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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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代,这个世界,约有三分之一的人类拥有被称为“心相力”的异能,这种特殊的能力种类繁多,效果各异。有的能劈山断海,有的能隔空取物,有的能治愈疾病,目前也没有完整的类别统计,只是将其粗略分类为:普通、进攻、疗愈、置换。
森内宽树也是一位这样的异能者。此刻他正挤着人流在街上闲逛,捏着的手机屏幕显示,他刚在看“Y”,一款世界社交软件。原本他只是出门采买一些日用品和食材,在街边喝了杯咖啡后就在社交平台上刷到一家看起来风评不错的新店,虽然是普通日料,但还是架不住想尝试一番,于是临时起意,打算去看看。
“过了街应该就快到了吧。”森内宽树如此想着,盯着闪烁红绿灯开始发呆。就在这时,人头攒动的街头有些骚动,那种紧张不安的气氛顺着人流传递,像麦浪似的,这也引得森内宽树回头驻足。
前方路口疾驰而来两辆黑色的警用装甲车,不过上面没有警灯,也没有警视厅的喷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复杂图腾与两个白色的大字——“异特”。
“怎么了怎么了?”
“诶?怎么是异特啊?”
“异特吗?看来是发生麻烦事了,我们快跑!”
“请各位民众尽快离开现场,离开本街道或在建筑中关好门窗隐蔽——”
人群中开始爆出尖叫,人们开始往反方向撤离,警员们走上街疏散群众,森内宽树被挤来挤去,却怎么也无法收回目光,也无法挪动脚步。
装甲车宽敞的车门拉开,从上面依次走下几个穿着统一制服,戴着金属口罩与手枷的人,他们的脖子上戴着装满液体的黑色项圈。这种场面,森内宽树只在电视里见过,不过现下这些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一张脸让森内宽树觉得有几分熟悉。
森内宽树的肩膀被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他逆着人流朝前走去,最终隔着治安员的手臂看向了那些人。
那些人。
他们经常被这样称呼,如果说异能者是异类,那他们就是异类中的异类。
异能特别行动队是心相力被广泛发现后建立的异能者特殊组织,听上去似乎与警视厅一类的机关部门相似。实际上,来到这里的异能者都是些恶人,罪不至死,但拥有优秀的心相力,就会被发配到“异特”服役,专门解决危险情况,时时刻刻都要以身涉险,他们真正的名字,叫做——罗刹。
森内宽树站得够近了,看着罗刹们手上的手枷被一一打开,他目光锁定的那个人也终于抬起头。那双眼睛,森内宽树永生难忘,圆睁着,总是瞪视前方,好像一生所恨都在眼前,有时又是温柔的,水光氤氲时尤其,任谁都会被那双眼睛摄去魂魄。
重要的是,这张脸,和自己总有那么六分像。
“兄长。”森内宽树喃喃。
真的是兄长吗?许多年前,兄长一走了之再无音讯,谁也找不到他,好像是消失了一般,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再会。
要叫一声吗?森内宽树刚浮起这念头,便觉荒谬。他叫不出来,无论 “兄长” 还是 “森内贵宽”。喉咙像被生锈的铁钳攥住,舌尖抵着上颚发僵,声带像生了锈的合页,连气流都在齿间滞涩。那些称呼被岁月泡得发涨,又被怨恨榨得干瘪,早成了口腔里硌人的碎瓷,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音节。
就在森内宽树确认兄长身份时,一阵风略过他的耳畔,人群里开始尖叫迭起,终于有高音喇叭叫喊起来,要围观的人都赶紧撤开,森内宽树被拉拽着朝后退去,也就是一瞬,他也不太确定,他觉得那个酷似兄长的人与他对视了。
森内宽树最终通过Y上疯传的新闻报道得知了今天街头骚动的原委,这是一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社会热点新闻事件。“异特”的服役人员在服役期间挣脱监管再叛逃,新闻铺天盖地的介绍着案情,大评社会矛盾与异能者歧视,还有“异特”的规章制度与管理方式是否合理云云。这下森内宽树也知道那个看起来碍眼的项圈里装着毒素,配有隐藏针头,可以由总控中心遥控启动,一旦毒素注入体内就死路一条。而那个叛逃人员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拿掉了项圈,这才成功脱逃。新闻的最后一张照片打了马赛克,叛逃者被就地正法,而马赛克之外还有一个人,拳上有未熄灭的火焰,背对镜头而立。
兄长的异能是进攻型,特征就是能够燃起火焰。
看到这里,森内宽树不知怎么的松了口气,他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变化,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庆幸,被处决的不是那个像兄长的人。
“这个人一定是兄长。”
森内宽树心里这么想,双指不住触上屏幕放大图片,可惜看不见脸,于是他顺着这一条TAG往里挖,他想,总会有一张图片的一角能看到那张脸吧?
没有,哪里都没有。
手机最终被扔进沙发里,森内宽树靠上沙发陷了进去,转头望向窗外,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屋里也没有开灯。
好黑,像衣柜一样。
他已经许久不再想起那些所谓家事,可今天见到与兄长相似的人,那种久违的撕裂感又一次出现了。
家,好破碎啊。
他曾经躲在衣柜里听着父母的争吵,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停止这样的山呼海啸,只能只身藏进小小衣柜里,等待着海啸平息,又或者等待着某个人会来救走他。
那个他幻想中的英雄,就是兄长,兄长却不曾来营救自己。
幼年时的幻想英雄跌落神坛,再见时对方的处境说得上是水深火热。
“这应该比重逢时人都变成墓碑了强一点吧?”森内宽树说出了声,在黑暗中与自己对话。
大概是强那么一点,好歹人还活着。
“滋滋滋——”
手机震动打断了森内宽树的情绪反刍,眼睛瞥向发光的屏幕,是朋友的喝酒邀约。
完全不想去。
于是,已读不回。
车上很安静,森内贵宽闭嘴打了个呵欠仰头靠在了车窗上,车里黑漆漆一片,坐在自己两侧的人身上都还在流汗,散发着令人烦躁的体温,引擎声也很吵,让那种烦躁无限蔓延。他的汗水像水龙头里的水似的,一直往下淌,刚用完心相力的他还没有彻底冷却,想擦汗,但手被束缚着,只能作罢。
车里无人说话,说话会挨打,“异特”的规矩就是,不允许在行动期间闲聊。
又一个呵欠声响起,是坐在森内贵宽右手边的人,那人留着长发,也有胡子,经常笑嘻嘻的,但是森内贵宽之前从来没和他打过招呼说过话,对方总是看见他就会拐个弯换条路走。
叫什么来着?
“啪。”一块手帕盖在了那个长发男脸上,手帕的主人是他们这次行动的监察官之一——山下亨。
“安静。”山下亨语罢也回归沉默。
“……”长发男人的双肩抖动着,看得出来在憋笑。
这么一来森内贵宽好像想起来了,这个长头发的叫什么什么良太,和那个扔手帕的监察官看起来私交甚笃。森内贵宽就这么看着身侧长发男脸上的手帕发呆,想着一些无法串联成一块的内容,直到车停稳。
车内灯光亮起,坐在门边的山下亨按住车门把手,各位罗刹也都老实坐直,伸直手臂,亮出了那副重量不小的手枷。他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所有手枷均无异常后才打开车门。
森内贵宽随之起立,车门外是另一处牢狱。
车停在一个车位那么大的房间里,灰色的水泥地,四面都是特质的防护墙,四角都站着持有武器的监察官,车门正对着一道特质铁门,罗刹们列队站成一排,山下亨在门口签文件,另有别的监察官拿着探测仪检查罗刹们身上是否有夹带异物。直至所有操作都完成,那扇门终于打开,所有人都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这个恶魔的嘴里。
手枷终于在进入安全区后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和手腕贴得严丝合缝的手环,它很轻巧,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但这条手环却能剥夺异能者的心相力,让他们成为普通人一样的存在,至于项圈,在离开“异特”之前,罗刹们都不能取下它。森内贵宽深吸一口气,甩着手腕转身往自己的宿舍走去,一边走,一边摘下了那个存有急救气体的金属口罩。
一开宿舍门,屋里就响起机械声,屋中的十几个摄像头探查到了森内贵宽的存在,纷纷投来注目礼,他已经习惯了。狭窄逼仄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柜子,没有过多的私人物品。森内贵宽在桌前坐下,桌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收起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一挑眉,口罩留下的压痕还没消除,自己汗湿的头发还贴在脸上,看起来很狼狈。
他逐渐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看向了自己的眼睛。
“HIROKI。”
他确实看见了森内宽树,那个对视也不是错觉。
许多年不见的弟弟染了张扬的红发,自己的视线只是被拉去了一秒就立刻感到熟悉,那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的泪痣更是让他确信,这个红发的小年轻就是森内宽树,弟弟真的长大了,算算年纪也已经过20岁了吧。
森内贵宽并不惊讶会在那里见到弟弟,毕竟对方的住处就在那一片,他知道森内宽树应该也认出了自己,却没什么实感。他不能与外界联系,他的弟弟也没有办法联系上自己,认出来又如何,在自己拜托罗刹这个身份之前,他们是无法见面的,除非。
除非森内贵宽表现良好,那就有一次会面的机会。
这一规定森内贵宽很清楚,但是他从不关注,因为这世上没有他可以写信的对象,也没有他想见,或者会来见他的人,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哔——”
屋内响起了电子音,这是广播通知的提示,接着,屋顶上的音响就传出了山下亨的声音。
“编号354017,出来。”
354017,森内贵宽的编号。
被叫到的森内贵宽有些不耐烦地搓了把自己还湿着的头发,开门站在门边,没有10秒,上周才被调来看管他们这一组的山下亨就走到他面前。
“我带来了好消息,TAKA。”山下亨的语调很友善,他没有叫那个冰冷的编号,而是森内贵宽的昵称,山下亨是“异特”里少有的,对罗刹友好的监察官。
好消息?
森内贵宽没有出声,依旧安静地立在原地,山下亨高他不少,投下的阴影几乎要把他吞掉,即便如此,森内贵宽也只是抬起眼睛看过去,似乎是在说:那又如何。
“今年上半年,你的评分是全S,所以你可以和家属会面,你留的联系方式是你的母亲,上面已经联系过了,你的家属愿意来见你,会面安排在后天下午。”山下亨说得认真又严肃,还十分流畅,不像是被临时叫来通知的,更像是他一直都关注着森内贵宽的一举一动,是前来提醒的。
“必须见吗?会面时长有多久?”森内贵宽终于肯动动嘴皮子。
“如果聊天内容没有问题,会面时间有一个小时,聊天内容会被全程记录。”山下亨说着勾起唇,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
“哦。”闻言森内贵宽就知道,这是一种强制的规定,他的反应依旧很冷淡,因为但凡是强制的,就说明也是惩罚的一环。
“如果下半年的评分也是全S,那就可以搬到好一点的房间,保持一年……”
“再保持一年可以申请一天带陪同的外出假期,连续保持三年就可以申请留队,留队后三年可以摘掉项圈,对吧?”
森内贵宽的语气平直,抢了山下亨的话,山下亨倒也不恼,点着头。他知道这个编号354017是个真性情,直来直去人并不坏,他不讨厌这样的人。
“知道就好,好好努力吧。”这次,山下亨潇洒转身,从走廊消失了。
森内贵宽则是在门边站着,直到门上的警报装置提示他赶紧进屋才挪动脚步。
真的会有人来看我吗,见面又能说些什么呢?
还有,刚才那个监察官叫了我名字。
事实上,山下亨记得每一个他管理的罗刹,记得他们的真名和性格,原因很简单,他就是留队的罗刹,对这些走在自己来时路上的人,没有任何的偏见。
第二天清晨,森内宽树被手机震动吵醒,来电的是父亲,对方只是言简意赅的让他回一趟家。森内宽树挂了电话眨着惺忪睡眼,手臂撑在床垫上还半梦半醒,盯着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出神许久,父亲的口气听起来似乎是严重的大事。
待到他梳洗整齐蹲下身换鞋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短信,发消息的依旧是父亲:“晚一点妈妈会联系你的,不用跑一趟了。”
“哈?”站在玄关穿好一只鞋的森内宽树心里写满了问号。
不多时,母亲的电话如期而至,而内容也让森内宽树的心揪了一下。
是大哥的事,大哥还活着,只不过犯了事,被迫在“异特”服役,但是因为表现良好,家属可以探视一次,时间就是明天下午。可母亲现下不在国内,无法去“异特”探视大哥,父亲不愿去,二哥公务缠身完全走不开,母亲希望他代自己去看望大哥。
森内宽树答应了母亲。捏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的他仰头盯着天花板,回忆着刚才与母亲通话的细节,自己答应这个请求或者说邀请的过程,完全没有任何的犹豫,是真正的“一口答应”,就像是在决定晚饭吃什么那样。
大哥、哥哥、兄长、森内贵宽,这些都是很陌生的称呼,他有十多年没对森内贵宽本人说过了。兄长的形象在他心里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仅仅留下了一种稀薄的感觉。答应过后的森内宽树反而开始追问自己,如果不去会怎么样。
如果不去,兄长会知道这个家里没有人愿意见他,他是个没有人在乎的人。
这样不是更好吗?
不,不是的。
当初家里的矛盾已经被顶到极限,这个家一拍两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所有人都在想自己的下一步怎么办,森内宽树也在想,尽管那时候他还是个未满10岁,连心相力都没有稳定的孩子,他想要和大哥在一起。可大哥竟然在这个家彻底散掉之前离开了,留下了一个一去不回的背影。
这一刻,有一种怨恨升上心头,被抛弃的怨恨攀上了森内宽树的心。
他很清醒,过去的一切已然无法改变,自己现下的处境也不坏,即便真的很坏也与森内贵宽无关,让他无家可归的并不是兄长,可是。
可是!
那个幼年时幻想中的英雄,那个在自己最无助时刻,最渴望的人,在自己最糟糕的日子里——缺席了。
不仅缺席,离家的兄长,再没有联系过他。
光是这一点,森内宽树就觉得,自己足够恨了。
所以答应的原因其实很明了,他想看看森内贵宽见到他之后的反应如何,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愧疚,会不会哭。
保持半年S的评分在“异特”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评分标准很苛刻是一方面,考察维度很复杂又是一方面,因此,森内贵宽获评半年S这件事很快在罗刹之间传开。有人祝贺,有人羡慕嫉妒恨,但这些,森内贵宽都不在乎。
“你好啊,恭喜你。”
身后猛然响起带笑意的声音,这吓了森内贵宽一跳,一回头,是昨天一起执行任务的那个长发男,什么什么良太的那个。
“哦,多谢。”
森内贵宽随口回应,端着盆打算赶紧去洗个澡,一身黏的要死,他快疯了,于是加快走向浴室的脚步。长发男的脚步声尾随在他身后,直到二人一起走进浴室。
这个时间浴室很空,森内贵宽总在这个时间来洗澡,因为这样就不会排队等半天,这下浴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森内贵宽是个会与人打交道的,十几岁就离家独自生存,他很清楚什么叫多个朋友多条路。不过在“异特”,他的社交意愿变得很低下,但眼前这个叫良太的和那个山下亨关系似乎很好,是个值得搞好关系的对象。
于是森内贵宽一边脱衣服一边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无人回应。
森内贵宽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又问了一次:“你叫什么?”
脱光的森内贵宽一边叠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回头看去,那个良太看着他在笑却迟迟不回答。
不会是……
正当森内宽树在想,对方不会是有点什么毛病时,良太极快地脱光衣服抱起自己的盆冲到森内贵宽面前说到“我叫小浜良太,350904。”语罢就一溜烟钻进澡堂不见了。
真是个怪人,还没来得及问他和山下亨什么关系呢。
澡堂里只有森内贵宽和小浜良太,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冲完澡,又一次一起走进了更衣室,不过此时更衣室里多了一个穿戴整齐的人——山下亨。
山下亨抱臂翘着腿,坐在衣柜对侧的长椅上。森内贵宽第一反应是抓着毛巾挡住胯下,眉头一皱顿了脚步走到自己的柜子面前,小浜良太却毫不遮掩地走到山下亨面前。森内贵宽的视线在山下亨身上划过,很快收回,收回的瞬间,他看见山下亨看向了他。
好尴尬。
“还有20分钟自由活动的时间就要结束了。”山下亨提示着,他的声音回荡在这间更衣室。
“是哦,明天有活儿吗?”小浜良太问到。
“良太得话是有的。”山下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种事情,不是不能提前告诉我们吗,你这算不算徇私。”森内贵宽的声音冷冷的,转头就看见还在滴水的裸男与穿戴整齐的监察官面对面的场景。
“算,你要告发我?”山下亨笑了。
那双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眼睛忽然闪光,森内贵宽读到了一点“邀请”的意味,但他不知道山下亨在做什么邀请。
“TAKA,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没有等山下亨说完,森内贵宽就抱着盆子离开了澡堂。
现在更衣室只剩下了两个人,他们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意料之中的顽固。”
“是啊是啊,那我们怎么办?”
“还有很多机会,总有办法的。”
Chapter 2: 2
Notes: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是重逢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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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面如期而至。
森内贵宽被允许穿着私服,他很用心的把自己捯饬一番,穿上了用战绩换回的,自己最喜欢的那套衣服,尽管上面的金属饰品和拉链都被剥走,但也不影响他因此变得心情极好。看着衣柜里侧穿衣镜中的自己,他转了半圈,今天的状态很好。不论如何,他不希望母亲见到他时流眼泪,哪怕是演的,也要演自己状态很好,他按照规定提前半小时站在了自己宿舍的门口。
不过这一切都在他看见山下亨拿着手枷站在他面前的瞬间,破灭了。
“伸手。”山下亨拧开了手枷侧面的锁扣,圆变成了半圆。
“只是会面,也要戴这个吗。”森内贵宽垂眼看着手枷。
“因为会面室在外围,算转移,所以这是规定。”山下亨把手枷摆平朝前送了几分。
“到了之后会拿掉吗?”森内贵宽问着,但还是把手抬起。
“会的,”山下亨回答得很肯定,随即俯下一点身子凑到了森内贵宽的耳边又说:“就算规定不能,我也会帮你拿掉的。”
森内贵宽对这样的言辞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本能地歪头躲开,眼睛盯着手枷,那两个洞咬死了他的手腕,发出咔哒一声响,侧面的信号灯也变成了红色。
明明抑制心相力的手环还戴在手上,这种东西除了增加羞耻感和提示罗刹的屈辱身份外,真是别无用处了,森内贵宽想到这里脸色变得难看,他瞪着前方,跟随山下亨离开了住宿区。
森内宽树独自来到了“异特”总部,来之前他收到了母亲转发给他的会面须知,内容很繁琐,从穿着到可以递交的物品,可以涉及的谈话内容等等都有详明的规定,只是通读一遍就觉得压抑又窒息。
以往森内宽树只要出门就会好好打扮,但今天却碍于这样那样的规定,只是穿着很平常的T恤、长裤还有运动鞋出现在了这里。母亲还特别提醒他,一定要带兄长爱吃的过去,罗列了许多,据说这些都是他兄长爱吃的。
是的,据说。
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那时候他还是个不怎么记事的孩子,兄长的喜好也是模糊的一块毛玻璃,无法在记忆里辨明。但他还是按照要求买了,还买了符合规定的衣服,提在手上站在了会面接待区。
普通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来这个地方,这里的氛围压抑又肃穆,四处都是特质的门窗,心相力难以冲破这些防守,笔直而立的监察官随处可见,犀利的视线随时洞察着来访者的一举一动,至于监控,森内宽树从走进这里就看到了数不清的摄像头,毫不避讳,直挺挺的摆在面前。
他知道政府包装下的“异特”是个维护社会治安的机构,罗刹也会被美化为改过自新又以身涉险的英雄,可任谁都明白,这些都是假的。
通讯设备被寄存,随身物品被一样样拿出来反复检查,连他带来的食物也都被挨个打开盒子,被翻个底朝天,更别说带来的衣服了。他给兄长买了一件外套,是按照规定选购的款式,最终却因为不明所以的原因被拒接,那件外套只好和他的手机一起被寄存。
流程走到这里,森内宽树有一种竭力感,现下是秋日,他却感觉自己像在酷暑天行走,心中满是烦闷。最终他也被要求带上抑制心相力的手环,走进了会面室。
会面室是一间看起来很普通的房间,普通到像寻常人家的客厅,落地灯、边几、暖色的窗帘、沙发、茶几,还有两杯热茶已经摆好,种种一切都在表明“异特”真的很想维持自己人性化的“体面”。这个房间有两扇门,一扇是森内宽树进来的门,还有一扇门连通“异特”的内部,森内宽树从坐下就看着那扇门,他多年未能好好一见的长兄,会从那里走出来。
森内贵宽跟着山下亨走了很久,门一扇一扇打开,通过一条又一条的走廊,终于他走到了可以听到墙外车流声的地方,这里确实是“异特”的外围,一墙之隔就是自由的世界。在一扇小门面前山下亨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森内贵宽。
“到了,还有3分钟,站着等一会儿吧。”
“好。”
三分钟,还有三分钟就要见面了,要说些什么呢?森内贵宽忽然想起,以前身边的朋友都觉得他很健谈,讲义气也讨人喜欢。现在的自己还能做到这一切吗?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切呢,为了让家人不要担心?
有什么意义。
谁都没有说话,森内贵宽没由来的觉得自己开始心跳加速,像是要登上舞台那样,升起了些紧张感。注意到这一点他自嘲地笑了,接下来他确实要去表演,表演自己过得不算太差。只不过眼睛一瞥,又看见咬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枷,它冰冷沉重,束缚着自己的自由与炽烈。
比起被关进监狱死在监狱,在“异特”还算是个好出路,虽然就算留队也不能获得百分百的自由,但似乎更体面一点。
体面,自己也开始关注这种自己厌恶的东西了啊。
过往种种,都在一瞬间闯进了森内贵宽的脑海,他看着那扇小门上还紧闭的探视窗,好像那是一个通道,一个出口,他的一生都在这个隧道之中。
“哒。”
小门响了一声,是电子门锁打开的声音,森内贵宽本能的想要把手藏起来,却发现办不到,一瞬间的慌张被山下亨捕捉在眼里。时间到了,他该给森内贵宽解开手枷,让他去会面了,可是这样生动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被他看见。于是山下亨故意缓了一会儿,他知道门不会从里面被打开,这是一扇单向的门,森内贵宽戴着手枷的样子,是不会被亲属看见的。
“是时间到了吗?给我打开。”森内贵宽扭头,语气不太友善。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不兑现承诺吗?”山下亨一动不动,面色毫无波澜。
真难缠。森内贵宽这么想着,抬起双手,递到了山下亨面前,山下亨这次很爽快的扫了自己的工作卡,解开了这副手枷。
“进去之前最后交代你几点,不许碰门窗,不许未经允许的站立,这两点违反任意一个都会立刻终止会面。还有,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如果谈话内容和行为被判定违规,会面都会立刻终止,你会被关一个月的禁闭。”语罢,山下亨按动门把手,打开了那扇门。
森内宽树从听见那声门锁响开始就看着门口,随着那扇门被缓缓打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门缝里,逐渐变得完整又清晰。看到这里,森内宽树想起他最后一次见兄长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缝隙里,十五六岁的兄长背着包,拖着行李,在与父母大吵之后推开家门决然离去,而那时候的自己就躲在房门背后看着,看着兄长走出家门。
然后自己开始大哭,开始想要追出门,开始哭喊兄长的名字尝试着呼唤。
可他的哭闹只被当作小孩子的软弱,他的追逐被拦下,他的呼唤也被关上的家门彻底隔绝。
好啊,今天不会有人再说我软弱,没有人可以拦住我的脚步,也没有门可以再隔绝我要说的话了。想到这里,森内宽树脸上挂起了笑意,直视前方。
森内贵宽从山下亨按下把手开始脸上就挂起了表演的笑容,但在当他看清来者之后,这个笑滞在了脸上。
怎么是他?这是森内贵宽心里闪过的第一句话。
此刻的他依旧站在门外,环视一圈屋内,他盯着会面室的地板,觉得自己的膝盖有些发僵,母亲和二弟没有来,父亲当然不会来,来看他的,只有那个当年在家门永远关上的瞬间,不断哭喊着自己名字的小弟。
也对,这个家早就四分五裂了,自己在怀抱什么期望呢。
森内贵宽鼻间长出一口气,还是踏进了这个房间,他身后的门也就此关上,门上的电子屏开始倒计时。
森内宽树起身挪了一步,十分有礼貌又显得生疏地欠身说到:“好久不见,兄长,我是森内宽树,您是否还记得呢。”原来看到来人是我,你会是这样的反应啊。
森内贵宽的脚被黏在地上,他感觉关节好像被冷冻了一般,连带他的喉咙一起,弟弟的问候很有礼貌,是森家教养的一贯传承,一并的还有被教养包裹的刻薄质问。是否记得?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兄弟就是兄弟,这是他们到死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他看着依旧保持行礼的森内宽树,脸上僵滞的笑终于活动了一下,变成了面无表情。
“森内贵宽,请你坐下。”房内响起广播,那是山下亨的声音,对方的语气是柔和的,不是命令,甚至没有叫编号,而是名字。
“抱歉,忘了这里有许多规矩,兄长快坐下吧,不要惹上麻烦了。”森内宽树这下直起身体,伸出手掌,做了个“请”。
坐下了,沙发很柔软,森内贵宽直着背脊,坐得端端正正,他并没有回应森内宽树那些夹枪带棒的话语,只是目视前方,哪儿也没看。随后他感到身侧也凹陷下去,他人的体温靠近了他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余光扫去,自己的弟弟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森家的良好基因让他的弟弟看起来十分惹眼,是漂亮的,那副嗓子听起来也是柔顺明亮的,只可惜,这样的森内宽树,似乎不会再亲昵地称呼自己“哥哥”,而是冰冷的,叫他“兄长”。
茶几上的纸杯轻轻一声被放在森内贵宽面前,还冒着热气,接着耳边就响起了稀稀疏疏的声音,森内宽树打开口袋,拿出几个食盒,还有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塞满了包装的食物和饮料,现下放在他的腿上。
“这些都是母亲要我带来的,听说都是兄长爱吃的,”森内宽树说着,看向盯着白墙的森内贵宽,轻笑一下,这笑声里夹杂着轻蔑和嘲讽,他把腿上的口袋递给森内贵宽接着说“这些也请兄长务必收下,也是母亲的意思,本来还给兄长买了一件外套,但不知怎么被扣下了,非常遗憾。”森内宽树的双手抬在半空,等待着森内贵宽来接。
森内贵宽不语,虽然转过身体和脑袋,却没有把视线放在森内宽树身上,接过这个沉甸甸的袋子,转而放到了自己脚边,随后,他也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前面。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该说谢谢,他该询问母亲是否身体健康,他也该问问森内宽树最近过得怎么样,可是一切都堵在了喉咙里,自己此刻一定像极了一个不领人情的混账。
森内宽树向来敏感,只一眼就洞穿了兄长的心思,可他们都一样,难道他就知道该说些什么吗?见面之前他其实也幻想过,他们兄弟之间能没有隔阂,他的长兄会像他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叫他名字。当时森内宽树都想好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原谅兄长的一走了之与再不联系。
“我知道兄长可能对我没什么印象了,我今天来也是为了母亲,所以就算不想和我说话也没关系,至少吃点东西吧。”森内宽树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那种竭力感再次吞噬了他,他挨个打开食盒,最后用双手拿起那双一次性筷子,横平竖直地递到森内贵宽面前。
筷子像是一条笔直的线,割开了他们的感情。
“所以,你本意也是不愿来见我的,对吗。”森内贵宽终于回过头,一直挺直的背脊垮了下去,他拿了筷子,圆睁地眼死死盯着面前的弟弟。
他觉得自己活该,可是又很生气。当初的离开当然有年少轻狂的冲动成分,可是若他不走,他可能过得还不如今日,他能理解父母作为长辈完全不理解他的心情,但当自己的弟弟也用这样的态度对自己时,他真的有点无法忍耐了,他不奢求森内宽树会原谅他,但他不能接受对方一直这样去质疑他对他的感情,凭什么一副“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样子。
这些不过是在逼他罢了,森内宽树像是在用针不断扎他,不断提示他,提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提示森内贵宽是个缺席的兄长。森内贵宽也很敏感,从弟弟鞠躬开始他就知道,他的弟弟无非就是想要一个证明,证明自己的长兄爱自己,在意自己。
但很不巧,他们都是一脉相承有脾气的人。
“……”森内宽树的牙关可见地咬紧了,他的唇在颤抖,嘴巴张了又合上,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眼泪晕开他的泪痣,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又紧又涩,他好想冲着他面前的这个混账大喊大叫,但最后只是捉紧了衣角。
如果我不想见你,那我大可以不来见你,现在已经没人能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了!
可,说不出来。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滚,森内宽树的肩膀绷着,手揪着衣角捏成拳,关节泛白,他本不想哭的,可兄长的反问戳穿了他,将那枚原本射向兄长的箭矢原原本本地扎回了他的心脏。
我怎么可能不想来呢?我那么恨你,那么讨厌你,那么想见你。
我到底恨的是什么呢?
森内贵宽原本在等森内宽树会用更加激烈的言辞刺回来,但他等到的,是眼泪。小时候,弟弟也会哭,大人却不会去哄他,没出息的人才哭,有出息的人会摒弃眼泪迈步往前走,父母甚至会在弟弟哭起来后这样再度刺激那个小小的孩子。这时候他就会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去抱抱弟弟,即便效果有限。
森内贵宽的手臂动了一下,那种身体的本能骗不了他,他差一点就要伸手抱过去了,可还是成年人的克制更甚一筹,伸出的手臂最终去向了沙发上放着的抽纸,他把抽纸攥在了手上。他不知在森内宽树的眼里,自己此刻的神态动作是怎样的。
森内宽树看着兄长的神色有了变化,对方圆睁的眼睛柔和了许多,那些冰冷坚硬的棘刺都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和掩饰不住的关切,兄长的手动了,那原本要来拥抱自己的手臂,却像改变了轨道的子弹一样,捏向了抽纸。
森内宽树心里“啧”了一声,伸手抽来纸巾擦干净脸,闭眼屏息将眼泪止住。
“哭什么。”森内宽树的声音低哑半度,听起来是责备,口中吐出的实则是带着怜爱的叹息,现在换森内宽树不说话了,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于是他又说“你居然问我记不记得你,我才该哭。”
“兄长……凭什么哭?”森内宽树还未完全冷静,声音在发抖。
“不在你身边,不等于不在乎你,你可以说我当初独善其身走得潇洒,我认。但你没权利质疑……”森内宽树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的眼里已经没有那种冰冷的防御,他转开视线,看向了那扇小门的探视窗,“我,对你的在意。”
下一刻,森内宽树就笑了,依旧是冷冰冰的笑,哭过之后的眼睛泛红,看起来脆弱极了,他冷哼了一声:“……在意,在意就是不但一走了之,还再不联系是吗?”森内宽树攥紧了手里湿润的纸巾,声音霎时拔高,音调变得尖锐。
“你可以一辈子恨我。”森内贵宽的声音依旧沉静,他没用激烈的情绪去和激动的森内宽树对撞,他看了眼悬在屋顶的监控,重新放好抽纸,拆开了那双一次性筷子。
森内贵宽的眼神移动同样提醒了森内宽树,如果冲突继续,他们的会面会终止,再见面会变得很难。他抹了把脸,仰头靠在了沙发上,盯着天花板,身侧的兄长不言不语,吃着他带来的,已经被翻乱的食物。
是啊,这个地方一定很难过吧,食物会被翻乱,甚至刚才开门的时候还有个监察官手里拎着手枷,想必在开门之前,那个东西一直都锁在兄长的手上,即便如此兄长还是挂着笑容走进来,因为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见到母亲,他要强装自己过得很好。这个地方一定会磨得人不像人,他的苦衷会比我多。
不行,不能想下去了。
理性上,森内宽树一直都接受他的长兄离家,再不联系,甚至是今天对他十分冷淡。感情上,他完全不接受,哪一点都不接受。
恨透了,可我究竟在恨什么呢?
森内宽树就这么盯着天花板,看着那个冒着红光的摄像头,看着门上的倒计时走到了最后20分钟,他的思绪逐渐飘远,情绪也逐渐变得平静些。
“最近,在忙什么?”森内贵宽放下了筷子,喝了一口快要冷掉的茶。
这倒是出乎森内宽树的预料,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接下来要和他的兄长沉默地坐着,直到会面时间结束。他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沉默着。森内贵宽又坐直了,看着对面的墙,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终于这个房间里传来一声叹息。
“哈……忙工作,我和朋友开了一个安保公司,生意挺好的。”森内宽树也看向了面前的墙壁,声音很轻。
“这样啊,安保公司……你的心相力,也是进攻型吗?”森内贵宽的手交握起来,指关节相互摩擦着。
“也对,兄长离家的时候,我还没有心相力。”森内宽树没有回答问题,不痛不痒地扔出了这句听起来有些刺耳的话。
兄弟二人都不说话了。
是的,森内贵宽离家的时候,他的弟弟还没长到10岁,心相力的特征还不明显,森内宽树在他的印象里还是那小小的一个,可以轻易地被他抱在怀里。
“我可以把茶水冻成冰,”森内宽树主动把话续上,打破了沉默,他顿了顿又说,“可惜,不能表演给兄长看,不过在这里,冰也有可能被做成手铐对吧?”说到这里,那种妩媚又恶劣的笑攀上了森内宽树的脸颊,他脑袋一歪,依旧靠在沙发背上,看向身侧交握双手,捏着指关节的兄长。见到兄长的牙关明显紧了一下之后,他心里舒爽了一些。
森内贵宽终于拧过脑袋,皱眉瞪向森内宽树,很巧,对方也正看着他,神情尽是挑衅,刚才还被眼泪包裹着的泪痣现下变得危险又迷人。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弟居然长成了这种性格,又犟又难以驯服,在说话难听和惹人生气上简直是天赋卓绝,相对的,面对这样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自己又没办法真的生起气来。所以到嘴边想要说的重话也就这么哑火,咽了下去。
见到兄长面露愠色,森内宽树知道自己踩到了对方的尾巴,兄长这样生动真实的表情让他心里空缺的一块得以填补。他脑子里闪过了一点哥哥青少年时期的残影,他的哥哥原本就是个骄傲又固执的家伙,这样的他才是鲜活的。
“你的刑期还有多久。”森内宽树挪了下屁股,故意往森内贵宽身边坐得近了些,对方没有抗拒,他们手臂贴在了一起,他很满意。
“至少10年。”森内贵宽转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腿也动了起来,打着节奏,像是在纾解焦虑一般。
“那么,10年之后,他们是会给你解开脖子上的项圈,还是给你套一个新的?”说到这里,森内宽树的手捏紧了。
森内贵宽沉默着,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所谓10年,不过是森内贵宽的借口,10年足够长,大概足够让家人死心,让他们不要来救自己也不要等自己,他已经一辈子无法离开“异特”了,除非死去。
森内宽树的工作会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自然知道“异特”的真实服役时长根本不是公开的那样,这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在假装不知道,而他的兄长也真的顺势将他向外推了。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森内贵宽停下脚上的动作,声音变得暗沉。
“那如果摘掉了项圈,兄长回来吗?我不是说回家,而是回到我身边。”森内宽树的声音则是变得更加柔顺,甚至有些像小猫撒娇那样,他歪过头,故意让自己的字字句句能清晰地钻进兄长耳朵里,也让自己的气息撒在兄长开始发红的耳朵尖。
我们都已经没有家了。兄弟二人同时这么想,并且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不会回来,你早就不要我了。”森内宽树眼里的光暗下,那猫咪撒娇一般的声音,也染上了哭腔和几分阴森的凄厉。
森内宽树的指尖 慢慢 悬在 了 项圈上方半寸,突然往下一落,指腹精准地按在那道嵌着黑色液体的凹槽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项圈里的绿灯骤然跳了两下,像深海里受惊的鱼。 森内贵宽的喉结滚动着,他有些惊诧地转动眼珠,看向了认真盯着自己项圈的弟弟,对方的身体被空调吹得发凉,冰冷的皮肤贴上他的身体,可肌肤相贴片刻后逐渐传来的却是温热的体温,以及森内宽树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森内贵宽已经很久没有在这种安全安静的状态下感受过他人的体温了,他真的很想反驳他没有不要他,也真的很想伸手去拥抱一下这个阔别十多年的小弟,手臂还没来得及抬起,项圈就震动了一下。
电流顺着指尖窜上来的瞬间, 森内宽树 没缩手,反而用指甲轻轻刮过凹槽边缘,力道刚好能让项圈里的液体晃出细微的波纹。
森内贵宽的后颈猛地窜起一阵麻痛,像有针顺着脊椎往上扎。他的背绷得笔直, 手臂发抖,无法自由活动, 下颌线绷成冷硬的线条,视线死死钉在地面的砖缝上,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带着凉意的触碰 ,森内 宽树的指尖明明没用力,却像在他皮肤上划开一道无形的口子。
“项圈里 装的 ,是 毒对吧? ” 宽树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 确定 ,指尖又往下压了压。电流瞬间变猛,两人的皮肤接触点同时炸开 更加 细密的刺痛, 森内 宽树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想起小时候翻到的旧照片, 兄长坐在蓝天下旷野中 ,眼神亮得像要烧穿天空 , 那时候的兄长,连家都觉得是束缚,自由得像阵风 ,现在却被这种东西箍在牢狱里。
所以我在恨什么呢?
恨他当年说走就走的自由,还是恨 他 现在被这圈金属锁得动弹不得的狼狈?宽树的指尖在项圈上慢慢摩挲,绿灯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像在把玩一件有趣的玩具。
森内 贵宽终于动了。他抬手时带起一阵劲风,不是推开,而是用手背狠狠撞在宽树的手腕内侧。那一下力道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却偏偏在触到宽树皮肤的前一秒收了半分力,只让他的手猛地偏开。
森内 宽树被撞得手腕发麻,却笑了。他看着贵宽后颈绷起的青筋,指尖还残留着项圈的冰凉和电流的麻意 , 像刚从暴君的囚笼上,摘下了一片带刺的铁网 。
“好痛,兄长每日在这里就过这样的日子,我也好心疼。”森内宽树收回手,身体却依然赖在森内贵宽的怀里,只是那语调听起来没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怜惜,更像是假惺惺的挑逗。
森内贵宽现下还说不出话,刚才把森内宽树的手挥开已经是用尽力气了。项圈在被他人长时间触碰后就会开始电击,这还只是第一档的力度,监察官们会用这种手段惩罚那些不听话的人。他喘着,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森内宽树虚假的关心也不能刺伤他,这是演的,他辨别得出来。
显然,他的弟弟在乎他,比他想的还要在乎,在乎到无所不用其极的试探他,要他正面回应。
“HIROKI。”森内贵宽轻轻呼唤着,这是森内宽树的名字,这是他们见面以来他第一次叫弟弟的名字,调转视线,他现在只能看见森内宽树的头顶,对方的神色他看不见,可是赖在他怀里的身体显然瑟缩了一下,和他褪色记忆里哭着的孩童逐渐重合,他的手臂又不由自主地动了,他很想拥抱他的弟弟。
可是。
“异特”不是什么好地方,罗刹不是什么好身份,自己也真的无法回到他的身边,既然无法兑现承诺,那就不要给他希望。
最终,他只是抬起手臂,隔在了自己和森内宽树之间,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没有哭笑,没有尖锐的语言,两个人手臂挨着手臂,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墙,终于倒计时走到了最后一分钟。
“你一个人闯,要多保重。”森内贵宽擦响了声带。
“看不出来兄长这么爱操心。”森内宽树回应得淡淡的。
沉默伴着电子屏上的数字越来越小,距离分别终于只剩下了十秒,森内宽树的食指敲了一下森内贵宽的手背。
“兄长能不能抱我一下。”
9……
8……
“那我能不能再来看兄长。”
4……
3……
“嗯。”森内贵宽盯着墙上的电子屏,低低应了一声。
0……
那扇有探视窗的小门准时打开,山下亨站在门外,他手里拎着手枷,但却把手背了过去,没让森内宽树看见。
“时间到了。”山下亨提示着。
森内贵宽起身时看了一眼依旧坐在沙发上的森内宽树,两条视线撞在一起,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提上了森内宽树送来的口袋,离开了会面室。
门关上了,电子锁又一次锁上。
所以我在恨什么呢?
我恨我还是爱你的。
森内宽树这么想着。
“刚才本该让会面结束的,以后别让外人碰项圈。”山下亨走在森内贵宽的身侧,侧首看着对方的神情,但森内贵宽没什么表情,放空思绪般向前走着,也不回话。
“再评一次S,就又能见面了。”山下亨又说,可这依旧没有引起森内贵宽的兴趣。
于是山下亨不再提会面的事情,他见多了,第一次在这里和至亲相见,任谁心里都是复杂的,刚才的会面他在监控室从头看到尾,兄弟两个人是如何别扭如何拧巴的,他都看在眼里。
“TAKA,你想不想……”
“我不想。”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听起来就不是好事,我不想惹麻烦。”
山下亨耸肩,他们回到了封闭的内围,森内贵宽摘下手枷,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进屋之后他脱掉了私服,换上了“异特”的制服,拳头抑制不住的重重砸在衣柜门上,他想过与森内宽树的重逢大概不会太愉快,但没想到是这样的感受。
在弟弟很小的时候他抱过也亲过,他也曾以为自己和HIROKI会像其他兄弟那样相亲相爱,彼此见证着长大,可是一切都毁在了家庭矛盾上。父母不和,自己叛逆,一切糟糕的事情都搅在了一起。
他知道父母离婚后弟弟跟着父亲,尚未完全懂事的弟弟会经历母亲的“抛弃”,而自己的一走了之在森内宽树的视角里,也是一种抛弃。
他缺席了弟弟的成长,缺席了很多弟弟重要的时刻,升学、成年、创业,在弟弟的记忆里自己就是个影子。
“操!”森内贵宽大吼一声,再锤了一拳。
柜门的哀嚎重合了他的心跳,他终于觉得舒服了,那种又压抑又撕扯的感觉终于不再那么强烈,但他依旧无法忘记森内宽树摸上他项圈时的神情。
带着怨怼,带着怜惜,带着恨,当然也带着——爱。
可他森内贵宽也有怨怼,有怜惜,有恨,更有爱。
Chapter 3: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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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日,森内贵宽其实不太喜欢训练日,又累又无聊,也不能用全力,那条抑制能力的手环仅在训练时开放30%的能力权限。
尽管如此他依旧很强,罗刹中没有谁能真正的赢过他,要说稍微能对上几局的,也只有这个新来的山下亨了。山下亨的心相力是置换型,能够锚定空间,一方面能够控制空间内人与物的行动,另一方面能够限制其他心相力在自己所锚定空间内的走向,甚至能做到移动这个空间里的生命体。
此刻,森内贵宽正和别的罗刹对练,火舌几度燎伤对方的脸,山下亨撇下嘴角,使用能力,将森内贵宽的火焰与对手隔开,并且叫停。
“够了,354017,你下手能不能有点轻重。”山下亨说着,并没有收走心相力,手掌依旧维持着展开的姿势。
“他也没什么轻重,我都被打成这样了,燎他几下又怎么了?”森内贵宽也不怯,撩开衣摆,腰上还有个硕大的红印子。
“狡辩!”山下亨说着,手掌往回一收,将森内贵宽拉下台子,扔在了自己脚边。
事实上,森内贵宽就是在狡辩,他的心情不太好,与他对练的是置换型的罗刹,对方的能力是力量强化,强化过后的拳头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但对于森内贵宽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挨那一下,只不过是想正当自己用力还手的理由罢了。
山下亨终于解除能力,台子上的对战继续,森内贵宽盘腿坐在地上靠上墙壁,这时小浜良太挪到了山下亨与森内贵宽中间,他蹲着。
“TAKA,你能不能也跟我打一局?”小浜良太用手肘捅了捅身侧的森内贵宽。
“哈?你吗?”森内贵宽有些意外。
他不太记得小浜良太的心相力是什么,虽然一起共事过好几回,但他印象里,这个人总是在队伍的最后面,和自己隔很远,行动起来也不会被分到同一小组。
这样的反问显然让小浜良太感到了一丝尴尬,脚趾不住抠了起来,还好谁也看不见。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他的心相力确实很低调,置换型,能力是物质重构。
“山下监察官,你觉得我能赢过TAKA吗?”蹲着的小浜良太转头拍了山下亨的小腿。
“不知道,应该有机会吧?”山下亨没有埋头,他始终盯着台子上的战局。
听到山下亨这么说,小浜良太来了兴致,站起身拉伸一番,弯腰去拎森内贵宽的胳膊,两个人半推半搡地走到了等候处。
走上演练台, 两个人都摆好了架势。 森内贵宽不会轻敌,这个小浜良太会被留在“异特”一定是有过人之处的,他等着对方先手。只见小浜良太俯低身体,似乎双掌就要拍上地板,森内贵宽已经做好了起跳的准备,可对方只是拍拍手,然后又站直了。
“哦,还没告诉你,我的心相力是,物质重组。”语罢,小浜良太只是笑了一下,这次他的双掌真的拍向了地板。
森内贵宽跳了起来,闪身躲开,可是地面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这时森内贵宽注意到,自己被骗了。小浜良太的眼睛盯着训练室的顶棚,那里除了有天花板还有灯和金属制的支架,看来对方要改变的是那些东西,不过依旧不能确定对方是用什么方式来操控能力,是注视还是触碰。
那要怎样才能不挨打呢?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先把对方揍到起不来。
森内贵宽拳一挥,火焰附着在了他的皮肤之上,他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小浜良太突进,只是眨眼间,带着高纯度火焰的拳头就燎到了小浜良太面前,他还是笑着。
“TAKA!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天才!”小浜良太笑嘻嘻的,似乎还在打闹。
就当这一拳头真的要砸下来时,小浜良太撤开躲掉了这一拳,掌心拍到他的手肘上,这一拳险些喂给了自己。森内贵宽眉头皱起,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火焰变小,温度也在下降。小浜良太很灵活,看起来体术了得,森内贵宽已经很快了,对方依旧能躲开攻击,像只轻巧的鸟。
这几个来回中,小浜良太只是不断的在躲避,没有任何显眼的动作,拍地板和盯着天上都不过是他的障眼法,面对森内贵宽,他像是在玩耍,在堪堪躲过时会发出几声怪叫。逐渐的,森内贵宽皮肤上附着的火炎开始变小,直至熄灭。
看到自己的拳头哑火,森内贵宽愣住了,他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见他停下,小浜良太也停下,有些骄傲地扬起下巴。
“只有三成力气的情况下,要对付火焰,还真是难啊!”小浜良太说起来颇有些炫耀的意味。
“唰——!”
拳风撩动了小浜良太耳边的发,几乎是同一时间,山下亨又将森内贵宽扯回台下,扔在了地上。
“好险!谢谢你山下监察官!”台上的小浜良太挥舞着双手跑下台。
“你就别欺负良太了,他的能力使用间隔很长,在三成力的情况下发动速度也会变慢。”山下亨埋头看着地上坐着的森内贵宽。
“切磋体术也不行吗?我都哑火了啊监察官。”坐在地板上的森内贵宽有些不满。
“下一组——。”山下亨没有回答,转头叫了下一组。
果然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森内贵宽看着笑嘻嘻的小浜良太和过度保护的山下亨,心中腹诽。
小浜良太确实是厉害的人。置换型的心相力通常都具备强大的进攻能力,要成为置换型心相力的强大操控者第一步就要有强力的体术傍身,下一步则是不断开发自己的能力,让心相力的变化尽可能的增多。山下亨也好,小浜良太也好,他们显然都是强大的置换型异能者。
森内贵宽端着餐盘站在食堂,这一区的罗刹们都整齐列队,等着开饭,食堂里只有风扇在转,吹着黏腻的风,身上的汗还没干,体温尚未冷却,他就这么站着,看起来在发呆,实则在复盘方才与小浜良太的对局。
等监察官吹响哨子厚,所有人开始动筷。森内贵宽吃饭的时候总是安静的,因为食堂一年四季都很闷,桌椅也都黏糊糊的,让人没有久留的欲望,所有人都赶紧吃完赶紧离开。但今天他好像不得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了。
刺耳的金属声响起,森内贵宽一抬头,发现几个十分年长的罗刹起身轰开了他们的同桌,长桌被一条条挪开,食堂中间慢慢誊出一块空地,很快那帮人就走到森内贵宽所在的这一桌。同桌们都闭上嘴,起立跑开,只有森内贵宽依旧坐着,嘴里嚼着东西,罗刹们自然围成一个大圈,圈里是森内贵宽和那些“前辈”,此刻的食堂似乎变成了一个八角笼。
这种找茬在“异特”内围时有发生,原因无非是生活种和任务里的摩擦在延伸,也有老人欺负新人的戏码。森内贵宽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监察官,对方只是投来一个眼神,转身就离开。森内贵宽知道,这种事情上面是不会管的,而且极有可能这些人买通了那个监察官,要找自己徇私仇,可是他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人。
“碰——”
拳头的声音,森内贵宽被揍了一拳,脑袋霎时歪到了一侧去。
“你不是评了S吗,我就想着,有这么优秀的后辈,就该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为首的那个男人说着掀翻长桌,拽着森内贵宽的衣领让他站了起来。
听到这里,森内贵宽算是彻底明白,自己确实没有得罪人,但是惹人嫉妒了,这不,已经有人眼红得疯掉了。可是他们想要的S对自己来说一文不值,自己根本没有在意过评分。森内贵宽拽开对方的手,他身量不高,但气势十足地朝前跨了一步,撞开了面前的人,眼神里传达出的尽是打量和不屑。
“后辈?前辈?你脑子没问题吧,以为自己在高中社团还是知名企业啊?况且,就你这种垃圾,根本不配做前辈。”森内贵宽压着嗓子,他在生气,原本高亢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有几分像雷鸣。
终于那些“前辈”们也被彻底挑怒,一拥而上。无法使用心相力的他们,打起架来就是拳头揍拳头,森内贵宽被架起了手臂,两个人箍着他,拳头就这样从面上落下了。
“我在帮你,因为你还手,你的下一个S就没了,听懂了吗?”
“凭什么你评到S,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符合这个标准才对!”
“说谢谢啊,死小鬼!”
操!真他妈痛。
森内贵宽听不进那些发泄的垃圾话,他本就没打算忍耐,挨这几下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看,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谁在以多欺少。终于,森内贵宽提膝一跳两腿一蹬踹开了施暴者,至于身后勒着他的人,他则是靠着蛮力和脑袋的撞击迫使他们松开了自己。
一回头,他看见小浜良太站在人群后方,正盯着他,在冲他缓慢地摇头,森内贵宽不懂他的意思,他只知道,被他掀开的施暴者又朝他来了。
什么S?
谁他妈在乎那种东西。
“敢还手了是吧,你和那个新来的监察官是不是关系也不干净?他能罩你?”
烦死了,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提那个缠人的家伙!
森内贵宽听着更来气,后撤一步,一拳擂上对方脸颊,速度快得没人反应过来,再看清时,那人已在空中翻滚一圈遂倒地了。
“还前辈?你这废物你评不上S真的不是因为本事太次,完不成任务吗?”森内贵宽说着抬脚重重踩在了那人的手腕上,用力碾着,对方还想爬起来,他便不再收敛,全力踏上了对方的脑袋。
整个食堂都安静了,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和森内贵宽的喘息声,他抬眼看向周围,看着那些人目光中投来的惧怕、欣赏、冷漠,手背擦拭着嘴角的血迹问到:“还有谁想要和我玩前后辈的等级游戏,来啊。”
人群向后整体退了一步,也无人回答,这下森内贵宽收回了自己的脚,在地上蹭了蹭,啐了一口接着说:“既然没有,那就把桌子拼好,该吃饭吃饭。”
很快,打算午休的森内贵宽就被带走了,来提他的是山下亨。
二人进了审讯室,山下亨极其粗暴地将带着手枷和脚镣的森内贵宽推了进去,森内贵宽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面对的是一张刑讯椅,山下亨没等他站稳就将他摁在上面,束缚住了他的四肢。这还是森内贵宽第二次坐在这里,第一次是刚来的第一天。这么说来他确实是个遵守纪律的罗刹。
“说说经过,最好说实话。”山下亨一边说,一边看向了屋顶上的监控,走到了办公桌前坐下了。
“他先挑衅并且动手,所有人都看见了。”森内贵宽知道山下亨的暗示意味,有其他人在看他们的这场审讯。
“你撒谎,我们问过了所有目击者,都说是你先动手的。”山下亨的神色如常,普通的陈述着事实。
“哈?”森内贵宽挑起眉毛,瞪着面前的山下亨,他不相信山下亨不知道事情的真实状况,还有小浜良太,他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挑衅还挨揍的全过程。
“再给你一次机会,给我说实话。”山下亨拾起了桌面上的笔,在指尖转着。
真是糟糕极了,看来那些“前辈”真的买通了关系,既然有这种本事,为什么不买通关系给自己评上S啊?这帮人是不是有病!森内贵宽咬着牙关出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承认这种莫须有的破事。
“354017,回答。”山下亨的声音冷冷的,完全没有私下叫着他名字的那种亲近感,冷漠地催促着,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没有做。”森内贵宽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
“啪——”
“滋滋——”
山下亨拍下了桌上的绿色按钮,下一秒,钻心的疼痛就攀上了森内贵宽的脖子,窒息感也很快圈上他的喉咙,手指立刻抓紧了扶手,身体因为电击逐渐失控,开始抽颤起来。失控中,他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山下亨,没想到对方来真的?山下亨的神色非常自然,和那些不把罗刹当人的监察官们一样自然。如果这是演技,那真是演得太好了。
“你还有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想清楚要说什么了吗?”山下亨看着发不出声的森内贵宽,手指敲击着桌面像是在计时,几秒后他停下了项圈上的电击。
森内贵宽短暂闭眼喘息了一下,那种羞耻、痛苦、愤怒都揉成了一团。他再睁开眼时,山下亨的神色有变动,那双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眼睛瞪了一下,眉心也皱起。这样的神色像是某种提示,不过也只有一瞬。
算了,反正横竖都是被诬赖,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吧。
“哈啊……我撒谎了,我认,我先挑衅,我先动手的……”森内贵宽肩膀一沉,仰头喘着气。
“理由?”得到这个回答的山下亨语气立刻变得温暖了些,说话终于有语调了。
“看他不顺眼,以前也不认识,就是没由来的不高兴,所以打了他。”森内贵宽靠在了椅背上,眼神开始放空。
“坐直,你知道你这样会影响你的评分吗?”山下亨抱起了手臂。
“知道。”被限制住行动的森内贵宽不满咋舌,勉为其难的坐直了。
“现在怎么想。”山下亨略微拉长了语调,埋头开始填写单表。
“以后不会了,我的错,我全责,认罚认错,也会给他道歉的。”森内贵宽十分机械的发表了最后的感言。
接下来山下亨写着桌上的单表,然后解开了森内贵宽的右手,让他签字。森内贵宽看着单表上的记录,说自己主动挑衅滋事,致他人重伤无法出勤,惩罚是扣分和禁闭。不过这个只是扣当日的分,还没有折腾得太厉害。这时森内贵宽又抬头看了山下亨一眼,对方笑了一下,嘴角勾着,又是那副十分温柔可靠的模样。
从审讯室出来森内贵宽被押着去诊疗室给那个“前辈”道歉,对方见森内贵宽戴着手枷脚镣笑得很开心,躺在床上洋洋得意。山下亨就站在门口,看着森内贵宽那略显瘦削的背影。
“如果你叫我一声爷爷,我可以让他们别关你禁闭,叫不叫。”躺着的“前辈”呲牙笑,一脸得逞样。
“对不起,下次不会打你了。”让我逮到下次绝对会杀了你。
森内贵宽无视了对方的挑衅,面无表情说完,鞠躬,在对方要从床上弹起来之前后退到门边,看着山下亨说:“报告监察官,我道完歉了,带我走吧。”
山下亨打开诊疗室的门拽着森内贵宽的手臂往外走,那人还在背后大叫,山下亨一下回头,锐利的视线霎时抵住了对方的喉咙,他说:“你看起来很有价值,都被354017打成重伤还有这么好的精神,我觉得你很适合去B区。”
这话说完,“前辈”立刻闭上嘴,看起来十分恐惧,山下亨很满意,他温和地冲床上的人又笑了一下,但眼睛与声音没有丝毫的温度:“你已经在这里服役18年了,B区是什么地方应该很清楚吧?总之早日康复。”
靠在门边的森内贵宽把刚才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他才来5年,不知道什么B区,没见过也没听过。他和山下亨走在漫长的走廊里,山下亨拧着他的一只胳膊,却也没有使劲,脚镣的声音哗哗作响,十分刺耳,像耳光一样一下下的扇在森内贵宽的脸上。
越想,越生气。
“B区是什么地方。”森内贵宽问到。
“比起B区,TAKA是第一次被关禁闭吧,从记录来看你一直都挺听话的。”山下亨绕过了问题。
“算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说。”森内贵宽嘁了一声。
“我会尽量让你好过一些,但还是会有些委屈。”山下亨伏下身子低声说着。
二人终于走到了一扇铁门前,在识别了二人的ID之后,铁门应声打开,前方的灯光很昏暗,安静无比。关森内贵宽的房间就在最尽头。禁闭室非常狭窄, 森内贵宽的身高也很难在地上完全躺平, 有一个简易厕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以这个空间很高,巴掌大的窗户开在4米之上,光极其有限的透进来,天花板上垂着收音的麦克风,四角,天花板都有监控探头,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喘不过气。
“2天,尽量睡觉吧,会好过一些。”山下亨这么说,手上稍稍用劲就把森内贵宽推了进去。
墙壁上有连着铁链的环扣,山下亨拾起铁链的末端,有些犹豫,按照规定,为了给予足够的惩罚,手枷是要被固定的,但那会非常难受行动不便。山下亨在过去有过丰富的禁闭经验,这种滋味实在是很糟糕,他不太想让森内贵宽体验。但那双手已经自己递到了面前。
“别磨蹭了。”森内贵宽的口气里带着不耐烦,但还是被山下亨听出了一些配合在里面。
“你真的很听话,TAKA。”山下亨这次没有犹豫,铁链的末端扣在了手枷的连接处,电子锁和机械锁同时触发,这下在禁闭结束之前,都不能打开了。
整理好一切,山下亨离开了禁闭室,他关上门,看着昏黄的光变成竖着的光斑略过森内贵宽那张精致的脸,然后消失殆尽。
森内宽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发呆。自从见了兄长之后他就不住的回想起那天的细节,兄长的言语、动作、神色,那个房间的布置,小门外的水泥地,能被瞥见的铁网,还有那个拎着手枷的监察官。
想要见面。
但森内宽树也很悲观的认为,想要见面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事务所大门忽然被大力打开,森内宽树被吓了一跳,一下弹了起来。门口出现的是一个抱着箱子的人,上半身完全被遮住,大纸箱里塞满了被包装好的东西,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不过森内宽树还是通过下半身的穿着和步伐判断出了这是他的副社长兼好友,西泽照贵。
“HIRO,你可以搭把手吗?我看不见路了。”西泽照贵的声音被纸箱挡住,但也确实能听出些吃力。
“你又买了些什么啊?”森内宽树嘴上嫌弃,人却是行动了,接过箱子的两角,两个人合力把箱子抬进屋里,平稳放下。
“渔具。”西泽照贵用手背抹了把汗,终于抬起了脑袋。
这是一个高挑的男人,看起来温和沉稳,头发微卷,刚好及肩,声音对比起森内宽树,就显得十分深沉。他是森内宽树的好朋友,也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在事业和生活上一直都和森内宽树互相扶持着。
“渔具?那你放在事务所做什么,抬回家不就好了吗?”森内宽树忍不住吐槽。
“我发现事务所附近有可以钓鱼的地方,而且,要是突然来活儿了,不也更方便拿着就走吗?”西泽照贵显然非常满意自己的安排。
这种类似的事森内宽树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他的这位朋友时常有一种超然感,总之一般人真的很难理解。
“比起工作的时候去钓鱼,我们现在根本没工作可做。”
“那要不要一起去钓鱼?”
重点是这个吗?
森内宽树不再多话,他真的已经习惯了,西泽照贵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跳脱的人,这种时候讲道理摆事实都没有用,先这么放着吧。
也就在这个时候,森内宽树的邮箱响了,他连忙打开,仔细看过开头之后就高兴的笑了起来,终于来活儿了。
Chapter 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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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内宽树接下了一个有些灰色的活儿。在这个世道,黑帮也是存在的,尤其是那种纯异能者黑帮。工作内容很简单,只需要保证委托方老大在与对家谈判过程中性命无虞即可。照理说普通的安保公司都会拒绝这种工作,没有人想要在这种复杂的社会形态下再给自己找麻烦,但对方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森内宽树并不缺钱,他的家庭非常富裕,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也因此有了要证明自己本事不赖,不靠家里也完全能活下去的想法,所以他很在乎收益。
隔日,森内宽树与西泽照贵到达现场,拥有进攻能力的森内宽树作为贴身保镖站在了委托人的身后,而置换型的西泽照贵则是待在了高处,随时监控外部动向。西泽照贵的能力在异能者中是有点流氓的存在,只要与他有过血液融合,他就可以留下坐标,在瞬间移动到坐标身边,效果能维持两个小时,他本人也用这种心相力开发过很多钓鱼技能,不过他的心相力本身,并不具备任何进攻能力,为了防身,西泽照贵还有一身好体术,平日里也爱自己做些小道具防身。
今天这个救命的坐标被西泽照贵留在了森内宽树身上,事实上每次任务他都会把这个坐标留在森内宽树身上。此刻的他正晃着腿坐在高处,塞着耳机漫不经心地听着森内宽树那边的动静,那些利益啊钱啊什么的他不感兴趣,总之听起来氛围好像很和谐,有一种说不定今晚都不用动手的感觉,于是他哼着小曲,看向远方,盘算着下次要去哪里钓鱼。
仓库里的森内宽树安安静静地待着一语不发,他一直捏着拳头不敢放松警惕,面前都是一帮暴力分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人突然暴起,谈话刚开始十分钟,还有很久要熬。
森内贵宽刚在禁闭室里熬过了第一天,这一天都没有吃上饭,只有一碗水被端进来,说实话他不太敢喝,不知道那碗看起来就不太干净的水里有什么,现在已经是晚上了,那扇小窗也没有光亮再照进来,禁闭室陷入全然的黑暗,他只是坐着,闭着眼睛。
好黑,像衣柜一样。
不知为何,森内贵宽的脑子里窜入了这样的想法,他抬头看向一片漆黑的天花板,看向那个模糊发灰的小窗。此刻他忽然想起了过去的事,想到父母离婚前己正在策划离家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只要家里一吵架,森内宽树就会小声抽泣着离开客厅躲进房间,彼时的自己没有心情管弟弟,也一直以为,HIROKI只是躲进自己的小卧室罢了,直到有一次偶然撞见那个小小的身影爬进又大又黑的衣柜里,随后衣柜里传来哭泣。
那之后,弟弟又在衣柜里哭了多少次呢?那副惹人喜欢,又刻薄倔强的模样是如何造就的呢?
打断森内贵宽思绪的,是 停在禁闭室门口 的脚步声 ,森内贵宽 霎时 绷紧了脊背。
门打开后,他见到 三个生面孔, 显然 不是 他这组 的监察官。他们的皮鞋碾过走廊水泥地的脆响,像在数他剩下的呼吸。贵宽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抠 紧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传说里的 “教导”,来了。
“ 354017, 站起来。”
那 声音没 有 情绪,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森内 贵宽刚直起身,头顶的白炽灯突然炸亮 , 不是普通的亮,是淬了冰的白光,直直刺进他眼底。他下意识眯眼,后颈 立刻 被一只手攥住,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颈椎拧断。
“唔——” 头皮被扯得发麻,发根断裂的刺痛顺着神经爬上来,他被硬生生地拖 拽 了 一段,直到手枷上的铁链限制住他的行动,拽无可拽了为止。 小腿骨 陡然 传来一阵剧痛——是被 带着金属鞋尖的 军靴踹中了。膝盖不受控地砸在水泥地上 ,在 “咚”的一声闷响里,他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发酸。
想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根橡胶棍就带着风声抽在他后颈。不是那种能躲开的速度,是精准砸在脊椎凹陷处的钝痛,像有块烧红的铁楔子往里钻。 森内 贵宽的喉咙发紧,尝到了一点铁锈味——是咬破了下唇。
他没躲,也没出声。
拳头落在肋骨上的闷响,棍端砸在肩胛骨的脆响,混着对方 “还敢瞪?” 的低骂,在惨白的灯光里撞来撞去。折叠刀划开他制服时,布料撕裂声里裹着皮肤被割开的刺痛,血顺着腰侧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温热地濡湿了他的裤脚。
长这么大,他挨过打,却没被人这样揍过 。
那些人 像 在 揍一块不会还手的石头,带着侮辱 和 慢悠悠的残忍。
“行了。”
不知过了多久,橡胶棍终于停在他脸侧。对方的鞋尖碾过他散落在地上的头发 ,接着灯光熄灭,门锁 声在空荡的禁闭室里回荡,比殴打声更刺耳。
森内 贵宽趴在地上,制服被划成了破布条,伤口里混着灰尘。胃里空得发慌,一天没吃东西,连吞咽口水的力气都快没了。他侧过脸, 恢复黑暗的禁闭室里什么也看不见,他用尽力气挪着被束缚的手,摸到了 地上 的 那摊血 ,他 突然很想笑。
血腥味与疼痛凌迟着他身为人类的尊严,地上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张废纸 。
不知道过了多久,禁闭室的门又开了,森内贵宽依旧趴着,他抬起青肿的眼皮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人,逆着光他看不清脸,但他知道那是山下亨。
“你怎么才来。”森内贵宽的声音沙哑又虚弱,带着些抱怨。
“啊,你希望我来拯救你吗?”山下亨笑着耸动了肩膀,随后打开禁闭室的灯。看到眼前的场景他愣了一下,虽然昨天中午送进来的时候这家伙就挂彩,但没想到现在真的快被打变形了。
狭小的禁闭室里有多处血留下的拖拽痕迹,森内贵宽的身上几乎没有好皮,制服被撕了一地,胸口手臂上交错着鞭痕与刀口,青肿遍布的脸颊,手背上还留着鞋印和排列整齐的割痕。
山下亨久久不语,今日他带队在外勤,没办法顾及还在禁闭室里的森内贵宽,没想到只是一下午一晚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我是来接你的,有一个紧急任务,高层点名要你压阵,如果完成得好,这件事就一笔勾销。”山下亨说着在森内贵宽面前蹲下,解开了手枷和脚镣,架着他的手臂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森内贵宽没有说话,大概也是没力气说了,他只是顺着山下亨的动作移动着步伐。
所谓的高层点名压阵他不太相信,估计又是山下亨想办法把他换出来了,毕竟对方昨天就承诺过,会让他尽量好受点。
“来晚了真不好意思,我今天带队出去了。”山下亨的语气里有很浓烈的抱歉。
“我真饿了,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啊,山下监察官。”森内贵宽的声音很轻,并没有搭理山下亨的解释。
“好啊,你是不是很久没吃过泡面了。”山下亨笑着问。
“确实。”森内贵宽抬头看着前面,马上就要走到宿舍区了,但山下亨扶着他转弯,去了别处。
“喂,你想害我再关一次禁闭吗?”森内贵宽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体也出现了明显的反抗。
“你的房间可不允许吃泡面,放心吧。”山下亨拽着森内贵宽加快了脚步。
终于,在一扇双开防盗门面前,他们停下了。
这是山下亨的住处,山下亨轻轻用脚踹了下门,就听见有人噔噔噔地跑来开门,而这个开门的人是——小浜良太。
西泽照贵依旧在放空,不过很快他的美好幻想时刻就被打断,这里是郊区,并且是深夜,照理说不该有人接近。西泽照贵举起了夜视望远镜,看到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HIRO,有人来了,警用装甲车一辆,呃……是‘异特’的车子。”西泽照贵语罢咬住了唇,他听见HIRO在那头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接着说:“我们大概还有2分钟,是保护委托人还是快逃?”
吃着泡面的森内贵宽坐在沙发上看着小浜良太在捣鼓电脑,他不是很擅长这种高科技的玩意儿,但也大概看得出来,小浜良太在干坏事,他黑进了系统在篡改监控,甚至关掉了走廊监控的麦克风。怪不得山下亨敢堂而皇之的带自己来这儿。
“你还会这个?”森内贵宽喝掉了汤,把空杯子扔进了垃圾桶。
“会啊,这个很简单的。”小浜良太说着转头看着森内贵宽,说得真情实感。
“良太,我叫了TOMOYA来,你注意一下。”山下亨走到了小浜良太身后,手臂非常亲昵地搂上对方肩膀,还轻轻晃了晃。
这场面看得森内贵宽缩了下脖子。不过这不重要,现在他必须要问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山下亨这样帮助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监察官,你这样帮我,目的是什么。”
“所以我之前不是一直在问你吗,你都不让我把话讲完。”
“那你现在说。”
“要不要和我们做朋友。”
“哈?”
森内贵宽在怀疑自己是否幻听,这是什么奇怪的邀请。
“TAKA,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们是没办法离开这里的,可我们是人,不可能真的独行一辈子的。”小浜良太敲着键盘点着鼠标,虽然没有投来视线,语调也是一贯的带笑,但传达的情感却很真诚。
“为什么是我?”森内贵宽的神色严肃了起来,瞪着黏糊在一起的两个人。
“直觉,你总是一个人埋着脑袋在活,可我觉得,你本不是这样的人。”山下亨站直了,对上了森内贵宽的那双眼睛。
他们陷入了沉默,彼此看着,像是在确认什么。森内贵宽知道,自己不是真的无情无义了,自己还没有彻底变成一个机器,小浜良太说得很对,他是人,他们都是人,不是杀戮机器。自从来了这个鬼地方,长达五年间他没有主动交过一个朋友,是有那么一两个经常搭档的人,但只会被他划归为“认识的人”,仅此而已。
山下亨看人很准,自己确实不是一个埋着头活的人。
真烦,被看穿了。
“你真的很缠人,你以为你是谁啊。”森内贵宽看着山下亨,说着刻薄的话,但却很难得的笑了。
“这是亨的优点啊TAKA!”小浜良太插了一句嘴,算是缓和了气氛,他觉得森内贵宽是接受他们了。
“还是良太懂我,你也很顽固,这也是你的优点。”山下亨也笑了。
这时房门被敲响,山下亨开门带来了一个提着药箱的男人。森内贵宽的注意被瞬间吸引,对方穿着白大褂和衬衫,衣领有限空间里露出的脖子上有一些色素沉积,那位置和此刻嵌在他脖子上的项圈位置一致。
“这位是神吉智也,是异特的医师,不过一般情况下不会见到他,他只会随任务出动。我专门请他来给你看看伤。”山下亨介绍着。
神吉智也看起来是个很腼腆的人,他只是微笑,也不说话,拎着药箱就坐在了森内贵宽的身边,他极其熟练的处理着伤口,那种战地医师的稳重与老成感都渗透在他的一举一动之中。神吉智也一边消毒清洁一边做着自我介绍,可声音很小,语速很快,森内贵宽实在是没有力气绷紧神经去辨认对方在说什么,就在对方说完一段之后敷衍的“嗯”一声。
森内贵宽也没想到神吉智也的治疗这么有效,很快他就没有那么疼了。
“医生的心相力是治愈型吗?”森内贵宽问到。
“啊,我吗?是的哟。”神吉智也专门停下动作看着森内贵宽的眼睛认真回答。
“真的没那么疼了,好厉害。”森内贵宽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只是被擦干净了而已,而且酒精噬咬伤口的疼痛也不太明显。
“TOMOYA的能力可以让疼痛转移,还可以小幅加速伤口愈合,所以你才不会觉得那么疼。”山下亨在一旁补充着,又拆了一杯泡面让小浜良太去烧水。
“转移?转移到自身吗?”森内贵宽揪起了眉头,有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然而神吉智也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他。
总感觉,最近自己身边都是些怪人。看起来胆子很小又很怪的小浜良太,无缘无故就要和自己做朋友的山下亨,还有这个心相力像抖M一样的神吉智也。真的要和他们做朋友吗?
“好,这样就彻底处理好了,我用的药会比随队的强效药温和一些,不容易留疤,总之最近两天请注意防水,不然伤口很容易感染。”神吉智也收好药箱站了起来。
“不能洗澡吗?我感觉我都臭了。”森内贵宽摸着身上打的绷带。
“不可以。”留下这句话,神吉智也一鞠躬,转身离去。
真的要臭了。
“HIRO?”西泽照贵再次催促。
森内宽树佯装镇定依旧站在仓库里。如果保护客户,他们就得与“异特”为敌,非常不划算,一旦这么干了,他十有八九得步他大哥后尘。
“你先躲好,我会想办法逃出去,不要贸然来我这里。”森内宽树捂着嘴低声说着,说完就在心里默默构想了一遍逃跑路线。
“我知道了,他们快到门口了。”西泽照贵看着装甲车慢慢减速,停在了路口,仓库外面值守的黑道显然意识到了有人接近,不过很快罗刹们走下车,两方人马立刻扭打在一起。
仓库外变得嘈杂,委托人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森内宽树,森内宽树接住了这个眼神,走到他的身边,可是没有等他们做出什么动作,仓库门就被砸开一个窟窿,一瞬间,热浪夹带着飞散的金属冲了过来,森内宽树对这样的热有一种熟悉感。
他想,应该不会那么巧吧,是兄长吗?
随后,他就看见了那个与自己六分像的男人像烈焰修罗一般,冲到了自己的面前。
森内贵宽好好睡了一觉,在出任务之前,神吉智也再给他换了一次药,他几乎是用尽口舌才让神吉智也别对自己使用疼痛转移,那种感觉真的怪怪的。等他戴着手枷坐上车后,山下亨才宣读了行动目标。
“这次行动判定为SS级任务,目的地是X区郊外的仓库,行动内容为消灭异能者暴力团体,行动目标为全员剿灭,敌方大约70人,持有少量枪械,我方6人。上级强调不留活口,各位务必做彻底。”山下亨宣读完毕主题内容,看到了备注那一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念出来了。
“目标对象很谨慎,是道上打拼了很多年的老滑头,这次他请了民间的安保公司给自己做护卫,为的是保证自己和对家谈判安全进行,上级已经查明安保公司配备了两名队员,一个放哨一个贴身护卫,心相力分别是位置移动和水与低温的复合型。”山下亨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反正上级没有要求要对一般平民格杀勿论。
“报告,我有问题。”森内贵宽靠在靠背上懒懒出声。
“说。” 山下亨看向森内贵宽。
“那两个安保员怎么处理?”森内贵宽问到。
“只要他们不妨碍公务,当没看见就行。”山下亨收起文书。
“如果妨碍呢?”森内贵宽追问。
“那就,杀掉。”山下亨说着勾唇笑了,留给森内贵宽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听到安保公司和水与低温的复合型心相力,森内贵宽就已经感觉不太妙了,原来HIROKI说自己生意好是这么个好法。要是真在现场见到了,又会发生什么呢?这时,和会面那天相似的感情攀上了森内贵宽的胸口,他好像又站在了那扇小门前。
专业安保的 战斗本能让森内宽树喉间发紧 ,他甚至都没看清自己的动作, 指节因过度发力泛白,空气中的水汽在他身前炸开,瞬间凝成半米厚的冰墙。冰碴飞溅在他睫毛上,刺痛感还没消退,头顶已传来灼热气浪——森内贵宽踩着冰墙的棱角 正 站 在 顶端, 黑色带金属鞋头的 军靴碾过冰层的脆响像踩在他神经上。
那双眼睛在火光里亮得吓人,居高临下的一瞥里,有惊怒,有慌乱,唯独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温度。 森内 贵宽的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是猛地转身,军靴在冰墙顶端碾出更深的裂纹,带起的热浪燎得冰墙边缘滋滋融化,人已像道红影冲往混战的人群。
森内宽树的指腹还粘在冰墙上,掌心的寒意抵不过心口的烫。
逃,必须逃——他脑子里反复敲着这个字,脚却像被冰粘在原地。
可 兄长在这里。
仓库顶的铁皮被流弹击穿,碎块砸在冰墙上的闷响,混着耳机里西泽照贵变调的呼喊:“HIRO! 你怎么样 !”
“ 我没事 。” 宽树的声音发哑,指尖一勾,冰墙横向延伸出三道冰棱,堪堪挡开身后劈来的钢管。钢管砸在冰棱上的震颤顺着手臂爬上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异能透支的眩晕感开始冒头, 刚才为 了筑墙, 也为了和兄长强大的火焰做对抗,他几乎 抽干了仓库里 的所有 水汽。
“你先走TERU, 千万 别过来。” 他说着往窗口 奔去 ,余光瞥见 自己的兄长 在人群里厮杀的背影,火焰燎过敌人衣角的焦糊味飘过来,和自己冰棱的寒气缠在一起,像在撕扯空气。
突然,身侧的冰墙毫无征兆地崩碎。
不是融化,是从内部炸裂 , 带着冰碴的冷水劈头盖脸浇下来,在他脚边汇成一滩冒着白气的水洼。 他 猛地回头,看见 一 个长发男人正站在三米外, 正 嘴角勾着 冲他 笑:“ 嘿!你和TAKA好像,是什么关系? ”
是罗刹。
宽树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对方步法轻盈得诡异,避开他甩出的冰锥时,衣摆扫过地面的水渍,竟让水渍凝成了细小的冰珠——是能干扰异能的置换型能力。
“怪物 …… ” 他咬着牙骂,视线却又不受控地瞟向 森内 贵宽那边。那个在火里厮杀的身影,何尝不是个被体制磨成 的 怪物?
“砰!” 委托人的手下从侧面扑来,砍刀带着风声劈向他后颈。宽树拧身躲开,冰锥顺势钉穿对方的裤腿,将人钉在铁架上。可更多人围了上来,嘶吼着 “异特的走狗”,刀刃相撞的脆响在仓库里回荡,像在敲丧钟。
必须逃。
他终于狠下心,掌心贴向仓库 地面 ,寒气顺着指缝钻进 水泥地 ,一道冰梯 拔地而起,延伸到了窗台上 。可刚踏上第一阶,眼角就晃过一道刺眼的红光 , 不是火, 而 是 红外瞄准器的光点 。
在仓库对面的水塔顶端,黑洞洞的枪口正随着 森内 贵宽的动作微调角度。
“兄长——!”
这两个字冲破喉咙时,他 感到 骤然失重。全身的 力量皆在一瞬 涌 往掌心 ,冰墙以 森内贵宽 为中心炸开,厚度瞬间堆到两米, 从冰墙里不断延伸出的冰锥顺着窗口飞出,像是想要截住子弹扰乱敌人的视线,最终它们结成了 荆棘 般的冰棱,疯长着穿过窗户,堵住窗口向对面的 水塔刺去。 森内 贵宽 被冰墙好好的保护在原地,厚重的冰墙隔开人群与伤害, 火焰撞在冰墙上的蒸汽烫得他皮肤发疼,却听见子弹打在冰棱上的脆响。
森内 宽树垂头喘气,汗水混着冰碴滴在地上 ,他的肌肉僵硬着,他不敢卸力,一旦放松,这些冰就会融化 。
冰墙内侧, 森内 贵宽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他 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 他的弟弟真的很优秀,这样的爆发力和控制能力,并不输给任何罗刹。最后,他 反手一拳砸在冰墙上——不是要摧毁,而是用震裂的冰碴将宽树往窗口的方向推了半米。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像在说 “别 过来 ”。
森内 宽树刚想开口,胸口突然被一股巧劲撞得一麻,整个人越过窗台摔了出去。
失重感里,他看见山下亨收回 展开的掌心背到身后 , 对方 军靴底还沾着冰屑。监察官的嘴角噙着笑,眼神里却没什么恶意,反而带着点 “果然如此” 的了然。
身后的仓库里,冰墙在高温中发出最后一声脆响,彻底坍塌。 森内 宽树摔在冻土上的闷响里,似乎混着 森内 贵宽一声极轻的、被火焰吞噬的低唤。
“别做多余的事,会给TAKA惹麻烦的。”山下亨垂眼,看着地上的森内宽树,语气里带了一点玩味。
“是吗?我觉得我哥很乐意为我解决麻烦,你觉得呢?”森内宽树缓缓站起身,扬起了语调。
“噢?原来你会好好叫哥哥啊,我还以为你只会叫TAKA兄长呢。”山下亨也站起身,笑着盯着面前的森内宽树。这对兄弟实在是好有趣。
山下亨刚说完,一道热浪就略过二人的脸颊,热浪里,山下亨和森内宽树都看见了,森内贵宽凶狠地瞪了他俩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追上了有狙击手的水塔。
森内宽树在心里啐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监察官他心里就有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森内宽树几乎是本能反应的用言语竖起了防御墙。
不多时,森内贵宽走回仓库门口,他身后的废弃大楼正在燃烧,他的伙伴也接二连三的从仓库里走出。
山下亨第一个拎住了小浜良太,眼神警告对方不要说话,他眼神扫视了一圈,挑了他最不了解的那个队员和小浜良太一起去复核现场,接着下达了原地休息的指令。
这下,森内宽树有机会和森内贵宽安静相处了,他们站在装甲车背后,避开了其他人的视线,山下亨没有出言制止,其他人自然也不多言。大楼的火光映着森内宽树青肿的脸颊,即使被金属口罩遮住大半也依旧能看清眼睑上的淤青,手背上也缠着绷带,只要稍微靠近一闻就能闻到药味。
森内宽树靠近了一步,森内贵宽身上的热气还未消退,正好自己身上的寒意也没有彻底褪去,一冷一热贴在一块。森内宽树实则在测试,看看自己的兄长会不会躲开,兄长没有,于是他释放出更多的凉意,尝试着去包裹森内贵宽,希望对方能好受一点,而森内贵宽则是不动声色的操纵着火焰,试图烘干森内宽树的衣服。
“别做多余的事。”
“会给兄长添麻烦吗?”
“以后别和危险的人合作。”
“兄长担心我?”
两个人都目视前方,谁也没有看谁。
“谁打的。”森内宽树还是问出来了,他用手背贴上了森内贵宽缠着绷带的手。
可森内贵宽不回答。
“那天之后,我总是很想念兄长。”森内宽树又说。
森内贵宽依旧不回答。
森内宽树知道,他的兄长不会回答他,也许因为冷漠,也许因为规定,于是那份他扭曲的,因爱而生的恨意又一次腾起了。明明他们挨得这么近,却什么都传达不到。
他伸手抓住了森内贵宽缠着绷带的手,森内贵宽在第一时间就想把手往回收,却在使上劲之前被猝不及防的一拽,森内宽树真的用冰做了一个手铐,连着他们二人的手腕,再然后,锋利的冰刃割开绷带,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展露了出来。
“这种伤口,你别跟我说是战斗留下的,哪家坏人会用刀片慢条斯理地划你手背?”森内宽树拉起手臂,森内贵宽的手也被拉起。冰手铐开始滴水,水珠又会在半空中变成冰做的颗粒,这些都是森内宽树心相力透支的表现。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森内贵宽终于望向了弟弟的眼睛,里面是思念,是担心,是焦急。而他只能皱着眉,绷着肩膀,说不出感谢服软的话。
“啪——”原本绕在森内宽树身边的火焰,燎断了这幅手铐,它们最终变成了落在地上的一滩水。
森内宽树看着地上的水印叹了口气,包裹着森内贵宽的冰雾忽然变得更加细密,温度也更加低,这下他们两个好像被隔在了两个世界里,雾里的森内贵宽真的像一处幻景,好像只要森内宽树一伸手就会消失一样。
森内宽树抬手,指尖戳进了自己创造的这片冰雾,却也点到为止,并不触碰森内贵宽本人,汗湿的,带着泥巴的掌心在森内贵宽面前展开,明明现在他们之间没有玻璃,没有监控,没有人会看见,但依旧谁也不触碰谁。
“这样算不算和兄长拥抱过了?兄长还记不记得,抱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留下这句话,森内宽树没有再停留,他把那些温度极低的冰雾留在了森内贵宽身上,把那副融化的手铐留在了森内贵宽的脚下,随后独自走进夜色消失在了森内贵宽的视线里。
兄长,我是你推不开的人。
车上的森内贵宽难得感到舒服,心相力使用后的燥热已经全然消退,如此他的脑子便更清醒了几分,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最后的那个“拥抱”,是森内宽树看他的眼睛。那些话不是单纯的示好和告白,更像一个警告,或者一种报复。
抱着HIROKI吗?拥抱的感觉是不会忘记的,暖暖的小小的,声音软糯,会叫自己哥哥,哪儿像现在,一口一个兄长,说话全是敬语。森内宽树是在报复,报复自己的不回应不表达,他就是要他不断想起过去的美好,再把如今兄弟二人之间的鸿沟扒出来给他看。
在冰墙里,映射在冰面上的是自己的脸,里面也有弟弟的轮廓,只要看见自己的脸,自己就会想起森内宽树。
想念。
原来你真的会想念我,我一直以为你会逐渐忘记我,忘记这个缺席的哥哥。
Chapter 5: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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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亨的账户在仓库行动后的一周收到一笔转账,钱对他来说很多,约等于他五年的工资,汇款人不认识,是个陌生的名字。他在休日前往银行查了一番,怀抱着满腔疑问在银行大厅坐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的人。
不会是那个红头发的小子吧?也就是——森内宽树。
森内贵宽的家庭情况,作为监察官的山下亨很了解。森家实际上有头有脸,父母经商,是商业巨头,家中有三个儿子,目前二弟继承家业,在新闻里被说成唯一继承人,间接挑明本家与长子和末子的关系已经疏远,三弟自立门户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以森内贵宽的家世背景来看,当年他完全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免于牢狱之灾,可家中关系过于紧张,他的父亲并没有出面救他。如今一家五口四散天涯,几乎是互不打扰。
老幺一般来说都是家里最得宠的那个,从山下亨与森内宽树有限的接触中他就能感受得到。至于森内贵宽对这个弟弟的态度,他也觉得有趣,虽然森内贵宽总是冷着弟弟,但关键时刻尽是保护,也舍不得说什么重话。
如此便是想通了,也该走了,在外面吃顿好的在回去吧。山下亨这么想,终于在他独自吃了一顿烤肉,并且打包一份打算带给小浜良太之后,他在烤肉店门口见到了那个红发小子。
啊,一身名牌。这是山下亨的第一反应,第一次在会面室见面的时候对方穿得很朴素,上次在任务里相见的时候,对方身上穿着便于运动的防护服。
森内宽树的日常打扮一直都很时尚,从头到脚随便拎一样出来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他抱着手臂站在这条没什么人烟的小巷里,就显得格外惹眼。
“晚上好,监察官先生。”森内宽树站直了,放下双手很有礼貌的欠身打了个招呼。
“是弟弟君啊,不过不巧,我还有30分钟的时间赶回去,迟到可是要扣钱的。”山下亨拎着口袋,举步就走,不打算停留。
“我给你打的钱,还不够吗?”森内宽树勾了勾手指,山下亨的一条腿就被冻在了原地。
“什么钱,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单位一口气发了五年的工资。”山下亨转过头,指尖敲击着冰层。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我们聊聊吧。”森内宽树再一勾手指,束缚住山下亨的冰层霎时崩裂,冰碴落到地面,重新变成一滩水。
森内宽树和山下亨一言不发地走在街上,穿过地下通道和商店街,山下亨再一抬头,自己到了红灯区,这里人头攒动,闪光的招牌就像一个个妩媚女人在眨眼似的,他只在刚摘下项圈时被前辈们带来喝过一次,之后再没来过。
“你哥知道你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吗?”山下亨看着那些霓虹闪烁映着森内宽树的脸,忍不住问道。
“我哥知道你受贿装傻,拿了钱不想办事吗?”森内宽树抬眼呛了回去。
“这时候不叫‘兄长’了?”山下亨笑了一下。
“要你管。”森内宽树说着加快了脚步,他担心山下亨会耍滑头逃走,伸手扯住对方袖子,拽着山下亨走进了这条街上消费最贵的店。
酒来了,森内宽树没要小姐作陪,豪爽地撒了钱,和山下亨坐进了二楼包间。门外是寻欢作乐的声音,女人的笑声,男人的笑声,酒杯的碰撞声,而他们的桌上是飞机对着大炮,看上去快掐起来了。
“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打钱给你,只会比今天多,不会比今天少,目的你应该很明了。”森内宽树翘着腿,慵懒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手臂在沙发背上,托着脑袋,另一只手里端着酒杯在缓慢摇晃。
山下亨挑了下眉,没想到森内贵宽的弟弟是这种风格的,带刺玫瑰的模样很有魅力,那种骄傲又固执的个性大概是源自同一血脉了吧。山下亨也端着酒喝一口,靠上了沙发,故作苦恼:“什么目的呢?你和你哥好像关系不怎么样,你是想要我对他再严格一点儿吗?”
闻言,森内贵宽的牙关紧了,眼神里着上了杀意,他杯子外的薄霜凝成一层冰。
啧,好难缠的人。
“我记得,罗刹在法律条令里是受人权保护的,对吧?可我哥在里面被人打了,真的不是你干的吗?”森内宽树忍着到嘴边的脏话,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他总是会想起那日在仓库外的所见,兄长青肿的眼皮,被划成一道一道的手背,衣衫之下的身体一定也是伤痕累累,因为只是并肩站着他都能闻到药味儿,即便是到了那个程度,他的兄长还是不得不战斗。
“你哥实则是在坐牢,这种事我没必要美化,既然在坐牢,有什么人权?况且罗刹每天都在战斗和训练,挂彩是常事,你哥自己都没什么不满,你个小少爷在急什么呢?”山下亨交握双手,放在小腹上,下巴一扬。
“哒!”
酒杯被森内宽树重重砸在了玻璃制的桌面上,二人杯中与瓶中的酒在霎时间被抽空,在空气中凝成了一把尖锐的冰锥,抵在了山下亨的喉咙上。
“我哥什么本事我清楚得很!听好了,不可能有人能把他打成那样,除非你们虐待他!”森内宽树和他兄长一样高亢明亮的声音炸在了二楼,但这里很吵,没人在意。
山下亨不说话,只是勾着唇笑,暧昧的灯光下,这个男人亦正亦邪,冰锥在不断往前,冰凉的尖刺已经在他皮肤上留下了红点。
真是好拧巴的人啊,有其兄必有其弟。
山下亨抬手,掌心一握,手腕朝前轻轻一推就将冰锥抵回森内宽树面前。
“首先你的意思我切实的明白了,其次,上次动手的不是我。往后我会极尽可能的,照顾他,保护他,好好对他。”山下亨笑得更过分了些,故意用了暧昧模糊的词,森内宽树和他哥一样,都很有趣。
冰在几秒后重新变成液体,滞留在山下亨的锚定空间里,浮在空中。森内宽树的手垂下,抬眼看着那些悬空的酒液在轻轻摇晃,那样动荡的韵律让他想起了过往,想起了一种很有年代感的摆件——一只瓶子里装着一艘小船,漂浮在水和油做成的大海里。
兄长,曾经送过他一个这样的礼物,森内宽树始终记得,自己得到礼物之后抱着他的兄长不断喊着“好喜欢”“好开心”“最喜欢大哥了”。
本来他的嘴里还想再说些狠话,可动荡的酒液就像此刻的自己一般,也像他的兄长,他们都是从瓶子里被倒出的酒液,四散各地,无所依凭,一旦散开,再难靠近。于是森内宽树深呼吸一口,脸上的激动神情又被他藏了起来,他挪开视线,避开了那些被酒液折射的闪烁着的光,垂眼问了山下亨一个问题:“山下监察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见到哥哥。”
“按照规定……”
“我给钱了。”
“好——你给钱了……,”山下亨拉长音调笑出了声,耸动着肩膀,屈指抵住唇,缓了好一会儿才把话接下去“下次TAKA的任务地点,我会告知你,但我不会没有下限的为你提供信息,如果要与外界联系,不只是我,还有其他人也要承担风险,虽然你很大方,但钱,远远没有我们的命值钱。”山下亨收敛了笑容,语气与神情都带着不可置疑的严肃。
“你们的规矩我很清楚,我不会让你为难,也请你,不要让他为难。时间很晚了,你的车在面等着呢,合作愉快。”森内宽树坐直抖了抖衣领,朝面前的山下亨伸出了手,山下亨也爽快的和他握了一下。
山下亨拎着打包盒独自走出这家店,门口有一辆豪车,车门前站着的司机主动迎上来,请他上车。在车上,山下亨展开了手掌,方才握手的时候森内宽树往他手里塞了东西,一个小小的布口袋,摸着很冰。山下亨将其取出,对着车窗外的灯光看了看,是个能留存元素系心相力的小玩意儿,很显然这个东西不是给他的礼物,而是要带给森内贵宽的东西。
车子最终停在了距离“异特”总部500米的居民区,司机为山下亨开门,附上一个保温袋,上面的LOGO是市区里的高级烤肉店。
“这是我们老板给您和您朋友的伴手礼,请拿好。”司机很有礼貌地将保温袋交到山下亨手里,之后就鞠躬,目送他离开。
我和我的朋友?这种细到极致的心思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山下亨提着两个口袋,走在了回“异特”的路上,他又看了一眼那份价值他一个月工资的烤肉,心想:真是少爷做派,TAKA也有这样的时候吗?有点难以想象。
隔日,因为晚归山下亨被扣了一周工资,连带这个月的假期也都没了,他是无所谓,可他管理的部分罗刹就有些犯难了。山下亨对他们很好,一直以来都像个队长,而不是管理者,因此总有些罗刹会委托他带点烟酒吃食进来,这下好了,这个月这些都没了。
小浜良太缺席了今天的训练,也没有在食堂出现,这段时间森内贵宽总和他混在一起,身边忽然安静下来,竟有些不习惯。夜训结束后,森内贵宽在更衣室留到了最后,他会错开人最多的时候,独自行动,恰好这时山下亨走了进来。
“你在磨蹭什么呢,还有四十分钟澡堂就要关门了。”山下亨抱臂靠在门框上。
“哦。”森内贵宽只是淡淡回应,系好鞋带就往门口走。
“扣子扣错了。”山下亨在森内贵宽经过自己面前时猛拍一下对方胸口。
森内贵宽先觉得疼,然后是硌得疼,条件反射的伸手一接,一个透着寒气的布袋子落入他手中,他抬头瞪着山下亨一脸疑惑,转而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圆圆的吊坠,没有穿绳,透明的球身里裹着飘动的白雾,整个吊坠都在冒寒气。这是一种能储存元素系心相力的小饰品,算得上常见。
“哪儿来的?”森内贵宽问完就后悔了,山下亨不可能自掏腰包给他买这种东西,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别人让他转交的,那个别人只会是——HIROKI。脑子里的线串联起来了,震惊过后,森内贵宽感到愤怒,他想质问,但走廊里的监控让他把话憋了回去。
“不知道哪儿来的,捡的,拿去玩儿吧。”山下亨说完就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TAKA弟弟真是好人,原来真是TAKA弟弟,我说怎么那么像!”因为犯懒而装病的小浜良太缩在山下亨房间里的沙发上,吃着刚加热好的高级烤肉,他今天已经吃了一顿了,这是第二顿。
“给你吃烤肉就是好人?”山下亨在看书,看着脸颊塞得鼓鼓的小浜良太,他也很高兴。
“再好也没有亨好,对了,他弟弟带来的烤肉,不分给他吃是不是不地道啊?”小浜良太咽下一口,想到冰箱里还冷藏了一份。
“这么一说确实,弟弟君很凶的,要是知道我不给他哥肉吃,下次肯定会冲我发脾气。”山下亨合上书,看了眼时间。
自由活动时间还有10分钟,趁这个时候把TAKA叫来,会比入夜之后再叫来容易些。于是山下亨给小浜良太递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
洗完澡后,森内贵宽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那个飘着白雾的挂坠出神,他还是在生气。生气森内宽树主动接近,生气山下亨回应了这份接近,他想质问山下亨,也想质问森内宽树。与罗刹搞在一起究竟有什么好?别人的家属在自己亲人到罗刹服役之后几乎都会敬而远之,恨不得断绝关系,怎么自己的弟弟还上赶着往上贴。
森内贵宽的指尖触上了挂坠,很冰,冻得他皮肤刺痛,这就是他弟弟的温度。那天在仓库里的冰墙着实让他吓了一跳,冰墙稳妥又克制地将他保护起来,还不断衍生着冰锥截击子弹,甚至直接将瞄准的窗口堵死。诚然,他们一家的基因就是很优秀,但只靠基因是无法完成这样的操作的,想来HIROKI应该也在磨炼功夫上吃了不少苦头。
“这样算不算是拥抱过兄长了呢?”森内贵宽无意识地想起那日森内宽树对他说过的话,接着他大叫着甩了甩脑袋,想要将那些思绪赶出去。他有些后悔了,或许他们就不该重逢,当下的重逢实在是太无力了,过去无法改变,现在无力改变,未来根本看不见,他依旧只能做森内宽树生命里,那个缺席的兄长。
“滋——咻——”
屋内的摄像头忽然动了,全都改变了方向,这样的动静让沉静在自己思绪里的森内贵宽吓了一跳,他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小浜良太的暗号,对方挪开了他的摄像头,意思就是“快来”。
推开门,走廊上挺热闹的,罗刹的住宿区还是有别于一般的牢房,它确实是宿舍,此刻还是自由活动的时间,罗刹们可以在规定范围内无害的自由活动,只是会受到严密的监控,现下很多人都在走廊聊天,相互串门,森内贵宽自然地走出门,按照他与小浜良太约定好的路线前往山下亨的房间。
来应门的还是小浜良太,对方看起来正在吃东西,嘴还没擦干净,泛着油光。走进屋,森内贵宽就看见山下亨打开微波炉,端出一盘烤肉,现下这屋里都是烤肉的香味。
真的很久没吃过烤肉了。
森内贵宽吞咽一口,在沙发上坐下,山下亨随之递来还没拆封的一次性筷子,上面印着那家高级烤肉店的LOGO。
“吃点好的吧,我从外面带回来的。”山下亨没有过多的解释,他不想看到这些高级食材因为闹别扭被放凉甚至是被掀翻在地的场面,有什么事都等吃完再说。
森内贵宽没有推拒,原本他就是个对吃有很高要求的人,自己也很会做饭,要不是如今身陷囹圄,他也想过开店做厨师。久违的十足的肉味在他味蕾上炸开,他太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虽是再加热的,但也比“异特”食堂好上千万倍。
于是谁也没有说话,三个人静静的待在屋里,吃肉的吃肉,看书的看书,发呆的发呆。
终于,森内贵宽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山下亨也把视线从书,挪到了森内贵宽脸上,今晚他们俩多半得吵一架,但他还得在吵架之前把对手喂饱。
“谢谢。”森内贵宽擦干净嘴,主动收拾了桌上的残局,然后又坐回了沙发上,他看着山下亨,山下亨也看着他。
“亨……我今晚能不能留在你这儿?我不舒服……”小浜良太在此时缓缓起身,一边说一边未经同意就挪到了卧室门口,压下卧室门把手。
“去睡吧,别锁门。”山下亨意料之中的应允了,随着门关上,他也合上了书。
这下,小小的客厅里只留下了两个人。
“那个挂坠,到底哪儿来的?”森内贵宽吃饱了,靠在沙发上,这段时间他和山下亨的关系亲近了很多,面对他自己也不会再有拘谨和过分的防备。
“不是说了吗,我捡的。”山下亨从书桌前的椅子上起身,说得很随意很真,将那本书塞回了沙发边的矮柜上,接着顺势坐在了森内贵宽旁边。
“是HIROKI对吧,你见过他了。”森内贵宽的语速变快,声调上扬,这是一种质问,见山下亨不搭话,森内贵宽拧过脑袋,看着对方的侧脸“烤肉也是他买的,我没说错吧。”森内贵宽的声音像一根紧绷的弦,他的焦虑和急躁都难以掩盖。
“问我干什么,你不是都清楚吗?”山下亨也转过头,与森内贵宽对视,一脸无辜的样子。
两个人视线相交,森内贵宽的手捏成了拳头,如果他没有佩戴抑制心相力的手环,现下他掌心该炸出火花来了。山下亨是一贯的冷静,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他看着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紧张,却又在瞬间松弛下来,因为森内贵宽叹了口气,肩膀终于松下了。
“他还好吗。”森内贵宽垂下眼睛,看着垃圾桶里的包装,觉得这个问题可能有点蠢。
他也知道他的这个三弟最终没有继承家族企业,但父母亲是不会在经济上亏待他的,再加上他那么努力又有实力,再怎么样也会比他这个做阶下囚的哥哥强。
“我觉得他挺好的,还带我去不夜城喝了一杯呢。”山下亨柔软了语气,他不说过多的消息,只陈述森内贵宽问到的事实。
“那就好,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良太不是病着吗,你们俩也够黏糊的。”森内贵宽缓缓起身,朝门口走去,但山下亨叫住了他。
“你就没什么想跟他说的?”山下亨看着那个落寞的背影,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原本打算等时机再成熟一点再把他当下的立场点明给森内贵宽,可是没有办法,他始终无法对朋友的纠结熟视无睹。
“不要告诉他我的情况,如果你办不到。”森内贵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旋即转头开门离去。
Chapter 6
Notes:
快住在一起了
Chapter Text
山下亨遵守了和森内贵宽的约定,没有向森内宽树主动提起他兄长的近况;同时也遵守了和森内宽树的约定,在这一个月内,他一共告知了对方五次森内贵宽的任务地点。
森内宽树从来都只会远远看着,保持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远得山下亨觉得他是个怨种。山下亨本以为对方会直接冲到TAKA面前聊点什么,主动做些什么,结果只是看着,总是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存在。这隐蔽工作倒是做得不错,森内贵宽确实没有察觉到。
于是他们又在初次喝酒的那家店见面了,依旧是二楼的包间。
山下亨上个月的假期被扣,这个月不想再体验一次,今天他留足了时间,走进包间时,森内宽树已经自己喝了一会儿了,桌上有空杯,还放着一整瓶刚打开的龙舌兰,见他来了,森内宽树坐直了些,依旧很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真是好教养。
“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如果只是任务信息,通过邮件传递不就好了。”山下亨在对面坐下。
“那个东西,你到底有没有拿给我哥?”森内宽树问的是那个挂坠。
“给了,肉也给他吃了。”山下亨回答。
“那他有没有说些什么?”森内宽树身体前倾,音调拔高了几度,像个期待表扬的孩子。
“他知道那是你给的。”山下亨回答。
“然后呢?”森内宽树的身体前倾。
“没了。”山下亨靠在沙发背上。
一前一后,一松一紧,两个人的状态和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在换森内宽树焦虑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打出一击必杀了才对,怎么他哥还是毫无波澜。
山下亨看森内宽树皱眉思考,给自己倒杯水,加了些冰块。他不说话,只是安静观察,他明白森内宽树在担心什么,但这种担心其实不成立,他只是没有亲眼看到TAKA拿到吊坠时的表情,要是看到就能安心了。
可惜,这不是我该管的闲事。山下亨这么想。
“不行,下次是什么时候?”森内宽树说着拿起那瓶龙舌兰,没有倒进杯子里,直接来了一口。
“你就真的,只是单纯的想‘看看’你哥?”
“当然不是!”
“那你最想干什么?”
“我当然是想……,等会儿,关你什么事?”
森内宽树半眯起眼睛,差点就要顺势说出真话了。他当然是想和兄长说说话,能正常沟通啊!
“你也算是我的老板,又那么大方,所以我在想,能不能服务得再精细一点儿。”山下亨说着,嗅了嗅鼻子,现下他闻到的都是烈酒味。
“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的真实目的,你装模作样骗骗我哥还行,别想糊弄我。”森内宽树在虎口上倒上盐,舌尖一卷,再一口酒,最后吃下柠檬片,动作行云流水,没有野劲儿,只有魅劲儿。
“是啊,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哥能不知道吗?”山下亨似笑非笑。
“你的意思是,我哥故意的。”森内宽树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我可没说多余话。”山下亨放下玻璃杯,交握双手,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我想有个机会应该很适合你,下周我要带队出一个‘长期任务’,队员和我都会在外面待上三天两夜,人员名单还没有确定,你怎么想。”
森内宽树闻言先是沉默,那双眼睛盯着玻璃茶几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他,最近还好吗,有没有很累。”
真是的,明明互相担心得要死。山下亨心中腹诽。
“如果他累就算了?”
“嗯,我是很想见他,但最希望的还是他过得能好点。”
受不了了。山下亨忍着笑,他看着森内宽树的脸上满是失落,一副想见TAKA想得不行的样子。
真想录下来给TAKA看看。
“那你早说啊,我是有办法让他少出任务的,只是这样,你们就很难见面了。”山下亨故作没听懂。
“啧!我哥怎么会和你这种人混在一起啊?”
“我是什么人?”
缠人的坏人。
“所以,老板,你拍个板吧,如果要见面,我会在确保任务进度不受影响的情况下,给你留出足够的独处空间。”山下亨托起脸颊,看着对面的森内宽树,对方豪饮一口,酒瓶噔的放在了玻璃茶几上,整个人向后仰去,靠在了沙发上。
酒精并不能模糊森内宽树的判断,他的答案早就很明了了,他是想要见面的,并且决定这次,他一定要个回应不可。
“那就拜托山下监察官了,时间地点确定之后,务必告知我。”森内宽树说着,深吸一口气。
“没问题,那我就先告辞了。”山下亨起身。
“车在外面等着呢,下次见。”森内宽树只是点点头,没有起身相送。
司机依旧站在车前,车依旧在那个居民区停下,临走时司机提了两个保温袋,只是隔着袋子就能闻到是咖喱。
“大的口袋是给您和您的朋友的,小口袋是给森内贵宽先生的。”语罢,司机依旧恭敬的欠身,目送山下亨离开。
还记着我和良太啊,虽然这不赖,但这种过细的心思,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被叫到山下亨房间的森内贵宽面对着面前的咖喱黑了脸,虽然山下亨只说这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但这包装上的LOGO,已经出卖了山下亨。
又和HIROKI见面了,真有他的。
小浜良太吃着不敢说话,今天被叫来的还有神吉智也,他们俩端着咖喱在书桌上吃,一个蜷在椅子上,一个站着。沙发被森内贵宽一人霸占,山下亨站在窗前喝水,屋里看起来很热闹,又安静得很诡异。
“吃、吃完再绝交吧……?”小浜良太看着身侧的低气压团,擦擦嘴,小声提出建议。
“就算绝交也可以吃吧,真的很好吃。”神吉智也吃下最后一口,放下了餐具。
他们二人很快就收到了森内贵宽的眼刀,于是都不再做声,把残局收拾好后,两人就自顾自地聊起天,试图给这沉默的房间带来一点生气。
山下亨杯子里的水喝完了,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跟森内贵宽解释,迟迟不转身,假装看风景。
“所以,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了?”森内贵宽抱起手臂,往沙发上一靠,嘴里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又用力,眼睛只是扫视一圈,书桌旁的两人几乎同步地抽颤了下肩膀。
“这里没有傻子也没有瞎子,不是当然的吗。”山下亨终于转过身,给自己续了一杯水。
又是半晌的沉默。
“哈……”森内贵宽皱着眉头长出一口气,打破了寂静。看着面前的咖喱已不再冒热气,森内贵宽逐渐松开眉头,“他还好吗?”他问山下亨。
又是这个问题,真想拍下来给森内宽树看看。山下亨这么想。
“我要是说不好,你想怎么办。”山下亨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坐在了森内贵宽身侧,从书柜里随便抽出一本书。
“啧,你们最好别管闲事。”森内贵宽直直看着前方,看起来还是在赌气,依旧没有吃一口的打算。
“你不吃吗,那我拿去冻着了。”山下亨说着一手拿书,一手就往茶几上伸,那动作很逼真,俨然一副真要收起来的架势。在他手指就要碰到碗沿的时候,他的手腕被猛地拽开。
“谁让你动了?”森内宽树眼里的怒意少了许多,不过还是一副不肯松口的样子。
“就是,那是TAKA的东西,亨你干嘛呢?”小浜良太笑嘻嘻的,手臂搭在椅背上,扭过头冲山下亨眨眼睛,这话听上去是在责备山下亨,实则调侃森内贵宽。
被这么一闹,森内贵宽彻底生不起气来了。
眼看森内贵宽终于肯接受这份心意,山下亨的肩膀也松了些,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长期任务的事提前告诉他。
“下周有‘长期任务’,要在外面住两晚,得从关东走一趟北方,我打算带你和良太去,TOMOYA也会随行,你愿意吗?”山下亨翻着书。
“住车上?”森内贵宽咽下一口问到。
“不一定,良太评级也有A+,你是S,信用良好,大概可以得到住酒店的待遇,如果住车上,我就得想办法推掉了,我可是很讨厌睡车里的。”山下亨说着翻了一页。
“就我们四个?”森内贵宽暂时把勺子放下。
“嗯,‘长期任务’的人员配备一贯很少,你之前没参与过?”山下亨抬头看了过去。
“没有,上一任监察官比较偏心其他人,没带过我。你先问清楚是不是睡车上吧,睡车上……我也不想去。”说完,森内贵宽埋头继续吃起来。
山下亨点着头,看向了书桌前的小浜良太和神吉智也,三人笑容逐渐灿烂。
只是隔天,森内宽树就收到了山下亨的消息,得知了时间地点。
北方啊,这个季节说不定会下雪呢。
收拾行李的时候,森内宽树把那件会面时没能送出去的外套也塞进了行李箱,连带的还有一副手套,他比着自己的手买的,想来现在自己的手大约也和兄长差不多大了,过去似乎也有一家人去赏雪的经历,不过那真的已经是太久之前了,久到雪花的颜色都开始泛黄,久到他不记得在哪里,那天大家都说了什么。
“诶?北方?今天吗,那事务所怎么办?”电话那段的西泽照贵听起来正在湖边,他背景音里有快艇驶过的声音。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工作,就交给你看着了,我过两天就回来。”森内宽树用肩膀夹着手机,正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去。
“好狡猾啊HIRO,你偷偷给自己放假。”西泽照贵平直的语调里突出了一些埋怨。
“你这个天天扔下老板出去钓鱼的家伙就别抱怨了,回见。”森内宽树挂掉电话。
行李箱扣好了,他背上斜挎包离开了家。
山下亨给他的地址是一个酒店,并且告诉他房卡会留在前台,但他必须得在规定的时间段才能取到。想来是不想影响兄长执行任务的心情,特意错开,让兄长在结束任务之后再见到自己吧?这种算盘倒是打得挺好的。
下了飞机的森内宽树被冻得一哆嗦,走出机场刚上出租车,天上就开始飘雪,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到酒店拿房卡刚刚好,虽然不知道兄长见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就算打起来他也认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要是他敢打我,我就打回去,瞪我就瞪回去。
山下亨小组的飞机早在白天就在机场落地,四人在酒店稍坐休息就启程执行任务,坐的还是印着“异特”标识的车,稍显不同的是,这次两位罗刹不必戴着手枷。这次的任务比较棘手,从配备了医疗员这一点就知道了。山中的森林里疑似出没拥有心相力的动物,对周边村庄和登山者连续造成伤害,普通警察和分部的异能小队进山查看过数次都没有结果,所以这个任务落在了“异特”总部头上,派给了执行力一直很优秀的山下亨小队。
“此次任务目标,查明是否有获得心相力的野生动物,其受影响的原因是什么,最终带回活体。山中的地形很复杂,现在开始研判地图,制定作战方针。”山下亨在车上宣读完任务书,四人都拿起地图开始记忆。
“TAKA的能力有助于我们在雪中行进,但在低温环境下使用会加重体力负担,作为最抢镜的战斗力需要保存体力,所以开路还是由我来,良太辅助我,TOMOYA作为医生,心相力没有直接战斗的能力,配枪跟随,TAKA断后。我们先调查前几次事故的事发点,看看有没有收获。有谁要补充?”山下亨折好地图放进背包里,他很熟悉大家的心相力和战斗模式,这些早在飞机上就想好了。
“我补充一点,大家都知道动物不会直接持有心相力,但可能会被一些特殊种类的心相力影响,置换类中最罕见的是精神相关的心相力,我认为背后影响动物的异能者会持有这一类的心相力,甚至是复合型。”神吉智也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精神?没见过诶,罗刹里也没有。”小浜良太说。
“比如通过一些物理媒介让他人产生特定的幻觉,又或者是能够间接操纵动物,但这也不是一定的,我只是觉得,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最棘手。”神吉智也再次解释。
“这种心相力听上去有些无赖啊,怪不得会把这种麻烦事丢给我们。”山下亨说。
“这种心相力很少见,对自身的伤害也很大,一般有效范围、持续时间、发动条件都会很有限,只要做好准备,就不算难解。”神吉智也笑着,他对他的专业知识和战地经验是很有信心的。
“TAKA怎么想?”山下亨看向了一直没发言的森内贵宽。
“能怎么想,既然大家都没见过,那只能一起去会一会了。”说罢,他也叠好地图放进背包。
装甲车停在了山脚,四人裹着统一的冬装下车,往山上行进。一路上都还算顺利,他们调查了前两个事发地点,由神吉智也和小浜良太负责分析心相力的残留痕迹,不过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只能找到常规的打斗痕迹,之前的搜索报告他们也看过,没有找到有效的属于受害者意外的人类DNA证据,受害者们也都说自己被野鹿追逐顶撞。
在山里走了快两个小时后,山下亨决定原地休息,四人都坐下补充水分和热量,森内贵宽给队友们燃起火,供大家取暖。吃着压缩饼干,森内贵宽的手摸进了裤兜,隔着手套他也能感到一丝凉意,那是森内宽树给他的吊坠,自那天起他就揣在了身上,确实能在他发动完心相力后带来一些宽慰,让燥热褪去得稍微快些。
“这样算不算拥抱过兄长了呢?”
那句话就这样闯进他脑子里,手心不住捏紧。
过了晌午,太阳往西边移动,四人在雪地山林里留下一串串脚印,依旧一无所获,他们调查了所有案发地,均无新发现,在继续往前探索和打道回府之间,山下亨选择了向前。
“再往前推两公里,如果没有发现,我们今天就撤回,我会打报告等上级的指示。”
队长都这么说了,做队员的也奉陪到底。
“亨,那儿是不是有房子?”小浜良太说着指向一处,那里都是裹着雪的大树,不注意看还真的会忽略掉。
“是猎人小屋吗?或者守山人?”山下亨停下脚步,没有贸然接近。
“去看看吧。”森内贵宽说。
“也对,趁天还亮着,赶紧吧。”于是山下亨提步向前,走在队伍最前面。
这是间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屋没什么生气,可屋外又有生火痕迹,也有木柴堆放,越野摩托车也停了一辆,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是有人住的。山下亨敲门无人应答,尝试推门,门也锁着,四人暂时在屋外停留,尝试等待主人归来,打听打听野鹿撞人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太阳开始西沉,屋主都没有回来。
“看来等不到了呀,今天先回去吧,不然要走夜路下山了。”神吉智也抱着手臂左右挪动着脚步,看了一眼天色。
“我们走,还是不要放松警惕。”山下亨赞同了这个提议,四个人开始原路返回。
虽然一无所获,但能不戴手枷出任务还是让小队氛围轻松了不少,一直以来都很沉闷的森内贵宽也在路上展露本性,四个人滔滔不绝的扯着闲篇。
“所以说不只是TAKA,我和良太以前也是被前辈们欺负过的。”山下亨笑着,他们刚聊到他留队之前的事。
“所以说医生也不是万能的,自己也要多保重身体。”神吉智也依旧笑得温柔,他们刚聊到罗刹普遍有的职业病。
“所以说不是只有进攻型的心相力才有用啊,要是没有我,今天这一路上的雪可都得要TAKA搞定了。”小浜良太说话时带着几分神奇,他们刚聊到有人在背后嘲讽他的心相力没什么用。
“所以说家庭出身这种东西自己选不了,要怎么活还是要看自己的选择。”森内贵宽也带着笑,有几分感慨,他们刚聊到家和家人。
可忽然间就没有人接话了,四人惊觉停下脚步,回头一望,身边刮起大风,漫天飞雪模糊着眼前的视线,来时的脚印也被顷刻掩盖,自己的身边并无一人,方才热闹的声音都不见踪影,只有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只有被卷起的雪花在夕阳余晖下绕着圈。
山下亨大喊着队友魅的名字,无人应答,他率先展开锚定空间,先把自己保护起来,因为他发现一些树枝与石块正朝他袭来,看起来像是被风吹起似的。可这样的风,并不能刮动那样大的石块才对。
“嘀嗒——”
一阵清脆的蹄声渐进,山下亨环顾一圈,在一棵大树后看见了一头强壮的雄鹿,那头鹿正死死盯着他。
山下亨的策略很直接,他打算控制住鹿,然后下山,可当他往认为的归路行进两步后却发现,这里的地形已经被彻底改变,这时石块终于撞上了他的锚定空间,没有发出响声,也没有攻破防线,而是像把石头扔进水里那样,在他的空间壁上留下了波纹,随后消失不见。
假的?
看来TOMOYA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山下亨尝试控制那头雄鹿,他明确感知到自己的锚定空间切实的落在雄鹿身上,自己也像以往那样尝试限制空间内生命体的动作,可那头鹿还是冲着他疾奔而来。鹿跑得很快,他的锚定空间吃力地追着那头鹿移动,眼看雄鹿就要奔到面前,自己却依旧无法控制对方,情急之下山下亨抽出了配枪,朝鹿射击,这下鹿消失了。
地形被改变,大风卷着雪,他无法辨明方向,但他记得这一段路是平地,于是他闭上眼睛用脚试探着,果然在没有视觉干扰后,脚下的触感也有所变化,他就这么闭着眼缓慢地移动着。可走了没多远,一股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下颌,紧接着是硬物抵住喉咙的感觉。
再睁眼,那头雄鹿已经在他跟前,鹿角抵住他奋力一推。这一推让他险些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他借力朝后翻滚半圈才稳住身形,手撑地时却摸到了雪和山崖的边缘,而在视觉里,这里明明是平地。
真是要命了。
那么,触感是真的,视觉是假的,眼前的东西不一定是鹿,但会对自己造成实际的伤害,既然控制生命体的方式不顶用,那就说明,这头鹿是个死物。
想通了,山下亨抬手再次锚定了雄鹿,像训练日里把人拽下台子那样,拽开了鹿,果然成功了,可接下来他听见了山石滚落的声音,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神吉智也在发现大家都不说话后抬起了看路的脑袋,忽然,他那三个无比健康的队友都跪倒在地,拴在他腰上的体征检测仪也开始报警。
什么情况?
大风刮着,雪迷了他的眼,手臂一边挡着,一边疾奔向倒下的队友,开始挨个呼唤他们的名字。
“山下亨!山下亨回答我!小浜良太!回答我!森内贵宽!回答我啊!”神吉智也用力将仰面倒下的队友们翻过身,按下了他们金属口罩上的按钮,口罩内储存的急救气体能在佩戴者还在呼吸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保证他们的生命体征。他解下腰上的检测仪,嘴里读着秒,气体一般从吸入的第15秒开始起效,这等待的十五秒他已经准备好了三份用于对抗低温的器材。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可十五秒过去了,体征检测仪依旧在报警,所有人的心跳脉搏都开始走向衰竭。
没事的神吉智也,你见过比这更糟糕的情况!
他这么给自己加油打气,稳住心神,用于取暖的吸附式热能传导贴被他第一时间贴在了队友们的脖子上,一直处于保温状态的保温毯也一一展开,他费力的翻动着队友们的身躯,把这毯子裹在了他们的腋下,做完这一切他开始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够暂时是抵御风雪,一边看着,一边不断呼唤着队友们的名字,拍着他们的脸颊。
“TOMOYA……”山下亨回应了他。
“你感觉怎么样!先深呼吸!尽量把药都吸进去!”神吉智也挪到山下亨面前,跪在雪地里把他扶起来。对方暴露在空气中的手凉得像冰,颤抖着,僵硬的抓握着。
“我好冷……太冷了TOMOYA……”山下亨说着脑袋歪向一边,看着倒下后和自己挨在一起的小浜良太,伸手想去揽对方。
“你先回答我,有哪里不舒服吗?”神吉智也没有阻止,他知道山下亨和小浜良太的感情很好,现在山下亨一定很急,他从背包里取出保温杯,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葡萄糖水递过去,“喝掉,你先喝掉再去看良太。”神吉智也一贯温柔的样子此刻不复存在,这里只有一个尽职尽责的战地医师。
“我好冷,良太……一定也很冷……。”山下亨撑起身体,冰冷的唇凑上杯子,喝下了这杯热水,咽下之后就抱住了躺在雪里的小浜良太,小浜良太依旧没有反应。
“亨,你一定要一直叫他的名字,我得看看TAKA,你可以做到吗?”神吉智也的手重重拍着山下亨的肩膀,见对方点头并且照做之后他看了一眼检测仪,山下亨的那个模块,数值基本恢复正常,小浜良太和森内贵宽则依旧危险。
“森内贵宽!森内贵宽!回答我!”神吉智也再次检查了金属口罩,里面还在释放气体,可森内贵宽的呼吸变很微弱,体温不增反降,神吉智也一咬牙,将昏迷的森内贵宽架在了自己身上。
“亨,你能站起来吗,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们必须马上找地方生火躲雪。”神吉智也说着,脚上一勾,捡起地上的检测仪,求救的哨子咬在嘴里,架着森内贵宽开始往前走。
“好,良太也好冷,我们不会有事吧?”山下亨少有的神色慌张,至少神吉智也没见过这样的他。
“相信我,只要我还活着,大家都不会有事的。”神吉智也语气很坚定,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作为医师的他要给足队友们信心。
他和山下亨各自扛着一个人,在风雪中艰难行进,身边的山下亨看起来又陷入了虚弱状态,他只能一边吹哨子,一边不断和对方说话,让对方再坚持一下,一旦山下亨倒下,他就无法百分百顾及所有人的安危。
“亨,你看,前面是山洞。”神吉智也咬着哨子说。
“晚了……TOMOYA,良太已经死了。”山下亨的语气忽然变得很阴沉,停下了脚步。
神吉智也背脊发凉,即便他现在满头大汗,他看了一眼还捏在手里的检测仪,依旧在报警,但小浜良太并没有失去生命体征。看来亨慌了,真是少见啊,他从不会这样的。
“你看,他活着呢,我们进去山洞里,良太就有救了呀!”神吉智也继续挪动脚步,往前走去,他希望山下亨能跟上。
“不,你骗我们,我们根本走不到山洞。”山下亨不愿意动了,他坐下,原地抱住了小浜良太,雪开始在他们二人身上堆积,快得超乎常理。
那样相拥的样子,那样一句“你骗我们”,彻底击垮了神吉智也。
他确实见过比这还要糟糕的状况,但他也只经历过那一次,他是医生,但他没办法救所有人。
“滴——”
“滴——”
两声长警报,检测仪上,山下亨和小浜良太的生命体征彻底消失了。
小浜良太弯腰顺手捡了一块石头捏在手里,上下抛动着,虽然山下亨指名他辅助开路,可这个队长实在是太可靠了,没太多要他出手的时候,刚才的话不过是随口说说。山下亨向来很宠他,能不让他动手,就不动。
忽然,谁也不说话了,大风刮过,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诶?”他发出疑问。
这时,一声清脆的蹄响震动他的神经,敏锐辨明方位后他便摆好架势,一头雄鹿正在前方,盯着他似乎就要冲过来。
“啊!出现了啊,这不是野鹿吗?”他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里,却没有人回应他。
雄鹿果真冲了上来,小浜良太一边左右移动着,一边摸着地上的雪,他的能力需要触碰才能发动,很快,地上的雪迅速流化,追着雄鹿的蹄子而去,踩上流化雪的雄鹿脚下打滑了。
“哎呀,你不会以为人类都只会堆雪人吧?”小浜良太笑了一下。
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流化雪消失得很快,出乎了他的意料,而那些雪,忽然发出莹莹绿光,不论他再怎么发动自己的心相力,雪的形态都不再改变了。
雄鹿依旧站在前方,像是在仔细欣赏着他的狼狈一般。
“不应该啊……我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小浜良太跑了起来,一脚深一脚浅,慌乱中他没有顾上他的视觉与触觉的不对等,他四处寻找着,终于在雪地里找到了一从野花,他把手放上去,尝试将这朵花分解开,可得到的结果是,花在发光。让东西发光是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才有的能力。
他起身继续向前跑,鹿不紧不慢地追在他身后,稍微冷静过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这里的地形和地图上的已经不是一个,自己明明踩在石头上,膝盖却觉得被没在了雪里,他忽然顿悟。
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至于刚才让雪和花发光,应该也是假的,看来TOMOYA说的最棘手的状况被他们碰到了。
想通了这一点,小浜良太咬紧了牙,这对他来说有很多不利,因为他不能准确判断自己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要如何去改变东西的形态。
鹿在他身后停下,他转头与之对视。
不论如何,这里最多的就是雪和土,只要自己足够小心,就不会牵动其他多余的东西,这头鹿也是假的,但不知道真身是什么,是人还是别的死物呢?
小浜良太不再思考,想再多也没用,鹿已经冲过来了,他合眼双掌拍地,土混着雪在他面前筑起一道墙,在土墙成形的瞬间,那些雪也变成了水和蒸汽,在空气中缓缓飘落。
可一阵失重感紧随其后,原本感觉稳稳站在地上的双脚忽然抓不住地了,像是蹲在山坡上忽然向后仰去,视线里的平地也确实在体感上变成了山坡,小浜良太惊呼一声,抱着脑袋滚了下去。
“良太!”
是亨?
嘶!
小浜良太撞在了一棵树上,要不是身上裹得厚,护具塞得巧,他怕是要生生撞断在这里。头晕目眩是他当下唯一的感受,没有力气爬起来。
“嘎吱嘎吱——”
踩雪而来的急促脚步声让小浜良太强忍着不适爬起来,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是袖口裤腿都在渗血的山下亨。
“你不是假的?”小浜良太歪了下脑袋。
“我看你才是假的。”山下亨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森内贵宽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他们一行人都中招了,风雪过后四周一片死寂,来时的脚印也一个都看不见了,方才身边的环境也都被彻底改变。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人类畏惧的本能还是有一些,但他向来都是行动走在恐惧前的那类人。
小心的往前走了几步,似乎还正常,可下一刻,他就被掀翻在地,一头雄鹿不知何时接近了他,像凭空出现一般,他被鹿角顶在地面上向前滑行,那份重量和疼痛是真实的,身下的雪时厚时薄,与视觉中呈现的完全不符。
挥拳,带火的拳头砸向鹿,却不能伤害它分毫,可拳头又切实的打到了什么,是什么?
还在想,森内贵宽面前的鹿就在烈火中扭曲了身形,冒起了滚滚浓烟,如此近的距离除了燎得他皮肤刺痛以外就是呛得要命。终于他不在被推着向前了,他的背似乎抵住了石块,尽管看起来自己背后是一团空气。
这种心相力真是麻烦。
身上的重量终于消失,他一个翻身站了起来,那头鹿变成了燃烧的枯草堆,隔着口罩也被呛得不停,咳得头疼,只能赶紧拉开距离向后退去。
合眼。
森内贵宽放弃了视觉,脚再地上多踏了几下,感到了些变化,这里按地图来说,应该是下坡。
睁眼。
面前却是一个上坡,直通山崖,如果睁眼走,一定会踏空摔一跤。此刻,那头雄鹿就站在山崖上,似是要俯冲下来。
“烂把戏还没玩儿够?”森内贵宽只是一挥手,火焰就从他脚下烧到山崖,包裹住了那头雄鹿。
他看着火焰的行进方向,真的是由下至上的,也就是说,这儿附近被人布置了很多可燃物,专门对付他的。
再次合眼,森内贵宽不再犹豫,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只要从这里下去,就能走到山脚。于是他干脆的解开背包抱在怀里趴下身子抱住头往下滑去,看着自己的身体穿过土层,实则没有任何障碍的向山下滑去。
高温逐渐远离,四周的天色也明显变暗,待到完全停下,他看了一眼时间,现下看见的天色才是正常的,认清方向后,他很快走上大路,顺着下山,在山脚看到了已经汇合的山下亨和小浜良太。
Chapter 7
Notes:
一些非常轻微的DS元素
Chapter Text
时间来到了晚上7点,天色全暗,但在几分钟前他们周围的幻象所呈现的还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并且他们在山里消耗的时间超乎想象的长,对心相力最为敏感的山下亨自下山以来一直在头疼,这让所有人都确信,他们确实是在和心相力较量,而不是什么灵异事件。
三人在车边等了10分钟稍做修整,神吉智也依旧没有归队,他们必须把人找回来。
“联系不上,设备没坏,应该是弄丢了,或者陷入无法回应的状态,我已经申请了医疗支援和搜索救援,你们伤口都处理好了吗?”山下亨放下通讯器,脱了衣服和裤子,身上露出了极深的伤口。他最后牵动了滚石堆,为了躲避被树枝和放置的捕兽夹害的不浅,眼下是伤得最重的一个。
“我没问题,你们还行吗?”森内贵宽看着灰头土脸的小浜良太,还有山下亨身上的伤口,皱了下眉。
“不论如何都不能把TOMOYA丢在山上,救援不会来得很快。”山下亨先处理起腿上的伤,小浜良太系好自己的绷带也来给他帮忙。
于是三人紧急处理好伤口,在检查好背包和口罩内的急救气体均充足后,带上救援包再次上山了。
手电筒照亮了漆黑的树林,山下亨忍着头疼和虚弱感展开了锚定空间,把三个人都牢牢保护起来,所以这次开路的工作就落到了小浜良太身上,麻烦的积雪堆都被他分解成了水和蒸汽。森内贵宽则是警惕着周围。
终于他们找到了脚印。
“这个!”山下亨蹲下仔细查看,这是他们军靴的脚印。
森内贵宽和小浜良太都不是走下来的,走下来的只有他自己,当时自己流了很多血,脚印应该带血,而且这枚脚印不是上山也不是下山,看起来这里很乱,像是徘徊了很久,也有拖拽痕迹。
“很有可能是TOMOYA,顺着过去找找看,快!”山下亨说着就跑了起来。
果然,在几百米外的一棵树下,他们找到了神吉智也,御寒的衣物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的手里攥着金属口罩,体征检测仪,身边散落着各种各样的急救物品,而他本人昏迷其中。
森内贵宽揽住了想要出手的山下亨,抢先一步做好救助措施,将神吉智也抗了起来,打了个响指,火焰保持着安全距离围绕在他和神吉智也身边,提供着热。
“你就不要费劲了,我来。”森内贵宽说着往前挪动脚步,手电筒咬在了嘴里。
“那我给救援队回话,良太,你联系医疗支援什么时候能到,我们把人送哪儿,能不能申请去一般医院救治!”山下亨说着,维持好锚定空间,依旧走在队伍最前面,带领众人下山。
嘁,居然去医院看病还要申请啊,罗刹就算了,随队的医师也不被当人吗?
森内贵宽在这一刻心里恨极了“异特”的体制。
回到车上,所有人都盯着那个体征检测仪,它连着罗刹的项圈,也连着医师和监察官的身份识别手环,可以检测各项体征数据,一般的医师都只会把它放在背包里,只有神吉智也会把它绑在腰上或者手臂上,以便随时监测,他真的十分在乎每一个人。现下,属于他的那个模块依旧响着刺耳的警报,闪着红光。
“不允许去一般医院,诊疗车快到酒店了,应该和我们回去的时间差不多。”小浜良太放下通讯器,面露难色,垂眼看着双眼紧闭的神吉智也。
“没事,应急措施已经做好了,急救气体也打开了,TOMOYA会化险为夷的。”山下亨说着拍了小浜良太的肩膀,安抚着对方的情绪。
森内贵宽皱着眉头,靠在椅背上,盯着装甲车的顶棚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异特的诊疗车停在他们入住的酒店楼下,三人合力把神吉智也抬上车,小浜良太和森内贵宽被赶了下来。二人坐在装甲车里,隔着一段距离和两层玻璃,看到山下亨和医护的身影在那辆诊疗车里忙活着。
“我还不知道‘异特’的医师也不能去普通医院看病。”森内贵宽说得咬牙切齿。
“嗯……因为TOMOYA有点特殊……TAKA来得晚,所以不知道很正常。”小浜良太的话只说了一半,眼神闪躲。
“为什么特殊。”森内贵宽理所应当的问了。
“我不能说,”小浜良太说着抬起双臂比了叉,堵住了森内贵宽的追问,“这是TOMOYA的事,TAKA应该直接问本人!”小浜良太难得强硬。
“因为他以前是罗刹?”森内贵宽记得神吉智也的脖子上有一圈色素暗沉。
“不、不知道!”小浜良太转开头,视线完全撤开,不再理会森内贵宽的追问。
问了几句见对方真的不搭话后,森内贵宽也不再执着,以后有的是机会。
又过了快一小时,诊疗车的门终于打开,神吉智脱离危险醒了过来,后续的看护交由山下亨负责。医疗队为三人处理好伤口,同时山下亨得到了新的任务指示,接下来的两天务必查明山中骚动的原委,上级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医师倒下而重新评估风险,依旧要求他们完成这次任务的执行。
几人在神吉智也的房间留下了,眼下躺在床上的神吉智也看起来脸上有了一些血色,也就一点。
看着在幻觉里死去的三个队友都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他止不住的就想哭。
其实,在他发现山下亨没有戴手套,手是冰凉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事情不对了,这样冷的天气,谁都不会摘手套,而且最临危不乱最可靠的山下亨才不会慌成那样。可是体征检测仪的警报太真实了,眼前的一切都太真实了,他缝合过太多伤口,听过太多人类在极端情况下崩溃的呼喊,他没有质疑的勇气,如果判断错误,他真的会失去他的队友。
现下,三个大活人都竭尽全力的在安抚他,神吉智也感到活着真是太好了。
“这里先交给良太,四小时轮一班,TOMOYA你有什么需求就说,别忍着。”山下亨语罢,瞥见小浜良太的神色有些委屈,于是补了一句,“我会提前来陪你的,我真的头太疼了,现在吃了药,人快昏过去了。”山下亨拍了拍小浜良太的肩,那只手被小浜良太握了一下。
嗯?森内贵宽皱起眉头看着眼前发生的这幕,顺势看向了床上躺着的神吉智也,对方似乎又要睡过去了,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好黏糊,啧。
离开神吉智也的房间,森内宽树在走廊上抖了抖自己那件脏兮兮的冬装,住他对门的山下亨看起来真的快昏过去了,感觉对方的双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
在确认山下亨真的进屋躺在床上而不是地上之后,森内贵宽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滴——”
屋里亮着,明明他上午出门的时候没有插取电卡,玄关处也有一双他不认识的鞋,但还是从鞋上的LOGO估算出了它的价值。
是HIROKI。
森内宽树听见门开之后绷紧了背,他之前一直趴在窗口悄悄看楼下,看着兄长抬着别人上车,看着兄长包好伤口上楼,听着他们小队脚步匆匆赶去隔壁。这过程里他除了焦急还是焦急,山下亨提醒过他,不要贸然现身,很可能会被不能保密的人看去,所以他一直老实地等在这儿,此刻坐在靠墙的那张床上,躲在屋里。他捏着手心在考虑是直接站起来见面,还是等兄长自己走进来。
“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来请你。”森内贵宽的声音响在门口,带着威胁也带着愤怒。
森内宽树没有作答,嘴巴无声的嚼着一句:怎么办啊?
“要我来请你,可就没那么好受了。”森内贵宽打开了房门,脚在地上重重点了几下。
操!来真的?森内宽树一回头,看向被遮住的玄关,最后还是起立,冒出一个脑袋,他的手扶在墙上,仅用指尖抓着那棱角,因趴窗户而被吹红的鼻尖还留着淡淡粉色,那双眼睛颤抖着抬起,把这短小走廊的光线都盛进眸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好,就这样。
森内宽树很清楚现在自己这模样绝对看起来很可怜,于是他柔顺了声音,非常乖地叫了一声:“兄长。”
“碰——”被森内贵宽打开的门重新关上,他看了森内宽树一眼,踩掉鞋子进屋与对方擦肩而过。
嘁,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赶我。森内宽树看着兄长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赶在对方回头之前恢复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虽然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是装的,但他担心森内贵宽却不是装的,所幸森内贵宽的伤不重,都是皮外伤,那个医生和山下亨的伤才是最严重的。森内贵宽挂好了那件冬装,一件一件脱下身上的装备,沾了泥污的装备被他整齐码放在地上,他不想把屋子弄脏,尤其现在屋里还有别人。
擦伤和扭伤“异特”的医生已经帮森内贵宽处理过了,并无大碍。脱下厚重的外套,防具,森内贵宽只剩下了一件背心,还有一条御寒款的长裤。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的森内宽树,手按向自己的皮带。
“脱裤子你也要看?”
“我以为兄长是打算拆了皮带抽我呢。”
“好提议。”
“诶?”
说是迟那是快,森内贵宽抽出皮带,同时提膝一撞,就把站着的森内宽树掀到了床上,对方显然没想到他是来真的,完全没有设防。倒在床上的森内宽树拧着眉头,似乎完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他真的煞有其事地将皮带叠好,伸手拧住了弟弟的胳膊。
这下森内宽树慌了,他想起了自己在出租车上的豪情壮志:要是他打我我就打回去!
可是怎么没人告诉他,他哥的手劲儿这么大?
森内宽树扭动着身体,奋力挣扎,森内贵宽始终只是拧着他的手臂将他摁在床上,他怎么也无法找回重心撑起身体,最终只能蹬踹着。
“今天怎么不做个冰手铐了?你不是很有本事吗,都能想办法钻到我房间里来,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森内贵宽的语气冷冷的,空着的手一把抓住森内宽树乱蹬的腿,狠狠压到床上,脸上却笑着,和他手上的狠劲儿完全不匹配。
“兄长是抖M吗?那么喜欢手铐?好啊,成全你。”森内宽树咬牙吃痛,嘴上却不示弱,他被拧着的那只手臂温度霎时降低,冰很快顺着他的手臂冻住了森内贵宽摁着他的手掌与手腕。
“我才是要成全你。”森内贵宽笑得更开了些,那双眼睛里着上了温度。
森内贵宽肩上使劲,朝后退了半步,将森内宽树从床上拽了起来,冻在他手上的冰化成水,打湿了森内宽树的袖子,他死死捏住那个握上去十分纤细的手腕,皮带啪地抽上了对方掌心。
“啪!”
森内宽树感觉头皮发麻,像是触电一般。
其实根本不痛,就是响。
森内宽树的肩膀别扭地紧缩着,方才还和森内贵宽较劲的力气也松了下来,手指蜷曲着攥紧了掌心,像是担心森内贵宽会再给他来一下似的。
“舒服了?你不是就想找打吗?”森内贵宽依旧攥着弟弟的手腕不松开,见对方放弃了抵抗,拇指摩挲在皮带扣上。
森内宽树的脑袋拧到了一边去,耳朵和头发红成了一体,小声说:“你放开。”他确实接受他兄长说他两句,因为那会代表着在意,他说的抽不过是挑衅,没想到森内贵宽居然来真的。
但也,不讨厌。
森内宽树被攥得手腕发红,却突然嗤笑一声,歪头看向贵宽:“不舒服,又不疼。” 他故意伸直手指,指尖轻轻撩过森内贵宽的手腕,声音放轻,带着点撒娇的调子,“兄长是不是舍不得?”
“闭嘴。” 森内贵宽的手再使了几分力,他最讨厌森内宽树这副模样,明明被制住,偏要用言语占尽便宜,偏生自己每次都吃这套。
“被说中了就开始凶我……”森内宽树说着手上也用力一拽,生生把森内贵宽拉倒面前,对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抬手,手掌抵在森内贵宽胸口,稳住对方的身形,也稳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森内贵宽的影子笼罩在他身上,眼睛自上而下地瞪视着他,这样的压迫感让他心里的某一块得以填补,肩膀不住轻轻颤抖,那猫一样撒娇的声音再次响起,“见到兄长身上没有重伤,我就放心了。”
“哒。”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板上。
两个人都埋头去看,是那个装着冰雾的挂坠从森内贵宽的裤兜里飞出来了。
森内贵宽啧了一声,一瞬间有些无措。
“原来兄长随身带着,山下检察官算是信守承诺了。”森内宽树说着,看向面前的兄长,对方的表情实在很精彩。
“你让亨带东西进来就算了,你还让他冒险,让你钻到这儿来。”森内贵宽再狠狠扔开森内宽树的手。
森内宽树的视线摇晃了一下,才到手的安心感顿时消散,兄长的话听起来好像更担心山下亨?他的视线追着森内贵宽的眼睛看去,对方正弯腰捡起那个挂坠,眼睛里不再只有他一个人。他摸着自己被打湿的袖子,摸着还留着兄长体温的手腕,牙关紧了紧又紧,还是无法嘴边那些自知任性又尖锐的话咽下:“来了又怎样,兄长有兄长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我就是很有本事,我就是连你的房间都能钻进来,如何?”
森内贵宽闻言深吸一口气,揣好那个挂坠,转身将皮带扔向地上的装备堆,拉了椅子,坐下开始擦拭装备,不再搭话。森内宽树看着兄长的沉默,最终轻轻起身钻进了浴室。
浴室在沉默了几分钟后响起了水声,森内贵宽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下了。早在山下亨带烤肉回来的那天他就想过,迟早有今天。森内宽树和他一样聪明,一样敏感,一样敢想敢做,而且,他对自己的执念真的很深刻。
再握住森内宽树的手,森内贵宽感觉很陌生,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软乎乎的了,是成年男性的手,是大人的力道。握住的一瞬就有藤蔓在他心里疯长,待到他看见弟弟无法挣开他,顺从“挨打”时红起耳朵的模样,看到对方似乎在自己的影子下兴奋甚至是微微发抖的模样,那些藤蔓似是要将他和森内宽树绑在一起一般,这样病态的情感和血缘的羁绊是不同的。
他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一直是模糊疏远又扭曲的,放在那里太久没人过问过了,如今再定睛一看,那份感情已经变样,长成了怪物,长成了他们都不认识的样子。
直到森内贵宽擦完所有装备,整理好第二天需要的东西,再把他床边收得整整齐齐,森内宽树才穿着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他不看森内贵宽,也不和他说话,掀开另一张床的被窝就钻进去蒙住了脑袋。
啊,在闹脾气。森内贵宽没有过问,沉默着走进浴室。
浴室门关上了,森内宽树慢慢拿下盖在头上的被窝,躺着盯着天花板。很好,起码今晚没被强硬的赶走,那明晚他也有办法留下来。
兄长是在意自己的,不然才不会……
他从被窝里伸出自己被抽的那只手,捏捏掌心。一点也不痛,但皮带的闷响还炸在耳畔,兄长手掌的触感依旧鲜活,那双眼睛只看着自己的神色依旧清晰。
“要是这些也能被冷冻保存就好。”森内宽树喃喃。
浴室里,森内宽树自带的洗漱用品摆在洗面台上,他的项链和戒指也被装在防水包,塞在那个半透明的洗漱包里。台面上拆了一副牙刷,一个漱口杯已经被翻了过来,这一切都提示着森内贵宽,自己和别人正共处一室,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住在一起了。
真的,HIROKI真的就在我的房间里。
强硬又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是——。
想到这里,他给几个比较深的伤口做好了防水,打开花洒,拧到了冷水。
森内贵宽洗澡向来很快,擦干净水,他裸身走出浴室,屋里的灯黑了一半,只有自己床头那侧开着。
这是森内宽树干的,他不想再和兄长起冲突,他也对明天有所打算,索性关灯装睡。
“HIROKI?”森内贵宽的声音轻轻的。
无人回应。
森内贵宽才不信对方已经睡着,他走到森内宽树床边,对方依旧用被窝蒙着脑袋,在床上蜷成一团,裸着身体的森内贵宽蹲下身,伸手去摸被子,而装睡的森内宽树紧张得不行,他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发出平稳的呼吸。
被窝被掀开,暖和的被子里藏着人,自然热气满溢,裹挟着一些森内贵宽描述不出来的香味,大约是森内宽树沐浴露的味道吧。对方真的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昏暗的光堪堪照亮森内宽树的半张脸,眼下的泪痣更把他整个人都衬得十分柔顺,那些或是尖锐或是病态的神情,此刻都不复存在,只有一个睡相看起来乖乖的小孩。森内贵宽知道对方在装睡,于是就这么盯着。
怎么还不走!
森内宽树的肩膀逐渐紧绷,他能感受到黑暗种兄长投来的视线,对方擦着头发。慢慢地,兄长坐在了自己床畔,不动了。
“HIROKI?”森内贵宽再次轻声唤道,他在想,对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无人应答。
“真睡了啊……明天就把你送回去。”森内贵宽说着站起身,但他身后一阵响,滚热的手指牵住了他刚冲过冷水,冰凉的手腕。
回头看去,森内宽树坐起来了,掀了被子,浴袍什么也遮不住,只让他白皙的皮肤被光映暖,他的身上也有很多战斗的伤痕,并不是瓷娃娃那样完全的柔嫩,森内贵宽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没有挣开弟弟的手,只是轻轻晃晃手臂,示意对方有话就说。
“我不会回去的。”森内宽树两只手都握了上来。
“我没和你商量。”森内贵宽依旧站着,垂着那条被弟弟拽住的手臂。
“所以为什么?兄长不想见到我?”森内宽树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沉积已久,从他发现兄长一去不回也不联系时他就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不联系,为什么不来见,为什么不让他找到,是不是因为兄长不愿见自己。
可是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森内贵宽知道弟弟问的不只是今天,也不只是现在,这个“不想见到自己”的时间跨度很大,他三言两语说不清。于是,他选择了甩开森内宽树的手,保持着沉默,走向自己的床。
森内宽树依旧没有得到答案,很快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
Chapter 8: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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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内宽树是被门外的脚步声吵醒的,他刚一睁眼,就看到森内贵宽穿着背心和长裤走进屋,对方手里拎着口袋,见他醒了顺手把口袋放到了他的床头。
“给你买的早饭,吃完了就回家去。”森内贵宽的口气确实不像在商量。
森内宽树刚醒,但脑子已经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清醒,他坐起来,掀开被窝踩在地上,慢慢走向在床尾穿戴装备森内贵宽。
“哦,那个医生怎么样了?”森内宽树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哑,他看着床尾摆放好的装备拿在手里,按照顺序一个一个递给森内贵宽,对方看了一眼,没有拒绝。
“TOMOYA还得休息。”森内贵宽一边接过递来的装备,一边往身上穿。
“总得有人照顾他吧?昨晚兄长不也偷偷离开,去照顾那个医生了吗?”森内宽树递出下一样。
“不关你的事,赶紧回去,而且,”森内贵宽没有接,他站直了十分严肃地看着面前同自己一般高的弟弟,“再有下次,你和山下亨我都不会原谅。”
森内宽树听到这里手腕一甩,手里的装备落回了床上,他扬起一点下巴,冷笑一声,“恐怕兄长不会原谅的只有我吧。”
“轰……”很短,很快,但森内贵宽的手里确实有火焰一闪而过,成年之后他的心相力已经很少会被情绪左右了。
森内贵宽也停下了动作,面对着森内宽树,牙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那你就说清楚,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什么东西让你要冒这么大风险?”
我想要得到什么?说得好像是我在强迫你一样!森内宽树一身肌肉可见地缩紧了。
我想要的是,兄长的……
爱。
他想要爱,要那种几乎疯狂的,带着独占欲与热烈的爱,带着百分百确认的爱,在深渊里一起徘徊的爱,这样的爱早就超过兄弟情亲的范畴了。森内宽树很明了,森内贵宽也很明了。
“兄长这么问的意思是,兄长就不需要我?也不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任何,我可有可无,我存在与否对你来说都没有差别,是吗?”森内宽树的声音变得更加嘶哑,一字一句都是从齿缝间挤出的,他的手心开始冒寒气,开着暖气的屋子里,温度开始骤降。
森内贵宽不住叉起腰,深呼吸一口,这才能让他把上头的情绪暂时控制下去。他的牙碾着唇,他非常想说:“对,就是这样,我对你没什么渴望,你在不在都一样。”可这些都被梗在了喉咙里,因为那不是他的本意。
他原本来只能选择“无所求”,但现在他可以选择“有所求”了。
他想要那个只是被他注视,被他捏住就会发抖的HIROKI。
可他还戴着项圈,还被箍在地狱里,他身边的火焰会灼伤自己,也会灼伤别人。
但他也想要,想要爱。
要那种被人依赖,被人挂记,要那种几乎疯狂的,带着独占欲与热烈的爱,带着百分百确认的爱,在深渊里一起徘徊的爱,要那种怎么推都推不走的爱。
“错的时间,错的地点。”千头万绪迎上心头,最终森内贵宽只能撩下这句话,穿戴整齐,背着包离开了。
森内宽树垂下眼睛,终于回过神来,楼下装甲车已经开走,山下亨只告诉了他酒店地点却没告诉他任务地点。他确实被感情冲击到,但也没有忘记自己最核心的目的是什么。
拨通电话,一个尾随森内贵宽,另一个,则是委托当地的朋友介绍来了可靠的医师给那个倒下的神吉智也。
森内宽树很快换好衣服,便于行动的作战服穿在内里,长款的羽绒服套在外面,再三检查无误之后离开酒店,启程去追森内贵宽,他不太放心那三个人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继续前进,况且,昨晚山下亨的伤看起来似乎很重,有一个人倒下,剩下的人就会被牵连。
森内宽树的担心不无道理,山下亨的头疼减退一些,没有完全消失,身体因为失血导致的虚弱也没有得到强有力的治疗,登山的步伐是虚浮的,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履行队长的职责。他们再次爬到了山腰,坐下原地休息。
“你还行吗。”森内贵宽点燃枯草堆,给队友们取暖,山下亨的状态看起来很勉强。
“亨……要不我们打个报告,不干了行不行……”小浜良太说得小心翼翼,那口气听起来似乎是能预判山下亨的回答似的。
“就算不行也要执行到底,这个任务做好便罢,要是砸在手里,我们四个谁也躲不了挨罚。”山下亨烤着火,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扣分?扣钱?我不在乎,良太和TOMOYA也不会在乎,你在乎吗。”森内贵宽说。
“别说得那么轻巧,月评级只要掉一次,之前的努力就会全部归零,取下项圈五年一个周期,你有几个五年?”山下亨说着,解开冬衣的拉链,从内兜里摸出了药瓶。
“你用了几个五年?”森内贵宽一边问,看着山下亨拧开瓶子,倒了一把混合的药在手上,挑挑拣拣之后塞进嘴里,喝了口水。
“我们和你不一样,外面还有人在等你。”山下亨咽下这口,沉声说到。
他用的是“我们”,指代他和小浜良太。森内贵宽听出了些端倪,但没有打算再追问,现下他没有那个心情,队长的意思很强硬也很清晰,那他也会尽全力。
“继续前进之前,我们再整理一下情况,目前掌握的信息有,鹿是死物,可能是任何山里能见到的东西,陷入幻觉之后,视觉上的东西不可信,听觉不可信,幻觉中出现的人物不可信,只有触觉和记忆可信。”山下亨闭着眼睛,靠在石头上,缓缓说到。
“嗯——还有,幻觉有针对性,比如TOMOYA看到我们死了,那是因、因为他、他以前是随队医师,见过这种场面。我得话,会看到自己的心相力变了……。”小浜良太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但也算补充了很有用的信息。
“换句话说,幻觉也会直击人的脆弱之处,什么也别信就对了。”森内贵宽掏出了食物,拆开包装,塞进嘴里。
森内宽树根据情报来到了山脚,他看见“异特”的车停在偏僻角落,车上没有人,积雪上有脚印,他顺着脚印往上,也进入了山里。今天的天气不错,有太阳,耳边有稀疏鸟鸣,从一些山崖向下望也能看到一般游客和登山者行进在规定路线上,但很快脚印偏向了别处,朝着人迹罕至的林中延伸而去。
这样的低温环境对他的心相力来说是有天然好处的,他能省去制造冰雪再改变冰雪形态的一些步骤,这样的环境对森内贵宽来说就有些吃力,想到这里,森内宽树加快了脚步。
山下亨小组在整备过后再次前进,向着昨天的那间猎人小屋而去,经过昨天的危机,他们一致认为始作俑者就躲在屋子里,在见识过那种以假乱真到极致的幻觉之后,他们大胆猜测,那个屋子的外形恐怕也有问题。
山下亨的锚定空间一直包裹着三人,忽然他停下脚步朝后看去,随后问到:“他,没跟来吧。”
森内贵宽和小浜良太都知道,山下亨问的是森内宽树。
“没有,至少我走的时候。”森内贵宽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好。
山下亨则是隐隐有些担忧,他刚吃了活跃神经的药,现在药效正盛,对心相力的感知会比平日里强许多。他的能力需要他敏锐察觉心相力的存在、种类、发动方式,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的控制对方,他明显感到身后有别的异能者,于是他有所保留的说:“我宁愿他跟来。”
几人再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再次来到了这间小屋门前,这里的陈设没有变,昨晚雪下到凌晨就停了,现在已经过了中午,屋子周遭依旧没有一个脚印,这屋子看起来还是无人出入的样子。
“TAKA,良太,你们戒备,我来查一查,这个房子究竟有什么。”山下亨语罢,收回了罩在三人身上的锚定空间。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挨着山下亨站着的森内贵宽和小浜良太感觉自己被什么推了一下,随后一种存在感很强的压迫感在他们周围出现,扭头一看,山下亨摘了手套,手上血管鼓起,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正朝着小屋推进。这是山下亨心相力的一种变体,可以探查锚定空间里的细节,作为一种探查能力非常实用,不过范围很有限,这个小屋的大小,就是他的极限了,在这个过程里他只能感应,不能控制也不能移动,如果屋里有异能者,也会对他的探查有所感应。并且,这个变体能力需要极高的神经活跃度,得在服药过后才能使用。
很快,山下亨查明了真相,屋子真的有猫腻,门窗并不是他们所见的模样,屋子的外部陈设也不太一样,他看见有人在屋中,而实际上堆在门口的木柴炭火都是一些别的杂物,屋中极其凌乱,有一个人,持有心相力。
收回心相力的山下亨感觉头很晕,被压下的头疼再次加重,幸好小浜良太扶了一把,不然是要摔在雪地里了。
“怎么样?”森内贵宽问。
“屋子有问题,不是我们看到的这样,屋里陈设很杂乱,这门口的东西也都是别的,里面有一个异能者。先别轻举妄动,得再分析一下。”山下亨说到这里,视线又忍不住看向了他们的来路,真的有异能者在从身后接近他们,这不是错觉,“还有,接下来我们可能要面对一个好消息,或者坏消息。好消息是,一会儿能看到弟弟君或者TOMOYA,坏消息是,一会儿我们会被双面夹击。”
“有多远。”森内贵宽没有废话,转身朝来路走出两步,手上攥住了燃烧的火焰。
“先别管身后,屋里的人应该要动了。首先,昨天我们是离开这10分钟左右后受到的影响,对方的心相力控制范围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广,其次持续时长有几个小时,同时能够让我们四个人陷入不同的幻觉里,对方应该不是什么很好对付的人。最后,我大胆猜测对方持有的是需要特殊媒介才能发动的心相力,这个媒介要么是山里最常见的树、雪、石块,要么是在他屋子里的某样东西。”山下亨的语速变快,口齿清晰,逻辑顺畅,几句话就将他的推测摆在面前。
“不愧是队长,我有一个想法。”森内贵宽说。
“你想烧了着屋子?”山下亨的再次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但离彻底倒下还有点距离。
“这是最快的办法,我烧掉屋子,良太处理掉周围的雪,那家伙肯定坐不住。”森内贵宽说着,脱下了冬装,扔到一边。
山下亨没有再言语,只是点点头,锚定空间再次保护住所有人,他让开了些。森内贵宽手中的火焰调转方向,在他手上欲燃愈烈,他冲向前,带起一阵热浪,所经之处的积雪被大片融化,露出的枯枝落叶也成为燃料,火焰被他聚在手中,最后一掌拍上了小屋的窗户。
屋子上挂的雪开始融化,变成水滴,滴滴答答的下落,眼前的场景也变得十分魔幻,与雪一起融化的还有屋子的外形,很快这座小屋露出了真容。样子还是那个样子,但是门窗的开处是不一样的,火舌燎动着,渐渐生出滚滚浓烟。
“啪!”真正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十分邋遢的中年男人身负一个巨大包裹冲了出来,端着一把枪,他出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前的三人,那个枪口自然瞄准了他们。
锚定空间可不是护盾,它可以阻挡心相力,但却不能阻挡子弹。小浜良太反应极快,将周遭剩余的雪分解开来,浓浓的水雾腾升在空气里,暂时隔绝了对方的视线,而山下亨则是用锚定空间把冲在前面的森内贵宽拽了回来,几人后退了一段距离,躲在了树后。
“砰砰砰——”是枪响,子弹扫过他们脚边,留下弹壳的他们扫了一眼,那种子弹,是针对异能者的特殊弹头,会在短时间内削弱异能者的心相力。
“他怎么不用心相力了?”小浜良太问。
“也许媒介是雪?这儿周围的雪都快融光了。”森内贵宽说。
“我控制,TAKA动手,抓活的,时间不多了,药的副作用快上来了。”山下亨的视线开始严重模糊,他必须在自己彻底看不见之前搞定这件事。
“怎么这次这么快?”小浜良太问。
“集中注意力,准备!”山下亨没有回答,在雾气堪堪散去之后,他能见一个很模糊的人影,手掌展开,速度极快的将对方控制在了空间内。森内贵宽也看见了,带着火焰冲破水雾,周遭的视线也因此变得清明,可眼前的一切,让所有人都停下了。
山下亨的锚钉空间里站着一个女人,她裹着那个巨大包裹的布料,异常的皮肤颜色和身体状态以及散发出的味道都在昭示着,她是一具尸体,而刚才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砰——”
“唰啦——”
一声枪响,森内贵宽的手臂被子弹贯穿,血溅一地,贯穿伤带来的疼痛让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捂住伤口,单膝跪了下去。
森内贵宽忍着剧痛,那具尸体还在面前,他抬高了手,再次凝聚火焰,打算连着这尸体一起烧掉。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不过这次没有击中任何人。
森内贵宽被山下亨拉回了身边,那具尸体进而跌在了地上,而小浜良太看清了弹道,那个男人,跑去了一侧的山坡上。
“先处理伤……”山下亨话说一半,他虽然看不清,但能感觉忽然有一股扑面的寒意。
“只是一上午没有看着兄长,兄长就被弄得这么狼狈,没有我还是不行吧。”森内宽树站在了他们面前,用冰暂时冻结住了伤口。
“我不是叫你滚回家吗!?”森内贵宽吼了起来。
“滚回家可以,那兄长要怎么办,和你的好朋友们一起被那个脏兮兮的大叔玩儿死吗。”森内宽树垂下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捂着手臂半蹲在地上的森内贵宽,手指点在森内贵宽手臂上的冰圈,那个圈紧了几分。
“嘶——”森内贵宽疼得倒吸凉气,拍开了对方的手。
“够了,都把嘴闭上。”山下亨压低嗓子斥责到,现在他们躲在树丛之后,对方的心相力很麻烦,他没时间这样拉扯,见森内兄弟双双闭嘴他深吸一口气,“哈,HIROKI来了是好事,我们需要重新分析战况。”山下亨的声音又变回冷静的状态。
“那个女人就是媒介,捆绑了那个脏大叔的精神锚点,虽然我没有你们那么丰富的战斗经验,不过我见过一次这样的能力。”森内宽树顿了顿,“他把媒介落下了,就说明他现在的身体负担很大,用不出什么像样的招数。”自信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直接说,怎么办。”森内贵宽催促道。
“很简单,我们对那具尸体做什么,就等于对他本人的精神做什么,只要能隔绝掉对方和锚点的链接就好了。山下监察官,你的锚定空间能做到吗?”森内宽树问。
“可以,但我不能维持太长的时间,照现在的状态来看,10分钟是极限。还有,隔绝之后呢?”山下亨的掌根揉着头。
“隔绝之后对方就是个普通人,只要能赶在他转移锚点之前接近他,抓他就易如反掌,10分钟足够了。”森内宽树的语调上扬,他看向了沉默不语的森内贵宽笑了一下,“也怪兄长太见外了,任务的事一个字也不提,不然也不用挨这一下。”
“行了,我来锚定,保险起见,锚定之后良太立刻再用土层隔绝,TAKA和弟弟君去追击真身,注意安全。”山下亨说着,缓慢起身,牙关紧了又紧,看向还在燃烧的小屋,火舌似乎要蔓延到尸体,作为重要的物证,这具尸体必须带回。
“亨,你把锚定空间给我,我跑过去,你再转移,我知道你看不清了。”小浜良太说着拉伸了一下身体,朝山下亨伸出拳头。
山下亨几乎没有犹豫,与伸来的拳头对撞一下,锚定空间先施加在了小浜良太身上。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森内宽树制造了掩护小浜良太的冰雾幕墙,让他能安全快速地接近尸体,小浜良太到位之后大喊“往左!半米!”语罢,身上的锚定空间转移到了那具尸体上,尸体身下的土地形状瞬间改变,小浜良太筑起一个又厚又扎实的土箱子,将尸体和锚定空间装在其中。
“砰——”是子弹,瞄准了土箱子旁边的小浜良太,可惜没有击中。
这边森内兄弟朝着根据弹道推算出的方位,往山坡上跑。森内宽树其实没有完全说实话,他很清楚,虽然精神锚点被隔绝,但对方一定还有些残存的余力,森内宽树与这样的能力者合作过,知道这样的能力会很麻烦。刚才说的易如反掌,不过是想在兄长面前耍酷罢了。
风吹过,抖落了树上的积雪。
“不对!”森内宽树猛一侧头,身边兄长灼人的体温不见了,他环顾四周,这里忽然只有他一个人,小屋不见了,山坡也不见了,他一人站在平坦的雪原之中。
完了,还是陷入了敌人的幻觉中,得想办法破开才行。
森内宽树先闭上眼睛,他踩了踩脚下,脚底的触感是有石头和树枝的,身体的力维持在登山的状态,可再睁眼,眼前的一切都与体感不匹配。
“兄长?你在吗?”宽树尝试呼唤森内贵宽,他觉得犯人应该没有余力再把他们每个人分开,极有可能现在只有自己被困住了,兄长也许就在自己身边,但实在是感受不到。
“兄长!”森内宽树再叫了一声,他闭上眼睛展开双臂,尝试去触摸。
“砰——”是枪响,随后子弹擦过他的肩膀。
好疼。
森内宽树立起了冰墙,让冰墙像个蛋壳一样将自己保护起来,接着枪又响了两声,一枪嵌在了冰墙上,一枪不知道打在哪里。
森内贵宽并没有被拉进幻觉里,他只是忽然看到身边的弟弟滞住脚步,原地徘徊着,在叫他,他在回应,可是森内宽树像是听不到一样。
“兄长!”那声音是焦急的。
“HIROKI!”森内贵宽刚想去握住对方的手就听到了枪响,随后森内宽树被子弹击中,他再想接近,又被对方制造的冰墙挡开。
“砰砰——”连续的两枪,一枪扫在他的脚边,一枪打在了冰墙上。
山坡下的山下亨和小浜良太都注意到了异常,小浜良太大喊:“亨!上面不太对,TAKA的弟弟被击中了,看起来像是被幻觉影响了,TAKA应该没事!我们怎么办?”
“我们不能动,一旦你我撤开,就会有更多的人被拽进幻觉里!”
“HIROKI,你听得见吗?”森内贵宽的手锤上了冰壁,隔着半透明的冰,他看见森内宽树在给自己处里伤口,然后他听到了一句:“怎么每次和你在一起,都会被分开啊。”森内宽树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嘲笑又很无奈。
“HIROKI!”森内贵宽啧了一声,攥起火焰烧了上去。
森内宽树冻结住伤口,重新裹上外套,忽然他听见了冰墙碎裂的声音,冰墙开始滴水,反复确认之后发现是真的,这下他干脆的抽开水分,让这些冰变成雾,自己拔腿就跑,他的身后开始响起脚步声,回头看去谁也不在,但有脚印跟着他。
是兄长还是幻觉?
森内宽树在原地思考,朝前走了一步,他想摸一摸那个脚印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就在手要触碰到的瞬间,脚印上站了一个人,穿着陌生的鞋子,他抬头一看,那是他很陌生的森内贵宽,大概20岁左右,他没见过20岁的森内贵宽,但依旧能认出来。
20岁的森内贵宽朝他伸出手,森内宽树下意识的想要握住,可那手掌上忽然燃起火焰,朝他脸上扑来,灼人的温度过于真实,让森内宽树往后退去。
森内贵宽有点急了,他追着森内宽树往前跑,对方停下,他也停下,眼看弟弟朝自己走过来却蹲下要去摸他的鞋,他想一把给森内宽树拉起来,对方却忽然像见了鬼似的往后退。
那种带着打量的,陌生的眼神往森内贵宽心里捅了一刀。森内宽树看他从来不这样,至少小时候和重逢后可不会这样看他。
“操!烦死了!”森内贵宽弯腰捏了一把雪,揉成了球朝着森内宽树脸上砸去,接着一步上前,拎住对方的领子一拳砸上了那张漂亮的脸颊。
森内宽树脸上一凉,接着他看见20岁的森内贵宽来抱他,可他的脸上莫名其妙一偏,很痛。
什么?有人揍他?
如果这些全是幻觉,那也太不负责了。
视觉和体感的严重撕裂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兄长就在他旁边,不过不是这个假的20岁的兄长。
森内宽树没有拒绝那个拥抱,他伸手回抱住了幻觉里的森内贵宽,然后说:“这次你能不能带我走呢,哥。”
“这次你能不能带我走呢,哥。”森内宽树抱着森内贵宽,带着寒气的怀抱冻得森内贵宽一个激灵。
这个臭小子看到什么了,居然叫哥了。
“啧!”森内贵宽的手摁上了森内宽树的肩膀,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能让弟弟从幻觉里脱出,自己打也打了叫也叫了,实在没招了。
森内宽树的身体因为疼痛而瑟缩,口中的呼吸变得急促,洒在他的耳畔,这样的森内宽树让他没有办法推开,这是会因为他颤抖的HIROKI,他抬手搂住了森内宽树的腰,漏出一声不可闻的叹息。
森内宽树觉得肩膀被人摁住,接着就是从伤口处传来的剧痛。非常粗暴直接的办法,很符合他对他兄长的刻板印象。
终于森内宽树感到自己抱着的人开始有体温,抬头看去,20岁冲他笑着的森内贵宽开始融化,那个笑脸逐渐被一张板着皱眉的脸取代,他回来了。
“好痛,别再摁了,兄长。”森内宽树又把称呼换回了兄长,松开手臂,挣扎了一下。
“痛,就说明你面前站着的是我,不是别人。”森内贵宽说着收回手。
被点穿的森内宽树挪开了视线。
“你是不是打我了?”森内宽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犯人就藏在林子里,耽误太多时间了,对方的子弹应该空了,也没有余力再发动心相力了,跟上。”森内贵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脚下的火焰朝前像地毯一样铺开,森内宽树小跑着跟上。
森内贵宽的火很快燃起了树林,森内宽树在热浪里看着兄长的背影,也寻找着那个犯人,忽然脚下传来响动,一只手捏着枪托正要砸他的脚踝,森内宽树往后躲了一步,一脚踏上了那只手,林子里传来了哀嚎。
“你把火收一收。”森内宽树说着费劲地抽来周围的水分,做成手铐,将那只被踩的手和自己的手铐在了一起。
小浜良太的肩膀终于松了一点,但还是不敢放下自己手里的劲,维持着土箱子的存在,他转头看向山下亨,对方正看着山坡上,皱着眉。
啊!亨看不清,错过了好戏!嘿,一会儿要说给他听。小浜良太这么想着。
犯人被森内宽树带回扔在了地上,对方在看到那个土箱子之后开始痛哭,半天也无法说清楚话,见状几人只能连着土箱子和犯人一起先带回车上。
“那是我的女儿……”脏兮兮的犯人擦着眼泪。
“接着说。”山下亨提问,小浜良太负责记录。
“妻子女儿都在山上遇难了……因为跟着我一起去救被困在山上的登山者……,凭什么他们能完好无损的离开,而我的家人就要死在这里?我好不容易让她活过来,你们凭什么毁了她!”男人说着又要暴起,被森内贵宽一把按下。
“还有呢。”山下亨的语气显得很冰冷。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远离这座山……我带不走她们,所以只能留下守着。”男人抖着声音,身体也在不正常的发抖。
“够了,如果你没有用你女儿的尸体,那她还能得以安葬,现在不得不作为物证,陪你走一趟了。处理结果我们不清楚,但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山下亨说着抽走了小浜良太手里的记录本。
“要把他交给‘异特’?”森内贵宽瞥了一眼那个还在流泪的男人问到。
“是,这是我们任务的一环,”山下亨拿出保温杯喝了口热水,他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TAKA,就算把他交给普通警察,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变的。”山下亨的手裹住杯身,闭上眼睛。
森内宽树一直站在车外等候,因为山下亨说车里有监控,他上车会不合适,所以他就乖乖待在车外,看着车门,他很希望森内贵宽能出来跟他说说话。
“哗——”门打开了,森内贵宽穿着单薄的染血的制服站在他面前。
“回去。”
“我不回去。”
两个人异口同声。
“哎……”森内贵宽一只手扶着车门,可忽然有只手把他的手掀开,并且关上了车门,关门前他看见了小浜良太笑嘻嘻的脸,对方嘴巴里说着好冷,风好大。
“最后一晚了,我想和兄长待在一起。”森内宽树迈近一步,他能感觉到兄长的体温还没有消退下去,腾起的热气扑在了他的脸上,于是他伸手,给那个枪伤做了加固,冰雾升起裹住了森内贵宽。
“你,不会怕冷吗。”森内贵宽透过雾,看着森内宽树,上次他们也这样,像被隔在了两个世界里。
“那兄长要不要摸一摸?”森内宽树说着取下手套,伸出手,那双手的指关节都在泛红,微微在发抖。
“把手套戴好,我得跟车回去,你自己能回吗?”森内贵宽没有摸,瞥了一眼,指尖掐了下掌心转开了视线。
“唰——”车窗开了,小浜良太探出头。
“打车多麻烦啊,”他说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帮助迷路的路人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嘛,小朋友,上车吧?”
“……”森内贵宽无声地笑了一下,又气又笑,最后他主动拉开了车门,向森内宽树做了个“请”。
“哎呀,太好了,那我就搭个便车了?”森内宽树笑得很灿烂,登上了车。
Chapter 9: 9
Notes:
好了,重归于好√
从这里开始兄弟关系可能会拐向带着DS味道的恋人关系。
Chapter Text
“疼疼疼——!可以轻点嘛?打麻药行不行!”森内宽树在神吉智也的房间大喊大叫,神吉智也经过一天的休息和自己的治愈能力已经好了大半,眼下在帮队友们处理伤口。
“得在用点劲TOMOYA,不然他会不记得的。”已经处理好贯穿伤暂时吊着手臂的森内贵宽在一边煽风点火。
“没事的HIROKI,我马上就会用我的能力让你好受些,看,嘶……不疼了吧,啊疼疼疼……”神吉智也使用了疼痛转移。
“诶?”森内宽树确实觉得不疼了,但神吉智也叫疼的样子让他愣了一下。
啊?不要啊!
“啊?不要啊神吉医生,别做这种奇怪的事,我能忍的,能的能的,请解除你的能力啊!”森内宽树又大叫起来。
森内贵宽掏了下耳朵,转身先出去了,拐去了隔壁山下亨和小浜良太的房间,门没关,他正欲推门而入就听见了两人的谈话。
“药效变短了,又要去维护了吗?”小浜良太坐在山下亨床边,看着在床上闭目的山下亨,语气满是担忧,他握着山下亨的手。
“嗯,没事的,没想到这次会有这么棘手的情况。”山下亨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他捏了一下小浜良太那只因为担心和紧张而变得冰冷又出汗的手。
“那这次我也陪亨一起去。”小浜良太说。
“好啊,但良太在外面等我就可以了。”山下亨说。
“不行!”小浜良太的音量拔高了。
“再说吧,我有点困了良太,你可以帮我写报告吗?”山下亨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快睡过去了。
“我知道了,你睡吧,醒来之后我们去吃夜宵。”小浜良太给山下亨盖好被子,坐到了桌子前。
他没发现森内贵宽站在门口,森内贵宽也只是听着,然后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森内宽树走进房间时,看见自己的兄长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身上的装备还没有卸下,那件脏兮兮的外套被烧坏了,此刻被丢在地上。
“在想什么呢?”森内宽树关好门,踩掉鞋子走进屋里,他的手臂也有些不便,但比森内贵宽强一些。
“你没什么大碍吧,给。”森内贵宽朝面前的人扔了一个药瓶,对方堪堪接住。
“这是什么?”森内宽树拿稳后看了一眼,茶色的玻璃瓶里面是几颗药片,瓶子上没有标签。
“内部的特效伤药,能让你好得快些。”森内贵宽说着在床位坐下,侧着头。
啊,差点忘了,罗刹就算挂彩也得执行任务,这种东西,兄长应该吃了不少吧?
森内宽树把瓶子揣好,走到了森内贵宽身边,他站着,小声说了谢谢,然后左右看了看,再把视线挪到他兄长身上,“我来帮兄长吧,把这些都卸下来会舒服些。”森内宽树说着就伸出了手,但被森内贵宽捏住了手腕。
“你今天在幻觉里看到什么了。”森内贵宽只是看着那只手,摸起来还是冰的。
“兄长感兴趣?那不妨猜猜看。”森内宽树笑着,但其实心里没底,他不确定森内贵宽是否听清了他说的话。
“你问那个人,这次能不能带你走。”森内贵宽的手从森内宽树的手腕慢慢捋到冰凉的掌心,依旧没有抬头,他看着那只手抽动了一下,在他说出“能不能带你走”的时候。
“兄长都清楚,还问我做什么。”森内宽树的侥幸心死了,他想把手抽回来,却被进一步握紧,冰透的手被裹在了炽热的掌心里,太温暖了,以至于忘记了还要抽走。
“你还叫了‘哥’。”森内贵宽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森内宽树,对方的肩膀在几秒之后开始抖动,然后,温热的眼泪砸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
森内宽树哭了,他明明不想哭的,他的人生中有很多眼泪,要是每一滴都要流出来,那他就没时间成为现在这个独立的森内宽树了,于是那些眼泪都会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比如动力,比如决心,比如恨,比如爱。可是面对森内贵宽,他总是很难把眼泪咽下去。
又在兄长面前哭了,好丢人。
那句:“这次你能带我走吗?”是说给那个陌生的,自己不曾见证过的20岁的森内贵宽的,更是说给面前这个好不容易重逢的森内贵宽的。
“哭什么。”森内贵宽看着从他们手上滚落的泪滴,又看着新的眼泪落下来。
“以前哭的时候……哥都会来抱我,可是兄长只会问我为什么哭……我当然要哭了……”森内宽树的声音是破碎的,音节时而吐在齿尖,时而被卷在喉咙里,他努力的在维持声音的流畅和平静,他的手用力的捏着森内贵宽的手。
我怎么才能带你走呢?森内贵宽呼出一口气,他轻轻挣开交握的手,伸手去擦森内宽树的眼泪,他知道其实自己最好别问有关这个幻觉的事,点破有什么好,他们都很无力,都很难改变现状。
“兄长做到了……”森内宽树托住了森内贵宽的手背,脸颊蹭了进去,带着眼泪,他深吸一口气,“兄长不是把我从幻觉里拉出来了吗,所以……兄长已经做到了。”新的眼泪还不断从他的眼角溢出,但那种释然的语气不是假的,笑也不是。
不是矫揉造作的小把戏,也不是试探。
“HIROKI。”森内贵宽轻唤。
“嗯。”森内宽树笑着,流着眼泪回应着。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现在的你也不再需要任何人把你带走了,你已经可以自由的,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包括我的身边。森内贵宽没有说后半句,他知道HIROKI听得懂。
是的,听懂了,所以森内贵宽得到了一个沉重的拥抱,和森内宽树在他耳边不加掩饰地放声哭泣。
他们之间的墙好像轰然倒塌,岁月和分离带来的隔阂终于不复存在,随之而来的新烦恼让森内贵宽开始陷入沉思。
关系回归正常只是第一步,但是他们彼此心里渴望的爱还在被搁置。
他会因为兄弟间感情的冰雪消融感到高兴,同时这进一步加深了他对森内宽树的“有所求”,他想要那个会因为他的眼神和触碰就颤抖的HIROKI。可这不是兄弟之间的感情,虽然说到底,他们之间兄弟感情很淡,更浓烈的都是些别样的东西。
森内宽树也是一样的,能和兄长正常沟通,自己不必再费劲心思说一些扎人的话来试探,本质上是值得高兴的事,可这样明媚的东西并没有填补他心里的空缺,反而让人感到更饿了。他想要兄长对他有更激烈的反应,就像他恨他一样。
两人坐在屋里,吹着暖气,房间里陷入沉默。森内贵宽躺着看似闭目养神,森内宽树则是戳按着手机,他在回复工作消息,已经有新单子找上他了。可是二人的思绪都不在现下自己所做之事上。
“咚咚。”房门被敲响,响起了小浜良太的声音,“睡了吗?我们去吃夜宵吧?亨说他请客!”
屋里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然后对视一眼,森内宽树回应道:“马上就来——”
丢开手机,森内宽树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他终于从箱子里拿出了自己带来的那件外套,抖开展示在森内贵宽面前,“兄长,穿这个吧。”
森内贵宽坐起身,打量一番,又是那种贵价的玩意儿,不过样式真的很朴素,穿上也不会被多看两眼。挺好,但也有些遗憾,因为明明他也是那种很爱打扮的人。
“好。”
“还有这个,我比着我手买的,兄长戴应该也刚好?”森内宽树把外套往森内贵宽床上一扔,又拿出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那种款式在网络上被称为“男人的黑丝”。
“好。”
森内贵宽没有拒绝,让森内宽树帮他穿好衣服,戴上了手套,皮面在灯下微微反光,森内贵宽抓握着能活动的手反复看着,他说:“大小正合适。”
森内宽树盯着那双手眨着眼睛,他只觉得实在是太合适了,他的兄长就适合这种又有个性,又锋利的东西,比制服这种死板玩意儿好太多了。
“HIROKI?”森内贵宽叫了一声出神的弟弟。
“嗯?啊!走吧。”森内宽树收回视线,显得有些心虚。
他刚迈出一步,冰冷的皮质触感就贴上后颈,森内贵宽捏着他的后劲,用力揉按几下,语气却是非常普通的,“走吧,别发呆了。”
森内贵宽当然是故意的,他依旧想要得到那个,会因为他颤抖的森内宽树。
山下亨请所有人吃了一顿好的,北方实在是美食之都,不吃一顿简直枉来,大家也不客气,敞开了吃,敞开了喝。酒过三旬,桌上的人都有些迷糊,森内宽树还行,啤酒涨肚子,他不爱,他还是更爱喝烈酒,可一个人喝有点无聊,不如多吃点好吃的。森内贵宽半梦半醒,他有点找到进“异特”之前和朋友们相处的感觉了,桌上的人都是好人。
“我们回吧?”小浜良太和山下亨靠在一起,看起来很黏糊,他抓着山下亨的手,盯着桌面。
“那,分两辆车走吧,我带亨和良太回,TAKA和弟弟一起吧,别拐弯,要直接回酒店哦。”因为身体状况而没有饮酒的神吉智也说着,收拾好东西,推着那两个人起立,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店门口。
“诶——要直接回去吗?马上就要下雪了,我想和兄长去赏雪。”森内宽树点戳着手机。
“赏雪?白天在山里还没看够吗。”森内贵宽的舌头有点不受控制,能说清话,却有些迟钝。
“那种情况怎么可能有心思赏雪啊,兄长不想陪陪我吗?”森内宽树说着屈肘,捅了森内贵宽一下。
“不能太久……。”森内贵宽还是松口了,借着酒意。
于是他们打车去了离酒店不算太远的一处著名观景街,河流贯穿而过,店铺和路灯的灯光洒下,把冰冷苍白的雪都染上七彩的颜色。
真漂亮,啊不,应该是——好鲜活。森内贵宽看着面前的景色,看着来往的人,心中发出这样的感慨,寒风一过,他的脑子也清醒了一些。
自由忽然变得有实体了,森内贵宽迈动脚步,森内宽树和他走在一起,他们也不说话,就这么慢慢往前走。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来过这儿吗?”森内宽树问。
“没有吧,不过确实一起出去赏过雪。”森内贵宽答。
“去的哪儿?我也记得有过那么一次,但想不起来去的哪儿,兄长那天又在不在。”森内宽树说着走向河边,弯腰抓了一把雪,在手里搓起雪球来。
“我当然在,就在关东,没走那么远。”森内贵宽伸手扫去一侧长椅上的学,一屁股坐下,两手揣进了新外套的口袋。
“啪——”森内宽树一回头,那个雪球,丢在了森内贵宽的脸上,随后耳边响起森内贵宽的笑声。
“哼哼哼……,这是复仇,兄长今天也拿雪球砸我了不是。”森内宽树说着挨着森内贵宽坐下,贴得很紧。
“那也是没办法,谁叫你听不见。”森内贵宽甩甩头发,抹了把脸侧过头,看向森内宽树的脸颊,自己那一拳留下的淤青开始初步显现,于是在口袋里捂热的手,隔着那双皮手套抚上森内宽树的脸。
森内宽树躲开,歪开脑袋就甩甩头发,红发将那块淤青遮了起来,森内贵宽小声说着别动,可森内宽树才不听,干脆一弯腰,彻底躲开了森内贵宽的手,他抬起眼睛,看着兄长的神情,最后弯起眉眼。
“不疼,兄长也不是故意的,你摸了才会疼。”森内宽树说。
森内贵宽的手空在寒风里,掌心里只留有黑色皮革裹着昏黄的路灯留下的光影,他的指尖微微一颤,手臂猛地一伸,手掌捏住了森内宽树的下巴,把他整个人都拽了起来。
“那就疼着。”森内贵宽的话冷冷的,语气却耐人寻味,是那种挑衅中带点命令和怜惜的口气。
森内宽树浑身一个机灵,突然有点后悔给他兄长送上这样一双手套,实在有点犯规。兄长的眼睛里又只有他一个人了,命令也好,捏疼他也好,这些都是实在的,带着生气和温度的,心里的空缺又在这一刻被填上。他不会去想自己是不是有病,因为他清楚他的病因是什么,他就是有病。如果兄长能捏住他,控制他,爱他,他会很安心。
森内宽树的颤抖被森内贵宽尽收眼底,他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拇指按上那块肿胀的皮肤,慢慢用力,他看着森内宽树的眼睛,对方也看着他,眼睛里的笑意逐渐被其他的欲念侵蚀,终于对方的手覆上他的手,轻轻地叫了他一声:“TAKA。”
不是兄长,不是哥哥,是TAKA。
森内贵宽手上更用力了些,他听到森内宽树倒吸一口凉气,睫毛颤抖着,接住一片雪花,盖在他手背上的手也在用力,让他们的贴合变得更加紧密。
“疼吗。”森内贵宽问到。
“嗯……。”是森内宽树那一贯的,小猫撒娇似的声音。
“你刚才叫我什么。”森内贵宽凑近了些,他能看到白雾从森内宽树口中呼出,对方眯起了眼睛。
“兄长……”森内宽树小了音量,视线从森内贵宽的唇扫到眼睛。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森内贵宽说着松开手。
森内宽树滞在原地,森内贵宽的手拿走了,自己脸上就只剩下了触感的残留,那些疼痛变成了别的东西,像是令人麻痹的电流。
森内贵宽拽了拽自己肩上的衣服,他还吊着一只手,缓缓站起来,军靴踏在地上,留下了一个鲜明的脚印,他看着还坐在长椅上的森内宽树,对方的视线追着他的手,满眼的留恋和渴望,于是他笑了一下。
“我们回去吧,不然亨该出来抓人了。”森内贵宽说。
“好。”森内宽树也站起身。
两个人一路无言,走着回了酒店。
森内贵宽进屋后就收拾好了行李,那些第二天不再需要穿上的装备被他收拾整齐塞进了背包,森内宽树也在洗漱后把自己的东西归拢一处,他摊开的行李箱里空了一块,因为那件外套终于穿在了森内贵宽的身上。
屋里的灯又变暗了,两个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从街上回来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话。森内宽树看着手机,而森内贵宽只是躺在床上发呆。原本以为今天喝了不少很快就会睡着,可他怎么也睡不着。
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森内贵宽看见森内宽树掀了被窝下床,然后走到了自己床边,他问:“怎么了?”,森内宽树不答话,安静地在他床边盘腿坐下,两臂交叠趴上他的床沿,直直盯着他。
森内宽树说不出话,他觉得喉咙像被黏住了似的,他明明有很多想要表达的,于是他就这么趴在床边,看着躺下的兄长,也许是沉默的时间太长,森内贵宽坐了起来,也盘着腿面向他。两个人就这么看着。
你想要什么?
你猜?
昏暗的灯光里,眼神传达了一切,森内贵宽伸出了手,轻轻抚上那头红发,这招很受用,森内宽树立刻就放松了肩膀,乖顺的模样让森内贵宽产生了自己在摸小狗的错觉。
“这个时候怎么又不说话了?”森内贵宽说着,手慢慢摸向森内宽树的耳朵,带茧的指尖描过耳廓,最后捏上耳垂,轻轻一揉就能摸到穿孔。
“说了,这一天就真的结束了,兄长就要走了。”森内宽树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他的嘴埋在他的手臂里。
“可你不是很有本事吗,只要找到了机会,就会钻到我面前来,还怕这个?”森内贵宽的手指继续移动,插进了森内宽树脸颊与手臂的缝隙里,对方很配合,所以他毫不费力的又一次托住了森内宽树的下巴。
“只能由我单方面的来见兄长,我也会很不安,万一兄长不想见我怎么办?擅自出现让兄长讨厌我了怎么办?我也是会思考这种事的。”森内宽树说着就勾唇笑了,这不算是试探,这是明摆着,要森内贵宽用肯定积极的回答来回复他。
回应他的,是和在外面时一模一样的疼痛。
森内贵宽的手上一用力,森内宽树口中就漏出一声喟叹,笑着的唇和眼立刻着上魅意,交叠的手臂慢慢伸直,指尖触到了森内贵宽的膝盖,渐渐的是一整个手掌都搭放在了森内贵宽的腿上。
这太暧昧了,不是兄弟的距离。
可这又怎样,他们本来也不是一般的兄弟。
“你很喜欢这样?那,之前打你手心你是不是舒服得要死了。”森内贵宽也笑了,不过是皱着些眉头的。眼前的森内宽树完全没有一点要掩藏心思的意思,几乎是把那些翻涌的渴望都摆在了他面前,自己是不是又走进这个小恶魔的圈套里了?
“兄长好懂我,既然这么懂我,之前对我冷冰冰的做什么?”森内宽树慢慢站了起来,他摁着森内贵宽的手不让他松开,膝盖压上床铺,手撑在森内贵宽盘起的腿上,凑到了对方面前。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看着对方的眼睛,看着那张虽然不一样却总有相似轮廓的脸,过了许久,森内宽树拿下了那只捏在自己脸上的手,攥在了自己手里,“是你亲口说的,我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如果这个地方是你身边呢,TAKA。”
“你什么时候起这种心思的。”森内贵宽一动不动。
“再见到你的那天,我就这么想了。那这次如何呢,你是会要我回到隔壁那张床上,还是,”森内宽树说着,拉着手心里的那只手,慢慢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接受我。”
森内宽树的身体轻微抖动着,浴袍滑下肩头,昏黄的床头灯照亮了那副一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森内宽树并没有像森内贵宽想的那样,在父母亲的庇佑下过着完全无忧无虑的少爷生活,他也在努力的证明自己的价值,去活出自己的样子,而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兄弟。这样的人,居然把脖子交到了别人的手里。
森内贵宽的手指慢慢压实,也就是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摸到的不是人类的脖子,而是呼啸而过的风。自己手好像钻进了一个口袋的破洞里,里面是空的,只有风不断的吹着。森内宽树吞咽一口,喉结滚动,顶着森内贵宽的手。滚动,体温,森内贵宽选择抓住这阵风,切实地掐住了森内宽树的脖子。
转眼间,森内宽树发现自己离森内贵宽更近了,他的兄长捏着他的呼吸,把他拽到面前,这个距离能看清所有,听清所有,他们的呼吸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过了。
“如果留在了这张床上,你就哪儿也去不了了,HIROKI。你想清楚了吗?”森内贵宽的眼睛左右扫着,不断确认着面前人的情绪。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森内宽树卸下了自己身上的力气,几乎是完全的倚在了森内贵宽的怀里,任由对方捏着自己的脖子,双臂搂着森内贵宽的肩膀。
“真是欠你的。”
“谁也不欠谁,是我们自愿的。”
第二天,森内宽树是被摇醒的,感觉还没睡饱,低头一看,自己还赖在森内贵宽的怀里。
“我们要走了,你的飞机是什么时候?”森内贵宽坐起身,把被窝给森内宽树掖了回去,他想过干脆不辞而别,可尝试了几次,自己做不到。
“我还没买票……现在几点?”森内宽树看向床头的电子表,是一个早得可怕的时间。
“还早着呢。”森内贵宽下了床,他单手穿衣服的动作可以说是很熟练。
森内宽树盯着天花板,慢慢坐起身,看着自己的兄长单手穿衣,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帮忙,终于衣服好好穿在了森内贵宽身上,森内宽树在给他系皮带。
“咔哒。”
那条前天夜里还抽过他掌心的皮带,系好了。
“你多睡一会儿吧,把你叫醒,是怕有的人之后要怪我又扔下他一次。”森内贵宽说着,弯腰拎起了背包。
“你现在扔不掉我了,不过确实,如果TAKA不辞而别得话,我可能会让山下管理官对你坏一点。”森内宽树笑了一下。
森内贵宽走向玄关,脚塞进了军靴里,他蹲下身拉起侧面的拉链,蹬了蹬,最后套上森内宽树送给他的外套,这下穿戴完毕了,他也没了继续磨蹭的理由。他站在玄关,看着和他相对而立的森内宽树,对方的身上黑着一半,亮着一半,离他好远。
“记得吃药,一天一片,吃完伤就好全了。”森内贵宽说。
“嗯,一会儿就吃。”森内宽树点点头。
“那我走了。”森内贵宽语罢站在原地。
“好,代问他们好。”森内宽树也站在原地。
两个人就这么相互看着,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催促声。森内贵宽埋头转身,他的手刚碰上门把,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我还能来看你吗?”森内宽树的声音闷在森内贵宽的肩上,他问了那天在会面时里一样的问题。
“就算我反对,你也还是会来。”森内贵宽的手捏紧了门把手。
“你回答我……你想不想我来看你。”森内宽树的语气很果决。
“想。”森内贵宽沉下肩膀。
“那你能不能,抱抱我。”森内宽树的声音依旧闷在肩上,音量却小了许多。
森内贵宽的手从门把手上垂了下去,他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对方如他想的那般,在轻微地发抖,于是他抬起了能动的那只手臂,将森内宽树箍进里怀里,不断拍着那个单薄的肩膀,揉搓着一头红发。
最终,森内贵宽的手慢慢捏紧了,捏住了森内宽树的后颈,把对方牢牢按在自己怀里:“这样,就算是正式地抱过你了吧,HIROKI。”森内贵宽说。
回应他的是森内宽树的混笑声的眼泪。
Chapter 10: 10
Chapter Text
森内贵宽的生活又回到了和之前一样的平淡无奇,在北方的三天两夜像个自由的梦。除了在空闲时间看看那个裹着冰雾的吊坠,现在他也会看看那双森内宽树送他的皮手套,HIROKI的脖子是那样温热的,脆弱的,可以一把掌握的。
“想什么呢?”小浜良太往嘴里塞了一口饭,侧头看着在思考的森内贵宽。
“没事。”森内贵宽被叫了一声,才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吃了两口他想到,从北方回来就没再见过山下亨,对方似乎是请假了,于是又问,“亨怎么样,请病假了吗?不要紧吧。”
小浜良太的咀嚼速度明显变慢了些,点点头,“嗯,亨的伤没好全,可能这个月都得住在医院里了。”
这么严重?森内贵宽想到了那日在房门偷听到的内容,但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打算,虽然关系不错,但也不是事事都该相互通知的,于是他吃掉了最后一口,“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说。”
“TAKA能帮什么忙?又不能出去替我看看亨。”小浜良太下巴一抬,揉揉鼻子。
“我……又不是一个人。”森内贵宽这句话说得有些别扭,转头他把餐盘还回去,离开了食堂。
小浜良太嚼着菜想了一会儿才听懂了这句话。
什么啊,和弟弟彻底和好了啊?也挺不错的。
山下亨归队的速度比小浜良太想的快,只是又过了一周他就精精神神的回来了,大早上看到山下亨穿戴整齐的站在走廊里点名,小浜良太都快笑出来了,他很久没有看见山下亨,他们之间很少分离这样长的时间。
森内贵宽瞥了一眼,也跟着笑了。
今天是休日,宿舍区的过道很热闹,山下亨坐在走廊铁门边值班,这一队的罗刹都围在他桌前和他聊天,有人问他伤好了没,有人伸手示意,让他把夹带的烟酒拿出来,一片祥和。森内贵宽难得的站在了走廊里,就靠着门边的墙,远远看着。
原来置身于伙伴之间是这样的感觉啊。
“MORI酱,嘿!”小浜良太冲到森内贵宽面前,猛一跺脚想要吓唬他。
“你怎么在这儿,不去和亨说说话吗?”森内贵宽只是淡然地转过脑袋。
“才不要啊,好多人,有什么话晚点再说也不迟,亨回来了就好。”小浜良太也靠在了墙壁上,和森内贵宽并排,含笑远远看着被众人围着的山下亨。
这衬得森内贵宽更娇小了些,他抬眼打量一番二人之间的身高差,冷哼了一声,脑袋一歪凑到了小浜良太耳边:“你啊,和山下监察官是什么关系?”
“诶——?”小浜良太忽然挺直了身子,极其大声的下意识回应,走廊也因为他的这声吆喝安静了,都看着他。被这么多人盯着,小浜良太四处找着视线的落点,最终看向了走廊尽头,坐在桌前的山下亨。
哈?这是什么很吓人的问题吗,怎么从头红到脚了啊?森内贵宽挑起眉毛。
啊,该不会是,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吧?森内贵宽皱起脸。
“怎么了?”山下亨起立朗声问到,看向了正对铁门的,森内贵宽的房门口。
“没没没,TAKA在讲笑话呢!”小浜良太眼神闪躲,伸手搡了森内贵宽一把,二人你推我挡地走进屋里。
房门关了,森内贵宽的这间宿舍第一次有了监察官以外的客人走进来,屋里的监控探头唰地立起,对准了他们俩。
“你好可疑,你和山下亨都好可疑。”森内贵宽拉了椅子,搬给小浜良太,自己坐在了那张小桌上。
“是你奇怪好吧?没事怎么问这种问题啊?”小浜良太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往椅背上一靠。
“怎么,你和山下亨在谈恋爱吗?”森内贵宽笑着揶揄。
“……”小浜良太的神色渐渐凝滞,然后变得严肃,他摸着自己的胡子,最后叹口气,“那倒也不是,不过你这么理解也没什么问题。这是秘密,你看出来了算你聪明,绝对不可以说出去,因为是TAKA,所以我才会承认的。”
森内贵宽忽然觉得背上一凉,小浜良太很少露出这种表情,讲的话带着些打趣的成分,可还是让人觉得有些窒息又压抑。他好像看见那两个人被拢在黑雾里,这一刻他有些后悔问,但又觉得幸运,他被信任了。
“可你说的话,已经被记下了。”森内贵宽也叹口气。
“你知道这是小事!”小浜良太抬起脸,那种骄傲的小表情又出现在他的脸上。
“是是是,难不倒你,总之,看起来亨的状态不错,都可以放心了。”森内贵宽的语调扬起,确实,看起来山下亨的精神很好,没什么异常。
“嗯。”小浜良太点头应了一声,却没有太多的肯定。
这一点森内贵宽也捕捉到了,但他没打算再继续问下去,迟早会知道的,他不想逼迫他的朋友们对他交底,又不是在拷问。
山下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周围的罗刹们聊天,可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扇关上的门,直到小浜良太和森内贵宽打闹着从里面走出来。
这一晚,四个人又聚在了山下亨的房间里,队长归队,也就意味着他们一整个小队的短暂休假期结束了,因为山下亨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其他队伍也很想多立功,所以他们所有人都跟着山下亨休息了一个月。接下来就势必要补上这些日子偷的懒了。
“明天开始又要行动了,倒不是什么麻烦事,看了看,我们的日程起码得连着干两周都没有休息,你们可得注意身体,尽量别受伤了。”山下亨手里握着文件,拍在掌心,坐在沙发上。
然而屋里根本没人理他,另外三个人挤在电脑面前,正在看小浜良太篡改监控的细节操作,良太还在解说,眉飞色舞,另外两个人听得也挺认真。
“你们在听吗?”山下亨扭过头,冷了声音。
小浜良太举起手挥了挥:“嗯嗯,听着呢……像这种图像,只需要这样再……这样!看,就把之前的复制过来了,谁都发现不了!”
“诶——看起来好简单啊,我能试试吗?”森内贵宽的手伸向鼠标。
“我感觉我学会了,一会儿也让我试试吧?”神吉智也一手抚上椅背,一手撑在了键盘旁边。
“啧,早知道你们三个是来玩电脑的,今天就不该让你们进来。”山下亨放下手里的文件,给自己的茶杯添了些热水,他看向了窗外,窗外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枯枝在寒风里发抖。
“对了亨,我的冬装队服坏了,得拿套新的,现在说……还来得及吗?”森内贵宽说着和小浜良太交换了位置,手握住了鼠标,只是递过去一双眼睛。
“早干嘛去了,你干脆上车前再说算了。”山下亨冷着脸。
“拜托了,山下监察官,你最可靠了。”森内贵宽双手一合十,笑嘻嘻地,立刻转头开始实战起篡改监控的活儿。
啊,原来是这种性格啊,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苦大仇深的苦命男,结果是个调皮鬼。山下亨看着电脑桌前的那三人,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默默使用了内部通讯设备,向后勤部递交了新队服的申请。放下手里的通讯器,他咬着茶杯边沿,再次看过去,他发现神吉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看频幕,而看着他的人,对方冲他笑了一下,但是有些苦。
山下亨从北方回来,就躺进了“异特”的医院,整日输着药,药效让他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什么力气,只是日复一日的醒来,喝水进食,上厕所,简单洗漱,然后就耗费掉所有力气昏睡到第二天,如此循环。神吉智也每天都来看他,告诉他森内贵宽和小浜良太在队里做什么,有什么话要带,他也听得混混沌沌。最后一周的时候他被带去做了心相力的检查,锚定空间的能力相较之前,生效时间缩短了5秒。
“你的身体维护次数也已经有八次了,像你和良太这样特殊的人,十次就是上限了,你不考虑调岗吗?少参加前线战斗才是上上策。”神吉智也坐在山下亨的床边,看着病床床单上那个被洗得发白,快要认不出LOGO的标签。
“现在还不能,我要是走了,良太的日子会难过,TAKA的日子也会很难过,得再挺一挺。”山下亨说得没什么力气,连日的焦虑和频繁在睡眠中醒来都让他的黑眼圈更重了,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
“还要挺多久呢,亨。除非有办法把良太和TAKA从罗刹的身份里解脱出来,不然永无止境,你没办法一直为别人战斗的。”神吉智也埋着脑袋。
山下亨不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也有可能是放空,吊瓶里蓝色的药剂也会让人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神吉智也的视线落在了山下亨的病号服领口,那里平时被监察官制服的衬衫遮得严严实实,而此刻却能看到横竖不一的创口,那些细小的刀疤,小浜良太身上也有同样的,这两个人都是心相力融合剥离实验的实验体,也是那五年血腥实验中唯二幸存的两个成功实验体。因为接受了那样残酷的实验,即便成功,也要一直维护身体,神吉智也就是他们的医生。
“今天TAKA还在问你怎么样,我说你很有精神,良太倒是没说什么,但看起来也很担心,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们吗?”神吉智也说着看了看表,他很快就要去下一台手术了。
“没什么,让良太多吃点饭,在训练场别太得意,小心那些前辈揍他,告诉TAKA,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山下亨的手交握着,捏紧了。
“亨,我会尽全力,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但我总说啊,”神吉智也缓缓站起身,看着病床上的山下亨苦笑了一下:“医生也不是万能的,你要多保重自己。”
病房的门打开再关上,这里又剩下了山下亨一个人。
沙发上的山下亨看着神吉智也也笑了,伴随着轻微的摇头。
别担心。
神吉智也舒口气,脑袋拧回去,加入了小浜良太的黑客教学。
隔日,新的冬季制服穿在了森内贵宽的身上,一并送来的,还有一条金属链子,山下亨拿给他的时候只是笑了一下,他左思右想,最后把森内宽树留给他的吊坠穿了上去,挂在胸前,藏进制服里。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冬装,一旦打起来,他就会比别的同僚多一个脱衣服的动作,不然火焰会燎坏这件衣服,可是规定又需要他们穿着整齐。整理好衣服,他们这一队罗刹排队在车库门口戴上了手枷,然后坐上装甲车。
车上很安静,森内贵宽就闭着眼睛,胸口的凉意提醒着他,之前在北方的三天不是梦,自那天以后,他其实有了一些想法,他真的很想离开“异特”,哪怕是成为山下亨那样的监察官也行,他想要自由,他想要和森内宽树想见就见。他不想对方要拐过山路十八弯才能远远看着自己,也不想自己手里一点主动权也没有。
那就拿到所有的S评级吧。
为了自己,也为了HIROKI。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没那么抗拒出任务的流程,也不再抗拒和其他罗刹打成一片。现在大家都很亲切的,TAKA、MORI酱的叫他,那种被朋友包围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下车之前再重复一下今天的任务重点,1小队负责会场的南门,2小队负责会场的东门,我会在东南角待命,随时都要保持通信畅通,保护目标的照片各位应该已经背下来了,所有有异动的情况都要报告,如果有异常接近的人物、交通工具全部拦截,上级明确指示,不可以产生人员重伤致死的情况,下手要注意轻重,明白了吗?”
“明白。”
交代完毕,山下亨打开了车门,他今天带队来执行安保任务,只有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出席会议时才会动用“异特”,他们和别的小队打配合,这也是一种比赛,看看谁的兵更加训练有素。山下亨平时就和大家关系很好,所以所有人都格外重视这次暗中的较劲,绝对不会给山下亨丢人。
森内贵宽和小浜良太分在一个小队,站在了会场的东门,两个人都板正地站着,背挺得笔直,一对视就开始憋笑,觉得太认真了,有些傻。
“2队别开小差。”山下亨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两人立刻扭开视线看向了前方。
山下亨站在能观察到自己两队成员的位置,是一个高处,周围的警戒等级是较高的,通常情况下,他们只是一个装饰,用来威慑别有用心的人。议员出席会议,总会有些危险分子想来捣乱,过去这种事很常见,自从安排“异特”压阵之后,这种事情的发生概率明显下降许多,但他依旧不敢松懈,警惕的盯着周围,还有罗刹们的动向。目前,一切正常。
“山下监察官,你那边情况如何,西北一切正常。”另一名监察官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东南一切正常。”山下亨回复。
这时,远处响了一声雷,滚滚雷声响起,看起来要下雨。
真是奇怪的天气。
所有人都这么想。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西北角忽然传来了惨叫,那是人类撕心裂肺的惨叫,夹杂着痛苦还有恐惧,混着滚滚的雷声,显得尤为凄厉。
“西北怎么了?”山下亨问到,可是耳机那边没有再传来声音。
森内贵宽和小浜良太当然也听见了,他们看见眼前的媒体记者们跑了起来,朝着那一侧聚集,两个相互对视一眼,看向了站在远处的山下亨。
“1、2队原地待命,不要动,警戒。”山下亨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他本人也没有动,不断的呼唤着另一侧的监察官。
“项圈,罗刹的项圈失控了!有队员被忽然注入了毒素,你那边如何?我现在要联系上级,你得帮我看着了!”另一名监察官的声音焦急,发抖,切断了通讯。
什么?
注入毒素,必死无疑,那就是死刑,不可逆转的死刑。山下亨的掌心开始渗出冷汗,他看着自己的两组队员,似乎还没有异常,比起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不如……。
山下亨在纠结,是说出现状还是保持沉默,可他想了又想,如果下一个失控的是良太或者TAKA脖子上的项圈该怎么办,如果人必须要死,是不是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山下监察官!上级命令,撤队,现在就走!”耳机里传来另一位监察官的声音,此刻,正有担架抬着挣扎的罗刹队员从山下亨面前跑过,媒体记者们在安全线外追着担架拍摄,报道。
那些报道的声音,所有罗刹都听见了。
他们脖子上的项圈失控了,所有人,随时都可能莫名其妙的被注入毒素,然后死去。
“所有人,车前集合,快。”山下亨下达了命令,从高处走下,穿着黑色队服的罗刹们很快又在车前排成一列,上车,消失在了会场。
回程的车上不再是安静的,有队员被吓得发抖哭泣,山下亨没有要求他们安静,他说不出话,拳头捏得死紧。
“我、我没逃走也没做错事,不会突然弄死我的对吧,对吧!?怎么弄开,能不能砸开?良太,你的能力不是重构吗?就不能想想办法把这个项圈弄掉吗?”
“我不要死啊,刚才那个家伙肯定死定了对吧?”
“呜啊……呜……”
车上十分聒噪,森内贵宽也在害怕,他甚至总有项圈在释放电流的幻觉。这件事要是发生在几个月前,大概他没什么波澜,那时他的人生只有一片黑暗和混沌的漩涡,什么也没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想要见的人,有朋友,有了新的人生可能性,他不想莫名其妙死在这种地方,死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车到了,内围的氛围非常紧张。罗刹们站在进门处排成了一排,一个临时的工作站搭在了这里,那桌上有几个已经被拆下的项圈,刚回来的两支队伍在门口拆下了项圈,但在走进内围之后就被告知,在项圈的程序错误解除之前,不能解除手枷,也不可以离开宿舍。他们一个个的被反锁在了宿舍里,坐在床上的森内贵宽活动着脖子,用戴着手枷的手拿出了镜子,看向那里。
那一圈皮肤颜色已经变得很深,也粗糙许多,他都快忘记摘下项圈的感觉是怎样的了,可惜,一个牢笼解脱,还有另一个牢笼。抑制心相力的手环和手枷都戴在手上,他的活动非常不便,连脱下上衣都做不到,连摸摸胸口坠着的那个项链都做不到。
异特项圈失控,有罗刹被突然注入毒素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死亡这件事在几个小时间传得沸沸扬扬,新闻报纸,社媒平台,无处不在讨论这件事。有的媒体直接去采访了死者的家属,家人在镜头前哭到昏倒。
森内宽树看着电脑屏幕,两眼发直。
他在移动晃动的镜头里看见了自己的兄长,至少在记录的那瞬间,自己的兄长还没事,还活着,可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已经归队,归队之后是否会暂时取下项圈,还是任由莫名其妙抽风的程序去剥夺他们的生命?官方并没有及时作出回答。
浑身脱力的森内宽树呆坐在工位上,一个月前还抱着他的兄长,会不会和那个罗刹一样,在顷刻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西泽照贵也在事务所里,他站在森内宽树身后,看着屏幕,也看着他的朋友,对方连发抖都无法做到了,浑身僵直,冷汗直流。
“HIRO。”西泽照贵轻轻呼唤一声,没有回应。于是他也不再执着,拿走森内宽树桌上的茶杯,接了一杯温水放下,自己就坐在事务所的沙发上,陪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兄长死了……怎么办。”森内宽树的声音发直,带着细不可闻的颤抖,他说完牙关就开始打颤,猛地抱住了脑袋。
“不会的,你大哥看起来命很硬,再等等消息吧。看,社媒上很多异能者组织都在发声抗议,说这么对待罗刹是不合法不合规的,舆论压力已经开始变大了,还有的团体正在组织游行示威。”西泽照贵,说着亮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尽管他知道,森内宽树现在应该没心情看也没心情听他在说什么。
嗯……确实看起来命很硬,能听进去多少算多少吧。
“噼噼啪啪——”
森内宽树点了几下鼠标,敲起了键盘,他顾不上现在“异特”内部的通讯管理是否严格,他给山下亨发了邮件,内容很简单:“我哥还好吗,项圈有暂时摘下吗?”
“我真的受不了了,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从那个鬼地方弄出来吗。”放下鼠标的森内宽树仰在了椅子上,手垂着,指尖在不受控制的抽颤着。
“也有,比如我们去劫狱。”西泽照贵说得轻巧又认真,这是森内宽树听得出来的认真,西泽照贵没跟他开玩笑,只要森内宽树说一声,他真的就会死心塌地跟着去。
因为他们是生死之交。他们认识很多年,从少年时陪伴到现在,自己大森内宽树两岁,这对兄弟之间的纠葛他多少也是知道的,嘴上越恨,心里越在意。而且这段时间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恨了,那就只剩下在意和从一而终的爱。
“叮叮——”是邮件,山下亨的回复。
“安好,暂时不要主动联系。”
看到这句话,森内宽树松了口气,他立刻大喘起来,反复盯着屏幕上的字确认了好几遍才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大口呼吸。
看来暂时不用劫狱了,西泽照贵这么想到。
神吉智也单独和山下亨在房间里会面了,神吉智也看起来很疲惫,距离项圈失控已经整整过去一天,失控的原因是有人刻意干扰,但这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他被叫去做了尸检,尸检结果让他感到不安。
他是第一次参与项圈致死的死者尸检,各项指标似乎都很正常,但是有些细枝末节还是被他捕捉到了,看同僚们都没什么反应,他也不敢声张,只好单独告诉山下亨。
“项圈不只是毒素致死这么简单,那个东西长时间佩戴会让佩戴者器官衰竭,你……戴了多少年?”神吉智也的声音变得有些怯懦,手指相抵,在相互推搡。
“12年,良太今年该戴第13年了。”山下亨语气平静。
“怪不得,正好,明天得把死者送到B区去做最后的核验,我看有没有机会,能翻下之前的资料,我有想要查证的事情。亨,我很难接受这件事,虽然我知道这无可奈何。”神吉智也慢慢埋下脑袋,双手捂住了脸,他哭不出来,一想到自己的好友都在经历这种慢性处刑,他就无法承受,绝望的焦虑掐住了他的泪腺。
“真相次要,你要保护好自己,现在项圈暂时都摘下了,不会有人突然莫名其妙死去的。”山下亨拍了拍神吉智也的背。
“你不知道,那天你们出去没多久,在我病房里躺着的罗刹也这么死了,他都被困在这里快20年了,结果就这么死了。那毒没有解药也没有缓和剂,除了我,其他的医师都不看他,还在催我去下一台手术,他死了之后也没人提起,其他人都在讨论第二天的随队任务。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异类?我只能转移疼痛让他走得舒服点,他哭着喊着说他也是人。不只是他,昨天一口气在内围……死了11个罗刹。”神吉智也的声音微微发颤,一字一句,嚼在齿尖。
一字一句也割在山下亨的心里,11个罗刹,近乎两个小队。可是罗刹是消耗品,每个月都会有新人补充进来,每个月也都有罗刹被“释放”或是调岗。
他们不是人,至少没什么人把他们当作人,即便自己成为了监察官,那些没有罗刹经历的监察官依旧在背地里叫他狗,叫他恐怖分子。
即便他和小浜良太是清白无罪的,只因为是实验的幸存者,只因为有人想要掩盖血腥实验的真相,就剥夺了他们的自由。
TOMOYA,是“异特”这个牢狱里第一个把他和小浜良太当作人的人。TOMOYA足够善良,能够共情所有人,从来不对任何人有偏见,战况再恐怖的战斗,只要他在,只要他说:“我来了!”,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一定能活下去。
因为足够善良,所以TOMOYA也足够痛苦。
“我决定了,为了良太和我自己,也为了你和TAKA,还有在外面等着TAKA的人,我要掀翻这个体制。TOMOYA,如果你翻到了有用的资料,时机如果合适务必想办法带出来,这很危险,你可以陪着我吗?虽然我才说真相次要,但我一想,不冒险,我们真的会被困死在这里,良太,良太已经吃了太多苦头了,我不想要那个破项圈一直锁着他的脖子。我也不想要TAKA一辈子都和自己的亲弟弟遥遥相望,不想要你一直被逼着去做不愿做的事,我们该自由的。就算有罪,赎罪也该有尽头。”山下亨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那双总是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爱人和朋友的面庞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既然总有人叫他恐怖分子,那这次就坐实算了。
Chapter 11: 11
Summary:
好MFS的大家,凑齐了!
Chapter Text
神吉智也在B区完成了最后的复核,十几具尸体陈放在一个屋子里,都从头到脚盖着白布,这些都是前天枉死的罗刹。只有他一人留在这间屋子里,其他人都匆匆离开,也嘱咐他快走,似乎死的不是有生命的人,而是一件东西坏了,丢在这里了。神吉智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回到亲人身边,有没有机会被好好安葬。
“身体死了,灵魂会自由的,对吧。”
“咔嚓——”
终于滑动门锁上,神吉智也退出了这间屋子,他手里拿着材料,要去上交,还要填写,因为他最后一个走,同僚们就把这个收口的活儿留给了他,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换下衣服,他拿着一叠资料前往了资料室,门口有专人看着,他刷了自己的工作卡,填写了一系列的表格和一张保密表,终于得以进去。
资料室有很多层,地下地上,一般的工作只需要在一楼就可以完成,部分有科研任务的人则有去其他楼层查资料的权限。山下亨冒了险,把小浜良太带到自己房间里,神吉智也也冒了险,从“异特”医院里拷贝来了他的管理数据,三个人在山下亨的房间里奋战一夜,终于篡改了神吉智也的权限,现在他有了去其他楼层的科研权限。
科研权限是常常复盘检查的内容之一,一旦被发现,他们三个就死定了。所以神吉智也只有今天,他得想办法进去,还得想办法,把重要的资料备份下来。
“请出示工作证件。”下楼的楼梯口,值守的监察官伸来手。
神吉智也从白大褂里掏出自己的工作牌,从善如流的在那个刷卡器上碰了一下,他心中难掩紧张,盯着屏幕的监察官看了一会儿,面色如常,然后抬起手臂,指向了楼梯口,示意他可以走了。
“谢谢,工作辛苦了。”神吉智也不忘笑着打个招呼,对方也公式地笑了一下。
地下两层都存着过往的科研数据,方便科研人员随时来查看,也有很大一部分资料是一定无法调阅的,比如山下亨和小浜良太经历的那场血腥实验,没有任何权限可以查阅这份资料。所以神吉智也也没有动这个心思,他在大书柜之间游走,终于走到了器械相关的分类区,手枷、手环、项圈相关物件的构成、材质,在这些资料里都有详尽的记载,甚至是版本迭代的痕迹。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最快的时间里备份下需要的部分,时间要控制在一分钟以内,因为即便是小浜良太的操作,黑进B区也只有一分钟。他们都走在了钢丝上。
翻页,折角,神吉智也坐在了地板上,那些旧书旧文件逐渐在他身边堆积,正当他打算抱着这些书开始备份时,转头看到了另一边的档案室。
一种直觉,他该去看看档案,可是他没有权限。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档案室门口,那里坐着一位监察官,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似,身量不高,浓眉,有胡子。
“有什么事吗?”对方问着,伸手。意思是要进去就刷卡。
“呃,啊,没有,就就……觉得您有点……面熟?是不是以前一起共事过?”神吉智也笑着往后退了半步,怀抱着资料。
“我确实见过你啊。”胡子男摸着自己的胡子,仰脸打量着面前的神吉智也。
“是吗?我叫神吉智也,您呢?”神吉智也已经产生了逃走的想法,但现在就转身,也太不自然了。
“加藤伸明 ,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以前出去干活儿的时候你也不负责我的小队。”加藤伸明的手又一次伸了出来。
“我……不进去不进去。”神吉智也欠身转身就要走。
“要退一步吗,那可就出不去了哦。”加藤伸明的声音很冷静,光听,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反而上下不挨着,像是随口说胡话。
但神吉智也听懂了,他一回头,那双没什么焦距的眼睛依旧盯着他。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神吉智也皱起眉头。
而加藤伸明只是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门,在指向面前的神吉智也,歪了下脑袋。
让你进去。
为什么?
眼神完成了交流,加藤伸明装模作样的拿起桌面上的刷卡器,扫了自己的工作卡,随后转了一脸笑容,推开门。
“请进吧神吉医师,但是别忘了,档案室里的资料是不能带出来的,你手里的书先放我这儿寄存吧。”加藤伸明说着,抱走了神吉智也怀抱的书册,推了对方一把,然后关上了门。
啊,这个应该是上次HIROKI说的那个医生吧,大概是没放错人的。加藤伸明这么想着坐回了办公桌前。
他是考进“异特”的,在作战系统之外,过去还在外面做自由人的时候,当过森内宽树的一次性员工,心相力是置换型,精神系。森内宽树现在还和他有私人联系,但对方并不知晓自己已经在“异特”系统里,三天两头会打探里面的情况也不说明原因,不过要查明原因倒不是什么难事。他守着档案,随便一翻就知道了,HIROKI的大哥被关在这儿呢。
神吉智也是来做什么的他猜得到,“异特”的信息闭塞,但他有的是办法,外面闹得不可开交,里面又怎么会风平浪静呢?推不推翻这个体制对他个人来说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坏处,只是不巧,他很疼HIROKI那个缠人鬼,也天生痛恨这个世界对异能者的偏见。
神吉智也顾不上外面的那个监察官是什么居心,他按着编号找了起来,山下亨和小浜良太的资料也在这里,翻开一看,一切正常,他们有一个编造的罪名,编造的收容日期,释放时间那一栏是空着的,档案上的照片,二人都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和现在的模样已经有了出入,神吉智也看着照片上二人的脖子,那个项圈箍在上面,发黑,发绿。
再找了两列,他找到了森内贵宽的档案,拿在手里的时候就发现这比其他的档案要厚实一些,个人信息的部分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后面夹了一份体检报告,他随意翻了一下,就看见了几个鲜红刺眼的大字——涅槃计划。
这是山下亨他们所经历的血腥实验,那个实验神吉智也是最后一批参与者,这个实验在四年前彻底停止。他认真翻看着,里面还有森内贵宽自己签下的认罪书,自愿申请来“异特”服役的协议,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只需要服役三年就可以离开这里,可现在,他已经在这里被困了5年了。
线索忽然串联在了一起,神吉智也反过来认真看了森内贵宽的体检报告,上面对23岁的森内贵宽各项数据都有明细记载,尤其是心相力的检测非常详细,最后一行的结论里写着:心相力纯度98%,融合性极佳。
原来一开始把TAKA抓来,是想要做实验吗?
神吉智也不寒而栗,牙关打着哆嗦,手也开始抖。他摸出了自己用特殊材质布料包裹着夹带进来的微型相机,他不知道小浜良太能不能篡改这里的监控,但是他得想办法把这份资料弄到手,传出去。
细不可闻的快门声响起,神吉智也的额角开始渗汗,他强迫自己冷静,把资料重新装好放归原处,手搭上了资料室的门把。
如果外面那个加藤伸明是伙伴,自己现在就能顺利出去,如果不是,现在这个门一定已经反锁,等待他的会是“异特”的审判。
“咔。”门顺利开了。
神吉智也深呼吸一口走出来,有些恍惚地抱起放在加藤伸明桌上的文件,对方甚至没看他,在摆弄电脑,他也这么径直离去。
入夜,篡改好监控之后,神吉智也才说出了去到档案室的事,小浜良太和山下亨对加藤伸明这个人都没有印象,照理说不该这样,他们在这里待了很久,而监察官的更新又很慢。
“那个人,会不会是有段时间面向社会招聘时考进来的,所以我们才都不认识。”山下亨说。
“有可能,不知道是敌是友,总之,良太你看看能不能找到档案室的监控。”神吉智也说。
“我试试吧,希望他是朋友不是敌人,不然我们三个事情没办成,可得先死了。”小浜良太皱着眉毛,嘴角耷拉了下去,他寻找着档案室的监控摄像头,找到之后通过权限篡改开始查看回放,根据神吉智也提供的时间一点点前后倒。
“诶?黑掉了,TOMOYA进去的时候,刚好什么也没拍到,那20分钟的监控画面是黑屏的!”小浜良太不信邪,反复看着,档案室内的画面始终没有神吉智也,档案室外的画面里也没有,自始至终只有那个叫做加藤伸明的监察官坐在那里,要么发呆,要么看书。
“那,也许他是朋友。”山下亨说到。
“先这样吧,资料交给你了亨,TAKA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现在他在‘异特’手里,只要有一天计划重启,他一定是第一个实验体,反抗宜早不宜迟。还有别的内容,我要带回去仔细看看,把结论得出之后会立刻汇总给你。说起来,项圈干扰还没有排除吗,都三天了,再关下去人都该疯了。”神吉智也收好微型相机,揣进包里。
“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今天有罗刹想要自杀,你知道如果他们在服役期间自杀,他们在外面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也是逼急了。上面什么动静都没有,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山下亨也很恼火,这段时间他光是把小浜良太弄出来就费尽力气,TAKA也只能每天送饭的时候去关照一下,尽量给对方活动的机会,但是杯水车薪,毕竟都是活生生的人。
“TOMOYA,你就安心研究,其他事情交给我和亨就好了!”小浜良太伸出手,拍在了神吉智也的手臂上。
“只能这样了,我先走一步,这段时间暂缓联系,有消息了,我会主动来找你们。”神吉智也语罢,离开了这里。
第二天,所有罗刹被叫到了房门口,他们的手枷终于被摘下,项圈被重新戴回他们的脖子上,一切似乎都照旧进行,但这三天,改变了很多人的想法。
有的罗刹刚来没几个月,他们还期待着被放出去,有的人已经身陷囹圄许多年,知道离开无望,外面也有没有在等他们,还有的,就像森内贵宽这样,想要离开,却不知道怎么才能离开。上级没有解释项圈失控的原因,也没向社会公开情况,这件事就像12月的冷风,一阵吹过,只留下落叶和灰尘。
任务照常进行,但任务的精细程度大不如前,所有人都在害怕,那样的程序错误会不会重演,自己冒险做着这样的活儿赎罪,到头来赎罪没有尽头,自己还要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被杀掉。
这已经是山下亨这周第三次约队内的罗刹谈话了,他们小队尚且如此,其他小队更是情况糟糕。写完笔录的山下亨经过走廊,休息的罗刹们个干个的。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听说是有人想劫狱才搞得这一出。”某个罗刹笼络了一圈人,在角落里低声说着。
“真的假的,啧,你这个话说出来不怕被抓走吗?都听着呢!”另一个罗刹抱着手臂,脑袋转了一圈,示意这里全是监控。
“聊什么呢。”山下亨看见大家聚堆走了过来。
“没什么,亨哥,咱们脖子上的狗链子不会再出事儿了吧?”刚才讲八卦的罗刹口气吊儿郎当的,手揣在裤兜里贴了上来,一副质问的样子。
“不会有问题了,安心吧。”山下亨感到了自己小队的队员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但还是维持常态,笑了一下。
“凭什么相信你的话,虽然你以前和我们一样,但在现在日子好过了啊,我们死不死你也不在意吧?”这个罗刹和山下亨身高相当,朝前一步,要打起来的样子,周围有人拽他的胳膊,他都甩开。
“不信也没办法,我没有能力再为大家做更多了。你要如何,杀了我?杀了我或者打我一顿再或者跟我逞口舌之快,都改变不了你出不去的现状。”山下亨扬起下巴,他是不怎么生气,但不代表没有脾气。
带头的罗刹举起了拳头,极快地挥过来,山下亨只是一捏手掌就将对方扔到了墙角。
“外面还有人在等你对吧,我知道你还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他们时常打电话来询问能不能见面,有这样的家人,你该考虑的不是和我作对,而是想点办法。”山下亨没有说是什么办法,事到如今,他也不再相信S评级这种东西了,这是他要推翻的,他要重新制定的规则。
“有什么办法,要我们跟TAKA一样拿S评级吗?你以为谁都有他那种怪物一样的能力?”被山下亨控制在墙角的罗刹挣扎起来。
这时过道里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监察官巡查组,显然他们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山下亨收走锚定空间,伸手将地上的罗刹拽了起来,做了一个“闭嘴”的口型。转过身他礼貌含笑地解释到:“和他们打闹了一下,大家都关久了,平时我们关系就很好,你们也知道。”
巡查组半信半疑,最终冷冷看了一眼,制服上带着红袖标的那个白了山下亨一眼冷哼道:“物以类聚。”随后这队人又齐刷刷的消失了。
“事到如今,你们还愿意相信我吗。”山下亨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小队成员,除了小浜良太和森内贵宽以外其他人都在。大家其实都知道,刚才说的都是气话,在这里,没有比山下亨更在乎他们的人了,也没有比山下亨更把他们当人的人了。山下亨是监察官里的异类,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都不说话,我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生,对了,听说为了补偿大家,这周伙食都开得挺好,还有一会儿就要开饭了,多吃一点。”山下亨有模有样地埋头看表,转身离开。
森内贵宽一直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他没关门,一直听着,山下亨路过他门前时他叫住了对方,山下亨也回过脑袋,一回头,发现小浜良太也在这间屋里。
“亨真的是队长啊,好有本事。”森内贵宽笑着。
“辛苦了。”小浜良太拍上山下亨的肩膀。
“那拜托你俩也多听听队长的话了,如果可以,我想救所有人。”山下亨说着舒了口气,拍了拍肩上良太的手背,转身离去。
“NOB,有什么新消息吗?”森内宽树接到了一通电话,这是一位和“异特”有些关系的朋友。
“嘛,听说里面恢复正常了,我知道的就那么多,你啊,少打听点吧,再问下去我都要成危险分子了,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要考进去吗?”加藤伸明正在休假,他回到了自己在外的出租屋,现下正倒在沙发上。
“当然不是,总之如果还有什么新消息,你一定要跟我说,说好了哦。”森内宽树的语气很诚恳,少了许多或是打趣或是带刺的话语。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我明天又要出差了,下个月回来见一面一起喝个酒吧?TERU还是和之前一样爱钓鱼吧,刚好有人给了我新的钓具,我用不上就送给他吧,下次叫上他。”加藤伸明说着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诶?只有TERU有礼物,我没有吗?NOB,你这个偏心大叔!”森内宽树语调拔高。
“嗯——那给HIROKI买个小熊饼干吧,先这样,我要去忙了。”加藤伸明说完就挂断电话,手机一扔,按下电视遥控板的播放键,美美地躺着,看起了自己喜欢的电影。
啧。
算了,这个大叔其实挺可靠的。
森内宽树这么一想,身边的人都是些好人,虽然好像都不着调。
放下手机,心里松一口气,虽然还是没办法把兄长弄出来,但至少,起码,兄长安全的活着。想到这里,森内宽树起身去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事务所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西泽照贵不知道晃哪儿去了。
热水汩汩流出,蒸汽上浮,温暖的感觉让森内宽树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淤青完全消失了,早就消失了,森内贵宽没有再多留下些什么,他只能这样回忆着兄长的温度。
事务所的门打开,森内宽树刚接好开水,回头一看西泽照贵僵着身体,双手举高站在门口,他身后还有一个人,面上带笑,但来者不善。
“别动社长,副社长,往前走吧。”西泽照贵身后的男人没什么异常,两手插兜。
这副情状显然不对劲,森内宽树非常果断的抽来水汽,在西泽照贵和陌生男人之间筑起了冰墙,西泽照贵乘此机会往前跑了两步,但也真的只有两步,很快二人都觉得屋里天旋地转,桌上的柜子里的东西就被震到地上,一时间和地震一样。
“什么情况?”森内宽树堪堪躲过打翻的滚烫咖啡,和西泽照贵往窗户跑去,立刻就被拎住了衣领,那种带着震荡感的拳头招呼在了森内宽树身上,也打在了西泽照贵的身上。
想吐。
森内宽树还没想好,就真的吐了出来,头晕眼花,被限制在了原地,那个挟持着西泽照贵进屋的陌生男人在他面前蹲下,依旧双手插兜。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异能者平权会的会长,佐佐木翔平。”说着,佐佐木翔平伸出一只手,递给了森内宽树。
屋里的震动没有减弱,森内宽树看着伸来的那只手,强忍着恶心抓出一把冰锥狠狠扎过去,可冰锥还没碰到对方的手就被一点一点击碎,变成了冰渣。
“哕——”一边的西泽照贵已经开始吐第二回了,他想劝森内宽树别反抗,但说不出话。他只是普通的去钓鱼,普通的被搭话,他也以为和以往一样是个普通的委托,没想到听完对方的来意,他毛骨悚然,他拒绝,接着就被对方像这样收拾了一顿。
“别这样啊,是还不认可我的能力吗?那再激烈点儿?”佐佐木翔平伸出双手,普通的拍拍手。
这下森内宽树真的又想吐了,不只是眩晕,还有声波在袭击他的听觉和脑子,这种感觉太难受了,他一转头,又吐了一次。
“HIRO……KI,算了……,听他说……哕——”西泽照贵强撑着劝说到。
“好!这样应该就有耐心听我说话了,辛苦了。”佐佐木翔平的语调极其明媚,再拍手,晃动和声波都消失了,他蹲着,地上瘫着两个。
佐佐木翔平最终被请上了事务所的沙发,西泽照贵忍着眩晕在打扫,而森内宽树白着一张脸,坐在了这个男人的对面,茶几上放着茶杯,还放着两张也许会用到的空白合约,森内宽树原本不想拿出来,但对方差点拍手,他只好作罢。
“我就直说了,我要委托你们和我们一起,去解救一批罗刹。”佐佐木翔平翘着腿。
“哈?”森内宽树歪了下脑袋。
他没听错吧,这家伙的意思是,要去劫狱,可以这么理解吗?
“劫狱,懂吗?”佐佐木翔平又重复一遍。
“好,我懂,你的目的是什么。”森内宽树看着对方在空气里挥舞的手,有点害怕了。
“我知道你有亲人在里面,项圈失控不是很可怕的事吗,人一辈子出不来就算了,要是莫名其妙死在里面,你也会伤心吧?有一个情报可以共享给你,让项圈失控的,是极端的异能者排除组织,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步,他们巴不得‘异特’对罗刹苛刻,巴不得这个社会上的人把罗刹和所有异能者画等号。”佐佐木翔平放下了腿,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吹一吹喝一口。
“所以?我有的是办法把我的家人救出来,凭什么跟你合作,先告诉你,我不差钱。”森内宽树冷下眼神,他不喜欢这种合作方式,尽管他是真的在逞强,他没有什么更好的柔和手段,要让他想办法,他也只能想到劫狱。
“不用演戏,想把人从‘异特’里弄出来有且只有一条路,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观察你们公司很久了,之前你们也算是和‘异特’接触过,所以我才找上门的。我没有恶意,罗刹里不只有赎罪的人,还有被迫待在里面的人,有多少人是被硬塞进去社会性死亡的你没想过吧。而且你不觉得不合理吗,关在普通监狱的人到了刑期就释放,关在‘异特’里的可就没这么好命了。”佐佐木翔平说着再喝了一口茶,“你看起来年纪没有太大,大概不知道30年前的‘异特’暴动事件,我是那次事件的精神继承者,我要掀翻这个体制,你怎么说。”佐佐木翔平的口气极其具有煽动性,看得出来,确实是组织的领导者。
三十年前,有两个男人做了佐佐木翔平嘴里说的事,他们要求善待罗刹,给罗刹兑现刑期,如果做不到,起码普通人也应该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组织,这是一种对异能者的变向剥削,好像有了心相力就要低人一等,就会备受桎梏。森内宽树虽然年纪小,但他很明了这段历史。
我怎么说。
森内宽树陷入了迷茫。他的诉求就是,希望兄长能离开“异特”,能脱离罗刹的这个身份,能回到自己的身边,不回来他也认,至少不要被项圈、手枷、手环箍住,做一个自由的人。
劫狱,这确实是他现在能选的唯一可行的路。舆论压力是有限的,大家对这个特殊群体的关注也是有限的,与其把所有可能性压在别人身上,似乎自己掌握主动权才是最优解。
“你有几成把握。”森内宽树问。
“就等你问呢。我们不是孤军奋战,里应外合,这么算,五五开吧?就算这件事做不成,就算我会死,我也要让所有人看看真相。你们敢来吗?站上历史的舞台,和我一起,把吃人不吐骨头的体制掀翻,重新创造新的秩序。”佐佐木翔平再次伸出了手,神色严肃,他没有骗人,也没有用花言巧语在煽动别人,他真的这么想,真的打算这么做。
“你就没想过,我会拒绝你然后去告发你吗?”森内宽树看着那只稳稳悬在半空中的手。
“我可不怕,想抓我,想要我命的人多去了,既然我要做这件事,就要承担这件事的风险。就像如果你想要救出家人,也要承担风险。而不救,就要承担痛苦。”佐佐木翔平没有收回他的手,他很有自信,面前的这个人一定一定,会成为他的同伴。
“你这张嘴跟我有得一拼。”森内宽树伸出了手,握住了佐佐木翔平的手。
“诶?结果认同的是我的嘴,不是我的能力啊?好伤心。”佐佐木翔平握着手,忽然神色一变,严肃的神情都不见了,转而是一种真情实感的失落和受伤。
“……”森内宽树沉默地梗了下脖子,生怕对方又拍起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个家伙,也有点不着调呢?森内宽树看着面前的这个佐佐木翔平,慢慢皱起了脸。
Formyboys on Chapter 11 Fri 05 Sep 2025 09:03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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