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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Fandoms:
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8-05
Completed:
2025-08-20
Words:
12,656
Chapters:
4/4
Comments:
9
Kudos:
13
Hits:
316

柯白|长离

Summary:

恨比爱容易,可他非要那人纯一不杂的爱,实在强求。可强求的事又何止一件?

一个关于久别重逢,前世今生,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故事。

Notes:

给柯白拉磨,尝试新风格,写到哪看心情…

Chapter Text

三伏的太阳草菅人命地悬着,周遭没有树,唯独屋檐下投着片影子,只是晌午刚过不多时,窄得聊胜于无。
周柯宇夹着手脚,艰难地把自己挤进去,缩着脑袋装鹌鹑。面前人来人往的,他捱了会儿,见无人在意,又往檐下挪了好几步,只剩张脸还能叫人瞧见,整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倒是严格符合来之前经纪人三令五申让他必须露脸的要求。
这是新戏的开机仪式,民俗恐怖题材,选址在东南沿海的小渔村,黑瓦白墙的小楼四四方方围着,正中央院子里立了张供桌,被阳光毫无遮挡地晒透。
方才上的香给阳光一照,白晃晃地散开,周柯宇看着眼花,索性不看了,专盯着鞋面蹭上的泥点子出神。
他番位低,又是新人,该走的过场走完,到了寒暄环节自然被忘在一边,和他拢共不超过十场的戏份一样可怜。机会固然是争取来的,但非要去讨差得远的东西,那就是自寻没趣了。

 

场记风风火火跑来,经过他跟前时打了个招呼:“柯宇,在这儿呢!你看见白老师了嘛?”
白老师?周柯宇在脑子里刨了刨,片刻才想起他说的是组里请的那位全名叫“白宇”的民俗专家。这名号听着就不甚靠谱,最初周柯宇以为会看见一个穿大褂戴墨镜的道士——出乎意料地,那人遥遥缀在人群后走进来,看着只是个普通人,不、如果单说样貌,甚至十分清隽,举手投足间有种洒脱自在的气质,叫人移不开眼。
正是酷暑的天气,白宇却穿了身廓形工装,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连指尖都收在宽大的袖筒里。只是隔着外套,仍能看出他的瘦削,以周柯宇的视角,恰能看见他收作一握的腰身,和其上嶙峋的蝴蝶骨,整个人仿佛一根刚过易折的孤竹。
巴掌这么大点地方,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还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不见了?周柯宇心中疑惑,却也只能摇头。
场记没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匆匆走了。不多久,又有工作人员抬着道具路过,连廊本就窄,他还手长脚长的占地方,错身一避,实在没有地方了,一个踉跄踏进身后的屋子里。

 

喀嚓一声脆响,他低头看,是片被灰盖得看不出颜色的碎瓦。
后颈一凉——他下意识缩紧了肩,才蓦地反应过来——其余门窗都紧闭着,唯有自己在的这扇门敞开,身后哪儿来的风?
周柯宇只觉得浑身寒毛全炸开来了。他这时才发现周遭静得发闷,屋里黑洞洞的,和外边只隔了个门槛,却仿佛光和声音半点没能透进来似的。方才不知来路的那阵风又来了,悠悠地,湿黏地舔上他的皮肤。
真有鬼!他心中大喊,得亏素质有佳,好歹没崩出脏字,下一个念头闪出来:鬼长什么样子?
周柯宇从小胆子大,内核是种不要命的探知精神,二零一二年全班小学生被世界末日的预言吓得睡不着,他也熬到十二点——大哥担心他害怕,大半夜悄悄推门进去,正对上一对熠熠闪光的狐狸眼。他好奇得睡不着,盼着时针走到十二点就有海啸地震火山喷发将人类一网打尽。
可惜世界末日是假的,他留着小命好好地活到了二十二,对鬼神仍葆有大不敬的冒犯心,大概这辈子非要撞一次鬼才算圆满。
于是可想而知,可能见鬼了对他来说是像找到最后一块拼图般遂愿的事。
他打开手机电筒,房子不大,光一扫就到头了,装潢是老式的,算不上新,有些他说不出用途的家具零星散落。
仔细看去,物什上结的灰厚薄不一,桌椅明显干净些,矮柜却仿佛刚从土里挖出来。据说院子里没住过人,这么看着,倒还十分有生活痕迹,仿佛不久前还有人在此居住,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他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终于在最深处角落发现了端倪——一张躺椅横在那儿,被几把矮些的椅子围着,里头鼓鼓囊囊的,似乎窝了什么东西。

 

周柯宇三步并作一步地跨过去,出乎意料——或许该说理所当然的,他唯物主义的世界观暂时没被背叛,那是个人,并且还算是“熟人”……不是烧完香脚下一抹油就不见了人影的白宇还能是谁?
先前看他穿着随意,又蓄着胡须,还以为是不修边幅那挂的,现在看倒是十分讲究,整间屋子只有这几张椅子擦干净了灰,还有不知道从哪找到的抱枕,满当当地塞在躺椅里,把他裹了个严实。
白宇头发睡乱了,茸茸地蓬着,发尾微微蜷曲。方才见他时,他远远缀在人群后边,面无表情,虽然英俊,但整个人冷冷的,叫人不敢靠近;此时睡着了,气质却柔和许多,周柯宇这才注意到他唇角有粒小痣,衬着弧度饱满的唇瓣,有种说不出的旖丽风情。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一看就移不开眼了。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看?周柯宇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对男人产生哪怕一分一毫的非分之想,但白宇就是……不太一样。他盯着那人的脸,好像第一次见这样的人,又好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乱七八糟的,心中思绪揉成一团。
那张纤薄的腰腹,随呼吸轻轻地起伏,频率很和缓,他看着,渐渐就出了神。
他睡得好沉,可场记在找,该不该叫醒?周柯宇站累了,换了只脚支撑站姿;里面这么阴,他胆子真大,这也敢睡过去,真不愧是专家。
……他怎么这么瘦,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

 

白宇其实早就醒了,在周柯宇踩碎瓦片的一瞬间。
剧组人多嘴杂,他一向讨厌嘈杂,老友再三委托才不得已答应过来,左右还没开机出不了大乱子,露了个面就躲起来休息了。
四方布局的院子锁阴,而他选的这间屋子面朝正北,更是阴得一骑绝尘,邪祟来了都得说声风水宝地。普通人靠近感到不适,自然就跑了,绝对不会进来打扰,白宇正是打着这样的算盘。
谁知小小一个低成本剧组里还有这么一个不怕被好奇心害死的猫,他觉浅,那人踩着满地的积灰走近,全然不知自己发出了多大的动静。
白宇心中烦躁,只紧紧闭着眼装睡,希望不速之客赶紧滚蛋,谁知他到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竟停下脚步不动了。不用睁眼白宇也能感受到那人如炬的目光,随着时间拉长,他的耐心逐渐减少,像只被侵入了领地的猫,连后腰的肌肉都死死绷紧。

 

白宇蹙着眉,懒洋洋地掀起一边眼皮。
周柯宇吓了一跳,是字面意思,白宇视力一般,又在背光处,只看见一团巨大的瘦长影子猛地向上一蹿,差点掀翻房顶。
他“啧”了声,声音还带着不甚清醒的沙哑:“怎么了,敢看不敢认么?”
周柯宇心虚不已,从面上烧到了耳后,匆匆扯了个借口:“白、白老师,刚刚外面有人找你,我凑巧才走进来的。”
“就没了?”
那对浅色眸子分明没有聚焦,周柯宇却感觉身上要被看穿个洞,压力之下,竟真想起一件对他“专业对口”的事来:“还有我最近搬了新家,却遇到些怪事,想找你帮忙看看。”
白宇抱着抱枕,懒得挪窝,只扬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
“不管外面多热,房子里总是感觉很冷,沙发、柜子下面看不到的地方莫名其妙有积水,但我在外面跑活,不常回去住,门窗基本都关着,不像是环境原因造成的。”
“你走近些我看看。”
周柯宇顺从地走到他旁边蹲下,与他平齐视线。周柯宇一凑近,连空气都热腾了几分,像一只大狗毛绒绒地拱在白宇手边。

 

看清周柯宇的脸,白宇很轻地眨了下眼,神色突然软化下来。
有什么云水般沄沄不可留的东西,从他眼中飞快掠过了。
“你……”白宇顿了顿,想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说法,“天生八字不稳,容易招脏东西。人不常在家,房子没有灶气,阴魂以为是无主之地,就来占了地盘,不是什么大问题。去买袋盐,和米混在一起,从门口往屋内撒满,在门口点三炷香,再把盐米扫出去就行。”
“哦。”周柯宇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呆呆地点头。
他还什么都不懂。白宇看着近在咫尺的周柯宇的脸,心中默默想。他如今很……年青,并且天真,是一个光看着就令人心生不忍的模样。
方才白宇说他八字不稳,其实说轻了,周柯宇先天生魂有损,寡亲缘,有早夭之相,但这些他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就这么每天高高兴兴的,做些喜欢的事,到日子了被收回去,只在八苦里轻轻浸一遭,走时魂魄也轻快些。
他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周柯宇,漫长的年岁逝去,那人的气息被洗得太淡,他也早已不如当年敏锐。如果早算到周柯宇在这,他说什么也不会来——不,他会直接搬走,离得远远的,直到他投胎到另一个地方。
白宇突然忍受不了与周柯宇共处一室了。对过往一无所知的周柯宇的存在令他心中焦灼不已。
“行了,”白宇起身,周柯宇吓了一跳,匆忙挪开为他避让,只见那人沉下脸,继续说道,“你不是说有人找我吗?现在你的事解决了,我也该出去看看。”
“白哥!”周柯宇脱口而出,“我能加你联系方式吗?如果办法试过了不行,还能再找你。”

 

白宇回头看了他一眼。
琥珀色的、琉璃般潋滟的眼睛。
大概是周柯宇的错觉,白宇的眼神让他不安,就好像……如果在这松了手,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人了。
但这种炽烈的,紧抓住他不放,仿佛要生啖其肉的渴望,面对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究竟从何而来呢?
在周柯宇真挚得近乎固执的注视中,白宇叹了口气:“没必要。我会留在组里,你下次来,我们一定还能再见面。”

Chapter 2

Summary:

好猫英雄救耶。

Chapter Text

“哥,你吃不吃薯条?”周柯宇挤到白宇身边,一手打着石膏,另一手捏了包没开封的番茄酱,献宝似的朝白宇眼前递。
那日回家后,他立马照白宇的话做了,房子再也没闹过鬼。如今他看白宇仿佛神兵天降,崇拜与好奇兼具,恨不得直接把眼睛黏人身上。
白宇懒散倚在椅背上,很矜贵地抬眼,瞥了一下周柯宇还沾着灰的爪子:“不吃。”
好像被嫌弃了,周柯宇赧然,反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他刚刚过了几条被追杀的戏,因为做了骨折的妆造,靠单手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浑身灰扑扑看不出颜色。裤子当然也脏,他这么蹭,不过是把灰抹得更均匀了些,白宇看着他做无用功,从兜里摸出包湿巾扔过去。
周柯宇只有一只手能动,眼巴巴地望着他。白宇总觉得最近自己的底线格外低,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拉进怀里。
白宇洁癖严重,捧着他的手,一根根手指仔细擦拭过去,周柯宇盯着他认真的发旋,心想,他的手真小,只能托住自己大半个掌心。

 

周柯宇演女主角的弟弟孝弘,一个品学兼优的高中生,因为八字纯阴,在放学路上遭遇不测,被拔了舌头剜去眼珠,惨死化作厉鬼,怨气污染了绕村的江水,成了村落受诅咒的根源。整部影片便是围绕女主探查弟弟死去的真相,超度亡魂的故事展开的。
他的角色算是楔子,戏份少,大部分是在郊外被追逐的独角戏,只在最后和凶手有所互动,因此最早开机,在其他演员进组前基本就杀青了。
周柯宇来之前,心里还惦记着白宇那句“一定能见到”的承诺,一边期待,一边又觉得那人是整个剧组的顾问,不会为了他一个人的戏份提前跑来,没想到到了片场,远远地便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仍然没骨头似的仰在躺椅上,离开人群一点距离。
他当即尾骨一酥,仿佛长出来条尾巴,在身后摇个没完。

 

白宇说来,还真是来了现场就做数,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做。周柯宇总感觉有道视线若即若离地跟着自己,但当他转过去,那人要么在看天,要么看手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他演戏这么没意思吗?想到这,周柯宇又恶狠狠咬下一大口汉堡,置气般用力咀嚼。
跑了半天,他实在饿急了,把汉堡吃出了小笼包的架势,两口一个囫囵吞下。他吃得太香,白宇在旁边看着,也被勾得馋了,登时把自己说过的话抛在脑后,伸手去摸薯条吃。
天光渐暗,田垄溶入夜色,只水面盈了捧苍白的月。白日恼人的蝉鸣隐去,空气趋于凝滞,静得令人发慌。
两张椅子并排摆着,挪得很近,周柯宇一偏头就能看见白宇屏幕上的游戏画面,白宇玩得很有耐心,坚决不肯看广告换道具,失败了就从头再来。周柯宇被罩在他手机发出的光里,有些不安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下一场戏要到深夜才能开机,这么算来,多半要折腾个通宵,周柯宇抓着剧本争分夺秒地复习台词,还有闲工夫操心白宇:“你冷不冷?我叫助理拿条毯子过来。”
白宇无语地笑了,把准备起身的人拽下来:“大夏天的我冷什么?你管好自己就行,背你的词去。”
对手演员这时到了,姓李,四十来岁,因为早年出车祸脸上落下了疤,成了凶手专业户,人倒是十分和善,因为时间错开,周柯宇和其他演员没怎么见过,能称得上熟悉的只有他,也跟着其他人亲近地叫他老李。
周柯宇见人过来,挥手迎了迎,寒暄几句,老李便回房车做妆造去了。他回身,看见白宇注视着老李离开的方向,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白哥,”他唤了白宇一声,见那人神色平静下来,才说:“你等我一会儿,等结束了我送你回家。”
白宇嫌被他黏得热,敷衍应着,两手推搡他揽在自己肩上的手臂,赶得周柯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再次开机,孝弘察觉被人尾随,以为是姐姐才汇的钱惹了苍蝇,把书包脱下抱在怀里,一头扎进芦苇荡,准备抄小路回家。汛期涨了水,河泥软烂,踩上去一脚深一脚浅,走不太快。孝弘这时还不当一回事,他人再瘦,好歹也是正值壮年的大小伙子,真惹急了与那人硬碰硬,还说不定是谁吃亏。
这夜没有星子,夜色十分浓,满眼只有高过头顶的苇草,看不清对岸的方向。所幸孝弘自小在河边长大,每条路都烂熟于心,他埋头走了许久,没有再听到第二个人的脚步声,想来已经甩掉了,他松了口气,回头朝身后看去。
周柯宇露出了一个惊骇到极点的表情。这算是无实物表演,镜头怼在他脸上,老李还在十万八千里外的地方,周柯宇没被什么东西吓破胆过,为了这一幕,在家里提前拉了很多部惊悚片学习,才勉强达到导演想要的效果。
这一条过了,他俯下身撑着膝盖喘了口气,芦苇叶扑在他的胳膊和腿上,传来细密的疼痒。不知怎的,越往深处走空气就越浑浊,压得他胸口闷,但看了一圈,大家都在如常工作,他不好提,只能寄希望于努力正常表现,早点收工到岸上去。
接下来是一段长镜头,孝弘转过身,与一张阴毒的面孔四目相对!那人竟一直紧贴在他身后,走过这么长的泥泞水路,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大惊之下孝弘拼命奔逃,却双腿一软,左脚陷进泥里。一步步地,在孝弘惊恐的目光中,那人手持匕首朝他走近,高高扬起手,朝他面上刺来……

 

周柯宇胸腔剧烈起伏着,一下栽倒在地。他用手肘撑着地面,朝身后挪了几步,脚下却陷得很深,怎么也抽不出来。
老李已经挥起了匕首——不知怎的,那刀刃寒光锐利,完全不像道具刀能有的质感。周柯宇突然心中发毛,本能地一挣,滚到了侧边的空地,刀扎了个空,直直插进泥里。

 

“不好意思啊!”
周柯宇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朝镜头欠了欠身,拍拍老李的肩,起身准备从头演过。
奇怪的是,这边已经穿了帮,导演却没有叫停,镜头一动不动地对着他们,补光灯亮得刺眼。逆光看去,摄像机后的坐姿剪影有种古怪的僵硬。
没有听到吗?周柯宇又提高声音喊了两句,仍然没有回答,身后老李半俯着身子,把刀从泥里拔出来。他用了全身的劲,手臂的青筋都绷得死紧。周柯宇余光瞥见,心想,只是拍个错位,他刚刚用了那么大的力吗?

 

正是此时,老李拔出了刀,整个人被惯性带得向后仰倒,周柯宇刚要去扶,却见他身体在空中一拧,竟是借力将手臂掼了出去,刀尖正对周柯宇的方向!
“老李?你怎么了!”周柯宇大惊,慌忙向后躲闪。
老李双目充血,眼球瞪得几乎脱离了眼眶,像是马上要爆裂开来。他对周柯宇的呼唤充耳不闻,一击未中,下一刀顷刻间刺来,周柯宇攥住他的手臂,那里肌肉却如铁铸般坚硬,愣是无法被撼动分毫!
真是见鬼了,周柯宇拔腿就跑,匆忙间撞到了摄影师,那人仿佛变成了一尊塑像,直挺挺栽了下去。他的手机放在房车上,此时连个照明的工具都没有,只能凭印象朝来路拼命奔跑。

 

心跳如雷震个不停,耳旁灌满了自己如破风箱般的喘气声,也能清楚听见每一步传出的泥水飞溅的脆响。
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孝弘没有听见,周柯宇也没有。
在他身后,老李不知何时已经追了上来,周柯宇不敢回头,心中却莫名涌上一阵危机感,下意识抬手挡去——
只听得“铛”地一声,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周柯宇死死闭着眼,还维持着格挡的姿势,片刻后才睁开眼。
——白宇挡在他身前,外衣在晚风中猎猎。

 

“白哥!”周柯宇手脚并用挂上去,只感觉眼泪都要掉下来。
白宇拿手上的东西敲了下他的脑袋,他这才发现,方才阻挡住匕首的,竟然是叠卷成筒状的剧本。
“白哥,老李发疯了,他真想杀我,导演他们也不动了……”
“嗯,我知道。”白宇淡淡地,“夺舍活人、残害生魂,你不怕去了冥界,要受刀山火海之刑吗?”
后面这句显然不是对他说的了,周柯宇贴在白宇身后,分明是个受保护的站位,手却还紧紧搂着白宇的肩。
方才被掀翻在地的老李缓缓起身,在周柯宇诧异的眼神中开了口:“少在那儿装好人,你接近他,不也是看中他魂魄不稳,想伺机附身么。”他眯着眼,目光如蛇信般阴毒地扫过白宇全身,“哼,你竟连我也不如。区区半身残魂……啊!”
他话没说完,白宇翻手弹出几枚硬币,将他死死钉倒在地。
白宇轻轻拂开周柯宇的手,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居高临下地对“老李”说:“功过如何,等你过了黄泉,自有人来评判。但你若再有动这人的心思,少了一缕阴魂,冥府还不敢来找我要说法。”
说罢,像是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多给,抬腿便走。
周柯宇还没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地跟在后边。
他的视线全在白宇身上,因此那点寒光突兀闪起时,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把推开白宇,被突然暴起的老李拽得朝河中滚落!

 

河水异常刺骨,周柯宇被压得动弹不得,狠狠呛了几口水,意识渐渐模糊下去。他只听见几声急促的呼唤,随后钳着自己的巨力一下松了,他昏昏沉沉,被水流冲得朝下游漂去。
……再次苏醒时,眼前的景色已经变了,老李倒在一边昏迷不醒,自己则被白宇架在肩上,艰难地挪上河岸。他们浑身都湿透了,白宇十分吃力地扛着他大半的体重,后背紧贴着他的胸口,皮肤下骨骼的形状清晰可觉。
然而在如此旖旎的姿势下,周柯宇的血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们离得这么近,他却没有感受到另一个心跳的存在。
黑暗再次席卷而来,周柯宇闷哼一声,彻底丧失了意识。

Chapter 3

Notes:

天太热了,扒一扒耶猫马甲。可以猜猜耶的真实身份^^
本章微恐,不是真的嗷,后面会解释,介意慎入~

Chapter Text

阿柯。
阿柯,快起来,别在这儿睡。

 

谁在叫他?
周柯宇想要回应,却不知怎地说不出话来。他强睁开眼,发觉自己似乎是在地上躺着,视野十分低,还蒙了层白茫茫的雾,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仰头,试图看清声音的来源,被一双手温柔地抱起,随即身上一轻,稳稳落在那人膝上。脊背与额顶传来被抚摸的酥麻,他舒服得眯了眯眼,把头埋进身下堆叠的衣袍。
冰天雪地中,那人衣袍也是冰凉的,只有一双手温暖,沾着檀木与枝头红梅的冷淡香气。
你这样怎么行?嗯?
那人笑着问。他上扬的尾音像钩子,惹得周柯宇牙根发痒。
垂落的袖角在面前晃荡,周柯宇看不清,本能转头去追逐,却总是慢一步,白让那织物从牙间溜走。如此反复几次,他赌着气偏过脸去,坚决不动了,从喉间挤出吭吭唧唧的气声。
真奇怪,周柯宇模模糊糊地想,这个人明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为什么此时在他怀中,竟生出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呢?他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有关这个人,本能在他血液中嚣动。
那人闻着像支信香,如今燃到了底,味道也自然淡了,他心中突然生出一阵巨大的恐慌,急忙用额角去撞他手心,试图像往常一样将其挽留。那人不解,却还是包容地虚握着手,纵容周柯宇在那儿胡乱磨蹭。但不管他怎么努力,那人的气味也真如新雪一般,落入地面杳无踪迹,不曾为他停留分毫。
不是这样的,周柯宇惶惶然,他们有着约定,在约定完成以前他都不能离开自己,因为它,他们才能在漫长的生命中彼此相伴。他必须一直陪着他,直到、直到……

 

直到什么?为什么回想不起来呢?
他的手好温柔。那么亲切,直觉告诉他,他正是为找回这份拥有而来。
找回。这个词从周柯宇心中一闪而过,像一粒石子击破平静的水面。可他现在正在他身边,不曾丢失,找回又该从何谈起?记忆只从在这人怀中苏醒的那刻开始,他此时像从书中被撕下的一页,只有前提和铺垫,内容却不翼而飞。他心中一紧,意识与躯壳间仿佛发生了轻微的错位,露出现实狰狞的一角。
巨大的焦躁自周柯宇心中喷发,他偏头,发狠地撕咬自己的腕子,几乎用犬齿刺了个对穿。
阿柯?那人嗅到血腥气,低头发现周柯宇满嘴的血,小臂已经鲜血淋漓。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拦。
别过来!周柯宇被将他吞没的苦楚扰得头痛欲裂,在丧失理性的边缘摇摇欲坠,对人发出警惕的低吼。
我忘记了你,周柯宇痛苦地想,你的名字、面容,我们曾做过的约定,我如何遇见你,你对我重要的原因,甚至连为何应当觉得你重要都忘记。我从巨大的虚无中醒来,那里没有你,我于是也不存在,我独自走过漫长的黑暗,只为追寻你的痕迹,可当我苏醒,你正在我身边,我却遗失了关于你的记忆,这一切究竟是对注定得而复失的循环的演习,还是用无法完全挽回你来对我的惩罚?
如果我甚至不记得你,是否我们还未曾相遇?

 

你想不起来了。他并没有出声,那人却觉察到了一般,冷不丁说道。
你怎么能忘记?连你也要背弃我吗?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那话语像是用刀从喉咙深处硬剖出来的,犹带着惨惨的血腥气。

 

还怀抱着他的臂膀一下卸了力,那人柔软的皮肤蓦地失了弹性,竟如融化般向下坍塌!周柯宇只觉眼上一热,条件反射地紧闭双眼,先是刺痛,旋即渐渐才又透进光,视野却被染成一片猩红。
——是那人的血。
他的眼睫被冷汗与血浸透了,勉力半睁开眼,颤抖着回过头去。只见那人自胸前破开个大洞,浑身骨骼像被无形的巨力攥住,缓缓向外抽出,在摩挲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声。周柯宇拼命挣扎,却也无法抗衡那股力量,被压得俯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眶仿佛破了个洞,液体源源不断地往外滚,落在那人原本洁白如雪的衣袍上,溅起殷红的花。
你无能为力,那人发出痛号,你为什么不救我,丢下我一个人?你骗了我!!!

 

不是这样的!不!
周柯宇剧烈喘息着,捂着胸口惊醒。
“做噩梦了?”
叮咚一声脆响,床头的矮柜上被放了一盏热茶,来人在床沿坐下,问道。
方才经历的痛苦太过真实,周柯宇惊魂未定,耳边犹有肝肠寸断产生的嗡鸣。他抬头,意识渐渐清醒,他才发觉已经能够看清,唯独那人的面容依旧被云雾掩盖……但不需要眼睛,他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白宇。
缺失的记忆蜂拥而上,周柯宇看着眼前显然不属于现代的场景,意识到自己正在梦里,刚刚的是第一重,这里则是新的一轮。他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也意味着苏醒将近。
只是刚刚的究竟是什么?周柯宇呷了口茶,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烫回了原位,这才喘过气来。那样凄惨的景象未免太过诡异,像是被塞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被迫目睹了和“白宇”的惨剧……那人真是白宇吗?他只是动了个念头,心脏就隐隐绞痛起来。
况且他刚刚的视角,即使以幼童来看也过小了,更倾向于一种……兽类?可为什么一个梦里的躯壳,会令他如此熟悉,仿佛真的是被他遗忘了的曾经?

 

白宇见他愣住,屈指叩了叩他的头。
“让你不要乱跑,你倒好,跑出去乱吞妖雀的内丹,回来倒头睡了三天三夜,这下彻底傻了,你说怎么办嘛。”
“才没傻!”周柯宇哽着脑袋,慢了半拍才听懂白宇话的内容,“等等,你刚刚说我吞了什么?”
不,虽然眼前的白宇一袭青衫,面如冠玉,长发飘飘,年纪看着比他认识的那个轻些,像从仙侠剧里走出来的小神仙,勉强让他接受了古代设定,但内丹是什么怪力乱神的展开?那是贪吃能解释的限度吗!
白宇一脸无辜:“南明雀啊!它们一族沾了毕方的光,血缘虽然淡薄了些,却身怀天火荫庇,你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人家羽化留下的内丹吞了,活该烧成块焦炭!”
还是不知道哪位的“遗物”!周柯宇咽了口口水:“没、没关系吗,它们不会恨上我,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吧。”
“哦,那倒没事,”白宇潇洒道,“一个渡劫失败的小辈,就算你不去抢,到时间也要消散于天地的。南明一脉常年避世不出,子裔稀少,近些年就出了这一个结丹的,倒是被你捡了便宜。怎么样,妖族内丹可是大补,有没有感觉灵力有所进益?”
他伸出手,抚上周柯宇眉心,让后者莫名闹了个脸红。
周柯宇摇头,说到底他本来也不知道灵力是个什么东西,和现实中比,只感觉身体松快些,大概就是多泡两周健身房的程度,至于呼风唤雨上天入地,就是天方夜谭了。
白宇显然也感知到了,收手时轻轻一弹,笑他没出息。周柯宇抿着唇,耳根红透了,用指腹摸了摸方才被他碰过的地方。

 

一个念头隐约冒出来:你曾说会庇佑我。那如果……我一直不懂,不能独当一面,你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离开?

 

周柯宇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无名指根。
那里绕着一圈线,显然不是寻常俗物,通体散发着莹莹透润的光,一端垂在指间。随着他的注视,它如同有了生命般缓缓延长,在空中蜿蜒游曳。
他从未见过这根线,但一看见它,就意识到这就是他和白宇的“约定”本身……山盟海誓,千言未尽,只在此一线间。
只是此时它尚未系上另一端,在白宇身侧辗转,要近身时,又仿佛不敢贸然,只在那人皮肤上一触即离。是了,周柯宇突然想起,为征得白宇同意,他数次,玩笑地、正色地,对他提出誓言,却都被那人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有次实在急了,捉着白宇的手不管不顾就要往上硬套,心想就是从此与他恩断义绝了,也要把这人死生捆在自己身上,但对上白宇淡然的目光,他好不容易蓄起的劲便一下全卸了,颓然败退下来。
他从未成功过。可为什么这根没能绑上的线,在梦境即将崩塌时,却牵得他心如刀绞,仿佛再次与眼前人死别?

 

“白宇!”
周柯宇呓语着,终于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床边坐着的人被他吵醒,随口问道:“白宇是谁?你高烧好几天,一直不清醒,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是大哥,他神情疲惫,下巴上有一片新冒的胡茬,衣服上满是皱痕,显然是守了许久了。
周柯宇嗓音沙哑:“哥……没事,我做噩梦了。我怎么会在医院?”
“应该是工作人员把你送来的吧。我们接到电话,说你拍戏掉进河里了,赶过来病房里就只有你一个。”
白宇不在这,周柯宇心中升起一阵失落。他有许多事想问,关于夜戏时诡异的遭遇,关于梦境,关于自己的身世和与白宇的关系,但他们之间只有单向的联系,纵使心中有千万疑问,除了等他来找自己也别无他法。

 

他一直等,但白宇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自那日起就再无消息。
周柯宇是受凉感染的肺炎,夜里反复起烧,在医院输了几天液,温度才彻底降下去。期间助理来了好几趟,关于那晚的事,其他人最后得到的结论是事故,周柯宇和老李双双失足落河,老李只是崴伤了脚,第二天一早便出院了,至于补拍,则等周柯宇出院后再定。
周柯宇身体好,之前一直不怎么生病,这一病,却像是把前二十年亏欠的全扣回来了,稀稀拉拉拖了小半个月才好。等他回到剧组,已经从最早杀青的变成偏晚的一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白宇没有再在现场出现过。
他听说当时请来白宇,是托了其中一位编剧的关系,于是去问,那人却说自己和白宇也不算熟,彼此不会互通近况,再问他们是如何认识的,竟好像回忆不起,模棱两可地回答:他喜欢自驾,可能是哪次旅游时认识的吧?
这样根据结果作的推测,稍加留意就可以误导,根本不是周柯宇想要的。他要的是有具体记录的经历,在哪儿读的书,家住哪条街哪栋楼,从哪个单位领工资……但不管他辗转多少层关系,拜托了多少人,都没能找到一点踪迹。
就好像一支风筝,已经飞离了视野,他手中却没有线。

 

等等,线……福至心灵地,周柯宇想起来第二层梦中那根玄妙的线。
他如今肉身凡胎,自然是看不见的,尝试去扯,也毫无效果。
如果顺着找不到,那如果试图破坏呢?
他找了个大师——这回真是戴墨镜的游方道士了,只说曾被梦魇缠身,手上被放了东西,要除了才能安心。
他说的掐头去尾,倒确实句句属实,再加上前不久遭了邪祟又大病一场,印堂发黑,面色青白,与寻常的鬼缠身没什么区别,道士轻易便信了,给了他一碗符咒化水,他正要把手放进去,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起来,那头白宇叹了声气:“病都好全了?”

Chapter 4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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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说吧,找我什么事?”
白宇仰靠在椅背上,对周柯宇扬了扬下巴
面对白宇,周柯宇那股机灵劲如同老鼠见了猫,一下偃旗息鼓了,他“蹭”一下并拢腿,手按在膝盖上,坐得板直。
他终于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白宇的电话,连忙把人约了出来。城郊的咖啡厅装修得精致,放着没有歌词的纯音乐,正是工作时间,店里只有他们两人。
两人隔着缓缓析出水珠的玻璃杯对视,白宇视线中的锐利被稍稍削减。那堆纠结周柯宇许久的问题在嘴边争先恐后地挤着,第一个冒出来的竟然是:“符水真去得掉那条线吗?”
白宇没想到他先问这个,表情明显一愣:“哦,当然不能,那是你的东西,寻常法术解不开的。”
周柯宇也没想到他这么简单就回答了,预先打好的腹稿全派不上用场,眨巴眨巴眼,突然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住了。

 

白宇在桌下踢了脚他的小腿:“要说赶紧说。”
他那双猫儿眼亮得跟明镜似的,好像什么都能照清。周柯宇磕绊道:“我做了个梦。梦里像是在古代,你提到什么修炼、妖怪,我们关系很好,然后你——我们,死了,我看见手上有条线,醒过来才想靠它找你。那真的是我们吗?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要是那个人还活着,听见堂堂青丘之主,在他嘴里变成个“东西”,指不定要闹多大一场脾气。白宇一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便知道在梦中惨死的定然不会是周柯宇自己,漫不经心道:“做了个梦就当真了?你要是梦到中彩票,难不成天上真有钱掉下来?”
“白宇!”周柯宇没收住声量,慌忙看了眼四周,又低声道,“你知道我是认真的,况且那天老李的事,根本不能用常理解释。我原本也不相信,但你把我从河里救起来的时候,我们隔得太近,我感觉到你……你不是一般人。”
“哦?”白宇俯下身,直勾勾盯着他,目光如炬,“你感受到什么了?体温?还是心跳?”

 

他不紧不慢地将交叠的腿倒了个上下:“你猜对了。我不是活人,是苟活千年的行尸,和那天的野鬼一样,要吃你的心喝你的血,你确定还想和我扯上关系?”
他有心要把人吓跑,仿佛真被活人血肉勾得馋了,探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却不料对面的人飞快朝他唇上瞥了眼,耳根“唰”地红了。
给他能耐的!白宇目瞪口呆,过了一千年,奈何桥都走过百来回了,竟然还没把这小子“食色性也”的毛病治好!简直想把孟婆举报到消费者协会。
周柯宇猛灌了两口冰水,努力把那点洇着水光的殷红舌尖从脑子里赶出去了,闷闷开口:“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在梦里你很难受,如果真的是以前的我害了你,至少应该对你负责。这几天我去找了很多认识你的人,他们都说不清你的事,这么多年了,我要是能想起来当初的事,好歹还能给你做个伴。”
很多年前……沧海桑田以前,有个人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虽已半身化境,寿命数倍于凡人,却终究与比寿天地的灵物相去甚远。他用这个理由说服那时的周柯宇,后者却置若罔闻,非缠着他,只说不用他操心。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皆是命数,他有再大的能耐,难道能把手伸到阎王面前?白宇只当他是孩子心性,还不懂万物有度的道理。他被缠得实在没办法,心想左右不过百年,等自己还魂于天地,周柯宇那点雏鸟眷巢的依恋也该散了,到时尘归尘土归土,谁也不碍着谁,终于答应下来。
没料到时过境迁,他被强留在红尘,把日子活了个够,那个长生的却一甩手,自己进轮回潇洒去了。
哦,他的转世还正坐在自己面前。
白宇眼中划过些许怀念的神色,说道:“没必要,你不是他。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并不是安慰你,你和他不是托生而是转世,生死簿上写的魂魄都不是同一人。况且他……”他不知为何顿了一下,“他没有害我,当年的事也是没有办法,我虽然不能算活着了,好歹也还留了下来。我不怪他,你也不必替他弥补什么。”

 

“但是他丢下了你!”周柯宇敏锐地察觉到,白宇变成现在这样,一定与当初的自己脱不开干系。他心中着急,不自觉撑着桌子压近,“你这么好,他让你难过了,我就觉得不对!”
隔了千年,久违地又被人盯着眼睛对峙,白宇有些怔住了,端着杯子的手顿在空中。
“你真想知道?”
周柯宇深深点头。他发现了白宇被人贸然侵入领地那点微妙的不适,默默把自己的张牙舞爪往回撤了些。
白宇搭在桌上的手动了动,轻轻覆在了周柯宇手上。周柯宇被那柔软的触感激得一哆嗦,反手将其扣在指间。
“话太长了,你自己来看吧。”

 

忽而炽光大盛,天地倒错,等流光淡去,眼前景色便全然不同了。大地银装素裹,除却纯白再无一丝颜色。
明知道此时身处幻境,周柯宇还是觉得身上发冷,暗自紧了紧衣襟。他侧头,看见白宇已换作古装打扮——仍然是梦中见过的素锦青衫,发未束冠,绸缎般垂在腰间。
“我也想变,”周柯宇腆着脸求他,“白宇、白哥,我还没穿过古装呢,你帮帮我。”
小孩儿脾气……白宇两指一掐,周柯宇再睁开眼,身上穿的就是长袍了。款式与白宇类似,只是腰间不配剑,系金丝云纹腰带,称得他宽肩窄腰,比起侠客,更像商贾人家少不更事的小少爷。
白宇侧头,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脸,一时间呼吸也滞了,视线死死黏在那儿,怎么也撕不下来,稍稍一动就撕心裂肺地痛。真没出息,白宇心中暗骂,人死了千年,骨头都被啃干净了,还在这惺惺作态什么。
周柯宇像是心中有感,热腾腾地凑近,把胳膊硬挤进他臂弯,意外地没有被推开。

 

白宇飞快隐了神情,下巴点点不远处一丛矮树:“喏,那就是你。”
周柯宇顺着他目光望去,在那枝叶之间,隐约能看见微弱的起伏,乍看还以为是风动,定睛一看,才发现有只蜷缩着的小兽,通体银白,浑身没有一根杂毛,被雪一盖,差点没看清在哪儿。
离得近了,才能看出是只狐狸。长得倒是漂亮,只是除了呼吸,几乎没有动静,已经被埋了大半,看着是不太好了。
野生狐狸罕见,他心中稀奇,又想到这是自己,心情不上不下的,有些古怪。
周柯宇俯下身,用手指戳戳它的脊背,想把它唤醒,然而此时只是个虚影,自然落了空。
正是此时,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拨开了积雪的树枝。他回过头,诧异地看见白宇——另一个白宇的脸。
那是他在梦中曾见过的人。和现实中的白宇相比,虽然穿着一致,连脸都没有太大区别,气质却大相径庭,眼睛清亮亮的,面上隐隐噙着笑,好似春风和煦,能解千里冰封。
“你那时多大?”周柯宇问。
“记不清了,二十来岁吧。”
他未曾及冠便结了丹,是屈指可数的天才,潜心修炼数年,剑法却许久未能寸进。师父说他的剑法有形无魂,分明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不谙红尘、因果浅淡,惟有入世才能参悟剑心。
师父对他疼爱有加,担心他自幼长于三界之外,不通心计,孤身在外受苦,便为他起了一卦,算得在凡间有大劫数,一时不忍心放他走。白宇却无可无不可的,好像听的不是自己的命,叩谢了师父,当日便下了山。
此时凡间正河清海晏,他随遇而安,仿佛浪中石子,被凡尘卷得四处游荡。直到一日走到座荒山下,恰好遇见被雪崩冲下山了的狐狸。

 

狐狸这时年纪太小,身上灵力微不可查,恹恹地趴着,和野狐狸没什么两样。白宇显然也以为它是寻常动物,踌躇了一会儿,朝手上施了个净咒,犹嫌不够,从怀里掏出手帕裹在手上,很是为难地提溜着狐狸后颈把它捉了出来。
看这架势,要不是怕狐狸太虚弱,受不起灵力,他本是想直接对着狐狸施法的。
“你嫌弃我!”周柯宇瞪大眼,显然已经对自己不是人这件事接受良好,“我那么白,都和雪一个色了!”
白宇心中压着的事松了,说话又理直气壮起来:“谁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就一条尾巴,长得跟个狗崽似的……”
居然说他是狗!周柯宇作西子捧心状,满脸写了委屈。
只见白宇折了片叶子,托起狐狸脑袋哺它喝了,又用袍子裹住,指尖催了灵力为其烘烤皮毛。狐狸神志渐醒,模糊看见身前人影,知道自己被他救了,伸出舌尖舔舔他的掌心。

 

触感糙糙的,白宇的手指蜷了蜷,心中莫名也有些痒。
他从小聪慧过人,最会讨父母师长欢心,唯独有一个毛病,每次一犯,常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那就是手欠。能玩的、玩不得的,他都要上手摆弄过才作数。
此时一只油光水滑的狐狸躺在跟前,他的玩心又冒了上来,双手捧着狐狸尖尖的腮,问道:“喂,小崽子,愿不愿意跟我走?”
狐狸抽了抽胸膛,勉力发出一声微弱的哼唧。

 

白宇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随手选中的荒山,竟然紧连在传说中的青丘脚下,而他误打误撞捡了只灵物狐狸,还把人家当成一只普通宠物来养。
等他发现,这事已覆水难收,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他头一回养宠物,不知道该注意些什么,又是下山历练,并没有带太多金银细软,想必是不能喂得太精细了,只能自己吃什么,就给狐狸吃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么小一只狐狸,居然吃得比他还多,光是米饭都要三碗,更别提肉了。白宇的荷包一下被他吃瘪了,不得不上街卖符挣钱,狐狸没心没肺,吃饱了就睡,一天蹿一点个儿,不多久就有他半身长,尾巴蓬蓬的,见了他就欢快地翘起来。
民间虽然追崇修仙,却鱼龙混杂,不免有江湖骗子招摇行骗,白宇长得嫩生生的,身上没有宗门徽记,看着就不靠谱,什么捉妖除祟、超度冤魂的大业务没人找,只能画些镇宅辟邪的符咒,薄利多销。一天下来手都画酸了,白宇就让狐狸乖乖给他摸,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偶有商人路过,看见狐狸皮毛柔顺,想买回去做裘,狐狸一改在白宇面前的温顺模样,朝人龇出满嘴尖牙。白宇对杀生风气有所不齿,一道罡风把人打退了,安抚地摸了摸狐狸脑袋。
这是他的狐狸,白宇心想。他看着它光秃秃的脖颈,灵光一闪,为它套上一个铭牌。到了刻字这步,才想起捡回来这么久,一直“狐狸”长““崽子”短的,竟然连起名都忘了。因为是在树丛间找到的,取“柯枝”意,便叫他“阿柯”了。
有了名字,联系才真正千丝万缕起来。

Notes:

我知道柯宇不是真名。但是一只活了千年的狐狸叫丹尼尔好像也不太对,所以让我私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