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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黑暗里穿行。灯灭着,昏暗的光从窗外透进来,她迅速而无声地把用衣物把工具裹好、藏进行李袋深处,装满圣水的扁酒壶、银子弹、橡木桩……金属做的护身符在她俯身的时候晃在她的胸前,被她抓在手里。她跪直起来,拽好沙发布,又掀开地毯,展开血红的符阵。
脚步声在她身后不远响起。
“Dean,”年轻男人沙哑的声音传来,像还在睡梦里,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绿棕的双眼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Dean晃晃手里的护身符,戴回脖子上。他还站在那儿,靠在门框边上,掌根按揉着眼睛。“很迟了,Sammy,你没事吧?”她轻声说。
“我做噩梦了。”Sam同样低声回答,“头好痛。”
他的手臂落下来,短袖T恤下、结实的臂膀露出一道道抓痕,一道狰狞的疤落在腕口,被手攥住。Dean走了过去,握住他的手腕。Sam低头看着她,Dean搂住他的头,把比她高的年轻男人拉下来,手指捋开他汗湿的额发,与他额头相抵。Sam垂着眼睛,他的呼吸滚烫地铺在她的鼻梁。
“回去躺下,”她说,“我去找阿司匹林。”
Sam跟在她后头,就着她的手把药吃了,被她看着入睡。室内很安静,室外也安静,Dean靠在床边的躺椅上、看着她弟弟睡梦里皱着的眉头,在这安静里毫无困意。
Dean原本不应该在这里。
三个月前她仍开着Impala,和她的宝贝一起,在公路扬起的沙土里敲着方向盘灌着啤酒、像一只兜风的狗大吼大叫。她每天都喝得很醉很醉,爸爸似乎知道这个事情,破天荒地从一个月没有信到隔两天就给她来一通电话。
倒不是那个婊子养的黄眼恶魔有了踪迹——勉强也算吧,低等恶魔出没的痕迹足够让Dean兴奋一阵。她随叫随到,从这个洲到那个洲,努力让自己忙起来,要么在酒吧晃荡,勾搭一些男人女人,但没心思上床。她的心情烂透了,警车在她后头鸣笛追上来,Dean却笑得很开心。
被按在车前盖的时候Dean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有那么一时片刻有人给她下命令,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她不像条野狗游荡在街上。她被拽着按到车后座,一路醉醺醺地跟警官搭讪,只在看到有人要开走她的Impala时慌张了一下,尽力让自己冷静一点。
但她已经讲不出什么可以负责任的话了。拘留室的冷光让她头晕又恶心、心悸心慌。Dean急促地喘气,以为自己要死了,直到有人推开门,她眯起眼睛,在粘腻的金发和头晕目眩之间看见她的傻弟弟出现在警官后。
“Sammy!”Dean欢呼。
“别喊了。”Sam冷着脸走过来,天啊,他什么时候长得那么高、那么大,走过来的时候踩得地面都在震。Dean晕得更厉害,眯起眼睛俯过身想看清楚他,“你是真的吗?”她颠三倒四地说,“你怎么来了?你不在这儿的啊。”
Sam抿着嘴没说话,手指捏紧了肩上的包带。这样Dean又以为他是幻觉了,她也安静下来,表情变得冷漠又无所事事,似乎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热情只是一层皮,里头空空的、只有大风呼呼在吹。
警官把她松开,她站起来,被自己绊了一下,摔进结实的臂弯。哇哦。Dean捏了下,Sammy,她傻笑。他没理她,把她的一条胳膊甩到肩上,掐着她腰把她往外带,她的头发泼到他的肩上,脚几乎碰不到地。
他干脆把她抱起来、像扛麻袋那样扛在肩上。Dean的世界天旋地转,在他把她放进车的瞬间猛地吐了出来。
“Dean!”Sam喊道,Dean推着他要往冲,“你做什么?你要去哪?”他听起来恼火,掐着她的胳膊拦着她。“不能在车里,”Dean绝望地看着呕吐物泼上Sam的鞋和牛仔裤,好像她的弟弟不够讨厌她了似的,“不能脏了、呕,我的宝贝。”
接下来的意识是完全不清楚的,她模糊地记得车的晃动,Sam告诉她很快就到。Dean感觉诡异极了,她的酒量很好啊!她从来没真正醉过。“我知道,”Sam冷冰冰地说,“你把Bobby的酒喝光过,他怕你酒精中毒。但你在救护车上和护士调情了一路。”Dean的头倒下去,看见倒立的世界,又猛地被托起来,她的头沾到床垫,陌生的、干净的天花板。
Dean皱起眉,什么东西,这不是旅馆,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太诡异了。但Sam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躺了回去,打湿的毛巾抹上她的脸,Dean很快在热腾腾的擦拭下昏昏欲睡。
“你到底喝了多少?”她最后听见Sam这样问,声音很轻,像在叹气,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你怎么会到加利福尼亚?”第二天John在电话里问她。实际还不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天还没亮,Dean完全是惊醒,下一刻手机在她手边亮起,Dean反应很快,在它发出铃声之前立刻接通,听到John的声音时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
“我就是一直在开车。”她用气音说,小心翼翼地挪下床,“我不知道我去哪了。”Sam就躺在她边上,穿着新的T恤和棉质长裤,手合拢在额头前,睡得很沉。她弟弟看上去好累,Dean一瞬间有点走神,想去碰碰Sam在枕头上散开的头发,但John的声音把她拽了回去。
她爸爸只是这样问了问,没有在意她为什么连着三天没有联系他,告诉她弗吉尼亚有恶魔出没的痕迹。Dean用肩膀夹着手机,光着脚出了房间,从书桌上找到笔、撕下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的纸。她的动作碰亮了桌上笔记本电脑,屏幕亮了起来,Dean就着光把John说的记了下来。
“好,我知道了,我会联系Bobby。”她说,把笔还回去,笔记本合上。Sam很讨厌她乱动他的东西,Dean总是会在好奇或手欠后恢复原样,除非她想逗他玩。
但这不是这种时候。不过她不知道怎么让笔记本电脑息屏而不是直接关机,有点苦恼,手捏上鼠标的时候又有点犹豫想要偷翻Sam的东西。Sam知道了肯定会生气,Dean悬而未决,很快自洽,这有什么,我是他的姐姐,全天下如果说谁有权利那也只有我了。
Dean滑动鼠标,做贼似的探头看了眼房间内。Sam斜着趴在那儿,伸长出去的一条胳膊虚拢着她躺过的那只枕头,宽阔的肩膀和笔直的长腿一动不动。她缩了回来,又犹豫了,算了算了。正要合上电脑,一封新邮件弹在了角落。标题简洁明了,瞬间像磁铁钉住了Dean的视线。
她瞪着那里,直到它消失,她还盯着那儿,直到电脑自动息屏,给她黑暗的眼前留下一块残影。Dean猛地站了起来,抓起纸和手机、找到车钥匙立刻离开了这里。
再接到Sam的消息时是四天后,Dean彼时根本没空,没空接听甚至也没空挂断,High way to hell就这样响在人与吸血鬼的嘶吼里。她被掐着脖颈砸上墙,头晕目眩地听AC/DC撕心裂肺的吼声,眼前是放大的獠牙。她的手臂用力往前推,猎刀的利刃有艰难地抵进皮肉,他的牙齿就有多艰难地逼近她,辣眼睛的腥臭扑面而来,他的手臂一个用力,重重压上她的肋骨,几乎把坚硬的手机撞进她胃部。
摇滚突然就停了,Dean被撞得想吐,手肘却能借势朝前重重一送,把吸血婊子的头狠狠割了下去,血猛地喷了出来,溅了她一身。
“Dean?”Sam的声音模糊地传来。家甜蜜的家啊,Dean模糊地想着,嘶吼着挥刀朝下一个扑来的吸血鬼冲过去,宝贝自己挂掉电话好吗,大姐姐现在真的没法管你。
但Sam没挂断,Dean有空拿起手机的时候,通话界面显示59分18秒过去了,她的翻盖机耗到只剩两个电。Dean靠在仓库的草垛上,气喘吁吁。路过同行猎人——Bobby喊来的,她得是疯了才一个人去吸血鬼巢穴——递给她一壶酒,Dean粗哑地说了谢谢,反手抹开脸上的血,没什么用,她的袖子也都是血,又嫌弃地往草上擦了擦屏幕上的血迹,也没用,只是抹开了点。
“Dean,”Sam似乎是听到这里安静了下来,只有人走动的声响,火烧灼的声音,大家在处理吸血鬼的尸体,“你在听吗?”
Dean听见了,没说话。她用牙咬开壶塞,噗的声吐掉,仰头咕咚咕咚地灌。Sam安静地等她喝完。
“怎么?”她粗嘠地说,反手抹嘴,又是一股血腥和尘土味,脏得她呸了几声。天,Sam最好说快点,她的胳膊因为挥刀酸得要命,手抖到有点拿不住手机了。
Sam沉默了会儿。
“怎么啦?”Dean加重语气。
“……你在哪?”Sam那里很安静,他的呼吸声很明显。
“地狱。”Dean回答。
“不好笑。”Sam说。Dean笑了两下。
“我告诉你我在哪,”她低头,看着系在腰间的法兰绒衬衫,袖子和衣摆垂着像裙子挡着牛仔裤,就好像食人族被血浸湿的稻草裙,Dean因为自己的联想咧着嘴,头有点发沉,她朝后靠,仰头看着天光透过谷仓照进来,“你会来帮我吗?”
“听上去你们已经搞定了。”Sam说。
“你这个冷血的混球。”Dean突兀地说道,“你这个、贱人,我、”她突然很愤怒,说出来的话却是颤抖的。Dean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咬住了舌头,压住嘴唇的抖动。她盯着谷仓外的光,呼吸呼哧呼哧的,眼睛前都是血气。
“对不起Sammy,”她说,“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就是有点累,没经过脑子,你明白的?”
Sam没有说话,Dean等着,她的呼吸在等待里变得有些难了,“Sam?”Dean反复问,“Sammy?”
“Dean,”Sam终于说话,“我要走了。”
“我知道。”她安静地说,“我看见了,在你的电脑上,”她漫不经心地把腰间的法兰绒衬衫剥下去,试图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擦手。不管其他人信不信,Dean其实挺爱干净的,她只是从来没有那个条件,那种奢侈,但Sam的房间就很干净——不是他们小时候被烧掉的家,不是每一家汽车旅馆,是Sam的房间,上次她短暂呆过的那个在加利福尼亚的房间,“斯坦福,哈?”她笑笑,“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不用听你和爸爸翻来覆去地吵也不用担心你们俩掐死对方了。那些狗屎旅馆的破隔音——”
“跟我一起离开。”Sam打断了她。
Dean愣了愣,“什么?”她感觉莫名其妙的,那股愤怒和悲伤的劲早就过去了,无影无踪,Dean都不知道它们是哪来的。Sam的声音那么遥远,他也不在她面前,在她面前的只有一片狼藉的谷仓废墟、只有吸血鬼和猎人的血,浓滚滚泯灭天光的黑烟,尸体烧焦的臭气。她看不着Sam,只觉得累,骨子里发出来的累。她困得要命,就地就能倒下睡着了。
“跟我一起走。”Sam重复道。
“对,呃,我听见了,”Dean真的闭上了眼睛,慢慢滑坐下去,“但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呀?姐的高中全是F,唯一会的F开头的单词只有FUCK。”她真是个讲笑话的天才。
“跟我一起离开。”Sam没笑,只是这样机械地说。录取名校让他变异了吗?他只会说这句话了?
Dean懒得说话。
“你做什么都无所谓,”Sam继续说,太好了,“工作我会帮你落实,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我有奖学金,我——”
Dean感到难以言表的荒谬。
“听着,”她抹了下脸,只是变得更脏,“我当你高兴过头了,你喝醉了吗?Sammy?你在入学仪式?兄弟会?嘿,别进了文明社会就变得文明了,把爸爸和姐教你的招数全都发挥出来,让那些只会倒背校规穿内裤倒立吃活鱼的肌肉蠢货知道谁是老大,把他们全都打趴下,再去找个金发妞上床。你可以的我的宝贝弟弟。”
她一口气说完,停了下让Sam反应,一般Sam会翻白眼叫她Jerk,她叫他Bitch,这个事情就当过去了。“你呢?”Sam却还是问,“继续跟在爸爸后头,去抓那个黄眼恶魔吗?”
“我们之中总有个人要做这个吧。”Dean说,“防止你忘了,他杀了妈妈。你忘了吗Sammy?”
“Dean,”Sam用她最讨厌的那种语气说道,“你会死的。”
“我要挂电话了。”
她把手机拉远,“我刚才听了快一个小时,”Sam变得大声,就好像他知道Dean并没有挂电话,“你知道有多少次我就要冲出来去找你吗?Dean?有几次吸血鬼离你就那么一点点距离了?你知道我经历了这种事多少次吗?!”
“那你来了吗?”Dean猛地把手机拉了回来,“你他妈在哪啊?!”
Sam粗重地呼吸,一声不吭。
“听着,Sam,我不想跟你吵了,我们说了无数次了,”Dean按着头,“我听懂你了,好吗?你有你的人生,你要追求的东西,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所以就这样,好吗?我再也不会打扰你,好吗?”
“不,”Sam坚定地说,他的声音已经平静了,过于平静,“还没有。”
Dean离破口大骂就差那么一点点,“什么?”
“我还没得到我想要的全部。”Sam说,“我要你和我一起走。”
“你是不是脑子被SAT还是什么学术狗屎搅散了,”Dean粗鲁地问,“你在放什么屁话?”
“如果你不放弃猎魔,我就不去斯坦福了。”
诡异而无耻地,Dean突然没那么生气了,她好像感到一丝希望,却又感到毫不真实,“什么意思?”
“我不去斯坦福,”Sam说,“如果你不和我离开,我就自杀。”
Dean愣住了。Sam没继续说话。
“你在开玩笑吗?”Dean轻声说,“你在开玩笑吗?因为Sam,这不好笑。永远都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没在玩笑,”Sam很冷静。Dean什么都来不及说,她突然听到椅子挪动的刺耳声响。她撑着地面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耳鸣下听到煤气猛地旋开的声音,火苗窜出来的声响,一个接着一个。
“搞什么鬼、”她在模糊眼前的黑点里呢喃。“听到了吗?”Sam还在继续他那神经又平淡的自杀宣言,他们的声音叠在一起,Dean摸索着快速朝外走,“搞什么鬼!”她尖锐地叫了出来。“我不会让你跟着爸爸送死,如果你非得那样,”Sam是下定决心的平稳语气,“我就死在你前头,我不要看到你的尸体。”
“Sam,”Dean重重拉开Impala的门,钥匙捅了三四次都掉了出去,她的手湿滑一片,“Sam!你、”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说电影台词那样白痴的、没用的话,“你冷静点,我们、”
“我很冷静,Dean,”Sam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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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你的紧急情况是什么?”
“圣塔克拉拉县警长办公室,你需要什么帮助?”
油门猛踩下引擎的躁动声,轮胎在布满碎石的路上刮起一片沙尘。
“先冷静下来。你弟弟叫什么名字?他的住址在哪儿?你可以跟他保持通话吗?”
忙音紧扎着她的神经。Dean庆幸的是她没有急着离开加利福尼亚。在刚接到John的电话时、是的,她很迫切的地想要抓住那些黑眼杂碎。但或许是弗吉尼亚离旧金山横跨整个美国的距离,她过去了也赶不上,或许是那么多年来黄眼恶魔就像钓鱼一样把空空的勾子吊在他们面前晃,或许是Sam电脑上弹出的录取邮件,让Dean没有立刻把车开上公路。
她在旧金山徘徊,24小时听着警用通讯,睡觉的时候也开着旅馆的新闻频道,如愿以偿地在旧金山湾区的一家码头餐厅嚼培根时得知渔民事故,渔船上全是喷溅式血迹,尸体全被放干了血,脖子看上去被狗啃过。这片码头离斯坦福大学就几十分钟的车程。Dean决定把这些吸血鬼清除了再走。
但清理了这些吸血鬼还不够,她总得把旧金山这一块扫荡一遍。因为她不知道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Sam不想看见她,Dean也无法保证她在开上I-5公路时不把方向盘朝帕洛阿尔托的方向打去。
这致使接到Sam电话时,Dean所在的吸血鬼巢穴就在圣塔克拉拉县郊外、谢拉维斯塔自然保护区深处人烟罕至的针阔林里。这里距离Sam在斯坦福附近的公寓就那么一个小时不到,但已经成为Dean人生里最长的一个小时,比四岁的时候站在屋外看着他们的家被烧光的那几个小时还要漫长。
原本Dean还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Sam只是在骗她,故意和她过不去,那她要狠狠地踹他屁股。可090警报接着在Dean偷来的警用通讯仪里响起来,蓄意纵火,就在那栋她四天前凌晨离开的公寓楼。
那片火光根本没离开她的人生,无时无刻都在她的皮肤下沸腾,妈妈眼里烧起的痛苦与恐惧被那火刻印在她眼里那么多年。Sam一直知道,她相信他与她感同身受,但现在Sam也要烧死自己,为什么?他怎么能那么对她?
Dean尝到嘴里一片血味,刺耳的喇叭声在她猛地从乡间土路开上大路时刺耳地响起,胸前的守护符在狠打方向盘的时候重重地打在她的太阳穴上。
Sam把项链塞到她手里时那张8岁的小脸闪在她面前,他倔强地抿起来的嘴唇、刻意板起来的小脸蛋、故作冷淡的眼睛,那双像鹿一样、比她暗一点的绿棕色眼睛。但他就那样看着她,仍然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在她惊喜地捧起项链时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狂闪她的对向远光灯惊醒她,她的双眼刺痛无比。Dean把车猛地扭回自己的车道。喇叭声把身后的警笛声撕开,烧焦的糊味冲进她的鼻子。后视镜有黑烟升起来。
不。Dean默念。不不不。她重打方向盘,英帕拉擦着对向车流冲向滚出黑烟的公寓楼,消防车和救护车把前面的空地围起来一片。火已经被扑灭大半,火光只在最上头,已经有消防人员从楼里扶出受伤的人,有救护人员抬着担架出来,有满脸黑烟的人披着橘色的毯子靠在打开的救护车旁。黑色雪佛兰斜插进警车队,刺耳地疾停。
“Sam!”Dean大喊,狂乱地挤过人群,“Sammy!”她跑过消防车时看见一具担架被放到地上,盖上了蓝色的防水布,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Sammy、”她呢喃,冲了过去。
“女士!”有人喊她,Dean被抓住手臂带起来之前掀开防水布,看清脸时猛地喘了口气,又要往楼里冲,“女士!很危险!”Dean就要对拦住她的人动手,她已经掐住警员的手腕,视线穿过对方的肩膀之上,看见Sam侧对着她、靠坐在救护车下放的台阶上。
Dean反而感觉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世界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Sam就这样靠在那儿、安静地看着她,在她看来时也没有移开视线。他的脸上满是灰尘,衣服凌乱、撕扯焦痕,嘴角和额头挂着淤血。一个医护站在台阶边处理他的肩后。Dean大步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臂,跪在Sam前面上下看起来,她的呼吸急促。
“你是他的亲属?”医护的声音打断了她。Dean胡乱地点头。
“对,”她嘶哑地说,引来陌生人关切的一眼,Sam面无表情,“我是他姐姐。”
“你的弟弟没被烧到,别担心,他还救了几个人出来。”医护说。
“什么?”Dean没反应过来,她迟钝地看过去,“你说不是他、”
医护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说他没事。就是头上和手臂的撞伤最好去拍片检查,他在救一对母子的时候被塌下来的门砸到了。”医护收起棉签和废弃的塑料膜,“肩上是擦伤,我做了下紧急止血,以防万一再去医院看一下。你可以走了。”
Dean抓着Sam的手臂。
“谢谢你。”她有点机械地说,抓着他起来,笔直地朝外走。女人此时冷静到有点诡异。她看起来极其狼狈,被汗打湿的头发粘在脸上和脖子上,暗金色的头发鬓角、脖子与骨节都有可疑的血渍,脸色灰败的可怕,像整整三天没睡过,眼里全是血丝,脸上一点神情都没有。
她停在车旁,钥匙要捅进锁孔,手却抖到握不住钥匙,让它一直掉到地上。阴影在她身前俯下来,一只可以笼住她的大手替她捡起钥匙。Dean直起身,在Sam站稳的瞬间重重地扇下一巴掌。
年轻男人被打得偏过脸,额发垂了下去、挡住眼睛,他原本就泛着淤血的唇角被戒指挂出一道血痕。但他一声没吭。
Dean盯着Sam的脸,他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地面。她想说什么,但她的嘴唇发抖,咬紧的牙齿咯咯作响。
“上车。”她最后只是说道。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很迟,月亮高悬。Sam做检查的时候很服从,医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问什么答什么。他没有与Dean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看她,好像知道她不会就这样走开。只有Dean盯着他,抱着手臂守在边上、在拍片、做CT的时候守在外头。头顶走廊的白光激得她大脑一片嗡鸣。
她隔着小小的玻璃窗看着Sam在检测床上的侧影,没有来的想起Sam小的时候。
不论他是怎么在颠沛流离下长成现在的样子的——Dean认为很大一部分是她的功劳——Sam小时候身体并没有像现在那么好。起码在四岁之前、Sam总是生病,感冒咳嗽什么都吃不进去是最基本的,他总是毫无理由地烫成火炉,困在梦魇里哭泣着无法醒来。医生推测是因为小时候的那场火灾埋下了惊吓的种子,等他能记住事情的时候,噩梦反而会离开他了。
但在那之前,Sam总是要缩在她怀里睡觉,他不能离开她,滚烫的额头总会牢牢地贴在她的颈窝,小小的胳膊缠紧她的脖颈。他的身体那么小,头却沉甸甸,整个人埋在她怀里。她总会抱着他,在汽车旅馆脏兮兮的床头灯前给他读破破烂烂的《国家地理》,希望角马迁徙可以让他的头好受一点。
结果Dean自己都读睡着了,Sam还醒着。好几次她在脖子酸痛下醒过来,他就趴在她胸口,棕绿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她会亲亲他的额头,摸他软趴趴的头发,像妈妈告诉她那样告诉她的弟弟睡吧,有天使在看顾你。
Dean不知道她怎么时候开始不信这些的,可能是从Mary死在天花板上起吧。但这句话总会让她感到安心,也许因为是从Mary的嘴里说出来的,在遥远的、不像属于她的记忆里,朦胧而温暖的光之下,她是安全的,Sam也是安全的,他们的家还完整。哪怕家不在了,只要她在,她就不会让她的弟弟受到半点伤害。
但他为什么不能永远呆在她的怀里呢?Dean看着Sam走出来,他身上残留的焦灼气息那么刺鼻。她恍惚地想着。他为什么要长大?
“女士,”Sam旁边的护士说,关切地看着她,“也许你也需要检查一下。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Dean回答,“我得带他回去了。”
手机铃声打破他们之间的死寂。
没有人说话,连总是播放摇滚乐的车载都被关着,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直到Dean把手机接起来,低声说:“Bobby?”
Sam朝她转过头来,他的呼吸立刻变得尖促。她扫了他一眼,把车停到路边。他们已经回到了Sam的公寓附近,救护车和消防车早就散没了,但仍然有警车停在楼下。Dean把车门甩在身后,皱着眉看着闪烁的警灯。
“你还在旧金山吗?”Bobby说,语气有点快,“你看新闻了吗?”
Dean大步穿过马路,穿过窗户看向对面餐厅内的一部壁挂电视机。“马上。”
她身后突然响起急刹和喇叭声。Dean立即转头看去,两辆对向车急停在Sam两边,车灯离他的小腿就一拳距离,年轻男人的头发和衬衫领口被风吹得凌乱,苍白的脸和额角的纱布露出来。司机们探出身骂他,他嘴里喃喃着抱歉,眼睛看向Dean。
她攥紧了手机,推开餐厅的门。门关上,很快又被推开了。
“——不是我做的!”屏幕里一个女人对着镜头大喊,声音极其嘶哑恐怖,镜头模糊着放大拉长,她被束腹带牢牢地困在担架车上往救护车抬,歇斯底里地挣扎着,“我没有疯!是黑烟、!”
这个人的脸被打了码,但可以窥见她露出来的皮肤重度烧伤,残破的衣物下血红一片。
“恶魔。”Dean喃喃。Sam停在她余光里。
“应该早就离开了。”Bobby说,“否则这样就是对全世界的猎人宣告‘我在这里快来找我’。”
“但为什么?”Dean说,“恶魔附身的人从来没有活下来的。为什么又要放火又跑掉?目的是什么?”
“这个女人活下来也比死难受了,要么一辈子呆在病床上,要么被扔到牢里。”Bobby无可奈何地说,“谁知道呢?恶魔做坏事需要理由吗?”
Dean深呼吸着,手在身侧攥紧,新闻上重现着当时的浓烟和火光。
“Sam在你旁边吗?”Bobby说,她看过去,Sam俯过身来,“嘿Bobby。”
“嘿小子,”Bobby说,“好久不见。”
“你也是。”Sam笑了笑。
“在新闻里看到你了。”Bobby的语气听不出来是玩笑还是嘲讽还是真心的,总是这个调子,“恭喜成为当地英雄,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斯坦福给你免掉第一年学费。如果你没被砸成脑震荡的话。”
“我已经拿到入学奖学金了。”Sam说,微笑的同时语气平静。
“是吗。”Bobby听起来毫不惊讶,“那也别拿命开玩笑。从别的猎人那里听说,你姐姐接到电话就冲了出去,像见到鬼了一样。”
Sam没说话。
“尝试着别让她担心了,”Bobby说,“别当一个混球,你已经成年了。好吗?”
Dean把手机拿了回去,免提摁回听筒,“Bobby,呃,谢谢你打过来,”她敷衍地说,如果Dean有在听自己在说什么的话她也会意识到语气的不对,她只会在有求于人、隐瞒事实、岔开话题或压着什么情绪的时候才变得异常礼貌和客气,“但Sam的东西都还在里面,我们得在警察彻底封锁前翻进去。所以、”
她多和Bobby讲了些吸血鬼巢穴的事情、John告诉她关于在弗吉尼亚的恶魔痕迹的发觉。讲‘工作’让她好受了点。直到Bobby开始问起Sam的情况,什么时候入学,住在哪里,适应得怎么样,又问她会不会留在旧金山。
最后一个问题接得非常理所当然。她抹了把脸,喃喃着说也许那个恶魔不是唯一一个,或者没有彻底离开。Bobby好像猜到她会这么说,嘱咐她小心一些,安全第一,不要冲动。他会寄一些书和工具过来,叫她暂时别贸然去找那个被火烧的女人,起码先做完调查。
“你会去找她吗?”
Sam安静地问道。彼时Dean在床前理着她的东西。
房间是标间,两张床。介于发生的火情,这是仅剩的一间房间。前台在开房的时候还抱歉地说可以帮忙把床并在一起。
放在平时Dean会觉得好笑或者无语,回去的时候总会吐槽两句,说哪怕他们没有血缘关系Sam也不是她的类型,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她会说Sam太大只了,并且还有变得更大只的趋势,加上本身就是个脑子灵活的控制狂,他只适合跟没有主见或者没脾气的人在一起。不巧的是她太有主见和脾气了、不喜欢当被指使的那个。
说着,Dean会亮一亮胳膊上线条分明的肌肉,得意地咧开嘴。Sam会笑着摇头,或者懒得理她,专注着看他的笔记什么的。
但这次Dean只是假笑着说不用麻烦,拿了钥匙就走。Sam跟在她后头进屋,她自顾自整理行李袋,圣水摆在床头柜,把窗户全都拉好锁好检查一遍、窗边与门边撒上盐。
当Sam洗漱好出来,Dean正单条腿垫在屁股下、靠坐在床尾的地毯上清点枪膛里的银子弹。她身上还脏兮兮的,只是路上意识到不对、等红灯时飞快地用矿泉水洗过脸和手臂,浸满血的背心与牛仔裤扔在后座地上,实际上她的靴子、手指缝里、眼皮和胡乱绑起的头发间都是血渍与灰尘,只不过没人在那种情况下注意到她。
而Sam已经洗漱好,水滴滴在她面前的地板。他光着脚踩过来,Dean抬头看去,Sam只穿了件长裤,高大的身躯覆盖着薄薄的肌肉,双臂垂在身侧,手指轻轻抽动着;头发湿漉漉地挂在眼前,像只河里爬起来的狗垂着眼睛看着她。他额头、脖子和肩头的纱布浸满了血、危险地垂在那里,嘴唇的淤血像是被热水打开了,有丝丝血迹渗出来,漫在青紫的唇角。
她从地上起来,把枪膛推回去,清脆的一声,枪被她放到桌上。她朝Sam走过去,扯下那几个纱布扔开,把他摁着坐到椅子上,打开医院拿回的袋子。他仰头看着她。
“Dean,”Sam轻声说,“你要一直不和我说话吗?”
Dean扫了他一眼,拧开酒精,棉签浸过后用力地摁上去,Sam瑟缩了一下,眼睛闪着光点看着她。
“我要和你说什么?”Dean声音发硬地说,“问你为什么用自杀威胁我?”Sam没有说话。她胸腔起伏变得剧烈,手里的东西摔得噼啪作响,“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那么做,”Dean本来要撕开药膏,拿起来又把瓶子砸回去,她撑在Sam面前跟他平视,粗声说,“你最好告诉我一个非常棒的理由,否则我向上帝发誓,我一定会、”
“你会什么?”Sam直视着她,“走掉吗?因为我在电话里告诉过你原因,我还会继续那么做。你可以试试,Dean,你会知道我在说真话。”
Dean一把拽起他的头发,他们的距离猛地拉近,Dean咬着牙的喘息撞上Sam压着的呼吸。Dean的拳头已经提起来了,她瞪着Sam看了半天,突然又放下了手。
Sam被她甩回椅背上,看着Dean像只困在笼子里的动物那样暴躁地走开,又走了回来,张着手问他,“为什么?”她看起来愤怒无比的同时又心碎,疲惫地看着他,嗓音压抑得发抖,“我不明白,Sammy,你不是一直想要离我远些吗?你讨厌这一切!”
“我是讨厌这一切,我也想远离这些,”Sam望着她,“但你可以选择脱离这一切。你一直都可以选,只不过你太盲目了看不到而已。”
“我盲目?”Dean指向自己,难以置信地伸出头问他,“我?我想为妈妈复仇!那是我们的妈妈!”
“那是爸爸给你灌输的想法!”Sam变得激动起来,他俯过身,食指朝外指去,“你这一辈子都被他控制,Dean!他已经疯了,你看不到吗?妈妈已经死了!她的尸体都已经腐烂成泥土了!哪怕你们、”
Dean重重地揍了他一拳,直直地打在颧骨。Sam晃了回来,唇角本已凝固的创口被撕开淤血。Dean咬着牙指他,“永远不要这么说妈妈,”她愤怒地压着声音,“永远,你听明白了吗?”
Sam抓住她的手。“她已经死了,”他固执地重复,好像害怕继续激怒她,声音变轻、甚至柔和,像是呢喃,“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也会死,Dean,”他仰视着她,双眼泛起水光,“我只有你了。”
Dean停了下来。Sam反而不再看她,好像以为她听不进去,肩膀垂了下去,把脸别开了。
过了会儿,他很小地抽了下鼻子,好像是想去碰自己脸上被打得怎么样,拇指若无其事地蹭过眼角,垂下的眼睛泛起红色。Dean看着他,胸腔变得酸胀,愤怒也像汽水上浮着的气泡,被空气一个个扎穿。
她没有作声,托起Sam的下巴,Sam晃了下头想躲开,被她收紧在手里抬起来。Sam还是垂着视线,Dean用牙齿叼住药膏,拧开盖子,药挤在指腹,倾过身小心翼翼地抹在Sam肿起的颧骨。
“呃、”Sam瑟缩了一下,Dean立刻停下了,“弄疼你了吗?”她的声音本能的紧张。Sam半垂着眼睛,眼皮颤抖,“不,”他的呼吸变得紧绷,Dean的手再次缓慢地碰上去。Sam明显在忍,他的眼睛紧紧地闭上,手指扣紧了桌缘。
Dean的胸腔被愧疚与还没散尽的焦虑、火气占据着,像鼓胀的气球,但Sam在她眼前,就被她抓在手里,她开口时声音变得和缓,“不管怎么样,”她涂着他的伤口,“下次都绝对不能拿——”
“呃!”Sam再次痛哼出声,他浑身发抖,双眼突然睁开,好像看见什么似的从椅子上突然站了起来。
Dean被吓了一跳,立刻回头看去,但她身后什么都没有。Sam粗重的喘息响在她身前,她试图扶住他,但他朝后退开了,手捂着头。
“Sam?你怎么了?”Dean靠近,Sam举起手,“Sammy?你吓到我了,你怎么了?很痛吗?”
“不,”Sam费力地说,“我没事,”他张开眼,虚弱地朝她笑,腿朝后推开椅子,“我只是、啊!”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的声音从喉咙里痛苦地挤了出来,发抖摇摆的身躯被椅凳绊倒,他猛地跪在地上,双手捂住头,“啊——!”“Sammy!”
Dean恐慌地跪下去,试图撑起他的肩膀和手。Sam不断喊叫着,叫声变成嚎叫、低吼,冷汗迅速浸湿她的手掌,“Sam!Sammy?你怎么了?Sam!”他抽搐着、巨大的身躯蜷缩在她的臂弯,反手攥紧了她的手臂,抓得她的骨头几乎被掰碎。Dean怕他咬到自己,胡乱抓过床单塞到他嘴里,又摸出手机匆忙地拨号。
外头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里面还好吗?”有人喊道,“里面怎么了?”“我们没事!”Dean匆忙地喊,在Sam意识不清的低吼下。她勉强地把他乱动的头固定在怀里,“我要报警了!”外面的人喊道,Dean的拨号键已经摁了出去,Sam突然安静了下来。
“Sam?”Dean怀里的身躯突然泄力,沉重地靠着她。手机从她手里滑落,Dean如释重负,又被Sam苍白的脸色和无神张开的眼睛吓到,她的心脏像擂鼓,迅速挂断Bobby接通的电话要打急救,另一手轻拍Sam的脸,“Sammy?嘿伙计,你回来了,你能看见我吗?你还好吗?”
“……Dean,”Sam轻声说,眼睛缓慢聚焦,“Dean.”
“是我,”Dean试图微笑,但在看见一颗眼泪滑出Sam的眼睛时彻底慌了,“你怎么了?Sam?”她抚过他的眼泪,但它们只是继续流出来,让他的脸在她的手下迅速变得潮湿,“Sammy?你怎么啦?你吓到我了,跟我说话好吗?Sam?Baby?Sammy?”
但Sam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只有眼泪不断涌出来。Dean立刻要站起来,被他突然拽住,一把抓进了怀里。“Dean,”他轻声说,埋在她的头发里,深深地呼吸,“Dean,”他只是不断地说她的名字,“Deanna.”
Dean被抱得肋骨发疼,Sam用手臂紧紧地拴着她,几乎要把她摁进自己的身躯。“我在这里,”她没有挣扎,只是为弟弟的力气感到安心,手拢住Sam的脑袋,手指去抚摸他被冷汗湿透的头发,“我在这里,没事了Sammy,没事的。”
她不断地说,决定暂时不去管其他的事情,直到她搞清楚Sam是怎么回事为止。他的心脏像雷声打在她的胸腔,整个人还在发抖。她全身心地抱着他,不断顺着他的后背,努力地侧头亲吻他耳朵,这让Dean根本没听到门被打开了。
而Sam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门瞬间被关了回去,外面要落下的敲门声也没了动静。
他眨了眨眼,注视着门的双眼浮现须臾的困惑,很快被埋在耳侧的低语扫去。Dean拥抱着他,温热的身躯被他收在臂弯间。
Sam闭上眼,将眼前的火光眨去,连同Dean望着他的、绝望而恐惧的目光,与她被火焚烧的模样。
Chapter Text
Dean会在Sam难受的时候亲吻他的嘴唇。
这个习惯大概是从Sam刚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刚开始是她看见Mary会这么做,有样学样,可以有效平复Sam的哭闹。Dean成功做到之后会得意地转头看他们的父母,而John和Mary都会被他们可爱到大笑。她的钱夹里还有一张这样的旧照片,已经发黄了,模糊的夜灯下她跪在摇篮边上,俯身在还是个小婴儿的Sam边上,嘴巴嘟起来亲吻他。当时还小小的她的手护在他婴儿肥的脸上,拇指边一点泪痕反着星点泪光。但Sam已经在她的亲吻下安静、闭上眼睡着了。
这个习惯延续到Mary死后,Sam小时候身体不好的每一次。他在高烧里做噩梦,尖叫不止。John不在,旅馆的人过来敲门。Dean怕死了,她怕大人们把他们上报给社区或者警察,把他们当成什么需要救助的、被单亲爸爸忽视虐待的可怜小孩送给寄养家庭,Sam会被强行和她分开。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她一边高喊着我们没事,一边把他抱在怀里,不断亲吻他的额头、抚摸他的头发,Sam仍然无法安静,他在过度的惊惧下过呼吸了。Dean急得要命,她不能强行捂住他,又想起忘记从哪个救助视频里看到亲吻可以打断呼吸碱中毒,哭着用嘴唇堵住他。
Dean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她真的感谢上帝这起效了。Sam停下了尖叫,张着嘴抵着她的嘴唇开始小口小口地喘气。他慢慢张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满是眼泪的眼睛里满是碎开的灯光。Dean悲伤又高兴,“嘿Sammy,”她珍惜地捧着他,轻轻吻着他张开的嘴角,把他抱进怀里,“对不起,”她呢喃着,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滚下来,“对不起,我应该保护好你。你还好吗?”
“我好难受,Dee,”Sam小声地说,他的小脸潮红,嘴唇惨白,“你可以再做一次吗?”
“当然。”Dean喃喃,“当然了宝贝。”她轻轻地亲Sam的嘴唇,他的嘴唇又干又苍白,她用舌尖轻轻地舔,好像小狗舔自己的同伴。Sam发出小小的哼声,颤抖的、疼痛的,他的手指揪紧她的袖子。Dean的心都要碎了。
怎么样他才可以好起来?这个想法占据她的脑子。她抓住他的手臂、更靠近了过去,完全伸出舌头探进他张开的嘴里。Sam闭紧了眼睛,立即开始吮吸她,好像小动物找到乳头那样吸在嘴巴里。Dean抱紧了他,感受到Sam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心里逐渐安定。过了一阵子,Sam的动作逐渐轻下去,她抚摸他的头发,轻轻啄吻他的唇角,吻他布满冷汗的额头,把他的头抱进怀里。Sam的手臂锁在她背后,头埋在她胸口,很快安静地睡着了。
她继续这样做了好几年,哪怕长大了也没停下。Dean性成熟很早,十四岁就和一个高年级男生在上锁的体育馆工具间破了处,Michael,她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一双橄榄绿的眼睛,是当时学校的橄榄球前锋,胳膊鼓起来的肌肉有她的头那么大。只不过他太黏糊了,在第一次做爱的时候就贴着Dean的耳朵说要娶她。Dean翻着白眼高潮,不是爽的,是被无语的。做完后她就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在那之前Dean早就知道接吻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从来不觉得亲Sam是不对的,Sam是她弟弟,他该怎么自慰都是她教的——隔着门,她早就听出来他在干嘛了,大半是想逗他玩,Sam出来后整整三天都没和她说话。那又怎么了?过了那别扭的几天,他还是跟在她屁股后头跑,梗着脖子跟爸爸吵架时还是会被她劝下来。他的什么都是她教的,他是她亲手带大的,他的身体里流着和她一样的血,Dean不认为天底下有比这紧密、更无可替代的关系。她可以为他做一切事、任何事,无怨无悔,只要他能好好的。她亲吻他,从来不出自她与其他男孩或女孩的为了发泄欲望的、情色或挑逗的意味。她从来不像吻其他人那样亲Sam,也不会像亲Sam那样吻其他人。他们永远是不一样的。
不过他们这样做的频率随着Sam从小病秧子突变成人群里的巨人而迅速拉低,甚至几乎没有了。Dean直到看到Sam现下惨白的脸之前都忘了这件事。
那晚之后过了一个星期他们才离开了旅馆,Sam带着她到了一间新的公寓,距离斯坦福更近,里面的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Dean有点生气,因为她自然地想到Sam威胁她要纵火烧死自己,可那么快又准备好了一间新的公寓。这一周内他都是昏昏沉沉的,从没离开她的视线,除了去医院复查之外就缩在被子里昏睡。他提前计划好了一切吗?他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可她现在又无法发作,Sam走在她前头摇摇欲坠、肩膀耷拉着,低头开门时鼻头红红的,眼睛里全是水。
“我申请了校外住宿,”Sam突然开口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要命,好像有火在烤似的,“这是学校安排好的。奖学金覆盖。之前的房子是准备申请的地方。”
Dean没说话,只是把包从Sam手上接过来,他连捏着钥匙都费劲。门被推开了,Sam咳嗽着捂住嘴,费力地呼吸,把包又从她那边拿了过去、摔到地上。Dean进去看了圈,下意识去检查窗户与户外消防梯距离,方不方便逃生一类的。Sam在门口那边断断续续咳嗽着,收拾行李的声音传过来,Dean想去接杯水给他。关掉水龙头的时候发现屋子静的可怕。
Dean跑了过去,杯子摔碎在地上。他倒在那里,蜷缩着翻着白眼抽搐,仰着梗着的脖子青筋暴起,有血从他紧闭的嘴唇流出来。他在咬自己的舌头。“Sammy!”Dean大喊,把他抱进怀里,试图用手撬开他的牙齿。但他死死地咬着自己,不管她用力拍他、大声地喊他。
“有人吗?!救救我们!”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嚎叫,还在暑期,大一新生基本不被允许提前入住,这里一个人都没有。Sam僵直在她的怀里,用力地往地上砸他自己的头,好像他被困在他的大脑里极其痛苦,杀了自己都要挣脱出来。“Sammy!Sam!醒醒!”Dean无助地嘶吼,但无济于事,她的手垫在他的头后面,整个人被他巨大的力量拽下去,好多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
求你了。她滚烫的眼泪砸到他的脸上,他就好像小时候发烧时那样愚蠢地憋气,不想因为粗哑的呼吸吵醒她。因为Dean会不受控制地哭出来,她只在Sam痛苦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软弱,不管她杀多少怪物都救不了她的弟弟,她还有什么用?
别哭了Dean,Sam会在她亲吻他时虚弱地说,你的眼泪好咸。
你这个蠢货。Dean会说。没有人的眼泪是甜的。她会继续吻他,他会慢慢放松下去、终于再次呼吸起来,潮热的气息包裹住她,像他瘦小的臂弯试图把她抱进怀里。
呼吸,Sammy,她低头看着不再瘦小的Sam,他强壮到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自己。她不能让他这么做。呼吸。她祈求着,捧着他沉重的头吻了下去。他的血立即浸染她的嘴唇,Dean在眼泪下喘息着,企图用舌头抵开他的牙齿。或者他可以咬她,胜过他死掉。“呼吸,Sam,”她含糊地说,用自己的身躯压住他的抽搐,“呼吸,求你了,呼吸。”
Sam咬住了她,Dean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的舌头几乎被Sam的牙齿咬断,激起一阵过电的锐痛,使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她的血很快流进他的嘴里。Dean控制着自己不要后退,而是更用力地抱住Sam,直到他的手臂攀上她的腰后,他不再咬她了,而是缠住了她的舌头,像小时候那样吮吸起来。但他并不小了,大的能把她整个人包住,完完全全地收在怀里。他的舌头粗壮有力,像蟒蛇纠缠着她、但他终于开始呼吸了——喘息着,尖翘的鼻尖随着亲吻深深地压进她的脸颊,粗重的呼吸铺得她脸颊上一片潮热的水汽。
“我必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Dean低声说,她的手指爬在Sam的后脑,“Sammy,告诉我。我必须要知道。”
他们侧躺在床上,Sam背对着她。所有伤口都被处理过了一次,冷汗与血被清理。他们好久没有这样在双方都意识清楚的情况下躺在一张床上——一般都是一个人重伤或重病或喝醉了昏在那里,另一个人无法走开,但此时没有人在意为什么要这样做,Dean只是下意识去按压着Sam的头,他在她的手底下安静地呼吸着。Dean感到寂静在蚕食她。
“你不能、“她在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哽咽,Sam僵住了,她立刻停下,试图把喉咙里的肿块咽下去,手指迅速地抹过眼底,但Sam朝她转过身来,Dean站到地上,他的眼珠跟着她动着,“你不能拖住我,又让我看着——先是自杀,现在又是这个?”
Sam跟着她坐了起来,头发垂下来挡着他的眼睛,他从那后面看着她,撞上她的视线后又落下去。他的手指攥紧了自己,“Dean,”他嘶哑地开口,“我、”
他又停住了。Dean注意着他惨白的脸色,坐回床边,“是什么,Sam,“她抓住他的拳头,但他的手太大了,她只能勉强扣住他小拇指的那部分掌根,“因为我能看出来你有什么在瞒着我的,这不是简单的病或者什么中风,你看见了什么?”她尝试了,她真的在尝试耐心地问,但Sam只是垂着头,难过地看着她,她无法忍受他这种眼神,像有刀子捅进她的胸腔把里头的东西搅碎成一片,“你告诉我,否则我就叫爸爸来帮我们。”
Sam的目光立刻变了。Dean站了起来,他一把拽住她,“Dean!”他喊道,那种可怜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瞪着她。
“那就告诉我。”Dean丝毫不管,飞快地把手机抽出来、头也不转地按了快捷键,Sam抓着她站起来要抢,她已经按了免提,直接把手机甩到地上,一脚踹了出去。
“他不会接的。”Sam粗声说,她挡在他面前,扬起眉毛,“我们可以试试。“”你发誓不会再联系他!“Sam低吼了出来。”我撒谎!好吗?!“Dean也吼,苍白的日光在他们之间扭曲,”我不会看着你死!“
“我看到你死了!Dean!”Sam忍无可忍地吼道,Dean瞬间僵住了,“我看着你死,一遍又一遍,我都要疯了!”
Dean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说你刚才、”
“对,”Sam嘶声打断她,他的声音沉下去,“每一次,我都看到你死掉。那么真实,”他变得颤抖,双眼浮起泪光,“我不能、Dean,我不能、”
Dean立刻走上前。他喘息着错开视线,颓唐地砸到床上,她握住他的手跪在他面前,“那不是真的,Sammy,”她说,仰视着他,“我还活着不是吗?我现在就在你面前?”
“不,”Sam说,他轻轻摇头,抓着Dean的手,“我看着你被烧死。”他轻声说,“到处都是黑色的烟。你在尖叫,Dean,你在尖叫我的名字,”眼泪从他棕绿色的眼里满出来,很快浸满整张脸,“但我救不了你。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你活生生地被火烧死。“
“那只是噩梦,”Dean低声说,她凝视着Sam的眼睛,“那只是梦,Sam,也许只是我们的经历,”烧死,她的喉咙突然有些哽塞,“也许是因为我们小时候看着妈妈——”
“不,不是那样的,Dean,”Sam轻声纠正她,他看上去焦躁不安,不想说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看到的东西,”他艰难地说道,“他们都变成真的了。”
Dean的大脑变得空白,“什么?”
半个小时后她坐在Sam的电脑前。Sam坐在她侧对面,不断地抖着腿,啃着自己的指甲,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她身前的桌上是Sam列出来的近三个月的报道,一共有八起,电脑里暂停着五个视频。她抹了下脸,再次回到第一个视频。
“现在是2003年3月24号午夜1点13分,我,”Sam坐在镜头前,光线十分昏暗,他看上去苍白、头发蓬乱,对着桌面右下角读出日期,突然停住了,忽然低声说道,“操,我希望我疯了。”他捂住了脸,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抹了把脸,“好吧,我们开始吧。”他变得冷静,拿起了一个人的照片,“Rachel Raymond,女性,33岁,5英尺2寸,黑发,褐色眼睛,保险公司员工,现居住地威斯康星。我在三个小时前梦到她。Rachel会在晚上回家的路上被一名歹徒刺死。Xxx-xxxx-xxx是她的电话号码,我在两个小时前打电话给她,这是她的回应。”
他对着电脑举起一部手机,手机发出一段通话记录,时间拉在第45秒,“——小孩,你是Richard雇来的吗?”她愤怒地说,“因为你去告诉他把这些死亡威胁塞到他的屁眼里然后去死吧!我不会因为你们的骚扰去撤诉的!”
屏幕里的Sam把手机合上了,“我没看到死亡的具体时间。”他说,安静了会儿,他看了眼手表,“我在明天九点有一场测试,在那之后我会驱车去威斯康星。”
他伸出手,视频被关灭了。过了黑暗的几秒,镜头再次亮起来。画面显示警戒线外,被摇晃着拉近,穿过阻拦的警察和倒下的垃圾桶,一个黑发的女人躺在地上,十几秒前Sam手里照片中褐色的双眼惊恐地张大。
第一个视频结束了。
第二个视频,Sam坐在车上,他手里仍然是一张照片,“James Gilmore,男性,48岁,德克萨斯人,房地产经理,在外聚会时被牛骨噎死。“他顿了顿,“那是三天前,我在白天出现了幻觉,在下楼的路上滚了下去,醒来时我看到这份报道。”
Sam对镜头展开一份报纸,头版头条。然后他把报纸放了下去,大手张开把自己的额发往后梳,下颚绷得紧紧的,转过头朝外看去。
半晌后他突然重重地砸向喇叭,“操!”他怒吼,镜头滚了下去,画面变黑了。
第三个视频。Jacob Lincoln,男性,9岁,溺水。镜头的视角很偏,抖动着。“女士,我知道这样很冒犯,但请你听我说,不要让Jacob去游泳,好吗?不要让他靠近湖泊——”“离开我的房子!再让我看到你靠近我的儿子我就报警了!”画面黑下去,然后是喧闹声,一个女人刺耳的哭声,一个男人的大骂声,“他说Jacob会死!他是凶手!”“先生,请你冷静,监控没有拍到其他任何人靠近——”
第四个视频。Lydia Olson,女性,22岁,斯坦福新生,坠亡。镜头摆在桌子上,前面被咖啡挡着。“Sam,拜托,离万圣节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你在说什么?这不好笑。””Lydia,请听我说——“”你的脸色很差,是因为之前我听到你和你女朋友在电话里吵架吗?会好起来的。“”那不是——我没有恶意,但你如果有任何心事,我可以帮忙,我需要你听——”“Sam,我很好,我不会跳楼。不要再来告诉我不要自杀了。”镜头黑去,直到救护车的警笛声刺进来,因急促奔跑而剧烈晃荡的镜头前,一块被警戒线拉起来的地面是一大片泼开的血迹。
第五个视频。Sam打开镜头,坐在桌前,许久没有说话,突然他站了起来,砸烂了镜头里所有东西,画面不断震动,只有男人暴躁的嘶吼声。最后他瘫坐在不远处的床上,房间跟被狂风席卷过一样,他的头发被抓在他张大的手指间。
“Deanna Winchester,女性,26岁,猎人,”年轻男人嘶哑的声音响起,“我的姐姐,她会被烧死,就像我们的妈妈那样。”
roy_shark on Chapter 1 Thu 04 Sep 2025 02:36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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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zhongshuimu on Chapter 1 Fri 05 Sep 2025 12:40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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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ngZ on Chapter 1 Mon 08 Sep 2025 03:2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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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zhongshuimu on Chapter 2 Fri 05 Sep 2025 01:21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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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ngZ on Chapter 3 Mon 08 Sep 2025 04:06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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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ngZ on Chapter 3 Mon 08 Sep 2025 04:07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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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viny on Chapter 3 Mon 15 Sep 2025 04:20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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