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ve of Our Own ^beta

Chapter Text

有这样一种说法：故地重游本身就是刻舟求剑。找剑的那人没能寻回自己的佩剑，重回故地的人自然也没能找到什么。毕竟，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回来。

列车的运行平稳，让我得以靠在窗户上凹造型。普通人执着于故地重游，无非是因为短暂的快乐，或者再也回不来的人。那对于张起灵来说，他也会如此吗？

能将人从雨村拐出来已经超乎意料了，视线在抱臂的人脸上跳了跳，没等他对上视线，我又自觉地移开了。

十年前吴老板浩浩荡荡去接人，回来以后金屋藏娇，捂得严严实实，哪怕是张家人，也不能见到本尊。我缩了缩脖子，吴老板曾有意透消息给我，明里暗里让我去福建找人，可惜那时我恨不得像个鹌鹑一样把头埋起来，打了个哈哈就揭过此事了。想到这里，我更加心虚了，时隔十年杀个回马枪，饶是强悍如张起灵，怕也接不住吧。

我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如此复杂的心绪反映在脸上，想必不会多么好看。坐在隔壁的人轻捏了我的肩膀，说道：“看。”

我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崇山峻岭中，一汪清泉映入眼帘。碧色之中，那湖泊宛若蓝宝石，轻易夺走人的全部注意力。我回头撞上他翘起的头发，纠结半晌终于问道：“你和吴老板说了吗？”

他点点头，我又道：“他交代别的了吗，还用看几天店吗？”这次他没搭话，只是淡淡地看着我。我被盯得坐不住了，借口给吴老板打视频，躲了过去。

喜来眠生意很好，第三通才接通。吴老板在雨村过得很舒心，也更加热情了，我和胖老板、小满哥他们挨个打完招呼，又叙了旧，在手机电量告急的警报声中，想起了最初的目的。

“吴老板，还什么交代吗？”

吴老板摆摆手，“不打扰你们故地重游。”刚想反驳，手机却像完成使命一样，滴滴两声后，自动关机了。

这下没有借口了。我略显僵硬地接过他递来的充电线，摸索着找到座椅下的充电口，起身时，猝不及防撞上他垫在桌板前的手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着急得捧起他的手，呼呼吹了吹，“其实不用这样的，撞上了也不疼。”我揉了揉他发红的手背，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又僵直地抛开他的手。

我生硬地转开视线，心中怒骂自己的不识趣。

“故地重游。”他开口。

“啊，对，吴老板和你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杭州吗。”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杭州。

“十年了，回去看看也挺好。”十年前的那天，我也在杭州，在门外的长椅上听了一夜的雨。

“我也问吴老板了，他说喜来眠太忙了，下次再陪你来。”我想起吴老板调侃的眼神，叹了口气。

“你看这事闹的。”

我还想说其他的，比如你回来的那天我也去了，又或者我在雨村租了个民宿，想找你参谋参谋，还有……我想明白了。当我望向他那双眼的时候，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我冲他笑了笑，“故地重游，其实是一个很美好的词。人们总想在相似的地方，相似的景色，找到过往的某一瞬。”旁边的人靠近些许，我低下头，搓了搓手，继续说：“快乐也好，遗憾也罢，都一份很珍贵的心情。”

我起身，示意他到站了。被人群推着向前时，我还是没忍住，和走在前面的他补充道：“在这群人里，我已经很幸运很幸运了。”因为故人就在我身边。

后半句我敢说，也没有资格说。

踌躇之际，手背上覆过熟悉的温度，我错愕地抬眼，直直撞上他的目光。

“到站了。”

是啊，到站了。

Chapter Text

三月底的杭州杀伤力惊人。

不只是柳浪闻莺如瀑的樱花，还有扑面而来的热浪。穿过花海，我隐隐觉得体力要跟不上了，本想在长桥歇息一下，哪成想施工维修，只能望板兴叹。

你问我为什么不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西湖边上若有无人的长椅，那西湖十景便要再加一景了。

在我将要放弃抵抗，不顾形象席地盘膝而坐之际，脸上清凉的触感拉回了我的神智。

“减重。”他见我回神，将水塞进我手中。说来也怪，35度的热浪烘烤下，这水居然还带着珍贵的凉意。我舍不得一口气喝光，捧着瓶子小口小口地润着嗓子。

“刚刚应该坐上那班公交。”我冲他歉疚地笑了笑，“都怪我没查清路线，害得你晒了一路。”

他摇摇头，“这样也很好。”

难得听到他如此评价，方才的水此刻化身肾上腺素在我体内横冲直撞，叫我平添了几分力气。“走走走！”我嚷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众所周知，肾上腺素的效果珍贵而又短暂。我拖着打着颤的腿爬上西泠桥时，只觉热浪几乎化为实质向我扑来，这股灼热刺得我眼睛一黑，视线再度恢复后，世界就成了杂乱的色块。好在这种情况只存在了一瞬，我笑着对上他的目光，拍拍抓在胳膊上的手，便继续向吴山居去了。

我的本意是不给他添麻烦，只要我还能动，就不会让他回头救我。这也是我一贯的原则。

当然，如果我能预知后来的事，当时一定死死抱住他的腿，撒泼打滚也得让他把我直接押送进医院。

许是午后的日头太毒，又或是渴得神魂出了窍，我踉踉跄跄摸到湖边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膝头一软，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听说就算被扔进西湖也得罚两百。意识模糊前，吴老板的话又飘进耳朵，真真假假早已辨不清了，但这一句，我真心盼它是扯淡。

幸而，工作日的西湖照样人挤人。假如一百个人里能出一个善心人，那此刻湖边攒动的人头，足以凑出十万份慈悲。他们在西泠印社旁刷新的概率之高，保我一条小命，绰绰有余。

如我所料，比湖水先到的，是一个怀抱。

我下意识攥住手边的布料，柔软的，透着皂角的香气，陌生又熟悉的触感。我没有力气、也不敢睁开眼，只感觉那只揽住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稳住了我摇摇欲坠的意识。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有些急，有些重，擂鼓般敲在我的耳膜上，奇迹地唤回我几分清醒。

我听到他在喊我的名字，听见王盟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还有周围人的惊呼声。

所有声响，都在下一刻被掐灭。失重感袭来时，我本能地寻找依靠。他将我往上托了托，调整成一个更稳当的姿势。

预想中的尴尬没有出现，他稳稳地带着我向前，仿佛只是弯腰捡回自己的东西。

我攒了些勇气，悄悄去瞧他。天地间最后一抹光亮落在他背上，让人几乎看不清他。

然而，在说长不长的人生里，没必要搞清楚每一件事、看清楚每一个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搞懂自己的心意，看清身边的那个人，这就足够了。我在心里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