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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dom:
Relationship: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8-10
Completed:
2025-10-05
Words:
22,010
Chapters:
12/12
Comments:
25
Kudos: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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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Hits:
721

【DN】Run Away

Summary:

但丁没有跟我解释任何事,只是用做梦一样的语气说:“是真的。”他的声音不真实,他这个人从来没有一天真实过,除了在我未成年的春梦里。

Notes:

1.第一人称叙事
2.有角色死亡和残疾预警
3.所有人都有一定程度上的犯罪行为
4.维吉尔是个比较纯粹的反派,他的形象融合了黑天使和吉尔维

Chapter Text

在汽修厂工作到下午七点半回家后,我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但丁对我说:“我杀了人。”

“我不信。”

我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疲倦,每一块肌肉都是酸痛的。汽修厂的人说我能用剩下的那只手把汽车抬起来,显然力气大就是多做活的同义词。我没办法有意见,万一丢掉这份工作,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我没有兴趣应付但丁的废话、胡说和幻想,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煮一大碗通心粉,然后在我狭窄的单人床上睡去。

但丁没有跟我解释任何事,只是用做梦一样的语气说:“是真的。”他的声音不真实,他这个人从来没有一天真实过,除了在我未成年的春梦里。他会在孤儿院的床上干我,我们的手脚不得不屈服于儿童型号的木头床,看上去像两个滑稽的木偶。

我正在厨房烧水的时候,但丁梦游一般地走到我面前说:“维吉尔死了。”

我说,在哪里?

在监狱。

我点点头,问,有人怀疑你吗?

现在没有,等他们发现他死了,就有了。

他什么时候会被发现?

明天早上。

好,那你现在去睡觉吧。

但丁歪着头看我,你会带我去自首吗。

不,我说,我他妈要带着你逃命。

 

 

 

我不可能马上带他走,疲劳驾驶会让我们两个人都死在路上。在睡了八个小时之后,我感觉自己身体强健,精力充沛,可以单手抬起一辆汽车,于是我就准备带但丁走。我用一只破箱子收纳了我认为我们可能需要的一切,包括钱、牙刷和避孕套。但丁在我旁边睡得像个婴儿,我觉得没必要提前叫醒他,干脆把他扛到了房车上。这是我在废品回收厂里找到的除了但丁之外最好的东西。在中途但丁肯定就醒了,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任由我把他像个布娃娃一样搬来搬去。我沿着地图快要接近州际线的时候,监狱给我打电话,说很遗憾地通知我,我的父亲去世了。

我说好事,看来上帝还是存在的。顺便一提,你们他妈的知不知道他是因为把我的手砍断了进的监狱?

对面挂了电话。我说他们发现尸体的速度真够慢的,但丁说是他们想到通知亲属的速度慢。

他们要多久才能发现但丁和我在一起?但丁大约不会傻到留张字条交代自己的去处。我预备一直开出国境,然后在随便一个什么破地方隐姓埋名,等着寿终正寝或者被枪杀。对我有利的因素有两个,一是我们这个国家在意想进入它的人远胜于想离开它的人;二是在国境线靠偷渡为生的那群人里刚好有几个我在孤儿院的亲密朋友,我对那条线非常熟悉,如果不小心遇见他们,还可以重温下我在孤儿院被他们拳打脚踢的美好时光。

我美妙的计划没能实行,因为刮起了巨大的沙尘暴。如果我们不想被沙淹死,只能等它停下。我说这该死的世界没有一样东西能顺遂我的心愿,所有人都在和我作对。但丁很可怜地窝在房车的床上,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忽然说,你可以报警把我送进监狱。

我说,不。

他又说,把我放在这里,你回去,就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我说不,你聋了吗?

我杀了维吉尔。

我不信。

他的话让我很火大,于是我走到床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丁比我强壮,还比我多了一只手,但是因为他爱我,所以他允许我强奸他。我把他的鸡巴塞进我的洞里去,既然他能勃起,我就当他也想做。高潮的时候他吻了我断肢的截面,于是在强烈的孤独中我又重新爱上了他。在梦里我的爱人身穿血色的长风衣向我走来,他年轻,漂亮,还有一双婴儿蓝的眼睛,而我重新长出的右手和他十指紧扣。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关于但丁连梦都是不真实的。

Chapter Text

我遇见但丁的时候只有十岁。那天早上我去上学,先是迟到,打开书包发现里面没有课本,只有碎纸片、香蕉皮、甲虫和青蛙尸体。我合上书包,准备逃学,并把敢对我做这些事的人揍一顿。回到孤儿院时,但丁就站在院子里,同那个絮絮叨叨、让所有人怨声载道的老头子院长讲话。

但丁的手很大,掌心干燥柔软,他只看了一眼我的书包就笑了,没有恶意的那种。他把它扔进垃圾桶,当着院长和所有凑过来围观的孩子的面,说,我会给你买一个更好的。对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来说,那是我一生中最昂首挺胸的时候。但丁不是模范家长,他很忙。作为警察,他的生活由无穷无尽的案子组成,犯罪事件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他接电话的时候总是捂住我的耳朵。但丁出差的时候,我从他的一个同事辗转到另一个同事手中,有时候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叫走,我就去楼下餐厅的辛迪家。我从来不抱怨,不仅因为比起孤儿院,他们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好。还因为每次但丁回来的时候,他会远远地对我张开双臂,等我跑进他的怀里去,然后搂着我,问我,你有没有好好表现?有没有好好上学?有没有给叔叔阿姨——姐姐们添麻烦?

我摇头,但丁会拿长出新胡子的下巴蹭我的脸颊,他每次刚回来的样子都很落魄,脸颊凹陷下去,只有眼睛亮亮的。他抱我回家,我对着他的眼睛想,他的快乐是因为我吗?每次结案后但丁都有假期,只是永远拿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猝不及防地结束。在假期里但丁给我做淋上糖浆的煎饼,陪我打游戏,带我去市中心的水族馆。他说小时候母亲也带他来这里,还指给我看两只小丑鱼噗噗地亲嘴,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我们租影带回家,但丁会做爆米花。他懒懒地躺在沙发上,把爆米花桶放在自己的腹肌上。我们争抢爆米花的时候打翻了桶,金黄色的爆米花洒了一地

 

但丁突然说:“你应该把手机卡扔掉,如果不想被人找到。”

我完全忘了这件事,我不是个逃亡经验丰富的人。我很希望但丁以前吹嘘他的丰富经历时我有做笔记。我把那张小卡掰成两半,扔进黄沙里,问他:“你没有带手机吧。”

他摇了摇头,我说那你带什么了,他又开始发呆。

逃命比较高效的做法当然是我们轮流开车,而且说真的,让他这么个四肢健全的人来开车才比较合理。但我不能提出这个建议,我知道他最近有非常严重的幻觉问题,他可能会把我们的车开进海里,还觉得自己是在平坦的大路上。是的,我知道他的近况,一直知道,虽然他把我甩了,虽然我们有一整年没见了。

接受心理咨询的时候我说,医生,有没有可能你最近接待过一个病人,也是警局安排来的,长得和我非常像?

对方眯起眼睛,也许他是近视,他的头发有一点奇异的蓝色,因此咨询时我一直盯着他的发尾看。他说,我们不能透露任何病人的情况。

我说,好,没问题,我完全理解,我觉得我的心理很健康,以后不会再来了。这当然是实话,以一个新近的残障人士的身份来说,我都可以算得上积极向上了。

当我提心吊胆地从小路穿过国境线的时候,但丁说:“我想打个电话。”

Chapter 3

Notes:

本章有暴力描写

Chapter Text

但丁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我看着远处发呆,不确定这种行为是否安全。这个小镇专做偷渡者的生意,他们大概不会报警,但是每一个人都可能记住了我和我的车。我已经扔掉了车牌,但我有点后悔,这辆房车太显眼了。虽然我也没有别的车。

电话接通了,但丁说:“喂?”

我不知道他在打给谁,如果是他以前的朋友们,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正被监听,但我觉得但丁不可能没有想到这点。但丁说:“我需要一批钱。”

我们虽然需要钱,但丁总不可能在给银行打电话吧?一批钱听着像货物一样,但丁在买假钞吗?要拿假钞骗过这些当地人可比骗过美国人难多了。“嗯,对,硬币,两面都是人头,就这样。”我一个字也没听懂。但丁沉默了好久,我以为对面挂断了电话,这时他又说:“你好啊,露西亚。”

他回到车上来的时候,我问:“谁是露西亚?”他刚要回答,突然拽住我向后倒去。我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有某样东西从我耳边呼啸而过,然后是另一扇玻璃碎掉的声音。尖叫声不绝于耳,所有的门和窗子好像在一秒之中全关上了,大街上空无一人。但丁说:“快开车!”

我咬咬牙启动引擎。但丁问:“有没有枪?”我指了指他的座位下面,他把手伸下去,掏出我的双发左轮手枪,他笑了笑,我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在什么情况下笑不出来。或者我知道,但我想忘记那个场景。

我问他:“开去哪?”

他说:“开到这群人死了为止。”

他站到副驾驶的座位上,从窗户里探出身子,一只手扒住车门框,另一只手举起枪。他很有可能会被人一枪击毙的,但是用但丁的说法,只要他抢先打中对方就没问题。对这件事他总是自信满满。一枪,两枪,我听见轮胎在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从后视镜里看到紧追着我们的两辆汽车失去方向和平衡撞向路边,但丁每一枪都报废了一个轮胎。

我说:“我们……”

他说:“继续开。你带了多少子弹?”

我说我不知道,储物箱里有多少我就带了多少。但丁“啧”了一声,忽然之间,他又变回了我刚认识的那个但丁,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从大腿的绑带上抽出一把小刀,在另一辆车追到我们侧面的时候先是一枪崩掉了副驾驶的枪手,然后把刀扔出去捅穿了驾驶员的眼睛,鲜血飞溅出来,甚至飞溅到他脸上。他舔掉嘴角的鲜血,别人的血,他的样子很可怕。

也很迷人。曾经我一直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为此我报考了警察学院。我在那里训练,预备成为警察,直到我失去我的手。

他说:“没有武器了。”

我说,好吧,那你坐稳吧。这只是我自己改造的垃圾场的废车,我敢说它的设计师和前主人做梦也想不到这可怜的老家伙可以用来飙车。我踩下油门对着拦到我们面前的汽车撞去,在快要撞上的一瞬间猛地转动方向盘,用车的侧尾撞上它。我很担心我的车会散架,但比较幸运,对面先飞了出去,在一声爆炸中化为火海。但丁说了句:“干得好。”

我说,现在算什么情况,我们是逃脱了还是怎么?

不确定,但丁说,等等看。

这时我的视野尽头出现一辆吉普车。我下意识就攥紧了方向盘,却发现油表已经岌岌可危,我对但丁说,看来我们只有等着他们打死我们了。

但丁说他对和我殉情倒是很感兴趣——他说殉情的时候我心脏漏跳了一拍——但是可惜,对面不是敌人。吉普车停了下来,从上面下来三四个人,为首的是个红发的女人。但丁先打开了车门,他走了几步,还没说什么,对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我很不爽,但是没找到合适的立场。那一瞬间我感觉我是他们的局外人。接着我想到但丁一定是看到我开车的方向才想到要拨打那通电话,于是我的不爽更强烈了。早知道我应该掉转车头,开到北极的某个小岛上,然后把他一辈子囚禁起来。跟着那女人的几个人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她才终于红着脸放开他。她是个很美丽的黑皮肤女人,要不是我现在心情很烦躁,我还能更好地欣赏她。她脸上带着点红润地对我说:“你好,我是露西亚,你一定就是尼禄吧,我听他说过很多次……”

她的视线移到我的右手,突然停住了,我猜但丁告诉她的话里不包括我现在是个残废。她的目光游移不定:“这是……”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但丁大概也是,我的人生悲剧,有什么必要讲给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听呢。得到他人的同情和怜悯,又不会让我长出一只新的手。失去右手之后,我得到但丁的许多眼泪。他跪在我的床边,对我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对不起。可是,他还是离开了我,无论是以什么理由。这件事让我头晕目眩,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我最后说:“说来话长。你好,我叫尼禄,很高兴认识你。”

Chapter 4

Notes:

不知道要预警什么,总之有一些断肢的描述。

Chapter Text

我不知道多少人一生中有这种机会,一抬头,可以看到自己的右手在离自己三米远的地方慢慢腐烂。我希望这间地下室有个冰柜好让维吉尔把它放进去,因为我受不了一直闻到它散发出的臭味。如果他要杀我,我希望他也能把我放进去,而不是暴露在空气中。

不过等我被解开锁链,从那张床上放下来之后,我发现它的腐烂程度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夸张。我甚至下意识地抬动右臂,以为我还能让它再次动起来。实际上,它被砍下来的时间不到两天,不大可能散发出我一直闻到的那种味道。那么我闻到的究竟是什么呢,我还没有想明白就吐了出来。

被打晕带到地下室之后,我听到的第一道声音来自维吉尔。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他非常奇怪,他的脸上有一道道看上去伤疤一样的红痕,眼中布满血丝。可是他在微笑,这种表情与那张恐怖的脸十分不相称,他说:但丁,你知道吗,你那个小宝贝在我这里。

我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但我一定作出了十分明显的反应,维吉尔的笑容加深了。他说,如果你不能在我规定的时间里找到我,我也会考虑把他还给你——把他身体的某个部分。

后来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他确实说到做到。

 

 

 

 

我和但丁住进了杜玛利,这里是露西亚他们的基地。杜玛利是一座海岛的名字,岛上的人似乎全属于同一个组织。他们以走私为生,我不知道但丁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他说比起我们可敬的警察系统,这些人说不定更善良些。但丁会说这种话,让我很想笑,不过考虑到追着我们的人大概就是警察,他说的不无道理。

露西亚为我们安排了两间房。毫无意义,当天晚上我就踹开了但丁的房门。同一层的其他人都奇怪地保持了沉默,包括但丁。他温顺地接受我入侵他的私人领域,并发生了一场史上最烂的性爱。事实上整个过程中他都没什么反应,只是对我予取予求。我要吻他,他就张开嘴;我要骑他,他就躺下;我把腿缠在他腰上,他就像打桩机一样动作起来。我没办法想象这是发生在我和但丁之间的事情,像一起生活了三十年的夫妻一样毫无激情。我没有其他参考经验,因为我只跟但丁一个人睡过。但如果性爱如此平庸,为什么会有人对它如痴如醉?我趴在但丁身上,看着他的脸,意识到他长出了许多我从没注意过的皱纹。他不再是我爱上的那个人,就如同我也已经面目全非。我们在一起生活,争吵,和好,做爱。然后被绑架,失去一只手,分手,不再见面。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们所谓的爱情其实这么容易被摧毁。

只需要一只手。维吉尔会觉得高兴吗,他已经把他所憎恨的,我和但丁拥有的东西永远地毁灭掉了。

维吉尔……但丁好像会读心一样说。

我皱眉,虽然刚刚发生的事乏善可陈,但是。我非常讨厌你在这种时候提别人的名字,我说。

但丁苦笑了一下,维吉尔死的那天晚上,我去见他了。

当然,要不然他们为什么怀疑你呢。

他跟我说了一件我一直想知道的事。

什么?

项链。但丁说,我母亲送我们的项链,他告诉我他把另一半藏在哪里了。

……我猜,我慢吞吞地说,那不仅仅是个项链?

是,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你要去拿回来。

我要去拿回来。

很好,我说,我和你一起去。

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不赞同。我说别担心,如果失败了,起码我们可以在一个地方殉情。

殉情?

你害怕吗?

他竟然还想了一会。不,他说,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剧情。

你想看到什么?

我死了,你悲痛地说一定会完成我的遗愿,然后在我的葬礼上流泪。他说,你会是个美丽的寡妇。

我用左手打了他一巴掌,他的脸偏到一边去。他侧脸的线条像刀削一般锋利,比正脸还能激起人的性欲。

我把他转过来,抓住他的领子,狠狠地咬他的嘴唇,并对他说,round 2.

Chapter 5

Summary:

有血腥暴力情节,以及还是在回忆,剧情毫无进展

Chapter Text

被囚禁在地下室的头一个星期里,维吉尔不常说话。但从他的冷笑和只言片语中我拼出一个故事,关于他对他的兄弟以及母亲的憎恨。他的母亲选择了他的弟弟而抛弃了他,他艰难地在某位大人物手下活下来,现在他终于找到机会让他的兄弟付出代价。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多余的感情。这样的话语背后隐藏着跨越三十年的刻骨铭心的仇恨,更让人不寒而栗。我说你不直接对但丁动手,是害怕他吗。他一点也没犹豫地用手杖狠狠打中我的腹部,我的五脏六腑感觉都像错了位。在极度的痛苦中我听见他说,尼禄,对吧,我听说过你很多次,有人告诉我你对但丁很重要。那就是我想要的,我要他先绝望。

 

 

我在浑身颤抖中醒来,杜玛利潮湿的海风把我带回那间阴湿冰冷的地下室。我睁开眼睛,但丁的双臂箍着我的肩膀,他说,你每天都这样吗?

他的拥抱紧的让我不存在的右手痛了起来。最初被砍掉右手的那段时间里,这种疼痛无时无刻不伴随着我,我去求护士和医生给我开更多的止疼药,最好能让我一睡不起,忘记我失去的右手。他们反复地说,不可以,已经是最大剂量了,你会成瘾的。于是我去求但丁,我拉着他的手,像小时候请求糖果一样恳求他,但丁,你去告诉他们,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想不再疼……

但丁总是一次次在我的请求里败下阵来,他说好吧,可是你牙疼的话不能怪我。我说你每天吃那么多草莓圣代,你从来没有牙疼过啊。他敲我的脑壳说他是大人,大人不会疼。但我还是疼,疼得像个孩子一样胡搅蛮缠地哭泣,但丁却再也不肯答应我了。他很疲倦,头发和胡子看上去像一个月没理,他说没事的,尼禄,没事的。怎么可能会没事呢?我失去了我的右手、我的梦想、我的人生。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那时候但丁也是这样抱着我,时至今日,我的右手又因为他而条件反射般地疼痛起来。我说是又怎么样,你在乎吗,你在乎的话,为什么要离开我?我知道我这样说很不公平,我知道但丁的理由,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只是不能接受自己被他抛弃了。

 

 

维吉尔被判决的那一天,但丁作为证人出庭作证,他是警察,配合调查是他的义务。检察官体贴地表示考虑到对受害者心理的影响,我不必出席。但我还是去了,在旁听席上听着但丁描述现场,看着我自己的断肢照片展示给陪审团。但丁的叙述很干瘪,他承认他没有遵循应有的程序,因此当天他算是非法闯入。几个记者在前排窃窃私语,他们是兄弟吗?听说这是他们的私怨。他们的父亲也是警察。看得出这个故事对他们来说非常无聊,这些场外的恩怨纠葛才更能激起他们兴趣。

但对我来说,但丁闯入的那一刻不是故事,是真实在我眼前发生的血淋淋的画面。我闭上眼,还能回忆起但丁看到我右臂时的表情。他嘴唇颤抖,脸色铁青,维吉尔和他扭打在一起,血从他们的眼眶和鼻孔里流出来。不知道谁的牙齿掉在地面上,但丁说维吉尔你疯了,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儿子!

他举起枪,对着停止反抗的维吉尔的额头。只要他扣动扳机,这么近的距离被.45口径的手枪击中,维吉尔的脑袋会整个炸开,血和脑浆会流得到处都是。绝无幸存的可能,他一定会死。

但丁没有扣动扳机。

 

 

整个审判过程中维吉尔只说了一句话:“我全部认罪。”庭审结束的时候,但丁和我一起走出法院,我尽量若无其事地对他说,待会想吃咖喱饭。他说可以。作证好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走得很慢,我不得不经常停下来等他。我说也有点想吃炸鸡什么的。他说嗯。我说了很多话,其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无非是披萨、汉堡一类的。我说得自己口干舌燥,走出了好长的一段路,停下来的时候,我发现但丁不见了。

我站在法院外的大街上,阳光直射在我身上。我当然有一万种方法重新找到他,但是我也没有那么做。我知道他还是选择了离开我,而这一次我终于选择了接受。

Chapter 6

Notes:

有未成年性描写

Chapter Text

露西亚提出可以用小型飞机送我们去目的地。第一次乘坐电梯去参观工厂最下层的停机场时,但丁跟我说,他以前来过这里,此地的电梯有一种特别之处。

“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的长。”

他的话不假,尤其是当我们两个无话可说时,浓稠的空气把这程无聊的电梯之旅拉伸成更漫长的折磨。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但丁就像一只小狗一样跟在我身后。这可是我人生二十多年以来从未有过之优待,过去,就算我们两个最如胶似漆的时期,也只有我追着他跑的份。我有点受不了,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到底要干吗?”

但他不说。露西亚在机场等着我们,她为我拿来一只假肢,是她目前在黑市能找到的最好的款式。她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开始使用假肢,毕竟训练也需要很多时间,现在仓促之间,估计我只能掌握一些简单的抓握动作。

我说理由有很多,首先是我没钱,我的犯罪分子老爹看上去没给我留下万贯家产,而我的领养人一直缺乏理财意识,并且除了喜欢在孤儿院领养孩子之外,还喜欢捐款给受害者遗孤。钱从他的左口袋进去,又从右口袋溜走,只要饿不死,他从来也不会想到存钱。

露西亚等着我的下文,其次呢?

其次我的心理还没有接受我彻底地失去了这只手。露西亚了然地笑笑,她是个体贴的人,不会对别人的事刨根问底。但丁突然说,你的心理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

我说……你他妈的凭什么能问出这个来,不是说病情一律保密吗。

但丁面无表情地说,我是警察。

那他骗了你,我说,我早就不去参加治疗了。

露西亚也许察觉出了我们之间的氛围有点怪,她岔开了话题,我今天去黑市的时候,老板跟我说,有人最近在找一个独臂的人。你们要小心,虽然我觉得在这里是安全的。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过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显眼的路标,这一事实给我的打击比我想象中要严重,我觉得有点头晕,但丁伸手扶住了我,他说没问题的,如果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

等我们两人独处时我说:“但丁,你一开始让我走,是不是想到了我们两个在一起被发现的概率会更大。”

我说话的腔调苦得像刚灌下一瓶胆汁。但丁微微侧过头来,他的头发很乱地垂在眼睛前,他说,那倒是无所谓,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抓。

 

 

但丁说我十六岁的时候是一头横冲直撞的小狮子,他无法理解我的叛逆期怎么来得如此汹涌澎湃。对他来说,我是铁了心要和他作对。对我来说,事情很简单,我多犯一次错、多闯一次祸,就能让但丁多看我一眼。多年以来,但丁身边聚集着他的狐朋狗友们,我从未见过他和任何人举止亲密。和路边的漂亮女孩调情是一回事,但丁对此手到擒来;和她们留下联系方式、出去约会、建立关系是另一回事,他去吧台拿杯酒,回来的时候口袋里已经塞满了小纸条。我从没见过他拨过其中任何一个号码,因此我理直气壮地把它们全部销毁。结果自从我对他开始喜怒无常之后,他的朋友们竟然认为我可能需要来自成年女性的关怀,直白点说就是,让但丁给我找个妈妈。

这个结论让我怒气冲天的同时又让我酸的像咕噜冒泡的柠檬水。但丁倒没有因此决定去找个女朋友来谈,但是他觉得需要对青少年心理问题给予高度重视,因此来找我谈话,问我是否认为在我们这个“关系结构严重失衡”的家庭中可以加入一个新角色进行调和,被我疾风暴雨般拒绝之后他简直摸不着头脑。与此同时我意识到如果不将这件事挑明,我的下半生只能抱着我这点可怜的卑微暗恋入土。在这件事上我表现得大胆、果断、行动力迅速并且缺乏道德感。但丁被我的告白吓了一跳,之后三个月没有回家。于是我去警局找他。Lady出面告诉我,我不能来打扰他们工作,之后我因为打架破坏公共财物被逮捕,但丁才不得不以监护人的身份把我领回家。他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我,是不是他有什么行为失当的地方,才让我产生了这种想法。

这问题暗藏玄机,可惜我当年毫无察觉。之后某一天我趴在他的胸口上,刚刚高潮过的大脑突然变得特别灵活,这句话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情不自禁地问但丁,你是不是早就对我有非分之想?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把浑身赤裸的我拉到镜子面前问,谁会没有?我看着镜子里的我自己,但丁强壮的小臂缠在我的腰上,我忍不住回头和他接吻。最后他把我按在镜子上干我,我勃起得一塌糊涂的性器在镜子上留下许多不可言说的痕迹。

如果当时我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我的心态一定会平和很多。但我被但丁的疏远和逃避折磨得痛苦不堪,他企图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再也不让我看电影时坐在他身边。我说如果你真的相信我们的关系能恢复正常,那这种举止就是正常的家庭关系。他说不,但又给不出理由。他的话语让我失去了耐心,我干脆把从酒吧偷来的迷药放进他的杯子里。

但丁后来向我描述等他清醒之后他的感受。他的下体被一个高热而且柔软湿润的东西紧紧含住,爽得他当场就想要射精,勉强忍住这种冲动之后,他终于张开沉重得抬不起的眼皮,透过睫毛和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到我骑在他的身上,俯下身来亲吻他,一边亲一边小声说,daddy。

这句话冲破了他早就被药物摧毁了的理智。之后的三天除了吃饭喝水,我们都没有离开房间。我披着他的衬衫去厨房找吃的,在厨房的地板上我们又做了。等到情欲终于消退,但丁说他该把自己逮捕了。他看上去真的很懊恼,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认为自己在犯罪或者违反了某种公序良俗,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现在看来,那不是个好兆头,因为最初把我们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是性而不是更普世意义上的爱。我后来才恍然大悟,但丁始终选择独身一人,不是因为某种“等待正确的人”的浪漫情怀,而是因为他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丧失了爱的能力。我见识过相爱的人在圣坛前对彼此许下的承诺,约定生老病死永不分离。即使是对我,但丁也不会践行这样的誓言。我们是两块躺在平静水面上的浮萍,风浪打来的时候,就漂向了不同的方向。

 

 

事到如今,说这种好听的话给谁听?

但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我打断了他,你还是先告诉我你的计划吧。

好吧,但丁说,你知道我的父亲斯巴达吗。

我知道。但丁跟我提起过,他最初想要成为警察的原因就是追查他父母的死因,然而只查到某个对他父亲怀恨在心的黑帮成员,线索就中断了,因为此人早已在一次黑帮火并中丧命。他只能根据父亲当年经手过的案子中的蛛丝马迹调查,事情异常艰难,因为那些资料都已经变成了档案馆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的故纸堆,亦或者权限高到他根本无法接近。在其中一份卷宗中,斯巴达提到他曾经将某条项链作为证据呈送,但是那条项链后来不知所踪。

他说着,拉出脖子上那条银链子,硕大的红宝石闪闪发光。

这就是……

这就是那条项链的一半。但丁说,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条项链。

他拿下来丢给我,我有点意外,但是但丁示意我把它反过来。上面写着一行字:Vergil & Dante,我端详了好久,才发现其中几个字母不太对劲。我试着摸索了半天,不得窍门,但丁又接了回去,他按顺序按下几个字母,项链的背部突然弹开一扇小门。这是一个做得十分精细的机关,里面有一张芯片。

“这里面存着让我父母丧命的那起事件的资料,”但丁说,“但是我没法解开它,它被加密了。”

我有点明白了:“密码在另一半项链里?”

对。但是从前,他一直以为他的哥哥死了,项链也不知所踪,已经不抱能把它打开的希望。“维吉尔……”我说,“维吉尔现在死了。”

但丁说:“是的。”

“但丁,”我看着他,“你杀了维吉尔吗?”

我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会怀疑他。在维吉尔找到我们之前,但丁的生活一帆风顺。他声名在外,前途无量,所有犯罪分子都对他闻风丧胆。然后维吉尔抓走了我并且砍掉了我的手。这件事让但丁违反了一万条工作规定,被贬职,调往无人问津的岗位。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工作中频频出现问题。不到两年时间,他就从天之骄子堕落成了一个颓废的酒鬼。如果换了其他人,一定会对维吉尔恨之入骨吧。

“如果我说是呢?”

“我不相信,”我说,“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试探我,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我只想知道如果不是你,但维吉尔确实死了,那么是谁干的。”

但丁无言地望着我,好久才说:“大概是不希望我找到项链的人吧。”

“可是你在监狱,”我说,“谁会知道你在监狱和维吉尔见过面?”

他耸了耸肩:“我猜,警察吧。”

Chapter 7

Notes:

本章有暴力血腥描写

Chapter Text

以前每次听到枪声的时候,但丁总是告诉我那是在放烟花。他没法解释为什么有人在白天放烟花。很奇怪他的职业会让他认为让孩子听到枪声是有害的。我要报考警察学院,但丁也不赞同。不过他说可以理解,因为我太崇拜他了。他的笑声里有种焦虑的味道,我却没有听出来。

我在靶场用那只虚假的右手按动扳机,第一枪子弹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第二枪勉强擦过枪靶。但丁从前教我用枪,我熟练之后再也没有输过他。那时候我是学院成绩最好的学生,无论哪个方面,而现在我一无是处。子弹不受我的控制,枪也是,我看着湛蓝玫瑰,陌生得像第一天认识她。她曾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失去了我的右手,也失去了她。可想而知,一个残废不能做警察。去退学的那天,有几个同学想要安慰我,更多的人挤到我面前嘲讽我,显然他们对我积怨已久。这些幸灾乐祸的人被赶走,但仍然故意躲在一边做出下流的手势。我非常平静地告诉他们,他们实际上让这一切变得更简单了,一想到不用和这些人成为同伴,就让我感觉无比庆幸。

警察实际不是一个让人尊重的职业,是不是?但丁从前的欲言又止一下子有了合理的解释。我想起他曾经苦笑着对我说,在犯罪率越高的地方,人们越不相信警察。他是对的,除了他和他的朋友,我几乎讨厌所有警察。这到底是我对他们的嫉妒,还是他们真的总是用如此令人厌恶的眼神打量你,打量你断掉的手?那眼神彷佛在说,这小子一定不老实,不然他怎么会被一个如此凶残的犯罪分子盯上呢?在被他们追杀之后,情况终于又有了新的变化,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仇恨他们,可惜我却丧失了报复的能力。在一发子弹勉强打中了六环之后,我把湛蓝玫瑰插进后腰,摘下耳塞,走出了这里。

即使是放弃成为警察的那一天,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和一群犯罪分子混在一起。虽然但丁语焉不详,我也能猜出露西亚他们经营的生意并非完全清白无辜,但是同那个杀死了维吉尔、并想要嫁祸给但丁的幕后黑手相比,到底谁更接近所谓的道德呢?那一天,但丁对我说出“我杀了人”的那一刻,我甚至没有去想所谓的正确究竟是什么。我只是相信他而已,但是现在我却不再相信自己了。我想不到我究竟能怎样帮助他完成所谓的计划,也许我应该消失,让他自己去做。我走进酒吧,随便买了几瓶啤酒,酒很劣质,让我想吐出来。我不擅长喝酒,但丁总是说他能喝掉一桶威士忌,也许他在吹牛,但我从来没见到他喝醉。

眼前朦胧的那一刻,我想起Lady的话,她说现在但丁总是喝醉了。

我从来没见过。Lady说他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这些幻觉让他失眠,不得不靠酒精麻醉自己。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时常在噩梦中惊醒。我说,那么他究竟梦见什么了呢。

首先是火,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不再吃热食。他在新年夜穿着一件衬衫蹲在屋外,如果不是莫里森发现了他,大概他被冻死也不会想到要穿衣服的。他常在半梦半醒之间祈求某个人的原谅,有时候是母亲,有时候是我。但丁被拽去看心理医生,吃很多复杂名字的药物,一切都没能让他好转。在一次微不足道的出警中他开枪打烂了一对小情侣的汽车轮胎,诚然他们当时可能不太清醒,也许吸了点不该吸的东西,但Lady还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他,他们只是街头一对放荡的想找点乐子的年轻人,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那辆车上也没有任何需要他拯救的人。

“拯救?”但丁看着她,脸色十分茫然,“我没有拯救任何人。”

但丁喝醉的时候,他看到的会是我现在看到的场景吗?我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向我走近,她披着奇怪的斗篷,黑色的边缘垂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她看上去像一个幽灵,一个我见过的幽灵。在但丁的桌子上有一张他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的照片,那是他死去的母亲,这张脸和那张照片如此相似。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见鬼了?这美丽的幽灵一脸忧愁与哀伤,是因为看着她素未谋面的孙子堕落得不成样子吗?她让我想起了维吉尔,她和他们兄弟两个很像,尤其是下巴和嘴唇。第一次见到维吉尔的时候,他也穿着这样的斗篷,我对他毫无戒心,以为他是某个路边的流浪汉。她会像她的儿子一样欺骗我吗?我很想打起精神和她打个招呼,可是酒精麻痹了我的大脑,她握住我的双手——一只真手,一只假手,她是如此的真实,几乎不像一个鬼魂。她忧郁的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嘴唇轻轻张开,她说:“快逃,快逃走。”

我一下子清醒了。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的双手,难以置信我竟然失去防备到这种地步。那个女人的话如此清晰的在我耳边,但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感觉我的灵魂叫人扔进了冷水里,刺骨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向上爬。我推开面前的一切,把零钱扔到桌子上,一路狂奔而去。直到我跑回露西亚的据点,跑到但丁的面前,我抓住他的胳膊对他说:“但丁,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他很诧异,但是没有一刻犹豫就对我说:“好。”

我企图在地下停车场找到我的房车,我被酒精熏晕的大脑一时难以复苏全部功能,好在它看上去够显眼。但丁问我:“去哪?”

我不知道,但是离这里越远越好。那女人就在这附近,那么她想要提醒我的人也一样。我打开车门想要坐进去,但丁说:“等一下。”

他把我向后拽,然后用力关上车门,那一瞬间冲天的热浪炸开,我被但丁扑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房车化为灰烬,感觉扑面的火光差点烧掉了我的眉毛。但丁爬起来,说:“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我无法理解。

他耸耸肩:“他们本来可以装更多的炸药,把整个停车场炸塌,看来他们不想引人注目。你是对的,我们必须走。”

他用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熟练度撬开了另一辆车的车门,把两根铁丝伸进钥匙孔一扭就打起了火。我没来得及质疑他的技能从何而来,因为知道不是好的时机,就匆匆坐进了副驾驶。但丁以交通法绝不会允许的力度踩下油门,又奇迹般地没有撞上任何障碍物。两年不被允许驾驶,他还是如此娴熟。开出马路后一段时间,但丁皱起眉来:“不好。”

我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怎么了?”

“有人来了。”他说。

我从后视镜看去,几辆并不起眼、但我却从没见过的车停在据点的门口,他们发出一些骚动,传来几声我们也能听见的枪声。但丁的表情无比严肃,他说:“尼禄,我们得回去。”

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他是不是疯了,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人是为我们来的,我们不能把这个麻烦留给露西亚。

我说:“该死的,如果出了问题,你的驾驶技术和你选的这辆破车全责。”

他笑了,不是苦笑,也不是冷漠的微笑。在这么危险的档口,我竟然听见很多年前,他带我去水族馆,看见亲吻的小丑鱼所发出的笑声,那么快乐,那么无忧无虑,一个人类在看见世上还存在美好之物时,就会发出的那种笑声。他说:“好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话虽如此,我们还没准备给人荷枪实弹地交锋一番。隔着一定的距离,我掏出湛蓝玫瑰开枪。我本来计划打在轮胎上,或者起码打碎某扇车窗,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只发出一声成功让所有人都注意到我们的枪响。几个黑衣服的人从建筑里跑出来,但丁猛打方向盘,我们调转方向扬长而去。他问我:“你有多少子弹?”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那是我在靶场打完后剩下的,这一盒刚刚开封,这不是某种幸运,从那一天起,我一直随身携带子弹。他说:“好吧,那给他们来点小麻烦,注意别用光了。”

说得简单,我根本不确定能打中他们。我咬咬牙,从车窗伸出一只手,根据后视镜调整角度,按照我的感觉打了几下,颗粒无收。但丁说:“你来打方向。”

他把我拽过来,从我手里顺走了枪。我按住方向盘,他从车窗探出去。如果不是他的腿足够长,这个动作会让他松开油门,然而我能感觉到车还在加速。他手起枪响,一辆车打着滚侧翻在路旁,他说:“领先一分。”

我说:“去你妈的。”

他又笑了。可惜乐极容易生悲,下一秒我听见车身上传来巨大的响声,后视镜里我们经过的路洒下许多液体。我说:“操,他们打穿了油箱。”

但丁皱眉:“后面还有几辆车?”

“一辆。”我说。这有点奇怪,一开始我们起码看到三辆车。

他说:“那正好。尼禄,系好安全带。”

我刚刚照做,他就猛地踩下刹车,精准无比地别到那辆车前,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们猛打方向盘,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我们的车尾。我感觉自己差点被安全气囊憋死,还是但丁把我拽了出来,他说:“跑!”

用两条腿逃跑,大约是人类最初始的本能之一。我一边跑还一边有心情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被你害死?”他说:“没关系,我会跟你殉情的。”

我们顺着公路的长堤一路向下跑,跑进沿海的码头,但丁说:“找找有没有其他车。”这时我们的身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显然我们的敌人也是一样执着。但丁示意我藏在集装箱后面,他自己扒着墙体翻去了上面。对面的脚步声变得谨慎起来,显然是因为他们无法听到我们的声音。从脚步声的区别判断,他们只有两个人。我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听到一声巨响和尖叫,我冲出去,看到但丁跳到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上,用全身的重量将他向下压。另一个人慌乱地掏出手枪想要射击,就在这时我从背后一脚踹中他的后腰。他的枪飞了出去。但丁抓起已经被他压在地上的人,按着他向墙壁撞去,他的鼻腔流出鲜血,很快昏迷过去。我抓住面前人的衣领,狠狠地朝他脸上揍去。这一下本不应该有任何问题,然而我突然看见我的手,我没有把握用这种力度会不会损伤它。如果是我从前打拳的力度,那当然不需要疑问,可是现在过了太久,我已经失去了对右手的控制,难以衡量力度的大小。我犹豫了,而对方远比我想象中要敏锐。他拔出刀子,猛地朝我的左臂扎去,但丁回头,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可是已经来不及做什么了。我几乎是等着预料中的疼痛传来,然而——

一声枪响。那只拿刀的手软绵绵地掉在了地上。我缓慢地抬头,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开口说:“但丁,你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Chapter Text

但丁抓过我的左手,它一直在流血,看上去十分吓人,但是我并不怎么痛苦,所以大约只是皮外伤。话虽如此,但丁还是如同外科医生遇见他一生中最棘手的病例一般如临大敌。那女人一边开车一边丢过来一个医疗包。“只有这个了,”她说,“凑合用吧。”

但丁一边从里面掏出纱布为我包扎,一边问:“有没有人看到你?”

“我猜没有,”她说,“但是谁知道呢。起码现在没有人跟踪我们。”

但丁皱眉:“我本来还想慢慢计划——”

“时间不等人啊,是不是?”她说,“你现在可是我们警局的头号通缉犯。有点奇怪吧,你看,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在外面逍遥法外,一个警察,只是打死了和自己有私仇的罪犯,有什么好通缉的呢?”

“警局?”我说,“你是谁?你知道他的计划?”

但丁咬住嘴唇:“她叫崔西。”

崔西回头看了我一眼:“知道——一点点吧,别吃醋,孩子。”

但丁说:“她和我们不在一个体系,她是局长的直属部下。至于我的事,这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崔西认识我的母亲。”

但丁的母亲?我看着崔西倒映在后视镜中的脸,她长得很像那张照片。崔西说:“我和伊娃——就是但丁的母亲,我们出身同一个家族,那个姓氏有名字的三倍长,不过我已经忘了。斯巴达追查的某个案子把我们卷了进去,伊娃救了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我。”她笑了笑,“我们的血缘关系很远,但她一直把我当作她的小妹妹,直到她去世。我相信你应该明白我的感受,那么善良的人不应该枉死。”

我沉默,伊娃,也就是我的祖母,听到人讲起她从前的样子给我一种怪异感。也许是因为我本可以在她身边长大,最终却只能从别人口中了解她。但丁捏了一下我的手,他似乎想要宽慰我。他说:“看来我真的一点多余的时间都没有,对不对?”

“没人想放过你啊,先生。”崔西吹了个口哨,“说真的,我认为你只有拿到那个项链,公开里面的内容才算安全。所以呢,你要去哪里?”

但丁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我可以相信你吗,崔西?”

崔西笑了一声,她的笑声听起来很苦涩:“永远可以,但丁。”

 

 

 

 

我们逃进一家废弃工厂。崔西舒舒服服地占据了车后座睡觉,我想念我的房车,可惜它现在大约被炸的渣都不剩了。我说:“我们不应该连夜跑路吗,还要休息?”

但丁苦笑:“你看不出来?她是想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商量之后做决定。如果我们不信任她,我们可以现在离开。”

首先,但丁做决定竟然还需要跟我先商量,这可是我没听说过的事。其次,“为什么不信任她?”

我盯着但丁:“你们认识几十年了,你为什么不信任她?”

他叹了口气:“我没有不信任她,但她是警察,追我们的人也是。”

“你也是。”我说。

他无言地看着我,好半天才说:“这件事很复杂。”

就是这个时刻,我猛地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领子,贴着他的额头,用我希望崔西不会听到而又能威慑到但丁的声音说:“操你的,你他妈的能给我说哪怕一句实话吗?”

他显然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我打断了:“听好了你这个蠢货,你和那个女的有什么关系,以前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乎。你明白吗?我、他、妈、的、不、在、乎!从你这副样子跑到我面前开始,我他妈的什么都不在乎了。你抛弃我也好,不爱我了也好,你从头到尾一直都在骗我也好,我他妈的一个字也不在乎了。我现在唯一在乎的是怎么保住你这条命,如果你现在隐瞒的任何事会危及到这一点,我他妈的不如现在杀了你,让你死在我手上——”

把一切说出口的感觉是如此的痛快,我压根没去考虑但丁会有什么反应。如果他对此有一点惊讶,或者难以置信,或者涨红了脸,总之一个人在被痛骂之后所能产生的所有反应,我会更舒服点,但是他反手抓住我的领子,我以为他要打我,结果他吻住了我。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两年以来,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他一次也没有这样吻过我。带着浓厚缠绵的爱意,不是以一个年长者用怜悯和同情安慰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的方式,而是以一个恋人全身心地爱慕着他的心上人的方式吻我。好半天他才离开,但他仍然贴着我的额头,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像是从我自己心里发出来的:“不要这么说。”

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不要怀疑这一点,我爱你……永远也不会变。”

 

 

 

 

崔西睡得很熟,老实说,熟得有点诡异。但丁走到工厂外面的空地上,看着天空中稀稀落落的星星,他突然对我说,他想起小时候和维吉尔的事情。

他说:“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有点,”我说,“我不想对自己父亲一无所知。”

“还以为你会恨他呢。”

“那也有点。”砍掉我的右手的人和我父亲是同一个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事呢。

他笑了:“只是有点?我可是恨他恨到想杀了他呢。”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看到遥不可及的不知什么地方:“但是那一刻,我忽然看见我哥哥在我面前。不是一个罪犯,不是一个伤害你的人,只是我哥哥。过生日的时候,我们有同一个蛋糕,所以总是抢上面的巧克力。其实如果他抢到了,他最后还是会分给我的。对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对你来说,他只是个邪恶的人。但他曾经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话虽如此,我不确定这对我究竟有什么帮助。如果他还活着,我会很高兴看到他改邪归正吗,也许他出狱的那一天,我还可以去迎接他。可他已经死了,我本可以了解这个毁了我人生的凶手,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丁说:“我一直想把你父亲、我还有我们从前的事告诉你,只是我从来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是的,”我赞同他,“在一起生活十多年,确实很难找到合适的时机。”

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的,在一切结束之后,可以吗?”

“真的?”

“我保证。”他低声说。

事后回想,当时我就应该质疑但丁所谓的保证的含金量。然而我忘记了这一点,完全被他的笑容、他的悲哀,以及他的爱蒙蔽了心智,我竟然真的相信他会遵守诺言,忘了在我们过去的生活中,他曾经多少次对我说:“我不会每天都吃披萨的,真的,我保证。”

Chapter 9

Notes:

过渡章,没什么情节

Chapter Text

“你们真的挑了一个好日子,知道吗?”听到但丁说出那个地名后,崔西说,“马列特最近要办一场晚宴。”

但丁把身子往前探:“晚宴?”

“你懂的,红墓的各种社会名流,吧啦吧啦吧啦,哦,你知道吗,咱们老大也要去哦。”

但丁苦笑:“你的老大,我和他们的关系只剩下通缉名单了。”

“我看我也只是时间问题。”崔西说,“你知道维吉尔和这个马列特的主人——阿卡姆,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但丁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在他们那个体系里,他是他的手下。”

“手下?”

“名义上而已,你知道我们不是关系特别好的兄弟,他也不大可能一夜之间竹筒倒豆子把那些事全告诉我吧?他有一个更高等级的上司,这是肯定的,但是我看维吉尔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阿卡姆和他有合作关系,他挂名在他们的教会里。”

“你们说的阿卡姆,”我终于想到了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是红墓教会的神父吗?”

“是的。”但丁说,他握了一下我的手。

“那么马列特就是……”我寻找着合适的描述,“那个马列特?”

“那座城堡,对。名义上来说,它是教会的财产,阿卡姆现在拥有它的管理权。”

“维吉尔把项链放在那座城堡里?”

崔西说:“他选了个好地方。除了对游客开放的部分,那里平时无非就是几个看守,根本没人会来。他作为教会的成员,想要进出也是光明正大的。但现在可是个非常糟糕的时机,那里一定有很多人,你真的不能等到宴会结束吗。”

但丁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松开过我的手。“不,”他说,“不,崔西,你想想看,那个杀了维吉尔的人,他是谁?他一定不是教会的成员,否则维吉尔不会在教会挂名,他肯定会找一个和这个人更不相干的地方。所以对他来说,要进入教会名下的地盘一样很难,并且他不能引人注目。阿卡姆会把这么一个大把柄听话地让出去吗,就算他们本来是合作关系,他也一定很高兴能抓住他亲爱的盟友的软肋。这个人也在想法设法地进入马列特,宴会是他最好的机会。我不能等,我一定要赶在那个人之前找到它,那是我母亲和我哥哥的遗物,我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得到它。”

 

 

 

 

崔西分给我们一人一个对讲机:“我不会主动联络你们,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要马上联络我。”

我研究着那个小机器:“你能做什么?”

“跑路。”崔西说,“我可不能被你们连累。”

但丁对她的笑话没有多少反应,她撇了撇嘴。我问但丁:“所以维吉尔说他把项链放在哪里?”

“在一个城堡客房的雕像里。”但丁说,“一个女人的雕像,她张着嘴含着她的灵魂。”

我抬起头:“她的灵魂?”

“一种比喻,大概吧,实际上是个圆球。推开那个球,里面有个机关可以打开那个雕像。”

我默默回忆了一下马列特出现在旅游小册子上的照片:“你知道那个城堡里可能有多少个这样的房间吗?”

“很多。”但丁说,“我只能告诉你,那个房间下面正对着一个小花园。我查过平面图,这样的房间只有几个。”他看着我,“我们两个分头行动,城堡有东西两部分,无论我们谁找到了那个项链,我们马上就走。”

“我要再一次提醒你们,那里现在有很多人,虽然教会那点人手不值一提。”崔西说,“首先你们要混进去,我的建议是,那个城堡有一面靠海,从那一面入手。如果遇到了人,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要让人看出你们不是邀请来的客人。”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破了几个洞的线衫:“我确实一直穿这种衣服赴宴。”

她不理我:“真的被抓就听天由命吧,这么多社会名流齐聚一堂,他们总不会当众杀人吧。”

但丁说:“当然,他们会先把人弄到监狱里再杀,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到时候你还记得来劫狱。”

她毫不留情地拍了他一下,然后看向我,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祝你们好运……先生们。”

Chapter 10

Notes:

接下来的内容对格里芬不是很友好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马列特带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冷。作为一座几百年历史的古堡,很显然这座建筑的保暖水平大不如现代科技。这事本来无关紧要,可是这种寒冷让我回忆起地下室的经历,不由自主地全身发抖。我扶着墙壁站了好一会,才勉强稳定住自己的状态。对讲机里悄无声息,但丁一定在按照计划行动。我咬咬牙,我不能在这里输给他。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如果我还不能走出来,我都会看不起我自己的。

这座城堡很大,旅游攻略上的平面图没多少帮助,因为非参观区域都被一笔带过。宴会已经要开始了,大多数人都离开了自己的房间。这种程度的门锁,对我来说只要一把小刀就能打开。城堡分左右两个塔楼,中间由大厅连接,但丁和我约好一人负责其中一座。如果运气不好,项链在他那半,那我现在已经注定颗粒无收了。可惜我没办法确定这件事。我记起但丁的话,那是一间朝着花园的卧室。问题是,这座城堡有四五层高,究竟是哪一间?我只能根据声音和门缝中的灯光判断房间有没有人,再撬开房门搜索。在七八间房间都无功而返之后,我来到了城堡的四楼,这里已经离大厅的喧哗相当远了,因此我放松了警惕。即使有一两个人在这里,我也有把握放倒他们。即使如此,我还是先确定了门缝里没有灯光再去开门。

失去右手之后,左手成了我的全部依靠,因此即使在安装了义手之后,我还是下意识地用左手去开门。这个习惯也许救了我一命,因为当我握住门把的一刻,上面的某种触感,残留的余温,还有微微湿润的感觉,立刻让我意识到,这扇门就在不久前被人打开过。

有人在这个房间里。

但是门缝里没有灯光,里面一片寂静无声。我站在门口,缓慢地把门把手往下压。如果是这间房间的主人,这时候想必会大声喊“是谁”吧,或者干脆直接打开门。但是门后什么也没有,我可以想象出那个人,贴在门板后,等着我走进去。

我慢慢松开门把手,往后退了一步。这个神秘人看来不打算自己走出来。我故意把脚步声放得很响走远。站在走廊的尽头,我发现每一个房间的外面都是一个对着花园的阳台。这件事让我当机立断从窗户翻了出去,然后利用阳台边缘爬回刚刚房间的隔壁。我身下是十几米的高度,如果掉下去,我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条胳膊了。但是攀爬和平衡对我来说实在是小意思,这里的阳台在我看来宽得像体育场。我尽量没有声音地贴在隔壁的房间的门后。拙劣的伎俩,但是他拿我一样没办法,这时就要看他的谨慎心和离开这里的迫切之情哪个更占上风了。我把手枪握在右手上。我确实不再是什么神枪手了,但是这么近的距离,手枪的威慑力是最充足的。

我等了五分钟,如果我的心跳在我不自觉的时候加快了,那就是更短的时间。隔壁的门终于打开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那个人走了出来。多年来好运终于眷顾了我一次,让他朝着我的方向走来。在脚步声离我最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任何犹豫都只会导致变故。他一惊,下意识地抬手,让我意外的是他没有枪,那只是一根拐杖。早知道他只有这种程度,我才懒得绕这么大的圈子。他的任何反抗在枪口面前都不值一提,实际上,看到枪的一瞬间他就软了一半,另一半在我用枪托狠狠打了他的右肩膀之后也消失了。我对他说:“把手背在脑后。”

他乖乖照做了。我继续虚张声势:“把你在房间里找到的东西拿出来。”

他犹豫了,这说明他确实找到了什么东西。我威胁着把枪对准他的脑门:“你知道后果,这里离大厅很远,没有人会听到的。”

很显然,他不是个硬汉,也没有宁死不屈的勇气。听了这话,他几乎是立刻就想把手伸进怀里,这对我来说就简单多了。我一脚踹在他的右手上:“不许动。”我可不会冒这种风险,谁知道他究竟要拿什么。但是我手边一时没有趁手的工具,我打量了他一下:“把你的皮带解下来。”

他愣住了,我不耐烦地说:“解下来,听到没有?”看到他照做,我满意地说:“扔在地上。”

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我把枪插在腰上,干脆利落地卸掉了他两条胳膊。他叫得像一只惨死的鸟,可惜,就像我说的,没有人会听到。我用皮带把他的两只手绑在背后。我不想杀人,但也不想当大意的傻瓜。确定了他完全没有活动的空间之后,我开始搜查他的上半身,果不其然,在他的衣服内兜里发现了那个和但丁那天拿给我看的一模一样的项链。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小东西,就这样?我就这样拿到了它?这一切简直有点——太轻松了,我甚至还还获得了一个人质,我已经开始考虑是否要让他去法庭作证交代他背后的指使人是谁了。我马上打开对讲机联系崔西:“喂,崔西,我——”

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对面这个人有点面熟,他的发尾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一种蓝色的光芒。看到我这样盯着他的脸看,他显然极其害怕,坐在地上,因为疼痛而满脸汗珠,却还在不停后退。我终于从我所剩无多的记忆中找出了他的名字:“格里芬医生。”

那一刻,某种不详的感觉从我心中划了过去,我极力想要抓住它,结果是让我回忆起了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这张脸曾经带着某种奇特的微笑对我说,我必须接受他们安排好的心理治疗。我的头越来越疼,这时崔西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终于唤回了我一点神智:“尼禄?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我拿到项链了。”

崔西停顿了一下:“做得好,尼禄,现在马上回来吧。”

“等一下,”我说,“我在这里遇到一个人,我有些问题想问他。”

我拿起枪走向他:“所以是有人把你安排到我们身边的。”

他一直在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才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是……是。”

在最初两次心理咨询过后,我再也没去过。我是失去了一只手,心理医生又不能让它重新长出来。当时Lady和莫里森都对此极其不赞成,他们劝说我就当作散心一样,每周去一次。他们的意思当然也就是但丁的意思,而但丁的话,我简直一个字都不想听。因此我反过来问他们,但丁现在怎么样。他们支支吾吾,不肯直说,直到后来但丁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们又主动向我吐露实情。也许在他们看来,我可以宽慰他,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让他重新变好。我对于这种美好的期盼不知该作何反应,是他抛弃了我,又不是我主动离开了他。

但是,我突然意识到,自从但丁来找我,我从来没见过他哪怕一次幻觉发作。

这么长的时间,一次也没有。

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像一簇电流直通痛觉神经。我咬着牙说:“谁安排你来的,他要你做什么?”

他嗫嚅着说了句什么,我对他的耐心此刻已经大不如前,因此毫不犹豫地踢到他的胸口上:“他要你做什么?!”

他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同时大哭,然后说:“他、他要我想办法让但丁自杀。”

我用左手撑住墙让自己站稳:“崔西,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出乎我的意料,她的声音很平静,“这很可笑,但丁不会自杀的,什么时候也不会。回来吧,尼禄。”

但是我怎么能离开?我继续问他:“你怎么做的?”

他靠在墙边瑟瑟发抖:“他、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所以我给他开了很多药,然后其中一种,我换成了致幻剂……”

原来是这样。我想,原来是这样。“谁让你这么干的?”

“尼禄。”崔西说,“回来吧。”

她不想让我知道,为什么?我茫然地想,难道崔西真的不能信任吗,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她根本用不着救我们。她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格里芬还畏缩成一团,然而,他还是很难吐露出那位上司的名字。忠诚在短暂的时间内显然战胜了对子弹的恐惧。我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用金属的右手狠狠打了他一拳。他的左脸立刻肿了起来,像一个红透的番茄。我对他说:“亲爱的医生,你知道吗,我上过警察学校,虽然我是辍学生,但他们那一套我很清楚。红墓的警察会对你客气吗,我的手段会比他们厉害一百倍。他们打你还需要担心自己的手骨会不会骨折,担心自己有一天会不会惹上官司,我不会。还是说你这副小身板想跟钢铁比比硬度?”

我用金属的手指划过他肿透了的脸颊,他的忠诚烟消云散了,开始嚎啕大哭,我不得不作势要继续打他,才让他把眼泪憋回去。我不仅很清楚警察的手段,还很清楚他们这种人,只要让他们感到恐惧,他们什么都会说的。眼泪从他高高鼓起的脸颊上流下来,样子很滑稽,他抽抽嗒嗒地说:“蒙、蒙德斯,是蒙德斯大人让我干的!”

Notes:

感觉幕后凶手其实毫无悬念

Chapter Text

他说出这句话,我却一点也不吃惊,好像我早就知道会听到这个答案。因为有太多太多的线索,我唯一的不甘心是我为什么没有早点从记忆中捕捉到这个名字。我有多少次曾经看过这个名字?在电视新闻里,在报纸上,在警察学院的演讲里,在但丁写了又扔掉的报告中,这位赫赫有名、相貌威严却不失和蔼、据说以一己之力降低了整座红墓市犯罪率的警察局长。我的祖父斯巴达曾经是他的左膀右臂,被他一手提拔起来,他曾悲痛无比地出席他们夫妻二人的葬礼。那个项链,它在警局档案中的最后记载是遗失。但是我现在知道它没有遗失,它在斯巴达的儿子们手中,很明显,斯巴达自己拿走了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定发生了某件事情,让他对整个警局都不再信任。还有谁能对他施加这种影响?

过去的许多事一一浮现在我的心上。那个向维吉尔透露我的存在的人,他一定很了解但丁,不然他怎么能如此准确地把我的信息告诉维吉尔,又巧妙地略过了我与维吉尔的关系这一节。看着他导演的这出小小戏剧,他会不会在屏幕后面高兴得直发笑呢?但丁所有的精神问题和工作失误,那是真的,还是只是同样的滑稽笑剧?警局为他安排了不需要花钱的心理医生,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啊。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地在监狱里杀死一个重罪犯?背叛他的维吉尔,有没有一刻曾让他感觉到恐惧?

我说:“崔西,你听到了吗?”

崔西说:“回来吧,尼禄,这些事我们回来再考虑,我的船在靠海的城墙边等你。”

她怎么能这么平静?我不明白,因为我简直气得想要杀人,如果那个人在我面前——

我的大脑像齿轮一样缓缓转动着,那个人确实就在这里。

某种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流入我嘴里,过了一会我才反应过来那是血的味道,我太用力,结果咬破了下嘴唇。我想起崔西口中的老大,她是蒙德斯的直系属下,她说的当然是那个人。那个人在这里,在这间城堡里,甚至于就在我脚下的大厅里。

“尼禄,”崔西的话语紧张起来了,“我明白你的心情,当我发现蒙德斯的真面目,发现自己被欺骗的时候,我也是一样的。”

“发现?”我说,“什么时候?你发现了,所以但丁也发现了吗?”

她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才说:“绝对不比你早多少,实际上在碰面之前我们和你一样一无所知。我有一些线索,他有一些线索,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只是猜测,我们需要证据,现在证据就在你的手里,这不是好事吗?回来吧,尼禄,我们一起揭发他。”

她的话语如此美妙,简直就是这一路以来我一直梦想的事,洗去但丁的嫌疑,摆脱从前无数桩旧事,然后我们一起重新开始。全新的开始,让那些警察、罪犯还有乱七八糟的黑帮团体都滚一边去吧,我一点也不在乎了。但某个问题在我的喉咙里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我没法对它视而不见,就像打靶的时候不可能不看红心。我说:“崔西,你不叫但丁快回来吗?”

我所得到的唯一回答就是她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你会吗,崔西,”我说,“还是你不会,因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说:“我……”

我不再跟她说话,一把拎起我们可怜又狼狈的小医生:“带我去大厅。”

我估计这个人对蒙德斯来说毫无价值,尤其是在把“去某个房间拿一条项链”这件事都办砸了之后,就算我不动手,蒙德斯可能也会杀了他。但是下面还有许多对他虚假面貌一无所知的上层人士,如果我用格里芬当要挟,他起码不可能对此表现得无动于衷,那样他苦心营造的假象就全毁了。

崔西急促地说:“尼禄,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说,“告诉我但丁去干什么了。他根本不是来找项链的,对不对?他什么时候把计划告诉你的?”

“他没有告诉我,我只是——猜到了。”崔西说,“他只告诉我特定的时候他会通知我,那时候我要让你立刻离开。”

我感觉有两个我,一个心急如焚,不停地对我自己说:完了,完了,完了,全都完了。另一个却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还能冷静地和崔西说话:“他要去杀蒙德斯,对不对。”

崔西说:“我明白你担心他!但是你去了又能怎样?你们两个会一起被抓的!”

“他现在就不会被抓了吗,你知道那些人会做什么的!”我一把扯过格里芬的衣领,几乎是冲着他在喊,“告诉我,他们有多少警卫?”

我的动作扯到了他的胳膊,他痛得大喊大叫:“我、我不知道!大厅里有四个,也许,门口还有其他人。我只在大厅待了一小会。”

“有枪吗?”

“有一个有,他是阿卡姆的贴身保镖。”他痛得满头大汗,“但是我不觉得他会保护蒙德斯大人……不、不不,蒙德斯。”

“尼禄!”崔西说,她说话间我已经冲到了二楼,格里芬被我像布袋一样拖下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他们不会杀他的!不会的,他们会逮捕他,仅此而已。就算他是故意杀人又怎么样?你手里握着的就是蒙德斯的罪证,他害死了他的父母、他的哥哥,再无情的陪审团也不可能判他重罪的!也许他会入狱……但是我们都会努力帮他的,我,还有Lady,还有你。回来吧好吗,尼禄,回来吧。”

有一瞬间,她所说的一切真的非常有道理,我几乎要屈从了。但是入狱这两个字像一只冰冷的小虫子爬过我的脊椎。但丁为什么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人呢,难道他不明白崔西所说的这一切吗。这只有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蒙德斯会在崔西口中的法庭上得到真正的惩罚。蒙德斯会死吗,也许无期徒刑?可能到最后,他们根本不会定他的罪。斯巴达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

但他们一定会定但丁的罪,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蒙德斯,他的死期只是早晚而已。如果他不能成功杀死他,下场只会更惨。

“崔西,”我说,我确定不是我的幻觉,而是我真的听见了她的抽泣的声音,“我能相信你吗?不要离开,如果我真的能从这里逃走,和但丁一起,我会去找你的。”

她口齿不清地说:“哦,操你的。”在所有我认识不到三天的女性里,她是对我最不客气而我最喜欢的一个。我已经来到了一楼的楼梯口,我低头看了一眼格里芬。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头皮上有血流下来,和他的眼泪以及汗水混在一起,那样子真滑稽。我甚至有心情停下来思考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走进去。我的理想计划是可以用格里芬要挟他们让我和但丁离开这里,我已经不在乎蒙德斯有没有死,或者他究竟会不会得到惩罚。我只知道在我失去我的右手和我的整个人生之后,我绝对不能失去我生命中最后珍贵的东西。如果我再犹豫一秒钟,我可能会想到更多其他事,但是我没来得及。

因为枪响了。

Chapter 12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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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但丁对让我用枪这件事一直呈现出一种非常微妙的态度。一方面,他没有反对过,他甚至带我出去打猎,那时候我甚至没上中学。另一方面,我看得出他其实不想让我跟枪或者任何武器扯上关系。他不会说出口,但我又不是看不出他对我躲躲闪闪的傻瓜。等我真的考上了警察学院,他才终于认命,看来整个避免我与高杀伤性武器扯上关系的计划行不通。于是他带我去训练场打靶。我学习的速度远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一个月之后我就破了训练场所有的记录,无论是固定靶还是移动靶,随便什么。Lady看了之后拍手叫奇,说我是她见过的第二个天才。

我说:“第一个是谁?”

“但丁。”她拍拍我的肩膀,“你破的所有记录都是他收养你的那一年留下的。”

但也是她警告我别太骄傲,但丁很久没有来过训练场了。她不认为那几个数字能代表但丁现在的水平,再说,训练和实战是两回事。但丁可以一边跟人对峙一边精准无误地击中目标,我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她虽然这么说,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拿这件事去嘲笑他。但丁一点也不生气,他很配合地说:“是啊,我老了。”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不高兴,于是我跪在他腿边问他有没有老到硬不起来。我用右手上的枪茧去摩擦他的性器,他一把拽起了我。对我来说,世界上唯一客观的事实就是这一切会无限延续下去,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超过他。然后有一天,我就失去了我的右手。

那之前我从来没想过,用右手拿枪的感觉会这么奇怪。但丁曾经教我把枪当作身体的一部分,像操控自己的身体一样随心所欲地操控它。我用了很大力气稳住自己的重心,让手腕和手臂保持一条水平线,如果我发抖了,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大厅里的人到处逃窜,只有我和他们所有人反着方向,像一条逆流而上的绝望的鳟鱼。我一点力气也不费地找到了但丁,还有他脚下那具尸体。那具新鲜的死尸张着大嘴,流出许多鲜血,弄脏了但丁的衣服。阿卡姆发出像乌鸦一样粗哑的尖叫,验证了我从前听他宣讲时的猜测。他身前的人掏出枪来,谁都能猜到他要瞄准的对象。但是但丁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是安静地低下头,看着他的仇人,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那逐渐对准他抬起的枪口。

我明白我只有一个选择,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救他,一件我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但丁说,手臂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手掌是手臂的一部分,你的枪就是手掌的一部分,连同子弹,都是你身体一部分。他没有提到过如果人的右手是一只假手该怎么办,我已经两年没参加过任何训练,我上次在靶场的成绩惨不忍睹。但我只有这一秒和这一枪的机会,如果我没有打中,但丁就会死。

他会死。

我开枪,对方应声倒下,阿卡姆尖叫着向外爬去。但丁终于被这第二声枪响唤回了神,他非常惊讶地看着我,那种惊讶里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是纯粹的意外,表示他根本没有预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他换了一身衣服,由此我判断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找什么项链,我还判断出他是我见过最英俊的服务员。他用做梦一样的语气对我说:“你来了。”

我说:“我确实在这。”

他环顾四周,像是刚注意到自己身处什么地方:“你救了我吗?”

“是啊,”我说,“你最好对我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两次吗?”

“你数学学得很好啊。”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来救我。”

“嗯,”我说,“你上辈子肯定拯救了世界,才能遇到我。”

他微笑着走向我,好像他没有站在一具尸体旁边,好像我们不是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枪杀或逮捕。他握着我的手说:“这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一件事。”

这种时候,我除了“我同意”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END

Notes:

希望能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