真是你啊!刚听门卫老刘说看见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进来,我看着就像你!”张院长走到他跟前,仰头看着他,眼圈有点红,“快十年没回来了吧?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池骋垂下眼皮看她,嗯了一声:“挺好。”他声音有点哑,带着没休息好的疲惫。
张院长上下打量他,眼神里透着欣慰:“真好,真好,看着就出息了,当警察了是吧?电视上好像还见过一回,破了大案子的,给咱们院里争光了。”
池骋没接这话茬,直接问:“张院长,我来是想问问,咱们院里,还有没有我那一批孩子的合照?就每年新年拍的那种。”
“有!当然有!”张院长连忙点头,“都好好收着呢,一年的都没落下,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去啊,就在我办公室那个柜子里。”
“成,麻烦您了。”池骋说。
“不麻烦不麻烦,你等着啊,我这就去。”张院长说着,转身又快步往主楼里走。
池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没跟进去,继续在院子里晃荡,孩子们吵闹的声音从食堂方向隐约传过来,他摸出烟盒,又想点一根,瞥见墙上模糊的“禁止吸烟”的牌子,啧了一声,又把烟塞了回去。
他百无聊赖地踱到那排老教室平房前,窗户玻璃灰蒙蒙的,里面拉着旧窗帘,看不清情形,其中一间的门没锁,他伸手推开,一股粉笔灰和旧木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教室很小,摆着十几张旧课桌椅子,黑板还是那种老式的墨绿色,上面残留着没擦干净的白色粉笔印,角落里堆着些杂物,体育用品、缺胳膊断腿的玩具娃娃,一切都和他记忆里差不多,时间在这儿像是停滞了。
他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拉开椅子坐下,木头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阳光透过脏污的玻璃窗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微弱的光,空气里有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浮动。
池骋看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树,脑子里空空的,一夜没睡好的疲惫感这时候慢吞吞地泛了上来,眼皮越来越沉,他索性趴在了冰凉的木头课桌上,合上眼,打算眯一会儿等张院长。
课桌上有刻痕,不知道是哪届孩子留下的,硌着他的脸颊,他换了个姿势,把脸埋进臂弯里,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吹过的风声,还有远处模糊的孩子们的笑闹声。
他好像真的睡着了,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
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池骋猛地惊醒,但不是他自己平时那种带着警惕和凌厉的清醒,睁开眼,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聚焦在眼前的人脸上,是张院长。
张院长手里拿着本厚厚的旧相册,正弯腰看着他,脸上带着点关切:“小骋?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凉不凉啊?相册我给你找来了,回去看吧,这儿冷。”
趴着睡的人缓缓直起身,动作带着点说不出的懒散劲儿,他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抬起眼皮,看向张院长。
那眼神让张院长脸上的关切瞬间僵住了。
那不是池骋平时的眼神,池骋的眼神要么是办案时的锐利阴沉,要么是疲惫时的烦躁不耐,但总是直接,粗粝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可此刻,这双眼睛里透出的神采,却截然不同,那里面含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打量,一丝玩味,甚至还有点……轻蔑的嘲弄,瞳孔深不见底,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冷冽又幽深。
他看着张院长僵住的表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不高,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头皮发麻的邪气,和他平时那种略带沙哑的粗嗓门完全不同,这笑声更清亮些,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张院长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后背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有点发颤:“小骋……你……你怎么了?”
他止住笑,嘴角却还勾着那个让人不舒服的弧度,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他比张院长高出一大截,站起来时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低头,看着张院长刚才拍过他肩膀的那只手,然后抬手,慢悠悠地拍了拍自己夹克肩膀上被张院长碰到过的地方,动作轻佻又刻意,像是掸掉什么脏东西。
张院长的脸色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拍完肩膀,往前迈了一小步,瞬间拉近了和张院长的距离,几乎要贴到她身上,张院长吓得又往后退,脊背却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无路可退。
他微微低下头,把脸凑到张院长耳边,呼吸喷在她花白的鬓角上,张院长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种……冷冽陌生的气息。
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且慢悠悠的腔调,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张院长的耳朵里:“这么多年了,张冬梅,你怎么还是这么……丑陋不堪?”
张院长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轻响,瞳孔因为惊恐而放大,浑身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说完,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像是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然后没再废话,转身,不紧不慢地朝着教室门口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一声声,敲在张院长冰冷的心口上。
他拉开教室门,外面阴冷的光线投进来,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背影,随即门被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张院长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手里的旧相册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摊开来,露出里面一张张泛黄的带着稚嫩笑脸的照片,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
晚上,池骋躺在自己家床上,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也是那家孤儿院,但像是褪了色的老照片,带着一种朦胧的暖黄调子,阳光很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小时候的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蹲在院子角落的沙坑里,手里拿着个破塑料铲子,吭哧吭哧地挖沙子,旁边还有个小孩,比他瘦小些,穿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洗得发白,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坑边上看他挖。
梦里他看不清那小孩的脸,只知道他很白,头发软软的黑黑的,眼睛很大很亮,那小孩不怎么爱说话,但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
“哥哥,你要挖个城堡吗?”小孩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
“嗯,”梦里的小池骋头也不抬,用力铲着沙子,“挖个大的,能住进去的那种。”
“哥哥真厉害。”小孩小声说,语气里全是崇拜。
挖了一会儿,小池骋累了,把铲子一扔,一屁股坐在沙子上,小孩赶紧从旁边拿过一个小水壶,递给他:“哥哥喝水。”
小池骋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他用袖子一抹,看着小孩:“哎,你咋老跟着我?”
小孩低下头,手指抠着沙子,小声说:“……跟着哥哥,没人欺负我。”
梦里画面一转,像是在教室里,别的孩子都在吵吵闹闹,只有那个白净小孩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写字,背挺得笔直,一个老师拿着批改好的卷子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把一张几乎满分的卷子放在小孩桌上,摸了摸他的头:“小……又是第一,真聪明。”
小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寻找,越过吵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后排靠窗打瞌睡的小池骋身上,眼神亮晶晶的。
画面又跳转,两人都长大了些,像是上了初中,并排走在孤儿院去附近中学的那条小路上,路边野草长得老高,小池骋个子窜得很快,比身边的孩子高出半个头,穿着不合身的校服,嘴里叼着根草茎,吊儿郎当地走着,旁边的孩子依旧清瘦,但身姿挺拔,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手里拿着本书,一边走一边看。
“别看了,晃眼。”小池骋不耐烦地把他手里的书抽走,“走路看什么书,小心摔沟里。”
孩子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笑笑:“快考试了,这道题还有点绕。”
“你不会的问我啊。”小池骋把书塞回他书包里,胳膊搭上他的肩膀,哥俩好地搂着,“哥给你讲。”
“哥哥你会吗?”孩子侧过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操,小看我是吧?”小池骋勒紧他脖子,“不会还不能蒙啊?”
两个孩子笑闹着走在夕阳里,影子被拉得很长。
高中似乎也在同一个学校,梦里画面零零碎碎,篮球场上小池骋抢断投篮,场边那个清瘦的身影总是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瓶水和一包纸巾,晚自习结束后漆黑的夜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抱怨作业多,吐槽食堂难吃,憧憬着以后考出去,离开这个地方。
一直都是两个人,形影不离,像是彼此最默契的影子,最完美的搭档,梦里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异常清晰,带着年少的莽撞和纯粹的信任。
可梦里的池骋,始终看不清那个孩子的脸,只知道他很白,很安静,很聪明,眼睛很好看,总是跟着自己,依赖自己,也用他自己的方式照顾着自己。
然后,梦里的色调猛地变了。
暖黄色褪去,变成了冰冷压抑的灰蓝色。
下雨了,很大的雨,哗啦啦地砸在地上,溅起冰冷的水花,已经是高三了,高考前最后一个学期,空气里都弥漫着焦躁和紧张。
梦里,池骋像是在疯狂地寻找着什么,他冲进空无一人的教室,桌椅整齐,黑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他跑过湿滑的操场,雨水糊了他一脸,他踹开宿舍的门,里面只有几张光板床,他沿着那条走了无数次的放学小路狂奔,两边是高高的沉默的围墙……
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个总是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的人,不见了,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恐慌像是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梦里那种失去重要东西的慌乱感和窒息感,无比真实,压得他胸口剧痛。
他跑得更快了,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生疼,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只是凭着本能疯狂地奔跑,穿梭在每一个对方可能出现的地方。
最后,他猛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后巷,那是学校后面一条堆满垃圾箱的死胡同,平时很少有人来,墙面斑驳,贴着各种小广告,地上流淌着浑浊的雨水。
巷子尽头,靠着墙根,坐着一个人。
穿着他们高中那身蓝白色的校服,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显得那人更加清瘦,低着头,软塌塌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一动不动。
池骋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大口喘着气,雨水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心底又带着一丝荒谬的希望。
“喂……”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雨声里发抖,“你他妈……你跑这儿来干嘛?我找你半天……”
那人没有反应。
池骋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说话啊!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他还是不说话,头垂得更低。
池骋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他伸出手,颤抖着,想去碰碰对方的肩膀:“哎,你……”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那湿透的校服,眼前的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一歪,倒向一边,露出了一直低垂着的脸,和那截暴露出来的脖颈。
池骋的呼吸猛地顿住了,瞳孔瞬间缩紧。
惨白的脸上毫无生气,眼睛紧闭着,嘴唇是青紫色的,最骇人的是那脖子,一道极深极长的口子横亘在喉管上,皮肉外翻,鲜血还在不断地从伤口里涌出来,混着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校服的前襟,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红。
“不……不……”池骋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他手忙脚乱地去扶他,手指碰到对方冰冷僵硬的皮肤,冻得他一个哆嗦。
“醒醒!你他妈给我醒醒!”他徒劳地摇晃着那具已经没有生气的身体,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听见没有!别睡!看着我!”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雨水无情地敲打着地面和尸体,发出单调冰冷的声响。
池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触手一片冰冷僵硬。
他用手抹开对方脸上湿漉漉的黑发,露出完整的五官,依旧看不清具体的长相,像是蒙着一层磨砂玻璃,只有一个大致的精致的轮廓。
但他的目光,却死死定在了那双眼尾处。
就在那右眼的眼尾下方,一颗小小的深色的泪痣,清晰地缀在苍白的皮肤上。
像是一点凝固的血,像是一个永恒的标记。
池骋猛地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额头上全是冷汗,胸腔剧烈起伏着,喘得厉害。
窗外天还没亮,一片沉寂。
他僵硬地坐在床上,梦里那冰冷的触感和那颗清晰的泪痣,无比真实地烙印在脑海里。
那颗泪痣……
和日记本素描上那个男人眼尾的泪痣,一模一样。
和小贝日记里那个迷恋的“他”,一模一样。
和他梦里那个杀人凶手,一模一样。
和他自己鼻梁上那颗痣的位置,那么近,又那么截然不同。
冰冷的寒意,顺着尾椎骨,一点点爬满了全身。
缓过来一些后,池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那儿酸胀得厉害,像是保持一个僵硬姿势睡了很久,他皱着眉,视线在熟悉的房间里扫了一圈,窗帘拉着,屋里光线昏暗,只能看清家具模糊的轮廓。
这是他自己的卧室。
怎么回事?
他猛地坐直身体,太阳穴跟着突突跳了两下,他记得自己明明在爱之家孤儿院那间破教室里,等着张院长去拿相册,怎么会一觉睡醒就在自己家里了?中间那段记忆像是被硬生生掐断了一样,一片空白。
池骋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外面天阴沉着,像是晚上的光景,雨暂时停了,但云层依旧厚得压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那身衣服,黑色夹克和长裤,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没等他想明白这诡异的断片是怎么回事,扔在床上的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池骋走回去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李雯的名字,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喂?”
电话那头,李雯的声音异常急促,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头儿!出大事了!爱之家孤儿院……起火了!”
池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起火?什么情况?严重吗?”
“不是严重不严重的问题!”李雯的声音猛地拔高,又强行压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压抑,“是全完了!院里上上下下五十多口人,孩子、老师、后勤……没一个跑出来!全烧死在里面了!”
池骋的呼吸骤然停止,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机从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凌乱的被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李雯的声音还在从听筒里隐约传出来,变得模糊而遥远:“……火是大概两个小时前烧起来的,等消防车赶到的时候已经全烧透了……现场太惨了……头儿?头儿你还在听吗?我们正在排查附近道路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拍到可疑的人或者车……”
池骋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僵立在床边,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冻成了冰碴子,刺得他四肢百骸都生疼,爱之家孤儿院……五十多条人命……张院长……那些孩子……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张日记本上的素描脸,眼尾那颗清晰的泪痣,像一个冰冷的烙印,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嘶吼,一遍又一遍,撞击着他的耳膜。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
市局审讯室。
白炽灯冰冷的光线从头顶直射下来,打在池骋脸上,把他眼底的疲惫和猩红照得无所遁形,坐在硬邦邦的铁椅子上,双手放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对面坐着老张和另一个分局调来的老刑警,两人脸色都极其难看,尤其是老张,目光复杂地看着池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记录仪的红点亮着,冰冷的机械音提示着审讯开始。
“姓名,职务。”
“池骋,市局刑侦支队队长。”池骋的声音干涩沙哑。
“今天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在爱之家孤儿院。”池骋回答得很干脆。
“去做什么?”
“调查贝明轩,就是第八个死者,他在那里长大,我想去查查他过去的情况。”
“有谁可以证明?”
“孤儿院的张冬梅院长,我进去的时候她见过我,后来……我在一间教室里等她去拿相册。”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孤儿院?”
池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试图回想,但那段记忆就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浓雾,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抓不住任何清晰的片段。“……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对面的老刑警提高了音量,带着明显的质疑。
“嗯,”池骋抬起眼,眼神里带着压抑的烦躁和困惑,“我就在那教室里等,然后……再醒过来就在我自己家了。”
“你回家是什么时间?”
“我也不确定,我醒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九点左右。”池骋实话实说,他知道这听起来有多可疑,但他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
老张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关切和担忧:“池队,你……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出现记忆空白这可不是小事……”
池骋没说话,只是用力搓了一把脸,累?何止是累,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掏空了,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弦,再稍微用点力就会彻底断裂。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一个技术队的同事探头进来,递给老张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监控录像截图和分析报告。
老张快速扫了几眼,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把报告推到池骋面前,手指点着上面的时间戳和画面:“池队,你自己看吧,孤儿院门口的民用监控拍到你中午十二点五十分进入院内,下午两点整,同一个监控拍到你独自一人从里面走出来,脸色……看着不太对劲,然后你开车离开,沿途三个交通摄像头拍到了你的车,显示你直接开回了自己住的小区,小区地下车库和单元楼的监控显示,你于下午两点二十八分回到家,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晚上九点零九分,李雯给你打电话那会儿,没有任何你外出的记录。”
报告上的黑白监控截图清晰无误,那张熟悉的脸,那件黑色夹克,确实是他自己。最后一张单元楼电梯里的截图,他低着头,脸色在监控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空洞,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池骋盯着那几张照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越收越紧,几乎要停止跳动。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没有作案时间。
和贝明轩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像是被分割成了两个人,一个在现实里活动,另一个则完全隐藏在黑暗里,替他做着那些他毫无记忆的可怕的事情。
“不是我。”池骋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两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肯定,“那个人不是我。”
老张和那位老刑警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证据链对不上,时间对不上,他们有再多的怀疑,也只能按程序办事。
二十四个小时后,由于缺乏直接证据,池骋被释放了。
从那间临时关押室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又黑了,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推开专案组办公室的门,里面烟雾缭绕,但异常安静,几个还在加班的兄弟看到他进来,都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或低头假装忙碌,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池骋没理会那些目光,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桌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他不在的这些天,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脑子里乱得像一锅粥,孤儿院烧焦的尸体,监控里那个陌生的自己,日记本上带泪痣的脸,还有梦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少年……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
李雯端着一杯刚泡好的浓茶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桌上,声音压得很低:“头儿……喝点热茶吧。”
池骋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没动那杯茶。
李雯犹豫了一下,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头儿,你……你最近是不是身体特别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一直很差,上次贝明轩的事……还有这次……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池骋没吭声,只是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李雯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安慰:“我知道,贝明轩那事儿对你打击肯定很大,虽然他跟你……是那种关系,而且他还那么喜欢你,人突然就这么没了,换谁心里都难受……你也别太自责了,这事儿……”
“出去。”池骋突然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疲惫和烦躁。
李雯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头儿?”
池骋抬起夹着烟的手,对着门口挥了挥,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我说出去,我他妈有点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
李雯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青黑的胡茬,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慢慢站起身:“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有事随时叫我。”
池骋没再看她,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李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窗外细密的雨声,池骋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直到喉咙被熏得干涩发痛。
他站起身,走到会议室那块巨大的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八个受害者的照片和资料,无数的线索箭头和问号,中间是那个刺眼的“CG”。
他的目光从赵倩、钱匀伟、孙梅、李强、周莉莉、吴建国、刘明……最后定格在贝明轩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上。
爱之家孤儿院。
所有的箭头,似乎都隐隐约约地指向了这个地方。
他盯着白板,眼神一点点变得冷硬起来,混乱和疲惫依旧包裹着他,但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念头从心底破土而出。
他得回去。
再回那个地方看看,哪怕那里现在已经是一片烧焦的废墟。
他抓起椅背上的夹克,大步走出办公室,下楼,发动了车子,黑色SUV碾过湿漉漉的街道,朝着城郊结合部的方向驶去。
雨刮器单调地左右摆动,车灯切开沉重的夜幕,池骋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脸色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峻,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要把一切撕碎的决心。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顶着他脸的人到底是谁。
但他知道,答案一定藏在爱之家孤儿院那片灰烬之下。
他必须把它挖出来。
……
爱之家孤儿院被警方用明黄色的警戒线层层封锁,烧焦的残骸在阴沉的天色下像一堆沉默的骸骨,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种更难以言喻的蛋白质烧毁后的恶臭,混杂着雨后的潮湿土腥气,吸进肺里让人一阵阵反胃。
几辆警车停在远处,红蓝灯光无声旋转,留下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守在警戒线外,脸色凝重,偶尔低声交谈几句,雨虽然停了,但天色依旧沉得压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悬着,仿佛随时会再泼下一场冷水。
池骋那辆黑色SUV碾过泥泞的路面,吱嘎一声停在封锁线外,他推开车门下来,身上还是那件皱巴巴的黑色旧夹克,脸上胡子没刮,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血丝,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又冷又硬。
一个年轻警察看到他,愣了一下,赶紧小跑过来:“池队?您怎么来了?”
“看看。”池骋的声音沙哑,带着没休息好的粗粝感,他抬手就要去掀警戒线。
年轻警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池队,这……里面还没清理完,现场挺……而且上头有命令,任何人不得……”
池骋眼皮都没抬,直接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刷脸,行不行?”他目光扫过去,那眼神里的压力让年轻警察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下意识地让开了路。
池骋弯腰钻进警戒线,从口袋里掏出鞋套和手套,熟练地套上,踩上了那片依旧温热的满是泥水和灰烬的废墟。
烧毁的主楼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框架,墙体大面积坍塌,露出里面扭曲的钢筋和烧成炭状的木头,窗户玻璃全碎了,黑洞洞地张着,消防水龙头还丢在一边,地上到处都是喷淋后积攒的泥水洼,混合着灰烬,变成粘稠黑灰色的浆糊。
每走一步,鞋套都会陷进湿滑的灰烬里,发出噗嗤的轻响,空气中那股味道更浓了,几乎凝成实质,粘在皮肤上,钻进鼻腔里,挥之不去。
池骋面无表情,目光缓慢扫过断壁残垣,试图从这片被彻底毁灭的地方找出任何一点不寻常的痕迹,但他心里清楚,这样一场大火,足以烧掉绝大多数证据。
他绕过主楼巨大的残骸,朝着记忆里那排老旧的平房教室走去,相比主楼,这边的损毁程度稍轻一些,但同样惨不忍睹,屋顶塌了大半,墙壁被熏得漆黑,门窗都成了焦炭。
他一间一间地看过去,教室里同样是一片狼藉,烧毁的课桌椅子歪倒在一起,黑板上什么也看不清了,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极其沉重,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异常。
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焚烧后的死寂和绝望,什么都没有。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那间最小的杂物间门口,这间屋子的门是那种老式的铁皮门,此刻紧闭着,门板上油漆起泡剥落,被熏得黢黑,但奇怪的是,门框边缘似乎没有完全被火舌舔舐,门鼻上挂着一把老旧的挂锁,居然还完好地锁着。
这把锁在一片废墟里显得格外扎眼。
池骋走过去,手指抹开锁面上的黑灰,露出下面冰冷的金属光泽,蹲下身仔细检查门缝和门框,周围的火烧痕迹到了这里似乎变浅了一些。
他眯起眼睛,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上面挂着一个简易的多功能工具刀,弹出里面最细的一根钢针,伸进锁孔里,耳朵贴近锁具,手指极轻极慢地拨动着。
咔哒。
一声轻微的响动,挂锁弹开了,池骋摘下锁,推开铁皮门。
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吱呀声,一股陈年的灰尘味霉味和烧焦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异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痒。
屋子里很暗,窗户的位置竟然被人用红砖粗糙地从外面封死了,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砖缝里挤进来,勉强照亮室内,入眼是堆叠到几乎顶到天花板的纸箱,大大小小,上面都积着厚厚一层灰,许多箱角已经被潮湿沤烂了,但整体保存得意外完好,似乎大火有意避开了这里。
池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柱在昏暗的杂物间里扫过,灰尘在光线下疯狂舞动,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空气,室内顿时只剩下他手机这一处光源,以及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走到一堆纸箱前,用戴着手套的手随便打开一个,里面是些旧教材,纸张泛黄发脆,散发着浓重的霉味,他又打开另一个,是一些淘汰下来的刻着名字的搪瓷水杯和铝饭盒,上面锈迹斑斑。
东西太多了,而且杂乱无章,池骋啧了一声,干脆直接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把手机放在旁边一个稍微平整的箱子上照着亮,开始一箱一箱地仔细翻找。
时间在死寂和灰尘中缓慢流淌,他只听得见自己翻动纸张和物品的窸窣声,还有越来越沉的心跳,汗水从额角滑落,混着脸上的黑灰,留下几道污痕,他不时被扬起的灰尘呛得低咳几声,但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
几个小时后,他脚边已经堆满了翻找过的废纸和杂物,疲惫和一种无名的焦躁感像虫子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也许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直到他拖过最角落里一个格外沉重的木头箱子,箱盖钉得很死,费了点力气才用工具刀撬开。
里面不是纸张,而是几十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杯子,每个杯子上都刻着名字,字迹因为锈蚀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是孤儿院以前给每个孩子发的统一水杯。
池骋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一个个拿起那些冰冷的杯子,用手指抹掉上面的锈尘,辨认着上面的名字。
“王建国”、“李秀英”、“张卫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划过眼前。
然后,他的动作停住了。
手指下的那个杯子上,刻着两个比划熟悉的字,“池骋”。
杯子很旧了,边沿甚至有点凹陷,带着多年使用的痕迹,他盯着那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刻痕上摩挲着,一股极其陌生的却又带着点微弱熟悉感的情绪掠过心头,快得抓不住。
他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翻,很快,他又找到了一个刻着“贝明轩”的杯子,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动作更快了些,几乎是粗暴地拨开其他的杯子,手指在冰冷坚硬的铁皮中搜寻。
然后,他的指尖碰到了一个杯子。
他把它拿了出来。
杯子和其他的一样,锈迹斑斑,杯身甚至还有一个不大的凹痕,但他抹开正面那层厚厚的锈尘时,三个字清晰地暴露在手机冷白的光线下……
郭城宇。
池骋的瞳孔猛地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住了,梦里那个模糊的眼尾有泪痣的影子,日记本上那张素描,还有那个冰冷的顶着他脸可能是杀人纵火的凶手……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捅进他混乱的记忆深处,却扭不动那把锈死的锁。
他僵在原地,足足有几秒钟,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过旁边那个刻着自己名字的杯子。
两只冰冷的被锈蚀的铁皮杯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他手指有些发颤,把两个杯子底部凑到光源下。
两个杯底都刻着东西,因为常年的磨损和锈蚀,几乎看不清楚了,但当他用力把两个杯底紧紧抵在一起时,那模糊的刻痕奇迹般地连接了起来,一边是半个粗糙的爱心,另一边是另外半个,严丝合缝,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歪歪扭扭的爱心。
砰!
池骋猛地松开手,两个杯子掉落在积灰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整个人向后缩了一下,脊背瞬间冒出一层白毛汗,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不是错觉。
那个梦是真的,那个总是跟着他、依赖他、最后却惨死在他眼前的少年是真的。
郭城宇。
这个名字像刻刀一样,狠狠扎进他的脑海里。
那个眼尾有泪痣的凶手……就是郭城宇?也是梦里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男孩?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坐在冰冷的地上,后背紧贴着同样冰冷的纸箱,粗重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慢慢找回了一点力气,弯腰,极其缓慢地仿佛那杯子有千斤重一样,重新捡起那两只铁皮杯,用袖子用力擦掉上面的灰尘和锈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揣进了夹克的内侧口袋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冰冷的金属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却让他混乱躁动的心绪奇异地稍微安定了一点点。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腿因为长时间蜷坐有些发麻,强烈的挫败感和烦躁感再次涌上来,除了这两个杯子,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关于郭城宇,关于那些谋杀,关于这场大火,关于他丢失的记忆……
操!
他猛地抬脚,泄愤似的狠狠踹向旁边一个半空的纸箱。
纸箱被他踹得飞出去,撞在对面的墙壁上,里面剩下的几个破旧杯子哗啦啦滚落一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发出刺耳的噪音。
就在这一片嘈杂声中,一个格外清脆的“叩”声,夹杂在杯子滚动的闷响里,一闪而过。
池骋的动作瞬间顿住,全身肌肉绷紧,所有感官在刹那间提升到极致。
那声音不对。
不是杯子撞在木头或纸箱上的声音,更像是……金属或瓷器轻轻叩击在空腔物体上的清脆回响。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墙角。
他猛地转过头,手机光柱第一时间扫过去,墙角堆着一些散落的杂物和烧剩下的碎木头,刚才被他踢飞的箱子撞在那里,使得原本堆叠的东西散落开,露出了墙角那一小块地面。
那里看起来和别处没有任何不同,同样是积着厚厚的灰,铺着老旧的磨损严重的地板革。
池骋眯起眼睛,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指,屈起指节,在那块暴露出来的地板上轻轻敲了敲。
叩、叩叩。
声音空洞,带着明显的回响。
下面是空的。
池骋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瞬间窜过脊背,所有的疲惫和烦躁在这一刻被彻底扫空。
他立刻开始清理墙角那堆杂物,动作迅速却有条不紊,灰尘更大程度地扬起来,但他毫不在意,很快,一块大约一平方米见方的区域被清理出来。
他跪在地上,手指仔细地摸索着地板革的接缝和边缘,敲击着每一寸可能存在缝隙的地方,手机光柱紧紧跟随着他的手指移动。
没有明显的缺口,没有按钮,没有拉环,这块地板革像是完整地铺在这里,和周围连成一体。
他皱紧眉头,目光扫过整个杂物间,东西堆得太满,如果机关不在地上,那会在哪里?墙壁?书架?
他的视线落在靠墙的那个老旧木质书架上,书架很大,几乎占满了一整面墙,上面同样堆满了各种破烂不堪的书籍和杂物,被火烧烟熏得漆黑。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书架很沉,但他用力之下,还是嘎吱作响地被挪开了一点距离,灰尘簌簌落下。
手机光照亮书架后面的墙壁,墙壁同样被熏黑,但仔细看,能看出靠近墙角下方的位置,墙皮的颜色似乎和周围有极其细微的差别,而且有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垂直缝隙。
池骋蹲下身,手指沿着那道缝隙向上摸索,在快到膝盖高度的位置,他的指尖碰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墙面齐平的金属凸起。
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不可能发现,他没有任何犹豫,用力按下了那个凸起。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墙角传来。
池骋猛地转头,只见墙角那块刚才敲起来发出空响的地板革,连同下面一层薄薄的木板,此刻正缓缓地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向下延伸的方形洞口。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陈腐血腥气和消毒水混合味道的空气,从洞口里猛地涌了出来。
池骋站在洞口,手机光往下照去,只能看到几级粗糙的水泥台阶,再往下就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了,那黑暗深不见底,像一张等待猎物的巨口。
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但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握紧了手机,踩上了向下的台阶。
台阶不长,只有十几级,走下去是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甬道,墙壁是粗糙的水泥面,摸上去又冷又湿,空气里那股怪异的味道更浓了。
甬道拐了一个弯,尽头是一扇门。
一扇厚重的看起来极其结实的金属门,门板是暗沉的灰色,像是银行金库用的那种,门把手冰凉刺骨,门上没有窗口,只有一个复杂的电子密码锁,但此刻,密码锁的屏幕是暗的,似乎因为停电或者其他原因失效了,门微微虚掩着,露出了一条缝隙。
池骋伸出手,轻轻推开了这扇沉重的门。
门轴发出极其轻微的滑腻声响,像是经常被保养。
门后的景象,随着手机光柱的移动,一点点暴露在他眼前。
即使以池骋的阅历和心理素质,在这一刻,也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装修得极其奢华的地下暗室。
地面铺着厚实的图案繁复的暗红色地毯,踩上去几乎陷到脚踝,墙壁贴着暗纹墙纸,挂着几幅内容阴暗扭曲的油画,天花板上甚至吊着一盏巨大的缀满水晶吊坠的华丽吊灯,只是此时没有通电。
而最刺眼的,是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铺着黑色丝绸床单的圆床,床的四角,矗立着四根光滑的金属柱子,柱子上清晰可见磨损的痕迹,以及一些无法细想的暗褐色的斑点。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房间一侧墙壁带来的冲击力。
那整面墙,被打造成了某种展示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刑具墙。
上面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器具:皮鞭、手铐、脚镣、项圈、形状各异尺寸惊人的假阳具、肛塞、乳夹、绳索、蜡烛、烙铁……甚至还有一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结构精巧却散发着森然寒光的金属器械,许多器具上都能看到深褐色的干涸已久的污渍。
空气中那股消毒水和血腥霉变混合的味道,在这里浓郁到了极点。
一个孤儿院的杂物间地下,怎么会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池骋的太阳穴突突地狂跳,一股极其不祥的冰冷预感像毒蛇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他几乎能想象出在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肮脏残酷的勾当。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极度不适,迈步走了进去,手机光颤抖着扫过这个巨大而罪恶的空间。
他看到了角落里的一个豪华真皮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还放着几个空酒瓶和酒杯,他看到另一个角落有一个巨大的浴缸,浴缸旁边放着各种瓶瓶罐罐,他还看到一个小型的吧台,后面酒柜里摆满了各种洋酒。
目光最终定格在暗室最里面,靠墙摆放的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上,书桌很整洁,似乎与这个空间的淫靡残酷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手机光照亮桌面,桌上除了一盏昂贵的台灯,就是一个厚厚的封面是黑色真皮的相册。
相册的封皮冰冷光滑。
池骋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盯着那本相册,仿佛那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怪兽,几分钟后,他才缓缓伸出手,翻开了相册的第一页。
瞳孔骤然缩紧。
第一页贴着一张黑白照片,年代看起来很久远了,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全身赤裸,瘦骨嶙峋,被粗糙的绳索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捆绑在那张圆床上,嘴巴被布条勒住,脸上满是泪水和惊恐,一个黑色的巨大的假阳具硬生生塞在他的屁股里,照片左下角,白色的花体字标注着日期:1980.2.16。
那个时候,爱之家孤儿院刚刚成立没多久。
池骋的胃部一阵剧烈痉挛,他猛地扭过头干呕起来,因为没吃什么东西,只吐出一些酸水,喉咙被灼烧得火辣辣地疼。
他扶着冰冷的书桌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过了十几秒,他才强行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感,用发抖的手指,艰难地翻开了第二页,第三页……
后面的照片,一页页,一张张,全是类似的内容。
不同的孩子,男孩,女孩,年龄从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幼童到十几岁的少年,无一例外地被以各种方式捆绑、凌辱、性虐,拍摄的背景就是这个暗室,那张圆床,那个浴缸,那个沙发……有些照片里甚至出现了不止一个施虐者,虽然他们的脸大多被刻意避开或者打模糊,但那些肥胖苍老的脸,或者带着纹身的手,那些穿着昂贵西装或者皮质围裙的身影,如同鬼魅。
照片下的日期跨度极大,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一直到接近2013年。
池骋的眼睛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布满血丝,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浏览一部来自地狱的影集,每一张照片都在冲击着他的认知底线,撕裂着他作为警察和作为人的良知,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攥着相册边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
他机械地麻木地一页页翻下去,仿佛一种自虐,直到相册的后半部分,照片变成了彩色的,拍摄技术也明显好了很多。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拍摄于2014年的照片,动作突然顿住。
照片上的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被强迫跪在地毯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但衬衫扣子全部被解开,露出单薄苍白的胸膛,下巴被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粗暴地掐着,强迫抬起脸。
和前面那些充斥着暴力和性器特写的照片不同,这张照片的焦点完全集中在少年的脸上。
那是一张极其漂亮,甚至堪称精致的脸,因为愤怒和屈辱而苍白,嘴唇被咬得渗血。
但最刺眼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孩童的惊恐,也没有少年的懵懂,只剩下一种冰冷空洞的几乎要把拍摄者吞噬的绝望和恨意。
而就在那右眼的眼尾下方,一颗小小的深色的泪痣,清晰地缀在苍白的皮肤上。
像是一点凝固的血,一个永恒的标记。
一颗池骋最近日思夜想,在日记本上,在噩梦里见过无数次的,泪痣。
池骋盯着照片上那张脸,目光死死胶在那颗眼尾的泪痣上,他手指有些发僵,但还是利索地把这张照片从相册里抽了出来,塞进了自己夹克的内侧口袋,和那两只铁皮杯子紧贴在一起,冰冷的触感隔着衣料传到皮肤上。
他接着往下翻相册,后面的照片依旧不堪入目,拍摄日期一直持续到上周,画面里是不同的人,遭受着相似的凌辱,这么多年,这间暗室里到底有过多少受害者?那些模糊扭曲的身影里,会不会有郭城宇?甚至……有没有可能包括他自己?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脑海,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他狠狠搓了一把脸,粗糙的胡茬硌着手掌,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感驱散那阵令人作呕的寒意。
他摸出手机,屏幕光在昏暗的暗室里显得格外刺眼,拨通了李雯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
“头儿?”李雯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背景音里还有警局特有的嘈杂。
“爱之家孤儿院,后院最东头那排平房,尽头有个杂物间,”池骋的声音干涩发紧,语速很快,“里面有个地窖入口,你带信得过的人过来,立刻,马上,穿好防护服,戴两层口罩,这底下不是人待的地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李雯显然听出了他语气里不同寻常的东西:“明白!我们马上到!头儿你……”
“别问,来了自己看。”池骋打断她,直接挂了电话。
他最后扫了一眼这个奢华又肮脏的地狱,转身走了出去,重新爬上台阶,推开那扇铁皮门,外面的空气虽然依旧弥漫着焦糊味,却比地下那股混合着血腥精液和消毒水的恶臭清新得多,他扯掉手上的手套和鞋套,扔在一边的泥水里,走到不远处一段没被烧塌的矮墙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部,稍微压下了那股还在喉头翻涌的恶心感,他就那么坐着,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目光放空地看着眼前这片冒着青烟的废墟,脸色在灰败的天光下显得异常阴沉。
没过太久,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声,两辆黑色SUV碾过泥泞的路面开了过来,停在警戒线外,李雯率先跳下车,后面跟着三个技术队的骨干,都拎着沉重的现场勘查箱,穿着蓝色的防护服。
李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矮墙上的池骋,她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池骋没起身,只是抬手指了一下那个杂物间的方向,哑声道:“入口在里边,自己去看吧,做好心理准备。”
李雯看了看他异常难看的脸色,没多问,冲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几人套上鞋套手套,戴上口罩,鱼贯进入了那间杂物间。
池骋继续坐在外面抽烟,第二根烟抽完的时候,他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然后是剧烈的干呕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又点起了第三根烟。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概半个多小时后,杂物间的门被猛地推开,李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一把扯掉脸上的口罩,跑到旁边一面还没完全倒塌的墙根下,扶着墙就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她吐得很厉害,身子躬得像只虾米,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她刚才面对五十多具烧焦蜷缩的儿童尸体时,虽然也脸色发白,但还勉强能维持住专业素养,可地下那个地方,那种精心布置的奢华,那种针对弱小生命漫长而极具侮辱性的残酷,直接击穿了她的心理防线,那里根本不是孤儿院,是彻头彻尾的地狱。
吐了好一阵,李雯才虚脱般地直起身,脚步踉跄地走回池骋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她没说话,只是朝池骋伸出手。
池骋看了她一眼,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她,李雯抖着手抽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大口,却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她缓了缓,又固执地继续抽着。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坐在矮墙上,沉默地吞云吐雾,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味和远处飘来的焦臭。
许久,李雯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带着呕吐后的嘶哑:“头儿……你以前……在这的时候……没发现这地方吗?”
池骋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不记得了。”
“什么?”李雯没明白。
“我说我不记得了。”池骋重复了一遍,声音没什么起伏,“我十年没回过这破地儿,就是因为这个,十八岁之前的事儿,我他妈基本全忘了,就偶尔会做点梦,但梦里什么都看不清,糊里糊涂的。”
李雯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扭头看着他侧脸,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但池骋的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疲惫,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默地又吸了一口烟。
一根烟抽完,池骋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然后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部署任务时的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感:“李雯,你去查几个人。”
“第一个,赵倩,查她家里父辈,尤其是她爹或者她叔伯那辈,有没有人跟爱之家孤儿院有过来往,或者有没有什么特殊癖好的传闻,重点查查他们那个圈子,有没有人可能进过下面那暗室。”
“第二个,钱匀伟,那个出租车司机,他不是经常在城郊这一片拉活吗?仔细排查他的行车记录仪,还有他平时蹲活儿的点,看看他是不是长期在孤儿院附近出现过,是不是看见过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或者拉过什么从这儿出去的‘客人’。”
“第三个,孙梅,那个超市清洁工,她下班穿过的那个小公园,是我们那会儿从孤儿院去旁边红星小学的必经之路,查查公园附近的监控,再看看她每天经过的时间段,有没有可能撞见过什么从孤儿院出来的人,或者听到过什么。”
“第四个,李强,开五金店的,查查他的店,孤儿院以前维修东西是不是都从他那儿进货?他后院那么乱,堆了那么多东西,会不会也藏着点什么见不得光的?或者他给人送货的时候,看见过孤儿院里的什么?”
“第五个,周莉莉,程序员,她住的那个高档小区,以她一个普通程序员的身份根本买不起,查查她那房子怎么来的,我记得开发商老总王鼎盛,以前好像是爱之家孤儿院最大的捐助商之一,查查周莉莉和王鼎盛,或者和鼎盛集团其他高层有没有关系,任何关系都算。”
“第六个,吴建国,机关里那个小科长,查查他的工作单位,还有他经手过的项目,特别是跟社会福利,儿童救助相关的,再查查他的个人作风,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我怀疑他可能也来过下面。”
“第七个,刘明,那个业务经理,他公司不是搞什么‘公益爱心’项目吗?去年是不是跟爱之家孤儿院合作过?查清楚合作内容,他们公司来了哪些人,接触了院里哪些人,特别是……有没有接触到孩子。”
池骋语速平稳,一条条清晰地下达指令,仿佛刚才那个被地下室的罪恶冲击得脸色发白的人不是他,每一个死者,都被他精准地和这座孤儿院的过去联系了起来。
李雯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拿着烟的手指微微发抖,之前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受害者,此刻被池骋用一条冰冷的线串联了起来,指向这个藏了数年的魔窟,他们不是随机被选中的,他们很可能都是……知情人,或者参与者,甚至只是潜在的威胁?她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还在脑海里飞快地消化梳理这些指令,池骋已经从夹克内侧口袋里,掏出了刚才他抽出来的那张照片,递到了李雯面前。
“还有这个,”池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去查查这个人,看看他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还叫郭城宇。”
李雯下意识地接过照片,低头看去,手机光照亮了照片上那个少年的脸,漂亮得惊人,眼尾那颗泪痣清晰可见。
只看了一眼,李雯就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瞳孔因为极度震惊而放大,声音都变了调:“池队……你……你这照片哪儿来的?这……这不是你吗?!”
池骋正准备点烟的动作猛地僵住,夹着烟的手指顿在半空,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李雯,眉头死死拧紧:“你他妈说什么胡话?”
“不是……池队你看啊!”李雯把照片几乎怼到池骋眼前,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明明就是你的脸啊!虽然看起来年纪小点,更……更漂亮点,但这鼻子眼睛……还有这轮廓……明明就是你啊!”
池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他一把夺过照片,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上那张脸上。
那双冰冷空洞的眼睛,那颗刺眼的泪痣……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是他?!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刀,盯着李雯:“李雯!你看清楚了!这怎么可能是我?!”
李雯被他吼得一愣,但依旧坚持,语气甚至带着点崩溃:“头儿!我跟你出生入死多少年了?我还能认错你的脸?!这就是你!绝对是你!就是感觉……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但脸绝对是一样的!”
池骋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不再看李雯,而是动作有些慌乱地摸向自己身上的口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指因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差点没拿稳。
他飞快地解锁屏幕,点开了相机,然后切换到了前置摄像头。
手机屏幕亮起,清晰地映出了他此刻的脸,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线条硬朗的下颌,冒出的青色胡茬,紧抿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以及鼻梁上那颗他再熟悉不过的小痣,还有那双因为连日疲惫和震惊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是他自己,池骋。
他死死盯着屏幕里的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就在他眨了一下眼的瞬间,手机屏幕里的影像,毫无征兆地开始变化。
像是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荡开,他的脸孔开始扭曲,模糊,然后重新凝聚。
屏幕里不再是他那张俊美却带着硬朗男人味的脸。
而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漂亮到近乎锐利,皮肤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嘴唇的颜色很红,线条异常清晰,鼻梁依旧高挺,但线条更加精致秀气,而最诡异的是,原本在他鼻梁上的那颗痣,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眼尾下方,一颗小小的深色的无比清晰的泪痣。
那双眼睛,正透过手机屏幕,冷冷地看着他,眼神空洞,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和照片上的少年,和他梦里那个凶手,一模一样。
池骋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他像是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从头到脚一片麻木冰冷的僵直。
握在手里的手机变得滚烫而沉重,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
“啪嗒”一声脆响。
手机从他彻底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脚下满是泥水和灰烬的地面上,屏幕瞬间碎裂开来,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但那张漂亮得诡异眼尾带着泪痣的脸庞,在破碎的屏幕下,依旧清晰可见,冷冷地对着灰败的天空。
Chapter 19: 消失的他—3
Chapter Text
池骋盯着李雯那张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的脸,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这就是你!绝对是你!”
每一个字都砸得他脑仁生疼,他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脚下踩进一个混着灰烬的水洼,泥水溅脏了他的裤腿,但他毫无所觉,他的目光从李雯脸上移开,扫过周围这片冒着青烟的废墟,那些焦黑的断壁残垣此刻在他眼里扭曲旋转,变成了一张张嘲笑他的鬼脸。
“头儿?”李雯看着他骤然失血的脸和空洞的眼神,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
“别碰我!”池骋猛地甩开胳膊,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抗拒,他不再看李雯,也不再看那片废墟,转身就走,脚步一开始有些虚浮踉跄,但很快变得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在奔跑,跌跌撞撞地冲过泥泞的院子,一把扯开警戒线,钻进了自己的车里。
“头儿!池队!你去哪儿?!”李雯反应过来,急忙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喊,“你不能走!你等等!”
池骋充耳不闻,猛地关上车门,落锁,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咆哮,轮胎疯狂地抓挠着泥泞的地面,溅起大片泥浆,车子像脱缰的野马般窜了出去,迅速消失在弥漫着焦糊味的阴沉天色里。
李雯追到路边,只吃到一嘴的汽车尾气和泥点子,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看着那辆黑色SUV消失的方向,脸色难看至极,立刻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朝着自己的车跑去:“各单位注意!池队开车往市区方向去了,车牌号AXXXXX,立刻追踪他的位置!重复,立刻追踪池队的位置!注意……注意安全,他状态很不对!”
……
池骋一只手死死抓着方向盘,指关节捏得发白,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夹克的拉链,仿佛那东西勒得他喘不过气,车窗被他降到底,冰冷的风呼呼地灌进车里,吹得他头发乱舞,却吹不散他脑子里那团滚烫混乱的迷雾。
李雯的话,照片上那张脸,手机屏幕里那一闪而过的诡异影像……所有东西在他脑海里疯狂碰撞、炸开。
“这就是你!”
“绝对是你!”
放屁!他妈的那怎么可能是他!他鼻梁上有颗痣!那玩意儿眼底下有颗痣!那明明就是郭城宇!是那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郭城宇!是那个阴魂不散缠着他的鬼!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险险避开一辆正常行驶的货车,刺耳的喇叭声和司机的咒骂声被风撕碎,甩在身后,池骋看都没看,油门踩得更深,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向上窜去,车窗外的景物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把车开回小区的,记忆像是断片的录像带,等他稍微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自己家客厅冰冷的地板中央。
屋里死寂一片,窗帘拉着,光线昏暗,只有他粗重得吓人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他脱力般地靠在玄关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夹克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虎口和指腹有着常年握枪和训练留下的薄茧,这是他的手,他看了二十八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猛地直起身,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啪地一声按亮了顶灯的开关。
刺目的白光瞬间倾泻下来,照亮了整间浴室,也照亮了洗手台前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高大,挺拔,穿着黑色的旧夹克,里面是件灰色的T恤,领口有些磨损,头发因为刚才的疾驰而被风吹得凌乱,几缕黑发垂在额前,下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嘴唇因为缺水而有些干裂。
高挺的鼻梁上,那颗熟悉的小痣,清晰地缀在那里。
下面是紧抿的嘴唇,线条硬朗的下颌,最后是那双眼睛,那双此刻布满血丝,充斥着震惊、恐惧、迷茫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的眼睛。
是他,是池骋。
池骋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胸口剧烈起伏,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鼻梁,指尖准确无误地触碰到了那颗微小的凸起。
是它,一直都在。
那……那张照片?手机里那个影像?
幻觉?都是他妈的因为他太累了产生的幻觉?
他撑着洗手台冰冷的边缘,身体前倾,脸几乎要贴到镜子上,眼睛瞪得极大,试图从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睫毛的弧度里确认自己的存在。
“是老子……是池骋……”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沙哑地低语,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催眠自己。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镜子里的人影,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
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冰冷又带着嘲弄的弧度。
池骋的呼吸猛地一滞。
紧接着,在镜子里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下方,就在右眼的眼尾之下,一点深色的痕迹,极其缓慢地像是从皮肤底下渗透出来一样,浮现了出来。
一颗小小的,清晰的,深色的泪痣。
和他手机里看到的,和那张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不……不……”池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他疯狂地摇头,猛地闭上眼,再使劲睁开。
镜子里的影像依旧,那张融合了他熟悉特征却又无比陌生诡异的脸,正透过镜面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谁?!”池骋猛地一拳砸在镜子上,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彻底变了调,“你他妈到底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镜子被他砸得剧烈震动,发出嗡鸣,但玻璃质量很好,没有立刻碎裂,只是以他拳头为中心蔓延开几道蛛网般的白色裂痕,裂痕扭曲了后面那张脸,显得更加怪诞。
“说话!操你妈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在老子身体里?!”他又是一拳砸上去,这次用了十成的力气,指骨撞击在坚硬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瞬间从他裂开的指节处涌出,沿着镜面蜿蜒流下。
镜子依旧没碎透,那张嵌在裂痕中的脸,嘴角的嘲弄似乎更加明显了。
池骋像是彻底疯了,一拳接着一拳,疯狂地砸向那面镜子,嘶吼声破碎不堪,在狭窄的洗手间里回荡撞击。
“滚出来!”
“郭城宇?!是不是你?!你他妈没死?!”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话啊!操你妈的混蛋!”
玻璃碎裂的声音终于爆开,哗啦啦地掉落在洗手池和地砖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池骋的手上满是鲜血和玻璃碴子,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那面已经碎裂的镜子。
碎片里映出无数个破碎的影像,每一个碎片里,都有一双带着泪痣的眼睛,冷冷地回望着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终于彻底击垮了他,他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指甲用力抠着头皮,发出压抑的困兽般的呜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带着一种最后的偏执的疯狂。
他挣扎着爬起来,冲出了洗手间,踉跄着冲进卧室,扑到床头柜前,一把拉开最下面的抽屉,疯狂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扒拉出来,杂物扔了一地。
最后,他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暗红色小本子。
户口本。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撕扯着翻开了簿子,纸张哗啦作响,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前面几页,直接翻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页。
姓名:池骋。
曾用名:那一栏,原本是空的。
但此刻,就在那一栏里,被人用黑色的钢笔,力透纸背地写上了三个字——郭城宇。
那字迹凌厉张扬,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邪气,和他自己的笔迹截然不同。
池骋的瞳孔放大到极致,呼吸彻底停止了,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脑勺磕了一下,发出沉闷的一声,但他毫无反应。
那个户口本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摊开在地板上,“郭城宇”那三个字,像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视线里。
他躺在地板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白色,胸膛剧烈起伏,却感觉吸不进一丝氧气,整个世界在他周围旋转,崩塌然后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巨大的撞门声将他从那种麻木的空白中惊醒。
“砰!”
“砰!砰!”
然后是李雯焦急的喊声透过门板传来:“头儿!池骋!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紧接着是更加猛烈的撞击声,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池骋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没有焦点,他艰难地用手臂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个梦游者一样,踉跄着走向客厅门口。
他刚握住门把手,还没来得及转动,砰地一声巨响,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了!
李雯第一个冲了进来,身后跟着老张和另外两个身材高大的刑警,几人都是神色紧张,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如临大敌。
当他们看到站在玄关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手上还在滴血的池骋时,都愣了一下,紧绷的气氛稍微缓和了少许,但担忧的神色更重。
“头儿……”李雯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声音放软了下来,带着小心翼翼,“你……你没事吧?我们很担心你。”
池骋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最后落在李雯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干涩沙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李雯……”
“我在,头儿,我在。”李雯赶紧应道。
池骋的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迷茫和痛苦,像一个迷失在暴风雪里的孩子,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地问:“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李雯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可靠:“头儿,你先别想那么多,你太累了,压力太大了,我们需要带你去看看医生,最好的心理医生,他会帮你弄清楚的,好吗?”
池骋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他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还在渗血的手,不再说话。
老张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个警员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简易急救包,上前想给池骋处理手上的伤口。
池骋没有反抗,任由对方用碘伏擦拭他手上的伤口,粘上纱布,整个过程他就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
“走吧,池队,”老张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车在楼下。”
池骋默不作声,被李雯和老张一左一右略微护着,走出了房门,下楼,坐进了警车的后座。
……
市局决定以最快速度请来了一位在国内犯罪心理学领域极具权威的陈教授,对池骋进行紧急的心理干预和评估,上面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一切只是压力过大导致的严重幻觉和记忆紊乱。
临时布置的询问室里,只有一张简单的桌子和三把椅子,光线被调得相对柔和,池骋坐在桌子一侧,手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专业地包扎过,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警用T恤,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低垂着,看着桌面,没有任何焦点。
门被推开,陈教授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沉稳,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在池骋对面坐下。
“池队长,你好,我姓陈。”他的声音温和,语速平缓,“放轻松,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池骋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听见。
陈教授并不意外,他观察了一下池骋的状态,然后开始缓慢地引导提问,从一些基础的无关紧要的问题开始,逐渐深入,涉及到他的童年,他在孤儿院的经历。
池骋的回答一直很简短,甚至有些迟钝,声音沙哑,对于孤儿院的很多记忆,他都表示“不记得了”、“想不起来了”。
陈教授镜片后的眼睛微微闪动,他放下笔,身体略微前倾,声音放得更缓:“记忆有时候会因为一些创伤而被我们的大脑隐藏起来,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池队长,试着放松,深呼吸……想象你正走在一个长长的走廊里,两边的门,代表着不同的记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催眠般的韵律,引导着池骋进入更深的放松状态。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有没有一扇门,感觉不太一样?”
池骋的眉头无意识地皱紧,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像是在抵抗着什么,但最终还是含糊地开口:“……很黑……有……有铁皮杯子的味道……锈味……”
“铁皮杯子?很好,还有什么?”陈教授的声音依旧平稳。
“……冷……”池骋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地底下……很冷……有……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血……”
陈教授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些,他继续引导:“谁在那里?池队长,你看到谁在那里?”
“……不知道……”池骋的声音开始出现挣扎,“看不清……很多……很多孩子……哭……疼……”
“你呢?你在那里吗?”
“……在……”池骋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我……我在……但我……我不能动……我……”
他的话语开始混乱,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陈教授盯着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你不能动?为什么?是谁让你不能动?看着那个让你不能动的人,池骋,看清楚他是谁!”
就在这一瞬间,池骋所有的挣扎和颤抖骤然停止了。
就像是电影画面被按了暂停键。
他原本微微佝偻着的背,缓缓地异常平稳地挺直了,那双一直低垂着的布满血丝和迷茫的眼睛,慢慢地睁了开来。
眼底所有的痛苦挣扎迷茫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度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嘲弄的神采。
他抬起手,动作优雅地,慢条斯理地抹了一下自己额角的冷汗,然后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鼻梁上的位置,那里光滑平整,什么都没有。但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陈教授脸上的从容和沉稳瞬间凝固了,作为顶尖的心理学家,他几乎立刻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气质的颠覆性转变意味着什么!这不是简单的情绪变化,这是彻彻底底的……
他猛地想要起身后退,嘴巴张开想要呼叫外面的警员。
但已经太晚了。
池骋动了,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人类反应的极限,根本不像一个刚刚还被催眠,精神濒临崩溃的人。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如同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左手五指成爪,精准无比地一把掐住了陈教授的脖子,巨大的力量瞬间扼断了对方所有的声音,右手同时闪电般抽出陈教授西装内袋里那支看起来像是装饰用的金属钢笔,拇指顶开笔帽,露出里面尖锐的金属笔尖。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流畅、精准、狠戾,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动作。
陈教授的眼睛惊恐地瞪大到极致,眼球向外凸出,脸上因为窒息而迅速充血涨红,双手徒劳地去抓挠那只铁钳般掐住他喉咙的手,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咯咯”声。
池骋的脸几乎贴到了陈教授的脸上,他盯着对方惊恐扭曲的表情,嘴角那个嘲弄的弧度加深了,用一种完全不同于池骋平时那略带沙哑的粗暴嗓音的,清亮冰冷的语调,慢悠悠地低语道:“催眠这玩意儿……玩儿得不错啊,差点就让他真想起来点儿什么了。”
他手腕猛地一抖,尖锐的钢笔尖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入了陈教授的左侧颈动脉!
鲜血瞬间喷溅而出,溅了几滴在池骋冰冷漂亮的侧脸上,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陈教授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凸出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然后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池骋面无表情地松开手,陈教授软绵绵的尸体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从他脖颈的伤口里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一小片地毯。
池骋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他抬手,用指尖轻轻蹭了一下脸颊上温热的血滴,然后放到眼前,像是欣赏什么艺术品一样看了看,随后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守着的警员似乎还没有察觉到里面的异常。
他转过身,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天花板角落的通风口格栅上,他拉过桌子,踩上去,用手抓住格栅边缘,手臂肌肉绷紧,猛地向下一拉!
老旧的金属格栅发出刺耳的扭曲声,被他硬生生拽了下来,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通风管道口。
他毫不犹豫,手脚并用,极其敏捷地钻了进去,然后反手将格栅大致推回原位。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通风口后的几秒钟,询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两名守在门外的警员终于因为听到里面那声不太正常的闷响而冲了进来。
当他们看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脖颈处一片狼藉,身下蔓延开一大滩鲜血的陈教授,以及空无一人的房间和被拉开的通风口时,两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操!”
“快叫支援!陈教授出事了!池队不见了!”
警铃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楼层。
……
池骋从催眠室消失的第二天,互联网上炸了。
一开始只是几个不起眼的匿名论坛和加密聊天群里,有人丢出来几个压缩包,文件名含糊其辞,什么“老家伙们玩得花”、“内部资料·劲爆”,有人抱着猎奇的心态下了,解压开来一看,当场就吐了。
接着,更多的压缩包像病毒一样流窜开来,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扩散,推特、电报、暗网某些节点……甚至有人胆大包天地建了个临时网站,首页就是一行血红的大字:“看看他们在背后做了什么”,底下是一排排视频缩略图,每一张受害者脸上都打了厚厚的马赛克,但那些施虐者的脸,却清晰得可怕。
视频的数量多得惊人,时间跨度从八十年代末一直到最近几个月,拍摄地点显然是那个已经被烧成白地的孤儿院地下暗室,奢华糜烂的背景,精心布置的灯光,清晰无比的音效。
孩子们的哭喊、求饶、惨叫,施虐者粗重的喘息、猥琐的笑声、下流的指令……
而真正引发山崩海啸的,是那些施虐者的脸。
许多都是在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面孔,政界的、商界的、本地有头有脸的所谓“名流”,某个分管民政口的副市长,某个知名企业的老总,某个德高望重的退休老领导,某个著名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甚至还有刚刚死在催眠室里脖子上插着自己钢笔的陈教授,以及,A市上一任功勋卓著早已退休荣养的刑警支队老队长。
每一张脸都清清楚楚,没有任何遮掩,他们的暴行,他们的丑态,他们最肮脏最变态的欲望,全部暴露在镜头之下。
尽管网警部门反应极其迅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应急预案,疯狂删帖、封号、屏蔽链接、追踪IP,各大平台被迫配合,页面成片成片地变成404,相关词条秒没,但已经太晚了。
这种东西,一旦冒头,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根本不可能完全摁死,无数个备份在各个硬盘、云盘、手机里流传,无数双眼睛已经看到,社会的愤怒被彻底点燃,舆论彻底爆炸,街头开始出现自发聚集的人群,媒体的电话被打爆,上级部门的问责电话直接掐断了市局的线路。
整个A市,乃至更广的范围,都笼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震荡和恐慌之中。
……
夜,深得像墨。
市中心最高档的酒店顶层,总统套房内,却亮如白昼。
王鼎盛,鼎盛集团的老板,本地著名的企业家慈善家,此刻却毫无平日里的儒雅风度,他穿着昂贵的真丝睡袍,头发凌乱,眼睛赤红,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暴怒的野兽,对着手机疯狂咆哮。
“废物!一群废物!他妈的一天到晚养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压不下去?!老子每年花那么多钱打点!喂狗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急切地解释着什么。
王鼎盛根本听不进去,额头上青筋暴起,唾沫横飞:“我不管用什么办法,给老子删!全都删掉!找到源头!把那个发东西的王八蛋给我揪出来!碎尸万段!听到没有?!要是老子出了事,你们他妈一个都别想跑!全都得给老子陪葬!”
他猛地将手里价值不菲的手机狠狠砸在对面的墙壁上!
手机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王鼎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和愤怒的扭曲表情,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酒柜前,抓起一瓶开了封的红酒,甚至懒得倒进杯子,直接对着瓶口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
殷红的酒液顺着他肥厚的嘴角流下来,染红了睡袍的前襟,让他看起来格外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套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咔哒”响。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只有王鼎盛粗重喘息声的房间里,却清晰得刺耳。
王鼎盛灌酒的动作猛地顿住,浑身的肥肉似乎都僵硬了,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惊恐地转过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来人很高,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没打领带,里面是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随意地解开着,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张漂亮得极具冲击力的脸。
他的皮肤很白,在套房顶灯奢华的光线下,白得几乎晃眼,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清晰,颜色是自然的红。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眼尾一颗小小的深色的泪痣,像是点睛之笔,让整张脸在极致的漂亮里,透出一股冰冷又邪性的味道。
他走路的样子很放松,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意味,双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王鼎盛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这张脸……他确定自己没见过,但又隐隐觉得有点说不出的眼熟。
“你……你是谁?!”王鼎盛的声音因为紧张和酒精而变得嘶哑难听,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酒柜玻璃,“你怎么进来的?!我的保镖呢?!”
来人停在了客厅中央,离王鼎盛几步远的地方,他微微偏头,目光慢悠悠地扫过王鼎盛脸上惊恐的表情,扫过他手里攥着的红酒瓶,扫过他睡袍上溅落的酒渍,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冰冷的嘲弄。
“王总贵人多忘事。”他开口,声音清亮,语调平稳,却冷得像是冰碴子,“底下人办事不利,惹您生这么大气?喝点酒压压惊?”
王鼎盛被他这态度弄得心里越发毛骨悚然,色厉内荏地吼道:“少他妈废话!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要钱?!”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放下酒瓶,手忙脚乱地去摸睡袍的口袋,“要多少?开个价!拿了钱立刻给老子滚蛋!”
来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在空旷华丽的套房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他摇了摇头,眼神里的嘲弄更深了。
“钱?”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往前缓缓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王鼎盛却感觉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他差点喘不上气,又想往后退,但身后已经是酒柜,退无可退。
“钱,权,”来人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王鼎盛那点可怜的侥幸,“你都给不起。”
他的视线落在王鼎盛那张肥腻的脸上,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然后语气平淡地接了下去:“我来要命。”
王鼎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我警告你,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你……”
“啧,”来人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眉头微蹙,“给你提个醒儿,十年前,爱之家孤儿院,地下那间好屋子里,你当时想上我,裤子都脱了。”
他说话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但内容却让王鼎盛如坠冰窟。
“结果,”来人继续说着,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又回来了,“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崽子,抄起旁边一铜花瓶,给你脑袋开了瓢,接着,那小子一脚踹在你裤裆那二两肉上,差点没给你直接踹废了,想起来没?王总?”
王鼎盛的眼睛猛地瞪圆了,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疯狂颤抖起来!
那段被他刻意遗忘,视为奇耻大辱的记忆,像是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他的脑海!
那个地下暗室……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眼神却像狼崽子一样狠的少年……那个突然冲出来不要命似的攻击他的另一个少年……脑袋上剧烈的疼痛……下体几乎让他晕过去的碎裂感……
他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漂亮的脸,时光似乎并未在这张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增添了更深的冰冷和邪气,那颗泪痣……对!就是这颗泪痣!当年他就对这颗痣印象极深!
“是……是你……”王鼎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那个……那个跪着的……”
“对,是我。”郭城宇承认得很痛快,他看着王鼎盛,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一个死物,“那另一个呢?当年把你打进医院那个,还记得吗?”
王鼎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他当然记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在医院躺了足足两个月,下体的伤更是让他几乎丧失了作为男人的功能,成了圈子里隐秘的笑话!出院后,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发了疯一样报复。
“他……他……”王鼎盛呼吸急促,“我……我找人……他早就……”
“早就让你弄死了,是吧?”郭城宇替他说了下去,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沉河里了?还是埋哪儿了?十年了,骨头都快烂没了吧。”
王鼎盛看着郭城宇那张冰冷的脸,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钻进他的脑子,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你……你是来替他报仇的?!”
“不然呢?”郭城宇像是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很蠢,轻轻笑了一下,“找你叙旧?看你现在这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恶心样子?”
他顿了顿,看着王鼎盛彻底绝望的表情,慢悠悠地补充道:“他都死了十年了,你这人模狗样的杂碎也多活了十年,够本了,该下去给他磕头赔罪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郭城宇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刀身不长,却极其锋利,在灯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
王鼎盛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看到眼前冷光一闪!
紧接着,喉咙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冰凉的刺痛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脖子,温热粘稠的液体瞬间从他指缝里涌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球拼命向下转动,想看清自己的伤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郭城宇就站在他面前,几乎贴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里那把刀的刀刃上,一抹鲜红正缓缓汇聚,然后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印记。
王鼎盛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飞速流失,视线开始模糊发黑,他捂着脖子,踉跄着向后退去,肥胖的身体重重撞在酒柜上,震得里面的名酒一阵晃动,然后他沿着酒柜玻璃,慢慢地不甘地滑倒下去,最终瘫软在昂贵的地毯上,身体偶尔抽搐一下,眼睛还死死瞪着天花板,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郭城宇没再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直到刀身光洁如新,然后才将手帕随手扔在王鼎盛还在微微起伏的胸口。
他走到旁边的真皮沙发旁,坐了下来,姿态甚至称得上闲适优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传来李雯极度疲惫又高度紧张的声音:“喂?哪位?”
“是我。”郭城宇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清冷平稳的调子,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李雯。”
电话那头猛地沉默了几秒,随即李雯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头……头儿?!池队?!是你?!你在哪儿?!”
“xx酒店,顶楼总统套。”郭城宇报出地址,语气没什么波澜,“你过来一趟吧。”
“你……你没事吧?我们找了你一天一夜!你现在……”李雯的声音急切无比,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其他警员的骚动和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再说。”说完,他没等李雯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靠背,微微合上眼睛,右手抬起,用手指轻轻按揉着自己的眉心,那颗眼尾的泪痣在他苍白的指尖下若隐若现。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安静地等待着,窗外是城市的霓虹灯火,室内是奢华到极致的装潢和一具尚未完全冰冷的尸体,他坐在其中,像一幅色彩浓烈又诡异冰冷的油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套房门外传来了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以及酒店工作人员惊慌失措试图阻拦又不敢真的阻拦的声音。
紧接着,套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李雯第一个冲了进来,她身上甚至还穿着警服,外面套着防弹背心,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满是汗水和油光,眼神里充满了焦急担忧和一种极度紧绷的警惕。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迅速扫过整个套房,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瘫倒在酒柜旁,脖子一片狼藉明显已经死透了的王鼎盛。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瞬间窒住。
随即,她的视线猛地转向沙发。
当她看到安然坐在沙发上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平静的“池骋”时,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看到了更可怕的景象,脚步顿在了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跟在李雯身后冲进来的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也看到了房间内的景象,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抬起了手中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沙发上的“池骋”,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别动!”
“双手举起来!” 队员们的厉喝声在套房里炸开。
李雯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吼着出声:“都把枪放下!不准开枪!”
队员们愣了一下,明显有些迟疑,但枪口依旧死死指着那边,没有立刻放下。
李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死死盯着沙发上的“池骋”,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他的脸色很白,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底下有着淡淡的青黑色阴影,看起来确实疲惫不堪,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和陌生。
那不是她熟悉的池骋平时那种直接锐利,甚至偶尔暴躁的眼神,那眼神更深,更冷,更……难以捉摸,像是结冰的湖面,底下暗流汹涌。
“头儿……”李雯的声音有些发干,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沙发,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枪套上,但并没有拔出枪,“这……这是怎么回事?王鼎盛他……”
郭城宇缓缓放下按揉眉心的手,抬眼看向李雯,以及她身后那些如临大敌的队员,目光在那些黑洞洞的枪口上扫过,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觉得眼前这场面有点可笑。
“如你所见,”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带着疲惫沙哑的调子,却平稳得可怕,“死了。”
他顿了顿,迎着李雯震惊又困惑的目光,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我杀的。”
一个队员忍不住,压低声音对李雯急道:“李队!这明显不对劲!先控制起来再说!”
李雯猛地回头,狠狠瞪了那个队员一眼,眼神凌厉得吓人,她深吸一口气,转回头,看着“池骋”,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头儿……不管怎么样,你先跟我们回去,把事情说清楚,好吗?”
郭城宇看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短促而冷淡。
他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
他这个动作,立刻又引得身后那些特警队员一阵紧张,枪口再次抬高,手指扣在扳机上。
李雯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柄。
但郭城宇只是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西装外套的衣领和袖口,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点贵公子般的优雅,与这血腥的现场和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行啊,”他整理完,抬眼看向李雯,语气轻松得像只是答应去吃个便饭,“走吧。”说着,就真的迈开步子,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完全无视了那些依旧指着他,随时可能开火的枪口,也无视了地上王鼎盛的尸体。
队员们面面相觑,有些无措地看向李雯。
李雯看着“池骋”高大挺拔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感的背影,牙齿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内心在天人交战,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挥手,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都把枪放下!收队!”
她快步跟上前面的“池骋”,和他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手下意识地虚扶在身后,既像是护卫,又像是随时准备制止什么。
郭城宇双手依旧插在西裤口袋里,目不斜视地走着,穿过酒店走廊,走进电梯,下楼,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惊慌又好奇的目光,但他浑不在意。
酒店门口已经被警车围得水泄不通,红蓝灯光闪烁,刺得人眼睛发疼,看到他们出来,等在外面的所有警察都瞬间绷紧了神经,目光复杂地聚焦在“池骋”身上。
郭城宇像是没看到这些目光,径直走向一辆警车,拉开后座的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李雯站在车门外,看着车内“池骋”那张在警灯变幻的光线下明明灭灭的侧脸,他微微仰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似乎疲惫到了极点。
她站在原地,足足愣了有几秒钟,夜风吹在汗湿的背上,带来一阵冰凉的寒意,最终,她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也坐了进去。
“回市局。”她对前面的司机说道,声音疲惫不堪。
车子发动,汇入警车的车队,朝着市局的方向驶去。
……
市局审讯室的灯惨白惨白,照得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冰冷的空气里混着消毒水和旧家具的霉味儿,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子涩。
池骋……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副躯壳的郭城宇,懒散地靠在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手腕上铐着锃亮的手铐,搁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他微微歪着头,眼尾那颗泪痣在强光下格外清晰,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又带着点玩味的嘲弄,落在桌子对面的李雯和老张身上。
李雯的脸色很难看,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抿得发白,她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案卷,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一支笔,指节用力到泛青,老张坐在她旁边,眉头拧成了疙瘩,一口接一口地嘬着快要烧到过滤嘴的烟,烟雾缭绕,把他疲惫又紧绷的脸罩得有些模糊。
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后还是李雯先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头儿……”这称呼脱口而出,她立刻顿住了,喉头滚动了一下,生硬地改了口,“池骋,王鼎盛,是不是你杀的?”
郭城宇掀了掀眼皮,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是啊。”答得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在确认今天天气不错。
李雯的呼吸猛地一窒,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尽管早有预感,亲耳听到承认还是像挨了一记闷拳,她努力稳住声音,继续问:“那……之前那八个人呢?赵倩、钱匀伟、孙梅、李强、周莉莉、吴建国、刘明、还有贝明轩……是不是也都是你干的?”
郭城宇没立刻回答,他慢慢抬起被铐着的双手,用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理了一下额前垂落的黑发,动作优雅得不像个杀人嫌犯,倒像是坐在化妆镜前打理造型,然后,他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又冷又轻,敲在死寂的审讯室里,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啊……”他拖长了调子,目光从李雯脸上滑到老张脸上,又慢悠悠地转回来,“不是池骋杀的。”
李雯一愣,下意识地追问:“什么意……”
话没问完,就被郭城宇打断了,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手铐链子撞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盯着李雯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但是,是我杀的。”
李雯瞳孔骤缩,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没听懂:“你……你说什么?什么意思?!”她旁边的老张也猛地坐直了身体,掐灭了烟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郭城宇。
郭城宇身体向后重新靠回椅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要开始讲一个长篇故事,“听不懂?”他挑眉,“啧,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了,你就明白了。”
他也不等李雯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能把人骨头缝都冻住的寒意。
“以前吧,有两个小孩儿,一个叫池骋,一个叫郭城宇。”他说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在一个操蛋的孤儿院里长大的,那地儿叫‘爱之家’,听着挺暖乎是吧?妈的就是个魔窟。”
“郭城宇打小就生得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是那种……啧,招人眼的漂亮,眼底下还有颗痣。”他用带着手铐的手指随意指了指自己的眼尾,“就这儿,因为这,没少挨欺负,院里那帮小崽子,手贱嘴也贱,看他那样儿就不顺眼,变着法地找他麻烦,骂他娘娘腔,抢他吃的,把他堵墙角揍得鼻青脸肿,那是常事儿。”
“唯独那个叫池骋的傻逼,”他说到“池骋”两个字时,舌尖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他跟那帮怂蛋不一样,他从不欺负郭城宇,不光不欺负,谁要是欺负得狠了,他还抡拳头揍回去,那小子劲儿大,愣,打起架来不要命,一来二去,那帮怂蛋也就怕了,不敢明着来了。”
“打那儿以后,郭城宇就跟个小尾巴似的,池骋去哪儿他跟到哪儿,池骋吃饭,他跟着,池骋睡觉,他挤旁边床铺,池骋被罚站,他就在外边墙角蹲着等,就这么着,两个人一起在那鬼地方熬着,一年又一年,上小学,上初中,再到高中。”
郭城宇的眼神有点放空,像是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冷,“池骋那傻大个,看着糙,心其实细,对人好起来是掏心掏肺的好,自己饿着肚子也能把最后半块干馍塞郭城宇手里,冬天被子薄,他就把郭城宇那双冰疙瘩似的脚丫子揣自己怀里捂着,有人骂郭城宇一句,他能追出去二里地把人门牙打掉。”
“就这么着,日子苦得跟黄连似的,但两个人挤在一块儿,好像也能熬出点甜味儿,直到……高中吧,具体什么时候也记不清了,反正就那么自然而然的,两个人就在一块儿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在一块儿”那几个字,却莫名地沉重。
“池骋那会儿跟郭城宇说,他以后想当个警察,穿那身皮,把世上那些脏的臭的见不得光的,全他妈揪出来,扫干净。”郭城宇扯了扯嘴角,像是一个嘲讽的笑,但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郭城宇呢,就跟他说,他想当个画家,不用出名,就画点自己想画的,安静待着就行,俩傻逼还一本正经地约定,以后不管干嘛,未来里头都得有对方。”
审讯室里只有他平静到诡异的声音在回荡,李雯和老张像是被冻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
“后来呢?”老张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后来?”郭城宇眼神一厉,那点虚无的放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骨的阴寒,“后来就到了郭城宇十六岁那个晚上,两个人在一起一周年,傻逼池骋还神神秘秘地说过几天要给他个惊喜。”
“然后,孤儿院一个小朋友,也就是周莉莉,那会儿她还叫周盼弟呢,跑来跟郭城宇说,院长找他,有点好事儿,关于他以后出路什么的,郭城宇那会儿虽然也觉得那个婊子笑得不怀好意,但也没多想,就跟着去了。”
“结果呢?”郭城宇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像是毒蛇吐信,“直接被带进了那间藏在地底下的,装修得跟他妈窑子似的‘好屋子’里,一进去,就被几个大人按着灌了加了料的酒,屋里灯亮得刺眼,还能闻到一股子骚哄哄的香水味儿,混着烟酒臭。”
他的描述极其直白露骨,没有丝毫遮掩,每一个字都像肮脏的冰碴子,砸在李雯和老张的耳膜上。
“当时屋里都有谁?”老张的声音更哑了,拿着烟的手指有点抖。
“多了去了。”郭城宇冷笑,“王鼎盛那肥猪,裤子都脱了,那玩意儿软塌塌的,看着就恶心,还有刚死那个陈教授,人模狗样地坐在旁边沙发上喝着酒看戏,哦,对了,你们那个功勋卓著的老队长,也在,正搂着另一个吓得直哭的小男孩上下其手呢,吴建国那个杂毛,当时只是个跑腿的,就在旁边笑着看,还说什么‘这小崽子漂亮,王总好眼光’。”
李雯的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一样,胃里一阵翻搅,她强行压了下去。
“就在王鼎盛那身肥肉快要压上来的时候,”郭城宇语速加快,眼睛里猛地迸出一丝狠戾的光,“砰一声!门被人从外面用消防斧劈开了!”
“池骋那傻逼冲进来了,他眼睛都是红的,跟疯了一样,手里抡着那把破斧头,见人就砍,当时屋里乱成一团,叫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那傻逼不管不顾,把自己身上那件破外套脱下来裹住郭城宇,背起来就往外冲。”
“那一路怎么杀出来的,细节都记不太清了,就记得血溅得到处都是,池骋吼叫的声音,还有那些人惊慌失措的咒骂声……反正,最后他俩是跑出来了,从那个地狱里跑出来了。”
郭城宇停顿了一下,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瞬,但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冰冷的调子:“跑是跑出来了,可两个半大孩子,没身份证,没钱,能去哪儿?只能在城市犄角旮旯里躲着,捡点剩饭吃,偶尔打点零工,洗盘子扛包什么的,饥一顿饱一顿,像两只见不得光的老鼠,挤在天桥底下,烂尾楼里,抱着互相取暖。”
“就那么过了俩月吧,提心吊胆,但又觉得……真他妈好,天大地大,就他们俩,虽然苦,但没那些恶心人的事儿了。”他的语气里罕见地透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是错觉的缱绻,但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池骋那傻逼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浑身烫得跟火炭一样,缩在桥洞底下直哆嗦,郭城宇急了,把他用破棉絮裹严实了,跑出去想给他买点药,那时候他们攒了点零钱,藏得严严实实的,就指着应急用。”
“等郭城宇揣着好不容易买来的退烧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那个桥洞底下的时候……”郭城宇的声音骤然停顿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脖子。
审讯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几秒钟后,他才重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浸着冰冷的绝望和血腥味:“人没了,铺在地上的破报纸还在,裹人的破棉絮被踢散了,旁边还有挣扎的痕迹。”
“郭城宇当时就疯了,药扔了,没命地跑出去找,那天晚上下着大雨,特别大,砸在人身上生疼,他就在那大雨里,一条街一条街地喊,一条巷一条巷地翻,摔了不知道多少跤,浑身都是泥水。”
“一直找到后半夜,雨都快停了……”郭城宇吸了一口气,那气流穿过齿缝,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声音,“他找到了。”
“池骋躺在污水里,身子都快僵了,脖子被人用刀拉开了,口子又深又长,血淌了一地,被雨水冲得到处都是,巷子里都是那股子铁锈似的血腥味儿。”他抬起被铐住的手,比划了一下自己脖颈的位置,动作缓慢而僵硬,“他那双总是亮晶晶看着郭城宇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天,啥也没了,雨水就那么打在他脸上。”
“但是,”郭城宇的声音忽然抖了一下,虽然极其轻微,但在这落针可闻的审讯室里清晰可辨,“他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东西,一个被雨水泡得发烂变形的纸盒子,里面是个摔得稀巴烂的奶油蛋糕,上面还用红色的果酱,歪歪扭扭地写着……‘小宇,生日快乐’。”
“那傻逼……”郭城宇猛地咬住了后槽牙,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睛里瞬间爬满了狰狞的血丝,那股一直压抑着的,毁天灭地的恨意和疯狂终于撕裂了冰冷的伪装,汹涌地透了出来,“他他妈是跑出去给郭城宇买生日蛋糕了!发着高烧跑出去的!就为了那么个破蛋糕!”
他喉咙里发出像是困兽般的呜咽声,又像是极度痛苦下的狞笑,听得人毛骨悚然。
李雯已经彻底僵住了,手指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捏得生疼,老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是又哆嗦着点起了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郭城宇猛地喘了几口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猩红的疯狂被强行压下去一些,重新覆上一层冰壳,但比之前更加阴寒刺骨。
“后来,”他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更加冷漠,“郭城宇就把池骋埋了,找了个没人知道的山坡,用手刨的坑,指甲都翻没了,没立碑,就做了个记号。”
“再后来,郭城宇就改了名字,他拿着池骋那点儿没来得及用上的零钱,去黑市弄了个假的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就叫池骋,他顶着池骋的名字,活了下来,去报了警校,玩命地学,玩命地练,成绩永远是最好那个,他还偷偷摸摸啃完了能找到的所有心理学书,特别是讲催眠和精神分裂的那种。”
他抬起眼,看向李雯,眼神空洞又冰冷:“他把自己给催眠了,暗示自己,你就是池骋,你活着,你就得是池骋,你得替他活着,替他穿上那身警服,替他实现那个傻逼愿望。”
“可能……暗示得太狠了?”郭城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他妈弄出个第二人格来。一个完全相信自己是池骋,忘了所有破事,只记得要当个好警察的……池骋。”
“所以,”李雯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干涩得厉害,“所以……你是郭城宇,一直是你。”
“不然呢?”郭城宇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难道真是那个早就凉透了的小傻逼借尸还魂了?”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背负太久的沉重枷锁,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里带着积年的血腥和冰冷,弥漫在审讯室里。
他往后一靠,抬起下巴,看向李雯:“有烟吗?来一根儿。”
李雯愣愣地看着他,好几秒没反应,旁边老张默默地从自己皱巴巴的烟盒里抖出一根烟,隔着桌子递了过去。
郭城宇被铐着的双手不太方便地接过烟,叼在嘴里,李雯这才回过神,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走过去,咔嚓一声,给他点着了火。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了一下,映亮郭城宇苍白的脸和那颗冰冷的泪痣,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涌入肺叶,然后才缓缓吐出,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只剩下那双眼睛,依旧冷得慑人。
老张用力摁灭了手里的烟头,声音沉重得像灌了铅:“郭城宇,”他这次叫了这个名字,“除了孤儿院里那五十多个,还有王鼎盛,另外那八个……赵倩、钱匀伟、孙梅、李强、周莉莉、吴建国、刘明、还有贝明轩,你为什么杀他们?”
郭城宇叼着烟,烟雾从他鼻间缓缓溢出。他眯着眼,像是在回味烟味,又像是在回忆那些杀戮。
“为什么?”他轻笑一声,烟雾随着他的笑声颤动,“一个个说呗。”
“赵倩她爹,当年是分管这块儿的头头之一,荫庇着孤儿院里那点脏事儿,杀了池骋的那个动手的杂碎,是她爹最忠心的一条狗,替主子干脏活累活的,可惜老王八蛋死的太早了,不过父债女偿,天经地义。”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钱匀伟?”郭城宇吐了个烟圈,“当年我们俩从孤儿院跑出来那天晚上,下大雨,是他开车路过,看我们俩半大孩子淋得可怜,让我们上了车,还给了点吃的,池骋那傻逼还一直念着他的好。”他顿了顿,声音骤冷,“也是他,扭头就把我们俩的样貌特征和最后下车的地点,透露给了找他打听消息的人,装你妈的老好人。”
“孙梅,街道办的,看着挺热心一大妈是吧?”郭城宇嘴角扯出残忍的弧度,“也是她,跟钱匀伟前后脚,把我们俩可能藏身的大概范围,给圈出来了,就为了王鼎盛私下许给她的那点好处费。”
“李强?”郭城宇眼神瞬间阴鸷下去,“他更该死,池骋被杀那天晚上,他刚好从那条巷子口路过,他看见了!他看见那个杂碎行凶了!我后来找到他,求他作证,你猜那狗日的说什么?”他模仿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腻腔调,“他说‘小弟弟,陪你李哥睡一晚,睡舒服了,哥就帮你’。”
郭城宇吸了一口烟,烟雾缓缓吐出,笼罩着他冰冷的脸:“所以,我就送他上路了。”
李雯的手指紧紧抠着桌沿,指节泛白。
“周莉莉,刚才说了,就是以前那个周盼弟,拉皮条骗人的婊子,死有余辜。”郭城宇弹了弹烟灰,动作漫不经心。
“吴建国,当时的狗腿子,王鼎盛他们的看门狗,专门物色‘好货色’的,那晚他也在,笑得最大声。”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刘明……”郭城宇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其幽深,“十年前,我们俩从孤儿院跑出来之后,最开始没地方去,就在他负责看管的那个废弃厂区里一个破工具箱后面躲了两天,他还给我们俩偷过他老婆蒸的馒头,池骋还帮他搬过东西。”
“最后,也是他,警察拿着我们俩的画像四处找人的时候,是他,精确地指了我们藏身的那片桥洞区域。”郭城宇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几乎是扭曲的恨意,“他说他怕惹麻烦……呵。”
他一口气说完了七个人,条理清晰,动机明确,冷静得令人胆寒,那不是在忏悔,而是在陈述一件件早已规划好的清理工作。
老张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名字:“那……贝明轩呢?他……他怎么会跟你和池骋的案子扯上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郭城宇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钟,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眼底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冰冷,有偏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贝明轩……”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比之前低沉沙哑了些,“他是很无辜,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为什么……”李雯忍不住追问。
郭城宇打断她,语气陡然变得极其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和狰狞:“但他不该接近池骋!”
“他以为他是谁?嗯?”郭城宇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般的凶戾,“打着心理干预的幌子,一次次找上门,旁敲侧击,想撬开池骋的脑子,他想干什么?嗯?他想让池骋接受他那一套狗屁治疗,他想‘治愈’他,他想让池骋……彻底消失!”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那片猩红的疯狂再次席卷而来,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池骋是我的!这具身体是我的!这条命也是我的!谁想动他,谁想让他消失,我就让谁先消失!”
“我怎么可能允许?”他盯着李雯和老张,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杀气和偏执到极点的占有欲,“我、怎、么、可、能、允、许?”
烟灰从他指间簌簌落下。
审讯室里彻底陷入了死寂,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守护着它唯一仅有的浸满鲜血和绝望的宝藏。
那冰冷的偏执和狰狞的杀意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令人窒息。
李雯看着对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干又痛,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和混乱,声音沙哑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为什么……等了十年?”
她紧紧盯着他,“这十年,你有的是机会,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郭城宇闻言,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极其短暂且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像是在笑,又更像是一种极度疲惫的自嘲,微微向后靠进坚硬的椅背,手铐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在金属桌面上轻轻磕碰了一下,发出细微的脆响。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漠然,却又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深埋于骨髓深处的倦怠,“我想让池骋那傻逼……多活几年。”
李雯的呼吸猛地一窒,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
郭城宇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的白墙上,像是透过那堵墙看到了别的什么,“自打他冒出来以后,我这正主儿倒是很少露面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这身体,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说了算,他吃,他喝,他睡觉,他查案,他穿着那身警服人模狗样地训话……活得挺带劲。”
他顿了顿,舌尖轻轻舔过有些干裂的下唇,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烦躁,“我看着呢,一直看着,看他怎么一步一步爬上去,怎么当上这个队长,怎么被那帮孙子‘头儿’、‘头儿’地叫着。”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说不清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挺逗的,真的。”
然后,他那一直没什么起伏的语调,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无波的死水下终于翻起了一点泥沙。
“可我也累啊。”他说,声音轻了下去,却莫名地带上了一种沉重的分量,“这么看着他,摸不着,碰不到,就跟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子似的,他在里头活蹦乱跳,我在外头干看着……这他妈叫什么日子?”
他抬起被铐住的双手,用力搓了一把脸,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压抑。“十年了,李雯,整整十年了。”他放下手,目光重新聚焦,直直地看向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只剩下冰冷的余烬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
“我太想碰碰他了,真的,太想了。”
“可仇还没报呢。”他话锋猛地一转,语气骤然变得冷硬森然,那股刚才一闪而过的脆弱被瞬间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毒般的恨意和决绝,“那帮杂碎还他妈人模狗样地活着,吃香喝辣,逍遥快活,凭什么?凭什么池骋就活该烂在泥里,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
他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眼神锐利得像把刀:“这不行,绝对不行,我得把事儿办利索了。”
“所以,”他微微前倾身体,手铐链子被绷直了,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我就一个一个,把他们全送下去了,清理干净了,一个没留。”
他说完,像是终于完成了一项漫长而艰巨的任务,彻底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身体松弛下来,重新靠回椅背,眼神里竟透出一种近乎解脱般的平静,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的期待。
“现在,干净了。”他看着李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我能去见他了。”
李雯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她用力闭上眼睛,鼻腔酸涩得厉害,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闷痛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强迫自己把那股汹涌而上,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滚烫液体逼回去,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流穿过喉咙,带着灼烧般的痛感,又沉重地呼了出来,她没再抬头看他。
……
后续的流程走得很快,却又慢得令人窒息。
李雯动用了自己能动用的一切关系,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几乎是力排众议,坚持要求对“池骋”进行最全面最严格的精神鉴定,那段时间,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下的乌青从未褪去过,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专家组的鉴定报告最终出来了,厚厚的一沓,结论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伴随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行凶时,主体意识由人格“郭城宇”掌控,其认知情感与行为均受其自身逻辑驱使,与人格“池骋”无关。
法庭最终采纳了鉴定结果,死刑的判决被改判为死缓。
没有欢呼,没有释然,听到判决的那一刻,坐在被告席上的郭城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通知,他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穿过旁听席上的人群,遥遥地看了站在角落的李雯一眼,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就被带离了法庭。
再后来,符合程序地,他被转押到了市郊一所戒备森严的司法精神病院,进行强制医疗和监护,那地方高墙铁网,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雯去看过他一次,穿过一道道沉重的铁门,在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味的探视室里,她见到了他。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衣服有些宽大,衬得他身形越发清瘦颀长,头发剪短了些,露出清晰的眉眼和那颗标志性的泪痣,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死寂,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疯狂,也没有希望,就像一潭再也惊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他安静地坐在桌子对面,对于李雯带来的水果和一些书籍,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说了声“谢了”,便不再多看,整个探视过程,他几乎没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地坐着,目光落在桌面上,或者窗外被铁栏杆分割的天空。
李雯试图找些话题,说说队里的近况,说说外面的变化,但他似乎毫无兴趣,只在听到某个曾经参与过孤儿院案调查后来被牵扯进去落了马的高官名字时,嘴角极快地勾动了一下,那弧度轻蔑又冰冷。
探视时间快到的时候,李雯看着他,喉咙发紧,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他……还好吗?”
郭城宇缓缓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空茫茫的,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静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没动静了。”
李雯的心猛地一沉。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大概……是彻底睡了吧。”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看她,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脆弱,但也冷硬得像是冰雕。
从那以后,李雯再也没有去看过他,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再去还能说些什么,更怕看到他那副彻底心如死灰的样子,她只是定期会向医院方面了解他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总是千篇一律的“情况稳定,配合治疗,情绪平稳”,像是一份复印了无数次的报告。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像生了锈的齿轮,缓慢而滞涩地向前滚动。
直到将近一年后的一个深秋的早晨,李雯桌上的内部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精神病院负责人沉重又带着惊慌的声音。
“李队……抱歉,通知您一下……池骋……他……今天凌晨,趁值守人员换班疏忽,他……他从天台……”
后面的话,李雯有些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天台”两个字反复回荡,像重锤一样砸在她的太阳穴上,她握着话筒的手指冰冷僵硬,指节泛白。
后面的一些程序性的沟通和处理,李雯像是丢了魂一样机械地配合着,她亲自去办了手续,签了字。
他的遗物少得可怜,几乎没什么像样的个人物品,只有一个薄薄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记本,扉页上用已经有些褪色的钢笔字写着一个名字——池骋,字迹青涩却有力。
里面是些零星琐碎的记录,天气,吃的什么,训练受了伤,还有几句不成调的歌词,笔迹偶尔会变得有些潦草怪异,李雯合上本子,胸口堵得难受。
没有遗体告别,没有追悼会,她给他选了一块安静的墓地,靠着一个小山坡,能晒到太阳,下葬那天,天气阴沉,刮着冷风,只有李雯和几个当年队里还记挂着这件事的老同事在场,气氛沉重而压抑。
墓碑是她亲自去选的,很简单的灰色石头,刻字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在墓碑上并排刻下了两个名字——
池骋 郭城宇
生卒年月,刻的是同一天,照片,她选了能找到的唯一一张两人的合影,是很多年前的一张老旧翻拍照,照片上两个半大的少年勾肩搭背地站在孤儿院那棵老槐树下,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眼睛里有着那个年纪该有的亮光,那是惨淡灰暗的过去里,为数不多的真实存在过的温暖瞬间。
又一年冬天,空气干冷,呵出的气都凝成白雾,李雯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怀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白菊,踩着地上冻得硬邦邦的枯草,一步步走到墓前。
墓碑被清理得很干净,照片上两个少年的笑容依旧灿烂,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凝固在冰冷的石头上,与周围萧瑟的冬景形成一种刺眼的对比。
李雯默默地把花放在墓前,站直了身体,冷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看着那两张笑脸,看了很久很久。
墓园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偶尔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轻响。
她静静地站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墓碑,然后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离开了。
脚步踩在冻土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想,他们见面了吗?
Chapter 20: 消失的他—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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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贯穿全文活下来的人其实一直是郭城宇
第一章小贝亲的是眼角,那是泪痣的位置,所以身体是城宇的
2.小贝被杀的原因
小贝接触城宇一开始不知道池骋人格的存在,后面接触了就觉得不对劲,想治愈他把池骋的人格除掉,成功触碰城宇底线,于是卒
3.第一章尾声,李雯让“池骋”看日记本奇怪反应,以及还有池骋发短信打电话给别人查素描本上的人,一直都无回声
没有回信就是因为他在找“自己”,本就不可能有回信
4.CG的含义
CG对应的就是池郭,也暗示他俩本就是一体的
5.池骋梦里看到的风衣男
他以为是梦,其实是意识混沌下的亲眼见证
6.为什么凶手留不下任何指纹或者其他线索
因为郭城宇也是池骋,他能知道哪里有摄像头,怎么才不会留下痕迹,可以说两个人搭配的天衣无缝
7.所有人的死法
所有人的死法都是当年池骋的死法,一刀割喉,都是城宇为了祭奠池骋
8.本篇的系统
因为池骋死的太早,系统没有来得及启动,所以这篇的系统和上一篇和尚系列一样,也是自身失忆化身npc全程沉浸式助攻,那么系统是谁呢,呼之欲出了,就是李雯,从头到尾她一直都关心着池郭两人,一直保护着
9.池骋本身的意识是真实的存在
(1)郭城宇以为死后的池骋意识是他自我催眠分裂出的人格,但这个世界是快穿世界,池骋是肯定存在的,后面不再存在是意识被抽离了,不然郭城宇没接受系统的催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呢
(2)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池骋看着自己的脸就是自己的脸,因为那就是池骋,他就是存在的,只不过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体而不自知
(3)这篇的系统是伴随池骋的,所以如果真池骋没了,李雯也不会存在,在少年池骋死后就会结束
10.池骋正式脱离这个小世界的时间
在催眠室之后回去了,之前的池骋都是真池骋,所以尾声城宇在监狱的时候他从未出现过,因为池骋已经脱离小世界了
Chapter 21: 万物皆空—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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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色的空间,无边无际,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池骋的意识像是从深海里被猛地拽了出来,骤然落回实处,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却没有任何气味,只有一片虚无,他晃了一下才站稳,目光第一时间就扫向旁边。
郭城宇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他微微低着头,眼神空茫茫地看着脚下纯白的地面,像是还没从那漫长而压抑的梦境里彻底清醒过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还没缓过神来的愣怔和麻木。
池骋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闷闷的疼,刚才在那个小世界里,他的意识从郭城宇的身体里被抽离出来后,就像个孤魂野鬼似的飘在半空,二次失忆重生的混乱感还没完全消退,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郭城宇冷静又疯狂地清理掉一个又一个目标,看着他在审讯室里用那种冰冷又偏执的语气讲述过去,看着他自己一个人坐在精神病院的天台边缘,最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
他当时扑过去想拽住他,手指却直接穿过了那人的身体,什么也没抓住,只能看着那道身影急速下坠,然后在一片混乱和惊呼声中,慢慢没了呼吸,那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失去感,钝刀子割肉似的,到现在还残留在胸腔里,堵得他发慌。
他烦躁地舔了舔后槽牙,视线从郭城宇苍白的脸上移开,扫过这片一无所有的纯白,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带着刚回魂的沙哑:“0622。”
话音落下,一片柔和却不刺眼的光晕在两人前方汇聚,缓慢出现,翅膀还微微颤动着。
“宿主,我在。”0622的电子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池骋没看它,目光又落回郭城宇身上,那人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注意到系统的出现,池骋皱了下眉,直接对系统说:“有酒吗?搞点儿来。”
0622蝴蝶形态的光影轻微闪烁了一下:“有,需要消耗积分兑换,十五积分一瓶威士忌。”
“换。”池骋毫不犹豫,积分这玩意儿,没了再挣,他现在就想灌点东西下去,压压心里的那股邪火和闷痛。
“积分已扣除。”0622的声音刚落,噗嗤一声轻响,一瓶没开封的麦卡伦威士忌凭空出现,悬浮在半空中,深琥珀色的酒液在瓶子里轻轻晃荡。
池骋伸手把酒瓶捞过来,冰凉的玻璃瓶身握在手里,带来一点真实的触感,又问系统:“能整个沙发茶几什么的吗?再给俩杯子。”
“可以。”0622应道。
几乎是瞬间,纯白的地面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张深棕色的真皮沙发,一张同色的木质茶几,茶几上放着两个干净的玻璃杯。
池骋拿着酒瓶,走过去,用脚踢了一下沙发腿,沙发纹丝不动,触感真实,这才转身,走到还在发愣的郭城宇旁边,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触手一片冰凉。
郭城宇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颤了一下,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了一些,缓缓抬起头,看向池骋,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残留的空洞和迷茫,像是没认出来他是谁。
“走了,”池骋的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过去坐会儿,喝一杯。”
郭城宇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好几秒,才像是慢慢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池骋看着他这反应,心里那点闷痛又泛了上来,没再多说,伸手揽住郭城宇的肩膀,带着他往沙发那边走,郭城宇的身体有些僵硬,脚步也有些虚浮,几乎是被他半扶着带过去的。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真皮沙发发出轻微的凹陷声,池骋把酒瓶放在茶几上,拿起两个玻璃杯,各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子里轻轻晃动,他把其中一杯推到郭城宇面前。
郭城宇垂着眼,目光落在杯子里晃动的酒液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伸出手,手指修长却没什么血色,微微有些抖,慢慢握住了冰冷的杯壁,然后拿起来,送到嘴边,仰头,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全喝了下去。
酒液显然过于辛辣,他被呛得低低咳嗽了两声,眼角瞬间泛起了生理性的红晕,连带着眼尾那颗泪痣都显得鲜活了些。
池骋没拦着他,自己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拿起酒瓶,又给他倒上小半杯。
郭城宇看着杯子里再次满上的酒,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那只绿闪蝶光影,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长时间没开口说话的干涩:“0622。”
0622的光影转向他:“宿主,请讲。”
郭城宇握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盯着系统,一字一句地问:“我们俩……是不是到最后,只能有一个活着回去?”
空气瞬间凝滞了。
池骋喝酒的动作顿住了,猛地转头看向郭城宇,又立刻看向0622。
0622的电子音依旧平稳,没有任何波澜:“不一定。”
“不一定?”郭城宇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像是想笑,又更像是一种嘲讽,“不一定是什么意思?你他妈给句准话儿。”
0622那蝴蝶形态的光影微微闪烁了几下,似乎在处理这个超出常规回答范围的问题,短暂的沉默后,它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语调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极其微妙的……人性化的迟疑。
“主系统,是我。”它说,“而你们经历的每一个小世界,都有各自独立的子系统,她们有时会以系统形态出现,有时,就是你们身边的NPC。”
郭城宇的瞳孔微微缩紧。
0622继续用那平板的电子音说着令人心底发寒的话:“比如‘佛不渡我’世界里的静海,他就是系统,还有你们刚刚结束的这个现代世界的李雯,她也是系统。”
池骋的眉头死死拧了起来,握着酒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
“她们出现在谁身边,就代表系统主动选择了谁。”0622的声音冰冷地阐述着规则,“而最后,你们能不能活着回去,几个人回去,也在她们的选择之内。”
郭城宇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被戏弄后的愤怒:“什么意思?积分到了二百也不能回去吗?你他妈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积分达到二百,是启动返回程序的基础条件。”0622解释道,语气依旧毫无起伏,“但最终能否成功返回,取决于各位面子系统对宿主的选择倾向,她们选择了作为谁的系统,就代表她们更倾向于让谁存活,支持两位宿主的子系统数量如果持平,两位都可以活着返回原世界,如果其中一方获得的选择远多于另一方……”0622顿了顿,电子音里透出一丝残酷的意味,“那么,另一位宿主在现实中的生命体征将会被判定为终止。”
就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郭城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僵了,这种感觉太他妈恶心了,像是把自己的命掰开了揉碎了,然后随手扔给别人去决定死活,他猛地仰头,把杯子里刚倒满的酒又一次一口气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烧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涌上来的恶寒和暴戾。
“操……”他低低地骂了一句,手指用力捏着空杯子,手背上青筋凸起。
池骋那边儿一直沉默着,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拿起酒瓶,又给郭城宇倒上,也给自己杯子里添了点,然后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那现在,能看看她们都选了谁吗?”
0622的光影闪烁了一下:“不能,当前无法查询各位面子系统的最终选择倾向,两位宿主可以自行记录经历过的世界。”
自行记录?郭城宇想笑,却扯不动嘴角,这他妈算什么?让自己数着谁身边的“贵人”多?他想起“佛不渡我”世界里的老和尚静海,想起刚才那个世界里一直试图帮助他们俩甚至最后给他收尸的李雯……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池骋,池骋也正看着他,两人视线对上,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任务清算中……”0622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叮!积分到账,郭城宇30积分,池骋15积分,两位宿主再接再厉哦!”
郭城宇30,池骋15,这积分的差距,像一根刺,悄无声息地扎进心里。
0622似乎完全没察觉两人之间低迷压抑的气氛,继续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说:“检测到上一个小世界环境过于压抑,现给予两位宿主半个小时的休整时间,时间到达后,将自动进行意识传输。”
说完,那只闪烁着瑰丽绿光的蝴蝶光影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然后如同烟雾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纯白的空间里,彻底失去了踪影。
偌大的空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身下的沙发,眼前的茶几,喝了一半的酒瓶。
死一样的寂静弥漫开来。
池骋没说话,只是拿起酒瓶,把两个空杯子再次倒满,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玻璃杯,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郭城宇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眼神没有焦点,他忽然伸出手,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杯,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猛灌,而是慢慢地抿了一口,任由那辛辣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然后才咽下去,感受着那股灼热从喉咙一路烧进胃里。
“真他妈……”他低声骂了半句,后面的话却消散在了齿间,只剩下一片沉重的沉默。
池骋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身体向后靠进沙发背里,真皮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抬起一只手,用力搓了一把脸,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硌着手心,带来些微刺痛的真实感。
“记着点儿吧。”池骋忽然开口,声音因为酒精而显得有些沙哑,“下一个世界,多留神身边人。”
郭城宇嗤笑了一声,笑声短促而冰冷,带着浓浓的自嘲:“留神?留神有个屁用,人家是系统,想让你知道你是谁你才是谁,不想让你知道,你他妈就是睁眼瞎。”他又灌了一口酒,眼神里翻滚着压抑的烦躁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这感觉太糟了,池骋,真的太糟了。”
池骋沉默着,没接话,他知道郭城宇说的是什么,那种命运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人随意摆布的感觉,确实能把人逼疯,他仰头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喝完,辛辣感直冲头顶,稍微压下了心底那股蠢蠢欲动的暴戾。
他又拿起酒瓶,发现瓶子已经快见底了,他晃了晃酒瓶,把最后一点酒液倒进郭城宇的杯子里,刚好铺满杯底,一点没给自己留。
郭城宇看着杯底那点可怜的酒,又抬眼看了看池骋空了的杯子,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点酒拿起来,一口喝掉了。
酒喝完了,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纯白色的空间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一种令人心慌的永恒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过了二十分钟。
郭城宇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笑声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讥诮:“四个世界了,池骋,我眼睁睁看着你死了两回了。”他转过头,看着池骋,眼睛因为酒精而泛着红,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我不想再有下次了……”
“没有下次。”池骋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很坚定。
郭城宇看着他,看了好几秒,然后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只是把空杯子放回了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最后一点休整时间也在这种压抑的沉默中悄然流逝。
半小时到了。
没有任何预兆,纯白色的空间开始微微扭曲,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无形的波纹。
池骋和郭城宇几乎同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四面八方传来,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身体的感觉正在迅速抽离。
池骋最后看了一眼旁边的郭城宇,郭城宇也正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底那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沉重。
下一秒,强烈的眩晕感彻底吞噬了一切感知。
纯白、沙发、茶几、空酒瓶……所有景象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陷入一片黑暗的虚无。
意识被彻底抽离,传输向未知的下一个世界。
mkymzddr on Chapter 2 Fri 12 Sep 2025 01:47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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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33 (Guest) on Chapter 3 Sat 13 Sep 2025 09:43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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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ugou (Guest) on Chapter 3 Sun 14 Sep 2025 02:12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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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youngg on Chapter 4 Mon 29 Sep 2025 12:50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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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nymous Creator on Chapter 4 Mon 29 Sep 2025 03:59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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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hlii on Chapter 8 Sun 21 Sep 2025 03:09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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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33 (Guest) on Chapter 9 Wed 17 Sep 2025 11:39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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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hlii on Chapter 12 Tue 23 Sep 2025 02:43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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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ymzddr on Chapter 14 Sun 21 Sep 2025 04:52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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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tleZoomDeath on Chapter 18 Wed 24 Sep 2025 04:00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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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tleZoomDeath on Chapter 20 Thu 25 Sep 2025 07:21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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