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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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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5-09-05
Words:
3,464
Chapters: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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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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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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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楼侠】其言也善

Summary:

“他说……”张海楼歪了歪头,咧嘴道,“我记不得了。”

Work Text:

01

张海楼不常来喜来眠,说是公司报销路径太繁琐,他的那张假证又太久没更新,怎么看自己那张俊脸都不像是五十来岁的老男人,于是很少过来,只是过年过节张海客打视频电话的时候会在背景里出现一会,跟闷油瓶聊会天。他们张家人聊天很有门道,大部分情况下我都无法得知一群不说话的人到底要怎么聊天。我和胖子很尊重闷油瓶的隐私,不听人家墙角。但好几次路过房间,里面都悄无声息。
我怀疑张家人因为活的时间太长已经进化出用脑电波交流的功能了。
不过张海楼跟闷油瓶聊天就正常很多,能听见叽哩哇啦的动静,多数情况下都是张海楼一口气讲半小时,闷油瓶说一个嗯字,张海楼还显得很高兴。我这人容易替别人尴尬,给张海楼提建议,说你要不然跟deepseek聊吧,那个鲸鱼话多一点。
张海楼隔着屏幕看我一眼,说吴邪,你认不认识小动物?那是个海豚。

所以张海楼平白无故出现在喜来眠门口的时候,我有点惊诧。胖子回北京几天,闷油瓶上山采蘑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端着盆西红柿鸡蛋面坐在院子里,姿态算不上文雅,深情相当茫然地看向他。
“吴老板,”张海楼抬手跟我打招呼,戴着个无框的眼镜,眯着眼睛笑,“好久不见。”
“你族长不在家,”我把面碗放下来,很矜持地擦擦嘴,维持了一下我喜来眠主理人的形象,“坐下吃点?”
张海楼也没跟我客气,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那是把摇椅,张海楼坐上去的瞬间闭了下眼睛,不是眨眼,是叹气样地闭了一下。我观察人很准,不会在这种地方看错,但我也没说什么。和张海楼,我不是很熟,有旁人在场的时候还能跟他扯皮几句,单独坐着倒是真的不知道该跟他要聊什么。
“族长什么时候回?”他在摇椅里前后晃悠。
这把摇椅自从买回来就没受过这么大的运动量。原本是给闷油瓶买的躺椅,不知道怎么看错了界面,又没有运费险,这么大一个玩意运回去挺贵的。闷油瓶坐上去几分钟,说能用。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找的平衡点,在上面坐着躺着睡着都摇不了几下。
现下全在张海楼屁股底下摇回来了。
我嚼完最后几口面条,跟他说不知道,采蘑菇去了,很难说今天回不回来。说完我就听见张海楼在哼采蘑菇的小姑娘。我把手机录音打开,打算回头发给张海客。
“我不是来找族长的。”张海楼突然出声。我原本都打算去厨房洗碗了,听他这么一句说完只好停下来看向他,“什么?”
张海楼把眼镜往上推了一下,对我笑笑,“吴老板,我是来找你的。”

 

02

什么意思?我眉头皱起来。这些年过来,我遇到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我现下看人也算是挺准的,一个人站在那,跟我说几句话,我大概就能猜出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处事方式如何。不算百分百准确,但也能猜中个七七八八。但张海楼不一样,他站在那,就像条脱缰的野狗,你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你也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还是他只是纯粹想讲句屁话,我没办法完全预知这个人的行为,就像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他来喜来眠闷油瓶却不在这件事,是他特意避开的。
我把面碗放到桌上,重新坐回张海楼对面的椅子里,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我问道,“我应该没有什么值得你再要求跟我合作的了。”
张海楼就笑,他说吴老板太谦虚,我们老大在你这都住了十年了,喊人回去开个年会都算是跟您合作了。我听他说这些就浑身恶寒,搓了搓胳膊冲他摆手,“少扯吧,有事说事。”
他歪在摇椅里半坐半躺,“是出于我的个人原因,来找你的。”
我说奇了,你有什么个人原因要单独来找我?
张海楼从眼镜底下瞥我眼,随后偏头乐了一下,“不是你在找张家人归档吗?”
我着实是没想到这一层,“啊?”了声,满脸茫然地看他。张海楼有点不乐意了,把身子坐直,撇下嘴角看我,“怎么了?领养的张家人就不是张家人了?没听过那句话么?养育之恩大于天。”
我说拉倒吧,没人关心你那个原生家庭问题,我的意思是,你的档案张海客早就给我了,从生辰八字到假身份证号,一个不落。张海楼说那你就错了,我换了一个新的身份证号,年芳二十二。我说那你拿张厕纸写下来回头我给你换上,然后出门左拐有个公交站,直奔机场。
我说完又要去把面碗端起来,张海楼一把扣住我的腕子。
“欸!”我没防备,被他捏得生疼。张海楼把手摊开,脸上又挂着笑,“抱歉啊吴老板,着急了。”他对我摆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说实话,我倒也不是怕他,虽然现在院子里的情况是1v1,但是我嗷一嗓子,说不准闷油瓶就能在山上听见然后踩着七彩祥云来救我也说不定。我揉了揉手腕,坐在椅子里看他。

“张海侠,”我听见张海楼说道,“你问过我这个人。”

 

03

我确实问过,很久之前,那个时候我甚至无法确认这个人究竟名字是怎么写的。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实在很少,只知道原本隶属南部档案馆,但实际上,连南部档案馆,都算是查无此地。张海楼的回复我也记得。他当时手里捏了根烟,眯着眼睛说年代久远,他记不清了。
我身子往张海楼的方向靠近一些,说对,我问过,你说你记不得了。
张海楼就笑,他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夹在指头上。我朝身后墙上一指,“禁烟场所。”张海楼夹着,有点发愣,过了会又笑了,说没点,就夹着,有利于思考。我没吭声。

他坐在我对面,眼睛没看我,也没看院子里任何其他的地方,似乎只是睁着眼睛而已。我静静地看着他,觉得这个人今天实在是非常奇怪。虽然他本身就已经足够莫名其妙,但今天格外的莫名其妙。
“你是不是快死了?”我问道。
张海楼的瞳孔有瞬间颤了一下,随后慢慢聚焦向我,他夹着烟管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很平淡地说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笑,我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并不是来和我做死亡总结的,我静静地等着他再次开口。

 

04

“我与张海侠,”张海楼开口道,“他和我在厦门同住,之后去南洋共事,他并不喜欢我。”
张海楼歪着头,似乎在边想边说,“我记得一次,在厦门,干娘给我钱让我去门口买个饼子吃,我那个时候嘴馋,不想吃那个没味的冷面饼,想吃刚出锅的糖饼。其实能偷,但是太烫了,抓不住,而且那个买糖饼的老太太和我干娘认识,被抓着肯定挨打,我就只好攒钱。攒五天的饼钱才能吃着糖饼,但你知道,半大的小子,饿啊。饿到第二天我就两眼放绿光,张海侠跟我住一起,他一吃饭我就盯着他,从他手里撕饼吃,撕到了我就跑。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跑得有多快,他追都追不上我,那一个礼拜他都跟着我挨饿,”他说着说着就笑了,“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喜欢我的,我来了,他就吃不饱饭了。”
“你是够讨人嫌的。”我点头肯定。
张海楼说是吧,真是讨人嫌。

“后来他跟我一块去南洋,南洋啊,两个人穷得叮当响,只能跟着货船睡在底仓,他这个人,狗鼻子,灵得不得了,受不了船舱里的味道。汗味,烟味,海水的腥气混在一起,他整天垮着个脸闷在床上,甲板也不去,迎面吹得全是烟灰。”他看了看手里夹着的烟,又看了我一眼,“真不让抽?”我说真不让抽,这是喜来眠规则怪谈,你抽烟,就有人抽你。张海楼点头,说是了,当时我抽烟,张海侠也抽我。
“这人窝里横,其他人抽烟就行,他眉头都不皱,就我抽烟不行,我一摸烟盒他就掐我大腿,”张海楼指了指他腿根的位置,“生疼,他劲大得很。我就半夜趁他睡着了报复他,去甲板上猛抽两根烟回来把外套扔他脸上罩着。”他贼兮兮地笑,似乎回忆起来都得意的不得了,“怕他揍我,我就趁凌晨他没醒的时候把外套拿下来,你说神不神,我外套一动,他‘噌’地就睁眼,溜圆,就跟你现在这样似的,”他拿食指虚点了一下我的眼睛,“然后就要揍人。他刚醒,哪里反应有我快,我扯着外套就跑了。”
张海楼掸掸压根不存在的烟灰,咧着嘴笑,“你说他非要去南洋遭这个罪干什么?”
我说你倒很高兴。张海楼说当然啦,独在异乡为异客,两只黄鹂鸣翠柳。我说你古诗词到底是怎么学的?张海楼笑嘻嘻的。

“后来呢?”我问道,“你们去了南洋之后呢?”
“南洋真的很热,比福建还热,”张海楼驴头不对马嘴地道,“一年到头也洗不上几次热水澡,就用冷水沾着毛巾擦身子,他下半身动不了,我就说我给他擦,他不愿意,要自己来。”张海楼把五指摊开,又蜷起,“浴室里有把椅子,他自己给自己擦身上,老是摔,瓷砖的地,整个人跌下去,‘哐当’一声,他也不叫我,自己撑着墙拖着腿把椅子扶好再爬起来。第二天就青一块紫一块的,隔壁那个大姐老以为我虐待残疾人。”张海楼扬着笑脸,他看着很年轻,真的只有二十二岁一样,笑起来的时候脸侧还有肉,苹果肌颤颤的,连鱼尾纹都没带出来,“他一洗就要洗三刻钟,”张海楼顿了顿,“就是四十五分钟。”我说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他就背对着我坐在椅子上,那个疤,”他在空中比划出个形状,“像蝴蝶一样。”
“他说他再飞不出南洋。”
我没有说话。
张海楼把胳膊撑在桌子上,用手托在脸侧,“没有我的话,或许他从来都不应该是这样的一生。”

有鸟叫。我抬头去那棵不知道多大岁数的常青树,是只并不常见的鸟。我不怎么认识鸟的品种,最多认得喜鹊和乌鸦,我看了几眼,觉得都不像是。
张海楼跟着我抬眼去看那只鸟,他端详许久,眼睛微微弯下。我看向他,发现他的眼尾原来也有几根细纹。

“但他错了,”张海楼咬字变得很轻,几乎像是叹出的一口气,“我跟他是一起回来的。”

 

05

“所以……”
张海楼一副他的话说完了就该走了的表情和动作,他起身在院子里活动了几下筋骨,我眉头重新皱起来,“你为什么要死了?生的什么病?”总归还是要稍微关心一下,毕竟也是为数不多的熟人了。
张海楼扭脸来看我,表情变得有些莫名其妙,“谁跟你说我要死了?”
“不是你说……”我一下子没收住,气急败坏地要起身,猛地膝盖磕了下桌子,疼得龇牙咧嘴。
张海楼嘻嘻笑着看我半蹲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膝盖,他说吴老板,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就是顺着你的话说了几句而已,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说那你突然过来放什么屁呢!
“因为我昨天做梦梦到了嘛,就顺便来跟你说了。”
我看向他,他倒真的挺真挚地看着我,我明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你梦见什么了?”
“梦见张海侠啊。”他眯起眼,两手揣在胸前。
“他说什么?”

“他说……”张海楼歪了歪头,咧嘴道,“我记不得了。”

 

00

张海楼,我等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没死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