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序•20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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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有台落了灰的日历,是那种很简洁高效的款式,就算有天我精神失常到在屋子里乱倒腾,也绝对无法忽视上面数字的存在。
当然,这么描述有些啰嗦,说白了也就是除了数字什么都没有。
日期还停在2014年,应该也是去年这个时候才注意的。至于是哪一年开始,早就记不清了,但自然泛黄而卷曲的纸张已经说明了不算短的时间跨度。
纸张看上去十分脆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它拿了起来,轻飘飘的就在我手上,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重量。
我一口气在日历上扯下了十几张纸,然后很随意的让它们在房间里自由落体。
房间有点黑,但我已经懒得再去开一个房间的灯了,好在今天是元旦,不少人在窗外放着烟火,于是借着火光我还是能清晰地看到那个日期:
2015.1.1
2015这个年份被我当年用笔迹加重过无数次,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着微不足道的醒目——这是一个很有用的提醒,提醒我一切都已经靠近尾声,提醒自己应该收拾收拾,捯饬捯饬,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了,要积极主动地迎接不久后到来的人生新篇章,努力成为新时代好青年。
但现实往往就是如此的差强人意,当人们在即将要面对自己几乎倾尽所有换来的未来时,首先会有短暂的兴奋,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逃避,我现在大概就处于这个状态,更何况我不能确定未来会不会是老天开的一场更大的玩笑。其实现在已经没什么事需要再去像最初那样拼命了,但在一切真正结束之前,越是这样无所事事,就越发焦虑。
我觉得我以前没有这个臭毛病,可能是这几年才养出来的。
这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消息,我有些怅然的靠坐在了床上,不知道从何处又摸到一支烟,于是十分自然地抽了起来。
烟花不断在耳边炸开,我忽而烦躁起来,直接猛吸了一大口,熟悉的感觉快速挤满了我的肺,带来的是那种窒息般的寂静。本来有点想咳嗽,但这种感觉却一点点的违背着我的想法消散下去,最后甚至感觉自己有点儿饱了。
我知道这种烦躁大概不是因为刺耳的烟花,但我现在确实很需要给自己的情绪找个理由,让一切尽可能显的有逻辑起来,以此支撑起我现在仅剩不多的安全感。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稍微安静了一点,但依然会有一批又一批的人执着地庆贺着。我的睡眠似忽正在越来越不起作用,甚至于现在睡眠给我带来的已经不是休息了,因为每次都会被更强大的不安惊醒,于是在很多个晚上我都会选择放弃睡眠,就这样一直靠在窗边。
平常的夜晚都很安静,让我有种时间暂停的错觉。
今天就热闹了些,时不时会有行人过客从弄堂的阴影里走出来,头也不回地向远处的黑暗行去。
思绪也随着不由远去,很不意外地想起了那个人,他也像所有行人那样毫不犹豫地走向远方,而且会走的更远,更久。
但马上就可以回头了。 我抽完最后一口烟,正好又炸开了一朵烟花。
那是该好好庆贺庆贺。
Chapter 2: 确诊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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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了。”
我没有忘记这个声音。
当我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庆幸。
因为他也没有忘记我。
接着是安心,雪崩一般爆发的安心,我极力希望自己能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来回应他,但结果是我很快地被这场雪崩掩埋,似乎是之前我无数次选择放弃睡眠的夜晚对我开展了一次性的疯狂报复,在这个可以称得上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的现在,
我他娘的居然就这么无比奇幻的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恢复了一点听觉,但仅仅是如此而已,甚至意识都还处在模糊的状态。
“……脱力,失温,还有点缺氧。问题不大,死不了。”是一个有点熟悉、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就是这心率和脑电图有点意思,睡得比醒着还激动。”
是黑眼镜的声音。
我努力想睁眼,但眼皮重得像焊死了。只能感觉到自己貌似在移动,好像被放在担架上,然后是车辆的颠簸。
“啥意思?”胖子的声音响起来“什么叫睡得比醒着还激动?我说瞎子你靠不靠谱?”
“通俗点讲,普通人累晕了,身体机能会降到最低,好好休息。但他不一样,他的身体休息了,大脑却没休息,还在拼命工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我的手腕上,按了一会儿脉搏。
“啧,你看,碰他一下,心率反而降了点。有意思。”瞎子顿了顿,似乎在观察什么,“胖子,他晕过去前什么情况?”
“就……看见小哥,愣了几秒,然后直接撂地上了。妈的,吓死老子了。”
“哦——”瞎子拖长了调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这就对了。”
他的手似乎又按了按我的眼皮,在检查瞳孔。
“他不是累晕的,或者说,不全是。他是‘安心’晕的。”
他似乎笑了笑。
“这是一种戒断反应叠加确认需求。他现在这个情况,在之前很可能就有个毛病,只不过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在西医上叫长期情感剥夺与应激障碍导致的触觉依赖行为,还有个诨名——皮肤饥渴症,而且病根深重,晚期了属于是。”
车子似乎停下了。我被抬了下来,同时又感到了一阵更强烈的眩晕,意识也更加昏沉了起来,
胖子似乎听得有点懵:“你他娘的能不能说人话!什么叫之前都没意识到自己有毛病?”
“说人话就是——”瞎子的声音清晰起来,带着他特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十年没见哑巴,心里想得都快疯了,身体却记得最后没抓住。现在人就在眼前,潜意识怕这是梦………需要………再…
……
……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刚睁开眼,就看到胖子的一张大脸不偏不倚地正对着我,眼神还有些不多见的正色。
我几乎是要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冲他喊了一句:
“小哥呢?”
胖子显然被也我这么一下给惊到了,立马往后缩了缩,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仅接着就朝我翻了个白眼:“得,一睁眼就小哥。放心吧,给你抓着呢,跑不了。”
我被他说的一愣,这才意识到手上的异样。准确的说,最开始手确实是没有异样的,因为已经麻透了,根本感觉不到是不是自己的了。但刚刚的这么一下,就不知道是动了哪根指头了,一种酸软的感觉噼里啪啦地在手上炸开,瞬间泄了力气。
我有些龇牙咧嘴地把头了转过来,就见闷油瓶十分安静地坐在一旁,盯着我。而他其中一只手就明晃晃的在我那只感觉已经快要报废的手边上,还有一些未消的印子,显然是我刚刚突然的泄力而导致的。
难得的,我没有什么愧疚感。因为一种更魔幻的感觉覆盖了我——这是十年来唯一我从梦中醒来后居然还能看到他身影的一次,而且不是在什么危险的境地,甚至恰恰相反。
总算是个好消息。
闷油瓶宛如一尊大佛,从头到尾没动过,但柔和的光线却很好的衬托了这位的神姿。
我想起他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老了。”
唉,不能比呐,我是老了,您闷大仙依旧如此年轻。
尽管如此,在我观测闷油瓶结束的时候,还是到了一句歉,毕竟闷油瓶应该是不会有我见到他本人这种感受的,而且很可能现在他的手也不会比我的好哪去:
“抱歉啊,小哥。”
闷油瓶依旧在盯着我看,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我终于又继续了那个晕倒前的笑容,这代表了很多,他一时可能是看不懂。不过没有关系,因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因素只有一个:你现在可以休息了。
不过看闷油瓶样子好像并没有打算深究笑容的含义,只是又很沉默的继续盯着我看,没有其他任何的表示,甚至那只在我旁边的手也没有抽走。
胖子这时候也在我旁边坐了下来,难得安静地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三个人,我半躺着,他们两坐着,就这样,好像很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这应该算是一种美好的象征,至少在我的学生时代的作文中,一旦出现了这种描写,那么一定会有美好的事物发生。
但我显然还没有参透人生的功力,一时被表现迷了眼,忘记了意外总是会伴随着美好而到来。
当我还在享受这一片祥和的气氛的时候,胖子像是突然从安静中回过神来,并且以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了向我:
“天真,你老实交代,接小哥回来的前一周,你天天一个人关房间里到底干啥了?我知道你接小哥有压力,但关键你那破屋里啥也没有,就一台电脑,一张床,要硬说有点什么缓解压力,胖爷我能想到的就是看点色情片了。”
这话出现的时机过于突兀,人很难立刻就反应过来,我也愣了好一会。
不是,怎么就从刚刚岁月静好的氛围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了?
我不由的有些无语,心说不至于刚刚那么安静是在思考这事儿吧,合着就我一个在那跟傻逼一样的自我感动呢?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脑子里都是污秽的,人还是得有点文化,我是正儿八经地在研究地图……”
说这话的时候我很自然地把头转过去看胖子,就见他脸上的神情居然不是想象之中的戏虐或者调侃,反倒还比平常多了些凝重,就突然感到几分不对劲来。
许多细节开始在我脑海里浮现,从睁开眼看见胖子,闷油瓶整个人异常的静止,直到刚刚那一段不短的安宁时光,气氛也开始变得十分诡异起来。
于是话也就这么卡在了一半,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种离奇的寂静,这不由的让我有些心虚。
当然,我是绝对没有看色情片的,只是那几周确实是没干什么好事。
地图我早不知道研究了几百遍了,但那一周的焦虑已经达到了一种心理上的极点,除了被迫维持基本的生命需求外,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情,所以不得不把自己关起来。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抽烟,要么就是窝在床上胡思乱想。
可以说,如果我继续保持这个生活方式,那么应该不出两年老子就要驾鹤西去了。
“天真,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刚刚就在看你面相,就是一副元阳大亏的肾虚样儿。瞎子说你这病需要有生理上安抚,你如果选择这种方式,哥们儿也理解,就是你这量……是不是有点太不顾死活了?”
胖子依旧不是以往那种调侃的语气,我甚至从中还能品出一丝关心的意味,但恕我还没有办法接受如此质朴的关怀,关键他娘的还是当着闷油瓶的面,就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极力忍住想要骂脏话的欲望:“首先,我把自己关房间里不是你说的那回事。其次,我也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疾病,更没有感觉自己需要什么生理安抚。”
幸好,胖子还是知道好歹的,一见我这么说,话题也终于回到了正轨上:“行行行,不是就不是呗,我就是确认一下。” “不过瞎子说的可不是我那套,是正经的。小花也让这儿的医生给你看过了,都挺认同瞎子那说法的。”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的闷油瓶,才继续对我说:“你晕过去之后,瞎子给你看过,他说你突然晕倒不只是简单的累脱力了,是心神耗得太厉害。”
“你这情况,之前很可能就有毛病,有个挺那啥的说法,叫什么…皮肤饥渴症,但你自己没发现。说是因为缺安全感,而且缺大发了。”
“不管怎的,这是十年熬出来的心病,伤到根子了,不是小事。”
胖子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少有的沉重,让空气安静了片刻。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真的很像扯淡,但之前的那段时间的情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从一个正常人的标准评判,确实不能排除有心理疾病的可能。只是什么生理安抚的就比较令人怀疑了,至于伤到根子…
我回想起之前干过的那些事,确实他娘的疯,有些我自己现在回想起来都会后怕,不过一切在见到到闷油瓶本人的那一刻,就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也不会后悔的,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设想之外的事情...那我也很难知道我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谁让他是张起灵呢?
但很可惜的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吴邪,想要把张起灵从这一切中剥离出来需要是需要拼上性命的,以至于最后把自己搞成这样。
想到这,我不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那这病有没有正常点儿的解决方案,比如吃点什么药之类的?”
“药?我说天真,亏你还想的起来吃药这茬呢,这十年你这身体熬成什么样儿了你自个不清楚啊,那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吃药,现在在小哥面前倒想起来了,晚了!瞎子和小花找的医生都说了,你这身子骨现在就是个破筛子,现在下猛药,效果不好说,说不定还得给你这情况再添一把火。”
胖子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被子:“再说了,你这病的根儿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不在五脏庙里。吃啥药能管得了心里发慌,管得了你半夜做噩梦?”
“那……不能就一直这样吧?不会真要什么生理安抚……那天天把自己裹起来算不算?”我突然有些茫然,不明白胖子这究竟是要演哪一出。
但就见我说完这句话后,胖子突然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有些狰狞的邪魅笑容。
我就顿感到大事不妙。
“哪能呢,真要这么简单倒方便了。”
他说着又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又更加猥琐了几分。
“其实呢,根据胖爷我对那些专家话的理解,你这疗程也简单,说人话,就是欠摸。”
“瞎子说你这已经病入膏肓了,得直面心魔,你这十年心魔不就是小哥吗,最佳的治疗方案就是得让小哥贴身给你补充安全感,方式包括但不限于:长时间近距离陪伴,肢体上的接触安抚、以及必要时充当人形安神抱枕。疗程不定,需要看你情况。”
“报告完毕,吴邪同志,有没有做好革命斗争的准备?”
得,这没正经几下又被打回原形了,又他娘的开始胡扯。
“胖子,这就是你没有人道主义精神了,且不说我,你考虑过……”
“你给我打住,病人只有接受治疗的权利,没有提意见的权利。”胖子立刻打断我,转而向闷油瓶“小哥现在可比你清楚状况,人已经同意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立刻又朝闷油瓶看去,他的目光还是淡淡地落在我身上。听到胖子这番极其不靠谱的医嘱,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竟然……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表示没问题。
居然真的同意了?!
就此,证实了一个可怕的观点——胖子不是在胡扯。
我顿时有种被他们两人背叛的感觉。
“没这个必要吧,这看上去不就是什么民间流传的无效偏方……”
胖子立刻抓住我的话柄:“哎哎哎!怎么说话呢!这是专家会诊过的后共同得出来的方案!科学,懂吗?这叫情感支持疗法,小哥这是舍身取义,救你于水火!你还不赶紧感恩戴德?”
我看着胖子那副“我是为你好的”的欠揍表情,又瞟了一眼旁边仿佛默认了一切、甚至眼神十分认真的闷油瓶。脑海里不觉浮现起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场景……
在我还未出口反驳的下一秒,更魔幻的事情就发生了,闷油瓶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是我刚刚一直抓着他的那只。最开始的麻意早就过去了,但他回握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吴邪。”
闷油瓶再次摇了摇头,意思应该是没关系,让我不要在意。
不要在意个球啊!我心说你知道什么情况吗就答应,这明摆着是阴险传销组织诈骗百岁老人的架势。
我的手停在那里,抽开也不是,回握也不是。因为麻意的消退,那点微凉的触感却像烙印一样清晰,奇迹般的居然带来了一丝安慰,心跳都不由地平和了下来,整个人处在一种渐渐放松的状态。
靠,好像真他妈的有点用。
胖子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发出了胜利般的哼哼:“看见没?有效了吧?你潜意识里就离不开小哥!你就从了吧吴邪同志,老老实实接受治疗,争取早日康复,重振咱吴小佛爷雄风!”
我其实还抱有一丝侥幸:“瞎子和小花呢。”
“他们看你没什么大碍就走了,不过天真你放心,后续的一系列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你想,咱们现在就能直接出院,回雨村养老。”
我听着胖子的话,脸色就一点点黑的下去,但结果那厮反倒越说越乐,又开始东扯西扯:“…怎么样啊天真?这病名是不是特别适合你?要不以后你就叫吴饥渴得了……”
操。。
Chapter 3: 病情记录1
Summary:
患者姓名:吴邪
记录日期:2015年8月
病症情况:良好
生理安抚效果:好主观主诉:
患者自述近期情绪较为稳定,偶有焦虑感,尤其在对象离开视线范围时出现轻微分离焦虑症状。睡眠质量有所改善,但仍伴有噩梦复发,内容多与对象早年创伤经历相关。客观观察:
患者居住于福建多雨地区,环境静谧。对象张起灵(以下简称“张”)在场时,患者情绪明显平稳,表现为心率下降、呼吸节奏缓和。患者对张存在明显的视觉依赖行为,视线追随率达90%以上。干预措施:
· 张提供肢体接触类安抚(拥抱、肩部支撑等)一次,持续时间约15分钟。
· 患者接受安抚后,生理指标显著改善:肌肉紧张度下降,呼吸频率恢复正常,焦虑情绪缓解。不良反应:
无。备注:
患者对“生理安抚”仍存有心理抵触,但在实际接触中表现出高度依赖。建议维持当前干预频率,并观察长期效果。---
以下为病患自述:
Chapter Text
福建多雨,我们到的这个村子更是把这两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是凌晨搬进来的,那时候就在下雨,一直没停。这里风景实在好,下雨就又添了几分仙气,变的朦胧梦幻起来。于是从今天早上开始,我们三就每人搬了把椅子,从氤氲的远山看到暧昧的月晕。
我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应该会感觉过的很慢,但真这么过了一天以后,就会感觉时间消逝的异常快。
以前一天可以做很多事情,每件事情都会用时间来计算,所以只有事情做完才会有时间被消耗的感觉。如果什么都不干,反倒无法准确地感知时间,所以你也不会知道什么时候就从白天变成黑夜了,这样久了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空虚和不安。
这是我前十年最讨厌的日子,因为这样总会让我觉得这十年是过不完的,不过这种日子以后很可能就是我的后半生了。
闷油瓶一直在我旁边,很好的履行了作为一款人型镇定剂的职责,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就是给我一种莫名的安心。
至于会不会一直这么下去,没人知道,不过目前我的病情一切稳定,没有什么不妥的情况。只是现在的境地很奇怪,之前我一直致力于让他能放下一切,下凡来享受享受生活,最好我和胖子能一起陪着他,但现在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我在陪着他,还是他在陪着我。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如果是神仙下凡可能会感觉很多余吧,所以我更多的时候希望他是个凡人。
胖子是真的很爱干活,搬进来的时候就数他大包小包的不知道买了什么,其实这里之前一直都有人定期打扫,但他还是又捣腾了一遍,现在也很自觉地把做饭这个任务揽到了自己身上。厨房里时不时的开始传来炒菜的声音,把我一点点从胡思乱想中拔了出来。
等到上桌的时候,我看着这要摆成满汉全席的架势,才知道他买了什么。
十全大补乌鸡汤、杜仲爆炒腰花、当归烩三珍…
我就问胖子:“王公公,我这是要驾崩了吗,吃这么补?”
胖子倒是没搭理我的话,洗了把手就在旁边坐下:“你们都得好好补补,小哥在门后边十年肯定没啥好东西吃,你就更别说了,药不能吃,吃点补的还是可以的,甭废话了,赶紧动筷子吧。”
也亏得胖子居然能把这么些东西都做出了点儿美味的感觉来,我吃的还挺饱的。吃完后胖子就去洗碗了,不知道他和闷油瓶说了什么,人现在在院里削竹子。外面雨已经停了,我也不能为此发呆了,于是我就把躺椅搬到堂屋门口躺着,一会看看他,一会看看厨房。
看着看着,我就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我发现自己很难让闷油瓶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不是故意的,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就比如现在,原本放躺椅的地方也是能看到院子的,但我还是很自然地把躺椅搬到了离他更近的门口。还有几次,他去厨房倒水,我的目光就不自觉会跟着他移动。一旦他离开视线超过了一定时间,一种细微的、类似焦虑的情绪就会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来,和之前一样。
这不像是什么皮肤饥渴,倒像是视觉饥渴,可能我得的病是盗版的,只要能看着他就好了。
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还有点小风,十分惬意。不知道为什么,我都有点儿困了。我下意识的想抵抗。过了一会我才反应过来,或许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在这个难得的静好生活中显得太异类并不是我所希望的,这就代表着我需要开始尝试和习惯正常的睡眠作息了,那么现在就是一个绝佳的练习机会。
于是我尽量让自己沉溺在困意中,发现貌似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困难,甚至这种感觉我还是相当怀念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种沁入骨髓的、南方绝不会有的干冷撞入了我的大脑里。一个瘦小的身影,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被几个穿着旧式棉袍、面色冷漠的成年人推搡着,走向一尊漆黑诡异的青铜器物。那孩子赤着胳膊,手腕上满是青紫的淤痕和结痂的旧伤。
虽然我们未曾谋面,但我还是认了出来,是小时候的张起灵。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空荡荡的,映不出任何光。
有人粗暴地抓起他的胳膊,用了一种特制的铜针,刺进他纤细的血管。暗红色的血淌出来,滴进青铜器皿的凹槽里,发出极轻微的“嘀嗒”声。那声音在死寂的殿宇里被无限放大,敲得人心里发慌。他咬着下唇,脸色白得透明,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周围的人眼神狂热地盯着那接血的器皿,没人看他一眼。
画面猛地撕裂,像是被狂风卷走的破布。
这次是稍大一些的他,约莫十三四岁,独自在冰天雪地里跋涉,衣服破烂,浑身是伤,但眼神锐利得惊人。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什么东西,像是几个串在一起的、古旧的青铜铃铛。他在拼命地跑,身后是呼啸的风雪和某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他的呼吸喷出白雾,每一步都陷得很深,但那背影却挺得笔直,有一种孤狼般的狠劲和决绝。
景象再变。是摇晃的、昏暗的车厢。像是几十年前的绿皮火车。他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了些,穿着那个时代常见的、略显宽大的衣服,坐在角落,整个人缩在阴影里,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荒凉的景色。对面坐着几个人,气氛压抑。他们低声交谈着“计划”、“家族”、“钥匙”之类的词。
闷油瓶始终一言不发,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睫,显示他还是个活物。
紧接着是绝对的黑。不是夜晚的黑,是囚笼的黑,是能逼疯人的、没有尽头的黑。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铁链拖过水泥地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偶尔有一丝光从门缝漏进来,照亮一双毫无神采、几乎凝固的眼睛。
是格尔木疗养院。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霉烂的味道。闷油瓶被困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边的寂静和禁锢。
碎片越来越快,越来越混乱。海底墓穴幽暗的海水,他被困在奇门遁甲里,试图寻找出路;疗养院逼仄的房间,他靠着墙壁,眼神空茫地望着天花板某处…
这一切在我眼前飞速掠过。唯一的色彩,是他身上流出的血。
……
“吴邪。”
我睁开了眼,是闷油瓶在喊我。他正从院子里站起来,手里那把削竹子用的刀还没放下,上面有些细碎的竹叶,但是他的身上很干净,也没有血。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梦境,和之前所有的都不一样,真实的有些无以复加。以至于在我醒来后接触现实的第一秒不是什么解脱的松懈,反倒愈发麻木严重起来。
在我愣神的时候,他已经把刀放下了,并且朝我走来。我的视线和他的目光很轻易地碰到了一起,他眼中的那份淡然由远及近,那是一种空无一物的清澈,你不会看到任何的东西。
有时候或许遗忘会是一件好事,至少我现在不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任何痛苦。如果闷油瓶把那些事情忘了,也会是他的一种幸运。
这么想着,我就站了起来,心理上的不安和烦躁依旧紧紧包裹着我,生理上就体现在我腿有些发抖,不过我极力忍住了,下意识的掏兜找烟,好一阵乱摸,就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屁都没有,不由的有些尴尬。
“我没事,小哥。”
他还是这样安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看着看着,闷油瓶的眼睛好像又变成了镜子,将我梦见的那些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痛苦照的愈发清晰刺眼起来。
渐渐的,我将感受到我的身体居然开始有点不受控制的颤抖,似乎已经到达了一个可以克制的极限。于是我尝试移动,当然,结果肯定是失败了,差点又重新跌坐回位置上。
这时候闷油瓶突然朝我走了几步,接着我就看不到他的脸了。
后知后觉,那是一个很轻的拥抱。
与其说是拥抱,更像是他在用他的身体尽量把我包起来。我整个人没反应过来,鼻尖撞在他微凉的领口皮肤上,他的身体相当柔软,虽然我不知道他这样的肌肉密度是如何做到还能有这个触感的,可能是什么张家秘术吧。
他的手臂环过我的肩背,动作轻得像是雪一层层的落下,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莫名开始怀念嗅觉,如果我还能闻到的话,他身上的味道可能会像是那种远山未化的雪。
我整个人僵在那里,手臂还保持着刚才掏烟时半抬不抬的尴尬姿势,最终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脑子里乱成一团,那些梦中冰冷血腥的碎片和此刻真实温热的触感疯狂交织对抗,让我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还在不在梦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闷油瓶好像叹了一口气,极轻极淡,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突然,他一只手移到我后腰某处,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我猝不及防,像被瞬间抽掉了所有力气,关节发软,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咔嚓一声断裂,整个人直接彻底松懈下来,完全倒在他身上。
操。这他妈是什么功夫?
“小哥?”我尝试性地又叫了他一声,声音闷在他的衣领里。他还是不理我,只是手臂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更稳地托住了我下滑的身体。那点微不足道的、想要挣扎一下的念头,很快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因为我很快就发现,这种被人完全承接住、紧紧包裹起来的感觉,实在是他妈的美妙得过分了。那些盘旋不去的惊慌和焦虑,像是被他的体温和气息无声地熨烫平整,沉甸甸压着的胸腔忽然就松快起来,重新开始顺畅呼吸。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生理安抚?我心说,张起灵牌镇定剂,效果这么立竿见影?
渐渐地,脑海里那些混乱血腥的画面碎片,像是遇热的冰,一点点消融退散。耳畔只剩下他极其轻微的呼吸声,隔着一层布料,传来他胸膛下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地敲打在我的感官上,取代了梦中那令人心慌的滴血声和锁链摩擦声。
“我在。”
闷油瓶突然开口,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耳骨振动传来的,低沉而清晰。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在回答我刚才在叫他。
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堂屋中央,像两尊莫名其妙摞在一起的雕塑。我身体的颤抖和内心的不安还在被一点点抚平,忽然就听到一阵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胖子那把荒腔走板的调子,由远及近。
“哟嗬~”
我浑身又是一僵,忽然意识到我们现在的姿势有多诡异——两个大男人在堂屋门口搂得难舍难分,我整个人几乎瘫在闷油瓶身上,整个人还在细微颤抖,而他一只手还扣着我后颈,另一只手正稳稳托着我的背,像抱着一袋即将散架的大米。
这画面要是被胖子拍下来发朋友圈,配文“西湖吴郎深夜娇软难自理,长白神医妙手回春展奇技”,那我明天就可以在村里找个地界把自己埋了。
我下意识就想往后撤。
却见闷油瓶那只在我后背的手不动声色地顺着我肩膀的线条摸到了脖子,在那到疤上停了下来,轻微地揉捻了几下,指腹的温度透过皮肤细微地传递过来,有点暖,又有点痒,让我颈后的汗毛都不自觉地立起来一些。
这是在警告我别动。
嘶,忘记遮了。不过其实我也没有正儿八经地想过刻意去遮,反正迟早都会被发现的。之前确实考虑过是不是要伪装一下,不能让这一切显得莫名其妙,但后来想想也就作罢了,有些东西不是靠装就能装出来的,而且,我也不想装了。
当然,最能减轻我心里负担的,还是因为闷油瓶不会主动来问,而且一般不会有多余的表示。最好的情况也是别问、别表示。所以,就这样吧,兴许看看就习惯了,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多了几道疤,反正这玩意在我身上是一天都没在意过。
比起这些,我更好奇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可能是在医院,毕竟在那时候他就一直在盯着我,不会在看伤疤吧?
胖子溜溜达达地围着我们转了小半圈,脸上那表情从惊讶到了然再到憋笑只用了零点一秒。“胖爷我怎么记得昨天有人还在医院一脸抗拒说,这是什么庸医偏方的来着?现在老实了吧,瞧给某人顺毛顺的,都快咕噜出声了。”
这话就不免让我想起了一些在医院里我不是很想记起的回忆。其实这也不能怪我,什么生理安抚的听上去确实太他娘的扯了,我就是再机关算尽也不能料到最后能是这么个效果啊。
“要我说,还是咱小哥有办法。天真吴邪同志,你是不是浑身暖洋洋,充满了革命的干劲?”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胖子这张嘴真是能把死人都给气活过来。但行为上只能苟着,毕竟后颈上那根手指还若有似无地搭着,带着点质问和警告提醒我最好老实点。
胖子看我憋得辛苦,乐得见牙不见眼,终于大发慈悲地摆了摆手:“得得得,胖爷我就不打扰您二位深入治疗了。就争取早日痊愈吧,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他一边说着一边趿拉着拖鞋往厨房溜,荒腔走板的调子再次响起,又飘向远处。
堂屋里又剩下我们两个,闷油瓶的指尖最后在那道疤上极轻地按了一下,像是做了一个无声的标记,随后终于移开,重新落回了我的肩头,恢复了之前那种支撑般的、令人安心的重量。
等到我的身体完全恢复正常,闷油瓶就很自然的把我放开,顺从地让我坐了回去。
啧,演技真他娘的好,下一秒再看他的时候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回去削他的竹子了。
于是我也有模有样地在椅子上躺了下来,还别说,整个人确实神清气爽。我不由抬头看了眼钟,效率不可为不高,居然没过几分钟就能完全恢复正常了。
Chapter 4: 病情记录1废稿
Summary:
吴邪:这张是当晚我和闷油瓶头一次一起睡的记录。本来是要写到病情记录上的,但是后来想了想其实发生的事和病情没有任何的关系,甚至让我感到十分潦草,于是就打算作废。
Notes:
标题为病情记录是主线,其他的笔记、废稿都是吴邪的一些碎碎念,作为补充情节。
Chapter Text
终于还是到了睡觉的点,胖子哈欠连天地滚回自己屋了,临关门还挤眉弄眼地扔下一句:“二位,深入治疗也讲究个可持续发展啊。”
我对着那扇关上的门板无声地比了个口型,回头就撞上闷油瓶的视线。他正站在他那间屋的门口,看样子是准备进去。
得,该来的还是来了。
傍晚那个堪比强效镇静剂的拥抱余威犹在,效果确实很神奇,但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关于生理安抚这件事,他丫的只有我一个人在别扭。
胖子就不用说了。至于闷油瓶,他做事一向都很坚持,高效,怎样能最快速地达到目的,那他就必然会这样做。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真的肯当这个镇定剂,但既然他选择了,那么就一定会用他的方式让我药到病除,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而在今天,我就切身体会到了这位百岁老人的我行我素,高效是高效,但那是压根不会考虑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尴尬。现在光是和他单独相处都难免觉得有些后怕,就别提睡一起了。
……其实单纯的睡一起也不是不行,以前下地,风餐露宿,挤一个帐篷甚至靠在一起取暖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来。但我从来没有想过长大之后有一天居然还要人陪着睡觉,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关键以闷油瓶的执行力,很可能还要被他搂着睡——就以下午安抚的有效性来说。
至于如果我不配合……就想想闷油瓶抱我时那一下的功夫,他对人体的了解肯定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就算想要弄死我,那也就是一只手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机会。
更可怕了。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灯丝发热的细微声响。闷油瓶没催我,也没自己进去,就那样站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等着我自己做决定。
我狠狠心,一咬牙,梗着脖子走过去,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视死如归。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床看起来不算小,但一想到要躺两个人,尤其是旁边还是这么个存在感极强的闷油瓶,我就觉得这床瞬间逼仄得像个火柴盒。
我就觉得要说点什么,不能让气氛再这么下去了,于是干巴巴地补充到“我睡相还行,不打呼噜不磨牙。”
...不对啊,这不等于默认了要一起睡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就侧身让我进去,然后自己也跟了进来,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世界瞬间被隔绝在外。
我的心也跟着那一声“咔哒”猛地蹦到了嗓子眼。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更加凝滞了。灯光是暖黄色的,本该显得温馨,此刻却照得一切无所遁形,连空气里漂浮的微尘都清晰可见。我假装忙碌地打量房间,视线扫过磨得发亮的桌面、最后落回那张床上——妈的,怎么看怎么碍眼。
闷油瓶自然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他走到床的另一边,开始解外套的扣子。动作不紧不慢,手指灵活,低垂着眼睫,灯光在他鼻梁下拉出一道浅浅的阴影。
我像被钉在原地,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放。
操你妈的,怎么会这么诡异啊。
好不容脱得只剩了里衣,我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掀开被子一角,飞快地钻了进去,紧紧贴着床沿躺下,身体绷得像一块钢板,力求占据最小的面积,中间留出的空隙简直能再塞进一个胖子。
我面朝墙壁,死死闭着眼,心里默念:看不见看不见,都是木头都是木头……
床垫另一侧微微一沉,是他躺了下来。
我拼命控制呼吸,想让它听起来平稳悠长,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但全身的感官却不受控制地聚焦在身旁那个人身上。他好像也没动,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存在感却强得吓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我僵得快要抽筋的时候,身旁的人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浑身汗毛倒竖。
操,他不会真的要来抱我吧。
然而预想中的接触并没有发生。他只是似乎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我再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以至于我睡着的经历让我感觉潦草到不可置信。
但确实如此,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一夜无梦。
Chapter 5: 闷油瓶喜好记录
Summary:
吴邪:自从那晚以后,我的不安就再也没有这么明显过了,这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这样就已经算好了,于是就开始琢磨起别的事情来,比如探究闷油瓶的喜好,然后我和胖子陪他一起。就算他没有喜好,那我也要挖掘出来一个,然后陪他一起。
至于为什么,也不为什么,如果硬要算的话,就算是给他过去痛苦的补偿吧,如果没有人来,那就让我们来。
当然,如果我们不是唯一一个那就更好。
其次,我也挺好奇的,像闷油瓶这样的人到底会喜欢什么呢?直接问他“你喜欢干什么”肯定是行不通的,我都能想象他看着我,然后淡淡移开目光的样子。
更不巧的是,闷油瓶命里缺话,下地的时候就一直是非必要不开口但作风,现在整天在雨村无所事事,更是屁话没有,根本不能指望他会直接表露什么情绪。
不过跟他待久了,还是会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动作,应该可以表达一点喜爱之情。
Chapter Text
事件一:泡脚
评价:有点喜欢
契机是胖子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养生理论,说雨天潮气重,睡觉前必须用热水泡脚驱寒,不然老了就得坐轮椅。
本来这是和老闷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毕竟人已经一百多岁了,早就已经步入老年。关键每天还坚持跑山,身体比我们都不知道要康健多少,肯定轮不到我们来操心。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他一句,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这算是个意外之喜,于是,每晚的保留节目就多了一项——堂屋门口,三把竹椅,中间一个硕大的木脚盆,里面是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深色热水。
胖子泡得龇牙咧嘴,嗷嗷叫着烫,一会儿又把脚翘起来晾晾。我倒是觉得挺舒服,热水漫过脚踝,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我偷偷观察闷油瓶。他没什么表情,把脚放进水里,水面刚好没过脚背。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看着院子里被雨水打湿的石板,仿佛泡脚是一项需要全神贯注的任务。
“小哥,怎么样?胖爷我这独家秘方,舒筋活血,延年益寿!”胖子一边呲牙一边邀功。
闷油瓶“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试图找点话题:“水温还行吗?”
他转过头看我一眼,点了一下头。
然后,就没然后了。
泡脚的二十分钟,大部分时间就是我们三个沉默地坐着,听着雨声和胖子偶尔的哼哼。但很奇怪,这种沉默并不难熬。
闷油瓶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过他既然能答应,人也坐这了,想必至少是有一分喜欢。
事件二:钓鱼
评价:可能不太喜欢
我发现闷油瓶有时会看着院子外那条潺潺流过的小溪出神。我福至心灵,觉得他可能对鱼有兴趣。
第二天,我就从村里小卖部搞来了三套最简陋的钓鱼竿,兴冲冲地宣布去溪边进行团建活动。
但结果不太如愿,很久的时间过去了,水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是很坏人兴致。
胖子最先坐不住了,就开始抓耳挠腮,一会儿说屁股疼,一会儿说蚊子多,最后借口回去看火,溜之大吉。
我硬着头皮守着竿,目光却总忍不住往旁边瞟。
闷油瓶坐在小马扎上,姿势都没变过。鱼竿架在身边,目光落在水面的某一点,但又好像穿透了水面,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他不像是在等鱼上钩,倒像只是在……待着。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落在他身上,安静得像一幅画。那种极致的耐心和专注,让我忽然觉得,我提议来钓鱼这个行为本身,就有点蠢。
就在我正在想东想西的时候,他的鱼漂突然沉了下去!
我冲着闷油瓶喊到:“小哥!鱼!”
他反应极快,手腕一抖,鱼竿扬起,一尾银光闪闪的小鱼被提出了水面,在线上拼命挣扎。
他熟练地把鱼摘下来,那鱼太小了,还不够塞牙缝。他看了看,然后弯腰,把它又放回了溪水里。
小鱼尾巴一摆,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愣住了:“……放了?”
他重新挂上鱼饵,甩竿,动作一气呵成,然后才淡淡地说:“太小。”
那一刻,我看着他的侧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放生的,真的只是那条鱼吗?
事件三:养鸡
评价:挺喜欢的
胖子买回来的小鸡崽毛茸茸的,叽叽喳喳满院子跑,挺可爱。
我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买鸡了,胖子就美其名曰“投资鸡蛋产业”,说着就指挥闷油瓶用之前削好的竹子给菜地围个篱笆。
闷油瓶干活很利索,测量,打桩,捆绑,手指翻飞间,一道结实又齐整的竹篱笆就立了起来,十分酷炫。
我帮不上什么忙,就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看。看他专注的神情,看他手上那些旧伤和新添的细小划痕,看他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手臂线条。
阳光很好,他出了层薄汗,额前的头发有些湿了。我很自然地就拿起旁边的毛巾递了过去。
他停下手里的活,看了看毛巾,又看了看我,接过去,在脸上擦了一把,又递了回来。
当我把毛巾放下的时候,突然注意到闷油瓶的一个小动作。
他在绑最下面一道横栏时,手指顿了顿,没有将竹片绑得密不透风,而是刻意留下了两指宽的缝隙。然后,他起身去屋里抓了一小把米,从缝隙里撒了一些进去,正好落在篱笆内侧。
小鸡们立刻欢快地啄食起来。
胖子端着个茶杯晃悠过来验收成果,对着齐整的篱笆啧啧称奇:“还得是咱小哥!”他俯身看了看,也发现了那道缝隙,“哟,这儿还留了个狗洞?给鸡崽子们搞特殊通道?”
闷油瓶没回答,只是看着那些挤在缝隙处叽叽喳喳的小鸡。
看来挺喜欢的。
事件四:买衣服
评价:???
这其实是个连续剧,起因就发生在养鸡之后。
那时候胖子正兴致勃勃摆弄刚扎好的篱笆,我和闷油瓶在堂屋里乘凉。
这时,几个看起来像是来村里写生的年轻人路过我们院子,胖子正背对着他们,就听到其中一个女孩对同伴说:“那个大爷看起来生活的好惬意啊…”
声、音、不、小。
空气瞬间凝固了。
胖子开始和那几个学生说理,我则在一旁发出了一阵狂笑,这真是本日,不,应该是本月的最佳笑话。
在我笑作一团的时候,微风就突然把远处胖子的头发吹开了,我看到了他黑发底下层层的白发,我忽而意识到那层黑发应该是他焗油弄的。
其实还真快到被叫大爷的年纪了。
接着胖子深刻地反思了一下,最后认定是衣服的问题,就大手一挥:“明天!就明天!全体进城!进行一场形象上的供给侧改革!”
但真到商场我就后悔了,因为胖子的品味真的无法让人苟同,在我看来都很有暴发户装斯文的诡异感。以至于在他的目光还没有盯上我们之前,我和闷油瓶就默契地同时后退半步。胖子倒是没理我们,兴冲冲地拿着衣服就去试了。
只是等他再出来时,我和闷油瓶都沉默了一下。
嘶,好像还真的有点子意思。那股常年下地的土腥气被压下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甚至可以说得上体面的精明气。
我心说这样的衣服原来还真有受众啊,难道是因为他本人比这衣服还要土吗?这算不算以毒攻毒?
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其实我原来是不想买的,但最后还是被胖子硬拉着去试了几件。我是实在受不了胖子的审美轰炸,他又不让我买我平时最常穿的T恤和牛仔裤,说要多尝试尝试新风格,我就只好拿了一件夹克和工装裤。
衣服很合身,比起平日过于休闲的穿搭让我看起来利落了不少,但我觉得我也只能算得上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普通男人。
倒是一旁胖子摸着下巴点评:“嗯,不错,咱天真终于有点老板的派头了,看着帅多了,就是精气神还得在养养。”
他说完后甚至闷油瓶都在一旁微微点头,这不禁让我十分的诧异,难道这衣服真这么好看?
最后,也是重头戏,是闷油瓶。其实我还挺期待闷油瓶穿其他衣服的样子的,有一种莫名的新鲜感。于是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同时开始给他挑衣服。
胖子拿起一件花里胡哨的外衣,被我立刻否决。之后我看到一件质感很好的衬衫,很有正装的感觉,但日常穿也不会怎么奇异。
“试试这个?”我拿起那件衬衫递给他。闷油瓶的眼神一如既往平静,但似乎比看胖子那件卫衣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接纳。他没说话,把衬衫接了过去。
闷油瓶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等到他从试衣间了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决定的正确性。真的太他妈酷啦,只可惜是买日常穿的衣服,否则我高低给他来身什么制服之类的。
胖子张大了嘴,半晌才捶了我一下:“可以啊天真,眼光毒辣。这他妈直接偶像剧男主下乡体验生活。”
有些人,真的披块麻布都像高定。
当然,他本人是不会有什么表示的。所以这次的事件就让我有点难判定,直到我们回到雨村的时候,我也没想出来,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就我们几位万年买一次衣服的秉性,这好歹也是一次不多的经历,于是顺便记了下来。
暂时就只记下了这么多,希望以后会有更多,也希望这些能让他的生命不会太过荒芜。
——吴邪
Chapter 6: 病情记录2
Summary:
患者姓名:吴邪
记录日期:2015年8月 - 2015年10月
病症情况:大有好转
生理安抚效果:好主观主诉:
患者表示,自8月接受拥抱干预后,焦虑情绪显著缓解,对肢体接触的依赖增强,甚至超过对烟草的需求。患者自行尝试多种接触方式(手腕、指尖、肩背、按摩),发现接触面积与安抚效果呈正相关。客观观察:
· 患者对对象的肢体接触表现出实验性探索行为,包括主动贴靠、指尖轻触、肩背倚靠等。
· 对象张起灵对患者的接触行为无排斥反应,默许并配合,甚至在患者肌肉酸痛时提供深度按摩干预。
· 按摩过程中,患者出现明显疼痛反应(肌肉酸胀、颤抖、出汗),但后续肌肉松弛效果显著,情绪明显放松。干预措施:
1. 日常接触干预:患者主动进行手腕、指尖、肩背等小面积接触,频率高,持续时间短,效果显著。
2. 按摩干预:对象使用药油对患者小腿与肩部进行深度按摩,时长约20分钟。过程伴有强烈疼痛反应,但后续肌肉松弛与情绪安抚效果显著。不良反应:
无备注:
患者对肢体接触干预的接受度显著提高,并表现出主动探索行为。对象配合度良好,干预效果总体积极。建议维持当前干预频率与方式。---
以下为患者自述:
Chapter Text
事情还要从自那晚堂屋门口的拥抱之后,似乎就给我打开了新世界打开的大门。
之前那种蚀骨钻心的心慌和没着没落的感觉,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不是出口的出口,能通过皮肤相贴这点微不足道的联系,悄无声息地漏出去,比烟还管用,以至于冲淡了心里那条名为尴尬的界限。
尤其是这几天闷油瓶也没了什么强迫性的动作,我就渐渐大胆起来。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原理?
不知道。于是我背着人,偷偷开始了科学实验。
第一种,手腕与手臂。这是最方便也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主动接触和被动接受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但最开始我也只敢搞点小动作,首选就是蹭胳膊。并排看电视或者吃饭的时候,我的手臂会“不经意”地贴着他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皮肤的温度和肌肉绷紧时的轮廓。这种接触面积不大,但像一根细微的地线,滋滋地就把我心里那点乱窜的焦虑悄悄导出去,留下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闷油瓶没什么反应,既不推开也不迎合,稳得像尊佛。但我要是挪开了,过会儿再靠回去,就会发现他的胳膊依旧在原位杵着。
之后我就更进一步的研究,我手腕内侧那块皮肤薄,血管浅,贴着他小臂效果更明显。心率真能慢下来,呼吸也跟着变深长。我就经常假装无意识地这么干。
胖子有回眼睛毒,逮着了,挤眉弄眼:“吴教授,搁这儿联电路呢?研究人体导电呢?”
“你懂个屁,这是生物电和谐共振,高端养生疗法。”
其实还真有点儿像,会不会闷油瓶其实是个机器人,意外地给我当上了充电桩?
第二种,指尖。算是最奇异的一种。
起因是胖子那台老古董收音机又哑火了,咿咿呀呀让人十分烦躁,于是叫了闷油瓶来修。我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就见他那些稳定、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指,此刻正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精细度操作着。
就是那个时候,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我伸出手指,非常轻地、快速地,在他正按在某个电容上的食指指背上点了一下。
然而,仅仅是这么一下,我心里那股被噪音勾起来的无名烦躁,竟然“噗”一下,像被掐灭的火星般,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熨帖的平静感,从指尖接触的那一点蔓延开来。
闷油瓶的动作甚至连顿都没有顿一下,仿佛我那一下触碰只是空气的流动。他只是极快地抬眼瞥了我一下,眼神里没有任何疑问,然后又垂眸专注于手里的工作。
啧,原来这样也行?
第三种,肩背与后颈。
我在心理上对于这种生理安抚完全接受的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习惯后就发现其实没什么好尴尬的,说到底都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抱一下搂一下的又能有什么关系,如果整天还东想西想,反倒是显得过于奇怪了。
尤其在心理上的尴尬褪去以后,安抚的效果还会更加明显,再加上雨村这样的环境和氛围,有一种细水长流的安然和温暖。
比如有一次,我蹲着整理书架最下层的旧书,站起来时猛了,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一下。根本没看清闷油瓶怎么动的,下一秒,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扶住了我的后腰,另一只手则扣住了我的上臂。
“小心。”他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站稳了,他那双手却没有立刻松开。掌心温热的力量透过布料熨帖在皮肤上,那块区域的肌肉像是被瞬间疏通了一样,温和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头晕。一种被牢牢护住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还有次午后,我在竹椅上看着看着书就睡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条薄毯,而闷油瓶就坐在旁边的门槛上,背对着我,似乎在削什么东西。我的头不知何时歪向了他那边,额头几乎要抵住他的后腰。
我没立刻动弹,保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热源和身体微微的起伏。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包裹着我,比深睡还要解乏。他肯定察觉我醒了,但也没动,仿佛一座沉默的山,默许着我的依靠。
后来我尝试在感到轻微焦虑时,主动靠近他,比如假装看他手里的东西,将肩膀抵在他的肩胛骨上,或者在他经过时,伸手拍一下他的上臂。
再往后我就彻底放开了。心里头稍微有点毛躁,就凑过去。假装看他手里的东西,把肩膀实实在在地抵在他肩胛骨上;或者在他经过时,“顺手”就拍一下他胳膊,美其名曰打招呼。每一下接触,不管多短,都像一针微量的安定,精准扎进我那时不时就闹腾的神经里。
第四种,按摩。按的时候太他娘的疼了,但也是间接上最爽的一种。
在尝试过以上三种之后,我就丝毫不意外的发现,这些效果都不如拥抱来的明显。据我目前研究结果表明,肢体接触面积越大,效果越好。虽然我觉得现在我的脸皮已经是厚上加厚的程度了,但对着闷油瓶那张脸,倒也实在没法天天没事人似对他名正言顺张开手,然后说“来,兄弟抱一个”。于是我只能等,等一个名正言顺、不会显得我太像变态的机会。
闷油瓶日常的作息十分规律,每天早上都会去跑山,胖子就觉得我们也不能这么躺下去了,于是拉着我就和闷油瓶一起跑山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
闷油瓶的运动量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这次拉上我们一起,绝对已经放海了,但这依旧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一回到家后胖子就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开始嚎叫:“哎哟喂,可累死胖爷我了!这身神膘今日消耗殆尽!”
我扶着门框,龇牙咧嘴地活动着腿脚,感觉肌肉都在突突地跳。这时,我看着正在井边安静洗手的闷油瓶,一个计划突然浮上心头。
机会终于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一些:“小哥……那啥,我这也好久没锻炼了,好像有点……肌肉酸痛。” 我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他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是专注的,在等我下文。
我心一横,指了指自己的腿和肩膀,“就这儿,还有这儿,酸得厉害。你……能不能帮个忙?据说按摩一下能缓解。”
空气安静了几秒。胖子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一副“你小子可真敢说”的表情。
我突然也像是意识到这个计划的突兀,尴尬的能力大幅度的回升。
我什么时候长胆子了,怎么也没人通知啊,我心说,居然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指使起闷油瓶来了。
况且,闷油瓶真的会按摩吗?虽然在我印象里,应该没有什么是他还不会的,但万一就正好呢?更何况闷油瓶也不是什么按摩技师,我也可以给自己按按,怎么就灵机一动非要叫他一句,吴邪你他丫的也真是出息了。
就在我快要被尴尬淹没,准备打个哈哈说自己开玩笑的时候,闷油瓶却朝我走了过来。
他指了指廊下的竹椅,意思应该是让我坐下。
我愣愣地照做。
闷油瓶则去屋里拿了点什么,然后蹲在了我面前。我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的是胖子之前买的、据说活血化瘀的药油。
他倒了一点在掌心,搓热,然后那双曾经扭断过海猴子脖子、历经过无数机关的手,就落在了我的小腿上。
!!!
我整个人几乎瞬间弹了一下,又强行按捺住。
闷油瓶的掌心滚烫,带着药油的辛辣感,力度却控制得极好。一开始是试探性的按压,确认我肌肉紧绷的程度和位置,然后便开始有章法地运作起来。拇指和手掌根部着力,沿着肌肉的纹理,从下往上,由浅入深地推压、揉捏。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感受。
酸、胀、痛、麻、热……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随着他手指的力道层层递进,钻心蚀骨。我忍不住倒吸凉气,手指死死抠住了竹椅的边缘,指节发白。太痛了,乳酸堆积严重的肌肉被强行疏通的痛感简直要命。
但在这剧烈的、几乎让人难以忍受的酸胀痛楚之下,却又隐藏着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我算是深刻体会到了闷油瓶对身体肌肉的极致了解,他能精准地找到每一个酸痛的节点,每一次用力的揉按,都像是把缠绕在肌肉深处的疲惫和僵硬硬生生扯开、碾碎。痛楚达到顶峰的瞬间过后,紧随而来的便是被力量强行贯通的松快和熨帖。热力从皮肤表层渗透进去,直达筋骨,暖洋洋的,仿佛冻土被春风化开,如此循环往复。
我咬着牙,额头渗出细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却又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让我步履维艰的酸沉感正在一点点消散。
他的动作专注而沉默,低垂着眼睫,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指尖下的这片肌肉群上。仿佛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按摩,而是一项需要全神贯注的重要任务。
但这就让我的腿遭殃了。
操你爷爷个腿,怎么会这么疼。
“…操。”心里的脏话一不留神就没压住,声音不大不小的从嘴里飘了出来。
闷油瓶手上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看我。
我看着他那张能淡出鸟来的脸,顿时更想骂娘了,但我这条老命现在就在他人手上,也不好发作,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点,不那么咬牙切齿:“可……可以了。。已经好……好多了。。谢谢小哥。”
他没坚持,缓缓站起身,手上还留着药油的光泽和那股辛辣的气味。他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笑意,但最终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
操,这老小子绝对是故意的,就是趁机报复在我,觉得老子把他当免费劳动力使了。
胖子在一旁早已看呆了,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半晌才喃喃道:“……卧槽,…天真……牛逼啊,胖爷我佩服。”
酸痛已经渐渐消下去了,那种肌肉的极致放松和筋骨的暖意就越来越明显,后知后觉地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安抚,我舒服的整个人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很有兴致的回了胖子一句:“别光佩服啊,要不让小哥也给你按按?”
胖子立刻就摇摇头:“别,胖爷我可不敢让小哥给我当技师,受不起。”
话说闷油瓶这个技术都不知道比普通的按摩师好了多少倍了,如果他真是在按摩店工作,那一定是个高级技师。我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闷油瓶穿着一身挂着高级技师牌子的工作服,顶着一张“人均消费不上万别来烦老子”的冷脸坐在按摩店里的画面。
Chapter 7: 吴邪的小笔记1
Summary:
吴邪:很平凡但又很特殊但一段日子,关于一个突如其来的文艺中年。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最近这段日子我可谓过得是十分舒畅。首先是因为胖子,厨艺日益精进,我跟着享了不少口福。如果他能继续这么保持下去,在雨村开个五星饭馆都是指日可待的。
其次,最重要的,还是闷油瓶,就以我现在恢复的状态来看,他这款人型安抚剂肯定功不可没。
这种感觉很奇特,让我如梦似幻,甚至感觉自己有点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但用胖子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幼稚,脑洞大开,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这种情况的出现胖子其实是乐得其成的,只是嘴上有所调侃而已。能让人的心态变年轻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或许可以算是心理健康恢复一大成果,那么这病想必应也该是好的差不多了。
我有预感,我终于要开始享受生活了。
有次厨房酱油告罄,胖子让闷油瓶陪我出门去买。别疑惑为什么还要让闷油瓶陪着。自从到雨村后,这二位对我个人就烟草方面的管理异常严格,以至于每一次我去小卖部,某位王姓家庭主夫都要派遣手下的闷油瓶大将对我进行实时的跟踪和监视。
那天去了之后我就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观。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卖部门口居然齐溜溜的摆了两排盆栽式的花卉,关键那花一看就是行家养出来的,看上去就有些蹊跷。
在雨村,实际上是很少能一次性见到这么多花的,大多数都是常青的树。于是我就不觉地往门口看了好几眼。
可能是人到中年了,看到花就感觉十分美好,还有些怀旧,想起了当初我还只是个文艺青年的时候。
当然,也就只是看看。以我那还未显露的高超经商天赋来看,应该没有人会在这种在商业上算是犄角旮旯的地方卖花,肯定是自己要养的,看样子还下了不少血本。
但就当我们完钱要走的时候,老板却突然出声了:
"您要是喜欢这些,我可以送您几盆。"
我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就见老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做小本生意的,糙人一个,这些花在我手里会被糟蹋掉的。"
后来就了解到,这是老板爱人养的。但人现在因为身体上的原因走了,花虽然没有办法再这么养着,只是扔了倒也可惜。
"您就确定我会养?"
"不瞒您说,我觉得我这人看人还是挺准的,你们的气质跟我们村里就不大一样,是文化人。而且我看您应该挺喜欢的,应该是个懂行的。"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在吴山居的有段日子我就接触过这些东西,不能说多么懂行,但也算有所涉猎,至少养活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我还是不准备要,毕竟这件事情的原因,到底是有些伤感,人离开了是会被怀念的,尤其是有重要意义的人。
想到这,我不由的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闷油瓶。他安静地站在我身侧半步的位置,目光落在那些花上,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但当我看向他时,他极轻微地侧过头,视线与我有一瞬间的交汇。那双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却莫名让我有些浮躁的心静了几分。
是的,有的人离开时会被怀念的。很多关于他的事物的会想要去知晓,想去了解,想去拥有。但这份悲伤的赠予太过沉重,我承受不起。
“您不留个念想?”
老板看着我们,忽然很豁达地笑了笑,摆了摆手:"人总是要走的嘛,要一直想着不放下,也不叫个事儿不是。"
这话说的颇有深意,对我而言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口的某个地方。我不由自主地又瞥向闷油瓶,他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这句话于他而言,只是陈述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鬼使神差地,我改变了主意。我指着那盆开得最好的白花:"那就麻烦您,我要这盆。不过送就不必了,我买。"
我不能接受一份带着悲伤的赠予,但可以买下一份纯粹的美。闷油瓶在我开口的同时,已经上前一步,默不作声地从老板手中接过了那盆用旧细心包好的花。
于是胖子就看到了戏剧性的一幕,闷油瓶拿着一瓶酱油,我抱着一盆花,明晃晃地走进了堂屋里。
胖子有些哭笑不得:"我说小哥,咱们天真还真是越来越有情怀了。"
"你懂什么,我这叫享受生活。"
这是一句真心话。我真的打算要好好享受生活了。前提条件是择一块风水宝地,这早已经实现了,而关注并且认真对待精神层面的事物,比如养一盆花,就是一种高级生活追求的开始。
但事情到这还没有结束。起因还是因为花,但是缘由比上次要简单的多,就是在养了几天花后,我发觉了问题,这花气质不对。
那种被精心雕琢过的美,与雨村那种野蛮生长、磅礴湿润的生命力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有些脆弱。
这不是我想要的,那种能扎根于此、蓬勃生长的生活的感觉。
于是就这个问题,我思考了一天。
在对这种次要的生活细节上,我最近相当执着。因为我总感觉自己无法将所有的精力投入生活,还是会有不少思绪飘然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想起来一件往事。 前一段日子我尝试了冥想,但即使我在胖子眼里可能已经是要羽化登仙的程度,却依旧是治标不治本。
真的,不是我在这吹什么牛逼,但就我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现状来看,目前应该没有什么事可以阻碍我享受生活了,但就是莫名其妙的事与愿违。所以现在面对这种生活中的细节,我就很想把自己投入进去,希望能因此获得更多的释然和专注。
于是那个问题我整整思考了一天。直到傍晚,夕阳停泊在远方,闷油瓶坐在门口看着小鸡。
这也是一个相当梦幻的场景,是一个当年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的场景。我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劈入我的脑海——
一棵树。
我想要一棵树。一棵能开花的树。
不是盆栽,是能真正扎根在雨村的土地里,春华秋实,岁岁年年。
最好是那种暮春时候风一吹,洁白的花瓣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覆盖住小半个院子的泥地。
至于颜色……肯定不能太艳丽的,会显得俗气。 ……白色吧。
像雪。
然后这场名为雪的意象就落了我的脑海,让我忽而就想到了闷油瓶。
如果像雪的话,应该挺符合他的气质,或许他也会喜欢也说不定?
长白山的雪太冷了,美则美矣,但有的时候还是会给我一种隔绝生死的意味。但如雪落在了雨村,落在了我们的院子里,不知道会不会为这样的美景赋予一种全新的意义。
它应该像他。安静,清澈,有一种亘古不变的、不喧哗的自由感。
“梨树。”我几乎脱口而出。
就是梨树了。
行动力超乎我自己的想象。我立刻回屋抄起电话就打给了王盟,完全不顾电话那头他睡意惺忪的抱怨。
王盟的办事效率一向可观,虽然成果时常令人扶额。没过几天,一棵看着有点稀疏、枝桠却极力舒展的梨树,就被栽在了小院的一角。
胖子绕着树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天真同志,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打算规划退休生活,搞果园经济?”
闷油瓶站在树旁,低着头看刚填好的新土。他那通身的气场,与这棵刚刚安家、尚未显山露水的树苗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极其不般配。
不过我对我的技术依然保持着一定的信心,不至于到放弃的地步。
希望明年春天会有我脑海里想象的画面出现,最好今年冬天老天就能赐我一场大雪,这样就可以看两次,一次是真的,一次是假的。
就满足一下我这个文青,啊不,文中的念想吧。
不过胖子作为兄弟却完全没看懂我的想法,因为有一天我看见了他发的朋友圈,不知道是不是忘记屏蔽我了,还是故意让我看的,就见上面写着:天真为了配合小哥的神仙气质开始努力修炼,最近终于成功飞升为花仙子。
Notes:
梨花的花语:纯洁的爱,永不分离。
Chapter 8: 病情记录3
Summary:
患者姓名:吴邪
记录日期:2015年10月
病症情况:开始加重
生理安抚效果:一般
主观主诉:
患者报告近期噩梦频繁复发,内容涉及对象过去创伤经历与未来孤独场景。患者自述醒来后伴有强烈生理反应(发抖、心悸、窒息感),并产生对"时间不对称性"的焦虑与过度共情。客观观察:
· 患者虽能因对象的即时拥抱干预而使生理症状缓解,但心理层面的焦虑与虚无感未见明显改善。
· 患者表现出对对象未来孤独状态的强烈担忧,并伴随自责情绪。干预措施:
对象继续提供拥抱干预以缓解患者的生理症状。不良反应:
· 噩梦复发,伴有强烈情绪反应。
· 出现对“时间不对称性”的强烈焦虑,表现为对对象未来孤独状态的过度共情与自责。备注:
患者病情出现反复,心理层面的焦虑未见明显改善。建议加强心理支持,必要时引入第三方心理干预。---
以下为患者自述:
Chapter Text
又是一场真实到过分的梦境。
...这么说也不准确,那应该不是一场梦。
寒冷率先袭来,不是雨村冬日的湿冷,而是一种干冽的、能冻裂骨髓的酷寒。
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无垠的雪原上,四野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一种绝望的白。然后,我看见了——
还是闷油瓶。
一个背影,穿着单薄的旧衣,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在雪地里前行。
我想喊他,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追上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画面陡然碎裂、重组。
第一个场景是熙熙攘攘的旧式街道,行人摩肩接踵,闷油瓶穿梭其中,周围的人声、车马声如同默片,他的身影清晰却格格不入,像一个被遗忘在时光缝隙里的幽魂,没有人会看他一眼,他也不会同任何人交流。
第二个场景,幽暗潮湿的墓穴深处,只有水滴声和他的呼吸声相伴。闷油瓶徒手清理着石壁上的淤泥,露出后面古老的壁画,眼神专注而空茫,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和这些死物。
第三个,摇晃的西沙渔船船舱,闷油瓶靠坐在角落,海上的夕阳透过舷窗在他脸上投下暖光,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沉寂的海,深不见底。
……
一个个片段飞速掠过,百年光阴被压缩成一场无声的默剧。唯一不变的,是贯穿始终的、令人窒息的孤独。
我像一个被迫的旁观者,目睹着他如何一次次与人相遇,又一次次独自踏上旅程。那些他曾为之拼命的秘密和终点,在这样漫长的时间尺度下,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寻找这个动作本身,成为存在的唯一证明。
梦里的这个念头不再是思考,而变成了具象的画面——雨村的小院在风雪中如同沙堡般消散,胖子和我的容貌迅速衰老、化为尘土,只剩下闷油瓶一人,站在原地,眼神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热闹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风吹过。
……我忽的从睡梦中醒来,外面的天还没有亮,只有一点微光能让我看到闷油瓶的半张侧脸的轮廓,这是第一次我比他醒的早。
那不是一场梦,是他的过去和他的未来。
"吴邪。"
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一直在无法控制地发抖,只听见身边的被子被轻轻掀开,有片带着体温的阴影覆了过来,一只微凉而干燥的手先试探性地碰了碰我的胳膊,确认着我的状态。
是闷油瓶。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很熟练地用身体把我整个包覆进去。手掌按在我的肩胛骨下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我的颤抖按捺下去。
生理上的反应是迅速而诚实的。被他体温包裹的瞬间,那几乎要冻僵我的噩梦寒意开始快速消退,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失控的心跳也终于找到了节奏,缓慢而沉重地落回实处。
但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虽然表面看上去安抚十分有效,但心理上那个巨大的、被梦境凿开的空洞,却丝毫没有因为身体的回暖而弥合。
那种目睹了闷油瓶的百年、以及预见了未来可能重演那种孤独的巨大悲伤和虚无感依旧顽固地蔓延在我的心头,怎么都退不下去。
我不是没有想过他的过去和未来,相反,甚至可以说为此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但我一直觉得我不会有拿出这个准备的机会,一是我没有给自己留什么余地,二是老天大抵也不会给我一个长命百岁的时日。
可现在这个机会就以这个莫名的方式来了,无声无息,振聋发聩。它告诉我,我的准备不堪一击。
于是之前所有的疑问也就有了答案——一个真正要享受生活的人是不应该担忧未来的,而之前我所做的,仅仅是一另一种方式在逃避而已。
过去。那些我只在破碎梦境和冰冷资料中窥见的孤寂,那些风雪、墓穴、疗养院的铁链声,可我却只能做一个迟到的旁观者。
而未来。这个字眼更让我窒息。时间无疑是世界上最公平又最残忍的东西。它会带走胖子,带走我,带走这座雨村此刻所有的烟火气。它会将一切热烈的、鲜活的、吵闹的痕迹都抹平,最终只剩下他。张起灵。他会看着我们衰老、死亡,然后再次独自一人,走入那片我曾窥见的、永恒的、令人绝望的寂静里。
“人总归是要走的。”
那我那么费尽心机的把他接回来,带到这里,到底算什么。
这个人我留不住。
这是最赤裸,也最无力的认知。我吴邪十年间可以算计人心,可以颠覆家族,可以把自己变成一条疯狂的鬣狗,从阴谋的漩涡里撕咬出一线生机。我能从青铜门后把他接出来,可我拿什么去留住一个注定要穿越时间的人?
闷油瓶沉默地接纳了我的所有安排,可他从未真正“属于”这里。他只是停留。而停留,终会有结束的一天。
更何况,他也无法留住他自己。
张起灵的命运早已被写入另一种更宏大、更冰冷的规则里。失忆、寻找、终极……这些词汇像一道道轮回的刻印,打在他生命的底色上。
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在这紧密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拥抱中,我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恐慌和距离感。
闷油瓶的体温如此真实,透过薄薄的衣料熨帖着我冰凉的皮肤。他的心跳平稳有力,一声一声,敲在我的胸腔上,试图同步我混乱的节律。
这种恐慌无关信任,也无关情感。它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质差距的、令人绝望的明悟。像一个突然窥见宇宙浩瀚的孩子,被那无垠的星空和冰冷的时间法则吓得瑟瑟发抖,而唯一能给我安慰的存在,本身就是那片星空的一部分。
这太他妈的讽刺了。
我没有再睡着,于是只好开始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可是白色的羊群跑着跑着,就在我脑海里变成了长白山的雪。冰冷的,永恒的。
四只羊、五只羊、六只羊……
雪地里出现了一个背影,穿着藏袍,背着刀,一步一步,走向雪山深处。那么决绝,那么孤独。
七只羊、八只羊、九只羊……
背影转了过来,是闷油瓶的脸,眼神平静空茫,看着我,又像透过我看着别人,看着虚无。
……操。
数了几只后就不知道怎么开始数起闷油瓶来。
一只闷油瓶,在青铜门后闭上眼。 两只闷油瓶,在雪山之巅回头看。 三只闷油瓶,在格尔木的禁闭室里凝视黑暗。 四只闷油瓶,在西沙的海底默默凝视壁画。 五只闷油瓶,在篝火旁安静地擦拭黑金古刀。 六只闷油瓶,在雨村的院子里给小鸡撒米。 ……
无数个他,过去的,未来的,真实的,想象的,沉默的,更沉默的。它们充斥了我的脑海,挤走了所有睡意。我像个偏执的收藏家,疯狂地收集着关于他的每一个碎片,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我能理解的图景,却发现碎片越多,那个形象越庞大,越模糊,离我越远。
我就这样数着,数着这个我拼了命带回来的人,数着这个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留住的人。每一个数字的增加,心口的钝痛就加深一分,那冰冷的恐慌就蔓延一寸。可我不敢停,仿佛数下去就成了某种无意义的仪式,只要过去了,这一切就会暂时结束,我就能继续扮演好一个正常的,好转的吴邪,度过又一个在雨村的日子。
三千,四千……
终于,数到第五千只的时候。
天亮了。
Chapter 9: 病情记录4
Summary:
患者姓名:吴邪
记录日期:2015年9月 - 2015年10月
病症情况:退步
生理安抚效果:差主观主诉:
患者自述近期情绪烦躁加剧,刻意回避与对象的肢体接触,但仍承认接触时有“转瞬即逝的踏实感”。患者表现出对烟草的强烈渴望,并伴有对“时间不对称性”的过度思考与焦虑。客观观察:
· 患者刻意与对象保持物理距离,就餐时选择间隔座位,交流显著减少。
· 对象沉默配合,未主动打破僵局。
· 患者对“雨村生活意义”及对象“是否幸福”表现出执拗追问,情绪激动时伴有绝望愤怒反应。干预措施:
未进行主动干预。对象仅维持日常共存状态。不良反应:
· 焦虑情绪持续恶化,回避行为与依赖需求形成明显冲突。
· 患者自述“被矛盾感撕扯”,近乎崩溃。备注:
患者陷入自我消耗状态,建议密切关注其行为动向,防止自我伤害或冲动外逃。---
以下为患者自述:
Chapter Text
雨村又在下雨。
吃早饭的时候,我刻意和闷油瓶隔了一个位子,就开始漫无目的地扒拉碗里的粥。闷油瓶这次没有再做什么强制性的举动,大概他已经意识到了我的不对劲,只是顺从地坐我对面,安静饮食。
胖子瞅瞅我,又瞅瞅他。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说话,好在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遮掩了一部分的尴尬。
…
这顿早饭吃得我胃里直坠得慌。
…
雨真的下的很大。
渐渐入秋了,下起雨来会有点冷,胖子说这雨下的和雪一样,哪天起来都不知道入冬了。
下雨和下雪当然是不一样的,很简单,举个例子,假设有一天你从床上睁开眼,如果是下雨,你第一时间就会听到。如果是下雪,你只有走到窗边才会知道,哦,下雪了。
…
今天雨下的真他丫的大。
所以没什么好看的。胖子刚走,去和村长商量修沟渠的事了。我和闷油瓶都在堂屋里,无事可做。
闷油瓶靠在门口,背对着我,和我隔着一个有些刻意的不近不远的距离,仿佛嵌入了门框与外面灰蒙蒙雨景构成的画框里,成了其中最沉默、最遥远的一部分。檐水成串滴落,在他脚边碎裂开来,溅起细小的水雾,濡湿了他裤脚的边缘,他却浑然未觉。
我就这样看着,像从前的许多次。
“小哥,”我轻声问,“你喜欢雨村吗?”
他转过来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的意思是,”我斟酌着词句,“比起以前那些地方,雨村......怎么样?”
那些地方。这个词组像一个模糊的集合,指向所有他曾经停留、挣扎、战斗、沉睡过的角落。阴冷的墓穴,诡异的遗迹,雪原,沙漠,疗养院冰冷的铁窗......那些地方烙刻着他百年的孤寂与伤痕。和那些地方相比,雨村理应是一个温暖的存在吧?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微微偏转,掠过我,看向窗外被雨幕笼罩的、青翠欲滴的山峦,又或许只是看着屋檐下不断线的水帘。然后,他说:“安静。”
一个字,像一颗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鹅卵石,沉甸甸地落下来。
是啊,安静。没有阴谋算计,没有厮杀咆哮,没有需要时刻绷紧神经的机关陷阱。只有雨打芭蕉,风吹竹叶,鸡鸣狗吠,还有胖子咋咋呼呼的唠叨。
“还有呢?”我不甘心,像个急于得到肯定答案的孩子,固执地追问。
“很好。”他答道,典型的张起灵式回答,简洁到有些吝啬。
我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了。从他嘴里说出“很好”两个字,几乎等同于普通人长篇大论的溢美之词。如果要换算成喜欢的话,想必也有七八分。胖子如果是在场,大概会一拍大腿,说小哥都说很好了你还想咋地。
我曾经说命运这种事情去问为什么是没有意义的,但我现在还是要问,凭什么呢?他喜欢的东西注定要消逝,一切都会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
凭什么他刚刚觉得一个地方很好,刚刚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安静,命运却早已在终点为他预设好了又一次的失去?凭什么他喜欢的东西,注定了要消逝,要成为他漫长生命里又一个匆匆的过客,最终化作记忆里一粒模糊的尘埃?凭什么他这样的人,拼尽全力挣脱了那样沉重的过去,却挣不脱孤独这如影随形的诅咒?
这太他妈不公平了。
一股炽热而暴戾的情绪猛地冲上我的头顶,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现在的情绪,我能想到的最形象的描述就是:绝望的愤怒。
老子十年拼命,怎么,你到头来还是不幸福。
我愣愣地看了他很久。
我从前看过他很多次,看过很多次他在古墓里的背影,在篝火下的侧脸,他在我的身侧,背后,前方,但很少完全正对着我。
我忽然想起来,好像是有的,当我们第一次完全面对面的时候,我正对着他的眼睛,他向我告别。
又是告别。
在他百年的时光里,他居然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告别,最后孤独的剩他一个人。
可这样的命运配不上张起灵。
或许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配得上他的,但这绝逼是最配不上他的一个。
我忽然一个激灵,再一次意识到我的身体有些颤抖。
这不是因为冷,雨村的秋雨还没那么刺骨。这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战栗,源自于我刚刚那个念头。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闷油瓶已经半抱住了我。
这一次,我没有僵住,也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抬起了仿佛灌铅般沉重的手臂,回抱了他。
如果他抱我可以带来安慰的话,我抱他应该至少也会有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就替我安慰安慰那个百年之前和那个百年以后的张起灵。
“那,以前呢?就是在雨村之前,在遇到我和胖子之前的那些日子……你觉得怎样?”
在某个无意识的瞬间,这个或许不应该直说问题已经从我的嘴里问了出来。反应过来之后就有些后悔,但我同时也在莫名渴求。
如果他真的愿意回答的话,会是怎样的答案?
危险?迷茫?还是痛苦?
虽然一个答案不会有什么用处,但或许可以给我一个念想,让我知道张起灵是一个凡人,让我知道带他到雨村是一个正确的,有意义的决定。
话问得断断续续,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和颤抖。我感觉到被我抱着的身躯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一顿,环抱着我的手臂力道却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更紧了些,依旧稳定地提供着支撑。
我等到了他的答案。
而且没有花太长的时间,我当时的视角看不到闷油瓶的脸,但可以无比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声音近在咫尺,听不出情绪,三个字就这样轻飘飘地落下:
“不重要。”
这句话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进我的肺腑,砸得我几乎要呕出血来。
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一句。
他娘的。他在说“不重要”?
你凭什么说不重要?
那些伤痛,那些非人的磋磨,随便拎一桩出来都够普通人死上七八回——结果正主就这么轻飘飘一句,没了?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天灵盖,又硬生生被我压回嗓子眼。我很想掰开他脑子看看里头到底塞了什么才能养出这种级别的神功。可他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像堵软墙,我所有砸过去的拳头都陷进去,连个响动都没有。
闷油瓶越是平静,我这火就越显得可笑,像个自作多情的丑角。因为我不能摇着他的肩膀质问,不能指责他的平静,我更不能强迫他表现出痛苦。
他说他背负的这一切的痛苦,一切的孤独都无所谓。那我所做的呢,我尽了一切的力量,想要留住他,想要给他一个安逸的生活,想要尽力的安慰和弥补他过去的痛苦,他居然告诉我不重要。
刚刚通过拥抱而抚平的不安,像退潮般短暂地撤离,却将更深沉的淤泥暴露了出来。那股哑火的愤怒并未消失,只是被短暂的肢体接触压回了心底,此刻反而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无力感,重新翻涌上来,瞬间又淹没了我的全身。
闷油瓶依然抱着我,他的手臂稳定,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一如既往地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知道,这是他安抚的一种方式。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我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我所以为的能够给予的安慰,或许从一开始就无关紧要。他那样的过去明明所有人看了都感觉会撕心裂肺,他的命运也无疑评得上是世界之最一般的痛苦,可这一切于他而言,或许真的就只是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不重要”。
这一切,在他浩渺无声的人生面前,都同样微不足道。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不需要我的怜悯,甚至可能也不需要我这般剧烈的感同身受。我的所有不安,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一种需要被安抚的症状。
这几天那些他主动的安抚,沉默的配合,甚至还有一些令人有些尴尬的场景一个个在我脑子里冒了出来,让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羞耻和难堪。安抚我?我有什么好安抚的?你大义凛然的在这安抚我,然后说你所有的痛苦都不重要……
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紧紧抓着他衣服的手,像是突然被烫到一样,猛的松懈下来,变得僵硬而无所适从。继续抱着他,仿佛是在固执地强调我的需要,我的病态,我的无能为力。而松开他,又像是承认了某种失败,某种连最后这点慰藉都无法把握的溃退。
这是到雨村以来,第一个不那么令我舒适的拥抱。
这只是个开始。
自从那以后,我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每一次下意识的靠近,每一次目光的追寻,甚至只是并肩坐着时手臂不经意地相触,都会在瞬间勾起那种复杂的、自我否定的情绪。我渴望触碰的本能,与触碰后更加强烈的、关于徒劳和不公的清醒认知,在我体内疯狂地撕扯。
而我,仿佛在用这种幼稚的回避,无声地抗议着他那句轻飘飘的“不重要”,也抗议着那个我倾尽所有也无法改变的、注定的未来。
我开始疯狂地怀念烟草。 那是一种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可控的、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回应的镇定方式。无论如何,至少能让我短暂地、麻木地、从这场自我消耗的战争中喘一口气。
但这显然十分困难。
我得想办法一个人出去一趟…不光是烟草,可能还得搞点市面上能缓解病症的药物或者是镇定剂。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诱人的、危险的吸引力。离开这里,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逃离他那双能看穿一切却沉默不语的眼睛,去找点能让我自己站稳的东西。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天,像一场自己对自己的围剿。渴望与抗拒,依赖与厌恶,每一天都在我心里上演着全武行。自己就快被这种矛盾的撕扯感逼疯了。
Chapter 10: 病情记录5
Summary:
患者姓名:吴邪
记录日期:2015年11月
病症情况:严重
生理安抚效果:几乎无效主观主诉:
患者报告频繁噩梦,内容为对象未来孤独生活的具象化场景。梦醒后伴有强烈心悸、窒息感及痛哭,对象拥抱方只能略微缓解。客观观察:
· 患者于梦中惊醒后紧紧拥抱对象,对象为其擦拭眼泪并持续轻拍后背安抚。
· 对象回答引发患者剧烈心理冲击,陷入“无法改变对象永恒孤独”的绝望感。干预措施:
对象提供拥抱、拭泪及背部轻拍安抚。不良反应:
· 噩梦内容反映患者对“失去”和“离别”的深度恐惧。
· 对象拒绝遗忘的态度反而加剧了患者的痛苦与负罪感。备注:
患者病情进入新阶段,生理安抚虽能缓解即时症状,但无法触及心理层面的根本恐惧。建议进行紧急心理危机干预。---
以下为患者自述:
Chapter Text
在今天晚上,我看着准备铺床的闷油瓶,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摆出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说出了那句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话: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胖子扭头看我,眼神跟看傻子似的。闷油瓶铺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也没说话。
我硬着头皮,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继续往下说,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念经:“真的,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睡了。”
胖子摇头,闷油瓶沉默。
如果现在有人听到这段对话,一定会觉得这是哪个小孩和父母之间在掰扯。这让我觉得自己蠢爆了,但偏偏我还就是要扮演那个执着的小孩,积极争取自主权益。
“……老是挤一块儿也不好,”我试图找个理由,听起来却苍白无力,“小哥你也需要点私人空间不是?”
闷油瓶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我。他的眼神很深,像古井,看不出情绪,好像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与他擦肩而过。
他就那么看着我,看了好几秒,直看得我心底那点愤怒又猛地窜上来,正想着要直接把我的被子抢过来的时候,闷油瓶几不可查地颔首,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就这么一个字。
没有疑问,没有反对,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干脆利落得让我心里头猛地一空,那点愤怒顿时就被浇灭了。
……
那天晚上,我就抱着被子去了隔壁房间。床板很硬,被子有股淡淡的霉味,怎么躺都不舒服。
我不知道是怎么又睡着的,或许是因为隔壁房间的寂静比噩梦更让人难以忍受。意识沉浮间,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抽离感再次袭来。
这一次,没有漫天风雪,没有破碎的时空剪影。
我像是悬在半空中的一缕游魂,俯视着雨村的小院。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院里的那棵老槐树更加枝繁叶茂,青石板路的缝隙里长满了深绿的青苔,显得静谧,甚至有些……荒凉。
我再次看到了闷油瓶。
他一个人。
他正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陈旧不堪的搪瓷杯——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胖子用的,杯身上印着劳动最光荣字样的杯子,边沿都磕掉了好几块瓷。
我的心猛地一揪。胖子呢?我呢?
答案不言而喻,冰冷地浮在空气里。
闷油瓶走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打上来半桶清水。他没有用瓢,而是直接将胖子的搪瓷杯浸入桶中,盛了满满一杯井水。然后,他就那么站着,端着那杯水,看着水面微微晃动的自己的倒影,出了神。
他就这样站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在他身边凝固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缓缓移动,他却像一座山,亘古不变。
最终,他并没有喝那杯水,而是将水缓缓地、均匀地浇在了梨树的树根下。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是那棵梨树。
梨树看样子已然只剩下了一桩枯木,毫无生机活力可言,但闷油瓶依旧在很执着地浇着水。
……
画面缓缓流转。
他走进堂屋。屋里的摆设几乎没变,只是多了一层岁月的包浆。他走到墙边那个放杂物的老旧柜子前,打开其中一个抽屉。
抽屉里东西不多,却放得整整齐齐。我看到了一副镜腿用胶布缠了又缠的旧眼镜,一包早已受潮板结、不可能再点燃的香烟,还有几本纸张发黄脆弱的笔记——是我那本试图记录他喜好的那个本子。
闷油瓶的手指在那副旧眼镜上极轻地拂过,几乎没有碰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然后,他的指尖停留在那本笔记粗糙的封面上,摩挲了一下。
他拿出那本笔记,走到廊下,坐在那把我们都坐过无数次的竹椅上。夕阳的光线正好,像给一切镀上了层怀旧的金边。
他翻开笔记。
我一页页地看着,那上面是我的字迹: “事件一:泡脚。评价:有点喜欢。” “事件二:钓鱼。评价:可能不太喜欢。(他放生的,真的只是那条鱼吗?)” “事件三:养鸡。评价:挺喜欢的。(给小鸡留了通道)” ……
本子后面又写了好多页,那些我当时自以为是的观察和揣测,此刻以这种形式呈现在他面前,让我感到一阵迟来的窘迫和心酸。
闷油瓶看得很慢,很仔细。目光一行行地扫过那些字,有时会在某一页停留很久。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读不出悲喜。
我只能看着他,看着他一个人在泡脚,钓鱼…那些写在本子上的事情,他一件一件的做。
画面再次切换,是在一个除夕夜。
窗外偶尔传来远处村落零星的鞭炮声,更衬得小院里冷清得吓人。堂屋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灯。桌上,摆着三副碗筷。
还是他一个人。
桌上没有胖子张罗的十全大补汤,没有年年必备的、齁死人的红烧鱼,只有一两样极其简单的素菜,和一壶酒。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只是将另外两个酒杯也斟满。
然后,他就对着那两副空荡荡的碗筷,安静地坐着。仿佛在等待两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入席。
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扭曲而孤单。他就这么坐着,听着远处的欢声笑语,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守着这一桌无人赴约的年夜饭,守着这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永恒。
最后,我看到他走到院门口,望着远处漆黑的山峦。夜色将他的身影吞没大半,只留下一个比夜色更沉默、更沉重的轮廓。雨村的灯火在他身后零星而微弱,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吹熄。
但我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的眼神,不再是那种空无一物的清澈,也不是古墓里应对危机时的锐利,更不是平日里的淡然。那是一种……我熟悉到刻骨铭心、以至于浑身血液都瞬间冰凉的眼神。
这种眼神伴随了我十年,从它出现开始,单单是理解,我就花了不少的时间,但很神奇的是,我没有丝毫惊讶,仿佛一切心安理得。但是现在出现在闷油瓶眼里,就他娘的很恐怖了。
是思念。
他在思念。
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眼中闪过的画面,这或许是唯一一次他和我共情的时候。
我第一次意识到他眼神里饱含着某种情绪的可怕。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甚至不是痛苦,而是另一种更漫长、更无声、更能将人的灵魂一寸寸碾磨成灰烬的东西。它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张起灵的眼睛里,比任何妖魔鬼怪、任何绝境危机都更让我魂飞魄散。
所以呢,是我们让他学会了思念吗?
如果神明学会了思念还会是神明吗…
大概不是了吧。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他做那个神明。
...他可能也不是了。
闷油瓶或许不再是那个没有过去、也无所谓未来的张起灵。他的过去因为我们的探寻而逐渐清晰;他的未来,则因为我们的存在,而被锚定在了注定会失去的痛苦里。我们改变了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刻下了只能由他独自品尝的孤独。
可是他娘的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无论我付出多少,十年、二十年、赌上一切,疯魔成性,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却依然像螳臂当车一样,无法撼动那该死的、冰冷的轨迹分毫?为什么我倾尽所有,换来的不是他的解脱,反而是在他身上套上了更沉重的枷锁?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难道只是为了让他更深刻地体会什么叫失去?
这就是张起灵的命运吗…?
这就是那个没有为什么的命运,操蛋的命运。
闷油瓶微微仰起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我却仿佛穿越了时空,清晰地听见了那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又重得能压垮岁月:
“……吴邪。”
他在叫我的名字。 在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听见的、永恒的寂静里。
“张起灵——!”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般剧烈地抽了一口气。
第一个清晰感知到的,是触感。
我正死死地抱着一个人,手臂用力地环箍着对方的腰身,脸深深埋在一片微凉的颈窝里,鼻尖全是那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
是闷油瓶。
第二个感知到的,是触感之上的触感。
一只微凉而略带茧的手指,正极其轻柔地、有些生涩地拂过我的眼角,揩去那里残留的、连我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湿意。
我不是……应该一个人吗?
极度的错愕让我瞬间完全清醒,身体下意识地僵硬起来,环抱着他的手臂也微微松动,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以便看清眼前这超乎理解的情景。
我抬起头。
天光尚未大亮,屋内一片朦胧的灰蓝色。但这并不妨碍我看清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闷油瓶侧躺着,正面对着我。他的眼神沉静如水,没有丝毫睡意,显然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他的右手还停留在我的颊边,指尖甚至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泪痕,动作因我突然的惊醒而顿在半空。
四目相对。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中极其罕见地、倒映出的那个仓惶又狼狈的我。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无数个问题在喉咙里打转,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所有的思维都被他为我拭泪这个动作打得粉碎。
闷油瓶似乎并没有期待我的任何反应。见我醒来,他那顿住的手指极其自然地、继续完成了方才的动作——用指腹轻轻抹过我另一只眼角的湿润,然后,那只手便落下来,很轻地搭在了我的手臂上,并没有推开我那依旧环在他腰间的、显得有些逾越的胳膊。
他没有问我梦见了什么,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流泪,甚至对我为什么紧紧抱着他这件事,都没有流露出半分疑问或讶异。
他只是看着我,用那种能容纳一切也能看透一切的目光,安静地承接了我所有的惊愕、脆弱、以及从那场无尽孤独的噩梦中逃离出来的后怕。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却并不令人窒息,反而像一种无声的包裹。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内是我们交错的、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
梦境的冰冷绝望和眼前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碰交织碰撞,最终化作一股汹涌的酸楚,狠狠冲撞着我的胸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情感几乎要决堤而出。
在那股酸楚即将冲破喉咙的前一刻,我猛地低下头,再一次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试图藏起自己失控的表情,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和他衣料下坚实温暖的触感。
……
我突然有点庆幸。
这庆幸来得突兀又卑劣,像在无边黑夜里划着了一根受潮的火柴,光微弱得可怜,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那股几乎将我溺毙的恐慌和绝望,因为这荒谬的念头而稍稍退潮,让我的肺叶重新攫取到一丝稀薄的空气。
还好,这次可能真的只是个梦境。
这是我第二次想要感谢遗忘。
如果命运的残酷在于它最终的别离,那遗忘或许真的是最后的慈悲。只要他能忘了我们,忘了这段在雨村的时光,所有对他而言就只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魇,醒了,就散了。
痛苦和思念都将被时间的长河冲刷殆尽,他依旧会是那个清澈的、不为任何事物停留的张起灵。
再或者是想多了,他一直都会是那个神明,只是偶然间下了个凡而已。
我们这些凡人短暂的热闹,于他无尽的生命而言,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尘埃,拂去便了无痕迹。他此刻的停留,或许只是一次好奇的驻足,终有一日他会回归他自己的轨道,而我们的一切,都将在他的永恒里褪色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若是这样,也好。
但这个时候,我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我该死的居然想向他求证。
“小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会忘记了我和胖子,你愿意……”
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因为闷油瓶肯定不会说愿意。
但我已经想好了,以他的性格一般不会正面回答,大概率会摇头,那就是觉得我不该问这个问题,或者会沉默再或者说一点其他的,那可能代表了他也不知道,有可能会抱得更紧,那就是想要先安抚我,反正无论怎样我都应该可以有点庆幸的资本,只要他不说……
“不愿意。”
这是闷油瓶说的。
甚至是在我还没有说完的时候,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和行动不同,语言是一种极其直接肯定,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宣判。它不像一个沉默的拥抱那样可以自我解读,不像一个眼神那样可以模糊的去感受。
轻飘飘的三个字,就可以把我推向绝望的深渊。
我无法想象他的百年——百年前,他一个人,百年后,他带着思念,还是一个人。
如果可以,你就像忘了所有无关的人那样,忘了我们。
可是你他娘的说你不愿意。
Chapter 11: 病情记录6
Summary:
患者姓名:吴邪
记录日期:2015年11月(对象临时离开后)
病症情况:严重
生理安抚效果:无主观主诉:
对象因协助村民进山围猎暂时离开。患者自述对象离开后,焦虑感急剧上升,出现神经末梢刺痛、胃部抽搐、指尖冰凉等躯体症状。客观观察:
· 对象离开后,患者通过疯狂劈柴、码放木柴等重复性体力劳动转移焦虑。
· 患者复吸香烟,承认此为“饮鸩止渴”的替代行为。
· 患者情绪极不稳定,对村民小贩的秤量作弊行为表现出罕见的攻击性(用烟头烫对方手部)。干预措施:
无对象在场,无法进行生理安抚。不良反应:
· 对象缺席导致患者应激反应失控,退行至用尼古丁和强迫性劳动进行自我镇压。
· 出现冲动性攻击行为,社会功能受影响。备注:
患者处于对象依赖性的戒断反应期,状况高危。需确保对象尽快返回,并在期间加强看护,防止意外发生。---
以下为患者自述:
Chapter Text
闷油瓶是早上跟村长一起走的。
村长来得早,脸上堆着点不好意思的笑,说山里最近野猪闹得凶,踩坏了好几家梯田,还差点拱了人。村里组织了几次围猎,那畜生精得很,没逮着。有人瞅见那家伙的脚印往深山老林里去了,路险得很,村里人不敢深追。实在没办法,才来请“那位张小哥”帮忙去看看,毕竟他知道小哥本事大。
闷油瓶听完,没什么动作,回头看了我一眼。
意思是在问我?
于是我就点了点头。
他没动。
“我没事,小哥你去吧。”我努力让语气显得正常,“小心点。”
最后他还是被我劝走了。
看到他走后,暗藏的那些慌乱和不安就像藤蔓一样的开始在我身体里爬行。
但我还是想松一口气。
我觉得现在很有必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最近的行径在一定是十分反常的,而且是那种所有人都不可捉摸的反常。有几次听到胖子在不知道再和谁联系,像是在说明我病情的样子。
但是这病到底还是个人的心理问题,却好像一直在麻烦别人,不免让我心里有些膈应。
可有的当事人他不当回事啊。
胖子凑过来,叼着烟,烟雾缭绕里眯缝着眼看向闷油瓶消失的方向:“英雄有用武之地了啊,晚上说不定有野猪肉吃了。”
我没接话。喉咙发紧,怕一开口就泄露出不该有的颤音。只是沉默地转身,近乎仓促地逃回了院子。
院子好像一下子变得又空又大。
啧,狗日的,静不下来。
我试图找点事做,像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一根稻草,把自己埋进各种琐碎里,用身体的疲惫淹没心里的惊惶。 我劈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柴。又把劈好的柴火垛码得极其整齐,试图用这种外在的秩序来强行约束内心的混乱。
这当然不是什么勤劳。是焦灼。是最原始、最无法理喻的焦虑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物理出口。这和我前几个月依赖触碰和靠近的状态倒是截然相反——那种感觉很像十年前最开始布局的时候,就是那种必须用疯狂的忙碌来转移注意力,否则就会被无边的压力和恐惧吞噬的状态。
我看着逐渐被堆高的柴火,肌肉因为有些疯狂的劳作唤醒了久违的被运用的感觉。不安依旧不断的在我身体里生长,这让我整个人十分不适。等到我不自觉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的时候,就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太矫情了。
尤其是前几天。
按道理来说,现在的情况明明已经是我从前能想象到的最好的一种——闷油瓶出来了,还记得我和胖子,现在人在雨村好好的。
但我就是脑子抽了,管那么多干嘛,你吴邪归根到底就是一普通人,还想有多大本事啊,能这样已经可以烧高香了。
可是现在就该死的是这么个狗日的状态。
……
我又开始怀念尼古丁。
那种渴望来得凶猛而具体,舌尖甚至提前尝到了烟草粗糙灼烧的幻觉。那不是享受,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求救,需要一点熟悉的、带有刺激性的东西来强行镇压住体内喧嚣的恐慌。
于是下午趁胖子不注意的时候,我就闪身进了屋,从衣柜最底下摸出了上次出去好不容易搞来的唯一私藏。心说要是被发现了可不能怪我,谁让你们都不让我吃药。自己在网上买,结果快递一个都没到,还不知道是不是被诈骗了,那就只能委屈我抽烟了。
熟悉又陌生的辛辣气体猛地灌入肺叶,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和咳嗽的冲动。这感觉并不是很美妙,甚至有些难受,根本不能和真正的、来自闷油瓶的生理安抚相比,那带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宁静与熨帖。
但烟草像一股粗暴却有效的强效清洁剂,强行冲刷着神经,将那团无处安放的焦躁暂时压了下去,虽然我知道这只能算是饮鸩止渴。
……
傍晚,村里那个时常挑着杂货担子来兜售的小贩来了。胖子还在捣鼓他那个的宝贝收音机,腾不开手,就喊我去看看。
小贩是个外村人,精瘦,眼珠子滴溜溜转,看着很精明。我没心思细看,随意指了几样家里常用的东西。小贩嘴里殷勤地应着,手上那把老式杆秤却玩得有点花。他拇指看似无意地压着秤杆尾端,让秤砣滑出去的幅度小了不少。
这种小把戏,我以前或许不会在意,雨村日子过得随和,差个一两钱没人计较。
但今天,很显然就是我脑子的哪根筋搭错了,心里的焦躁瞬间变成火气直接冲到了脑门上,于是就在他笑着报出一个明显虚高的价格时,我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开了口,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情绪。
“秤,不对。”
小贩愣了一下,随即讪笑:“哎哟,这位老板,看您说的,我这小本生意,童叟无欺……”
那种叽叽喳喳的声音像针一样扎着我的太阳穴,让我没有任何耐心继续听下去。直接用烧得红亮的烟头,不轻不重地蹭了一下他那只死死压在秤杆尾端的拇指。
“嘶!”小贩吃痛,手一松。
秤杆猛地一沉,秤砣滑被扔出去老远,真实的分量瞬间显露无疑。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小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转而将那半截烟叼在了嘴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顺带着出了几缕烟气,看上去应该十分有黑社会的做派。
小贩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连连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手滑!绝对是手滑!老板您大人有大量……”他手忙脚乱地重新称重,价格报得比市场价还低了几分。
我没再说什么,付了钱,拿起东西转身就走。
我走回院子中央,心里的火却没因为这点小胜利而熄灭,反而烧得更。我很迅速地把那半根烟抽完了,直到滤嘴烧焦的苦味蔓延开来,才狠狠摁灭。再想起刚刚这事儿,就颇有一些无奈和自嘲。
恐吓普通人这事居然是我吴邪干出来的,我心说,这几年脾气他娘的还真没那么好了。
Chapter 12: 吴邪的小笔记2
Summary:
吴邪:胖子是有大智慧的人。
尤其是那晚的对话,直到至今都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但很可惜,我这个傻逼当时被说的一愣一愣,基本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能单纯记录一下对话了。
Chapter Text
天色擦黑,胖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摸出两瓶本地土烧,度数不低,闻着就冲鼻子。
他也没用杯子,直接起开一瓶,瓶口往桌沿上一磕,酒晃出来少许,洇湿了一小片桌面。
“到底怎么回事儿?”胖子自己拿着另一瓶,也没喝,就那么看着我。 “就看看你这几天,尤其下午,人小哥一走,前十年的那劲儿彻底就出来了。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胖爷我眼睛尖着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吴邪同志。你这是心病,要是说都说不出来,好就更不可能了。”
我没碰那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一个经年累月烫出来的焦痕。
胖子也不催,自顾自拎起酒瓶灌了一口,咂咂嘴,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酝酿。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几只不甘寂寞的秋虫在墙角有气无力地叫着。
我最终还是说了。
……
“等等”胖子终于又开口,声音沉甸甸的。
“我们一点点儿捋,首先,我问你啊天真,你知道你为什么为了小哥这么拼命吗?”
这个问题很难直接回答的清楚,我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的方式,我觉得胖子也能理解的方式。
“因为他是张起灵。”
因为他是张起灵,他背负着世界上最痛苦的命运,但他说不重要。
………
“反正,他值得。”
这是我心底最直接、最毋庸置疑的答案。
胖子很沉默的摇了摇头,接着说出了一句颇有哲学美感的话:
“不是因为他是张起灵,所以值得你这么做。是因为你是吴邪,所以你会为了他这么做。”
我怔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调转。
“你自己个儿细想想,”胖子的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叩击声,“九门上下折腾了多少年,汪家又盘踞了多少代,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知道小哥身上那点事?谁又干了跟你一样的事?啊?谁他妈不是绕着弯儿地算计,想着怎么从他身上榨出点油水?”
“只有你,也只会是你。别人看到小哥,想的是价值,是用途。就你他娘的天真无邪!”他语气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慨。
“所以你别老觉着是你单方面欠了小哥,或者为他牺牲了啥。”“你反过来想想,是小哥的存在,照妖镜似的,把你吴邪骨子里是啥样的人,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被他这一连串不紧不慢却步步紧逼的话砸得有点懵,耳朵里嗡嗡作响,不像挨了重锤。下意识地,我张开了嘴:“那哪一样,小哥是我们过命的兄弟……”
“而且我当年答应过的,十年后,我带他回家。”
承诺。责任。这两个词像烙印,深深刻在我骨头上十年,早已成为我所有行动最正当、最不容置疑的注脚。
“兄弟?”胖子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仿佛在细细掂量这两个字的分量。
“所以在你眼里,你仅仅把小哥当兄弟,然后带他回家,照顾他,所有这些……都是一种……责任?”
不然呢?除了这些,还能是什么?
“责任?”胖子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想笑,又觉得无奈,最终所有这些情绪化作一声轻微的叹息,“天真,你这话……有点贬低人了啊。”
“胖爷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责任。” “责任是欠了债,砸锅卖铁也得还。是白纸黑字写明白的,是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是九门那帮老狐狸,算计来算计去,最后把你推出去顶缸。是你要往外掏心掏肺的时候,心里头还得揣着一杆明晃晃的秤,不停地掂量这买卖公不公平,划不划算,自己亏不亏。”
“摸着良心说,你吴邪为他张起灵做的哪一桩哪一件,是这么掂量清楚了才去做的?你一次次把命别在裤腰带上往前冲的时候,脑子里划过‘责任’这俩字该占几分斤两吗?算计过值不值得吗?”
“你没有,你压根没过脑子,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你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觉得那是在尽‘责任’吗?天底下他丫的有这样的‘责任’吗?”
“所以,别用‘责任’这顶大帽子。你这不叫责任——”
“你这叫情愿。心甘情愿。”
“再说兄弟。”胖子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平时唠嗑的调子,但话里的分量丝毫未减。
“兄弟是能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能一起抄家伙打架、背靠背扛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没错,” “胖爷我跟你们俩,也是实打实、过命的交情,铁三角,掰不了。”
“但兄弟不会让你觉着,没了他,你这片天就得塌了。”
“你会因为胖子我将来哪天嗝屁了就变成这样?你肯定得哭得稀里哗啦,逢年过节多给胖爷我烧点金山银山、洋楼跑车。但你会觉得你自个儿的世界就此停转、彻底黑了,再也过不下去了吗?你不会。”
“但小哥会。”
“还有你小子跟小哥待一块儿,跟换了个人似的——胖爷我上次爬山崴了脚,你就扔了瓶红花油说自己揉;前儿小哥就碰了下树枝,你倒好,先扒拉他胳膊看有没有划痕,又跑屋里翻创可贴,连别碰水都嘱咐三遍,咋?小哥的皮比胖爷我金贵?”
“还有你那本破笔记,记我爱吃红烧肉就俩字‘胖子:肉,记小哥泡脚,连‘水温刚好没过脚背’‘看院子石板时眼都不眨’都写,你是记喜好还是写人物传记啊?”
“前儿下雨,你说自己困得要死,却硬撑着等小哥从村长家回来——我问你等啥,你说等他回来关门,可门胖爷我早关好了!你就是怕他淋着,又怕他回来没灯,别跟我扯别的。”
“所以,”他下了结论,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力量,不容置疑,“你对他,早就不止是兄弟了。早就过了那条线了。”
不止是兄弟?早就过了?
“天真,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摇着头,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度,“你到现在,真还没咂摸出味儿来吗?”
“你这几天又是生气又是心慌的,觉得抱了摸了也没用的。那是因为病根不在这儿,你就是在心疼他。”
“他自个儿还没皱一下眉头呢,你就先替他疼得抽抽了。他沉默无所谓,你就觉得他心里揣着天大的委屈,想着法儿地要替他扛起来。”
“是你一想到未来那么长,可能终究要留他一个人,你他妈就先受不住了。结果呢,天天拿着责任兄弟当幌子,就是看不清,折腾来折腾去,你折磨的不是他,是你自个儿。”
“你吴邪,天生就有为他张起灵操心到死的毛病,现在就更是病入膏肓。这病胖子我得不了,小花也得不了,全世界你独一份。”
胖子将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最终敲定的、不容置疑的力度:“遮遮掩掩了这么些年,折腾了自个儿这么久的,到底是什么,你心里真就一点数都没有吗?”
“一般来说,我们管这个叫爱。”
“但你俩到底是个什么,不是胖爷我能说清楚的,就只能说到这,仁至义尽了,天真。”
“所以,你有这几天那些个什么想法的时候,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你自个儿,第二个就是小哥。你把这一切当什么了?我们给小哥的施舍吗?那你把小哥当什么了?又把你的真心当什么了?”
“再说小哥,他选择留在雨村,是因为他没地儿去吗?放屁!是因为他乐意。”
“他比谁都清楚咱俩是迟早要哏儿屁的货色,但他还是留下了。这说明啥?说明在人家那价值天平上,跟咱俩过这几十年比什么之前一百年还是之后一百年重要多了!这是人自个儿选的路。你这是在骂他眼神不好,还是在骂你自己是个废物,不配让他选?”
……
Chapter 13: 病情记录7
Summary:
患者姓名:吴邪
记录日期:2015年11月
病症情况:突破性好转
生理安抚效果:良好(认知层面干预起效)主观主诉:
患者在友人干预及酒精作用下,首次尝试对对象直接表达积压十年的痛苦、愤怒与执念。自述过程中情绪激烈,但最终在对象回应下获得巨大情感释放与认知转变。客观观察:
· 患者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地陈述十年间的伤痛经历(包括身体创伤、布局算计、孤独恐惧)。
· 对象全程沉默倾听,并通过递酒、目光接触、轻触手背等方式提供非语言支持,表示接纳与理解。
· 对象关键表述
· 患者从愤怒、委屈转为释然与哽咽,最终实现情感宣泄与接纳。干预措施:
1. 患者自我暴露:主动陈述创伤经历,打破情感隔离。
2. 对象情感确认:通过语言与肢体动作给予肯定、感谢与承诺。效果评估:
· 突破性进展:患者长期以来的“责任—牺牲”认知框架被彻底打破,转变为“彼此选择—相互成全”的健康情感模式。
· 症状缓解:愤怒、委屈、自我消耗等情绪大幅缓解,安全感显著提升。备注:
此次对话为患者情感认知的关键转折点。对象的回应不仅确认了患者存在的价值,更主动承担了未来的情感责任。建议巩固当前关系模式,支持患者逐步内化新的情感认知。---
以下为患者自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酒过三巡。
闷油瓶脚步声几乎融在风里,但我身体的某个部分似乎先于听觉捕捉到了他的归来。
脊背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这么躲下去了。
他走进院门,身影就切割出一道夜色,目光习惯性地先扫过全场,掠过了酣睡的胖子,最后落在我身上。很平静,看不出刚去处理过什么麻烦事。
“小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还算稳。 “嗯。”闷油瓶应了一声,走到井边,舀起一瓢冷水冲洗了一下手脸。水珠顺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滑落,折射着微弱的灯光。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没去看屋里显然无法招待他的胖子,也没问我为什么独自坐在外面,只是很自然地走到我对面的矮凳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抬头能正好看到他的眼睛。
这是一个我很熟悉的距离,是这段日子以来刻意保持,却又在无数个不自觉的瞬间试图打破的距离。
沉默了下来。
爱。
这个词对我来说,太模糊了。
我是一个在自觉或不自觉中会分类情感的人,倒不是我吴邪有多么理智,只是很多时候我做的事都需要一个目的,那么相应的就会需要原因,有时也会反过来,我能十分清晰的认识到事情的原因,所以会开始做一件事情。
简单来讲,就是我需要说服自己。如果事情的原因是因为情感的话,那么我肯定会给它一个指定的位置。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如此,只要能说服自己就够了。
就比如前十年。
我所做的极端的一切都需要配备一个极端的理由,首当其冲的就是张起灵的命运,这是最具有冲击力的,其次是兄弟,是责任。这种位置一旦摆放好了就不可能被轻易挪动,以至于在今天上午从我的角度看依然处于一种坚不可摧的状态。
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和卡进了墙缝里的纸团毫无区别,之前一直没人理会,实际上只要一抽就能抽出来。
现在胖子就抽出来了,还告诉我,这是爱。
我可以理解亲情,友情,可以理解兄弟,责任,可是爱的范畴就太他娘的大了。
那我对家人还可以有爱呢,兄弟也可以有。
但胖子说的很对,事实也摆在这里,一百多年了,就我一个傻逼干出了这种事情,那就很能说明问题。要么,我真的是一个傻逼,要么就存在一种很特殊的,非我不可的原因。
我心里不禁开始后悔起来,狗日的,当时我就应该一巴掌把自己抽醒,当时已经被胖子说得愣了神,根本没有发现问题的重要所在,现在倒是好了,人都已经喝趴下了,全剩我自己来理。
张起灵在我的生命中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就算我真的确定对他的情感属于爱这一大类的范畴里,但再往下细分依然是毫无头绪。
可能是我看着他那双淡然的眼睛,就不像是需要我的爱的样子。
这个想法的冒出很快让我想起了这几天的事情,心里那些被压下去的情绪也在一点点的放出来。
一切像走马灯一样无端的开始在意识中放映,从我晕倒后醒来开始,从那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了的怪病开始,从那一次莫名其妙的拥抱和安抚开始,我想起梦中他被人一次次的利用,想起一个个只能停留在他过去的所有生命,想起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注定寂寥的未来,想起他说雨村很好,他说他不愿意,他说……
“不重要。”
想到这,我心底那种压抑的情绪就猛地爆发了出来。最浓烈的就是可笑,需要形容一下的话,就是如果我现在真的笑出来了,一定会让人觉得是个面目可憎的变态。
我为他所背负的命运而不公,你妈逼的居然告诉我不重要。
是,就像胖子说的,老子就是心疼你,可你他娘的凭什么蔑视我的心疼,如果真的可以被称之为爱的话,你又凭什么蔑视我的爱,告诉我这些痛苦你都不在乎,无所谓。然后还要大义凛然的来安抚我十年来由你而起的执念。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怒火在我体内无法遏制地升腾,心说你他娘的没关系是吧,没关系有本事你把我和胖子都忘了,这时候你妈逼说你不愿意。你他娘的到底想怎么样?把痛苦都逼到自己一个人身上,然后还要潇洒的转身当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超级英雄?
我瞬间把酒瓶拍在桌上,发出砰一声响。粗糙的陶制瓶底与木头桌面狠狠撞击,震得我虎口发麻,也震碎了院子里那层虚伪的平静。残余的酒液从瓶口溅出来,几滴冰冷的液体落在我的手背上,像某种决绝的序幕。
行啊,你张起灵不是云淡风轻吗?不是百年的苦楚都能一句轻轻带过吗?
那我就把我人生中最阴暗,最不可回忆的十年拿出来。
我倒要看看你张起灵有多没关系。
“张起灵”我看着他,声音低了下去,却清晰无比,“你知道这十年我都经历了什么吗?”
“你给老子听着,接下来我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都要给我听清楚。”
酒壮怂人胆,开头的这句话,借着那股冲顶的酒劲和怒火,我说的非常有气势,几乎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控诉意味。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 至少不善于这种情况下的表达——不善于将那些早已和血肉长在一起的疼痛,精准地、有条理地剥离出来,展示给另一个人看,尤其这个人还是闷油瓶。
汹涌的情绪在胸口剧烈地冲撞,寻找着出口,可真到了要开口的刹那,却被无数纷乱的画面和感觉堵住了喉咙。我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什么,又到底从何处说起。是说手臂上一道道增生扭曲的疤痕?还是说我那几乎已经废掉、连雨天都会闷痛作响的鼻子?还是说那次在墨脱的坠崖?总不能现在说,在幻境里的无数个瞬间,我唯一想看到的、能让我保持清醒不彻底疯掉的身影是你张起灵……
……
突然,我听到他极轻地动了一下。不是说话,而是伸出手,拿过了桌上那瓶还剩小半的土烧,又拿过我之前用过的那个空杯子。
清冽的酒液注入杯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倒得不多,刚好浅底。
然后,他将那杯酒推到了我面前的桌上。
意思很明显。
——我知道。 ——我在听。 ——你可以继续说。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他还是那样,脸上看不出波澜,但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极其沉静的了然。他或许不懂那些复杂的情感名目,但他能精准地接收到我最核心的情绪——那份几乎把我自己都烧毁的、剧烈的“在意”。
胖子说得对,他什么都知道。
酒精和这股了然的视线共同作用,催生出一种更深的、想要和盘托出的冲动。
我端起那杯酒,没喝,只是用力握着,冰凉的杯壁勉强镇住指尖的颤抖。
我终于开始说。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说。从沙漠到手臂上的伤疤说到西藏喇嘛庙的寒意,从那些精心设计的局说到无数个靠酒精和尼古丁硬熬的长夜……有些细节模糊了,有些情绪却格外鲜明——孤独、恐惧、愤怒,还有……支撑着这一切的、近乎偏执的信念。
我说得很乱,像一盘散落的珠子,毫无章法。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极轻地眨一下眼睛,表示他在听。他的沉默像一片深海,无声地容纳了我所有混乱的倾泻。
“很多次……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一丝苦涩,“不是身体撑不住,是这里。”我空着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觉得没路了,黑得要命,喘不上气。”
他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落在我心口的位置,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沉得像古井,看不出情绪,但我却莫名觉得,他懂那种窒息感。
“然后……我就会想起来,”我继续说着,像在剥开旧伤疤,疼,却也有一种释放的诡异快感,“想起你...在雪山里……”
我的话毫无逻辑,但他听得很耐心。
“我就觉得……不行。”我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狠劲,“绝对不能……再让你回去。绝对不能。”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对上了他一直沉静的目光,像是要透过那双眼睛,看进他灵魂最深处。
“所以,我做的所有事……”
“因为你…你他娘这个挨千刀的……”
我突然将话头顿住,渐渐沉默下来,莫名感觉自己有点像拿在绑架他,好像我在告诉他:老子这么多年拼死拼活的都是为了你,就像一个邀功的小孩。
“谢谢你。”
这三个字,清晰无比地落下。没有多余的情绪渲染,平铺直叙,却像三座山,轰然撞进我的耳膜。瞬间,一股无名火再一次猛地窜上了心头,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痛苦,烧得我口不择言。
谢谢,就一句轻飘飘的,谢谢。然后呢?你不还是要去独自面对以后的百年吗?那你谢我什么呢?难道谢我十年所做的这一切吗?
我不希望闷油瓶会告诉我,其实他跟着我到雨村的初衷,他在此所做的一切,所有的什么安抚,都他妈的只是为了给我一个安心。
"谢谢?"我猛地抬起头"你谢我什么?谢我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谢我老子点把命搭进去?还是谢我......"谢老子他妈的在心疼你?后面半句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脸上的平静似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痕,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你存在。”
他说的极其简单。
你存在。
谢谢你存在……
我死盯着他那双淡然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敷衍或客套,但我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亘古不变的坦然。心中的怒火依旧僵持不下,像一头困兽,明明已经找到了目标,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撕咬下去——因为闷油瓶给出的,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任何一种答案。
谢谢我存在?
我吴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跟你张起灵百年的孤独和痛苦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这样郑重其事地道谢……
……
“因为你是吴邪,所以你会为了他做这一切。”
“只有你干出了这样的事。”
“这是人小哥自己选的。”
我心里突然想起了胖子醉倒前拍着我肩膀说的那句话,还有之后他说的所有的所有,此刻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我脑海深处。
我愣住了。
微风吹开了呛人的酒气和闷油瓶眼前的碎发,月色随着我的视线一起照进了他的眼睛里,让我看到从一种未明晰的赤忱 。
我好像突然听懂了:
谢谢世间还有你这样的存在,值得让我为此留恋。
……
其实这句话有点耳熟。
"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似乎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原来不是告别。
他十年前就说过一次,可我没听懂。
那时候的长白山风雪太大,这句话裹在寒风里,被我当成了诀别前最后的交代,甚至带着点托孤的悲壮。我以为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其他牵挂,临走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却没有意识到这已经是张起灵所能给出的、最重的托付和认可。
我们注定不可能一生都属于彼此,但短暂的相识已经可以让生命弥足珍贵。
如果没有我,你这一生毫无意义。
所以你要谢谢我。
所以你不愿意忘记……
我怔怔地看着他,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在这一刻突然失去了支点,只剩下巨大的、令人手足无措的恍然和心痛。像是一直在黑暗里摸索的人突然被强光刺穿了眼皮,是整个世界颠倒过来的那种晕眩。
胸腔里堵着的那团棉花,忽然就被这句话点着了,烧得又烫又疼,却终于照见了那后面藏了十年的、不敢承认的渴望。
闷油瓶一如既往的淡然,甚至没有准备再解释什么。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
万一我今天又没有听懂呢,那我还要错过多少个十年……
“操你妈的,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吗?”
这句在我心里不断腹诽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留神说出来了。
但是笑着说出来的。
居然没有生气,那么到底我更多的还是庆幸。
当然,生气指的不完全是闷油瓶,最大的过错可能在我,没想到我会是这样迟钝的一个人。
但还好我这次听懂了。
闷油瓶朝我伸出手,不是碰我,而是越过那点距离,用他微凉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非常轻地、碰了一下我死死抵在心口的那只手的手背。
一触即分。
像一片雪花落下,瞬间融化,却留下了清晰的、冰凉的触感。
一个无声的回应。 ------我知道。 ------我收到了。
闷油瓶忽而又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是,"他顿了顿,像是在选择最准确的词句,"够了。"
他的目光穿透月色,异常锐利地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做的,足够了。"
"吴邪,"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要將每一个字都刻进我的灵魂里。
“无论以后如何,我不会后悔来到世间。”
"所以,你做的,足够了。"
"谢谢你。"
这是张起灵给予我的承诺,或者用他的话说,这是他给予世间的承诺。
他站起身,不是离开,而是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这个姿势让他几乎与我平视,打破了所有安全距离。这次他的眼里有东西了,我看到了我。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映着的、那个狼狈不堪的我。
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却给我带来了一丝若弃若离的安心。
很令人怀念的安心……
我不想再执着地去看他那双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睛,或者是他那张无关喜怒的脸。突然觉得十分违和,我心说之前怎么就没意识到呢,居然有人能拿着一张没有任何世俗欲望都脸说出你是我在世间唯一的联系这种话。
我把脸撇过去,醉酒后身体有些脱力,不太稳当,于是干脆就把身子往前一滑,直接整个挂在闷油瓶上。
那应该也算是一个拥抱。
可能有些潦草,但说起来,这还是到雨村以来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拥抱,而且这次拥抱赋予我的安抚也远远超过了之前的所有,不管是从哪个意义上的。
好吧,我认命了,就是爱。
于是我不禁突发奇想,如果我不必再去为他再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是不是意味着闷油瓶的话还会有一层潜台词: 以后,换我来守护。 换我来承担。 换我来......爱你。
啧,算了,这么说好像有些肉麻…
至于这个爱的成分…
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非要有一个名字的话,可能就叫吴邪和闷油瓶,或者叫宇宙超级爆炸旋风霹雳无敌究极社会主义兄弟情亲情爱情友情大结合plus版。
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唯一的一种爱。
……
话说,张起灵会爱人吗?
想来是会的,不过极有可能十分蹩脚,因为我或许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参照的对象了。
Notes:
本文部分对话灵感及参考了南派三叔2024年817稻米节音乐会直播问答内容。
还有一句话
“有些人不属于自己,但是遇见了也弥足珍贵。”出自青山刚昌,我稍微改了一下。
Chapter Text
其实说来也不知再从何说起,因为有些事没想到还能是没个尾的。我这病应该早就好了,只不过究竟是怎么好的,是什么时候好的,一时倒也说不清。于是这病情记录也就一直空着,但凡事都得有个了结,我就当日记写了。
腊月里的雨村,真的下雪了。
老天真的赐了我一场雪。
呵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久久不散。院子里的那口老井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亮晶晶的。
我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膝盖上摊着本账册。现在日子是彻底闲下来了,但人总是不能一直没事做。胖子来雨村的这段日子可谓是厨艺大增,就盘算着明年在村里开个农家乐事。现在要先做点基础准备,得提前算算开支。
胖子是被冻醒的,哆哆嗦嗦地从屋里窜出来,嘴里骂骂咧咧:“靠,这南方冬天怎么比咱北方还邪性!跟冰刀子似的。”他裹着那件油光水滑的外衣,搓着手原地跺脚。
灶房那边有轻微的响动。是闷油瓶。他起得最早,悄没声息地就把灶火生起来了。此刻,他正站在灶台前,安静地熬着一锅粥。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升腾,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带来一种罕见的柔和感。
粥的香气混着柴火味慢慢飘出来,是米粒被熬化后的糯香,驱散了些许严寒。
“还是小哥靠谱!”胖子吸着鼻子凑过去,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多放点红薯!甜乎!”
闷油瓶没应声,但用勺子搅动的时候,我瞧见底下确实翻上来几块橙红的红薯。
粥熬好了,盛在三只粗瓷大碗里,热气腾腾。我们仨就围在灶膛边,借着那点余温喝粥。滚烫的粥滑下喉咙,一路暖到胃里,冻僵的手指才慢慢恢复了知觉。
“嘶——舒坦!”胖子呼噜噜喝着,烫得直抽气也不肯慢点。
我捧着碗,小口吸溜着。一碗粥下肚,身上总算有了点暖和气儿。但坐回门口没多久,那点暖意又被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打透了,脚趾头冻得有些发麻,握着笔的手指也僵硬得不听使唤。
我缩了缩脖子,正准备起身活动活动,暖和一下。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厚重外套突然落到了我背上,直接盖过了头顶,把我整个上半身连同膝盖上的账本一起罩在了里面。
动作很快,甚至带起一点风。布料是硬的,但皮肤的触感泛着一种被太阳晒过的干净,还有极淡的、属于闷油瓶本身的冷冽感觉。
我愣住,扒拉开蒙头的衣服,扭头看去。
闷油瓶靠在门边看雪,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扔衣服的动作只是我的错觉。
那件外套是他平时穿的那件藏青色冲锋衣,内衬是厚实的抓绒,此刻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他刚才穿着时留下的体温,像一个无声的火炉,迅速驱散了我周身的寒意。
胖子正背对着我们,撅着屁股在碗柜里翻找咸菜,压根没留意这电光火石间的动静。
不知道我现在嘴欠一句,闷油瓶会是什么反应。
这么想着,就朝他露出了一个洞悉一切的邪笑,调侃的意味很明显。
闷油瓶他老人家自然不会理我的这点恶趣味,只是继续不动声色地看雪。
我也没有更进一步,毕竟他要是哪天真的对我嘘寒问暖起来,那就十分恐怖了。可能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再次丝滑入院,起因是吃菌子中毒。
看雪就看雪吧,挺好的。
毕竟雨村下雪真的很美。
于是我默默地把那件宽大的外套又裹紧了些,连胳膊一起包了进去,只露出两只手继续翻账本。指尖慢慢回暖,变得灵活起来。
堂屋很安静,只有胖子翻找瓶瓶罐罐的叮当声,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我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屋外,天色灰白,寒风依旧凛冽。
闷油瓶依然看着雪,风向不对,雪絮开始不停的飘进来,他的头发很快就发白了。
他沾着满头白雪,忽而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就起来伸手帮他拂了下去。
他白发倒也不如何,左不过是我们先看了一眼结局而已。
患者:吴邪 | 档案编号:RA-2015-XXXX | 最终诊断报告
---
诊断结论:
患者吴邪所患“长期情感剥夺与应激障碍导致的触觉依赖行为”(俗称“皮肤饥渴症”)已临床治愈。症状完全缓解,社会功能恢复良好,情绪状态稳定。
治疗过程概要:
自2015年8月接回对象张起灵并确诊以来,主要通过对象提供的定向肢体接触与情感确认进行干预。初期表现为重度焦虑、噩梦、分离恐惧及自我价值否定;经数月系统性“生理-心理”双向干预,尤其是对象持续、稳定的接纳与回应,患者逐步建立安全感,并最终在情感认知上完成突破性转变。
痊愈关键指标:
1. 不再依赖肢体接触维持情绪稳定;
2. 噩梦及焦虑发作消失;
3. 能与对象保持健康、平静的日常互动;
4. 重新投入生活事务(如账目管理),社会功能恢复;
5. 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接纳度显著提高。
预后评估:
良好。建议维持现有生活模式与情感支持系统,无需进一步医疗干预。
记录人:未知(据信为患者本人)
结案日期:2015年12月
—— 档案封存 ——
Notes:
主线写完啦!
这篇最后一句是对应的雨村笔记里的那句“不知道他白发会是如何”,平一下最刀的寿命论。
如果有人看到这里还喜欢的话欢迎多多评论!
在这里先一致感谢大家对本篇文章的喜欢!
Chapter 15: 后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所以你这算是好了?”
小花的声音从后座飘过来,我正在开车,今天意外的没有下雨,甚至挡风玻璃外的阳光还有些晃眼。
对于后面两位突然说要来探望我大病初愈的客人,我到没什么意外。总有人要来做客的,谁来都是来,相比之下,他们算得上最顺眼的了。
“嗯,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
“哑巴,你这药效不错啊。”瞎子凑了张笑脸朝坐在副驾上闷油瓶看去,语气十分欠揍,让我听着有几分不爽。
“呵呵,还得拜你所赐。”
“不能这么说,那是吴老板你一个人的福气,我们是无福消受啊。”
接着就听见后座传来一阵窸窣,瞎子的声音又突然在耳边大了起来,抑扬顿挫:
“……这种被人完全承接住、紧紧包裹起来的感觉,实在是他妈的美妙得过分了。那些盘旋……”
我靠,居然跟老子玩这一套。
瞎子乐此不疲地朗读着记录,我的余光立即就向闷油瓶瞥去,结果他居然很给面子转过头在听,内心就越发不爽起来,心说真他娘的见鬼了,平时也没见你那么爱多管闲事啊。
“没想到你还有偷看人病例的爱好。”
我皮笑肉不笑,瞎子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好歹我也能算个医生,看病例这点权限还是有的。”
说着,瞎子的笑意越发大了起来“主要这是你自己写的,可没人逼你呐。”
……我默默攥紧方向盘,好吧,确实是我自己要写的。
要说起写病情记录的原因,以我的初衷看其实很不大义凛然,但从医生的角度看,貌似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当初从医院醒来后,直到晚上,我才算找回了一点属于自己的冷静。
要真正改变现状,单靠我一张嘴肯定不行,于是我找到了相关的负责医生,医生很专业,就滔滔不绝地跟我介绍起来:
“目前的诊断结果是‘长期情感剥夺合并慢性应激障碍,继发触觉依赖行为’。具体症状为对身体接触产生渴望,产生匮乏感,甚至因此焦虑,患者情绪以及心理相较正常状态会脆弱很多;日常还会有替代性满足行为,就是通过其他方式来模拟被触摸的感觉,比如长时间抱着枕头、毛绒玩具或被子睡觉。还有难以入眠或者反复做噩梦也是典型表现,反过来又让白天的焦虑更容易发作,形成恶性循环。”
“在日常生活上首先得调整基础作息,固定睡眠和起床时间,避免睡前接触刺激性内容;其次,建议您做‘情绪与症状记录’,最好可以让我们的心理医生过目。内容写清楚前因后果就好,不用复杂,主要记录您的个人情绪变化和内心想法,或者关于病症的生理状况。就过往的经验来看,患者的情绪往往是阶段式的,记录可以清晰具体需求,方便解决心理问题根源和对于肢体接触的频率做调整。”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在安全的前提下,通过健康的方式满足肌肤接触的需求,最好能固定对象——也就是您的那位朋友,同时疗愈导致这种过度渴望的内在情感根源。”
我仔细地听着,当听到“那位朋友”的时候,头就大了起来。
尴尬其实还是最表层的,仅仅是第一反应而已。病可以依赖药物,或者手术,但为什么偏偏是一个人?
这就意味着一件事,在我焦虑,甚至是脆弱时候,要面对的不是可以估量的药剂带来的效果,也不是手术中可以想象的疼痛,而是一种不确定的,我所陌生的东西。而人在面对陌生的东西时,第一反应往往都是逃避。
在这十年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所以,真正意义上的和人接触,已经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不管是肢体上还是精神上。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闷油瓶并不是我要虚与委蛇的对象,这就很难办。(虽然在后续的接触中证明其实也没有很难办,甚至恰恰相反)
我淡淡地叹了口气“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就您的身体情况来说,这是最佳方案。”
“您不用有心理负担,这是正常…”
“那就是说还有其他方案。”
我打断了医生的话,心里的希望又燃了起来,有转机啊。
“...市面上确实有一部分药物可以有一定的效果,但很容易产生抗药性和副作用,完全无法和真正的身体接触比较。”
“那就麻烦您多少先给我开点药,我就先试试。”
意料之中,医生没有立刻答应:“……您可以再考虑考虑。”
“不必了,实在不...”
门外忽然发出了一阵动静,闷油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我莫名心虚起来,忽而话锋一转:“实在不行,我在从良不是。”
闷油瓶很显然知道这话是说来糊弄他的,于是就很大方的走进来。医生见状很有眼力见的微笑着离开了。
拜托啊,怎么就走了,我的药啊。
“你不能用药了。”闷油瓶对我摇了摇头。
我就颇有些无奈,这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就说我不好意思。
“小哥,你需要休息。”
“吴邪,你现在也是病人。”
“你真的愿意?”
“嗯。”
尽管闷油瓶就很坚持,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你不奇怪么?”
我问的是他对我现在身体情况的看法。一个人在十年之间身体状况变成这样,不可能不奇怪的。但是这次闷油瓶没有搭理我,只是靠在一旁定定地看着我,气氛就再次沉默了下来。
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但闷油瓶确实就这么不动了。
总不能是在装酷吧?
…还别说,(长的)年轻就是好啊,真挺帅的。
我最终还是没有继续问他,因为我现在其实也不想告诉他答案。对于是否要写病情记录的决定,直到我久违的看见了雨村的景色,才终于定了下来。在一众稀奇古怪的情绪中,我没来由的开始有些期待,和闷油瓶一起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或许这真的是一件难得的,值得记录的事情。如果能顺带着记录下闷油瓶的什么糗事,那珍贵程度就更上一层楼,都可以做我的随葬品了。
于是就有了病情记录,即使很早就发现闷油瓶即使是跟人搂在一起也依旧是个酷哥,根本没有丢面子的时候,但秉着有始有终的原则,我还是很有毅力的坚持写完了。
现在看来我还得感谢自己的毅力,毕竟这还真的是一件值得记录的事情。
车终于开到了雨村,进门的时候烟火气很足,想必厨房已经是飘香四溢了。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在我的精心调养下,梨花终于在这个春天盛开了,可喜可贺。
瞎子溜溜达达走到梨树下,伸手拂过一簇开得正盛的梨花。暮春的风穿过庭院,带起几片雪白的花瓣。
“你搞的挺有情调啊。”
“你这医生不尽责啊,不是看了记录嘛。”
“啧,那你也没具体写啊。”
在农村晚饭一般都比城里吃的早,我们也就入乡随俗,等到菜上齐了,也只是刚刚夕阳西下而已。
胖子做了一桌菜,色香味俱全。小花尝了一口笋干老鸭煲,微微挑眉:“这就是你们的退休生活?”
“怎么,很羡慕?”
“只是没想到你们真的会闲下来而已。”
我没有否认,现在的心态在从前看来确实难以企及,但现状如此,都是命运的无常而已。
“虽然咱们经历过大风大浪,现在的生活确实略显平淡,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闲人闲不得,能闲必非等闲人!”
胖子忽然悠悠开口,让我不禁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
“我一直深藏不露。”他得意地呷了口酒,“再说了,跟你们文化人混这么久,总得长点见识。”
这顿饭是真的吃的很香,就连小花也开了尊口夸赞。
“确实有开农家乐的资本。”
于是胖子又骄傲起来“那是,胖爷我的手艺肯定没话说。谢老板不准备投资投资。”
“所以我还有后半句。”
“对吴邪做老板这件事,我持怀疑态度。”
“怎么就怀疑起我来了,吴山居当年让我鬼混了这么多年都没倒闭,这就足以证明我认真起来的商业功力不可小觑。”
小花不置可否,瞎子笑而不语,胖子若有所思,闷油瓶...闷油瓶正安静地剥着一只虾,剥好后很自然地放进了我碗里。
“那就先预祝吴老板开业大吉。”
这话莫名有种挑衅的意味,我不是很想理会。最后还是胖子再次出了声,他举了举酒杯“这顿饭还得庆祝一下咱们天真痊愈。”
我朝胖子敬了一杯,拍了拍他的肩膀:
“功不可没。”
“…你确实该敬我一杯,胖爷我这辈子最矫情的话可都跟你俩说了。”
话是这么说,但胖子的语气却随意,末了还有些心不在焉。他没有回敬我,反倒朝天敬了敬。
天边薄絮渐散,远岫初开。
我知道他在想谁,于是也就想通了当初有些突兀的开导。从云彩死了以后,胖子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就略有改观,怎么说呢,更珍惜当下了吧,这点从他的微信签名上也能体现出来。
所以他大概是希望我和闷油瓶也能珍惜当下吧,我想。
无论如何,这辈子遇见这样的兄弟,是我吴邪的幸运。
至于闷油瓶,他那天也说不上多奇怪,其实他一直是最坚定的那一个,坚定到直白的高效,不过通常情况只能在言语和行动上二选一,而这次他却意外地都做了而已。
今天并没有轮到我洗碗,于是吃完饭后就和小花坐在院子里喝茶。暮色四合,远处的山峦在夕阳余晖中显出温柔的轮廓。梨花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偶尔有几片花瓣落在石桌上。
"农家乐的名字想好了吗?"小花突然开口,手指轻轻转动着茶杯。
我不由一愣,心说不至于真把我当商业对手了吧:"这么着急,又不会抢你生意。”
“吴氏餐饮怎么样?"
"我是真的在问名字。"他的语气很平静,不像在开玩笑。
...真的要取一个名字的话……我看着远方渐渐沉入暮色的山峦,突然想起胖子说的那句诗,就觉得其实很符合氛围:"我问沧海何时老,清风我问几时闲。不是闲人闲不得,能闲必非等闲人。"
“所以就叫喜来眠吧。”
小花挑了挑眉“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啊,不和我们三个闲人很像吗,吃了睡,睡了吃,猪一样的生活。”
其实也有一些其他的原委,比如说可以纪念一下我不会再经历的噩梦,不会再担忧的未来,这样我就真的可以享受生活了。
我愿沧海喜来眠,清风送我几时闲。
这是我目前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希望以后也真的能达到吧。
"看来你真的放下了。"小花的声音很轻。
"我到底哪里让你觉得没放下?"我忍不住笑了。
"你的话现在我是不知道有几分真假了。"他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反正他们一直挺着急的。"
我朝他的手机屏幕看去,对话框上面是胖子和他的聊天记录,都是关于我相对应时期的病情。还有一些其他的,甚至闷油瓶也给他发过一条,虽然就一个字:药?
下面是小花回的两句:没给他。 在我这。
我就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一个快递都收不到,原来是被某位资本家截胡了。
“他其实还打过一次电话,问你那十年的事。”
“所以你就跟他说了?”
“反正我只说了结果,其他人我不知道。”
“他还问了谁?”
“应该是除了你几乎都问过了。”
我们的对话很默契的结束,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暮色渐浓,梨花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我望着远处厨房的灯火,莫名就有些感动。
“话说你跟哑巴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打破了平静。
“很重要么?”
“在我看来挺重要的,毕竟以后要是能叫他贤婿,还是非常稀有的一件事。”
“贤婿就算了,也别稀有了,还是惜点命吧。”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人生伴侣...?或者单纯字面意义的爱人。
这可能是最合适的,尽管我认为还是不大贴切。
所以这个问题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每个时间段,甚至于同一时间段的不同时刻,他给我的感觉和对我的意义都会有所不同,很难用一个词概括他在我人生中的全部意义。
“目前来说,我觉得其实更像老伴。”
送小花他们走后,我和闷油瓶还有胖子并肩站在院门口。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个闽北的小村庄,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衬得院子里格外安静。
月光很好,照得满树梨花像是落了一层薄雪。
第二场雪。
我忽而就觉得,这棵梨树可能是上天早就在我人生中种下的,在我二十六岁那年,它开始生根发芽。
现在我就真的把它种了出来,在开花,以后会凋谢,和我的人生一样。
这也没有什么好悲哀的,人生其实很难有什么真正圆满的结局,但人还是应该勇敢一点,因为从前的自己真的很难想象,我这样的人居然是闷油瓶传奇一般的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Notes:
一篇后记,算是补充,也算是收尾。
很抱歉时间隔了这么久,但最近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系统的时间去整理,只能利用零碎的时间写一点是一点。
还是要再次感谢大家对本篇文章的反馈,作为第一篇同人文(叙事又平淡又是清水)还能有这个反馈,真的是非常出乎我的意料了・ω・
三伏天 (Guest) on Chapter 1 Sat 06 Sep 2025 05:0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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