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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皆】噩梦淋漓/狗自己把脖子伸进项圈

Summary:

被子弹击中的时候,你是觉得痛,还是觉得爽?

噩梦重叠,淋漓尽致,永无止境。

Notes:

腹击➕腹击plus版(妖精特供)
人类请勿模仿,感谢支持。

Chapter 1: 噩梦重叠,淋漓尽致,永无止境

Chapter Text

事情的起因他不记得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靠在床头,鹿野把他的手绑在背后。
玩具在他的身后进入,没有任何前戏,挤进干涩的肠道。尖涩的撕扯摩擦痛得他胡乱挣扎,发出失态的嚎叫。
然后鹿野掐住他的脖子,他失去了一会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唤醒他的是鹿野的声音。

“三次了,还没醒来么?”

他从怪异的快感和钝痛中苏醒,想要找回一点理智,昏昏沉沉地却抬不起头,他迷迷糊糊地凝目,腹部沾着精液。

“醒了?”
鹿野用纸擦了擦他腹部的精液,他才看清,肚皮上面都是淤血。

接好了,这是最后一下。
鹿野这么说。

然后拳头狠狠落在他腹部,柔软的肚皮被砸出一个凹坑,钝痛弥漫,他闷哼出声,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些羞耻的呻吟,伴随着痛感高潮了,精液一股股往外喷,又落在腹部。

鹿野一直很优秀,他和朋友们以前都暗地不屑地称她或者会馆的执行者们为“会馆的走狗”。
感知组的人都常年跑外勤,鹿野更是常年在一线的个中翘楚,从前只是和朋友茶余饭后地偶然谈论。真的交锋后他才意识到鹿野和他的差距。
不只是强大,而是深不可测,老大说了,和这种人站在同一战线上会很轻松,与她为敌是很可怕的。

很不幸,他和鹿野一度是敌人,或者只是他将她单方面视为敌人,他的实力甚至不足以被鹿野放在眼中。
他有模仿外形的能力,甚至连灵都能伪造,老大说他有才能,他们的事业需要这样不可或缺的栋梁。鹿野偏偏专业对口地是感知的能力,他引以为傲的能力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在废弃工厂交锋的那天他放话说要杀了鹿野,心里有着几分底却不敢细想。
结局当然是他们一众都被收押,老大被囚禁在未公开的监狱。他动动脑筋,变成总管长的样子想骗池长老放他出去,或者多少探点口风,又被暴脾气的红发长老用指头戳着额头一顿好骂。
他确实努力思考了,效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很多事都太艰深了,他实在搞不清楚。因为不清醒,所以脆弱,因为脆弱,所以叛逆,因为叛逆,所以渴望被驯服,再反过来拼命搏扎,才能通过一而再再而三的遗弃和虐待确认这忠贞。
不管在哪里他都是哨兵,跟在身后,或冲在阵前。
他喜欢这种奔跑的感觉,他是卒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有很多事想不清楚,所以渴望有一个无情的存在,训诫他,给他立威,即使被他反复挑战也岿然不动,可以心安理得地依附,并为之奋不顾身,即使根本不需要他这样。

他在高潮中颤抖地想:也许折磨和虐待并不是压抑,而是宽释呢。

不是鹿野征服了他,她从未这样做过,只是给了他被驯服的空间,划定了空间,然后打开笼子的门。
稳定的存在,恒常的确认感,坚实、厚重,是他的倚靠。
试探着,试探她是否足够残忍、足够冷静、足够无情,摧枯拉朽掌控一切。
他挑衅,逃跑,无处可去的时候又会想起她:这次要多久才会被她抓住?这次是什么惩罚?她什么时候来?为什么还不来?

这爱太轻薄,是否可以经得起反复的折叠。

鹿野很忙,所以他的挑衅总给她增加额外的工作量,即使捉拿他对她来说只是顺手而为,但偶尔看着她平淡又略带疲态的神情,他……

从未想过他的痴情也是一种负累。
人很难拎着自己的头把自己从泥潭里拔出。
他的挣扎,不过是烂泥煮粥。

是吗。
皆逆荒失魂落魄坐着,周围一圈衣服,有的是鹿野的,有的是他的,被撕咬得破烂。
构木为巢,这是他的家啊。

这不是游戏,这里是现实。任何角度都能达到be结局。

 

腹部的疼痛如海啸般扩散,浑身的肌肉都被痛感收紧乱颤。皆逆荒垂着头,眼皮半阖,眉头跳动,轻浅急促地喘息。
胃里好像有心脏在鼓动,狂乱地暴跳,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腹腔好像在不断收紧。
鹿野压在他的大腿上,她穿着黑色背心,布料紧紧贴着腰侧紧实匀称的肌肉,随着她平稳的呼吸起伏形变。皆逆荒才发觉双手不知何时已被解开了,他伸手,轻轻放在鹿野腰上,却虚虚扶着,鹿野轻笑一声,伸手压住皆逆荒手背,把他的手压实在自己腰间。

皆逆荒还在高潮,小腹一片淤青,耻骨上薄薄的皮肤下有青色的血管凸起,随着呼吸鼓动。鹿野的手从他的肋骨一路向下滑,一路来到腹部——他的肚子很软,好像一块腻滑的膏脂,她随意按压,柔软的肉就鼓起,亲昵地贴着她的手指,从指缝间挤出,青色紫色淤血相互交盖,皆逆荒一阵抽气。再向下,耻骨坚硬,皮肤薄薄一层,似乎冒着热气。

鹿野稍微直起身,对准皆逆荒挺立的下身。
“等等……不要……呃!”
他从来没想过要和鹿野做这样的事,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不应该这样,鹿野可以玩弄他,折磨他,唯独不可以真的允许他进入她的身体。
他想拒绝,可是……鹿野……
那是鹿野……
他发出克制的呻吟,下身被缓缓包裹,然后更深入,直到完全容纳,性器佻挞,一阵慌乱震颤。

“放松……”鹿野轻笑一声,“别误会,这样我并不会感觉很舒服,只是……”

他知道的,他曾经也偷偷在手机上搜索过,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大部分女孩子是不会因为纳入而感受到快感的。
但是这次为什么……
他咬牙忍受着甬道中四面八方的挤压感,竭力约束快意,后庭的按摩器还在不规律地震颤,凸起的部分时不时掠过前列腺,腹部的淤血泛开,他甚至感到一阵痒意。

只是什么?

他抬头,从泪眼模糊的视线中想要看清鹿野的脸,却看到鹿野手上掂着一块沉甸甸的金属……不,与其说是金属……

皆逆荒看清了。
那是一把左轮手枪。
鹿野捏着枪把,将转轮向左甩出,机械结构相接,发出细密的咔嗒声。鹿野控制着子弹,新子弹被逐发压入,滑进巢道,严丝合缝嵌入弹巢,紧贴巢壁挤满空缺,一丝不苟,便再次甩回转轮将其复位。
皆逆荒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睛,近乎强迫地让自己观看鹿野装弹的动作,后背不由自主泛起麻痒,一路延伸蔓延至跟腱。

“只是给你点安全感。”鹿野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MR73,“别晕过去。”

鹿野把枪对准他的小腹。
枪口凛然,枪管冰冷,前端略微收窄,哑光的黑色枪身顶在他的小腹上,凹陷下去。鹿野的手握住温润的胡桃木枪把,虎口紧贴握把的弧度,拇指自然地搭在击锤旁,指尖轻轻虚搭在扳机上。流畅而有生命力的肌肉曲线和冷硬的黑色金属形成对比。

“来试试吧。你的潜力。”
奇异而诡谲的情绪从胸口升起。
“鹿野……鹿野……!”
我会死的……
这句哀求被他咽下。
他知道,他不是那种很强的妖精,但是他很抗揍,鹤天他们也总戏谑他的皮简直比鳄鱼皮还厚。
可是这是枪,人类发明的,轻轻扣下那个小巧的机括就能立马造成致命的伤口,几乎所有流石会馆的妖精都死于人类的枪械——即使那时人类用了特殊的子弹。
……那场屠杀也有他的一份。
他的表情惊恐而绝望,粉色的眼睛带着令人怜惜的惧意,脸颊此时仍带着潮红,额头也一片红色,他颤抖着,刘海随之轻轻震荡,半遮住他的眼睛,下三白,此时显得别样翳腻。

“凝神。”鹿野冷淡的声音传来,他来不及说更多话,鹿野就扣下了扳机。
“铮!”击锤簧片回弹,像绷紧的丝绸断裂,然后是“嘭!”,像用力合上的书本。火焰从枪管与转轮缝隙中溢出,形成橙金色的扇形火光,短暂地映亮了鹿野的脸,和毫无感情的冰蓝色眼珠。
迄今为止都没有感受到过的尖锐疼痛瞬间让他几乎昏死过去,身体绷直,他从来不知道他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流那么多汗,似乎有钢钉扎穿了他,痛感贯穿腹部,内脏在腹内震荡,像有烧红的铁块在里面翻滚,他闭着眼,用力蹙着眉头,牙关紧咬。
太过疼痛,他有一点妖化的势头,犬齿尖长,硌得牙床生疼。
滚烫的弹头落在他的腹部,很快滚落下去,带出一道烫伤的痕迹。皆逆荒尽量维持着平稳的呼吸,缓慢而深长地吸气吐气,以缓解尖锐的痛感。

 

鹿野的手还覆在皆逆荒的手背,压在自己腰上。他的手冰凉,冷汗濡湿了掌下的布料,她的腰侧一股闷湿的躁意。鹿野的手指摩挲几下皆逆荒的手背,按压在他指缝间。
她感觉到皆逆荒的下体在她体内不安分地跳动,似乎涨大了一些。

皆逆荒缓缓地呼吸,在痛苦中回神,没有想象中的血流如注和可怕的伤口,只有腹部的黑紫淤青与烫伤的痕迹。

转轮静止,鹿野的手仍然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动,仿佛这把枪已成为她肢体的延伸,如此了解,不带一丝波动,似乎刚才毫不留情的动作只是他的幻觉,但弹巢空缺的漆黑孔洞暗示着他正滑向怎样的毁灭。
皆逆荒闭眼。
如此可鄙……丑态百出……

 

肚子好痛……

他垂着头,枪管漆黑,光线偶尔从侧面枪身掠过,哑光的墨色与鹿野手掌的肤色交织,阴影在指缝间游走。他低着头,脑袋发麻,好像被放进真空机一样碾压,全身酸痛,皮下的血液如洪水泛滥,崩腾撞击,冲上前额,他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淹没。
星星点点的红色落在腹部,遮住淤伤,肆意横流,拖行,留下微微干涸的轨迹。

他又流鼻血了。

鹿野看着他,眼神古怪,脸上挂笑,视线一遍遍绕着他,像蛛丝轻粘在身上,到处带了一些被细韧丝线缠裹粘黏的怪异,他无所遁形。
他的脸好热,好似靠近了点燃的蜡烛。
皆逆荒喘息着,他控制不住地发出淫乱的呻吟,混乱地沉默,眼皮乱颤,似乎有双手在他脸上拂来拂去,破碎的呢喃溢出,他被撑得太满了,想用气息拂开这双作乱的手。

“鹿野……”
他再次垂下头,一遍遍呢喃着鹿野的名字,一阵海潮袭来,将他扑在潮湿的沙滩上。
他的小腹不受控制地痉挛,已经分不清是疼痛还是快感,只想躲起来,钻进鹿野的腹中。

空气中弥漫硝烟混合枪油的味道,辛辣而甜腻,烧焦的香草味和血液的腥气混合,驳杂而绵远。
鹿野居高临下看着他,他又抬起头。
灰色的发丝被汗湿,黏在额前,下三白,粉色的眼珠向上翻起,这样抬着头看她,仿佛在求欢般淫靡,额角青筋爆出,四肢的肌肉跳动着震颤。
他觉得很痛,又忍不住细细感受这痛感,他的汗接触清冷的空气带来痛苦的凉意,快感和痛楚好像一柄钢刃插入松散的雪地搅动。

太久的空窗感竟让皆逆荒感觉到失控般的不满,他想并腿,大腿却被跨坐在他腿根的鹿野狠狠压住,动弹不得,他祈求。
“鹿野,鹿野……呃……我不舒服……”
“不许射。坚持住。”鹿野再次抵住他的小腹,连开两枪。
枪声短暂回荡,留下金属的嗡鸣。皆逆荒翻着白眼,瞳孔紧缩,再次绷直了腿,双足在床面胡乱蹬踏,两股相向而行的电流在沿着脊椎疾驰、相撞。
仿佛快将脊柱打折般的痛感,无数钢钉密密麻麻扎入他的小腹。
恐怖,森然,强大而且粗暴,他根本无处可逃。
汗流得到处都是,他的身上是一片滑腻的水光。
他像一片被鹿野吞入的药片,在挤压和浸泡里缓缓崩解。

“记起来了吗?”
他想起来了,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鹿野能控制金属,所以控制子弹也不在话下。因此让他凝神,专注于腹部,他的腹部就像绷紧的鼓面,又无法忍住不感知鹿野的体内。他被温柔地含住,包在里面,紧紧缚住,每一寸皮肤都被用力地吮吸,他的下腹紧绷,好像被涂了胶水又风干,舒服地让他想挺腰,后穴的快感一波波传来,让他好像被灌了铁水一样冒着水气。

室内寂静,除了开枪时的枪鸣就只有他淫荡的喘息和求欢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偶尔有耻骨贴着耻骨,起伏的软肉和体液相互挤压黏连传出的暧昧水声。

“好狗。”
皆逆荒脸上的红晕鲜艳,额头通红,一直到后颈,蔓延至前胸,温热的气息氤氲蒸腾,散在空气里。
他伸手抓住枪管,枪管还微微有些烫手,手心一片瘙痒,有一种不可说的愉悦。他不由得用力捏住,试图获得更多温度,手在枪管上来回摩擦。鹿野的手还握在弧度优雅的胡桃木枪柄上,二人被一只左轮手枪相连,这小小的鹊桥。
鹿野把枪放进皆逆荒的手,让他的手正握枪柄,大拇指搭住扳机,枪口倒过来,正对他自己。
“自己来做。”
他的头脑全然空白,脑中全是水声啧啧一片,按摩棒在肠道进出,被鹿野控制,有时蛰伏,有时又激烈地进攻,牵扯的感觉和下体被包裹的感觉相连。

 

他的手不受自己控制,脑中预想着弹头击打腹部的感觉,枪管悬支在肌肤上方几厘米,一片小小的阴影笼罩淤痕遍布的腹部,暗红的干涸血迹、紫色和黄棕色的淤血、烧伤的痕迹在伏动的表皮上伸展收缩,衬在优雅的枪身下。

鹿野抬手捂住他的眼,汗水和泪水浸透鹿野温凉的掌心,他的脸水气蒸腾,燥热难耐,舒服地感受着鹿野带来的片刻凉意。

视线被挡,感官就会在其他地方代偿。他好像在脑中直接看到按摩棒如何在后穴挤压后退,前面的性器如何被鹿野的身体包裹,围挤,允许他的震颤和失态,快感更甚,全部涌向眉心,他一阵晕眩。
他很害怕,牙齿打颤,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枪柄被他捂得一片湿气晕染,手中的枪似乎越变越重,仿佛微微震动着发出铮鸣。
好害怕。

开枪。

三发子弹。
他贪婪地加了注,然后枪声的余韵在他耳中嗡嗡作响,剧痛如钢锯来回拉扯他的身体,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被鹿野折断手指的那个晚上,鹿野的膝盖用力压住他的脖颈,他呼吸困难,他很害怕,怕得要死,他知道被抓住后可能会遇见的后果,还是做少了被审讯的准备,鹿野毫不留情地用刑,他听到旁边那个叫小黑的小猫孩抽气的声音,听见自己颈动脉搏动和指骨碎裂的声音。很痛,他的胳膊似乎都在抽筋,那一瞬间整个人都脱力。

他不屈地皱起眉头呲牙,他要证明他还能承受更多,却没有更多机会,被鹿野不由分说收押。
现在他好像回到了那一晚。
他正被某种巨大的生物吞入腹中。而鹿野的存在就是那生物的体温、心跳、消化液,缓慢地溶解着他,她的大腿紧贴着他的大腿根,下身缓慢挤压他的性器,紧紧压住他,微微起落,摇动他的腰腹,带着他的理智往下坠,他想扭腰,想摆臀,想要更多快感,想要被暴力残酷毫不留情地摧毁,就这样折磨他吧,将他碾碎吧,鹿野。
他的肌肉痉挛着,子弹带来的快感太过尖锐,像一把钝刀反复捣弄着他的脊椎,磨骨的痛感淹没他,他哭着仰头,嘴里胡乱哀求着,受不了地闭眼,发出野兽般的低吟,终于快感和痛感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鹿野抬身,缓缓离开他,他不舍地挺腰挽留,又被夹住,按摩棒深深钻进更里面,嗡嗡振动,他大汗淋漓地啁啾,控制着射精的欲望。
眼泪糊得满脸都是,他现在真的好困好累,再也思考不了更多,鹿野声音是唯一的指令,唯一的救赎,唯一的毁灭,他呜咽着,颤抖着,期待更多操控和狎弄,邀请似的伸出舌头,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他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蛇,在鹿野的掌心扭动。

鹿野直起身,他的阴茎被完全排出,粘稠的液体短暂地黏连然后断开,一部分黏在鹿野的大腿根。

鹿野抬手,用还在发热的枪管抵住他裸露的舌尖,然后滑进他的口腔搅弄,枪管磕碰牙齿,垫在柔软的舌上作弄,他被迫仰着头,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喟叹。刚刚止住的鼻血又开始淅淅沥沥地漏出,他的下身挺动,渴求地跳动,上面缠着晶莹黏滑的体液,随着重力缓缓滴落在小腹。

 

“可以,射吧。”
他就这样高潮了。咸腥的味道弥漫,和硝烟味混合,让他呼吸不畅,可那窒息却又让他更加贪婪地吞咽着空气,忍不住细细品味那痛感。

浪荡的狗。

高潮的时候呼喊她,粉色的眼睛,如同熟透的桃子,蒙上水雾,汁液饱溢,昏沉不堪,鲜艳夺目。用令人心颤的声音重复她的名字。

口齿不清、舌尖半吐、语无伦次的一刹。
脑中似有裂帛之声。
糜乱不堪。身体昏睡,身后还在被不断侵入,含着玩具鼓动,口中仍然呢喃着她的名字。

吃相真差……

Chapter 2: 【鹿皆】噩梦淋漓/不要在床上断气

Summary:

永无止境的极刑和虐待,快感肆虐。

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到后来却如影随形。

Notes:

请勿模仿。

Chapter Text

一根铁链。

两个首尾相接的圆环用特殊的方式连接,前端被长链牵引。组成一根活套环,拉紧牵引的长链,脖子上的圆环就随之收紧,扼紧喉咙,皮肤凹陷,气管被压迫,呼吸困难,眼睛充血,指尖刺痛。
如果挣扎,颈环会越收越紧,直至窒息。

发丝遮挡住视线,低着头能看到冷银的牵引链从颈下延伸而出,因重力形成一个向下弯曲的弧度,还在随着他的呼吸而轻微颤动,随后一路上升,链子的另一端被牵在鹿野手里。

皆逆荒已经不知道自己高潮了多少次,他的身上一片狼藉。体液和血液混在一起,小腹满是淤痕,身上所有穿孔的地方都有烧伤的痕迹。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是现在这幅样子?

记忆好像被剪碎混合,然后裹在纱帐里,始终无法隔着轻纱将其整理。不堪回忆,眩晕得一塌糊涂。

他好累,好困,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他什么时候有那么多穿孔了?

“坚持住,现在睡过去就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
是鹿野在说话。

好像有一条蛇,自额角而下,贴着他的眉骨,粘腻地从眼皮滑行而过,微妙地在眼窝抚掠,他的眼睛被迫闭起来。
是血。
额头上的伤口在流血。

 

脖子上的训犬链不松不紧地贴在肌肤上,环形的金属软链无害地搭在脖颈,冰凉的触感却提醒他,昏迷之前他是如何在这条细细的颈圈的收缩中做困兽之斗、又如何一败涂地的。一开始他因为害怕而挣扎,颈环因为他的挣扎越收越紧,他的视野发黑,胸口钝痛,脱力地软下身子,然后颈环放松,他才得以喘息。
他学聪明了,不再挣扎,乖乖等待鹿野的发落。

皆逆荒双腿分开,跪在地上,两手被绑在背后。脖子上的牵扯感让他下意识回神前倾身体,表现得乖顺。

“好狗。”鹿野似乎被他的反应取悦,轻轻拍拍他的脑袋,掌心温暖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向上顶靠,下一秒鹿野的手已经毫不留情离开。

“站起来,过来。”鹿野解开他背后扣住双手的金属环。
皆逆荒费力地起身,勉强站稳,浑身酸软。

“坐到这里来。”
皆逆荒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示意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因为双腿无力而显得滑稽的走姿,纹丝不动地靠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
没有催促,没有不耐烦,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

 

皆逆荒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不自在,大脑充血,拖着疲乏的身躯,短短几步路走起来像撒了玻璃碎片一样痛苦。

他轻轻地靠坐在鹿野腿上,鹿野环住他的后背,手扣住他的肩头,金属变换成长条状,围住他的大腿,分开,牢牢固定。

她拿着一根不到十厘米的细长金属棒,尖端光滑圆润,反着冷光,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个球形的凸起。

她说:“乖狗,这是给你的奖励。”
“好好看着,不许闭眼。”

皆逆荒的手下意识抱住鹿野脖颈。他不知道鹿野拿着什么,却感受到一阵恐惧铺天盖地袭来。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好像吞下一团棉花,喉咙一阵阵发紧,胸口发冷,有种反胃的感觉。

 

一种违和感突然蔓延,在上一秒和这一秒的间隙。鹿野好像陷入了沉思,动作凝固,似一尊蜡像,手上的力度变小,腿上的金属环失去控制,落在地面,发出铛啷响声。

 

……

要不就这样推开鹿野,逃离这里吧?

唐突出现的念头如同吐着蛛丝垂降的蜘蛛,不容置疑地悬挂在他的面前。

推开她,逃离这里,不再被掌控。

要推开吗?
就这一次机会了。

推开,就会结束。
从……中……离开……

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蜘蛛的步足轻轻勾住腹部已经放出的丝线,前足向下垂落,伸展,触肢在空其中轻轻挥舞摆动,钴蓝的色彩流转,如同垂下的星光蓝宝石吊坠。

要推开吗?
要推开吗?
要推开吗?

回响的念头如同随风打旋的树叶落入水中。

他想:很简单的,皆逆荒,就这样,只要伸手推开她,推开鹿野,下一步就简单了,站起来,逃离这里,一切酷刑都会结束,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手却纹丝不动,定定地看着鹿野凝固的侧脸。

 

……
我知道了。
那么,好,再见。

蜘蛛轻轻摆动着前足和触肢。在眨眼的间隙,皆逆荒看到自己被蛛丝层层叠叠缠绕,倏忽间又消失,再回神蜘蛛已经不见踪迹。一切恢复如常。鹿野的动作连贯,没有丝毫凝滞。金属环仍然牢牢固定在大腿上,从来没有离开过,刚才的消失的一瞬就像他的幻觉。

 

“忍住了,不要乱动。”鹿野将金属棒握在手里,手握住他的下体,金属棒靠在挺立的下身,她的手轻轻套弄,薄茧粗糙,在他那里揉搓。
金属棒贴着肉茎,质感冰凉,微微硌在肉上,又很快被他和她捂热。
鹿野的手拿着金属棒,靠近他的前端,对着紧闭的眼口,缓缓挤入。

!!!
尖锐的痛感瞬间袭来,括约肌收紧,想要排出侵入的异物。
好像被鱼钩钩住了腹部一样可怕的痛感,尿道的每一寸神经都狂乱地输送着电信号,痉挛、挤压、震颤,黏膜被撑开,内部跳动着,灼烧的痛感紧紧攫住他的神经。

明明鹿野没有收紧他的项圈,皆逆荒却觉得眼前发黑,海水无止境地灌入他的胸口,盐水在体内沸腾,刺痛感接踵而至,胀痛让他无法几乎呼吸。
他大张着口急促而疯狂地喘息,眼前的画面逐渐失真,视野的四周和中心逐渐变黑,好像燃烧的照片般快速地碳化。

他的手胡乱摸索着,抓住椅背,又紧紧扯住鹿野的衣服,咬住牙齿忍耐。
“不要乱动。”她说。

“好难受……”
他不由得抬头,忍受着想要排尿的焦躁感和异物不断刺入的灼痛,却不敢挣扎半分,汗珠从滚动的喉结上滚过,干涩的拉扯感在尿道拉扯,就好像刺入的根本不是光滑的金属棒。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尿道棒一寸寸推入,巨大的惊恐袭来——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了。
他像被狂风卷吹鼓动的布条,被迫承受气管和肺叶中的乱流反复抽吸,粗暴而快速地压入,穿过体内,抽出,什么也没留下。手脚发麻,颤抖着,反胃感越发剧烈,一阵冷气拂过体表,紧接着身体又开始发热,冷气和热气如受惊的酸浆鱿在体内急躁地巡游,胡乱地攒动,钩爪和吸盘在他的内脏间隙刮擦撕扯吮吸,刺痛和酥麻的感觉像流沙般渗流,暗潮起伏。

垂落在地上的金属牵引链轻轻拖动轻微发出卡拉声。

全都进去了。

难以言喻的痒意在小腹内打转,像被羊毛摩擦,细密的静电沿着后背,微小的针刺感在腰窝闷闷地炸开,环着腰部打转。一圈一圈,温水慢慢浇在身上。

 

高潮了。

 

“真没用,这就过呼吸了吗。”鹿野用手捂住他的脸,手掌覆盖在他的脸上,五指张开,好像蜘蛛抱住猎物。
口鼻被捂住,皆逆荒逐渐从无法呼吸的深潭中浮上来,意识回笼,身体还沉浸在高潮绵延的余韵。

 

没错。皆逆荒。你真的很没用。
他这样想着,讨好般地勾了勾嘴角。

 

鹿野收回箍在他大腿上的金属,形状变换,金属片拉伸,压缩,分裂,变成几个鸡蛋大小的卵状物。
鹿野抓着他的一条小腿折叠,他的大腿面靠在胸部,后穴暴露在空气中。
他咽了咽口水。
鹿野控制着金属卵,尖头朝上,抵在穴口。
卵很凉,皆逆荒皱眉,抗拒着卵的入侵。

“放松。”

皆逆荒弓起身子。
“我……我在尽量了……做不到……好奇怪……”
“呃……哈啊……”
“快停下……鹿野……”

太痛苦了,鹿野到底要做什么?
好像卡在穴口了,他尝试放松,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引前端的金属棒,他根本无法无视,无法控制自己放松下来,饱胀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马上要被撕裂撑坏了,明明卵在入侵他的体内,却让他觉得仿佛在被扯着肠道往外拽,穴口蠕动着尝试放松,不得要领,像被反复揉搓又紧绷的湿皮革,仿佛内脏都被推挤了进去。

卵缓缓推进着,挤开肠壁的褶皱,每一寸肌肉都被挤开碾过,坚硬圆润的外壳被肠道绞紧,一点点深入。
好痛……真的好痛……他要被撕裂了……

鹿野……

为什么他现在在这里……
他尝试着回忆。
什么都想不起来,脑中一团乱麻,被困在这没日没夜地做爱,他的神智已经彻底被融化了。
真的很痛。

他痛苦地低吟着,克制着想要求饶的冲动,指尖不由自主扣住鹿野的肩膀。排山倒海的痛楚让他不自觉妖化,指甲锐利,刺破上衣,深深嵌进鹿野的肩头,血流出来,沾染在皆逆荒的指缝和掌心,黑色的上衣被浸湿,看不出血色,一片血肉模糊,鹿野却恍然未觉,无动于衷。

铁锈味……

他能感受到鹿野温热的血肉和血液,一种诡异的安全感和幸福包裹了他。
皆逆荒低喘,另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牵引链,狠狠拉紧,窒息感迅速席卷理智,熟悉的胀痛和充血感让他觉得放松,甚至飘飘欲仙。

卵的最宽处终于跨过那道界限,肌肉挤压着,剩下的部分逐渐收窄,辗转覆碾,牵连着后腰的肌肉,原先的阻力反而成为了一种迫切的吮吸,贪婪地蠕动着,将卵拽入更深处。

卵已经全部没入,肌肉从四面八方挤压,紧紧裹住这颗金属的造物,沉甸甸地压在前壁,被体温捂得温热,前列腺在压迫下搏动。

 

皆逆荒松开手中的牵引链,颈环放松,空气争先恐后地挤入气管,寒冷干燥,身体深处传来痒意和被剥皮般的痛感,如同凌汛,河面的碎冰被体内温热的潮汐冲刷,融化的同时凝固,相互溶解,合而为一体,彼此不分。

 

好温暖……
皆逆荒的手盖在小腹。
好像吞下了一颗温暖的心脏,在体内跳动。

鹿野拿起第二只卵。
“等等……!鹿野!我还没……”
“给我坚持住,不许高潮。”

话音未落,卵的前端再次被用力按压,来回拧转,已经放入的卵被迫向前推动,狠狠压过前列腺,高潮猝不及防地袭击大脑,心脏极速泵血。
太热了。
血狂乱地奔流,血管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快感令他几欲昏厥,皆逆荒来不及说话,被折叠在胸前的腿想要蹬直,又不受控地屈起,他无意识地扭动,想要躲开,鹿野的手纹丝不动地紧紧铐住他的肩,不容质疑地用力将卵没入。

 

皆逆荒吃痛地仰头,后脑像被重击,钝痛生生扎入大脑,来回挤压搅拌,太阳穴似要破裂。他痛苦地反弓身体,眼泪从眼眶流出,向额头流去,没入发丝,瞳孔收缩,眼珠上翻。

他要死了……

鹿野……为什么不夸夸他……
为什么,不看着他?
为什么不跟他说话?
为什么不理会他?

她根本不在乎他的任何举动。沉默地施暴,沉默地观赏他的挫败,他的任何反抗都如同无物,彻底被无视。

第二颗卵被完全吞入,最宽的部分狠狠撑开肠壁,却无法全部将内部填满,卵与卵之间始终留着令人难耐的空隙,球形的外壳狠狠压着前列腺,残忍地将他永远钉死在快感和空虚的混合物中。

他像一条鱼,橙色的金鱼,批发售卖的,最普通、最廉价的鱼苗,被囚禁在花鸟市场鱼贩的方形小鱼缸里,拼命地游动,想要离开这牢笼,眼前明明就是自由,如此近,却被一道透明幕墙挡住。

沉默的、透明的、毫无反应的、坚不可摧的,玻璃鱼缸。

 

鹿野缓慢地从他的尿道口拔出插入棒。金属棒后退,前端退出的地方被撑开,留下一种怪异而痛苦的空虚感,仿佛火舌燎炽,他的胃里有破蛹的蛾,在烈火中燃烧挣扎,相互拥挤踩踏,扇动翅膀。
刺球在肚子里来回冲撞,黏膜摩擦,微微肿胀起来,中部的凸起不断碾过本就被按压过的地方,残留的痛感仿佛被砂纸磨过,徒留无法闭合的端口,微微震颤开合,甚至连呼吸都会产生疼痛。

终于结束了吗……

 

皆逆荒的头靠着鹿野的肩膀,眼泪糊得满脸都是,过呼吸产生的晕眩感还在持续,双眼无法聚焦,肚子里的卵在鹿野的控制下蠕动着,不规律地震颤,按压敏感的地方,他的脚时不时抽动一下,然后在空中无力地垂下,轻轻地抽搐着。

“鹿野。”
“鹿野?”

毫无回应。

“鹿野……对不起……”

 

话音未落,鹿野将他打横抱起,按在地上,双腿分开跪伏在他身体两侧。
她弯腰,左手捏住他的脸颊,狠狠压在脸上,迫使他的下颌张开,牙齿被卡在虎口,他皱眉,神情像一只呲牙低吼的狗。
鹿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肩头的血还在不间断地流,沿着小臂缓缓滑下,流过腕骨,一些聚积在虎口的小小凹陷里,暗红色汪了一小团,如同血色的黑洞一般,然后从虎口溢出,顺着皆逆荒的牙尖,流过牙齿,还有一些流过手背,滑进指缝,沾在皆逆荒的脸上,温热的,蹭了他一下巴 。

皆逆荒伸舌,舔舔鹿野的手心,接住鹿野的血,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如同春药冲垮他的大脑,他舌头抵着鹿野的手掌,讨好地舔弄。胸腔里好像有一只欢欣鼓舞的水母,一下一下轻轻顶着他的胸口,触须触碰哪里,哪里就一阵刺痛的快意。

鹿野。
为什么不夸他,不称赞他呢?
或者,羞辱他吧。
不要一言不发地让他独自承受这一切。

他挑衅地盯着鹿野,双手握住勃起的下体,放肆地套弄,放浪地自渎,淫荡地发出不堪入耳的喘息。左手上全都是鹿野的血,指缝、甲床、掌心的纹路……全部被红色浸染。
鹿野……
短短几息之间,他就高潮了,精液通过刚刚被拔出金属棒的甬道,刺痛着,带着淡红的痕迹,射出,黏在小腹上,有的粘在鹿野黑色的上衣上,分外显眼。

 

鹿野漠然。左手用力掐住皆逆荒的脸,将他带起,狠狠掼在墙壁上,皆逆荒吃痛,发出闷哼,无力地从墙壁滑落,跪在地上,鹿野抬腿,踩在他的肩膀上用力,鞋底来回碾压,迫使他紧靠着墙壁。
肩膀传来仿佛骨头要被压碎般的巨大疼痛,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让他混沌的脑子愈发迷乱,他痛得抬起头,用力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声痛呼。
他垂头,刘海落下,堪堪遮住眼睛,他的眼睛向上翻,狠狠瞪着鹿野,神情却带着诡异的兴奋。

“终于舍得生气了吗?”他挑衅地诘问。

鹿野收腿,皆逆荒来不及喘息,鹿野就狠狠踩上他的肚子,腹部被狠厉的力道踩得深深凹陷,被鞋底慢条斯理碾压,脏器似乎在巨大的力道下被压扁。
这一脚踹得太狠,皆逆荒瞬间脱力地向下滑去,却被鹿野压在腹部的脚狠狠钉住,动弹不得。
疼痛被细细碾碎,压迫感覆盖了每一根神经。他成为了一个装满刑具的皮囊,鹿野的暴行,一桩一件都被他收进身体里。

太疼了,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体,几乎要呕吐出来,吞入的金属卵又不安分地在肠道里拥挤着相互摩擦,内外交接的痛楚形成闭环,他退无可退。一股强烈的排异感袭来,肠道不受控制地收缩,像被扯着拖行一般恐怖的痛感,整个后背都在被剥皮,被撕扯着,盆骨钝痛,耻骨胀痛,仿佛下身要被撑裂 。

永无止境的撕扯感周而复始,盆底肌好像被撑满,神经快要一根根绷断,幻痛阵阵,像被扯断的绸子,裸露在裂口的丝线散乱地飘零,他的背肌隆起,随着呼吸缓缓起伏,血管一根根突出,汗水如同油脂肆意横流,粘腻不堪。

 

好痛……!感觉要被撕裂了!

 

括约肌一阵阵痉挛,节律性地收缩,拼命地想排出体内的异物,完全背离大脑的管控。他越是急迫想要放松,下身就越是失控 。
皆逆荒只能再次握住性器,鹿野的脚纹丝不动压在小腹,他的姿势就像抱住鹿野的腿。肌肉的痉挛和起伏被诚实地传达给鹿野。
他没多少力气了,缓慢地手淫着,想要以此放松后庭的肌肉,却适得其反,过于轻浅的自慰引发了更深更暴烈的渴望,如同蛇信子舔舐他的大脑,眉心难耐的渴意让他不自觉地扭动。
不够……

鹿野……
为什么不救救他……

鹿野踩着他,拉紧手中的牵引链。
万钧力道顷刻间扼住喉咙,夺走呼吸。快感条件反射、潮水般涌现。

狂乱的高潮如同飓风过境般袭来,海浪暴虐地拍打着他的全身。
他的心跳声像湿毛巾,一下下拍在地板上,好像整个人被压扁了,像一朵被夹在词典里的、新鲜摘下来的花,汁液被挤出,洇湿书页。
金属卵在肠道的挤压下慢慢排出,撑起紧缩的肠壁。
空气被阻拦,气管如同吸饱水的海绵,沉沉地滴水,呼吸逐渐从急促变轻浅,最后转为长长的叹息一般,像濒死的哭泣声。

眼前一片白光,画面收缩,四周好像蒙了一层水雾,昏暗无光,潮湿闷热,世界像遁入水底,水流声灌入耳道,细细密密地,让他的后脑有些痒,耳边似有蜂鸣器般,尖啸、嗡鸣,令人不得安生。

恐怖的快感。

皆逆荒害怕了,他一只手轻轻握住鹿野的脚踝,往上一路攀缘,在她的小腿上摩挲,另一只手还在不断套弄,他控制不住自己,淫荡地呻吟着,舌尖半吐,上半身在快感的驱使下扭动挣扎,又被鹿野的脚牢牢踩住。

“鹿野……呵呵……”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好像发情的狗,高潮着,发出难听的叫声。

他好像是从梦中……
从梦中……醒来的……
梦之前发生的事,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做了什么梦?
为什么什么都记不清了?

但是梦中孤立无援的恐惧感却始终如影随形。
恍惚间,又看到那只钴蓝色的蜘蛛在面前悬挂,触肢摆动,口吐人言,一字一句。

……咎由……自取……

 

身体越来越热,精神亢奋,他的自我侵犯也到了要紧的尽头,手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的画面光怪陆离如同万花筒,白光收缩,视野四周发黑,向中间扩散,如同隧道,令人错乱。

射了……
皆逆荒用手挡住尿道口,精液淅淅沥沥糊在手心。
射精同时,金属卵被排出。
不……
不对……
好奇怪……
为什么还在继续。
好像有一个擀面杖在挤压他的身体,他的内脏都要被挤成肉泥,肠道胡乱收缩,像被剖腹一样的痛感,甚至以为自己的腹部已经裸露在空气里。
太疼了,他该不会要被挤扁了吧?
皆逆荒混沌的脑中突然闪过可笑的念头。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被用完的牙膏皮,被极尽挤压,想要挤出最后一些有用的残留物。
快感如山洪,摧枯拉朽,狂风骤雨,淹没一切。
分不清,已经分不清了,痛感尖锐、撕扯感拖行、滞涩粗糙、胀痛膨胀,重锤击打他的大脑,密密麻麻的钢针刺入后背和小腹。

他现在也许像那些被渔民捞起,还在抱卵的虾。

第二颗金属卵被排出,他像坏了一样射精,嘴里乱七八糟发出啜泣和咒骂。
卵落在地上,没有金属触地清脆的响声,被过度撑开的直肠残留着空虚和灼热的残痛。卵的四周被粘稠的液体包裹,仿佛秋葵籽一样黏黏糊糊,还在和腿心勾连。卵缓缓滚落,发出闷响。
似乎有一道钴蓝色的影子攀于其上。皆逆荒努力睁眼,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呵呵……”皆逆荒的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条件反射般溢出。
还好没弄脏她的鞋。

看来真的生气了。
这么狠……该死的鹿野,怎么没把他踹死算球了。
头好沉,真的很累。

为什么不能说话呢?鹿野。
皆逆荒把头轻轻靠在鹿野的膝带上,濒临昏厥。他转过脸,缓缓用脸颊碰了碰鹿野的腿,无比小心而珍重地亲吻鹿野的大腿内侧,近乎依偎地将脸靠在她的腿上,身体兴奋地战栗,却极力克制着。视线牢牢锁在鹿野脸上,色情淫靡,脸上血痕斑驳,令人怜惜,粉色的虹膜在阴影下显得迷乱,艳丽而诡谲。

他的头倚靠在鹿野腿边,意识断片。

 

皆逆荒的意识时而昏沉,时而清醒。鹿野的手在他身上游走,将他身体上的钉环逐个取出,空缺的孔洞残留着让人不安的瘙痒。
耳环,耳骨钉,耳桥……他的耳朵上缀满了美丽的刑具。鹿野的手指从这些金属制品的缝隙中穿过,指腹带着薄薄一层茧,带着粗糙的痒意。
她捏了他的耳垂,那里戴着最开始的金色耳环。
他的耳朵是尖长的,和人类明显不同,穿孔之后更惹人喜爱。
手指往上,耳屏、耳蜗的小钉和穿环小巧而尖利,对耳轮上的耳环上坠着半长的垂链,精致伶仃。耳轮上四枚黑色铆钉连续排列,耳桥的两处穿孔被直杆贯穿。

炭灰和冷银色的耳饰之中,
在金色耳环的斜上方,耳垂上位稍高一点的地方,镶嵌着一颗湛蓝的磷灰石耳钉。

这些都是她的得意之作。

手一路向下,锁骨上有串环和锁骨钉,串环是黑色的素圈。钉子前端镶嵌小巧漂亮的灰色星光宝石。

脐钉……
很适合。
人鱼线和肚脐上,精斑点点,如此可怜。

鹿野控制着这些叮叮当当的微型刑具,收在一边。

 

“鹿野……”
皆逆荒从不安的昏睡中惊醒,手里好像捏着什么东西。

这是鹿野给他的吗?

黑色的,方形,像一个弹夹,另一端有两个尖头。

鹿野从他手中拿过这个黑色的小盒。
他努力抬头,忐忑地想看清鹿野的脸,却什么也看不清楚,白光灯炫目的光晕几乎让他目盲。

鹿野把电击枪拿在手中,饶有兴趣地把玩。
按下保险开关,蓝色的电弧在两个触点间闪动,发出噼啪声。

鹿野要做什么?

“鹿野……不要……”
“不要这么对我……”
他承受不住。脆弱地啜泣、哀求,颤抖。

“你不是很期待吗?”鹿野俯下身靠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扑在耳侧,说出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皆逆荒偏过头,他真的很害怕,浑身不受控制地战栗。
他啜泣着,丢脸地哀哀喘息。他不由自主,嘴唇覆上鹿野的脖颈,吮吸,留下红色的吻痕,一路亲吻,来到鹿野的肩头——他留下的伤口,几个可怖的深深血洞,血肉外翻,血迹微微干涸。
他轻柔地舔弄着鹿野的伤口,专注而庄重地清理那些棕红色的干枯血痕。

鹿野掰过他的头,蹭了一手眼泪和汗水。

“看着我。告诉我,皆逆荒。”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竟然感觉到兴奋。
喉咙滚动。
恐惧生长,与幸福感交织。
耳鸣。
意识像坏掉的电梯,在无底的黑暗井道里下坠,一片寂静,先前看着灯太久,视网膜上的光斑闪烁,像被火焰留下的焦痕。

 

在沉入最深层之前,

不知何时出现的蜘蛛,闪着钴蓝的光,亲昵地贴在他的面颊。
蜘蛛在他的脸上爬行,牢牢遮盖笼罩住他的面庞。
步态交替,每一步的抬起和落下都能被清晰感知和观看,近在咫尺。
跗节轻轻按压在脸颊上,腿节摆动,两侧的腿交替抬起,如同波浪,平滑地前进。
膝节和胫节提起,像折叠的军刀,跗节接触脸颊,爪钩外展,抬起时缩回,如同猫爪按压,黏性的毛簇接触皮肤,和脸上细微的绒毛钩挂,触感微凉,如同猫舌舔舐,干燥,微微有些扎人。跗节抬起,带来短暂的拉扯感,一触即离。

 

蜘蛛的声音传入脑海。
一字一句。

一、字、一、句。

不要陷入梦境。

恐怖、黑暗,
始终没法醒来的……梦。

皆逆荒无力地凝视蜘蛛起伏的腹部,蜘蛛下腹前端的褶皱翕张,如同嘴唇开合,话语从中传来,荧光蓝斑随着呼吸在腹部缓缓起伏,金属色的流光闪烁。

 

正是因为、束手无策……

 

蓝紫色的电弧间断亮起闪着光,他似乎在幻听,蜂鸣、警铃、罄钟、击节、锣圩、裂帛、骨骼断裂、雷声坠落、窃窃私语,混乱的声音如同丝线,勒住后脑,破败的纤维断裂,如同败絮,被搅在一起,纺锤穿行,打乱、纺织,脑中好像地龙翻身,他恐惧地颤抖,后退,背却抵上墙壁,无处可逃。

电击枪逼近,他仿佛感受到了灼热的电流。

 

正是因为、束手无策。

我。
祈愿。膜拜。祈祷。依赖。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鹿野越靠越近,将一块柔软的胶状物塞在他口中。是骨头形状的小狗咬咬胶。犬齿咬在上面,嘴被迫张大,无法合拢。

好奇怪。
没有铁锈味。
唐突出现的念头如同蜘蛛突兀地出现。
他闻不到任何鹿野身上的血味,就好像那些从伤口中汩汩流出的血液从未存在过。
一个又一个问题从他脑中掠过,但他抓不住线索,不得要领地胡乱跳转思维。
下巴好酸……

有一股陌生的香味……凭空从鹿野身上散发出来,顺理成章地蔓延,不容置疑地宣誓着存在感。霸道地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裹挟一切。

 

电击枪扎在腹部。

剧痛。
好像被丢入生锈的绞肉机,四肢被扯断又拼起,肌肉溶解,筋膜撕裂,大脑疯狂而绝望地尖叫,牙齿咬紧,陷入口中的玩具,颌骨咬合的铰接处嘎嘣作响,痛苦地承受着过载的压力。铁质的蒺藜和长钉嵌入肌肉,捣弄,佛手柑的气味酸锐,刺鼻,粗暴地深入,如出鞘的匕首闪着寒光,利刃滑进软骨,割开肌腱,剖肉去骨,橙花的金属涩味尖利,近乎苦涩,顺着骨头一寸一寸割下血肉。铁做的王冠紧紧压在头颅,收紧,冰冷无情。

灼烧。
血管一点点收紧,血液暴沸,膨胀,汽化,烫伤他的脏器,叫嚣着,即将挤破他的身体,爆裂,撑破所有神经,佛手柑残留的香气缓缓氤氲,四散,木质的伯爵茶被烟气渲染,混乱地在暗潮翻涌的海底随水流摇曳倒伏,岩浆涌动,散发烟气,被海水包裹,凝固、再被覆盖,互相溶解、不分你我地耦合交媾,浇筑成层层叠叠的黑色巨岩,如此丑陋。
很冷,体表像在结冰,然后碎裂,是大马士革玫瑰的味道。香气浓烈,剧烈抬升,片片剥落,花瓣干燥,皱缩,蜂蜜混合沙砾在体表流炙,滚烫地吸附,如同血蛭,牢牢缠住,附骨之疽般溃烂脓肿。
牙尖已经完全咬穿口中的玩具,没入胶质,洞口被越撑越大。

麻木。
腹部失去了感觉,他的灵魂与身体分离,慢半拍地跟随身体上一秒的轨迹,意识上浮,飘在雪松林里,他看到自己,丑态百出,狂乱地抽搐,射精,身体弓起,像刺沙蓬,干枯地、卷曲着、震颤着,意识随风飘走,莎草纸脆薄,麝香缓缓而来,被冷冽的雪松稀释,柔软温暖。
牙床陷入玩具,被咬破的断层和牙龈挤压,出血,血味如同丝线,在口中缠绕。

高潮。
永无止境地高潮。
他已经感受不到痛苦,快感将他镇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时间被分成两半,第二份再次被分成两半,永远无法抵达尽头。
无止境地拉长。
雪松干燥的木屑气息与麝香绒毛般的肌肤触感,他在深深的井水中沉浮,天鹅绒包裹住他。
如此温柔,好似一场幻梦,令他心颤。

 

鹿野从来不会用香水,这股味道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血迹消失了,连气味都不见了呢?

头好痛,身体好重。

短短几秒,如同过去了几万年。

他失禁了。尿液在身下蔓延,散发出奇怪的味道。涎水从被塞满的口中溢出,缓慢地顺着下巴滑落。痛感、快感、恐惧与依赖绞碎成难以辨识的肉糜。
呼吸困难。耳边是狼狈的啜泣断断续续。
皆逆荒后知后觉,是他在哭。

鹿野直起身,嘲弄地看着他。
“真下贱。”

 

不是这样的……
原本不是……
不应该是这样……

鹿野不屑的目光如同重重压在瓷瓶的裂纹上的手指,他的自尊不堪重负,花瓶皲裂,蛛网般的裂痕一下一下卡顿着,包裹花瓶,直到终于承受不住,碎裂一地。

琴弦崩断,皆逆荒再次陷入昏迷。

 

鹿野挨个拿起金属饰品,耐心地为昏迷的皆逆逐一荒戴上,穿过孔洞,拧上耳堵。
金色的耳环。炭黑的小钉,冷银色的串环,黑色铆钉。
直杆从耳桥的孔洞穿过,软骨被挤得变形,昏迷中的皆逆荒蹙眉,似乎觉得疼痛。

 

地板光洁如新,没留下任何痕迹。
鹿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的腹部轻抚。
额头上的血迹被她擦干净,皆逆荒的睡颜很乖巧,不再是平日吊儿郎当又叛逆的样子,也不是情动时淫乱旖旎的潮红。

后背爬满诡谲的痕迹,青色、紫色、棕黄的瘀血围绕着有规律的蕨叶状伤痕,是血肉一样的嫩粉。
这是电弧留下的痕迹。

小盼草茎秆细长,密密地缀在茎干上,团团簇簇如瀑布。高山羊齿的叶子如镰刀,丛生放射,紧凑而舒展地铺在背上。散尾葵的叶子大而长,先端尖锐,纵横交错,疏密有致,轻盈飘逸,羽叶茂密,弧形舒展。
密密麻麻的蕨叶植物在背上匍匐,接触微凉的空气,如有生命般地呼吸。

安静的。
眉头舒展,粉色的眼睛被眼皮盖住。呼吸绵长平稳,脸上还残留一些血迹。
睡得如此安定,就好像刚才激烈的情事是一场幻梦。

 

「鹿野」看着皆逆荒的后背,怔怔地出神。

 

快点醒来吧……皆逆荒。
在沉入最深层之前,还有转圜的余地。

 

床头的玻璃花瓶里没有水,里面插着一束嘉兰百合。
花瓣狭长,边缘卷曲,向四周辐射,红色和黄色交织,如同烈焰在昏暗的海底静默地燃烧。
花蕊细长突出,像蜘蛛的步足,在静默的空气里无声伫立。
花朵朝着下方,斜着向下,花瓣反卷,向上伸展,张扬跋扈,花茎纤细柔韧,叶片鲜亮墨绿,叶尖狭长,末端螺旋、缠绕。

若有似无的蜜香和青草香在房间弥散,细嗅时却又轻巧地散开,无影无踪,暴虐的佛手柑香气已然消散,残留醇厚的木香,麝香绵长地在房间浮动,清淡的蜜香在其下潜伏。

白炽灯长明,像一轮不灭的太阳,只不过冰冷而残酷,有点永恒地嵌在天花板中心。

Chapter 3: 真说不上这是奖赏还是劫难呢

Summary:

不愿醒的梦,不肯到尽头的高潮,稍纵即逝,只希望用全身力气去享用。

Chapter Text

皆逆荒觉得自己绝对是出现幻觉了。

 

不然怎么会看到鹿野对着他温柔地笑,还和他搭话,表现得好像从未见过他似得。

他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行为举止都可以堪称诡异的“鹿野”,上下打量着她。

 

“要一起去喝一杯吗?”

眼前的鹿野温声问到。

 

鹿野这是又在搞什么?cosplay?

“你……”

“嗯?”

 

他没问出口。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温声细语的鹿野,因此甚至觉得有一些熨帖和得意:他早就知道鹿野是很喜欢他的。最起码是比较喜欢的,不然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这样和他玩角色扮演呢?

“要一起去喝一杯吗?”鹿野耐心地再次重复。

 

“好啊。去哪里?”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失策了……

皆逆荒神志不清地用手支撑自己的下巴,失神地想。

鹿野到底带他喝的什么东西,这酒怎么这么烈?

灯影绰绰,烛火摇曳,餐厅里的乐曲不断流动,平稳而稳定的曲调仿佛漩涡一般循环,让人眩晕,甚至烦躁。

鹿野在说什么?

“……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很投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的粉色羊毛呢青果领大衣被挂在了衣架上,豆蔻色荡领天鹅绒衬衫,褶皱柔和地垂下、折叠,长长的袖子被挽起来,折在小臂间。蕈紫的丝绒颈环随着话语贴在脖颈上起伏,皆逆荒呆呆看着,觉得一阵头晕。

皆逆荒把撑着下巴的手放下来,用两个胳膊肘撑着桌面,头沉沉地往下垂。一阵摇晃,他甩甩脑袋,抬头:“你又放什么屁呢,鹿野?呵呵……投缘……”

神经病,他俩不早就在床上滚了无数次了吗?这次又是搞什么?

明明知道他不擅长喝这些又贵又呛的酒,不擅长看这些曲里拐弯的洋文菜单,还带他来这种地方喝酒。不就是想戏弄他吗?

说完这句话,他又控制不住地向桌面靠近,脑袋“咚”地一声和桌面亲密接触。

桌子好凉……好舒服……

冰凉的触感缓解了燥热的心思,他的理智略微回笼——他刚刚,对着鹿野说了些什么?

不对劲,他这样大放阙词,鹿野的铁拳竟然还没落到他的脑袋上来?

他今天也嚣张了不少回了,鹿野今天却一次都没收拾过他。该不会打算是给他攒到一起再算总账吧?

 

皆逆荒想着就打了个冷战。他把两只手从桌子底下拿上去,围住自己的脑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眼睛一点点露出来,偷看鹿野的反应。

鹿野捏着细长的玻璃杯,眼神轻轻落在他的脸上,与他对视。

她的眼睛大而狭长,眼角上挑,睫毛纤长,眼皮耷拉着,半遮住黛蓝的眼珠,显得冷漠。但她此刻微微抿起嘴唇,对他微笑。空调往外送着冷气,微微拂动她的发丝。

总觉得鹿野今天哪里都不一样。

 

鹿野没有说话,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也并没有被他激怒,他看不出她的表情,竟然感到一丝坐立难安。

这不太可能。

他肯定是喝得上头了,心跳得好快,几乎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皆逆荒伸出一只胳膊,够到了鹿野放在桌子上的手——冰凉的。他的手指从她的手掌下面挤进去,曲起手指,顶起她的手掌,然后舒展手掌,指甲轻轻划过她的指腹,手指滑进她的指缝,十指紧紧相扣。

“热死了……鹿野,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你的手太热了。”

“不……”腰带硌得他心烦,太热了,仿佛他此刻落座于火炉边,皆逆荒难受得扯了扯帽衫的领口,频繁而急躁地叹气,“你是不是根本没喝?”

“你喝醉了?”

“扯淡……我怎么可能,喝醉。呵呵……”皆逆荒条件反射地顶嘴,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寂静。

鹿野依旧是一副平和的表情,他的挑衅没有引发她的任何反应。

 

皆逆荒愣愣地看着鹿野,他的手上全是汗,濡湿了鹿野的手。他突然不自在地把手抽回来。

两只手分开的一瞬间,汗液接触空气带来寒意。滑腻的汗液在掌纹中反光,皆逆荒低头,手在衣服上来回擦。

 

他站起来,贴着桌子:“你为什么不说话。”
“鹿野。”

“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奇怪?”

 

眼前的一切肯定都是假的,否则鹿野怎么会如此温和,如此矜持,如此不同。
如此……陌生。

 

“这位先生。”鹿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回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似乎才认识不到三个小时,我似乎并未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

 

皆逆荒不欲反驳,无力地抬头。
“这里太热了。我去吹吹风。”

“需要我陪同吗?”鹿野用一只手撑着脸颊,抬头看他,表情仍然游刃有余而温和。

 

从这个视角看,鹿野的眼睛如此明亮,蓝色在他的视线中无边界地浸染,占据他的全部脑海。皆逆荒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手紧紧握住桌子的边沿,弯腰。鹿野的脸越来越近。

鹿野伸手,拨弄他的前发:
“我说,你喝醉了,需要我陪同吗?”

 

他定定看着鹿野的眼睛,突然觉得无比困倦,他艰难地抬头,想拂开鹿野的手,手背贴在她手腕上的一瞬间却又舍不得。他的手翻过来,小心捏住鹿野的手腕,大拇指按在鹿野的掌根,缓缓抓着鹿野的手放下去。

“我真的没醉。就几步路,陪什么陪。我马上就回来。”

 

皆逆荒跌跌撞撞往外走,思绪一团乱麻。
鹿野为什么说她今天刚认识他?
说实在的,他一开始是不信的。但是一个人的气质也能通过伪装发生如此大的改变吗?
鹿野今天的着装风格也很奇怪。
她从来不穿这种风格的衣服。也从来不用那种发夹夹头发,叫做什么来着?——鲨鱼夹。

皆逆荒靠在餐厅外面的灯柱上,寒风凛冽。
很奇怪,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没有一辆车。
甚至,除了自己正在靠着的灯柱,没有一盏路灯是亮着的。
餐厅里的钢琴曲还在叮叮咚咚地流动,隔着玻璃门传出来。耳中的一切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

他急迫地转头,推开门,再次回到温暖的餐厅,乐曲声再次温柔而不知疲倦地包围了他。

没关系,不用多想。

鹿野就坐在那里。或者说,“鹿野”。

他的手捂住鹿野的眼睛,身体发飘,不由自主地把重心靠在了鹿野身上。

“猜猜我是谁?”

鹿野的睫毛微微颤动,在他的手心传来亲昵的触感。鹿野抬起手,半握住他的指尖。她把他的收往下拉,转过头看着他。皆逆荒的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搭在鹿野的肩膀上,下滑,环住她的脖子。

 

他有一点失稳,因此第一下亲到了鹿野的脸颊,他的嘴唇贴着鹿野的脸,轻轻触碰,向上来到眉骨,慢慢地贴在眉心。他低下头,看着鹿野的眼睛,再次下潜,含住她的上唇。唇舌冰凉。

他伸舌,舌尖抵上鹿野的牙齿,撬开牙关,缠住鹿野的舌头。

鹿野的拇指贴着他的手心。

好热……

 

皆逆荒坐在座位上。惴惴不安地端着酒杯。刚才那个冒犯又缠绵的吻让他有昏沉的头脑突然清醒了些许。

——餐厅诶!

这里这么多人!

他刚刚和鹿野在这里大吻特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应该没人看到,没人看到吧……

鹿野为什么不阻止他!

餐厅的乐曲悄然发生变化,爵士乐的音符在他耳中错落颠倒,混乱无序,好像有轻纱落在了自己头上,他甩甩脑袋,却始终无法逃开这种如影随形、不轻不重又令人烦躁的触感。
安静又聒噪。
明明是鹿野说和他“投缘”,要和他约会,可她现在这副不咸不淡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如此游离,如此心不在焉。
刚才的吻如同一个短暂的幻觉,消逝在迷醉的空气里。

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食指撑着额头,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满不在乎。
桌子上的酒瓶宽肩阔底,盾形的灰玫瑰色酒标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绿松石色的字。杯中的香槟气泡绵密,酒液的颜色如同一朵干玫瑰。

鹿野为他倒上一杯酒,酸草莓、干果和一股神秘的麦香味席卷而来,他端起酒杯。

酒杯空了又满,他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我不喝了……”皆逆荒趴在桌子上。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传入耳朵,是鹿野走近了,她把手放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抬起。
冰凉的,微微带着薄茧的手。
没有错,这就是鹿野的手,他再熟悉不过了。掐着脖子把他摁在地上的时候,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过去的时候,把他的双手反剪抵在墙上的时候,箍着他的腰把他牢牢桎梏在怀里的时候。

手掌摊开的时候,掌心会有一个微微凹下去的地方,他最喜欢把脸颊放在鹿野的掌心,也喜欢用自己的掌心和鹿野的肩头相合,抓不稳,却有种诡异的嵌合感。为了牢牢抓住,不得不更用力地握紧,更密切地咬合。

她说:“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他不是一直都和鹿野睡在一起吗?

他神志不清地骂:“鹿野你个混球……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耍我,你敢不要我了吗?”
“你的意思是,今晚要去我那吗?”鹿野的神情略带惊讶。
“你以为我很想去吗?明明是你逼我的。现在又装出这种样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什么今晚不今晚的?她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玩角色扮演也要有个限度吧!为什么一直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为什么今天对他这么疏离,为什么带他来约会却又不理他,为什么他做什么她都不生气,为什么要问他“今晚”去不去她那,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装作惊讶的样子……皆逆荒越想越觉得愤怒,他不断指控鹿野今天一切反常的行为。
鹿野。明明就是个大混蛋。
皆逆荒用手背蹭了蹭眼眶。

鹿野的动作顿住,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终于装不下去了是吗?鹿野,我早就知道,你在捉弄我。
皆逆荒得意又愤愤地想。

“你还能自己走路吗?”鹿野问。
“别小瞧我……”皆逆荒站起来,软绵绵地往旁边倒,鹿野把他揽在怀里。

“那就这样,走吧。”话音刚落,鹿野一把把他扛在肩头,皆逆荒挣扎几下,鹿野的肩头压到了他的胃。视线颠倒,他觉得自己的脑浆马上要顺着耳道流出去。
“就不能换个姿势吗?”
“抱歉,坚持一下吧。”

“你的衣服还没拿。”皆逆荒的额头靠在鹿野的后背,声音闷闷的。
“要麻烦你帮我拿一下了。”鹿野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搞什么,突然这么客气。
皆逆荒乱七八糟地想。

粉色的大衣,很厚,却很轻,很软。皆逆荒一只手抱着鹿野的衣服,一只手抓住鹿野的衬衫,天鹅绒短短的绒毛被攥在他手里,被汗濡湿。他眼神迷蒙地盯着鹿野的裤子,灰紫色高腰西裤,雀梅、窃蓝、青紫,三色丝带编成一股,扎在腰间,末端留出长长的一段,随着走动在膝边摇曳。皆逆荒盯着摆动的丝带,看得头晕。

鹿野单手拉开车门,把他放在后座,拍了怕他的小腿:“小心点,我要关门了。”
皆逆荒平躺着,把腿屈起来,羊毛大衣被他抱在胸前,有股草莓的酸香和面包的麦子味,他把脸埋进去,车子平稳开动,偶尔转弯时才会微微摇晃,他的上眼皮和下眼皮不由自主地拥抱在了一起。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皆逆荒从汽车后座坐起来,浑身酸痛,膝盖干疼。
鹿野还坐在前座,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撑在中央扶手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车停在路边,四周是空旷的平地,马路笔直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道路两旁干净整洁,没有植被,没有路灯,什么也没有。

“怎么还在车上?还没到吗?”
“你不醒来的话,我没法离开。”
“什么?”

“你不醒来的话,车没法点火。”

这到底是什么回答,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皆逆荒的心怦怦乱跳,不敢多想,盖在他身上的粉色大衣顺着重力滑下去。

这是什么时候盖在他身上的?是鹿野给他盖的吗?我就知道,其实她是很关心我的。哼哼……
皆逆荒这么想着,把衣服放在膝头,板板正正叠起来。
车子再次启动,向前驶去。

 

这就是皆逆荒脑中残存的最后印象,之后的记忆一概丢失,意识出现了巨大的断层。

从皆逆荒再次醒来到现在,他已经被鹿野关在她的家里大约一周了。
白色的拘束服套在身上,坚固粗糙的布料在皮肤上摩擦,两条宽皮带从背后交叉,经过腋下,绕至胸前固定,压住他的肩膀,肩胛骨处环绕着冷色的金属环;两条横向皮带环绕胸腔,被固定在背后,腰间是一条三指宽的皮带,紧紧箍住他的腰;袖子很长,他的手肘被别在身后,袖口延长的部分在背后交叉,被锁具固定,额外的软皮带绑缚肘关节;大腿被横向的皮带固定,两只脚踝被一条不到三十厘米长的皮带连接。训犬链环在脖子上,颈后用一根竖着的扣带与其它所有所有皮带连接,在背后交汇,被一个金属锁扣住。
从镜中看,黑色的皮带绑在白色的拘束服上,如同蛛丝缠绕。
鹿野给他戴上了辔头,他像一匹被拘在笼子里的马,衔着口枷,缰绳接在两头,搭在背后,铁杆卡在口中,上下牙无法咬合,被冰冷的金属杆阻隔,舌头被压住,不能说话。

拘束服很厚,贴着他的身体,他被牢牢束缚,无法动弹,因此反而觉得寒冷。

 

墙上的钟静静悬挂,指针缓慢转动。机械运转的声音不停歇地叩击着。他无法动弹,拘束服的布料如砂纸一样磨得他难受,空调运作产生持续而单调的微小噪声,在平静的空气里显得格格不入。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唯二会动的两个东西只有钟表的指针和他。而他和指针一样,都被牢牢钉在原地,只能非自愿地接受摆弄。

 

刚刚被带回来的时候,他是开心的。没过多久这种喜悦就被鹿野的异样冲淡。
无论他如何搭话,求欢,挑衅,亦或者口出狂言,鹿野的表情都是淡淡的,温和的。
她就像一个没有底的悬崖,他投下去的所有情绪都会消失地无影无踪,悄无声息。

那如果他换个方法呢?
如果他试着逃跑,或许,会激起鹿野不一样的情绪吗?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他的追逃游戏不会起效,甚至连施展的空间都不会有。

他尝试过,无论他怎样撞击、拍打,房间的大门都岿然不动。
然后他试着撞窗户,被恰好回家的鹿野发现,从那以后所有窗户都被金属封起。
他哀求鹿野,几乎是卑微地祈求,求她让他回去。
最后是咒骂。
他用尽了一切恶毒的诅咒和难听的字眼,拼尽全力地踢打、撕咬,想要激起鹿野的愤怒。
不过他马上就发现了,随着他任性妄为的次数增加,鹿野给他穿上的枷锁就越来越多。先是拘束服,然后是训犬链,接着是胸背牵引绳。最后一次,他狠狠咬了鹿野的肩膀之后,鹿野给他戴上了马辔头——鹿野说这是“水勒”,似乎是为了羞辱他,一并给他戴上了衔铁和缰绳。

他确实觉得愤怒,觉得被侮辱,却又不自觉窃喜。
鹿野,还是会生气的。

 

但从那之后,鹿野就再也没有和他亲近过。他好像一个玩具,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摆件。

他被彻底无视,除了每天吃饭的时间和睡前打理,鹿野都不再和他待在一起,到后来连睡前都不去见他,只隔着房间控制环在他肩胛上的金属,短暂解开他身上的拘束。

他愤怒,悲伤,巨大的失落将他笼罩,他和鹿野只有一墙之隔,他夜不能寐,支起耳朵仔细聆听隔壁房间的每一丝声音,期待着下一秒鹿野就会出现在门口,走近他,抱住他的肩膀。
每一次的期待都会落空,然后继续期待,迎来新的失望,如此循环。

后来他自己蹭着蹭着,跑去了客厅,夜晚睡在地板上。鹿野什么都没说。

起码这样,每天鹿野出门和回来的时候他还能见到她,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眼,哪怕这短短的一眼根本不够。

 

皆逆荒照旧在客厅静静等着,窗户被封住,他只能通过钟表感知时间。

时间如同沥青,缓慢流滞,一分一秒,如此漫长,他的关节被束缚,酸痛难耐。

门锁转动。
鹿野回来了。

她不急不缓地走近,皆逆荒迫切地抬头,鹿野越走越近,站在他身前,俯下身。
一股狂喜席卷了他的大脑。

鹿野……

“好狗。”她摸了摸皆逆荒的脸,见马具水勒整整齐齐戴在他头上,心情似乎愉悦了起来。隔着头顶的皮带顶革,她拍拍皆逆荒的头顶,解下他口中的衔铁。

皆逆荒抬起头,吐出被解放的舌尖。鹿野抓起他的训犬链,脸缓缓靠近,吻了他的舌尖,然后伸舌,和他缠在一起。
太温和了,根本不够,可是他不敢乞求更多,只是乖顺地接受。

鹿野拉着牵引绳的手不断施力,另一只手抓住搭在他身后的缰绳,两边的绳子被收在她的手中。皆逆荒口中断断续续溢出短促的气声,软肉交叠的暧昧水声不绝于耳,他的全身都密密地泛着痒麻,粗糙的布料被皮带勒住,在他的震颤和呼吸中小幅度地摩擦他的身体,只稍稍纾解了他的难耐,终究只是隔靴搔痒。
他睁着眼,鹿野从来不让他在接吻时闭眼,所以他只能盯着鹿野的脸看。无论他和鹿野接吻多少次,无论他如何神魂颠倒,如何失态地呻吟或者喘息,鹿野永远面不改色,无情而温柔地吻他。
眼球不受控制地上翻,他快无法呼吸了。
下身不知道何时勃起,被绷紧的厚重布料顶住,刺痛和闷胀从前端传来,分泌出的液体濡湿衣料,留下让人难堪的痕迹。鹿野拉开他腿间的拉链,下身暴露在空气中。他不由自主地挺腰,被鹿野扯住缰绳。泪珠溢出,鹿野咬住他的舌头,不消片刻又松开,他动弹不得,被控制,再释放,炽热缠绵,鹿野的唇舌将他紧紧压迫,摩挲刮擦,碾过他的嘴唇。
鹿野放开他的舌头,离开前在他的上唇轻吻,拉着牵引绳的手并未松开,皆逆荒眼前发黑,一寸寸吸气,喉管被挤压,反胃的感觉刺激泪腺。身体的每一寸都被紧紧勒住,胸腔上环绕的皮带限制他的呼吸,肋骨扩张,被皮带压住,想要呼吸,却被颈环束缚。
他的身体早就熟悉了这种感觉,心跳越来越快,视野摇晃,浑身酥麻,有种被水浸泡的飘飘然。

高潮了。
他轻微抽搐着,鹿野的手松开牵引绳,空气争先恐后涌入喉管,如此冰冷,撑开炙痛的气管和肺叶,胸口起伏,想要大口呼吸的欲望被拘束服牢牢摁住,乳头被布料摩擦。
精液被射到地板上,一些沾到明亮的镜子表面,他抬头,看着镜中自己狼狈的倒影,又有些兴奋,他听着自己淫荡的喘息声,感觉自己似乎不太是自己了。
鹿野半直起身,站在他旁边,手搭在他脸上,垂下眼眸,看不出什么神情。
象牙白曲领上衣,领子一丝不苟包住脖颈,宽松柔软的袖口垂下来,堆在他脸颊上,痒痒的。
他目不转睛,细细盯着鹿野身上每一处鹿野,雾粉色短比甲松松罩在她身体上,盖住了她身上柔韧美丽的肌肉。腰带是细细的盘缠,只有筷子那么细,形状各异的细软银子粒环在绸线上,末端打结,上面穿着五帝钱,流苏穗子搭在比甲上,随着鹿野的行动垂坠,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今天她穿的是藕荷色长裤,倒褶宽腿,利落端正。
颜色和他的眼睛一样。

平底靴的鞋面被裤腿半遮住,鞋带整齐地系在上面。

她的一切都如此井然有序,而他靠在鹿野腿边,意乱情迷,狼狈不堪。
他转头,把额头贴在鹿野腿面,闭上眼睛。

许久,他感受到鹿野动了,她低下头,手捏住他的脸颊两侧,隔着皮肤压在他的臼齿上,迫使他张嘴。
皆逆荒的犟劲突然上来了,他恶狠狠瞪着鹿野,用力咬紧牙关,整张脸都在发力。

“张嘴。”鹿野命令。

他不要!

他还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双手扣在背后,下体暴露在外面,形容狼狈。他使劲咬牙,咬肌绷紧,抵挡鹿野掐在他脸上的手,想用这种多此一举的抗争证明点什么。

“张嘴。”鹿野面色不改,再次重复。

环在肩胛骨的铁环逐渐收紧,几乎将他捏碎,是鹿野在操控金属环。

疼死了!

他忍着想要抽气的冲动,挺背仰头,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要惹怒鹿野了吗?

他很害怕,同时兴奋起来。连舌头也顶住上颚用力。皆逆荒梗着脖子,皱着眉头,凶恶地用近乎仇恨的眼光盯着鹿野,牙关咯吱作响,额头憋得通红,沉默地与鹿野角力。

脸上的力道骤然一松,鹿野收回手,暗红的指痕拓在他脸上,十分滑稽。

“很好。”鹿野好像突然很高兴。

鹿野的情绪波动肉眼可见,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
她不再看皆逆荒,转头向他背后走去,走进了里面的房间。皆逆荒低下头,怕得浑身发抖,寒意在身体里乱窜。
鹿野生气了。
这次她会怎样惩罚他?

只过了十几秒,鹿野就出来了,他却觉得这十几秒无比漫长,他觉得很冷,又很热,心跳得太快,他有点神志不清了。

鹿野站在他背后,只抽拉了一下他拘束服后背的某个带环,身上大大小小的环扣、皮带、锁链叮叮当当,稀里哗啦掉落一地。
没有了皮带扣的拘束,衣领大开,露出锁骨和胸前的肌肉,前襟一路向下收窄,围在人鱼线两侧,下面毫无遮挡。他跪坐着,姿势浪荡。
身上的束缚解开了,肋骨上不再有压迫感,皆逆荒却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鹿野毫不留情提起他后颈的衣料,领口勒住他的脖子,他下意识用手去扯,鹿野已经一把把他搡到沙发上,软软的垫子弹了弹,他支起身,不由自主往后缩,鹿野单手扣住他的脚踝,把他拉过去,皆逆荒一只脚蹬住鹿野的腰腹,胳膊伸出去抓住身后沙发的边沿,挣扎着想要把自己往后拉,鹿野放下另一只手里的东西,攥住他腹部的衣料,把他拽过来,皆逆荒还在使劲往后仰。

“放开!”

“你今天是怎么了?”鹿野担忧地问。

“鹿野你是不是疯了?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应该是你到底怎么了才对吧!你到底要干什么,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满意?”

“我以为你会很享受。”

享受?享受什么?
享受她的无视?享受她的毫无波澜?还是享受她的冷淡薄情?

“少扯淡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知道什么?你觉得你很懂我吗?”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鹿野轻描淡写地回答,语气随意。

轻蔑,不屑,又彬彬有礼。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一股怒火上头,皆逆荒出离愤怒了。
什么叫“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什么?她真的懂吗?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样妄下定论,随意评判他?凭什么她要一直这样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凭什么她什么回应都没有?凭什么只有他一直在这样扮独角戏?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鹿,野,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咬牙,从齿缝一字一句挤出这句话,话音刚落,下一秒剧痛袭来,是鹿野一巴掌扇到他脸上,轻飘飘的动作,力道却骇人,他失去重心,歪倒在沙发上,捂着肿起来的脸,直愣愣盯着沙发。

 

……要死了,好晕。
耳朵要裂开了……他会不会变成聋子啊……
皆逆荒眼前发黑,眼球好像也要一起裂开了,脸先是一阵发冷,然后迅速充血,脸颊下的肉肿起来,绷着脸皮,几乎要把血管撑裂,耳鸣声尖锐,如同插入颅骨的一根钢钉。

 

“我劝你还是清醒一点比较好。”鹿野捏捏扇他的那只手,友好地建议。

皆逆荒没说话,肩头微微抽动着,鹿野抓住他的头发用力,皆逆荒被迫转过头。

表情还是那么不服,只是满脸的眼泪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鹿野松开手,俯身拿起刚刚放下的东西,是一个盒子,皆逆荒老实地闭嘴,静静抽噎。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要说话,他要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以此惩罚鹿野!
皆逆荒愤愤地在心中决定。

他还在心里悄悄咒骂,猝不及防被鹿野捏住他的左耳垂,手指抚上他的耳环,轻轻摩擦拨弄。突如其来的刺激吓得皆逆荒一个激灵,抬手抓住鹿野的衣摆,回过神来觉得丢脸,却没松开手。鹿野的触摸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弄他的耳朵,立刻让他酥软下去,难耐地喘息。
鹿野的随身金属悄无声息从袖口滑出,在她的操纵下迅速变细,拉直成一根细细的长针,鹿野俯身,仔细打量他的耳朵,一股奇异的羞耻感升腾而起,下腹又开始燥热。

“不要乱动,一下就好。”鹿野的声音很近,侧脸和他仅一指之隔,他不敢转头,只能直直盯着鹿野的肩膀,细细的香气从她的发间钻出,有些呛人。
感觉像烟草味,但是没那么呛鼻,似乎微微发苦,是中药味吗?好像也不对。
辛辣,好像是胡椒。
皆逆荒的眼神落在鹿野覆在鹿野肩头的短比甲布料上。他浅浅地嗅闻着,努力回忆。
胡椒。
粉红胡椒。
硝烟味。
他很熟悉这种味道,这是流石会馆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很熟悉。
若有似无,好像是蜜橘。
还有一点,是广藿。

他看不到自己的耳朵,也不知道鹿野要做什么,余光里是鹿野缟色的发丝,柔软顺滑。
感觉到有尖锐的东西抵在耳垂上,就在他原先耳洞的旁边。他下意识抓住鹿野的胳膊。

“不要动,否则会有豁口。”鹿野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皆逆荒觉得身上一阵痒,不由自主夹住了大腿。

长针抵在耳垂上,然后慢慢用力,针尖顶开软肉,缓缓推拒着挤压带来的阻力,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针尖如何穿过他的耳垂。
血顺着长针流下来,覆在长针表面,如同耳戴红线。

有点疼……怎么还没好?
皆逆荒尽力忍耐着,针尖却磨磨蹭蹭,许久才抵达另一头,长针穿行的声音被头骨诚实地全部接受,他的整个后背都开始发痒。针尖慢条斯理顶起皮肉,他能听到,先是穿过了最表层的血肉,然后顶起表皮,皮肤和血肉微不可察地分离,随即一起被针尖戳开。

皆逆荒长出了一口气,大腿颤抖,他有点恼怒地低头看着挺立的下体。
皆逆荒,这样你也能爽吗?
真的没救了。
他在心里唾骂。

鹿野给他的耳洞堵上一团纱布,里面包着棉花:“自己按着。不要动,还有下一个。”

还有下一个?
皆逆荒没来得及反对,鹿野就再次弯腰,这次她的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亲密的接触反而让皆逆荒不安,他知道这不是安抚,而是控制。
接下来肯定会很痛。

“鹿野……”皆逆荒的声音打颤,不住地发抖,鹿野手下用力,把他牢牢压住。
皆逆荒的神经高度紧张起来,空气安静,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挤占他的全部神智,他害怕地咽口水,又觉得嘴巴很干。

怎么还不开始?

煎熬。

终于,鹿野动了,长针再次抵上他的耳朵,只不过这次目标不是耳垂,而是耳屏。
长针用力,被耳屏的软骨抵挡,然后顿挫,突然滑入。穿刺瞬间,尖锐的痛感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好像被狠狠掐住耳朵上的软骨,长针锋利,却让他感觉到滞涩,针刃切割软骨,轻微但清脆的碎裂声带着震动感,一卡一卡地爬过太阳穴,下颌闷热,灼烧感包住他的半侧脑袋,规律地抽动,阵阵痛酸胀,发紧。

长针穿过耳屏,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却觉得有五百年那么久。

真的很疼。像被钉在墙上。

针穿过一边,再次抵上另一边耳屏。

皆逆荒的瞳孔控制不住地轻轻乱颤,眼泪失禁,刚刚穿的耳洞被他不小心用力蹭到,好像有章鱼抱住他的后脑,触须缠住他的脑袋,伸进耳道胡乱搅弄,浑身的血管都在跳动,震得他无法呼吸,刚刚被鹿野扇肿的半边脸此刻仿佛受到了二次伤害,灼烧感让他几乎昏过去。
疼死了……疼死了……

疼死了……鹿野……

这样你会满意吗?

鹿野把长针截断,留下一个直杠耳桥,贯穿耳屏。

她直起身,两只手抱着他的脸颊,皆逆荒脑中混乱,本能地把脸贴上她的腹部,把脸埋进去,深深浅浅地呼吸,脸颊轻蹭,转头亲吻鹿野的小腹,依恋地把脸贴在她的肚子上,用额头蹭了蹭,停留许久,抬眼,失神地看着她,眼泪把浅色的外衣洇湿,留下一团一团小小的水痕。

 

鹿野捧着他的脸,大拇指在他的脸颊上刮擦,她的手很凉,缓解了脸上搏动的灼痛,他吸气,长长喟叹。

“好狗,做得很好。”鹿野的态度无比温柔,伸出手指,怜惜地挠挠他的下巴,皆逆荒舒服地眯起眼睛,额前的发丝滑向两边,半阖的眼皮盖住他的眼睛,粉色的虹膜如同碧玺,水润煜烁。

鹿野低下头,嘴唇贴上他的额头,一触即离,然后亲吻皆逆荒的眼下,捧着他的脸,再次贴上他的嘴唇,呼吸急促地迅速交缠在一起,鹿野的膝盖抵上他的腿间,布料顶在他的下体,一阵慌乱震颤,耳朵上的孔洞与金属直杠牵扯着,仿佛拉紧了他的四肢,搅动他的汗液和泪水,骨头和骨头相互摩擦,发出噪音,他难为情地偏头辗转,快感如雨如雾,若有似无包裹他的身体,蛛丝环绕他的面庞,他深入着,承受着,在他早就探寻过无数次的温暖口腔里用舌尖翻找,侍奉。
最后关头,皆逆荒用力捏住耳垂,堪堪凝血的耳垂再次破裂,血涌出来,染红了小小的纱布团子,刺痛感扎紧他的大脑,狠狠吸住他的头皮,他用力吸住鹿野的舌尖,射精了。
快感一阵一阵冲刷,错乱中,许多不存在的记忆闪回,极速掠过脑海:枪管、电弧、蜘蛛……一闪而逝,来不及抓住。

他的精液沾在鹿野的膝盖,弄脏了他的裤子,他却觉得得意,醉仙欲死。
鹿野低头,亲上他的脖子,舔舐,舌尖柔软,轻轻咬住他的锁骨,浑身痒麻滚烫,心跳太快了,他终于忍不住,喘息着呻吟,一遍遍念着鹿野的名字,手握住性器,来回套弄,他抗拒不住,仅仅几个回合,再次缴械。

污浊,淫靡。
不忍直视。

他早已一败涂地。

 

皆逆荒歪在沙发靠背上喘息,脱力地往后出溜过去,躺在沙发上,光线刺目,他用胳膊挡住眼睛。旁边的沙发垫陷下去,是鹿野坐在他旁边。她拉起皆逆荒遮眼的胳膊,皆逆荒闭眼,他觉得他随时都会睡死过去。

有东西困住自己的手臂,充血感传来。这他很熟悉,拘束服的皮带甚至比这还要紧,但下一秒药味弥散,清凉的触感从胳膊上传来,痒痒的,软软的,却让他不安,他慌张地睁眼,鹿野正拿着棉签给他的手臂消毒。
“这是什么?”
“留置针。”
“什么意思?要打针吗?”
“差不多吧。”
“我没有生病啊!鹿野,你看我很健康,不用打针的……鹿野,你在听吗?”皆逆荒急急地说着,手往回抽,却根本抽不出来。

鹿野没有回答,抬头静静看了他一眼。
古井无波。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皆逆荒惴惴不安地闭嘴,把上下眼皮紧紧压在一起。
凉凉的感觉逐渐消失。许久,鹿野说:“扎好了,睁眼吧。”
“真的吗……我怎么没感觉到……”
“真的,这个不疼。”

皆逆荒睁眼,下一秒眼睁睁看着针头没入皮肤。
鹿野说:“骗你的。”
刺痛短暂传来,针尖进入静脉时,血液回流,流入留置针的尾部。
皆逆荒紧张得要裂开,小臂的肌肉不由自主抽动,鹿野头也不抬地说:“放松。”
他缓缓深呼吸,尽量控制胳膊不动。鹿野把针尖向下压,继续推进,直到软管也被推入静脉内,然后轻轻推动留置针的针翼,软管沿着静脉滑入,缓慢退出针芯。
诡异的异物感和牵拉感在血管里鼓动,皆逆荒没见过这种,吓得不敢吱声。
鹿野拔出针芯,用透明敷贴固定,松开扎在胳膊上的牛皮筋。

他很好奇这是用来干什么的,鹿野径直离开了,没有要跟他解释的意思。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鹿野用这个给他输生理盐水。他被圈在她的卧室,日日夜夜,不得外出。

 

卧室没有大灯,只有落地灯昏暗,灯影暧昧摇动。
鹿野不再让他穿拘束服,他终于可以放肆地抱住鹿野,把头贴在鹿野胸前,与她交欢,激烈地亲吻、啃噬。
他试着学习,讨好鹿野,想让她舒服。
他坐在桌子上,双手被绑在身后,承受鹿野粗暴的吻,咬破他的舌尖,撕扯他的嘴唇,血和唾液混合,发丝被黏在脸上,他的理智如同碎裂的镜子,散乱不堪重拾。

呻吟,喘息,浪荡地喊叫,主动戴上水勒和缰绳,口含衔铁,在快感的狂潮中颠簸,嘶鸣。
鹿野没有给他的新耳垂戴耳环,而是穿上了一根红线,系成小小的蝴蝶结,蝴蝶的下翅长长地耷拉,垂落在他肩头。
鹿野用玩具一次次挑逗他,折磨,重复着重复,他委婉地放荡着,痛苦地荒淫,躺在地毯上,烛台在地毯旁边沉默伫立,蜡烛的眼泪盈盈堆积,永远也滴不尽,流在地毯上,滚烫,缓缓干涸,再次被新的蜡液覆盖,融化,混合,不分彼此,不分你我,埋入地毯,渗入理智,再也无法厘清。

 

混乱的时光荒唐地过去,他不再去计算白天黑夜。

鹿野离开家的时候,他就躲进壁橱,这里狭窄黑暗,有很多鹿野的味道,他喜欢待在这里。
他以为可以永远待在这里。
但终究只是“以为”。

 

他坐在衣橱里。听着鹿野带回了朋友。
她和那个不认识的人在外面交谈,相谈甚欢,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他不由自主把耳朵贴上去,想要听清,然而说话声被他的耳鸣掩盖,什么也听不见。
她和那个人在客厅聊天,用餐,看电影……
他在内心祈祷着。
不要。
千万不要。

然后他听到了淋浴喷头打开的声音。
不稳的脚步声。
外面的喘息和交欢声如同重锤,一下一下击打他的神智。

鹿野带别人回来了。
此刻就在外面。
在他和鹿野无数次纠缠过的那张床,那张地毯,那张桌子上,交媾,苟合。

皆逆荒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亦或者出现了幻听。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不过,这也是能预见的结果。是他一开始贴上去,自愿跟来,自愿俯身,自愿带上枷锁。一切都是他的自愿,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他和鹿野的关系就仅仅止步于肉体罢了,是他忘了。有他,也会有其他人。
没有过承诺,浮于表面,像在水上漂浮的蒲草,随时死亡,沉入水底,腐烂,永远被抛之脑后。

 

皆逆荒跪坐在衣橱,突然觉得一阵反胃,他握住耳朵上的红绳,一把扯下,耳垂瞬间被扯出一个血肉模糊的豁口。
他痛苦地弯腰,无声地乱骂,吸气,蜷缩起来,头抵着衣橱的底面,手紧紧捂住耳垂,血淅淅沥沥从指缝间流出来,源源不断。
却始终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如果一开始没有打耳洞就好了。

他怔怔地想。

眼泪流出来,沉甸甸的,隐入发间。

外面的声音归于平静,耳屏上的金属直杠松动,随即飞出,他想伸手抓,却晚了一步。
直杠变细,变成长针,变成丝线,钻出衣橱的缝隙,回到鹿野身边。

鹿野,你要把一切都收走吗?

皆逆荒坐在衣橱里,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只是一尊木像。久到他精神恍惚,久到觉得自己现在身处幻觉。
不。
这里一定是噩梦。

 

静谧的爱潮与柔缓的波澜一齐向他涌去,却在几步之遥以外迅速消退。总是如此。

 

他装作浑然不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又是怎么跟着鹿野走出卧室,躺在地板上的。
鹿野坐在沙发上,脚压在他的腹间。

好冷。
为什么鹿野的身上总是这么冷呢?

皆逆荒呆呆躺在地上,他无法动弹,那只钴蓝色的蜘蛛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缓步爬行,吐出的银丝覆在他脸上。他一动不动,任由银丝缠裹。

你想过这个结果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蜘蛛问他。

皆逆荒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不受控制,他竭力让自己露出平静的笑容。他转头,看着鹿野:
“鹿野。”
“你对我,有过一点真心吗?”

 

他还是期待着,望向鹿野的脸。

再讲一遍我爱上你的瞬间,让我们为这个故事画上句号。

她依旧平静。

“有时。”
“真的吗?”
“真的。”
有时是真的,只是有时罢了。

鹿野收回脚。他沉默地躺在地上。他早就交付了所有。他的真心。他的反骨,他的自尊,如今都被一寸寸打碎。所有的剖白无人倾听,众水不能淹没,大火不能熄灭。

“你不该对我诉说。”

他和鹿野,总是隔着无形的墙,思念得明昧不定。

 

醒来。
醒来吧。

蜘蛛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他伸手,拂开脸上的蜘蛛。蜘蛛滚落在地,自顾自地向墙角爬行。
他想起来了。

“鹿野,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笑呢?“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严谨。鹿野其实常常在笑,温和地,平淡地。
冰冷的微笑。
他讨厌这样的笑容,因为他从来没有被纳入鹿野的眼底。她好像一个假人,即使在他最意乱情迷的时候也仍保持着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他竭力无视这种违和感,但其实他不安,恐惧。他痛苦,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到后来却成瘾,他在自虐,痛苦开始如影随形,他又觉得安全。暌违已久的愤怒和羞恼再次升腾,抓挠着他的心,但在短短几秒后,他又陷入畸形的平静。

鹿野起身,似乎要准备离开。皆逆荒从地板坐起,抓起桌子上的金属烛台,蜡烛已经燃尽,烛台尖锐,被他用力扎进肩膀,举起,捅入,不知疼痛地重复,血肉翻起,血沫飞溅,血液横流,很快聚成了小小一滩,猩红在温润的木色地板上缓缓扩张。

鹿野站在他面前,问他:
“皆逆荒,你到底想要什么?”
梦中的鹿野无数次问这个问题,他竭力无视,终于还是避无可避。

他拔出烛台,掷到一边,弓身伏在地板上,半边身体已经麻木,很疼。他小声哭泣。

他小声地哭,不受自己的控制,灵魂仿佛抽离,冷眼站在一旁观看他的丑态。
期期艾艾的啜泣逐渐失控,变为呜咽,变为抽噎,变为嚎啕,最后变为癫狂的笑声,在空旷的客厅回荡,他肆无忌惮地笑,笑到喘不上气,笑到仿佛在啜泣,在叹息,倒错的喘息胡乱拉扯,他跪伏在地上,手抓住地毯。

不……
不!

就这样?
他想要的东西,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这样的?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结局。
我要回去。还能回去,重头来过!

“皆逆荒,你到底想要什么?”鹿野再一次重复,他猛得抬头,瞪视鹿野,鹿野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了变化。
蓝色上衣,缟色裤子。
是第一件遇见他穿的那套。

他到底想要什么?
皆逆荒粗重地喘息,视野一片模糊。

他不敢说,那个字太沉,太重,压在舌尖,如果说出去,就如同掉入大海的一粒石子,永远也不会归来了。只要在梦中,一切就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他不害怕。
他要在这里。
他不要和她毫无瓜葛!
他要在这里和鹿野纠缠,即使一切都只是幻象,他甘之如饴,随便怎么折磨他,逼疯他吧,怎样都好,只要别把他独自留在没有她的地狱。

 

这才是,
他梦寐以求的,
生死,相随!

 

沉睡吧。再次醒来,他能忘记一切前尘。
再来一次,一定不会行差踏错。

“你到底想要什么?”
鹿野的声音空洞地重复,她站在他面前,仿若一汪空气,毫无起伏,无感情地复读那个令他恐惧的问题,拉住他滑向深渊的理智。

蛛丝覆在他身上,他伸手去抓,蛛丝却消失了。
他记起来了。
左轮,项圈,电击枪。
他给自己构筑了这个梦境,钴蓝色的蜘蛛仍然囿于墙角,郁郁地吐着银丝,观看他的丑态,他的欲望,膨胀的一切,撕扯混合重新交织,那是他的心。
他和鹿野,那些荒唐的交合,不顾一切地啃噬,一切的一切,从不是被迫。
是他的贪念。丑恶的幻想。
鹿野坦荡,毫无遮拦。他自遮双目,甘愿饮鸩。
卑劣,愚蠢,令人作呕。

细细的蛛丝早就将他困在这里了,他却浑然不觉,他在这里日日夜夜和鹿野抵死缠绵,自虐,蛛丝缠在他身上,银光流泻,他不断地恨,真心实意地、完完全全地恐惧,疯狂的情感在胸腔中闪烁,血不断地流,如酒一样地流,如瀑布一样地流,泼洒一地。恨意绵绵。饮鸩止渴。
荼毒一生。

“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鹿野站在他的面前。重复,重复,逼得他无路可退,他抬头。
鹿野的衣服又发生了改变——棕色的飞行员夹克,工装裤,系带短靴。

我想要……

我想要的是。

包容和宽厚。
——即使是以施舍与轻视的方式存在。

守候与等待。
——即使是以无视和冷漠的方式存在。

信任和期待。
——即使是以放纵和控制的方式存在。

选择与不弃。
——即使是以虐待和逼迫的方式存在。

可是,不够。不够。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这就是他拼了命地追寻,为之沉沦为之痴狂的吗?这虚假的一切就是他追寻的不弃和拯救吗?
他不断问自己,失血过多让他觉得越来越冷,意识却越来越清晰。
他想要的是什么?

梦中的鹿野不止一次问过他。不厌其烦,一次次问他。

他总是弄不懂自己内心的真实渴求,不知所求究竟为何,倾注爱意的东西也并非真正所爱。

“醒来吧。”
有一道声音从他耳边掠过,仿若幻觉。

他把腰直起来,从血泊中踉跄地站起身,在「鹿野」毫无波动的目光中拉开房门。
如此轻松。
曾经坚不可摧的门现在竟然只需要轻轻用力就能打开。

房门外是一片草丛,漫无边际,淡紫色的牵牛花匍匐在地上,细韧的花蔓纠缠,枝叶交盖,他涉过草地,柔软的花依恋地掠过他的脚踝。

不知道走了多久,皆逆荒终于来到草地尽头。高大的蜀葵如同杨树一样笔直,直指天空,突兀地立在低矮空旷的草地上,浓烈的火红和深粉如同晚霞晕染开来,向两边延展,如同一道墙,一道烈焰。
无法再前进了。

蜀葵丛的前方站着一张矮矮的桌子。

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
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慢慢地接近。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桌子,破破烂烂的,桌子上摆着小小的花盆,种着浅蓝色的勿忘我。
如此渺小,如此纤弱,如此天真地在这里盛开,毫无防备,在浓墨重彩的花丛中。就像几颗落在火焰中的星星。

他终于梦到了一直想要的画面,却没想到只是一束鲜花。

 

他伸手,捧住花盆。
花盆是温热的。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那么,醒来吧。

 

……

 

皆逆荒最近不知道跑哪去了。
鹿野速度极快地在山林间穿行,寻找着某人。
之前她出去做任务,很久没空管他,走之前皆逆荒还吵着闹着,硬拖着她跟他一起吃了顿酸汤水饺才走。
繁杂的任务结束,会馆给她放了长假,再回去,却找不到皆逆荒的踪影。

一开始还以为皆逆荒只是又闹了脾气,后来他的朋友们居然也找上她。

皆逆荒失踪了。

鹿野本能地察觉到,这次不一样。

皆逆荒的能力其实很强,不但能改变自己的外形,连灵也能伪造,体术一般,跑路的速度却极快。当初为了抓他,她花了一整天。他滑得像一鲤鱼,稍不注意就会一个甩尾,挣开她的手,跳回水里。

这次她又在做和曾经一样的事,只是目的不同了。

她找了两天,终于在第二天晚上,在一个极其偏僻陡峭的山谷找到了他。
皆逆荒此时已经命悬一线,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却一直在持续不断以极小的程度散灵。
鹿野蹲下,手放在皆逆荒的脸颊,轻轻拍了几下,呼唤他的名字,毫无回应。

“找到了。”鹿野对着耳机说。
“这里有很多颠茄和蓝色绣球花。”
“……我也这么认为。两种不应该一起出现的植物这么大规模地长在一起,只可能是哪个木系妖精在这里散灵了。”
“不要移动?好,我知道了。”
“他的情况很危险,灵散了很多出去,太零碎了,收不回来。”
“没错,中毒了,现在精神错乱,状态很差。”
“……”
“还有办法吗?”
“嗯。”
“好,我知道了……”

鹿野抓住皆逆荒的手,缓慢地放出自己的灵,轻轻裹住他的灵上面那些溃烂细小,遍布全身的裂口。控制速率,让她放出去的灵满满渗进裂痕,暂做填补。

灵是很宝贵的,所以晴岚刚刚才在耳机另一头反复劝告。

但只有这个方法了。她的灵不会损失,只能先撑起皆逆荒的躯体,等会馆剩下的人过来汇合,把他从这个两边都是万仞峭壁的孤峡带回到医馆再想办法。

“醒醒,皆逆荒。”
“醒醒。”

她不间断地呼唤着。皆逆荒的情况似乎有好转,他终于睁开眼睛,却神志不清。

“真心……”气若游丝。

“什么?”鹿野俯下身,把耳朵贴在他嘴边。

“你有没有,一点真心。”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些!”
怎么可能没有,如果没有真心,她干嘛放着休假不去,不眠不休地找他,整个城市几乎都要被她翻来覆去地犁了一遍,如果没有真心,她干嘛跑到这么危险的峡谷救他,这里的蓝色绣球花都变紫变粉,瘴气沉在地面,这里肯定没少死人。
如果不是因为真心,她干嘛要把灵放出来填补他的伤口,直接让他散灵,复得返自然,干脆利落死了个屁的,带回去两件衣服权当尸体,立个衣冠冢,一了百了。

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皆逆荒,快醒来吧,不要死,不要消散。不要死在她面前。
她再也不想看到有妖精在自己面前消逝了。

她皱着眉,坐在地面,让皆逆荒半靠在自己怀里。

已经又过了很久,她沉下心地等待着。皆逆荒时醒时睡,有时哭泣,有时发笑,有时口中喃喃自语地重复她的名字。
更多的,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
“鹿野,你到底对我有没有一点真心?”

她只能回答:“有。”

皆逆荒伸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心烫得吓人。他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再次陷入昏迷。
耳机里再次传来信号,是会馆的人到了,远处有人呼喊,原来是晴岚。

 

皆逆荒再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身体好沉。
好累。

他眼神发直,好一会才察觉过来自己现在躺在医馆。他转头,鹿野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正在闭目养神。

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一件也不记得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恍如隔世的。心里酸酸胀胀的,有点难受。

“醒了?”鹿野睁眼。

“嗯……”他的嗓子沙哑,张口就是一阵钝痛。

“喝吧。”鹿野随手端床头的水杯给他。

他迫不及待,仰头,一饮而尽,水温热,却划得他嗓子疼。

“一会我叫医馆的人过来,你可以再睡一会。”
皆逆荒疲惫地点头,闭上眼睛。

 

鹿野靠着椅背,回忆着这几天的皆逆荒。
时不时惊醒,手捂着脸啜泣。
着了魔般地要让她打开衣橱,她一遍遍解释,这里是医馆的病房,没有衣橱,也没有壁橱。
他缠着她索吻,所以她就一遍遍吻他,不厌其烦地吻,天知道,之前她和皆逆荒虽然做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接过吻。

有时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直发抖,觉得冷。这很正常,他的灵体虚弱,即使她的灵在他体内暂存,也终究不是他的,无法代替。
他有时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乱蹭,有的时候又要求她摸他的耳坠。
什么红绳,什么长针。
他胡言乱语,说她给他打的耳洞,被他扯烂了。
他的耳朵上明明就只有一个耳洞,是他很久以前自己打的。

算了,再养养吧。没被颠茄毒死,算他命大。

 

……太闹人。
早知道就躲个懒,不来照看了。

 

鹿野看着皆逆荒的脸。

幸好,我赶上了。
闹就闹吧,也算是一件好事。

Chapter 4: 每月一次,那美酒只是奢侈,我浅尝辄止

Summary:

爱和恨有什么不同?

Notes:

观前提示(含剧透/敏感内容预警):

尺度较大,未成年读者请勿观看。
鹿荒GB向。
双视角切换,侧重皆逆荒受控体验。
剧情肉,节奏极慢,长文预警。
海量潜意识描写与精神解构。
海量隐晦性暗示与暗喻。
海量细节描写。
海量接吻描写。

CP倾向:鹿野×皆逆荒GB向。犬类驯化隐喻。
BDSM:人皮扣穿刺,训诫
暴力行为:自残
生理/心理描写:过呼吸综合征、现实感丧失、谵妄状态、濒死感、记忆错乱、感官过载、思维奔逸

本文含大量隐喻与意识流描写,请注意,所有BDSM行为需专业安全词保护,请勿将本文情节与现实实践混淆。
所有涉及到专业知识的内容均不具有任何参考价值。

Chapter Text

  颠茄和绣球花?
这个组合真是够奇葩的,一个管杀,一个管埋,一条龙服务,还挺贴心。
鹿野看着手里的报告,一阵心累,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打开的木质盒子,上面铺了软布,摆着银针。

那么大面积的花,峡谷里除了这两样花就没别的东西,甚至连棵树也没有,也难怪皆逆荒出不去。
但是他为什么跑到那里去了?
她确认过了,峡谷里除了那个不认识的灵附在花上,剩下的就是皆逆荒的灵,和柳絮一样散得到处都是,她一捞,那些灵就像果冻一样碎开了,根本收不回来。
并且她也查证了,除了皆逆荒和那个留下毒花的无名氏,没有其他倒霉妖精在这里死过。留下的尸体大多是一些小动物,还有极其大量的人类尸体,骸骨攒了有些年头了,有的是完整的,有的是零碎的,各种年代,各种新旧的都有。
人类的一些悬案就是这么来的,杀人抛尸,再扔到这种冷僻的山区,也亏他们能找到这种地方。蓝色的绣球花海几乎全部变成粉色,这里有多少尸体,不能细想,简直就是万人坑。

疑点太多了。会馆那边说要审皆逆荒,口风不严,说是只留口头记录就行,其实就是象征性地审审,走个过场。甚至还授意让她去。
她去审能审出来什么?天天在病房和神志不清的皆逆荒亲来亲去的,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和皆逆荒疑似在搞男女关系。
会馆到底是什么意思?

鹿野沉思一会,手中的钢笔龙飞凤舞,随后合上笔盖,起身带着盒子离开。
今天有空,去看看皆逆荒。
她推开门,照旧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书。皆逆荒的灵体不稳,而且还有缺,所以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持续做噩梦,也有可能会有其它后遗症,但是现在还不是特别清楚。一头雾水,脚踩西瓜皮,滑到哪算哪吧。

 

皆逆荒昏昏沉沉的,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发烧,皮肤很烫,但好像和身体里面隔着一层,心里泛冷。
鹿野把他扶起来,她又穿着那身粉色衣服,他最讨厌这样的粉色。

鹿野拿着铁环贴在他胸口靠左的位置,很凉,但是鹿野的指尖很热,针尖从铁环内部靠上侧扎在皮肤上,浅浅凹陷,针刃用力戳进皮肤,小小的血珠溢出来。
又是穿刺,鹿野总拿针扎他,他早就对这种精致的华丽刑具驾轻就熟。
但是这次好像不一样,针不是垂直扎进去的,而是以一个近乎与皮肤平行的方式戳进皮肤,一路顺着皮下穿过去,从内部轻轻顶起上皮组织,他仿佛能听到黏膜撕裂的声音。
针尖从皮下露出来,依然在铁环内侧,露出的部分压着铁环。
这很诡异,一根针从上面扎进去,又从几厘米之外扎出来,中间的部分埋在皮下。

这根针比较粗,除了一开始的刺痛和针在皮下滑动顶开皮肤的异样,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感觉。
下一根针比较细,他靠在床头看着迫近的银针。

刺破皮肤的一瞬间,皆逆荒抬头,轻轻地吸气。
细针反而很痛,他低低喟叹出声,小腿抽动。
灼热的痛感迅速以针尖没入的地方为中心辐射发散,痛得过分,他没有力气挣扎。
针在皮下拖曳,穿过另一头皮肤。鹿野擦了擦他的脸,原来他流眼泪了。

进针,出针,几十根银针被整齐规则地排在胸口的位置,好像外置的骨骼,他低头细细盯着,突然觉得这样也很不错。

有牵拉感传过来,是鹿野用一根蓝色的线在针上来回绕,线绕过针头,被简单固定,另一头拉在鹿野手里,然后又拿起红色的线,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深蓝和鲜红的丝线被不断固定在胸口的位置,另一头被收束在鹿野的手中。
他恍惚,感觉就像静脉和动脉的血管被从心脏的部分牵引而出,收在鹿野手里。

“坚持一下。”鹿野在跟他说话,“先不要睡。”

对,不能睡。
他现在是醒着的,他早就已经醒来了。
皆逆荒闭眼低头,蓄了很久力气才把头抬起来。
没有红蓝的丝线,没有浮在针上的棉质血管,没有铁环,只有银针立着,扎在皮肤上。
原来鹿野今天穿的根本不是粉色的衣服,他看错了。不是粉色。
皆逆荒终于放下心来。

 

天池、中府、渊腋、辄筋、巨阙、心俞、膻中、神门、太冲。
鹿野确认无误,直起身。

诶,她这么不遗余力,真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看他总是在床上躺着躺着就忽然过呼吸,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针灸只能算下下策。
看皆逆荒这幅样子,差点又谵妄了。
烦,这辈子没这么操心过,真累,幸好她不是医生,现在原先对医术一道微存的兴趣也早就灰飞烟灭。

 

皆逆荒不是慢慢好起来的,而是突然有一天,鹿野推开病房门,看到皆逆荒站在床上,拳头乱摆,一顿挥舞。
虽然不知道他又在干什么,但是身体状况确实好了不少,即使精神状况目前还不可知,但是已经达到了出院标准。

所以鹿野把他带回家了,免得她一段时间没看,皆逆荒就又开始搞东搞西地胡乱霍霍。

 

鹿野今天不在家。

皆逆荒在房间里到处摸摸碰碰,无聊得很。
正瘫在沙发上发呆,突然瞥见摆在房间一角的按摩椅,皆逆荒高兴地跳起来冲过去,躺在按摩椅上,人体工学的凹陷和后背的曲线完全吻合,皆逆荒舒服地眯眼。
躺了一会,感觉有点没意思,皆逆荒研究了一会控制面板,没搞懂,随便按了几个键,按摩椅夹住他的腿,椅背缓缓向后放倒过去。
皮革表面随着启动声微微震颤,温热的触感从腰际爬升,球体滚轮从下滑到上,从上滑到下,碾过后颈凹陷处,有点痒,后脑勺都发紧,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指节不自觉蜷缩。
有点奇怪……

滚轮模拟人手的凸起部分沿着脊椎的沟壑游走,像小小的牙齿,轻轻咬在腰间的软肉打颤,皆逆荒不适地挺腰闭眼,想合上膝盖,双腿又被紧紧夹住,动弹不得,膝盖无意识分开,难耐地挣扎。
鹿野……你家怎么会有这种刑具……

真皮座椅发出细小的摩擦声,他的脸颊陷在柔软的靠枕里。他不想承认,这只是简单的按摩而已,他却勃起了。滚轮从腰窝滚过,力道再次加重,颤抖着碾过肩胛骨,他发出低低的呻吟,带着哭腔。液晶屏的蓝光在昏暗里规律闪烁,滚轮再次下移,压在皮肤上,一路碾至腰窝,高频震颤,后腰悬空处传来持续不断的叩击,又下移,按在尾椎骨打圈研磨。

不行!

皆逆荒被猛然加重的攻势激得眼泪涟涟,眼球上翻,他咬牙,吸吸鼻子。
浑身都痒,拼命挣扎,又不敢用力,怕弄坏了座椅。

没事的……没事……坚持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按摩座椅严丝合缝箍住他的身体鼓动,他被迫配合这场身不由己的自我侵犯。大腿根和腿心一阵阵酥麻,身上的软肉被滚轮折磨来折磨去,皆逆荒哭出了声。
空气中到处都是鹿野的气息。
皆逆荒被这种诡异的氛围包围,即将到达顶点,大脑好像都要微微化开。
在高潮的前一秒,千钧一发之际,按摩座椅残忍地停了下来,将他独自留在悬崖边缘。
皆逆荒急切地呜咽几声,伸手想继续纾解已经箭在弦上的浪荡欲望,他的手放在下身,衣服还整整齐齐穿着,摸到布料的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点清醒过来。
皆逆荒,你在干什么。

……
他抬手无力地遮脸。

诶……

 

“咔哒”。
门开了。
鹿野一进家门就闻到一些不同的味道。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与其说是味道,不如说是一种气息。这她很熟悉,是一种情事之前的气息,略带混乱和淫靡。

她才出门一会,皆逆荒就预备要给她来一场活春宫吗?她怎么不知道颠茄什么时候还有催情的功效了?

她走到按摩椅面前,看着被蹂躏得乱七八糟的皆逆荒,毫不意外,伸手把他捞起来,皆逆荒双腿无力,靠在她怀里,眼神发直,喘息声还带着虚软的腔调和尾音。
出门一趟,狗好像被按摩椅玩没电了。

“……鹿野,你干嘛在家放这种东西。”
“这只是按摩椅。”
“以前怎么没有。”
“熟人送的,我还没用过,没想到被你捷足先登了。”

皆逆荒咬牙:“别用了。”
“为什么?”
“反正就是别用。”
“连一个正当理由都给不出吗?”
“你还需要这种……按摩?……这种怎么能叫按摩呢?”
“那你说到底要怎么办?”

“这个不好,反正你别用。”
“你就只会说这句吗?”

皆逆荒沉默许久,转头,嘴唇挨在鹿野的脖颈,憋屈地开口:“……求你?”

“看来确实没什么别的词了。”鹿野伸手搂住他的后背,把他抓起来往后拉,“买了点吃的,先吃饭。”
“噢……”

 

皆逆荒手里捏着汉堡,眼睛还瞅着薯条,脸颊塞得鼓鼓的。来不及抽纸,抬起手背蹭蹭嘴角和下巴的美乃滋酱。

 

吃相真差。
鹿野单手支着脸靠着沙发,右手搭在扶手上看着皆逆荒。

吃得太急,皆逆荒咕地咽下一大口,感觉自己好像吞了一块石头,气管都挤变形了,右手哐哐猛砸胸口。
旁边有人递过水杯:“慢点喝。”
皆逆荒抬头,咕嘟咕嘟喝完,一杯水见底。
“好险好险,差点噎死了。”汉堡吃完了,衬纸被皆逆荒捏成一团,用纸巾擦擦脸上的酱,“谢啦!”
鹿野没说话,只随意点了点头,视线却没离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

“鹿野,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皆逆荒撕下一块薯条盒,把两包番茄酱都挤上去,捏出几根薯条,杵进酱里,指尖沾上了点,啧了一声,把薯条嘴里塞进嘴,含糊不清地问,“你今天一直这样看着我。”
鹿野等着他把薯条咽下才说:“没有。”
“那你怎么今天一直看我。”皆逆荒吸了口果珍饮料,“我知道你有那个什么能力,不过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我感觉好像没什么大碍了。”
“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碍。但还需要关注。”

鹿野起身,走到他旁边,手指点了点他眉心,观察片刻,把手指垫在皆逆荒下巴,抬起:“集中。”
皆逆荒不知道“集中”是什么意思,只好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用力盯着鹿野。

鹿野垂眸,蓝色的虹膜在眨眼瞬间发生变化,如血红色翡翠,闪着令人心悸的红光。
皆逆荒呆呆看着红眸的鹿野,一时间连咀嚼也忘记了。鹿野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突然笑了一声:“发什么呆呢?”
“我才没发呆……”皆逆荒把脸别过去,面上一片通红,“所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不清楚。”
“啊?那你还盯着我这么久。”肯定是非常喜欢我。
“因为我想看。”
“切,看呗,能近距离观赏我的脸你就偷着乐吧。”
“行。”鹿野懒得吐槽,随便捡了个字敷衍他。

 

傍晚过了,夜幕降临,皆逆荒洗漱好之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鹿野提着两把椅子:“过来坐。”
“嗯?”皆逆荒还沉浸在屏幕上的剧情,身体往鹿野那边倾斜,头却没转过来,盯着电视傻乐。
“过来,审讯。”
“啊?”皆逆荒不情不愿转过头,“我又干嘛了?”
“峡谷的事,会馆说还需要详细审问。”
“我不也是受害者吗……”皆逆荒边说边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却没想到鹿野也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哪有这么审讯的?”
“特事特办。”鹿野把他的腿拨开,规规矩矩并起来,用自己的膝盖把皆逆荒夹在腿中间。

皆逆荒脸有些烧得慌。鹿野抓起他的手,手背朝上并排放在一起,大拇指按在他的指节上向下用力,皆逆荒的手就握拳了。鹿野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皆逆荒的右手腕摩挲,右手的四根手指被皆逆荒握在拳头里,大拇指按在他的手背上。

“皆逆荒,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峡谷里?”
“我能说我不记得了么?”皆逆荒被牢牢桎梏在这方只有鹿野的小空间里,低头看着他和鹿野牵在一起的手,不敢造次。

“不记得了?”糊弄鬼呢。
“嗯……”

“那个峡谷人迹罕至,很少有人去,连我也是第一次发现。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去的那里?”
“闲逛呗。”
“那你逛得也太远了。”鹿野明显没信他这套站不住脚的说辞,“怎么中毒的还记得吗?”
“忘了。”

鹿野吸气:“你有什么是没忘的吗?”
“有啊!”皆逆荒一脸严肃。
“说。”
“说好了你收工回来要去吃面的,我们什么时候补回来?”
“你怎么总想着吃。”
“可是我们都说好了。”
“今天太晚了。”

皆逆荒沉默几秒,两只脚缠在一起,鹿野立马甩开他的手捂住耳朵。

“我不要!我现在就要吃!”不出所料,皆逆荒梗着脖子大叫。

魔音贯耳,鹿野无奈地叹气,早知道就不问了,这下好了,自找麻烦。
“不行。”
“我要吃!”
“不行!”鹿野也有点怒气上头。
“我们约好了的!”

鹿野伸手,一巴掌狠狠落在皆逆荒脑门上,响声清脆,皆逆荒的眼神瞬间清澈了许多:“我突然觉得明天吃也行。”
“啧。”鹿野不耐,“早这样不就行了。”

算了,反正她就知道问不出来个一二三,医馆那边也说他醒来之后八成会失忆,目前看来只能先这样,有什么情况再说吧。

皆逆荒嘴里咕哝几句,鹿野没听清,下意识前倾把耳朵贴过去。皆逆荒被鹿野这幅唐突的体贴样子吓得往后一缩:“你干什么?”
鹿野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一手捏眉心,另一只手举起来挡在身前:“不行……我缓缓。”
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躺在床上的皆逆荒太虚弱,所以鹿野每次听他嘀嘀咕咕说梦话的时候都要贴得很近才行,哪怕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时间一长,竟然连肌肉记忆都形成了。

皆逆荒一脸茫然看着鹿野的怪异行为,并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片刻后鹿野抬头,神情再次冷静:“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皆逆荒有点不好意思。
“你又憋着什么坏了?”
“我哪有?”皆逆荒不服。
“那就说。”

“我是想说,”皆逆荒忸怩半天,两只手搅在一起倒来倒去,声音细若蚊呐,“……离这么近,我还以为要接吻呢……”
“你很想要?”
“那当然!你从来没亲过我!”

鹿野有些讶异,在病房亲了那么多次,皆逆荒连这也没想起来?
看来真是失忆了。
“那你不也没亲过我吗。”鹿野糊弄。
“不是!”皆逆荒被鹿野的已读乱回气得坐直身体,“那能是一回事吗?”
“那你说怎么不是一回事?”
“那是,叫,接、接吻,怎么能说谁亲谁呢?而且,如果我要,你才给我,那我才不要。”
“你这套歪理是从哪学来的?”
“什么歪理?本来就是这样的!别人主动给的就好,自己要来的就不好。”
“那你还想要哪个别人?”
“鹿野!”皆逆荒简直被鹿野的这番胡搅蛮缠惊呆了,“你别转移话题!”
“行行,”鹿野举起双手,似笑非笑“那我现在要亲你,你要吗?还是说你不想要?”
“啊?”皆逆荒没想到鹿野这么直接,一时之间结巴了,“那,咳,那肯定是不一样的,既然你这么想亲我……”
“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不想要,毕竟自己主动要的就不好……”
“鹿野!”皆逆荒气急,坐在椅子上,上上下下震动起来。

鹿野被皆逆荒这幅样子逗得大笑,前仰后合,皆逆荒生气地抓住她的肩膀:“鹿野你怎么这么坏!”
鹿野邪恶地挑眉:“我很坏?”
“太坏了!”
“有多坏?”
“坏得没边了!”
“行啊,我不否认。那和坏人接吻,你愿意吗?”鹿野扬起下巴劲劲地看着他。
“我愿意!”皆逆荒一脸坚定,眼睛亮晶晶的,回答掷地有声。

 

皆逆荒的两只手还搭在鹿野肩膀上,鹿野的手搂在他的后脑勺,缓缓拉近,皆逆荒不知道为什么,强迫自己睁着眼睛。
“闭眼。”鹿野说。

皆逆荒闭上眼睛。
温热的手揽在后脑,手掌温柔地垫在头发上,鹿野亲了亲他的鼻尖。许久,没有动静。就在皆逆荒等得受不了,睁眼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鹿野捉弄的神情。
鹿野的脸贴过来,吻到他的嘴角,嘴唇厮磨,轻轻吻到脸颊,亲吻他的耳垂。
皆逆荒的身体微微颤抖,发出难耐的低喘。
鹿野转头,再次贴到他的嘴唇上,他尝试着伸舌,舔舔鹿野的下唇,讨好地邀请她,鹿野轻轻歪过头,含住他的嘴,舌尖抵住皆逆荒的舌头往里推去,嘴唇合拢,小心含咬,水声啧啧,皆逆荒并住腿,有点到极限了,呻吟声和不稳的喘息声从喉间溢出,他高潮了。

鹿野离开他的嘴唇,临别前轻轻扯了几下他的下唇。 她的手收回来,环在皆逆荒腰间。

丢人……只是接吻而已,还是初吻,他竟然就高潮了……

他的身体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可是他真的很舒服。
很开心。
而且。
很幸福……

皆逆荒的兜里装着一根红线,是很普通的红线,从鹿野家的针线盒里拿的。他靠在鹿野怀里,把红线绕过鹿野的手腕,打了个单结。线很细,所以只用打两次单结就能系牢。

皆逆荒埋头,认真而庄严地进行着这场小小的施工。红色的绳子围在手腕周围,这是标记。
如果他这边拉着这一头,心上人在另一头拉着那边,就是长相厮守。

皆逆荒的心里突然刮起飓风,海啸席卷,吞噬所有新生的幸福感。他自暴自弃地把额头抵在鹿野肩膀上,悄悄流了眼泪。

喜欢,真的好喜欢。无论他怎样克制都不能停止的那种喜欢,他的心都要装不下了。
明明鹿野就在眼前,为什么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想她。明明刚刚和鹿野接过吻,他应该幸福,应该笑,为什么还是觉得哀伤。
他承受不了,分不清了,到底是不够还是过满,他不知道答案。
即使此刻,他的恨又开始冒头。腥甜、阴沉而凶猛的恨。
为什么鹿野这么温柔,为什么他这么恶心?
为什么要这样吻,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吻?
好像下一秒就要永远诀别的吻,他不能接受,却贪婪地全部揽入怀中。

他已经无法表达对依赖的愤怒。
无法完全占有,无法完全被占有的忮恨。悬在空中的,不前不后的恨。
内心总有个角落在尖叫。凭什么?
他控制不了这个念头。

如果不是全有,那他宁愿全无。

他控制不住自己,也控制不住命运,但所谓命运,或许也是他的选择。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皆逆荒抑制不住,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滴在鹿野的腿面上。

鹿野已经有点习惯了,皆逆荒自中毒以来这样高高低低的情绪,起伏不定,好的时候好得不得了,低落的时候也会直接掉入谷底。
这个硬骨头,眼泪竟然这么多,她从来没见过谁像皆逆荒这么能哭的。
不习惯。
“你的红绳呢?”
“我没有。”皆逆荒闷闷的声音传来。鹿野知道他又在犟,笑了笑,没追问。

皆逆荒,我还是希望你变回那个嚣张跋扈的样子。
虽然那副样子很让人心烦,但起码要比现在这幅脆弱到让她无从下手的样子好。

 

深夜,皆逆荒躺在鹿野身侧。鹿野难得失眠。皆逆荒突然贴过来,鹿野热得不行,立马坐起身来。
“鹿野……”皆逆荒抓着她的手。

这是又做噩梦了?
鹿野观察着他的情况,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在颈间戴了一根红绳,简单,甚至有些简陋。
她就知道皆逆荒肯定会给自己戴的,她没猜错。
真的太固执,甚至执拗。偶尔她和皆逆荒也会有相似之处。

又哭了。

鹿野反手抓住皆逆荒的手,转过身子,额头抵着皆逆荒的额头:“皆逆荒,冷静。”
“鹿野……”

鹿野看他喃喃几句,似乎好了一点,也觉得有点困,再次盖上被子,一夜无梦。

 

鹤天看着眼前的皆逆荒,这小子大难不死,行事作风竟然有所收敛,还知道主动跑来拜访他,提了一堆糕点甜茶,虽然都是他自己喜欢吃的,但起码有这个心了。
怪哉。

只不过。
“你衣服上那是什么?”鹤天终究没抵过自己的好奇心,出声问到。
“你说话没头没尾的,什么东西?”

……是他多虑了,荒仔还是那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你领口,有一根白色的。”
“啊?”皆逆荒低头,胸前的黑色帽衫上粘着一根长长的白色发丝。
他的头发没这么长,这肯定是鹿野的。

皆逆荒捻着发丝沉思片刻,突然伸手拔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兴致勃勃把两根头发绕在一起打结。
“你干嘛呢?”他这是中邪了?鹤天越看他的动作越觉得有种怪异感。
“啊?没干嘛。”皆逆荒敷衍,“我有急事先走了。”
“你去哪?”鹤天话音未落,皆逆荒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难道中毒伤到脑子了?
不,等等……

头发……
打结……
???

鹤天一脸震惊,甩甩脑袋。
不不不,不可能是这样。

他手抚下巴,冷汗缓缓流下。

不会吧……难道真是结发?

 

皆逆荒一路冲下山,路过一个道观,里面零星几个香客。他自顾自跑进去,把头发埋在大香炉中的香灰中,思考要不要再拜几下。
几位香客诧异地看着他,道士和童子却恍然未闻。道士手持拂尘,甩来甩去,高深莫测地念叨。烟雾缭绕,他看不清她们的脸。

 

“心若有所牵,便生千千结;情若有所住,即坠种种忧。”
“得之惧其失,拥之怖其殇。故至人无执,情深不寿。”
“爱者,惧之端也。心之所慕,忧怖随之。”
“慕之甚,畏之深。故无执无扰,无忧无怖。”

皆逆荒看了道士一眼。
她叽里咕噜说啥呢?

远处传来鸣钟声,青铜大钟的嗡鸣在山中久久回荡。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
“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
皆逆荒听不懂,也实在听不下去了,又夺门而出,飞快地消失。

“喜欢”的过程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与幸福,心动、欢愉、望眼欲穿,只要对我好一点就可以了——这种“折磨”有快感。
皆逆荒在心中不断重复。
但他现在又在对谁证明?

根本没有任何人质疑过他。所以他在对谁证明?
他在对谁证明?
他在对谁证明?
他在对谁证明?

 

童子杵在地上,半天才回头看着闭眼的道士:“你说那么半天有什么用,答案都喂到嘴边了,不张嘴还是白瞎。”
“非也非也……”
“诶,守在这好几天,没想到你等的有缘人是个这样的呆头鹅。”
“那倒不是,我知道他今天会来。”
“你咋知道,你真会算命?”
“别人告诉我的呗。”
“那你还在这装神弄鬼。”
“臭丫头,什么叫装神弄鬼。”

“你神神叨叨守在这好几天,不是装神弄鬼是什么?”
“那我不是看你一个人无聊嘛。”
“所以是谁告诉你他会来的。”
“一个朋友。”
“人类吗?”
“不是,是妖精。”
“妖精还懂这种。”
“那当然了,妖精又不是傻。”
“那今天这个算是例外?”
“也不是,妖精大多是直肠子。”

“到头来还不是说明刚那个妖精什么也没听懂。早说了,你说人话就行。”
“那不行。”道士拒绝的话语脱口而出。
“他应该根本没听吧?”
“哈哈……”道士笑了几声。

真的没听吗?

是否听了,是否听懂。
答案只有当事人知晓。
“我走了,饿死了,吃饭去。”童子也挥挥手扬长而去,道士无奈失笑,又自顾自念起来。
“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心明知镜需空,却仍因风皱水。犹在彀中。”
“常因自然,好恶犹侵……”

 

皆逆荒一路跑回家里——鹿野的家。他冲进家门,家里面空荡荡的,鹿野给他留了字条。
他在家里转了几圈,最后停留在落地镜前。

都是什么怪东西,乱七八糟的,装神弄鬼。
什么“得之惧其失,拥之怖其殇”,纯粹扯淡。
什么蜘蛛啊蛛网啊红线啊,乱七八糟的,真真假假,让他的大脑几乎都要失去神智了。

他要回到现实。他不是已经回到现实了吗?
他回到现实了吗?
抑或是没有?
他现在。
真的醒来了吗?

皆逆荒深深地恐惧着这个他不久前还深信不疑的事实,他战栗着,不过片刻突然漠然。像一尊雕像,站在那里,忘我地沉入思考,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时针和分针都换了位置。

他猛然动作,惊喜地抬头看着镜子。
他摸上冰凉的镜面。闭上眼,回忆着鹿野的脸,催动能力,改变自己的样貌,睁眼,镜中的鹿野正看着他。
缟色发丝,黛蓝眼珠。眼睛大而狭长,眼角斜飞,眼睫纤长,长眉入鬓,鸱目锋锐。
没错,哪里都没错,可是——

皆逆荒的手指与镜中人相触,他想摸摸镜中鹿野的脸,却总被同步的镜影挡住。
镜中的人像有些不稳,虹膜的颜色在粉、蓝与红色之间来回跳跃。

一阵难以抑制的烦躁袭上心头,他的思念陡然异化,来不及冷静。皆逆荒猛地撞碎镜子,一声巨响,镜子裂开洒落满地,地面的无数碎片映出皆逆荒的倒影。
粉瞳灰发,额头血肉模糊,细小的碎片刺进血肉里,血不断往下滴,他咬着牙怒目,一片狰狞。他拾起碎片,与镜子中的脸对视,手越收越紧,好像感受不到疼痛,血肉翻卷,不堪直视。

这不是他想要的鹿野。

“我才一会没看你,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鹿野的声音。
“你回来了!”皆逆荒惊喜地抬头。

“……”鹿野抱臂,环绕着狼藉的客厅,她带了花回来,花瓣狭长,边缘卷曲,向四周辐射,红色和黄色交织,如同燃烧的烈焰,花蕊细长突出,像蜘蛛的步足,花朵朝着斜下方生长,花瓣反卷,向上伸展,张扬跋扈,花茎纤细柔韧,叶片鲜亮墨绿,叶尖狭长,末端螺旋、缠绕,带着潮湿的水意,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蜜香,此刻却被鹿野随意丢在一边,散乱在地板上。
“说吧,又怎么了?”
“对不起……”理智回笼,皆逆荒竟然有些不太理解刚刚自己的狂躁行为。

鹿野在房间里巡了几圈,没看到其他异样,转过身来却看到皆逆荒的手在往外渗血,他正用力地捏着镜子碎片。
“皆逆荒,你在干什么?”
皆逆荒低头,不说话。

“松手。”鹿野命令。
皆逆荒好像突然出神了,一动不动。

“啧。”鹿野控制镜子背面的金属,镜子被碎成齑粉,皆逆荒失去倚靠,身子猛然往前一歪。
鹿野蹲下,和皆逆荒平视,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现在的状况不对,跟我去医馆。”
鹿野站起身,拉起皆逆荒。

“我不要!”

皆逆荒突然发了疯一样站起来往外冲。鹿野实在是没搞懂他又犯什么牛倔。
她快步追上,一把拉住他的帽衫:“由不得你。”
嘉兰百合被踢散,花瓣和花蕊脱落,沉默地躺在地上,不发一语。

皆逆荒觉得自己身上很冷,他控制不住自己,翻来覆去地啃指甲。
“别啃了。”鹿野把随身装着的酸梅糕塞进他嘴里,皆逆荒下意识嚼了几下。
酸酸的,有点哏啾,还有点桂花香气。

然而平静只持续了片刻,皆逆荒的神智再次被卷入狂乱的情绪洪流。

“鹿野!放开我!我不要去医馆!”
“鹿野!”
“你听不到我说的话吗!”
鹿野的无回应让他突然无比狂躁。他的手疯狂地抓挠着鹿野的手臂,血肉模糊的手心毫无顾忌地用力,血秽印染在鹿野白色的袖管上,如同虚假的伤口。

“放开我!”
“我不要在这里!”
“鹿野你是不是疯了!放开我!你这个……”

一声巨响。
鹿野的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皆逆荒被打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

鹿野没听清,但从他的嘴型来看是句脏话,她大步跨过去,拽起皆逆荒。皆逆荒狠狠推开鹿野的手。

“鹿野你是疯了吧?”
“我看疯的是你才对,你到底在犯什么病?”鹿野神情淡淡。

 

皆逆荒做了一个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鹿野,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他擦擦脸,表情又变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混不吝,是鹿野最不耐烦看到的样子,“你天天跟我混在一起,不会觉得对不起流石会馆的妖精吗?”

皆逆荒仿佛站在自己的身旁看着自己发出恶毒的指摘。他沉默地,无法阻止自己的言行。

鹿野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劈头两下打在皆逆荒脸上,拽起他的衣服一记摆拳,皆逆荒始终不躲不闪,最后被掼到地上,一动不动地犟着脑袋。

 

鹿野这次真的很生气。
她的五官本就凌厉,扬起眉毛时更令人望而却步,四周的妖精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溜之大吉,没有一个敢看热闹的。

鹿野觉得自己最近确实是给皆逆荒好脸太多了,看在皆逆荒是病号的份上,她照顾几分,当然也有几分私心在。但是她又不是泥捏的,或者说其实她的脾气并不好,还没耐心,这些天的忍耐已经是奇迹。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收回你的话。”

皆逆荒低头,咬紧牙关。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鹿野。

 

那些试图捆绑的微小努力,温情的吻,双手相扣、额头相抵的瞬间,在毁灭的冲动面前不堪一击。
他想起那个发结。想起那个道观,想起那口青铜大钟。
最后他想到的是鹿野的那根头发,不知何时粘在他胸口的布料上,离心脏的位置那么近,只差毫厘。
“恩爱两不移。”
这是人类的说法。
如此虚妄。

 

山间。
关于峡谷案件的卷宗已经被封存起来,案件的起因、经过、结果都以寥寥数语记录,颠茄和绣球的成因不明,会馆甚至不知道哪几位妖精有催生这两种毒物的能力,生平如何,缘何丧命至此,或是有毒植物的种子被人为地倾倒在这个天然的埋尸坑,又或是两者兼有。
鉴于年代久远,证据已不可考,颠茄被铲除销毁,峡谷四周被围上防护栏,此事算告一段落。

鹿野心里其实有个大概,她和师父交流过想法。
万人坑,孤仞,峭壁。
年代久远。
推测时间,尸体密集出现的最早时间点,是在八十到一百一十年之前。这只是一个大概的推测,实际的范围只会更小。

很大概率,是战争时代给这片峡谷留下的烂疮,而时至今日还在往外流出脓血,直至皆逆荒和她先后闯入,这片被遗忘的飞地才重见天日。
无数尸体养育了有毒的植物,毒花又反过来将无数生命拖入地底。

战争,是她的创口,曾经是。
颠茄的毒素也放大了皆逆荒的创口。

鹿野觉得很累,还是先躺下睡一觉再说。
鹿野躺在凉席上吹风扇,旁边地上的木盆里盛着寒凉的井水,墨绿的西瓜、明黄的杏子、深紫的葡萄在桶里冰着,沉沉浮浮,小桌上的瓷碗里盛着杨梅冰饮,一旁的碟子里分别盛着几块绿豆糕和肉脯。毛绒绒的小猫师弟把脑袋顶在她的怀里,呼噜呼噜的撒娇声像一辆小摩托,她失笑,摸摸小黑的脑袋,小黑惬意地化开,变成扁扁一滩小猫饼。师父在不远处打坐,说是打坐,其实他时刻留心着她和小黑的动静。
她难得回师父这里一次,近日的疲乏在家人的围拥下一扫而空。

那皆逆荒的创口是什么?

想起他鹿野就来气。

是不安感?占有欲?
其实这些只算一小部分。

她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但后续如何行动却毫无头绪。她有自己的使命,有自己的义务要履行,没那么多时间去跟在闹脾气的狗后面跑。

 

晴岚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一个橘色的身影,立刻要关门。
皆逆荒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把着门,膝盖顶进门缝:“等等!先别关!”

晴岚还保持着和善的微笑,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我靠!这个叫晴岚的不是后勤人员吗!她的力气为什么会这么大!

皆逆荒用力到面色狰狞,门缝越来越小,他用力把脸挤进去:“我真的有急事!求你了!”

晴岚不语,只是一味用力。

“嗯……哇……晴岚,早上好啊……”屋里有人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院子中神情古怪的晴岚,神情一顿,“嗯?晴岚,有客人来了吗?”
“没有……你快进去……”
“我是客人!没错没错!求你了让我进去吧!”
“外面是谁啊?”
“没……有……谁……快进去……”
“不是客人也行!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诶。”
“快进去!”
“求你了啊啊啊啊啊啊!”

终于,咔嚓一声,门框不堪重负,裂开了,晴岚和门外的皆逆荒面面相觑,手里分别抓着门和门框。皆逆荒靠得太近,脖子上的红线被门框断裂后伸出的木茬挂住,几番推搡之间,红线越绷越紧,“迸”一声闷响,断裂开来。
红线的残躯,皆逆荒的眼泪,木门的碎屑一齐掉落,叮叮当当,洒落一地。

三个人呆呆站在院子里,不发一语。

怎么还哭了?
晴岚伸手,搭在皆逆荒肩膀上,面带微笑,眼里却都是怒色:“这位先生,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呢?”
皆逆荒捡起红线,踉跄了几下,又装作无事发生地将红线装进口袋。

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
他很想说这句话,但是为什么总是不能在合适的时机说出口。

 

晴岚和皆逆荒坐在门槛上,皆逆荒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你到底有什么事?”
“……”皆逆荒觉得自己真的是没事找事,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要紧事,现在好了,不但惹了晴岚,还把别人的门也弄坏了。
……

晴岚看着他那副如丧考批的样子,再次深呼吸。
“如果是找我来传话或者道歉就免了。”

“我知道……对不起……”

另一个小妖精在院子里探头探脑。
那个橘色衣服的到底是谁?晴岚姐可是很少很少生气的。
无论他是谁,他一定都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两个人安静地坐着。
“……你走吧。”
“对不起……我不走……”

“那你坐在这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

漫长的沉默。

“鹿野不喜欢吃红肉。尤其是肘子或者烧烤。”晴岚突然说话,“但她总是陪你吃那些东西。”
“为什么?”
“这是个人隐私,我无权向你透露。”

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什么不喜欢还要陪他吃。

“你去砍树吧,把门修好再走。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就不奉陪了。”晴岚站起身留下一句话,随后径直离开。

 

那天到最后晴岚其实也没怎么为难他,他砍了十几棵树晴岚就让他走了,只不过听说他离开之后,晴岚在门口撒了一通糯米和五彩豆。

皆逆荒想不明白,旁敲侧击地问鹤天。
为什么偏偏是红肉?

鹤天兴致勃勃一通解说,听得他天崩地裂,甚至无法站稳。

战争……战争中……被炮火……高温……
人类的尸体……
漫山遍野的尸体。
被火,烤,焦,的。
尸体。

皆逆荒,你可真是个迟钝的蠢货。
皆逆荒想,去道歉吧。

去给鹿野道歉,真心实意地道歉。
不是为了被原谅而道歉,只是为了他的恶意中伤道歉。

如果他没搞砸的话,本来应该是那样的。

但是他搞砸了。
又一次。

 

他道了歉,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鹿野始终不为所动。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神情癫狂,他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可笑。
可惜,他的观众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一个没有底的悬崖。

他也许真的快要疯了,鹿野为什么不理他。应他的要求,鹿野来见他了,可是他还没说几句,鹿野就要转身离开。

为什么连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是不是只有我表现得足够顽劣,才会被你注视,哪怕是以仇恨的目光或是轻视的眼神。
曾经的期待和悸动都被全盘推翻。他再次拾起利刃,刺向回忆里那个满怀期待的瞬间与此刻悔不当初的心。他现在在做的事本质和当初那个夜晚做出的事一样,只不过那次他真心实意想要鹿野死,这次只是想要鹿野眼中的自己永远无法被遗忘。
留在你心中,即使以最恶毒的方式。

所以,他说:“鹿野。也许你根本就不应该管我。”

鹿野回过身,抬腿,踹到他腹部,皆逆荒被踢到墙上,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就被鹿野拽住了衣服,还没看清鹿野的动作,脸上的阵痛又席卷而来,熟悉的痛感让他欣喜,甚至于狂喜。他微微曲起膝盖,意图掩盖自己下身的兴奋。

没错,就是这样。
鹿野,就应该这样。

皆逆荒胸口处的布料被攥在鹿野手里。他被鹿野提着抵在墙上,双脚被迫离开地面,全身的重量都挂在鹿野的手臂上。后脑勺被磕在墙面,他痛呼一声,气喘吁吁,巴掌印明晃晃印在脸颊,眉骨不知道什么时候撞破了,血淌过眼窝,糊住睫毛,痒痒的,凉丝丝的,好像小虫在脸上爬行。
他的爱,根本无法战胜创伤,只能作为尖刺,卡在最亲密的距离,制造最深的误解。

“你的线呢?”
“丢了。”皆逆荒心中有诡异的期待。
“你倒是粗心。”
“是啊。我一向都是这样,你知道。”
“确实如此。”

皆逆荒伸出两只手,轻轻捏住鹿野的手腕:“你似乎也不生气。”
“还行。”

鹿野从下向上看着他,这里太暗了,他看不清鹿野的表情,他猜想,也许是和梦中一样毫无波澜。

“咳……咳咳……”
皆逆荒控制不住地咳嗽,脸上的疼痛和腹部的疼痛反而让他痛快,为此他的心才能得以片刻喘息。

鹿野,为什么还戴着那个红线呢?

那是他给鹿野戴上的。

他有点没想到,鹿野竟然还带着这根可笑的红线。

 

他想,人类真的很无聊,红线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人类真的很热衷于幻想,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杜撰出了“红线”,或者因为太爱,所以借“红线”之名发誓。

真傻。
誓言和诅咒,不就是同一种东西吗。

痛哭流涕的戏码,太细致了,有点吃力,已经无法再维持。
即使此刻他的血液仍然无法控制地狂乱奔流,燥热,饱胀,如同沸水表面鼓起的水泡,他只知道对热水防范,但水蒸气才是最灼人的,他忘了。
水被蒸干了,铁锅被烧红了,嘶嘶冒汽。兴奋地、渴求着、惶恐着。无法承托的,即使此刻也渴求着她的虐待,她的暴力,她的掌控,她的强迫。
他的欲望真的很恶心,那些梦其实就是最好的佐证。
他骗了鹿野,他又想起来了,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色情的念头和对鹿野的亵渎,甚至连鹿野对他的厌弃都能让他兴奋,就算在这种关头,他也颤抖着,高潮了。

诶,我早就知道,这样是不行的。
这情形有点可笑。也可恨。

“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他轻轻地,无声地在舌尖滚过这句话,没有任何人听到,包括他自己。

他的头低下来,重逾千钧,压得他脊骨疼。
他记得。
梦中的“鹿野”,或者是梦中被他捏造出来的那个空壳鹿野,“她”对他说——

 

他认命,嘲讽地看着鹿野。

“鹿野,也许我比你想的还要下贱。”

 

鹿野放开手,半垂着头,他看不出她的表情。胸口的力道卸下去,皆逆荒站在地面,倚在墙上,一只腿曲起,又变成那副流里流气的样子。

他的视线投向地面,灵魂也跟着下坠。

鹿野抬臂,握拳。

“轰”!
一声巨响,墙倒了,皆逆荒倒进废墟里。
尘土飞扬,大大小小的红砖和水泥碎块四处散落,洒得到处都是,划破衣服,划破皮肤。

这一拳来的太猝不及防,皆逆荒没防住,但其实他根本没料到这一出。鹿野的拳头没落到他脸上,堪堪擦着他的发丝过去,一拳下去,低矮的砖墙轰然倒塌,连带着他也躺了进去,被破烂的墙压了个满满当当。他挣扎着抖落身上的砖,从废墟里钻出。
鹿野走过来。
她垂着手,握拳,血从右手的指骨流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落在暗红的砖上。
血珠一滴一滴。随着步伐。不紧不慢。一语不发。
如同山向他压过来。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追寻着鹿野的手腕,一根细细的红色单线,简陋地打了个结,尺寸有些不对,此刻随着重力的作用下滑,卡在腕骨下方,贴在掌根。

皆逆荒有些腿软,他的手撑在砖垛上,脚后跟蹬在地面,往后窜了几下。

快跑,皆逆荒。

 

他狼狈地撑起身体,踉跄着站起身逃离这里。
皆逆荒一贯擅长跑路,他轻盈起跳,落在瓦屋的屋顶,踏碎瓦片,鹿野的身法比他轻盈,她的力气很大,跑起来却像一片羽毛,飘过房顶,踏过落叶。

皆逆荒欲哭无泪,他想,谁会总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丑态百出呢?
他总计划着,下一次一定以完美的姿态,在完美的时机出现在她面前,但是现实又不是游戏,怎么可能准备万全再开始,何况他和鹿野的初见本来就是稀里哗啦泥沙俱下一江春水向东流,他狼狈,还仇恨,四处逃窜,挨了好几场痛打,饭也没吃好。一切都无力阻止,但是他已经拼尽全力了啊!

皆逆荒在密集的批发市场屋顶纵跃,房顶到处都是蓬草和塑料防水布,踩上去脚滑。鹿野在街巷地面疾驰,不远不近,如影随形,不断有金属丝从身旁掠过,是鹿野在操纵。
耳边是聒噪风声,前面已经没路了。皆逆荒从六层楼顶跃下,调整姿态受身,落在一辆行驶的卡车车斗中打了个滚,火速爬起来翻出去,大道中央车流川流不息,皆逆荒找准时机窜过宽阔的腾龙大道。
鹿野一言不发,始终跟在其后几十米,见皆逆荒从楼顶跳下去,鹿野脚下用力跃空,对准马路对面的金属路灯,控制力道将自己吸引过去。她能感知到脚下密集的地下管网和前方不远处那片浩瀚磅礴的金属海洋。正是皆逆荒正在逃窜的方向。

慌不择路的笨狗。

 

皆逆荒穿过马路,眼前是防护林带道长长的护坡。树木不算密集,但地面凹凸不平,上面铺满碎石,跑起来碍事,幸好有排水沟和养护人员踩出的小径。
他一头扎进林子里,速度几乎不减。鹿野在树间移动,金属丝在皆逆荒身后腾空蛇行,然后倏然绷直,砰砰几声扎入地面,激起尘土。皆逆荒来回变换方向躲避,一时不查撞到树干,金属丝始终如游蛇般紧紧咬在身后,再次绷直,皆逆荒紧急低头,金属丝擦着树皮划过,留下细细的划痕。
距离在拉近。皆逆荒顾不上疼痛,一把推开树狂奔,一时间只听能见衣袂破风声和丝线绷紧的“嗖”声。
防护林的尽头是一道高耸的绿色波纹钢板围栏,顶部装刺,看上去极具威慑力。不过拦不住妖精。他不敢回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跑,也不知道鹿野为什么追,也不敢想被追到会怎样。鹿野被他惹生气了,他应该开心吗?面对着真实的,会发怒的鹿野,而不是梦中的空壳,他应该开心才对,可是他根本不开心。
为什么我总做错呢?

皆逆荒几个用力跳上树,翻身越过围栏,尖刺轻轻拂过白色腰带,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迹。皆逆荒转身落地,围栏后方地势更高,是站场的路基。

鹿野毫不减速,在接近围栏的最后一刻蹬地,身体拔高,足尖在围栏板上轻点两下,双手搭在刺网的空隙,灵巧翻身,越过的瞬间,手按在围网上轻轻一拨,借了力便悄无声息地没入围栏内侧,如离弦之箭般追出。
翻过围栏,脚下是硬化地面,远处能看到几条尽头式轨道,停放着一些备用车皮和待检车辆。更远处,红色的巨型龙门吊的剪影在夜空和站场灯光下显得更加清晰庞大,像一条巨大的红色蜥蜴。

在看到火车的瞬间,皆逆荒就已经明白自己绝对又选错路了:在全是金属的地方和鹿野玩追逐战,这和直接送死有什么区别。
认输又是不可能认输的!
唯一庆幸的一点又不幸的一点是,追他的人是鹿野,他不用花心思再变成其他人,也正是因为身后的人是鹿野,他根本没办法变成别人的样子迷惑鹿野,只能在钢铁峡谷中奔袭。

这里是最后一段可以全力奔跑的直线距离。皆逆荒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就算是被鹿野追缉的那天也没跑得这么快过,他的身形几乎化作一道虚线,直指远处集装箱堆场的窄窄峡谷入口。

太危险了,直道上根本没有能躲的地方,他能感觉到鹿野就在身后,只有几米之遥。危险关头,皆逆荒一个箭步,冲过峡谷,扎进了一片开阔的平地,这里是集装箱堆场的边缘。视野瞬间被解放,眼前是一望无际密密麻麻的集装箱班列和平坦的混凝土装卸区,两侧则是巍峨的集装箱堆垛。

红、蓝、黄、灰的巨型集装箱堆叠摞起,码放在地面,如同高楼,彩色的钢铁墙壁中间是宽阔的混凝土通道。间或有高耸的轨道式龙门吊横跨在轨道上方,吊具在上方待命,一道橘色的身影从其下掠过,是皆逆荒。

这里简直是为鹿野量身打造的场域,此刻,就算她闭着眼睛也能感知到皆逆荒的位置。
皆逆荒拐进一条胡同,尽头被堵死。

“铛铛铛铛!”
金属丝线扎进金属墙体,皆逆荒惶恐回头,是鹿野不紧不慢逼近。他来回转头,瞥见旁边的两摞集装箱之间有一处空隙,一个箭步冲进去。

“呱!”皆逆荒冲过缝隙就拐弯,根本没看到旁边还有一摞集装箱,脑袋结结实实和金属壳接触,立马捂住头惨叫出声,鼻梁也被磕到了,脸酸得像抹了柠檬露,皆逆荒将就着用胳膊上的布料擦擦鼻血,脚下也没敢闲着,从眼前阶梯状摆放的集装箱拾级而上,集装箱高低错落,颜色不同,虽然表面平整,但是跑起来却需要万分小心。
该死啊该死!他又选错一次!

鹿野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颗石头,压在拇指、食指与中指之间,手腕翻转,石头破空击出,打中皆逆荒的屁股,皆逆荒一声惨叫,跌下集装箱。
鹿野拍拍袖子,然后动作迅捷地追过去,皆逆荒被堵在一个由集装箱构成的死胡同,三面都是高墙。

皆逆荒聪明的大脑飞速运转,毫不犹豫转身脚踏垂直的箱壁,抠住集装箱之间的缝隙,手脚并用向上疾奔,在最顶端迅速空翻,跃过集装箱堆垛,落入另一条通道。鹿野挑眉,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抬手,牵引最高处的集装箱,轻松越过。

穿过货场,景象再次突变,地势变得更复杂,出现了一个人工隆起的小山包——“驼峰”,这里是编组站的溜放场。

哐当……哐当……
溜放的车厢车轮碾过钢轨接缝。

吱嘎————
溜放的车厢拐过弯道和道岔区。

轰隆!!
车厢碰撞、相连。
响声巨大、沉闷,震耳欲聋,在整个站场回荡,脚下地面的轻微震动。如同巨人的心脏。

咔嚓!哐当!
车钩相互撞击、锁闭。

噔噔噔——
车厢溜过,液压减速器启动,夹住车轮侧面。

哐!
减速器钳口开合。

太吵了。
令人不安的声音遍布站场。

脚下和眼前铺洒着钢铁花纹。无比壮观的、数十股甚至上百股铁轨平行铺开,随地势起伏,形成巨大的菱形网格状图案,一眼望不到头。
是铁轨。
干线机车在站场出发场持续运行,柴油机和电机运行的轰鸣声绵长,如同伏虎低吟。
密集的电气化接触网盘踞上空,高杆灯将一切照得雪亮,仿佛蛛网悬在空中。
地面上的铁轨是规律布局的蛛网,天上的电线是密密交盖的蛛网,蛛丝无尽铺陈,缠绕,笼罩天空和大地,他跳进这个蜘蛛的洞穴,无路可逃了。
那些诡异的记忆又如鬼魅般悄悄攀附,想拉住他,皆逆荒猛甩头,要甩开这种感觉,一个趔趄冲下护坡,直接跳入轨道的海洋,被蛛网捕获。

无论他怎么改变路线,怎么声东击西,鹿野都只是冷静地跟着他,不为所动。
他在枕木和钢轨上飞掠,身形拉出残影。两个人一前一后冲入了溜放线路区域。鹿野漫不经心,尚有余力,打量着周围。轨道两侧遍布减速顶和巨大的液压减速器,像片铁苔原,上面长着铁蘑菇。
皆逆荒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吃力,鹿野看准时机,十数根金属丝并排飞出,交织成一张低矮的绊网,要网住他。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被蛛网网住!
滚开!
皆逆荒骤然发难,狠狠抓住光滑的金属丝拨开,丝线划破手套勒进手心,陷进肉里,鲜血浸入金属和手套,裹住细细的金属丝线。

真的很痛。哪里都痛,脸上也痛,肚子也痛,后背也痛。
皆逆荒抬胳膊胡乱擦几下脸上的泪水,咬牙弓身,冲入了一条两股轨道之间的检修窄道,而尽头是面高达五米的混凝土挡墙。

皆逆荒,你怎么总选错路啊。

 

前无去路,后有鹿野。她一步步逼近,金属丝线密密麻麻悬浮,封死了皆逆荒所有闪避角度。

千钧一发之际,一列溜放的车厢正顺着驼坡滑入相邻的股道。皆逆荒猛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脚蹬挡墙借力,在空中横跨近十股轨道,笨拙地落在那节滑行的车厢顶上,惊险万分。肩膀再次撞在车顶,痛得他满头大汗。下意识用受伤的手去捂肩膀,却忘记了鲜血淋漓的手心上都是贯穿掌心的伤口,疼得缩回手,血沾到衣服上,暗红斑驳。

鹿野很冷静,她再次抬手,控制空中的接触网支撑钢梁进行牵引,钟摆般荡起,划过夜空,缟色发丝在空中飘舞,如同丝绸,暖黄的灯光如同爝火闪烁,为她的发丝镀上一层白金的光芒。鹿野收力,直接落向了皆逆荒所在车厢更前方的另一节车厢上。速度更快,距离再次拉近。

 

皆逆荒咬咬牙翻身站起来,被迫离开车厢,纵身跃上了调车场边缘的钢铁灯桥。这座桥横跨整个调车场,距离地面超过三十米,也是整个调车场内的制高点。
脚下是令人眩晕的、无限延伸的菱形轨道网格,远处是编组站的无边灯火。
皆逆荒站在这里,风呼呼地吹,夜空漆黑,无所依凭,他急促地呼吸,焦虑,惊惧,急躁。
电气接触网的嗡嗡声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和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皆逆荒在狭窄的灯桥桁架上奔跑。鹿野紧随其后,从另一侧跃上。两人在离地数十米的高空做着最后角逐。鹿野操控所有金属丝线收回,在身后舞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压迫感排山倒海。

灯桥到了尽头。

皆逆荒慢慢转过身,气息紊乱,脸上全是脏兮兮的泥印、血痕和不知道是什么的迷之痕迹,头发被吹得像蓬草,眉骨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干涸的血迹从上向下蔓延,脸上还有已经变色的巴掌印。

脖子上,半圈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毫米宽的红色勒痕,有的地方似乎是勒得狠了,白色表皮有些翻起来,不仔细看也看不真切。

 

鹿野的气息平稳。她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只是有点心不在焉。
他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真傻。
为什么一直都这么傻呢?

他几乎是祈求地看着鹿野,她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害怕但是凶猛的表情。
右手的伤口和手套粗糙的内衬来回磨,伤口已经不成样子,皆逆荒用力地咽口水,控制乱颤的眼皮。

鹿野仍然信步闲庭,一步步踏在灯桥。

底下站场内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声场嘈杂,警报声,嗡鸣声,撞击声,车轮声,吆喝声。
灯光闪烁、环境杂乱、车厢移动撞击,太用力,如同一个即将解体的庞大机器,好像下一秒要散架,令人胆战心惊。

他要受不了了。

鹿野的金属丝簌簌从他身侧飞过,拦住四周和后背,他在金属丝组成的网上面来回撞,对着鹿野哈气,兜里的东西也乱七八糟掷出去,被鹿野偏头躲开。

鹿野抬手。

鹿野。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好像有点无奈,又戏谑。
这表情究竟代表着什么?

她笑起来真的让人心脏怦怦乱跳。
皆逆荒绝望地希冀着惩戒。

鹿野的拳头破风而来,皆逆荒闭上眼。
如果今天要被鹿野在这里打成牛肉丸子……算了,是他自找的。但是他没说错。
那些诡异的放荡的梦,老调重弹的剧情和走向,他得不到的始终得不到。如果他的自虐都无法引起鹿野的半分怜悯,那他做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可笑的独角戏。幸而她还会生气。
他选错了吗?又选错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让鹿野在这里把他打成牛肉丸子也未尝不可。

等了很久也没有痛感传来,皆逆荒睁开眼,撞进了鹿野蓝色的眼睛中。
如此近,如此鲜活的。是活着的鹿野,真实存在的鹿野,不是梦中的空壳。红线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滑,被卡在她的小臂处。

 

鹿野弹了他的额头,眉心被甲床轻轻一叩,如此温柔。
“笨蛋。”
鹿野带着笑意,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纵容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是他头一次听到的温和语气,让他莫名委屈,想嚎啕大哭。

 

皆逆荒的眼泪要往出涌,他反应片刻,又要开始虚张声势。鹿野以雷霆之势一记推掌,打在他脑门上,掌根贴在刚刚被她弹过的地方。

皆逆荒软倒下去,失去意识。红线从口袋掉出来,鹿野轻哼一声,拾起。
线上的结还在,两边的线头上有纤维拉出,看来是被绷断的,脖子上的伤痕应该也来源于此。鹿野拿着红线,穿过皆逆荒左耳上的金属耳环,绕在上面系了个单结。

 

鹿野把躺在地上的皆逆荒扶起来,几个纵跃,轻松离开庞大的火车编组站。

 

她叹气。

家里的狗生病了,生病就容易多思,重虑。平时的细小沙粒现在都成了床垫下的豌豆,让他夜不能寐地崩溃。
看来还是需要猛药。

 

再醒来的时候,皆逆荒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趴在鹿野腿面。
手上的伤口没有被处理过的痕迹,已经自然结痂。他不饿,因为莫名其妙多了一肚子水。

“醒了?”鹿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趴在鹿野的腿面,也看不到鹿野的表情。

“醒了就开始吧。”

什么开始?
皆逆荒正想问,下一秒,鹿野的巴掌狠狠落在他的屁股上。
“咕!”皆逆荒被巨大的力气打得断片了一秒,脚趾蜷缩,猛地挣扎,鹿野的手如铁钳一样牢牢箍住他的手臂。他没有叫出声,因为鹿野给他戴上了衔铁。
衔铁是特制的,被做成一根细细的骨头的样式。只不过他看不到。

“不准挣扎。”鹿野放开手,“后果你不会想知道。”

鹿野的手覆在他的后背,从脖颈一路抚摸到尾椎,温柔的抚摸被衣物挡开,隔靴搔痒的动作让皆逆荒难耐地扭动。鹿野的手离开他的后背,皆逆荒老实地停下来,许久,鹿野的手才再一次落回到他后背。

鹿野的手轻佻地在他的屁股上拍拍,捏了捏这两团软肉,手往下滑,一路来到大腿根。
不轻不重的抚触让皆逆荒越来越急切,却又只能乖乖等候着。

鹿野抬手,再次打在皆逆荒屁股上,皆逆荒绷直腿,身体陡然抬起,又克制地压制着动作。
好难受……

鹿野抓住他裤子上的衣料,猛地向上提起,下体被勒住,皆逆荒皱眉粗喘,汗珠密密麻麻落下来。
疼痛伴随着尿意,他难受地夹紧双腿。
他泪眼朦胧地看向前方,写字台上摆着花瓶,里面是一捧烈焰般的百合,花瓣有些残缺,叶子有些断裂,但是仍然神采奕奕,在玻璃花瓶中挺立身姿。

鹿野放手,让他落回腿面。
她能感受到,皆逆荒勃起了,下体抵着她的大腿。

“呵。”她嘲讽。

皆逆荒的头倒着垂下去,大脑充血让他不是很清醒,他无地自容地闭眼。

鹿野再次打在他的屁股上,这次她狠狠打了十几下,连着臀部与大腿之间的连接处也未能幸免,皆逆荒从一开始的勉强隐忍,到后来的粗喘呻吟,忍不住扭动、蜷身,挺腰摆臀,鼓起的性器隔着衣物在鹿野腿上摩擦。很舒服,他控制不住,眼泪星星点点溢出,嘴无法合拢,涎水不可避免地流出。

他的腿不受控制地抽搐,膝盖来回磨,被打的地方一开始很痛,过了十几秒后开始瘙痒,这瘙痒深入骨髓,如同水蛭吸住他的脊髓,钻进他的内脏。浑身都痒,胸口痒,乳头痒到发痛,性器的欲望难以纾解,他只能寄希望于下一轮的抽打。被打过的地方肿起来,一触就痛,偏偏还想要更多,以缓解这份恐怖的痒意。

鹿野的手按在他的大腿根处揉捻,缓慢盘桓,挑逗他。他终于受不了,哭泣着发出破碎的呻吟,他抬起屁股,塌下腰,等待鹿野下一轮的训诫。

“坚持住,还有十下。”
还有十下。皆逆荒在心里默默数着,偏偏鹿野不随他的愿,时而揉捏他的臀尖,时而把手伸进他的双腿之间探查,时而捏住他的脖颈,偶尔才抽出空来抽打一下。

太舒服了,又太难受了,皆逆荒的后背到处泛着酥痒,鹿野的手始终隔着一层衣物抚弄他的身体,他哀哀哭泣,低低喘息,声音回转,尾音勾缠。

浪荡的狗。
鹿野冷然,用力抽在他屁股上,皆逆荒抬头,扬起下巴,双眼翻白,紧紧夹住大腿。

几下了?
五下?四下?七下?
抑或是已经打完了?

皆逆荒真的数不清除了,鹿野狠狠打在他屁股上的手让他爽到无法思考,如此痛,如此美妙。

度秒如年,痛苦的地狱。

鹿野单手使力,大发慈悲解开衔铁,他无所顾忌,放浪形骸地淫语。

“哈……呃……”
“鹿野……我讨厌你……讨厌你……”

皆逆荒痛苦地承受着,舌头被衔铁勒得麻木,他吐出舌尖。

“那之前就不讨厌?”鹿野的手在他的屁股上捏来捏去,皆逆荒痛得直抽气。
“之前更讨厌……”
“那现在更不讨厌我了?”
“不是……”
鹿野无奈:“随你。”

“还有五下?”鹿野问。
“嗯……”皆逆荒带着哭腔答。

他压根就不知道还有几下,他刚刚光顾着爽了,鹿野的手实在可恨,打得他浑身麻痒,无处可逃。他肚子里到底哪来那么多水晃来晃去,让他有种近乎要失禁的错觉。鹿野难道趁他睡着给他喂了水吗?

“嗯。那就数好了,”鹿野抬手,“多退少补。”

皆逆荒把一只手从鹿野的腿中间穿过去,抓住从腿面上环过去的另一只手,牢牢抱住鹿野的大腿。

一……

二……

皆逆荒被快感搅得一团乱麻,紧紧箍住鹿野的大腿,把脸埋在上面,又难受地抬头。
他觉得他可能要失禁了……
……

三……

已经数不清了……

最后结束的时候,他终于控制不住,高潮,射精了,他受不了,红绳在耳边摇摇晃晃,轻轻搔弄他的脸颊。
皆逆荒张口,泄愤似的,恶狠狠咬住耳边垂落的红线,红线被绕在尖尖的犬齿上,精液透过布料,黏黏糊糊渗出来,高潮的余韵绵延,他的眼泪糊得到处都是。

 

皆逆荒哭出声。
“去吧。”鹿野说。

皆逆荒得到首肯,跌跌撞撞冲去解决。

 

又一个清晨。
皆逆荒洗了澡,穿着连体伶鼬睡衣,面朝下躺在床上。
他的思绪总算正常了一些。

皆逆荒回忆起鹿野打碎墙的时候,她的手在那时受伤了。
但鹿野怎么会流血呢?
只是打碎墙而已,根本不至于流血的地步。

难道她是仅凭血肉之躯打碎了整面墙,根本没做任何防护吗?

皆逆荒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陷在软软的枕头里。

好困,但是睡不着。

睡着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睡衣的兜帽牢牢遮住皆逆荒的整个脑袋,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游荡,好像真的变成一只黄鼠狼在屋子里直立行走。

好饿。
皆逆荒蹲在冰箱前吃东西,然后趴在地上,四脚着地,在地上爬行,爬了一会,客厅里还摆着没收起来的梯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皆逆荒从“人”字形的梯子下面穿过来穿过去,最后直起身,蹲在地上,手环住腿发呆。
屁股疼。
鹿野,真的过分!

鹿野回家,扫视一圈,看到皆逆荒蹲在梯子下面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什么。她脱下外套走过去,皆逆荒还在发呆。鹿野把蹲着的皆逆荒端起来,皆逆荒骤然升高,表情惊愕,一个激灵环住鹿野的脖子,鹿野把他举起来,皆逆荒的两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干什么!”

“把你举起来啊,不明显吗。”

鹿野抬头看着他,皆逆荒俯下身,用力亲在鹿野的眼皮上。她把皆逆荒放在梯子的踏板上,让他坐稳。
“抓好。”鹿野站着,位置稍稍比皆逆荒矮一些,两只手捂住皆逆荒的脸颊,把他的脸带下来。

开始是如羽毛般的触碰,皆逆荒紧紧把住梯子,不敢松手,他的一切都交在鹿野手里,稍有不慎就会倾覆。鹿野只是来回轻轻吻他的嘴唇。皆逆荒舔舔鹿野的嘴唇,鹿野伸舌,和皆逆荒的舌头相触,像两只打招呼的小动物一样,珍重而热情地舔舐,舌尖相互卷过,呼吸交缠,鼻尖相抵。
吻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热烈,皆逆荒甚至想要把自己完全溺死在此刻。

鹿野稍稍离开,然后捧着皆逆荒的脸颊,吻吻他眉骨上的伤痕,脸颊侧边的擦伤,耳垂的金属环,下颌处的疤痕。柔软的嘴唇带着微微湿意,密密麻麻地盖住皆逆荒,他有点受不住,眼泪沁出来。
一吻毕,鹿野的手掌向他的面颊移动,两只手盖住了皆逆荒脸的左右两侧,指尖摁在眉骨,一路轻轻往下,手指从他的脖子处划过,抚摸皆逆荒的金属耳环,以及耳环上穿过的红绳。
红绳系成单结,一头短一头长,搭在皆逆荒的耳垂。

“我去洗澡。”

“哦……哦,好。”

皆逆荒被留在梯子上,屁股后知后觉地痛起来,他呲牙咧嘴爬下来,一个大跳弹到柔软的床上,床垫里的弹簧被震得大幅度收缩膨胀。

他现在就像被春药腌入味了一样。
自从被鹿野狠狠打了屁股之后,他和鹿野根本就不能过久地待在同个房间内,如果有肢体接触,那就更不得了,天雷勾动地火,白日宣淫已是最不值一提的罪状,两个人荒唐起来简直不知天地日月为何物。

一轮一轮接吻,永远也亲不腻。

鹿野从浴室走出,头发还带着潮气。她拿起手机,有未读消息,对方的头像是柄拂尘,用P图软件P了猫猫头的颜文字。

对面说:“哦……你说这个啊,我倒是把该说的都说了,不知道他能听进去多少。”
鹿野回复:“话带到就行,多谢。”
“难得你这么上心。”
“我也没办法,随心罢了。”
“哈哈,你倒豁达。”
“一般吧。”

鹿野关掉手机,看着把自己埋起来的皆逆荒。
“你蹲在梯子下面做什么?”
“我没有啊,我躺在床上。”
“别装傻。”
“哦,我以为你忘记收了,帮你看管。”
“在家的梯子也需要你看管吗?”
“万一你走来走去磕了碰了怎么办?”
“你是不是忘了我能御金。”

“……”
“还是你觉得,待在梯子下面更有安全感?”

皆逆荒趴在床上,撅着屁股,脸埋进胳膊里一言不发。鹿野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你干嘛又打我!”皆逆荒气愤抬头,“很痛的!”
“我说得对,或是不对?”
“……”皆逆荒不说话了。

“你是小狗吗?一定要躲在什么东西下面才会有安全感。”
“那又怎样?”
“不怎样啊。”
“那你还一直问。”皆逆荒不满。
“因为我想知道,而且我确实知道,所以就问了。”

皆逆荒不说话,又把脸埋起来。鹿野拿起手机,回复晴岚的消息。晴岚说要寄过来几盆勿忘我和散尾葵,还说过段时间要过来找她,鹿野的眉眼温柔了几分,慢慢回复晴岚的消息。

钟表的声音滴滴答答,皆逆荒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感觉自己快睡着了。
感觉到鹿野动了,皆逆荒一个激灵。
差点睡着了。

他的手指互相缠在一起,欲盖弥彰地抠指甲。

“鹿野。”
“嗯。”
“对不起。”
“嗯。”
“鹿野。”
“嗯”
“对不起……”
“嗯。”
“鹿野。”
“嗯。”
“我说的话是不是很过分?”
“有点。”
“对不起。”
“嗯。我接受了。但是我不会原谅你。”
“嗯。”皆逆荒的声音带了哭腔,“我知道,这是应该的。”

“我不原谅。但是就让它过去吧。”
“你会恨我吗?”
“没恨过。”
“讨厌我吗?”
“看情况。”
“但是我讨厌你。”
“又讨厌我了?”
“……”
“那好吧,请问皆逆荒大人还有何高见?”
“我不知道……”
“好吧。”

“鹿野。”
“嗯。”
“我其实,真的想知道。”
“什么?”

“流石会馆。”皆逆荒的勇气在吐出这四个字之后便消耗殆尽。

“你确实有罪,还罪大恶极。”鹿野轻描淡写。
流石会馆所有妖精们的命,永远横亘在他和鹿野之间。

“我知道。”
“你永远是戴罪之身,你欠下的那些生命也永远无法补偿。”
“我知道。”
“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

“没有人能决定怎么惩罚你,因为生命的价值无法衡量,再多酷刑也于事无补。”
“我知道。”
“你真的犯了很大的错。”
“……”皆逆荒久久不出声,鹿野耐心地等着,听到皆逆荒吸了吸鼻子,声音带了鼻音,“……我知道。”

“皆逆荒。”
“嗯?”
“抬起头来。”鹿野说。

皆逆荒抬起头,鹿野看着他的脸,认真严肃。她的眼瞳变红,再恢复成黛蓝,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抬起头来,看着我,即使流泪,也不许把腰弯下去,不许让自己跪在尘土里,不许用碎片自伤。
不许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不许逃跑,不许迁怒,不许舍弃自己的尊严。
皆逆荒,你不是骨头最硬了吗?
这些事对你来说,小事一桩。

罪行无法补偿,惩罚只能作为对逝者的尊重、对生者的告慰,以及对众生的震慑,没有人能代替逝者宽恕。
但是活下去吧,清醒地活着受刑,把你的勇气拿出来直面这一切,总比变成混沌的疯子公平。

 

皆逆荒最近精神很好,他还是上蹿下跳的。
有一次鹿野见到他在路边寻衅滋事。他对着一群妖精竖起中指,挑衅地吐舌做鬼脸:“看到了吗!这根手指就是鹿野掰断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秒皆逆荒就被鹿野缉拿归案,大快人心。

 

皆逆荒被压在地板上受刑。

“对不起……呜……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错了……”
“不,你没错。”

鹿野的表情还是那样,不怒自威。
“继续啊。”鹿野抬下巴示意。
“不行了……”皆逆荒跪在地面,连体服褪到一半,上半身穿着无袖帽衫,腰带被解开,露出下身,手握在上面轻轻攒动,鹿野没让他摘手套,手套粗砺的颗粒感让他后脑勺发麻,他像小狗一样挺动身躯,“对不起……”
“继续。”
“我不行了……”
“我看你挺行的。”
“真的不行了……”
“听不懂。”

皆逆荒又哭了,他羞耻地躬下身子:“我想射了……”
“什么?听不懂。”
“我、我要……”皆逆荒的手颤抖着,这种羞耻的感觉前所未有,他跪在鹿野身前,门户大开地自渎,鹿野的衣服却穿得整整齐齐,“我想高潮了……”

“好啊,可以,射吧。”

皆逆荒就这样哭着高潮了,被鹿野赤裸而玩味的眼神看着,他羞愤欲死,却控制不住挺腰,高潮的时间比以往还长,精液溅到鹿野干净的鞋面。
鹿野往前半步,皆逆荒无力地靠在鹿野的腿上,他的手还抓着下身。

鹿野弯腰,抓住他的胳膊,突然发难,表情恶劣:“来,我教你。”
什么!
皆逆荒大惊失色。

这种东西就不用鹿野教他了吧!

 

皆逆荒趴在地上思考妖生。过了很久,他颤颤巍巍穿好衣服,擦干净地板。

晚上,皆逆荒又遇到中午那群妖精,她们都严阵以待地用余光关注着他。
皆逆荒的表情很奇怪,委屈又憋着一股劲。
他别扭地用力盯着她们很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切”,然后转身飞速地跑走,跑得太快,还被石头绊了一下。

妖精们互相看着,摸不着头脑。

 

泽宇远远看到这一幕,西地站在旁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眼睛变红。
他顺着泽宇的目光看过去,远处是皆逆荒的身影。

泽宇的能力和师父的能力一样,都是「追毫」,所以他能看出来。
皆逆荒身上的灵并不纯粹。
混合了师父的灵。

两个人的灵混在一起,时间长了,互相沾染,让人分不清楚互相之间的区别和气息。即使这种程度的辨别对于他和师父来说还是小菜一碟,但在一般人看来,鹿野和皆逆荒的气息已经别无二致。

现在的皆逆荒就像带着自动定位器,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对于师父来说都不再是能被隐瞒的秘密了。

泽宇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知道他该不该担心。
但是他为师父高兴。
其实他的思虑是多余的,师父的内心一直坚韧。她的心有很多伤口,结疤了,愈合了,厚厚的疤痕裹着柔软的心,坚韧而有力,很温柔,也很强大。
所以他不用担心。他只希望师父能过得幸福。

 

鹿野又要去出一个长任务了。
家里的那束烈焰般的花朵已经悄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鹿野找了个时间,把它珍重地收好,沉入河水。

 

晚上,皆逆荒突发奇想。
“鹿野,你想骑大马吗?”
“嗯?”鹿野难得露出疑惑的神情。

“就是骑大马!你骑在我脖子上!”

“那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再说了,我们俩加起来得有三米高,摞在一起很碍事。”鹿野表示拒绝。

“就在家里玩嘛!求你了鹿野!”
“不行。”

“求你了……你出任务要那么久,我会很难过。”
“……”

鹿野叹气,皆逆荒欢呼。

刚一上去,鹿野就后悔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鹿野!”
皆逆荒小心背起鹿野,试探着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然后撒了欢地在屋子里乱窜。
“皆逆荒!”鹿野不得不来回闪避吊灯和门框,难得没有安全感地谨慎观察着周围。
“哈哈哈哈哈哈!我早就想背你了!今天……”
“皆逆荒,看路啊!”
话音未落,皆逆荒铛地一声撞到墙壁,鹿野虽然防范及时,没有磕到脑袋,但是两个人还是像被爆破的拆迁大楼一样解体坍塌了。
“诶呦……”

鹿野无语地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脑子也有病了,皆逆荒在旁边捂着脑袋打滚。
“鹿野……你没事吧……”皆逆荒眼泪汪汪地转过头看着鹿野,鹿野面无表情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很久,蓝色和粉色互相望着,注视着。
空气很暖和。
鹿野和皆逆荒互相看着对方,良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躺在地上乐不可支,像两个笨蛋。

许久,空气渐渐安静,鹿野侧躺在地上,皆逆荒直起身看着鹿野:“鹿野。”
“嗯。”
“等你回来,我们去吃面吧?”

一碗面,简单的面,代表着迎接归来的游子的一碗面。

“好。”

 

今日大雨。
鹿野还有几周才回来,皆逆荒独自在街道觅食,最后还是走进家面馆,磨磨蹭蹭吃完一餐。店内昏暗,老板抠门,也不知道安个大点的灯。
老板在听戏,咿咿呀呀的,听得人想睡觉,收音机信号不好,时断时续,声音次次啦啦,听不清楚。
“……世无天长地久,多情总被多情累……”

皆逆荒掀起帘子,左右看了一下。
雨如针般义无反顾降落,他埋头,奔进雨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