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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8-17
Updated:
2025-10-07
Words:
21,120
Chapters:
4/?
Comments:
3
Kudos:
21
Bookmarks:
3
Hits:
489

红桥

Summary:

陈麦冬被周全的红绳捆住了。

Chapter 1

Notes:

这篇写起来没什么感觉所以删掉一次。。。但是又刷到有朋友说很喜欢,所以想了想准备修一修再慢慢放回来啦!

Chapter Text

  南方雨季,晚上七点,潮湿巷口,正是没什么人的时候。

小县城在这种地方总是疏于管辖,满地花花绿绿酒瓶碎片,大多半截入土,今天添了点新成员。

热心少年陈麦冬抹了下嘴角,尝到浓郁的血腥味。

他虚虚护在身后的小姑娘刚扔出去三个啤酒瓶,可惜准头不怎么样,起到了一个火上浇油的作用。对面那三四个他有点眼熟的混混从嬉笑转变成了沉默,颇有山雨欲来的架势,陈麦冬强撑着不后退——他知道这时候越是害怕,越容易被人找到破绽。

他在这块地方还算有点名气——脾气差,打人狠,孤僻神经病的名气。高中周围的混混也就和他差不多大,大多是色厉内荏的稻草包,面对他这种这有两把刷子的,为了面子还是不多招惹,加之陈麦冬自己也不爱招惹别人,大多数时候还是清静的。

四对二的形式僵持久了,陈麦冬身后的小姑娘终于装不下去了,腿一软险些跪下去,陈麦冬闭眼一咬牙借着这机会把她往巷子口一推,转身挡住了吱哇乱叫的五个人。

“陈麦冬,你英雄救美也得讲讲道理吧?”为首的红毛嘴角强硬地扯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我们什么都没干呢,她先砸上来三个瓶子……”

“什么都没干呢?”陈麦冬看女孩跑远,皱眉仰头冷声道,“那你们想干什么?”

他的话又往火上添了一把柴,几个人暗骂一声,冲上来推搡。他挂念着那姑娘扔的三个酒瓶,没第一时间打回去——事态还不至于上升到非干得你死我活的程度,最开始被打了一拳他也还了手。

巷子里昏暗,陈麦冬稍稍护了自己几下,却猝不及防被一脚踹上腹部,踉跄几下跪倒在巷口。

黑色帆布鞋沾上泥水,陈麦冬眉头一皱,心里久久压抑的怒火更甚。

操。

身后嘲笑声海啸一般尖锐不堪,十六七岁正是好面子的年纪,口腔里血腥味的环绕太容易让理智出走。他咬着牙,正准备爬起来,抬头看见跪在了谁脚边。

身板笔直,一身蓝色制服,手里一把雨伞,还在滴滴答答落着残余的雨滴。

“你……”

那人刚开口,他二话不说夺走了人家的雨伞,冲回巷子一脚把还在得意之中的人踹进水坑,泥水飞溅。雨伞刚刚扬起,手腕却突然落在一只冰冷的手心里,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转头一看,是那人手上绑的一道红绳。

陈麦冬直飚一百八的心跳这才慢下来。按理说,还手被打断,他该不耐烦,可是嗅到旁边人身上干干净净的洗衣粉味道,他眨眨眼,鬼使神差地臭着脸轻轻松手把雨伞还了回去。

“干什么呢!”小警察活力四射,伞尖指着抄了个木棍正要站起来的红毛,微微侧身把陈麦冬护在身后。

“陈麦冬你他妈来真的!”沾了满身泥水的红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警察,“你特么谁啊这种人都护着,眼瞎了吗?!”

“草!警察!”

他身后几个人突然纷纷惊呼,迟钝地在黑暗里认出来这一身制服,认怂也就是几秒钟的事,噼里啪啦扔下一堆乱七八糟勉强可以称之为武器的旧拖鞋、衣服架子之类,拔腿就要跑。

陈麦冬大步向前,三两下按住了两个溃败敌军,蹲在地上喘着粗气仰头,正对上好心人亮晶晶的眼睛,心道自己这也算戴罪立功吧。

他这时候才看清这人长什么样子——棱角分明的轮廓,却被昏黄灯光衬出一抹温柔神色,眼皮薄薄的一片。干净又漂亮的长相,很年轻,但身上一股连轴转好几天刚下班的疲惫,倒没有显得和这里太格格不入。

警官眼睛眨了眨,陈麦冬才看出来他应该是内双。

雨伞重新被塞回他手里,警官一手拽着一个黄毛,又反应很快地抬脚绊倒了刚想要跑的刀疤脸,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带上那个红毛。

陈麦冬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老巷子灯光一闪一闪,几个不良少年纷纷闭了嘴,除了偶尔路过的车辆,周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和前方那人哒哒的脚步声。他走路不爱盯脚下,退而求其次看那对蓝色警服下的蝴蝶骨,视线微微下移,发觉这人作为一个警察来说,是有点瘦了,腰好像一只胳膊就能揽过来,裤脚也空荡荡的。

“警官,”陈麦冬开口就想扇自己一巴掌,尴尬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咬了咬牙还是把想说的说完了,“……怎么称呼?”

刚冷静下来,就因为这一句话从脖子一路烧到了耳朵根。

“同学,需要我提醒你,打架斗殴,你也有份吗?”恩人回头看他,面色有点疲惫,语气上挑,有逗他取乐的意思。

“陈麦冬真把自己当个角色……哎!你还想动手是不是?警察同志,我们几个可是服从您安排的啊!你看看他!”

陈麦冬嗤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发觉到前方那道目光,无奈撇了下嘴角。

 

小警察把他们送到之后就走了,陈麦冬和几个混混也都不是第一次来了,尤其是陈麦冬,碰上那捧着保温杯的老警察,看他一眼就能想起来他脸上多少道褶。

有点晚了,老熟人迟迟不来,他低头看着沾上泥水的帆布鞋,时有时无的强迫症袭来,烦得直皱眉,不耐烦地想抬头找个人问什么时候能走,却发现老警察返老还童了。

“站直了。”他去而复返的恩人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好像有点心累,眼皮上都多了一道痕。

陈麦冬想起刚才自己怎么被回怼的,刚开始那点激素上头的悸动也没了,冷笑一声往后一靠,双手插兜,没给他面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棱角分明的手腕。

弯腰靠墙让他对视小警察的目光矮了两三厘米,白炽灯光下却压迫感不减,嘴角还沾着随手抹过的血痕,活脱脱一只疯狗样子,旁边几位刚交过手的豪杰看了他这幅样子莫名其妙打了个寒碜,也没吱声。

“周全。”

陈麦冬越过那张年轻正气的脸,看向他背后捧着保温杯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又老了不少。

周全。

他把目光移了回来,可那双眼睛已经没有在看他了,给他留下一个和在巷子外如出一辙的挺拔背影——还有被制服勾勒的那道腰线。

陈麦冬觉得自己又犯病了,浑身不自在起来,向左向右看都是五颜六色的傻逼,无奈只能仰头四十五度角装忧郁,脑子里翻来覆去全书周全两个字。

老警察不知道跟周全说了什么,保温杯塞进他手里就腆着大肚子匆匆走了,看着还有点滑稽。

周全顶着这样一张白净的脸装模作样捧着老干部保温杯,枸杞加满,陈麦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嘴角扯下来。

“陈麦冬。”周全走近了。

“到,周警官。”他终于晃了两下站直了和周全平视。

周全叹了口气,看他玩味地勾起嘴角,面上仍没什么恼羞的样子,清清嗓子手一抬,指着他们几个的鼻子开始长篇大论地讲。

几个混混连连点头,然后开始变着花样卖惨,恨不得能从自己身上变出来点伤,反倒是陈麦冬刻意遮挡自己腹部伤口,微微弓着腰,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教育完了任务也就完成了,陈麦冬比想象中要配合,周全点点头,叫他们挨个签字滚蛋。

看着少年单薄倔强的背影,周全觉得有点热,抿着唇想了想,局促地开口:

“陈麦冬。”

陈麦冬回头,看到了周全皱起的眉头。

 

“你一个未成年,跟他们打什么。”

周全从办公桌上找了最后一包咖啡,不禁叹了口气,刚要拆开,想起来什么又扔了回去,跟陈麦冬说在这等会,在隔壁翻箱倒柜一阵子,找出来盒牛奶。

“前段日子刚买的,没过期。”周全看他一脸震惊,“拿着啊。”

陈麦冬接过来插了吸管,没下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周全留下来,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听话地坐在这里。

周全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红花油,已经用了大半瓶了,还剩个五分之一左右,往手心里一捂就要凑合用了。

“衣服掀开。”

“……干什么?”陈麦冬明知故问,脑袋被人民公仆这句话砸蒙了。

“你还不好意思吗?”周全一笑,差点自己上手。

陈麦冬胳膊肘挡了他一下,自己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仰着头撩开衣摆。

周全刚要笑话他的表情,看到他腹部一大片青紫之后瞬间笑不出来了。

他面前的问题少年就眼睁睁看着他的眉头又一下子拧起来,接着就被他的手冰了一哆嗦。

“我靠你手这么凉!”他一跳险些从凳子上翻下去,又被周全按了回来。

“怪你磨磨蹭蹭啊,小孩,我都捂过的,咋咋呼呼……”

陈麦冬说不出话了,周全离得太近了,他恍然觉得两个人的发丝都要缠在一起,然而腹部传来的丝丝疼痛有让他有种被人把握命脉的错觉,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他的肌肉线条有棱有角,周全见多了也是见怪不怪,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陈麦冬呼吸急促,腹部上下起伏的动态让他有点紧张。

纠缠的气息太热了,周全迫切想要找点话说。

“打架能解决什么问题?”他轻轻道。

刚才像被毒哑了的陈麦冬终于来了劲头,反击道:“你应该问问他们,嘴贱,能解决什么问题?”

周全愣住了,心道还挺凶的,不知道回他什么好。

就这么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肯再开口。

十七岁的人爱憎分明,周全帮了他,他自然而然对他有滤镜,回怼的那句话背后其实是有点委屈的——他是个刺头没错,被挑衅了总不爱多说,喜欢用武力解决,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不要命的。

混在这种环境里,不喜欢被叫小孩,又希望真的被当成小孩惯着。

他不想和周全多说了,乖乖咬着牙忍着痛让周全把淤青揉开了,说了个和蚊子叫差不多的“谢谢”,对方也没理他,不知道听见没有。

走出公安局大门,重新拿到手机,看到奶奶的消息:

「我睡了」

现在回去说不准又要吵醒老太太,陈麦冬在门口停了一会,闻到空气里残留的雨水气,总觉得这场雨还没停。

手机里有五位数的余额,但他却想着找个网吧凑合一晚上。

市局虽然只和那条巷子隔了两个路口,却不知道热闹多少倍——他居然还发现了不图挣钱纯找刺激、开着三轮车搭在市局正对面的夜摊。

老板看见他还招呼了两下。

“……”

奇葩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但是他真的有点饿了。

丝毫没有刚从市公安局走出来、被批评教育了一顿的自觉,正准备成为影响市容市貌的先锋人物。

老板的身影突然在眼前模糊了起来,他眨眨眼,恍惚间整个人像被包裹了一层雨,连带着呼啸而过的汽车鸣笛声也不再清晰。他有些无措,整个世界像和他隔开了一扇蒙着雨雾的车窗,他却擦不出一块透明。

一道鲜艳的红倏然闯进视线,摇摇欲坠的红灯一般略过,耳鸣终止,街边路灯洒下的斑斑点点终于集结成束,他低头,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颜色。

他不久前刚刚见过的,和周全白皙的手腕交相呼应,一束红绳。

鬼使神差的,他从大脑混沌的静谧中走出来,踩进斑斓的水洼,轻轻把它拢在手心里。

世界方才清晰。

伴随一阵尖锐的汽车鸣笛,陈麦冬手腕一痛——随后痛的就不只手腕了。

“陈麦冬你不要命了?”

不要命的未成年带着一脸戾气抬头,闯进周全同样怒火中烧的眉眼,腕骨的痛让他很烦躁,上来就被铺天盖地一句“不要命了”砸的晕头转向。陈麦冬眉头一皱,甩开了周全的手。

周全愣了一下,陈麦冬的冷漠非但没让他知难而退,反倒让为人民服务的烈火在心里烧的更盛了——这孩子非教育不可了。

“什么东西值得你豁命捡啊?差点成失足少年了知不知道?”

陈麦冬感觉自己屁股险些被周全这一拉摔成两半,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自己这一遭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他悄悄攥紧了自己手里的东西,少有这么尴尬的时候,没控制住自己的眼神就往周全手腕上瞟。

很不巧,周全是个警察。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陈麦冬的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才发现那个他戴了二十多年的东西不见了。

估计是带陈麦冬和那几个五颜六色来的时候掉的。

顿时他眉头也舒展了,怒火也浇灭了,教育的念头也再见了,全身上下只剩下了杵在原地跟失足少年大眼瞪小眼的能力。

陈麦冬看着他那副样子觉得自己心脏病都要气出来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但发现说什么都只能越描越黑,蹲在原地暗暗骂了一句。

马路对面那夜摊老板在看见穿着警服的周全那一刻就跑远了,大街上突然就只剩下了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他们两个活物,甚至找不到一个出来遛狗的。市局前大道他很少走过——说来奇怪,明明和他经常混迹的那些巷口也没有差多远,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身直不起的傲骨,跌跌撞撞把自己摔成好多块,期待无情的人重拾对他的爱。

抛弃他的人,总会变得更幸福,难道他才是那个活该被弃养的狗?

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他扶着膝盖站起来,把红绳递给周全,狠戾的一面全展现给了这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小警察。

周全没说什么,也没摆出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揪住了红绳一端。

像一道直来直往的桥。

陈麦冬看着月老红线一般横贯在两个人之间的那道编织精致的红绳,觉得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他阖眼舒了一口气,松开红绳一端,抬眸便看见周全红透了的耳尖——

月老一定是他吗的瞎了。

“饿了没?”周全及时伸手抓住了刚要跑的陈麦冬,“我看刚才对面老板都招呼上你了。”

“没。”陈麦冬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他手上瞟,看他施施然把红绳重新挂在原处,他居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请你吃夜宵吧?”那只手很快攀上了他的肩膀,红绳上木质铃铛就在他脖颈边晃晃悠悠,“就当谢谢你帮我找回来了。”

“警官,”陈麦冬偏身躲开他的靠近,“你对谁都这么自来熟吗?”

“我哪有?”周全摩挲了几下手腕,想起来他那一大片淤青,心里又骂他白眼狼。

“你说没有就没有。”陈麦冬同时也想起来他细心捂热红花油的动作,刚想说什么,肚子先替他叫了。

“行了,”周全终于笑了,“这么晚了,我一个人吃也是无聊,跟我走吧?”

 

陈麦冬觉得周全请人吃饭像是喂猪——自己不吃多少,成把地往他面前塞串串。

烤串五花八门的香味和油花滋啦滋啦的声音充斥了所有感官,被雨棚格外照顾的凳子还是滴上几滴水,周全随手一抹就往上坐,陈麦冬有样学样,也没想想他现在属于半个无家可归的物种,没人给他洗校服。

“这么晚了不回家,你家里人也不担心啊?”周全又往他面前放了几串鱼豆腐,自己叼着个烤面包片一点点咬掉有点糊的边边。

“你们警察吃夜宵还查户口?”陈麦冬开口就不怎么好听,知道吃人嘴短连忙后仰躲过周全的手,两根凳子腿稳稳落地,看着他笑了下。

“再请你吃一次我是狗。”

“警犬啊?”陈麦冬咬着竹签子乐了。

“哎!”周全咬着最后剩下的那点面包芯,“你这小孩说话一点也不中听。”

陈麦冬看着他闹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东西,托腮一根根把他爱吃的放回他面前。

“只有我奶奶管我——现在太晚了,回去打扰老太太睡觉。”

周全被他突如其来的坦白砸了个晕头转向,反应过来他话语背后的事,心里像突然塌陷下去一整块。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多说什么,好在陈麦冬很快就把话题扯到了他的红绳上。

“很小的时候家里长辈给的,找了个大师算了算,”周全眨眨眼,好像在努力回想,“不过人家当时说了,戴到成年就没什么用处了,现在还戴着算是习惯了。”

“哎,你把手伸过来。”

“干什么?”陈麦冬一副要被害的样子。

周全不解释,三两下把自己的红绳拴到了陈麦冬手上。

“……周全,你有圣母病吗?”

“说话能好听点吗?”周全把手给他放回去,还顺便拍了两下,“没有,你合眼缘,戴着吧,保平安的。”

“家里人给你的你给我戴?能管用吗?”

“当然了,我自己的东西,我想保谁就保谁。”周全一脸信誓旦旦,“说不定你有危险的时候我会有心灵感应呢?你一转头,我就出现。”

“……我不信这个。”陈麦冬眉头一皱,觉得手腕上的红好像烈火,烧得他皮肤刺痛。

又是这样的好。

说不准未来,没有定义,没有缘由。

他有点害怕这种东西,害怕一切柔情的好意,害怕需要偿还的债务,害怕从他生命中缺失许久的这份陌生情怀。

“那你还我。”

周全没有一点和他开玩笑的意思,脱下那副漂亮皮囊,表情变得很严肃,好像不接受这一架红桥,周全就再也不会给他一点好脸色,居然难得显得有点耍脾气的意思——睫毛挡住夜摊顶光,洒下一道长长的阴影,一下又一下,和他紧皱的眉头无声对峙。

“谢谢。”陈麦冬悄悄把手收回了桌底。

他偷偷观察了周全的表情,知道这次道谢他听见了。

心跳次次敲打胸腔,每一下都像触碰装满开水的陶瓷杯,一阵阵颤栗。

我也可以一直被这样注视吗?

“怕吵醒奶奶,那你今晚上去哪睡?”周全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嘴里齁咸的肉串也没了味道。

“网吧。”陈麦冬抽纸擦了擦嘴,把卫生纸叠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又抽了一张仔仔细细擦手,顺便把桌子抹了一遍,“小周警官想收留我了?”

“嗯。”周全也学他样子擦手。

“……”陈麦冬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接不上他的话了,警察都这样吗?

“不去算了。”周全扫桌子上贴的二维码准备结账,起身被一把抓住了手腕——红绳上的木铃铛晃了晃,没有声音,他却觉得心里被人轻轻挠了两下。

“周全。”陈麦冬缓缓起身,周全一怔,看着他好似发光的眼睛,心跳突然加速,像要冲出胸口。

对方在和他对视的瞬间垂眸,有点不好意思了,低垂睫毛下有一颗痣——陈麦冬睫毛长但直,不笑就给人一股疏离的冷淡味道,眼下痣却平添一丝和他整个人格格不入的蛊惑。

不过随即陈麦冬就抛弃那点腼腆,人畜无害地笑了,摩挲两下他腕骨处薄薄一层皮肤,轻轻道:

“小周警官,你人真好。”

 

Chapter Text

  周全家里比陈麦冬想象中要干净温馨,一眼扫过去整个屋子被各种东西摆的满满当当——四五个抱枕五颜六色堆满布艺沙发,原木小凳子成排摆在茶几一侧,灯选的暖黄色的。陈麦冬就这么看了半天,杵在门口不动了。

他是突然想起来自己和奶奶的家,好像也是这样,被各种属于不同时代的东西塞的满满的,各自占据一席之地。他想起家里冰箱上五彩缤纷的便利贴,门口一串串晶莹珠帘,院子里那一方乒乓球台,还有被养得很好的绿萝。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的生活其实并非黑白,只是他习惯了被一种贫瘠的孤独包裹。

周全看了一眼时间,先去给陈麦冬找了一身睡衣,洗漱用品有没用过的,全都安排好之后打发陈麦冬赶紧去换衣服,和他的衣服正好洗一锅,明天早上就能干。

陈麦冬乖乖听他话了,腹部的青瘀揉开之后没那么有存在感了,但是脱衣服时候的拉扯还是很痛。周全没嫌弃他磨蹭,他也就没着急,细细打量了一下周全的这身睡衣——

挺新的,只是稍微厚一点,按理说已经入秋,穿这身也差不多,但周全应该是个挺怕热的人,理所当然让给他穿了,尺码也合适。

衣服在柜子里放久了,依然是一股淡淡香味,陈麦冬鬼使神差地凑上去闻了闻,闻到和周全身上如出一辙的淡香和自己身上的药水味道,顿时想起警局里被他体温一点点捂热了的、周全的手心。

“陈麦冬,你伤还好吗?是不是不方便?”

周全有点过度贴心了,突如其来的关怀把他吓了一跳,卡着壳说了句没事,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瞬间感觉热得要命,随便扇了扇风无果,干脆就这么红着脸出去了。

“很热吗?”周全接过他的衣服,瞟了一眼他手上红绳,“要不我再给你找一身?”

“不用了。”陈麦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好似传染一样的、也一点点泛红的耳尖,错开他的注视,烧出一片淡淡的红霞。

他觉得周全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不太介意这种误会继续下去。

腕上木头做的小铃铛还是被那串经久也未掉色的红绳穿着,一晃不会响,却闪闪发光,被自己的体温捂得温热,恍然觉得自己被周全给拯救了。

不是在巷子里拔刀相助,而是一种或许对方都根本没有在意的牵扯。

回过神来,阳台的洗衣机已经开始勤奋地工作了,稀里哗啦地乱响。他看见周全给阳台上耐活的绿萝浇了水,把泛黄的叶片摘下来,像是在叹气。

陈麦冬想,他太忙了。

周全是一个很好心的人,他感激这一点,因为如果不是这样,那他现在不会站在这里小鹿乱撞顺便思考人生价值。

但他突然抱有了一点过分的期望。

阳台上的人点了一根烟,他透过客厅暖黄的灯光,只能看见他侧脸的轮廓和忽隐忽现的火星,点燃黑暗空气的刹那,他走上前去,被周全吐出来的烟呛了个半死不活。

周全着急忙慌地把烟灭了给他顺气,他摆摆手,红着眼眶怪可怜。

“周全,”他放软语气放低姿态问他,“你经常带别人回来住吗?”

被询问的人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比他年长的风霜早已经没有了他的青涩,眼里的情绪直来直往,陈麦冬倏然有种赤裸裸站在他面前的错觉。

不过也就几秒钟,周全就笑了,说当然不是啊,我又没有圣母病。

挑逗的语气别有意味,陈麦冬又想起来巷子旁边那条路上,他看到的周全的背影。

凸出的蝴蝶骨,劲瘦的腰——

白皙的后颈。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不自在地扯了几下领口,把手上红绳转了两圈,觉得自己像是得病了。

心跳快得他头昏眼花。

他其实是厌烦这种感觉的,无法把控的生理反应,刹不住车的情意——

青涩懵懂的少年心事。

他自己经历过少女刻意的接触,藏不住的目光,所以再明白不过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样子,但是周全除了字里行间那一点点挑逗,完全没有什么要揭穿他的意思,甚至脸颊耳尖的那点红也不见了,就留他一个人的小鹿四处碰壁。

“你睡床吧,我睡沙发,你几点到校?自己定闹钟,醒了叫我就行,我给你做早饭。”周全没事人一样给自己抱了床薄被子铺在布艺沙发上,倒是刚好够他躺。

“……”陈麦冬现在很想掐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自己,深呼吸了两口调整过来,“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睡沙发吧。”

“哦,那你睡吧。”周全倒还真的一点都不客气了,在陈麦冬诧异的眼神里抬脚就走。

木地板被他轻巧的脚步踏出钝钝的声响。

在房间门口停了。

“陈麦冬,”周全扒着门框探头笑了,“咱们挤挤呗。”

 

陈麦冬是被周全掐着鼻子叫起来的。

“闹钟都叫不醒你啊?在我床上睡这么香?”

陈麦冬皱着眉,看到周全白净的脸顿时起床气全都烟消云散了,怂了怂鼻子,闻到存在感很强的早饭香味。

奶奶现在也该醒了吧。他顶着一头鸡窝莫名其妙想。

吊儿郎当洗漱完,周全已经把警服换好了——不得不说,他这张脸穿警服真的太有型,被家居服磨掉的棱角又变成了锋芒毕露,却对他笑得很温柔。

大早上周全就做满汉全席,陈麦冬早上没什么胃口,但是不好拂这尊活菩萨面子,硬逼着自己吃了不少,味道比想象中……烂一点。

好吧不止一点。

“下次我做吧,”他还是没忍住开口,“……我做饭挺好吃的。”

周全抽纸不慌不忙擦了擦嘴,慢慢抬眼盯着他看了一会,轻轻笑了:

“还有下次呀?那我运气很好啊。”

陈麦冬这次算是彻底清醒了,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鬼话,放下筷子就说也吃饱了。

“没迟到吧?”

陈麦冬抬头看他家里的表,他也不知道算早还是晚——经常迟到翻墙的人不太有这么健康的时间观念。

“你几点上班?”他反问他。

“那还早着呢,”周全想了想,“现在就走吧,早去也没关系。”

周全没车子,房子却是个好地段,离公安局近不说里学校也不远,陈麦冬想说既然都是走路了他送不送自己有什么区别,但是出于一种他仍然摸不太清但已经在接受的情感,他还是什么也没说,乖乖并肩走在周全右边,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学校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知道他是在抗瞌睡。

警察同志为了他也是早起了。

周全太好了,他忍不住在老街区怦然心动之后留下难以割舍的雏鸟情节,不需要伤害自己、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就可以获得的宠爱,他太久太久没有体验过——尽管周全只是人好而已,这是他臆想出来的情缘,嘴上说着不情愿却还要次次加固的红线。

想到红线,他皱了皱眉,下意识摩梭了一下手腕,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到底为什么会有“红线”这个说法,他和周全两个男人,也能叫什么姻缘吗?

他并不凹凸有致,不长那群男同学互相传阅的小电影里模样,没有上挑的眼尾,没有鲜艳的嘴唇,只有一双稳重的手,一片坚韧的腰,好似把他揽在怀里却又无法碰触的语调——太奇怪了不是吗?才认识多久,他已经从这个人身上尝到了患得患失的滋味。

今年十七岁,青春期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但在校门口告别之际,这些都忘了个干净,他唯一在想的是:这就是结尾了吗?

他确实是无意间说了“下次”,也可以说是真心话,但周全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回应,他也没有再问。

今天的课必然上不下去了,原因和平常不同。

他和周全说好再见,头一回呼吸到早晨七点的教室空气,本来想倒头就睡的,周全回应他的那声再见又在他脑袋里转个没完。

抽屉里有一封情书,他一个月总能收到一两封,也许有姿色的刺头也属于受青睐的品种。他没管过,没拆过,也没在乎过,但是今天盯着画满爱心的精致封面,他突然有点走神。

“我操,我他妈见鬼了吧?”平常玩闹的狐朋狗友拍了一下他书包,拖凳子坐他旁边,“你被夺舍了?来这么早?平常这个点还在家里做梦呢吧?”

“滚。”陈麦冬把那封情书一起塞到桌洞角落,按大小放好,凑成整整齐齐一叠,照例不想管。

朋友在旁边咋咋呼呼说他怎么这么受欢迎,难不成姑娘们都喜欢脾气爆的臭脸怪?

“那难道喜欢你?”陈麦冬张口就怼回去,想了想,突然转过身去把人吓了一跳,“……怎么才能知道,喜不喜欢别人?”

“……什,什么?”朋友看起来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陈麦冬心道正经事指望不上一点,踹了他凳子一脚,又被眼巴巴地拽着桌子贴了上来。

“喜欢一个人,那肯定是会因为她伤心也因为她开心,一靠近她就心跳加速——”

“行了,我知道了。”陈麦冬看老师来了把他推回去,在脑子里自动生成了另一个“他”,摊开干干净净的语文书往桌子上一摆算是个掩护,捂着眼睛趴在桌子上,还没习惯于手腕上那道突兀的红绳,压在桌子上硌得他一痛。

所以他对周全,也算是喜欢吗?

真够讨厌的——

这样一见钟情的烂俗戏码。

 

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陈麦冬索性逃了晚自习,却又拒绝了别人的网吧邀约——不过他们也都习惯了,陈麦冬这个人是挺奇怪的,爱独来独往,像野狗。

只是手腕上一夜之间多出来的鲜艳配饰,显眼得有了暧昧的标记意味,值得被人好好讨论一番。

陈麦冬心事重重回家,也没想到能这么不巧,碰上现在最不想碰见,也是最想碰见的人。

“陈麦冬,你不上晚自习啊?”周全反而先一步开口了。

“我还想问你呢周警官,”他板着脸道,“你怎么在我家呢?”

周全顿时显得有点尴尬,咬了下唇笑了笑,一身警服已经皱了,鞋边沾了泥土,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有一双眼睛还是亮的。

陈麦冬看他这个样子突然开始讨厌自己的嘴。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被奶奶发现,才算是被拯救了。

“陈麦冬,你不留留人家小周警官?”家里老太太挥舞锅铲看着格外勇猛,倒对陈麦冬逃晚自习没多说什么。

“不不不不用了陈奶奶,我队里还有点事,快来不及了,让麦冬也别送了,我先走了!”周全风风火火蹬了辆看着像上世纪的老自行车溜了,陈麦冬盯着他的背影不解——不解周全怎么找来的,来干什么的,又是怎么把老太太哄成这样的。

家里的地址明明他可以直接问的,又不是不会告诉他。

陈麦冬提着空空的书包进门,心里还是有点不快。

奶奶破天荒的没揪着他耳朵教训,温柔得可怕,还给他夹了一筷子油麦菜,陈麦冬顿时有点坐不住了,开口就想问周全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吃饭,”奶奶先一步预判了他要说什么,“周警官今天是来给我送你用的药的——你又和人打架了?”

陈麦冬心里一酸,周全擅自查他家地址的这个疙瘩顿时消没了。

“他说了,不是你的错,你是为了保护小姑娘,是不是?”陈奶奶看他不说话,“哼”一声,“一到说你好话的时候就三脚踹不出个屁,这事你倒也干得算是有出息。”

“看人家小周警官,对你这么上心,人家下次有什么麻烦你也往上赶着点……”

「周全 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陈麦冬顿时眼睛瞪大了。

“您——”

“我推给他的,”老太太不打自招了,“多交流交流。”

「麦冬,抱歉,我知道我擅自查了你家地址不好」

「没事,周警官怎么不留下来吃饭?」

「确实在忙」

「而且你能帮我个忙吗?」

陈麦冬心道真让老太太说中了,还恩的机会这就来了。

「可以。」

周全正在局里单手扒饭,没想到他这么利索就答应了,狼吞虎咽把最后一口饭塞下去叮嘱他事宜。

「今晚我有点事应该回去很晚了,帮我喂一下猫行吗?」

「猫?你哪有猫?」

「今天中午跟着我回家的,我还没来得及买猫粮,你可以从我冰箱里找根火腿肠,我家备用钥匙压在地毯下面。」

「好。」

陈麦冬打下这一个字就开始加足马力地吃了,陈奶奶看他表情问他怎么了。

“一会儿去给周全喂猫。”

“他还养猫呢?看看人家,又有爱心又知道照顾人,长得又周正,哎呀你要是个姑娘我怎么说也得张罗张罗……有空就多和人家聊聊天听到没啊?”

“那我天天缠着他,也不谈恋爱也不结婚怎么样?”

陈麦冬莫名其妙冒出来这么一句,把自己和奶奶都砸蒙了。

“……又胡说八道什么?要去赶紧去。”

他点点头知道自己说了蠢话,深深呼了一口气,心里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填满,鼓鼓囊囊,像有什么要满溢出来。

想要周全的生命里,充斥着他的存在。

 

最近接了个不算大但很麻烦的案子,交到他手上的工作没有特别多,尽管这样,浑浑噩噩到家也已经十一点半了,开门发现家里居然还是亮着灯的。

陈麦冬没给他关灯吧。

捡来的那只还没取名字的小三花应该是吃饱喝足了,听到关门的声音才来他脚边伸懒腰,他把钥匙挂在门口,走到客厅才意识到灯为什么是开的。

茶几上摆着还热的粥,可能重新热过好几次了,看着比外面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大厨本人躺在沙发上,小臂遮住眼睛挡光,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大概已经睡着了,下半张脸很恬静,那份戾气已经消失不见,周全愣愣看了很久,不想要把他叫醒。

自己一个人久了,太少有被照顾、被留一盏灯的时刻。

他是可以承认自己有私心的。

从在巷口为陈麦冬撑腰,在警局照顾他的伤,请他吃夜宵,带他回家,百忙之中抽时间去他家里送药,甚至于这个喂猫的借口——

他其实和邻居都挺熟的,不需要陈麦冬来跑一趟。

感情上他忽略自己很多,把陈麦冬用一道红绳捆起来,是真的相信上天注定的缘分,也是真的从第一眼见面就认定了一些心意。他不是一个过多纠结的人,喜欢陈麦冬,是他自己的事,但陈麦冬别扭又青涩的心事他也看得到,一到了双份真情放在面前,他反倒有种控制不住的惊慌。

单恋尚且能掌控走向,可他该怎么面对十七岁的陈麦冬懵懂的情意?

三花猫走到窝里呼呼大睡,不在乎人的心事缠绵,粥的香气还未散去,他小心关上客厅的灯把它移到餐桌去,餐厅的小吊灯还能给客厅供给一点明亮,正好给他为陈麦冬添个毯子的机会。

他轻轻放下陈麦冬挡在眼前的手臂——睡得有些沉,这样的动作也没让他醒过来,他轻轻扯毯子一角给他盖上,距离太近,他闻到陈麦冬身上的皂角味道。

陈麦冬身上穿的还是他的睡衣。

呼吸倏然炽热起来,昏黄灯光让陈麦冬的眼下痣变得模糊不清,骤然有了暧昧的味道。今天过量使用的大脑终于宕机,他悄悄俯身,直到干燥唇角蹭到陈麦冬柔软嘴唇的瞬间才恍然回神,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

没醒。

他狠狠松了口气,跌跌撞撞爬起来不敢弄出一丁点声响,走到餐桌前心脏还在疯跳。 慢慢平静下来,他自己一个人浑浑噩噩一点动静都没有地喝完了一整碗粥,和面前空碗对视良久,突然毫无预兆地缓缓把脸埋在了双手手心——

周全你真够有种,未成年都他妈敢泡。

 

Chapter 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陈麦冬给周全的猫起了名字,叫周到。

他自己觉得有意思,却没跟周全讲,毕竟脑袋里挥之不去的“随妈姓”实在上不了台面。

第二十次来喂猫的时候,它还没拥有这个名字,陈麦冬把猫抱在怀里,思考怎么借它的名义再合周全待一会儿——周全再勤快也不会天天加班,他却已经在周全床上睡上了。加上往周全家跑得比上学还勤,老太太敲他脑袋说不如把他送周全这儿养着,反正平常也是不着家,不如有个人官着。

陈麦冬嗤笑,权当她老人家满嘴跑火车。

人民警察没有给高中生当监护人的义务,但他发现周全和老太太说得来可能还真不是假的,能在给自己找麻烦这方面和她想到一起,那也可以说是知音。

小长假之前的一个周末,陈麦冬在自家门口看到了还没换下制服的周全,腰板笔直,脚边两个行李箱,背后一辆一看就是队里的车,远远就能听见老太太的笑声。

“这什么意思?”陈麦冬走上前去,看了看周全,又看了看奶奶。

“忘通知你了,上次和你说过的,把你放小周警官那,你上学也近,也有人看着你——就是麻烦别人家小周警官。”

两人瞬间又开始客套起来,手握着手,陈麦冬有种自己要被卖了的错觉。

“我有这么多衣服?”他指着那两个巨大无比的行李箱。

“那是我的,我去林妹妹那儿住两天。”奶奶满脸见好闺蜜的欣喜,“周警官我放心,跟着人家要听话。”

陈麦冬看着自家老太太坐上后座,一时间还是难以置信——

一是看周全那个样子,没有一点儿不乐意;二是周全只用了一个月就和他奶奶打成一片,恨不得马上化身他异父异母的哥,不知道用多少个晚饭空闲的傍晚来和他奶奶聊天才达到这种境界。

周全越这样好,他的心就越沉一分。

这人情还不起,却让他很高兴。

入住周全家的那晚上周全还是值班,他一个人在家里和猫大眼瞪小眼,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还一时兴起给猫起这么一个勤快的名字——毕竟他当时不知道周到也算一种捣蛋鬼。

和一人一猫组成临时的一家三口,太梦幻,陈麦冬也不禁想:周全的好,到底有没有私心呢?

周全忙完之后开始和陈麦冬约法三章,有加班的时候他会给陈麦冬发消息,不加班他就去接陈麦冬放学,好让人老老实实上晚自习。

陈麦冬上的晚自习比吃的早饭还要少,可是没办法,周全接放学的诱惑力非同一般,装作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周全比他大五岁,又是从事这样一种危险而灵活的职业,陈麦冬常觉得他捉摸不透,就像主动让他住进家这件事,他不明白,是周全真的会什么读心术,读懂他的心思又纵容,还是周全自己就有一份超于友谊缘之上的私心?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想起周全为他戴上红绳的样子,认真而不容拒绝,赤裸裸一颗真心。

他讨厌抓不住的感情,讨厌被束缚的局限,讨厌赤手空拳,讨厌孤独的等待。

但他又这么心甘情愿被周全的红绳捆住了,踏一座红桥,看对岸模糊金玉良缘几许,期望有一天攥在手心。

现在看下来,他想,把自己塞进对方的生活里,好像也没有让心贴近多少。

 

难得放假也赶上周全不加班,陈麦冬在家抱着猫研究晚上吃什么等周全回家。却接到了周全“今晚队里聚餐,晚点才能回去”的消息,有点郁闷。

“周到,你妈又不要你了。”陈麦冬乐了下,后知后觉自己对猫自娱自乐也是够蠢的,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吃着也没滋没味。

晚上九点半,他才接到周全的电话。

他没给什么好气,上来一句冷冰冰的“喂?”,对面不说话了,只剩下嘈杂的背景音。

陈麦冬皱皱眉:“周全——”

“你生气了吗?陈麦冬。”周全打断了他的话,说得很大声,应该是喝醉了,一句话之后陈麦冬听见了那边隐隐约约起哄的动静。

“你在哪?”

“你生气了没有?”周全喝醉了犟得像头牛。

“没有——你在哪呢?”陈麦冬夹着手机换衣服。

“陈麦冬,人家都有家属接,你为什么不来接我?”

陈麦冬就算没见过周全喝酒,也能知道这是开始耍酒疯了,叹了口气,当祖宗哄着,哄出来了他们聚餐的地址,就在附近,几步路就到。

他挂断电话,被秋夜的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在笑。

离第一次见周全也有一个多月了,周全在他面前总是摆一副“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的样子,不耍脾气,不哭不闹,情绪稳定,精力充沛,简直可以说是高三生的“三好监护人”——尽管陈麦冬不是“三好高中生”。

陈麦冬的青春,黑白颜色一身刺,有棱有角带枪带刀,自以为讨厌伤春悲秋的柔软,再多也不过一盘杂糅的冷色调。

然而周全确实是太阳,一种高饱和的红橙黄,骤然闯入他的生命,捂热一颗不完美的心。

可是有时候他把周到抱在怀里,时针指向十二点,周全才会轻乎轻脚开门,他就会想:不管怎样温暖的一个人,总是会累的吧?

难道周全没有伤心难过、没有小脾气、没有自私的样子吗?

这次是不是能算一次?

待他回过神,手机里机械女声道:“本次导航结束”——目的地是个搭起来的棚子样式,棚顶红彤彤,四周透明却被水雾笼罩看不分明,远远望过去像塞了一屋子暖色的羊毛,轻而易举把秋夜的湿冷阻隔在外。

周全这时候突然成了急性子,给他打了第二个电话。

“陈麦冬你人呢?”旁边隐约能断见其它人的声音。

“我马上到了,你先别挂——”

对面没听他的,电话变成一阵忙音的瞬间,他撩开门帘,对上了正对面周全的眼睛。

因为醉酒有点泛红,亮晶晶,眨眼都是延迟的。

旁边战友估计也是没见过周全这样,有家人来接也没走,站成一圈围着他,像看保护动物。

“陈麦冬。”

周全也发现了他,蓦地站起来,酒醒了一样健步如飞奔到他身边,又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踉跄了一下,陈麦冬吓了一跳,上前稳稳接住他,把人搂在怀里朝后面看呆了的各位点了点头,箍着腰就把人往门外带,没有一点要等的意思。

他也没心思想别的了。

醉了酒的周全身上很烫,腰还是那样纤细的一截,他圈得很紧,有点脸热。

但没表现出来,临出门把穿的外套给了只穿着短袖的周全,坏心眼地扯了下帽绳,周全终于生气了,闹着往他背上爬。

“周全你很重。”陈麦冬话是这么说,身体比什么都诚实,托着周全的腿弯把人背起来,炽热的呼吸在他耳边挠得轻痒,他却一点都不躲。

“我重那是因为肌肉好吗?小屁孩。”周全从外套帽子里钻出来道。

“别乱动,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陈麦冬颠了他一下以示警告。

周全说了一声“你别生气”就老实了,趴在他背上动也不动。

到了家他才把人放下,陈麦冬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发现这人非但喝酒不上脸,而且走路稳稳当当,还能去骚扰一下猫,要不是他现在性情大变,陈麦冬简直要以为他是装的。

“能自己洗澡吗?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好的,可以,能,放心吧。”周全拍着胸膛做保证。

“……行,”陈麦冬看他和猫聊得不亦乐乎,半信半疑,“那你别反锁门。”

他心道就算周全说不能他也没办法,帮周全洗澡他还不如现在就表白算了,省掉因为生理反应难堪的那一步。

不过还是没能逃掉。

刚刚关火,卫生间突然僻里啪啦一阵响,吓得陈麦冬差点把碗摔了,一走出厨房,就跟一瘸一拐、胡乱穿好衣服的周全大眼瞪小眼,这人甚至发梢和身上还湿着几片,白色t恤衫透出来一段腰线。

陈麦冬几乎是立刻撇开了脸,但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胡思乱想,一直到自己红成只虾才罢休。

“摔哪儿了?”他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把周全连拖带扯地放在床边,“医药箱呢?”

周全指了下床头柜。

陈麦冬沉下心来拽着他胳膊和手看了看,磕得属实不算轻,还有两处擦伤,正在渗血珠。

但周全没说什么,只是眉头皱得很紧,和刚刚耍酒疯的那位判若两人。

涂药的人放轻动作,受伤的人保持沉默,陈麦冬看着周全熟练忍痛的样子,有点难过——他身上其实有很多伤痕,很多都淡得看不到了,只有几处格外阴魂不散,微微凸起,横在周全的手臂上。

那或许可以称得上勋章,属于周全没有他参与的那部分生命。

“疼不疼?”他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周全隐忍的表情,轻轻摇了下头。

他恍然觉得周全刚才耍的小性子都是假的,依赖也是假的,可能一点磕碰、一点擦伤,对躺过多次医院的人早已不算什么,可他还是不希望周全这个样子。

他加了点力气,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一种施虐心理,如愿以偿听到周全轻轻吸气的声响。

“臭小孩,手这么笨瞎揽什么话?”周全俯下身子凑过来抢他手里碘酒,沐浴露存在感极强的香气倏然逼近,陈麦冬却没有躲。

对方呼吸间的每一次吐气,都在加热这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陈麦冬抬眼就能看到周全颤动的睫毛和因为疼痛湿润的眼眶,他只要轻轻抬头就能吻到周全干燥的嘴唇。

好巧不巧,厨房突然里传来瓷碗破碎的声音和猫的尖叫,陈麦冬低头阖眼,咬着牙想闺女是欠打了。

“周到!”他急匆匆赶回厨房,看着厨房一片狼藉,觉得十七岁气到脑溢血并非不可能了,但这是周全的猫,他除了任劳任怨收拾碎片没有第二个法子——

他对周全和周全的猫都没辙。

“周到?”周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的,靠在门框边把猫抱了起来,饶有兴趣地把目光放在了陈麦冬身上。

“别进来,”陈麦冬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腾不出功夫陪他俩了,先舀了碗汤放桌上让他去喝,“把猫放下,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她,你先哄上了。”

“陈麦冬,有没有人说过你还挺可爱的?”周全放下猫,语气轻佻。

“那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能装啊?而且酒品还烂得要死。”

“哪有很烂,我很听话的,”周全顿了顿,自动忽略了第一句,“而且我平时不喝这么多的。”

“那今天为什么?”

“因为我家有田螺小子。”周全语气淡淡,一本正经,看起来应该是酒还没醒。

一瞬间空气回归寂静,整个屋子只剩下陈麦冬收拾瓷碗碎片的声音。

陈麦冬沉默着收拾完了一地狼藉,转头看过去,一人一猫已经趴在一起睡了——酒精或许专治失眠,以前周全觉很浅,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醒。他有时候半夜翻身都要小心翼翼,不过倒是治好了他熬夜的坏毛病。

而现在周全用双臂把自己圈起来,被戳了几次额头也没反应,猫倒是悠哉悠哉回了窝里。

陈麦冬叹了口气,站在周全旁边比划了两下,勾住人的膝弯把他抱了起来——不算轻还睡得深,陈麦冬觉得自己今晚运动量有点超标了。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周全磕到哪儿的边边角角醒过来,毕竟他很少有机会睡这样的好觉。

直到把人平稳地放下,屏住呼吸确认没有把他弄醒,陈麦冬才终于松了口气,为他盖好被子躺在他身侧——楼上夫妇又在吵架,今晚却识相地知道轻声点;对窗还开着电视,上演乡村苦情戏;楼下人家大概刚听完了天气预报,着急忙慌开始收阳台上的衣服。

陈麦冬只是静静听着,一直听到万籁俱寂,听到身边只剩周全均匀的呼吸。

这里是房价惊天的破烂老楼,发霉的一砖一瓦都透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铜臭气,所有人过着并不多高大上的日子,鸡飞蛋打地藏着自己的秘密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麦冬发现自己也成了他们的一份子。

他也有一个秘密。

从前是腐烂的黑白色调,被灿烂的红橙黄包裹仍觉得少了什么,直到周全真实的柔软、痛苦的沉默、赤裸裸摊开在他面前,这份秘密终于塞满他的喉咙,声带震动的呼之而出。

他不明白这是不是爱,因为被抛弃的经历教给他:爱是冷冰冰的金钱和半年一通的问候电话,让他发自心底厌恶的一种道貌岸然。

可是这一次,他决心把爱用十七岁的心来衡量。

他轻轻起身盯着周全夜灯下柔和的轮廓,心狂跳着俯身浅浅吻了他脸颊那颗痣,自认算是情难自禁。做完又有点无措,皱了下眉,却看到周全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嘴角上扬,是在笑他。

陈麦冬反而有种被架上审判台的无畏,看着周全的眼睛,没有一点要解释或狡辩的意思。

周全把他推了回去,反跨坐在他腰上,少年紧绷的腰腹触感让他脸红。

夜灯还亮着,陈麦冬的胸膛在他的掌心之下一次又一次起伏着,目光灼灼,觉得像要把他吞吃入腹。

他恍惚间低了一下头,就被当做了准许的信号,陈麦冬扣住他的后颈,深切而青涩地吻住他的唇舌,亲吻没有章法,更谈不上技巧,腾出来一只手伸进他的衣摆,掐住他侧腰一块皮肤细细摩挲,直到它变红变热——像被吻得轻颤的周全。

“抖什么?”陈麦冬也是没放过他。

周全不回答,只是和他面对面缓着气,直到两个人呼吸都平稳了一些,他才不紧不慢从陈麦冬身上直起腰,淡淡道:

“陈麦冬,你硬了。”

逗陈麦冬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此刻周全也是这么想的,可没想到陈麦冬却笑了,微微向后一仰,夹着嗓子回答他:

“那哥哥,你帮帮我。”

周全顿时表情犹豫,暧昧气氛凝结有点尴尬,陈麦冬意识到这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身上的人却开口了:

“明天还要上班,用腿行吗?”

行,怎么不行。

他调换位置,握着周全的脚腕打量这一双并拢的腿——很漂亮,长直又白,常年锻炼没落下过,此刻紧张绷紧后有流畅的肌肉线条,陈麦冬掐了掐他大腿内侧,是软的。

酒只醒了一半的人又被情欲熏透了,主动提起来用腿的人胆大,但真的被牵着手去碰到男高中生硬挺的东西时候还是悄悄瑟缩了一下。

他没敢低头看,偷偷挣开,咬着手背期待陈麦冬下一步动作。

陈麦冬打量了下,轻轻把他腿合拢,又打开,饶有兴趣地看周全紧张,迟迟不动。

“你快点不行吗?”他终于沉不住气,开口催。

“知道了。”

陈麦冬把自己挤进周全腿缝间的时候轻轻吸了口气——这么大年纪顶多自己打打飞机疏解,没有这么柔软的体验。刚慢慢磨了几下周全就夹不住了,大腿内侧红了一整片,温度也太烫了,细细密密的疼痛都被烫成了轻痒,慢慢在空气中弥漫开让人脸红的淫靡味道。

陈麦冬掐着他的腿并拢,缓着节奏注意周全的反应,看得出来他是痛的,但情欲上脸,睫毛湿了根部,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

“……还没好吗?”周全皱着眉颤声,但就是不喊痛,心里感叹年轻好讨厌。

“……快了。”陈麦冬狠狠心加快了点频率,无奈看周全腿间指痕变得青紫。

尽管是自己掌控的,但另一个人的喘息和体温让陈麦冬兴奋得快要死掉,更何况这个人是周全,正抖着腿努力夹紧来取悦他。

真的要命了。

粗糙表面一次次磨过白皙光滑的内侧,又被有力的手紧握不容拒绝,周全忍者想要踹人的冲动一帮帮到底,陈麦冬终于解决的时候他缓着气,感觉自己真的有点怒气上头了。

陈麦冬刚去找纸巾,转头差点被人民警察一脚踹下床,张嘴又要刻薄,看着周全隐约还在抖的腿根顿时说不出话了,任劳任怨再去找药给他涂。

周全仅剩的那点别扭也不见了,大喇喇敞开腿任他涂,装作不太痛的样子,留陈麦冬一个人看着破了皮的皮肤内疚。

他涂完药凑过去想亲一下周全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做,看得见自己内心里是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不是时候。

思绪万千的时刻周全撑起身子搂着他亲了一口,吧唧一声,给陈麦冬定在原地,迷迷糊糊听见周全说头晕醉了赶紧睡觉。

整个人被周全搂紧的时候,陈麦冬觉得自己更烫了。

不知真假醉了的周全睡得很快,又只留下了他一个人胡思乱想——这算什么关系?周全这算是喜欢自己吗?喜欢的话为什么没说呢?

三番两次闭眼又睁眼,觉得箍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存在感太强烈,翻身也不敢,心里甜蜜酸麻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一段安稳平和的关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难确定,没有被亲口承诺的一切都是空的——尽管他也经历过很多食言的瞬间,但他始终觉得有确切的语言,那才算是真的走过心。

要有那句喜欢和爱,今晚的一切才不叫耍酒疯不叫情欲上头,以前的偏爱才可以不叫怜悯,所有暧昧不得付诸于口的瞬间才可以在心里有名正言顺的地位,让他针对于爱的疑心病痊愈。

可是至少现在周全就在他身边,空气里的暧昧味道还没有散掉,周全的手臂还环在他的腰际,闻得到熟悉的药水味道。

他无声叹了口气,轻轻把手掌覆上周全的手背,还未离开,就偷偷怀念他的温度。

 

陈麦冬本以为可以和周全过一个很不错的周末,但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今天就注定不好过。

身边是空的,客厅里猫正在伸懒腰,晨光浅淡,刚刚八点钟。厨房里东西都没动过,周全是没吃早饭走的。

陈麦冬发了一条信息过去,然后装作不在意地喂猫、做饭、吃饭、打扫卫生,甚至破天荒写了作业,但手机始终没有响起熟悉的消息提醒。

太反常了,周全是个没空和他说话都会回个句号的人,忙起来也会提前说明白。

他关闭消息通知,赌气打算让周全找不到他也担心,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下滑通知栏,还是什么也没有。

第九次刷新无果后,他终于坐不住了,拨过去电话,连续十多次无人接听。他抱起阳台的周到,才发现已经下了一阵子雨,地上都是水洼、天还阴沉。

没再犹豫,陈麦冬找了周全的雨衣,没顾得上此刻雨下得正密,开了本想告诉自己冷静,却忍不住开始飞奔——在乎一个人的表现是爱胡思乱想,陈麦冬想,他只需要知道周全没事就够了。

到警局门口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来也进不去,不过倒是刚巧又见到了脸上又愁得多了几道褶的老刘。

“周全呢?他没事吧?” 陈麦冬一被带进去第一句就是这个。

他看到老刘愣了一下,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开口就被堵了回去。

“他没事,放心吧,”老刘的眼神有点复杂,“你没事就先回去吧,他还在忙。”

看着陈麦冬冒雨离开的背影,老警察喝了口茶,发现已经凉了,浓红茶涩口的苦味刹那间便占据了他的口腔,让他想起周全的眼神。

明明是互相爱着的,却又那么让人难过。

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他们每个人已经注定为了使命奉献一切,但一个人,总会有牵挂。

牵挂父母,牵挂朋友,牵挂家里那只淘气的猫——牵挂还未来得及告白的恋人。

他还记得自己打趣周全把陈麦冬的睡脸偷拍设成壁纸,两个人笑了半天,周全突然说,老刘,陈麦冬今年才十七岁。

他笑容凝固在嘴角,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我应该占有他的以后吗?

这些纠结都是陈麦冬所不知晓的,他能做的只是乖巧地等待一个结局——这是他曾经最厌恶不过的赤手空拳与无能为力,从稍有光亮的雨天等到没有月亮的雨夜。

晚上十点三十七分,陈麦冬打了伞,就着将要停的小雨出门。

没走几步就不再下了,后知后觉回到了那个初见的巷口——摆着一排他用酒瓶养的野花。

眼眶一烫,他才终于想起手腕上那道被周全亲自捆住的红线,一点点勒进他的血肉,融进周全的生命里。

是他允许的。

他刚刚坐下,就听到巷子深处的争吵,两个男人,字里行间有些暧昧,但他听得出唇枪舌剑。

他本来就是混迹于这个肮脏世界边缘的人,一夜情缘见过不少,像这样纠缠不休的也并非没有。不太体面,他从前从不愿意为此多停留。

只是恰巧,有些话误伤了他的心脏。

醉酒的周全,意乱情迷的话语,还未出口的承诺,与爱缠绵不休的依赖江成了一句对是否被爱的不确定,他头一次在意其它人的争吵,也是头一次选择了逃。

那周全呢?他的消失是否也是在逃?逃离那个把他拉出平稳人生的人,逃离他用一根红线强求的缘份。

恍惚间他又一次站在楼下,看着已经亮起灯的三楼窗户,不是进贼了就是周全回了家。

巷子深处那个男人忍无可忍的喊叫还在他脑海盘旋:

喜欢就够了吗?

难道你说一辈子不结婚。

他确实不愿意和周全闹到歇斯底里的地步。

木质的小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在红绳上悠悠晃着,陈麦冬抿唇,敲响那扇熟悉的门。

他只敲了三下,心里说如果周全犹豫,那他转头就当了这个白眼狼。

楼道里半死不活的灯泡一下下闪,像在倒计时。

周全踢啦着拖鞋着急忙慌的脚步透过门板闷闷地传过来,陈麦冬笑了,却鼻子一酸有点想掉眼泪。

喜欢就够了吗?够面对患得患失、指指点点、离经判道的明天吗?

他站在原地,轻而易举地如愿以偿,听见开门时老旧的吱呀声响。

当然够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这样回答。

 

Notes:

久等了各位,本人现在在高三,确实更新很慢,过程中多多少少受到一些情绪影响,一直以来有人能看我写的东西一直都是我的幸运,谢谢你们,我还会写下去。

Chapter Text

  陈麦冬裹着一身雨气进门,看着周全的眼睛,张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对方便急不可耐地把他推在门板上吻。

看似来势汹汹,其实扯着他衣领的手在抖。

他从未在面对周全时这样冷静过,一瞬间周全一整天的消失,老刘的欲言又止,还有现在这个热烈而冰冷的吻,都让他尝到了一种甜蜜又不安的味道。

“周全,”他故作轻松地推开他,扯了下嘴角,“晾了我一天了,就拿这个胡弄我?”

氛围冰凉得像刚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陈麦冬看周全那张脸——那样两难的表情,到最后越是无言。

“我讨厌不告而别,讨厌别人骗我,”陈麦冬恍然有种在自己身上的潮湿气和周全的眼神里溺死的错觉,“你别对我说谎。”

“去洗澡,一会儿感冒了。”周全叹了口气,盯着自己身上被他蹭到的一块深色水渍,按着人肩膀转过身,推着他的后背走。

陈麦冬顺着他走了一段,有点心不在焉,险些踩到周到的尾巴——他并不喜欢周全站在他身后,可寻求的存在证据只有一双温热的手和有些急促的呼吸。

所以周全松手的那一刻,他转身牵住了他的手腕,红绳夹在两片皮肤之间,隐隐发烫。

周全心道又怎么了,依他牵着去开花洒调水温,温度有点高,让他有点不自在地转了下手腕,陈麦冬却没放开。

他看到陈麦冬笑了,学着他似曾相识的语气,轻道:“周全,要一起吗?咱们挤挤呗。”

 

被陈麦冬掐着脖子按在墙上吻的时候,周全意识到自己好像摊上大事了。

这个未成年真的不太一般。

被他另一只手掐着腰死死定在原处,冰凉的瓷砖被热水和体温一点点捂暖,周全控制着自己想咬他舌头的自卫本能,花洒的水进了眼睛,让有关陈麦冬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流泪。

他不知道陈麦冬为什么用那么大的力,好像他一挣扎就会被掐死死在他怀里,却在他轻敲了两下他胸口时松开一切桎梏,拍着他背安抚。

周全觉得他急成那个样子,自己要是一点儿事没有有点对不起这份焦急,象征性咳了两下,又精神焕发的站在陈麦冬面前了。

抬头却看见陈麦冬眼圈红了。

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又什么都没说,周全还以为是自己耳朵进水进多了,结果听到陈麦冬幽幽开口:

你不能丢下我。

说罢摆证据一般地,把那道打湿的红绳在他面前晃了晃,周全觉得他可能是表达“是你捆住我的,你不能不管”。

周全心里一阵酸软,从善如流地让陈麦冬埋进他颈窝里,正要心软哄两句,锁骨处一阵刺痛,随之而来的是一路向上的轻吻。

他实在招架不住,和陈麦冬讲去床上。

没空心疼和他一起湿透的床单,他堵住陈麦冬的嘴,反骑在他腰上,和昨夜如出一辙,成功让人愣住了。

“陈麦冬,我很喜欢你。”

他长舒了一口气,明白陈麦冬害怕恐惧的是什么。

“你知道的,我这个职业,出一次门,就不知道能不能再迈回来,”他轻轻笑,“你如果想要爱我,那这就是第一道考验。”

“今天晾着你,很抱歉,但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我觉得用‘等我’这种话来捆住你有点太不像话了。”

“不过陈麦冬,”周全轻轻牵住他的手,“我从小是被惯养的,感情上不将就,活得就是这么娇纵——嘴上说着为了你好,心里全是‘如果我死了,你也要一辈子挂念我’这样的话。”

“这次任务,两三个月月,可能提前回来,可能再也不回来,这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

“这样的我,你要还是不要?”

陈麦冬抬手扣住他的后颈,忽地笑了,发自内底的喜悦,再没有强扯的嘴角。

他才是真的要被周全惯坏了。

想要的偏爱,渴求的信任,周全全都一点不落地全给了他,没有什么值得犹豫不决的选择,就这样赤裸裸剖出一颗真心给他看,傻傻朝他伸出一只手,问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要,当然要。

周全方才被他青涩的吻磕碰的下唇正在渗血珠,和陈麦冬腕上红成了一点一线。

周全恍惚间被炽热的一双手抚在腰际轻放在床上,意乱情迷间想:如果命运的结尾有陈麦冬在等,那他死得其所甘之如贻。

谁知道身上这死小孩像有了读心术,他刚想完,就被狠狠掐了一把腿根。

“不准总想着‘死’这个字。”

周全嗯嗯啊啊应着。

“……害怕的时候可以想我。”

他突然像是得了好大的趣一样盯着陈麦冬通红的耳朵看,但不一般的未成年没给他笑的机会,拽着他的脚腕就往肩上扛。

“陈麦冬你来真的?”

陈麦冬挑眉不说话,从床头找了一管护手霜。

“……你会吗?”周全好歹是多吃了五年饭的,也害怕陈麦冬这种横冲直撞的性子。

“不会。”陈麦冬想了想才回答他,手上动作却没停,“你教教我?周警官。”

周全先是看他眼神就知道在说谎,估计也没有想藏的意思,只是这声许久未再从他嘴里出现的称呼实打实地吓了一跳,伸手去捂陈麦冬的嘴。

“没有教未成年上自己的义务。”

他看见陈麦冬弯着眼笑了,就着被捂嘴的姿势把手往他身下探,看到大腿根处昨晚闹出来的痕迹,陈麦冬吻了一下他的手心。

“还疼吗?”他问。

“有点……”周全缩回手,被突如其来的异物感打了个措手不及,“啊!陈麦冬!”挂在肩上的腿扑腾了两下,一个劲儿往陈麦冬背上捶,力道还不小。

“在呢。”陈麦冬淡淡,却还是让他缓了缓——周全不忍痛的闹脾气样子很新奇,就算是一个怒嗔的眼神,他也有点上瘾。

修长手指就着草草的润滑寻找敏感点——他说自己不会当然是假的,没这么认真地学过东西,当时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还嘲笑自己痴心妄想。

周全的身体挺敏感的,手指轻轻划过就引起一阵颤栗,陈麦冬一路向上捧着他的脸亲吻,交换着炽热的喘息,帮周全一点点放松,戳到特殊的一点时候他没犹豫,晃了晃手腕又加了一根手指顶着磨,看到身下人剧烈颤抖着,腾出一只手抚慰他前端,挺着腰去了。

看陈麦冬抽纸巾擦手,周全挣脱开他的吻,手背贴在唇上皱着眉看他,嗔怒的眼神看得陈麦冬有点激动,喘息都重了几分。

“从后面吧,”陈麦冬稳了稳气息,“第一次不会太难受。”

周全胡乱点点头应了,陈麦冬拍拍他的腰让他转过去——周全不大喜欢这样的姿势,他觉得太羞耻,他自认是个羞耻心不怎么强的人,但事实可能证明在陈麦冬这里不太一样。

陈麦冬的东西分量不小,进去挺困难的,后入的姿势太深了,周全感觉自己肚子里好烫,想喊停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不成音的轻叫,有点像猫。

恍惚间感觉到自己腰上被放上一只手,微微用力掐着让他动弹不得,全部进去的一瞬间周全跪都跪不住了,腿根抖着想要并腿,却听见陈麦冬“啧”了一声,自己又颤巍巍再分开。

“别,别动,陈麦冬,”他沉了沉气才说出来这句话,“……你轻一点。”

“行。”陈麦冬咬着后槽牙回答他——他其实也很不好受,周全太紧了,夹得他很痛,甬道里却是湿润柔软的,自慰完全没有的感受,让他很难忍。

“我要动了。”

周全咬着唇点了点头,不过陈麦冬也没注意,掐着他后颈一个劲猛顶,不太管人死活的力道,青涩横冲直撞,满意地听到周全难耐的哭叫。

掌控欲,来源于哪里呢?

他感受着手掌下周全的温度,不容拒绝地腾出另一只手掰开周全的大腿进得更深,越是想要逃,陈麦冬心里的酸痛和疯狂更甚。

留在我身边。

请接受我的一切,也展露你的全部。

陈麦冬强行把手指塞进周全的口腔,周全心疼他,把他当小孩,所以舍不得咬,只能被迫张开嘴泄露不成音的声调,却还要被坏心眼的人告知“你家好像隔音不怎么样”。

他鬼使神差抚上自己的小腹逐渐得趣,手掌按下去能触摸到陈麦冬的轮廓,注意到周全淫荡的行为,陈麦冬瞬间有点上头,覆上他的手背,带着人随节奏一次次按压小腹。

“啊!……不行,不行陈麦冬,”周全颤巍巍道,“松手……”

毫无预兆的,周全浑身抖着又去了一次,陈麦冬挑眉,咬着后槽牙生生忍了回去——周全太紧了,高潮后的颤栗让他差点把控不住,干脆直接拎着人翻了个身,面对面的姿势让他看到了周全此刻的样子。

有点太可怜了,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填满了他。

他感觉到周全开始无师自通地夹他,刚想退出来,没忍住射在里面,看到周全挺腰又去了。

想说些什么温存,却始终说不出太多,周全注意到他的窘迫,费尽力气抬起手,捧着他的脸来了一口,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轻道:“还来吗?”

两个年轻人当真战斗力惊人,在被陈麦冬以“隔音不好”为由欺负了三四次之后,周全无力道:“你好好学习行不行?我要换隔音时的大房子……”

“你回来之后盯着我学。”陈麦冬下意识开口,却换得两方沉默。

回不回得来,也不归周全说了算。

陈麦冬注意到他低下去的情绪,一口将叹未叹的气堵在心口。他吻了下周全的额头,带着人去清理了一遍才喂猫,看着周到吃完了,抬头却看见周全没躺回去休息,而是像周到打碎瓷碗的那一晚,静静靠在门边看他。

“怎么不去睡觉?”他干巴巴地问,试图逃离由他而起的悲伤情绪。

“想多看看你,”周全扯了下嘴角,“还要多收费吗?”

“才不和你做买卖。”陈麦冬走过去捧住他的脸,“什么时候走?”

“你开学前一天。”

“去哪里?”陈麦冬问完又后知后觉,“这个能讲吗?”

“能,南城。”周全握着他的手腕摩挲两下,“其实不危险啦,配合那边的同志而已。”

 

“嗯,你最好别骗我,”陈麦冬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我最恨别人骗我。”

周全笑了,他的陈麦冬太年轻,带刀带剑地不愿低头,还不知道成年世界的爱恨并非黑与白不可转换,对他没有威胁的力度。

他自认在爱情上太纵容自己,尤其是不想让陈麦冬忘了自己这一点,简直是自私非常,在陈麦冬全盘接收之前,他都没有这样肆无忌惮过。

他同样享受自己在陈麦冬心底刻下的印迹,一道红绳捆住他也捆住自己,剥离开的丝线一点点缠绕他们不愿松的手心,勒进紧握的血肉里。

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周全临走的那一晚,陈麦冬把人死死缠在怀里,不允许他偷偷离开。

可惜命运之神倾倒在周全脚边,他没听到那句“再见”。

周到的毛还是乱的,昨晚晾的衣服还没干,洗漱台上的牙刷还是两支,周全好像什么也没带走。

手机没有周全的消息,不过这件事他也已经说过了——所以他心里知道,关于任务的危险程度,周全对他多有谎报和隐瞒,但面对责任,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奶奶,今天在家吗?我回去一趟。”

回家正赶得上当主厨,陈麦冬面对奶奶的话乡是无言,满心里只有周全。

“你上次说的话什么意思?”老太太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什么?”陈麦冬愣了一下,险些切到手。

“想和周全过一辈子那句。”话语间却在抖。

“我都不记得了,”他淡淡,“又和林奶奶说什么了?……”

“陈麦冬,你真的喜欢他?”

刀刃划破皮肤的刹那,陈麦冬感觉自己心里正在崩塌。

老太太叹了口气,转头出去找创口贴。口子不浅,血液满溢出来之后是炽热的疼痛,陈麦冬眉头都没皱,轻轻把伤口含到唇间,尝到许久未见的血腥气,一点点充满空白的意识,让他想起那晚周全渗着血珠的下唇。

他看着腕上红绳,阖眼虔诚地吻了一下,像亲它原主的眼睛——在他归来之前,这段用红线捆绑的缘分是他最大的执念。

“我真的喜欢他。”面对面沉默良久后,陈麦冬终于开口。

创口贴被他撕开又粘上,边缘都弄出花边。

老太太嘴巴张张合合半天,觉得自己想问的问题都太显而易见,况且她最明白陈麦冬和她如出一辙的倔性子,下定了决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那,什么时候,带回来吃饭啊?”

陈麦冬顿时愣住了,像咬破了一颗苦涩夹心的水果糖,五味杂陈地填满他的口腔。

发现和认可,都这么不合时宜,明明值得他高兴好久的一句话,事到如今全成了伤口上撒盐,疼得陈麦冬牙酸。

“不说话什么意思?”老太太看陈麦冬半个头埋进饭碗里,“你不会就和他玩玩吧?陈麦冬,你——”

“没有。”陈麦冬突如其来一声把她吓了一跳,“不是玩玩。只是最近不行,他……出差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两三个月就回来。”转述这些话像把自己又凌迟了一遍,“或者再也不回来。”

陈奶奶沉默良久,终于明白他口中的“不是玩玩”里多重一个承诺——在十七岁和爱的人背上生与死的军令状,这样的考验是否太苛刻。

她叹了口气,轻轻摸了两下陈麦冬的头:“两个冷血的人居然生出一个痴情种,命运捉弄。”

陈麦冬想说您和林奶奶待久了说话也染上一股子看破天机的味,许久都没能出声,才发现自己是在哭。

接受周全离开的可能性需要时间,而他太娇情,给自己定的期限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