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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华】吞没黑夜(Swallow the Night by ArwaMachine)

Summary:

约翰的单身之夜没有按计划进行。或者说——取决于你怎么看——它完全按计划进行了。当然,生活还要继续,然而真能继续下去吗?

Notes:

Thank Arwa for her amazing fic and allowing me to translate it.

改写s3s4,福华版《那一夜》。每个福华er看302都想过单身之夜那个暧昧气氛没发生点什么不科学吧,于是在这篇文里真的发生了,而他们也必须面对发生的后果。虐心但HE。以黑巧的浓度来衡量这篇文的虐心程度的话,这篇的苦度大概在75%,感情描写风格是作者一贯的细腻而纠结。

 

含精神和肉体出轨,公开场所sex,过激背德,吸毒描写。请确认自己可以接受此类同人题材后再看。

本翻译首发221D论坛

本文的所有标题都出自美国歌手Tom Waits的歌《Rain Dogs》。

阅读时请留意本文中所有译为“幸福”和“快乐”的词均为“happy”,具有双关意味,不再另做译注。

Chapter 1: 我们宁愿步行 We'd Rather Walk

Summary:

“你知道,”约翰气喘吁吁地说,脸颊蹭着墙壁,眼帘半垂,回头看着夏洛克,“我想要这个有多久了吗?”

夏洛克将自己压在约翰背上,咬着约翰的耳朵。“绝不会比我更久。”他低语道。

Chapter Text

夜晚的伦敦就像个万花筒,由歪斜的灯光、跃动的形状和拖沓的色块组成,旋转着,扭曲着,毫无规律可言,没有道理可讲。这片光怪陆离从夜空和建筑物的阴影中凸显出来,强烈的反差让瞳孔总是不确定该聚焦到什么程度,索性消极怠工,结果就是整个世界不仅天旋地转,还带着毛边。一切都让人相当晕头转向,夏洛克以前怎么从没注意过夜晚的伦敦会这么让人晕头转向?按理说他早该发觉的,他不是该很聪明吗。

“有点怪。”夏洛克说,因为他突然不确定那个词到底是晕头转向还是转头晕向,或者那个词到底存不存在。他又沿着人行道往前踉跄了几步,含糊地朝周围比划着:“那个。”

约翰就在他身边,一步三摇地走在人行道上,身子歪向商店橱窗。他的眼睛不太好使,这对走路可没什么帮助。“嗯嗯嗯。”他说。

“等等,”夏洛克抓住约翰的胳膊,约翰眨眨眼,猛地醒了过来,“我们在外面。”

约翰四下张望,又眨了眨眼。

他们俩刚才明明在公寓里。那个鬼魂的公寓,就是和女人约会的那个。女人是个护士,一脸悲戚。那间公寓很诡异,黑漆漆的,有股怪味,还有把毫无道理的蛋形椅。夏洛克隐约记得好像还有个头骨。为什么会有头骨?是他的吗?为什么他们现在不在公寓里研究那个头骨?

“我们为什么不在公寓里?”夏洛克问,“我们刚才不是还在公寓里吗?”

约翰仍在四下张望,也注意到他们此刻正在大街上。“他们发火了。”他说话的样子就好像舌头没有完全参与发音。

夏洛克不太记得这茬,但他的脑海里浮出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红脸男人的吼叫声仿佛隔着水波向他漂来,他怀疑这个画面和他们此刻站在外面的原因有关。“我还没完事,”夏洛克说,“没错吧?”他看向靠在墙上的约翰,“我完事了吗?”

约翰思考着。非常努力地思考着。“我不知道。”他说。

夏洛克转过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严重破坏了他的平衡感,让他摇晃起来,整个世界在他周围倾斜。他的视线模糊又重聚。“我们要回去,”他说,“我会做出最后的推理。”

约翰用不稳的手按住夏洛克的胸口。“我觉得,”他说,“他们希望我们离开。”

“胡说,”夏洛克说,约翰的手差点把他推倒,“我亲爱的约翰,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约翰指向站在街道尽头的一个男人,正是夏洛克脑海中的那个红脸男人,他的脸依然红彤彤的,双臂交叉在胸前。

要是你们再敢回这栋公寓,”他冲他们吼道,“我就报警了。”

“啊。”夏洛克说。

“我们该走了。”约翰推着夏洛克往反方向走。

夏洛克感到双脚异常沉重,难以控制。“我认识警察。”他凑近约翰耳边低声说,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

“是啊,”约翰说,“你确实认识,”他开始咯咯笑,“你认识的警察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多。”

夏洛克也跟着笑起来。他不确定笑点在哪,但约翰在笑,夏洛克就莫名觉得好笑。“你也认识警察。”他提醒约翰。

“对,”约翰咯咯笑着,“我认识,”他喷了个鼻息,“他们还会来参加我的婚礼。”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夏洛克笑不出来了。相反,他的胃抽搐起来,嘴里也泛起一种极其古怪的味道。

不,等等。

夏洛克再次拽住约翰的手臂,停下他们的脚步。约翰被他拽得摇晃了一下,两条腿似乎没接到上半身已经停止移动的指令。

“我吐了吗?”夏洛克问。

约翰认真思考,突然瞪大眼睛,恍然大悟。“对,”他得意地指着夏洛克,“所以他们才发火。”他似乎对自己的推理结果欣喜若狂。

“啊。”夏洛克应了一声,又一个谜团解开了。他松开约翰的手臂,把手伸进大衣口袋。他的口袋似乎很深,他转了一小圈,手中摸索着奖品。终于,他掏出一个绿色小瓶,夸张地举了起来:“啊哈!”

约翰抓住他的手端详瓶子。“漱口水?”他又笑出声来,“你他妈为什么要带漱口水?”他往夏洛克的口袋探头,“你是玛丽·波平斯*吗?”

*注:玛丽·波平斯是英国童话中的魔法保姆,她的手提袋看似空无一物,却能随心所欲地取出各种物品。

夏洛克用手指向约翰的脸,虽然此时他面前飘着的脸有好几个不同版本,他不确定有没有指对正确的那张。“伴郎,”他猜应该指着右边那张脸,“总是做好万全准备。”说完,他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几下然后咽了下去。

“喂,”约翰从他手里夺过瓶子,他的笑没有停过,“别吞下去啊,你这个大白痴,里头有酒精。”

夏洛克指着自己:“里头也有酒精。”

约翰又笑起来,发出气喘般的哮鸣声。他英勇地与小小的漱口水瓶盖搏斗数次,终于成功盖了回去,把瓶子塞回夏洛克的大衣口袋,却没有收回手,继续在里面翻找。

“你这里头还装了些什么?”他问道,然后掏出了一个方形小装置,一端连着根管子。他把东西举到夏洛克面前,脸上写满问号。

“呼吸……什么什么的,”夏洛克记不清全名了,“它能告诉你酒精……还有血液的信息。”

约翰嗤之以鼻:“我都醉成这样了,”他说,“还测这个干嘛。”他把呼吸测试仪塞回夏洛克的口袋,继续翻找。他凑得更近了,整条胳膊都快伸进夏洛克口袋里。

“牙线,”他把东西一件件往外掏,“扑热息痛,一副……扑克牌?”他耸耸肩,“行吧。”他空着的另一只手伸进夏洛克另一侧口袋,翻找里面的东西时两人几乎贴在一起。“雪茄?”他朝夏洛克挑起一边眉毛,“我们俩都不抽雪茄。”

夏洛克耸耸肩:“伴郎总是做好万全准备。”

“你带这些东西干嘛?”约翰大笑着从夏洛克口袋里扯出条看起来似乎是备用领带的东西。

夏洛克被约翰翻他口袋的动作拽得往前踉跄了一下,感觉自己有点像在被警察搜身。他认识警察。“伴郎——”

“不不,”约翰大笑道,“我是问你为什么带这些?为什么带扑克牌、牙线、领带还有……”他的手指突然摸到夏洛克口袋里的另一样东西,顿时张大了嘴巴。他把口袋里的东西——几个锡箔小包,每个上面都鼓出一个完美的圆形凹痕——掏了出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安全套?”

夏洛克心虚地移开视线:“我在网上查的。”

约翰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问过夏洛克另一个问题:“你带了安全套?”

夏洛克清了清嗓子。“网上说参加单身派对要带安全套,”他说,“我查了好几份清单,每份都有,”他严肃地看着约翰,“是网上说的,约翰。”

“好吧,”约翰说,“但你知道今晚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对吧?”

“我确实觉得很奇怪。”夏洛克说。约翰不同版本的脸正慢慢融合成一张,让他终于能找准视线的焦点。“但网上都这么写,每份清单都这么写。”

约翰仰头望着夏洛克,脸上先是绽开一丝微笑,然后爆发成大笑,响亮而动听。“你,”他朦胧的双眼在凝视夏洛克的眼睛时终于找到了焦点,“真是疯了,疯的要命。”他把安全套塞回夏洛克的口袋,手还继续留在里面,没再翻找任何东西,只是静静搁在那儿。夏洛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搭着约翰的胳膊肘,而约翰看起来并不介意。

,”街道那头一个声音大吼道,“快走,你们两个,赶紧给老子滚蛋。

夏洛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瞥去,似乎还是那个红脸男人。

“他从哪儿冒出来的?”夏洛克问。

约翰打量着那个男人,又回头看看身后的建筑,再瞥了眼左边的路牌。“我觉得,”他说,“我们根本没走多远。”

够了,”红脸男人咆哮,“我这就报警。”

我们认识警察。”夏洛克也吼了回去,一边摇摇晃晃地朝男人走去。约翰拽住他的大衣拼命想拦住他,可惜收效甚微。

男人甩开膀子开始朝他们冲过来,整张脸红得发紫,拳头捏得咯咯响。

约翰更用力地拽住夏洛克的大衣。“见鬼。”他笑骂道。

夏洛克转身一把抓住约翰的手。“快跑,约翰!”他高喊,一手拉着约翰从红脸男人身边夺路而逃。奔跑成了高难度动作,街道在周围旋转,灯光在空中扭曲着狂舞,两个男人跌跌撞撞地沿着人行道飞奔,浑然不觉自己看都没看就冲过了马路,也完全没注意到差点撞上他们的两辆出租车。远处传来刺耳的喇叭声,夏洛克抬头在空中寻找声源,结果撞上了约翰的身体,差点把两人都掀倒在地。奔跑确实是个技术活,尤其在这个时候,难度超标。夏洛克瞥见右手边有条小巷,把约翰拽了进去,约翰的胳膊被他粗暴地扯到一边,他隐约听到约翰因此了一小声。

约翰倒在小巷的墙上,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个不停,仍然紧紧握着夏洛克的手。夏洛克冲他咧嘴一笑。两人周围的世界模糊而震颤,但夏洛克几秒钟就忘了这回事。约翰的头发乱糟糟的,衬衫下摆从裤腰跑了出来,最上面几颗纽扣松开,衣领也歪了。

“你可真够狼狈的。”约翰说。

夏洛克皱起眉:“狼狈?”

约翰还在笑。“夏洛克·福尔摩斯,”他说,“居然被几杯酒放倒了。”

夏洛克靠近约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约翰·华生,”他说,“才是不能喝的那个。”

“是吗?”约翰笑得见牙不见眼,“至少我没害我们被客户扫地出门,也没昏倒在地板上。”

“我才没有昏倒。”

“你明明就昏过去了,”约翰咯咯直笑,“夏洛克·福尔摩斯,大名鼎鼎的咨询侦探。”

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夏洛克纠正道,手指仍然戳在约翰胸口。

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约翰说,“醉晕了,昏倒在客户公寓的地板上,屁股还撅得老高。”

夏洛克张大嘴巴:“我才没有。”

“你没被我拍下照片就该谢天谢地了,”约翰说,“我敢打赌,卖给苏格兰场肯定能赚不少。”

夏洛克的手指在约翰的套头毛衣上戳出小坑:“你不会的。”

约翰抓住夏洛克那根手指,攥在手心。“或者,我说不定会自己私藏。”他嘴角咧到耳根。

夏洛克又向前走了一步。约翰的手仍然包裹着他的手指,按在自己胸口,他能透过织物感受到约翰擂鼓般的心跳。他的另一只手还在身侧与约翰紧紧交握。夏洛克耳中的声音都很模糊,隐约意识到大脑被拨到了嗡嗡作响的自动驾驶状态,不跟夏洛克确认就擅自采取行动。“那么,你打算用那些照片做什么呢,约翰?”夏洛克的声音几乎不像他自己的,它似乎属于某个低声吟唱着的蛊惑者。

约翰的后脑抵着小巷的砖墙仰起,半阖的双眼自下而上凝视夏洛克,微微张开的唇边仍挂着笑意。“你说呢?”他的语气带着挑战,“你可是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推理看看?”

夏洛克的大脑试图做出推理,但思维的齿轮像陷进了泥沼,迟缓地转动。他看见约翰面孔的种种细节在眼前浮动——半垂的眼睑,放大的瞳孔,沉重的呼吸,在约翰脖颈剧烈搏动着的动脉——但除了夏洛克期待的方向,他无法从中解读出什么其他含义。而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期待的含义包含了太多太多。他突然感到口干舌燥。

“当然,你会看那些照片。”夏洛克说出了再明显不过的事,他脑中的齿轮在泥水里打滑。

“这个推理可不够高明。”约翰用拇指轻轻摩挲夏洛克的手指侧面。

夏洛克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快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等他想明白,脑中形成的话语已经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你会经常看那些照片,不是吗?”夏洛克听见自己这么说。

约翰顽皮地耸耸肩:“你说呢。”

“当你独自一人的时候,”夏洛克继续,“深更半夜,周围没人会看见你。”

约翰微笑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没人会看见你抚慰自己。”夏洛克的声音很轻,但此刻他和约翰的脸近在咫尺,所以这已经足够。

约翰舔了舔嘴唇。“我会吗?”他问道,嗓音和夏洛克一样低沉,“抚慰我自己?”

“当然,”夏洛克说,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在他耳中怦怦跳动,“不过还有一个问题,约翰。”

“哦?”约翰的视线落到了夏洛克的嘴唇上。

“当你的手握住自己的时候,”夏洛克问道,“你会想些什么?”

“是啊,想些什么呢。”约翰说。

“你会想着我吗?”夏洛克问。

约翰紧紧攥住夏洛克的手掌,将它按在自己胸口。夏洛克能感受到那颗心脏正在他的掌心下疯狂跳动,整个世界都随着脉搏的震颤而轰鸣。

“你会想着我,”夏洛克继续说,“撅着屁股的那一幕吗?”

约翰的呼气变得颤抖,带着酒雾的战栗。

“你会幻想所有那些,”夏洛克的声音近乎耳语,“所有你会对我的屁股做的事?”

约翰松开了夏洛克的手。

“不。”他说。

他抓住了夏洛克的脸,用手掌紧紧扳住夏洛克的下巴。

“我会幻想所有那些你会对我的屁股做的事。”他低吼道。

随着一声饥渴的呻吟,他将夏洛克的嘴唇拉向自己。

有那么一刹那,夏洛克忘记了一切。他忘记呼吸,忘记思考,忘记如何移动四肢,甚至忘记如何接吻。他变成一团空白的恐慌,一忘皆空,唯一记得的只有约翰和他紧贴的嘴唇。随后本能苏醒,他猛地压向约翰,揪住约翰的夹克翻领将他拉近,让两具身体紧密相贴。当约翰的唇瓣为他分开,舌头交缠,夏洛克终于品尝到原本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味道——威士忌,香草,和纯粹的约翰。约翰的手抓住夏洛克的脸,手指缠进他的卷发,将他拉得更近,再近。有人发出了呻吟声,夏洛克意识到原来就是他自己。

“天哪。”他们分开时,约翰呼吸急促,大口地喘着气,但下一秒夏洛克又覆了上来,他们大张着的嘴仿佛要把对方一口吞下去,或许真的能做到。整个伦敦在他们周围倾塌,小巷、鸣笛的街道、万花筒般的霓虹和红脸男人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们俩交缠的身体,用近乎撕咬的热情亲吻,好像这样就能弥补错失的时光。

夏洛克向前顶胯,隔着裤子感受到约翰的硬挺。约翰在夏洛克唇间倒抽一口气,一时忘记了该如何回吻。夏洛克转而将嘴唇移向约翰的脖颈,吮吸咬啮那片温暖的肌肤,同时胯下更用力地撞向约翰。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但是不够近,不知为何还是不够近。

夏洛克抓住约翰的屁股,把他举了起来,压向他们身后的砖墙。约翰发出赞同的呻吟,双腿环住夏洛克的腰,手指深深陷进夏洛克的大衣布料中。从这个角度,夏洛克能更方便地品尝到约翰的下颌、脖颈和锁骨,他充分利用着这项特权,舌头扫过他能触及的每一寸皮肤。他能感受到约翰颈间血管里跳动的脉搏,便用牙齿轻咬那个位置,听见约翰的喘息喷在自己发间。夏洛克再次向前顶胯,约翰叫出了声音,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夏洛克重复这个动作,当感觉到自己的勃起隔着裤子摩擦约翰同样的部位时,他轻微地战栗起来。

约翰抓住夏洛克的脸,将夏洛克的嘴唇从自己的脖颈拽回嘴边。此刻他们的动作混乱而笨拙,勉强只能算是最广义的接吻,充满喘息、呻吟与舌头的黏腻交缠。夏洛克不断顶向约翰,每一次下身的摩擦都将约翰的身体更用力地撞向墙壁,约翰的呼吸随着每个激烈动作而断断续续。

除了约翰在他耳边发出的声响,除了夏洛克裤子里持续抽痛的勃起,一切都模糊不清,毫无意义。他急切地磨蹭着约翰,渴望更多,立刻就要。他的双手顺着约翰的臀瓣往深处滑去,隔着裤子将手指压上那个温热的中心。约翰发出了一声呜咽。

“我不指望,”约翰在夏洛克的口中喘息,“你那个万能口袋里还装了润滑剂。”

夏洛克思考了一下,在当前状态下堪称壮举,然后想起来了。

他狡黠一笑。

“天啊,”约翰抵着他呻吟出声,嘴角扬起微笑,“你真是他妈的天才。”

夏洛克靠着约翰调整身体重心,用单边肩膀把他抵在墙上,同时另一只手疯狂地在大衣口袋里翻找。他的单身派对用品——呼吸测试仪、雪茄、备用领带、扑克牌——从大衣里四处飞散,碎片般撒落在小巷各处。约翰在夏洛克耳边发出笑声,甜美而带着喘息。

夏洛克找到了那个小瓶子,用牙齿咬住,对着约翰得意一笑。他再次托起约翰,调整他在墙上的重心,空着的那只手胡乱扒拉着约翰的裤链,在约翰双腿仍然缠在他身上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把约翰的裤子拽到屁股下面。虽然没法脱下太多,但也足够了。

“夏洛克……”约翰齿间泄出笑声,看起来像是想提议换个姿势,但夏洛克用牙齿咬开了润滑剂的瓶盖,饥渴的目光直视约翰的双眼。他用单手完成一个略显复杂的动作,将润滑剂抹在手指上,随后重新用双手托住约翰的屁股,一根滑腻的手指抵上了约翰的后穴。

“老天。”约翰喘息着,缠绕在夏洛克腰间的双腿扭动起来,夏洛克把他往墙上举得更高了些,指尖浅浅滑进约翰体内。约翰张大嘴巴,闭起眼睛,夹住夏洛克腰间的大腿放松下来,让自己沉入夏洛克的手指。他缓慢移动着,括约肌在夏洛克手指周围绞紧又放松,与被侵入的感觉抗争着。当夏洛克的手指完全没入约翰体内时,约翰发出一声低吟,依然闭着眼睛,头向后抵在墙上,而夏洛克抬眼凝视着他,仿佛他是夏洛克此刻唯一能看见的事物——事实也确实如此。夏洛克的嘴唇贴上约翰的下颌,在看见约翰的微笑之前先感受到了它。他的手指在约翰体内移动,感觉到约翰逐渐放松,而约翰喘着气,抵住夏洛克扭动腰胯。约翰的嘴唇再次找到了夏洛克的,双腿夹紧夏洛克的腰,笨拙地努力迎合他手指的每一次抽动。

“还要,”他在夏洛克的嘴里呻吟着,“天啊,夏洛克,我还要更多。”

夏洛克轻咬约翰的嘴唇照做了,只稍稍退出手指,刚好够插入第二根。约翰发出一声呜咽,嘴唇停下了与夏洛克的交缠,只是贴在他脸上急促地轻喘。夏洛克低笑一声,吮吸着约翰的下唇,手指向前弯曲,精准地找到了那个位置。

。”约翰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的臀部又开始扭动,碾摩着夏洛克的手,“就是那样。再来。还要。天呐。”

“天呐,是的。”夏洛克喘息着,手指在约翰体内恰到好处地移动,不多不少。约翰尖叫出声,夏洛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用手指操着约翰,而约翰则摇摆着屁股跟随他的节奏,颤抖着,喘息着,在断断续续的抽气声中叫着夏洛克的名字,一次蹦出一个音节。夏洛克的嘴唇捕获了约翰的,约翰的手指缠进夏洛克的头发,沉浸在夏洛克的吻中,于是除了这个以外,一切都不复存在。没有单身派对,没有婚礼,没有请柬和座位表,没有淡紫色的礼服和远房亲戚,当然也没有玛丽。只有这个,只有他们俩,醉醺醺地挤在肮脏小巷的砖墙上,像毛头小子一样磨蹭和喘息。夏洛克能感觉到的只有紧贴着他的约翰,能尝到的只有约翰与他交缠的舌头,能听到的只有约翰在被夏洛克的手指抚弄抽插时发出的呜咽声。约翰的阴茎已经从内裤边缘探了出来,抵在他的腹部,红彤彤的,渗出液体。夏洛克真希望自己不止有两只手。他硬得发疼。

“我想要,”夏洛克低声咆哮,牙齿抵着约翰的下巴,“操你。”

是的,”约翰喘息着,“是的。天啊,是的。天啊,夏洛克。求你了。”他的手伸向夏洛克身上他能触及到的任何地方,他的声音嘶哑而绝望,“求你操我。”

夏洛克抽出手指,把约翰从他身上放下来,他们两个的腿似乎都有些不稳。约翰拽住夏洛克大衣的翻领,把他的嘴拉回来,笨拙地吻了上去。当夏洛克在口袋里翻找安全套时,约翰舔咬着夏洛克的嘴唇。夏洛克的手指碰到了锡箔包装,他抵着约翰的嘴唇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伴郎总是做好万全准备,确实如此。

夏洛克抓住约翰的胳膊,猛地把他转了过去,让他的前胸撞在墙上。约翰用手撑住自己,为这突然的姿势变化倒吸一口气。夏洛克几秒钟内就从裤子里掏出阴茎,戴好了安全套。在他看来,没有进入约翰身体的每一秒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他把约翰的裤子拽到大腿,露出他的屁股,上面还泛着润滑剂的光泽。

“你知道,”约翰气喘吁吁地说,脸颊蹭着墙壁,眼帘半垂,回头看着夏洛克,“我想要这个有多久了吗?”

夏洛克将自己压在约翰背上,阴茎沿着约翰臀部的凹陷滑蹭。他咬着约翰的耳朵。“绝不会比我更久。”他低语道。

那瓶润滑剂原来掉在了小巷的地面上,就在那条备用领带旁边。所幸还剩下足够的量让夏洛克润滑自己的性器,又把剩余的液体倒在了手指上。他将两根手指再次滑入约翰体内,在里面移动着,确保他做好准备,足够湿滑。他再一次向前弯曲手指,同时用嘴唇轻蹭约翰的脖颈。

“天啊,夏洛克,”约翰哭叫出声,身体抵着他磨蹭,“就是现在。”

夏洛克将自己的阴茎抵在约翰的入口,在穴口周围画着小圈,挑逗着他。约翰发出不耐烦的声音,臀部向后顶去,后穴吞进了夏洛克的龟头。约翰倒抽一口气,睁大双眼,指甲抠进面前粗糙的墙砖。夏洛克更深地滑入约翰体内,约翰的头向前垂下,前额抵在墙上。

“仁慈的主啊,”约翰低声喃喃,“天堂里仁慈的主啊……”

“舒服吗?”夏洛克问道,但答案显而易见。这感觉太美妙了,是夏洛克有生以来体验过最极致的快感。比全世界的尼古丁贴片更刺激,比他试过的任何可卡因都更令人沉醉,甚至比破获密室案件还要酣畅淋漓。约翰的身体紧致而灼热地包裹着他,他能感受到每一次细微的战栗、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穿透约翰的身体直抵夏洛克的灵魂。这感觉强烈得几乎难以承受,夏洛克已经危险地接近高潮边缘。

“舒服。”约翰说,他向后挪动身体,直到后臀与夏洛克的下腹相贴。约翰的脸色潮红,前额闪烁着细密的汗珠。“天啊,夏洛克,”他喘息着,轻轻摆动腰臀,“哦,我的天啊。”

“很好。”他缓慢地、极其缓慢地将性器从约翰体内退出,又以折磨人的速度再次插入。约翰倒抽一口气,脑袋无力地抵在墙上。夏洛克听见自己唇间溢出的呻吟,这不受控制的声音似乎来自他自己不怎么熟知的某个部分。当他再次沉入约翰时,那个陌生的部分又发出呻吟——这其中显然存在某种关联,但夏洛克此刻一点也不在乎。约翰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操。”他紧闭双眼低声咒骂,不敢看约翰,尤其当约翰的后穴被自己的阴茎操开、紧紧地包裹着他时,除非他想立刻高潮,发出足以惊醒整个伦敦的尖叫。

夏洛克。”约翰呻吟着,用力撑着墙壁向后顶住夏洛克。他的声音沙哑而破碎,却带着命令的意味。动起来。干我。就现在。

夏洛克的双手抚下约翰弯弓一样起伏的后背,他能透过肋骨、透过皱巴巴的套头毛衣、透过被墙面磨破的夹克感觉到约翰传来的心跳。他的手继续下滑,钳住约翰仍在不顾一切与他厮磨的腰胯。他紧紧抓住约翰,用尽全身力气撞进约翰的身体,力道大得几乎要把约翰钉进墙里。

约翰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哭嚎,眼睛几乎翻白。他用胳膊抵在墙上支撑自己,而夏洛克开始不顾一切地操他,股腹沟撞击约翰臀肉的声响在昏暗的小巷中回荡。约翰的呼吸听起来急促紊乱,夏洛克似乎也喘不过气,吸入空气的速度快过肺部能处理的极限,一切都令人眩晕,如同烈火燎原。他更用力地顶弄着约翰,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够狠,不够近。夏洛克觉得哪怕自己爬进约翰的身体里,也还是不够近。

夏洛克调整角度,阴茎顶到恰好的位置,约翰发出一声仿佛濒死的呻吟,双腿几乎软倒下去。

就是那儿,”约翰用夏洛克从未听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声音喘息着,“就是那样,天啊,夏洛克。”约翰将自己抵在墙上,身体热烈地迎合夏洛克的抽插。汗水浸透他的头发,从额头滑落,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夏洛克无法移开视线——此时此刻,约翰是这个宇宙中唯一值得关注的存在。

有人在用沙哑而陌生的喉音呼唤着约翰的名字,那声音含混不清,像是一个被彻底摧毁到几乎无法呼吸的人发出的叫喊。夏洛克觉得应该是自己在喊,因为此刻约翰正迷失在自己的声音里,呜咽着,咕哝着,呻吟着,对夏洛克发出断断续续的命令,那些零碎的词在小巷的墙壁间弹跳——快点、那里、天啊、夏洛克、不准停你敢停下试试

一切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夏洛克感觉自己就是一场具象化的灾难,像油箱满载却刹车失灵的车,笔直撞向墙壁。爆炸即将发生,整条街都会被夷为平地,无人能够幸免。约翰在他身下发出哀叫。

夏洛克说不出完整的字句,甚至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理解英语。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燃烧中堆叠,他需要警告约翰却找不到语言,最终只能发出一声高亢的、绝望的、如同警笛般的声响,在小巷的墙壁间回荡。

约翰听懂了。他伸手握住自己的阴茎——硬挺着渗出液体,似乎不碰也立马就要射精——随着夏洛克抽插的节奏凶狠地撸动。

是的。”约翰呻吟着。他的身体颤抖,每块肌肉都紧绷着,准备就绪,濒临爆发。他的手在阴茎上狂乱地动作着。“天哪,是的,夏洛克。”

当约翰因自慰愈发接近高潮而绷紧身体时,夏洛克感觉到约翰的后穴在战栗中绞紧他的阴茎,于是再也无法忍耐。他颤抖着发出吼叫,毫无节奏地在约翰体内疯狂抽插,世界轰然炸裂。夏洛克射得眼前发黑,整个人向前倒在约翰身上,双手仍然紧箍住他的胸口,阴茎继续顶动,在约翰体内的每一次抽插都让他痉挛哭泣。随后约翰也射了出来,抵着他颤抖啜泣,精液喷溅在墙壁、地面和他自己的手上。这就是一切的一切,这就是完美。

夏洛克双臂环住约翰的胸膛,前额抵着他的后背。约翰用前臂支撑着两人的重量,另一只手仍然懒洋洋地抚弄着自己的阴茎,发出轻微的呜咽。夏洛克能感觉到约翰的心跳如雷震般撞击着自己的脸颊,想必约翰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两人都脉搏狂跳,浑身发烫,仿佛要在夜空中蒸腾出热气。

“那真是,”约翰呼出一口气,“太惊人了。”

夏洛克抽出阴茎时两人都发出一声轻喘,用过的安全套被扔到一旁,半落在扑克牌上。约翰转过身靠在墙上,透过半垂的眼帘望向夏洛克,胸膛仍在剧烈起伏。

“确实如此。”夏洛克吻上约翰微张的嘴唇。

约翰在他唇间发出含糊的咕哝声:“就是搞得乱七八糟的。”他的嘴角翘出微笑的弧度。

夏洛克竖起一根手指,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

约翰笑了:“总是做好万全准备。”

“总是做好万全准备。”夏洛克回应。

约翰笨拙地试图清理自己,随即手帕被扔到旁边,恰好落在安全套上。约翰重又靠回墙上,呼吸终于开始平缓下来。夏洛克感觉双腿像被抽走了骨头,整晚的疲惫从四面八方袭来,周围的世界逐渐褪色,变得沉闷而暗淡。他闪过一个无言的念头,或许他们俩该想办法回到贝克街,但约翰仰头朝他笑了笑,那个灿烂的笑容瞬间抹去了夏洛克脑中的所有思绪。夏洛克贴近约翰的身体,把那个笑容捧在手里。

“你太棒了。”约翰贴着他的嘴唇低声说。

夏洛克深深吻进约翰的嘴唇,约翰发出满足的声音,双手环住夏洛克的腰,于是夏洛克再也感知不到任何其他存在,听不见周围城市的喧杂,听不见汽车驶过的呼啸和鸣笛,听不见附近行人和公寓住户的呵斥与嘲骂,甚至没注意到巷口警车闪烁的红蓝灯光照在他们脸上,当然也没在意警察正逐渐靠近试图引起他们注意的尴尬叫喊。

然而,现实总会在某个时刻找上门来。

“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当两人被铐在警车后座时夏洛克说。至少他试图这么说,只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个短语的发音不太标准。“我认识警察。”

“是是。”坐在前排一名警官敷衍道。

约翰用肩膀轻轻推了推他,咯咯笑起来:“手铐欸。”

“我是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夏洛克说,“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约翰·华生医生。”

约翰猛地抬起头:“到。”

“嗯,”警官说,“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约翰·华生医生今晚收到了数量惊人的投诉,扰乱治安、有伤风化、公共猥亵……”他透过隔板向后瞥了他们一眼,“还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雷斯垂德探长,”夏洛克说,不知怎么的每个字都比下一个字更难发音,“他会解决这件事。打电话给他。”

警察们在前排哈哈大笑:“这可不归他管。”

“打电话给他。”夏洛克坚持。

约翰歪倒过来,脑袋枕上夏洛克肩膀。“我想先眯一会儿,”他说,“到贝克街了叫醒我。”

夏洛克感觉到约翰凌乱的发丝拂过他的脖子,随着一声深深的叹息,约翰靠着夏洛克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夏洛克隐约觉得自己还在为什么事生气,但具体原因已经想不起来了。眼皮越来越沉,周围的世界变得缓慢而温暖。他把脸颊贴上约翰的发顶,感到约翰又往里蹭了蹭。夏洛克发现自己也在微笑。小睡片刻似乎不错。他闭上眼睛。这些麻烦事,他可以放到以后再解决。

Chapter 2: 在破碎的时钟里 Inside a Broken Clock

Summary:

约翰有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他应该记得些什么,某件重要的事情。

Chapter Text

约翰恢复意识时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他的脖子拧着,肩膀僵硬,双腿像是被过度拉伸,后背也在大声抗议,连屁股都疼——约翰不太确定这是怎么回事。但与他的脑袋相比,以上都算不了什么。他的太阳穴之间痛得仿佛正有人对他破口大骂,言辞之激烈足以令水手脸红,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颅腔内是否还存在大脑,此刻所有器官似乎都被烤干了一般起不到丝毫作用。他的嘴巴干涸得像见鬼的撒哈拉沙漠,为了一杯水他几乎能对小孩痛下杀手。约翰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就后悔了,纯白色的房间明晃晃地刺进眼底,无论现在几点都不该这么亮。而约翰根本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按理说这该让人担忧,但他实在提不起劲。

他咬紧牙关,再次强迫自己睁眼,脑袋因这个决定发出剧烈抗议。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狭小的房间空荡荡的,墙面贴着白色瓷砖。约翰背靠墙壁,双腿大剌剌地伸着。地板又冷又硬,毫无怜悯之意,约翰推测这估计就是让他屁股酸疼的元凶。他龇牙咧嘴地把膝盖蜷到胸前,没错,他的屁股显然对昨晚的睡眠安排非常不满。

他偏头看向房间靠墙摆着的那张简陋的床,夏洛克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脑袋歪向一侧,卷发乱成鸟窝,胸口随着呼吸沉沉地起伏——他睡得很熟。

拘留室。他们在苏格兰场的拘留室里。

操蛋了。”约翰刚出声就紧紧抱住脑袋,它明确表示不批准他用这么大的音量说话。看在老天的份上,他们怎么会被关进苏格兰场的拘留室?

“夏洛克。”约翰用脑袋允许的最大音量唤道,但声音比耳语响不了多少。

夏洛克一动不动。

夏洛克。”约翰稍微提高声音,脑袋立刻抽痛起来。

夏洛克嘟囔了几句,不清楚他有没有醒。

“天啊,”约翰揉着眼睛,“我们昨晚到底捅了什么篓子?”他试图回忆,但那个可能已经不存在的脑子还处于昏迷状态。他记得喝了啤酒,后来是威士忌,但一想起酒精他的胃就开始耍起杂技,他决定暂时放弃思考。看来现在的最佳策略就是绝对、绝对不要动,还有绝对、绝对别说话。

然后雷斯垂德冲进房间开始对他们大喊大叫。

尽管雷斯垂德坚持要创造史上最高分贝闯入者的记录,但他还是设法撤销了对他们的所有指控。当约翰和夏洛克获释后,整个早晨雷斯垂德都用奇奇怪怪的笑容朝他们挤眉弄眼。这本来该让约翰思考他们俩昨晚到底怎么了,但思考会耗费他大脑仅剩的精力,这点精力目前只够他用来保持直立行走且不要吐得到处都是。

“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约翰问夏洛克,两人正在苏格兰场外拦出租车。街上喧闹得不可开交,约翰以前怎么没发现伦敦居然他妈的这么吵?

“泰莎,”夏洛克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和她约会的是个鬼魂,显然其他几个女人也遇到了同样的事。”他摇了摇头,“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对。”约翰揉着太阳穴。没错,他们俩最后接了个案子。老实说他几乎不记得去过那个鬼魂的公寓,只能勉强拼凑出几个模糊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造型古怪的椅子。暗色墙壁。一个……头骨?还有不知为何趴在地毯上的夏洛克。

夏洛克抓住约翰手臂,眉头紧锁。“我吐了吗?”他问。

约翰开始回想,想得很辛苦,但脑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

当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时,夏洛克松开了手。“我确定我没有,”他说,“我对酒精摄入量的计算无懈可击。”

约翰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往夏洛克的酒里加料的记忆片段,他决定把这段记忆藏在心里。

回贝克街的出租车车程似乎比以往更加吵闹,更加颠簸,让约翰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通知,否则全伦敦的马路怎么会同时开挖,所有的市民怎么也都约好在这个时段鸣笛高叫。夏洛克看起来好像并不为之困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凝视着车窗外。大概在思维宫殿里破案呢,约翰心想,昨晚那桩鬼魂案恐怕已经解决一半了。

约翰有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他应该记得些什么,某件重要的事情。那个记忆就在指尖堪堪能触碰却又正好拿不到的地方,就像一件东西被放在过高的架子上,每当他绷紧手指去够,反而把它推得更远。

他放弃了。如果那段记忆足够重要,自然会回到他脑中。

* * *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约翰回到公寓时,玛丽正坐在厨房餐桌旁喝茶,懒洋洋地翻着杂志。约翰进门时,玛丽朝他微笑。回到贝克街后,夏洛克忙着处理那个鬼魂案,他则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洗了把脸,但还是觉得自己像只灰扑扑的旧鞋,破破烂烂,一无是处。

“昨晚和夏洛克玩得开心吗?”玛丽问他。

约翰试图将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评估昨晚的情况。“还行,”最终他说道,“大概吧,实话说有点记不清了。”

玛丽咧嘴一笑。“恕我直言,华生医生,”她说,“以你的年纪可能不适合再像年轻人一样喝酒了。”

“同意。”约翰挠着头移开视线。“呃,”他说,“本着诚实的原则,而且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玛丽眯起眼睛看着他:“有话直说。”

“我和夏洛克,”约翰说,“好像进局子了。”

玛丽瞪大眼睛,她的笑声像枪声一样在房间里回荡,约翰感觉这声音激发了他残余的头痛。

“已经搞定了,”他赶紧补充,“雷斯垂德撤销了指控,我们没事了,甚至不用出庭。我只是觉得,”他朝她点点头,“你应该知道,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诸如此类的。”

玛丽还在大笑:“你们俩到底干什么了?怎么会进局子的?”

“好吧,”约翰盯着自己的脚,“问题就在于,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玛丽又爆发出一阵开枪般的笑声响彻房间。

“我的天,”她看起来乐不可支,“你们俩昨晚确实玩得很开心啊。”

约翰松了口气,玛丽居然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这个故事里她的未婚夫和最好的朋友出去玩,喝得烂醉,还被逮捕了。他本来都做好睡沙发的心理准备了,说真的,就算她生气也完全合理。

“以我对夏洛克的了解,”约翰说,“他八成是对不该招惹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跟人打了一架。”

“而以我对你的了解,”玛丽站起来走向约翰,双臂搭上他的肩膀,“你肯定想都没想就冲上去帮忙,于是自己也打了一架。”

约翰伸手搂住她的腰:“听起来差不多就是这样。”

“好吧,准新郎先生,”玛丽对他微笑,“我只有一个要求,尽量把未来的被捕次数降到最低,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她闻了闻,皱起了鼻子,“还有也许该洗个澡。”

约翰笑了:“我想这两点我都能做到。”

当约翰洗完澡并决定不去思考某些私密部位为什么会有污垢时,他发现玛丽正在检查他昨晚穿的夹克。她拎起夹克,一脸困惑。

“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着夹克的后背问道。夹克的面料破烂不堪,几乎被撕成了布片,好几个地方都裂开了,看起来像是在粗糙的表面上被反复拖拽过。

约翰用手指搓着布料,皱起眉头:“完全没印象。”

“你打架的时候,”玛丽问道,“是被拽着在地上拖来拖去吗?”显然,这个假设出来的斗殴事件似乎正迅速成为导致他们被捕最令人信服的解释。

约翰耸耸肩。“可能是吧,”他想了想,“我屁股有点疼,也许是被撞倒了。”

玛丽咯咯笑了起来,满脸写着有趣:“看来华生医生的酒吧斗殴生涯已经结束了。”

约翰挑起眉毛,轻笑一声:“但愿如此。”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这件破破烂烂的夹克,然后把它扔进了垃圾桶,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可惜,约翰想,这本来是他最好的夹克之一。

* * *

第二天,约翰的宿醉消退后,他决定顺其自然地接受能从单身之夜回忆起的片段。能记住的就记住,记不住的就算了。他认为这样最好——年轻时醉酒胡闹的故事已经够尴尬了,如今人到中年想必更让人羞耻。或许记不清醉酒后的行为反倒是种幸运。既然他和玛丽都推测,夏洛克容易激怒陌生人的秉性大概率就是导致他们被捕的原因,于是每当玛丽的朋友咯咯笑着对他说“听说你单身派对那天被抓起来了”的时候,他就会讲这个故事。而对夏洛克有所了解的人也都觉得这个故事很有道理。

夏洛克在遭遇一系列死胡同后,不情不愿地放弃了鬼魂案(现在被称为蜉蝣人案)。他试图再次造访鬼魂的公寓,但房东显然禁止他们俩再踏入。夏洛克在短暂的噘嘴后,便将注意力转向其他案件,允许约翰把蜉蝣人案写进博客。

“作为我罕见的失败案例记录之一。”他提醒约翰。

“当然。”约翰回答,尽力拼凑残存的记忆,糊弄出一篇还算连贯的文章。

在另一起案件的犯罪现场,约翰经历了一次不同寻常的互动。这个案子本来相当有趣,是血腥残忍的谋杀案,但夏洛克一到现场就宣称整个案件简单得令人发指。当夏洛克不知去向,似乎只是想惹哭某个法医时,雷斯垂德带着微妙的表情走近约翰。

“所以,”雷斯垂德说,“婚礼照常举行?”

“当然照常举行,”约翰皱着眉头,“为什么不会照常?”

“呃。”雷斯垂德观察着约翰,似乎想确定他是不是认真的。当雷斯垂德发现约翰是认真的,他尽力装出一副中立的表情,但他做得相当拙劣。“没有为什么,”他说,“所以……”他含糊地指向夏洛克正在制造混乱的方向,“所以你们两个……你们没有……”他在空中挥动着手掌,似乎认为这能传达什么信息。

有一瞬间,约翰觉得自己在应对夏洛克式“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含糊其辞。他向来讨厌夏洛克这样,更讨厌雷斯垂德这样。他皱起眉头:“我们没有……什么?”

雷斯垂德的脸涨成前所未有的红色,他放下了手。“没什么,”他说,“我只是……”他咽了咽口水,“想多了。”然后他拍了拍约翰的背,假装接了个电话。

约翰看着雷斯垂德走开假装去接电话,仍然眉头紧锁。这有点奇怪,不是吗?

夏洛克大步走回约翰身边。在他身后,一个法医正双手捂脸哭泣。

“夏洛克,”约翰说,“你知道为什么——”

约翰,”夏洛克兴奋地说,“快来看这个,他们发现了指甲碎片,不属于受害者的指甲碎片。”说完他就冲了出去,中途只停下来又吼了那个在犯罪现场擤鼻涕的法医一句。

约翰跟上去,与雷斯垂德的古怪对话转眼被抛诸脑后。

* * *

华生夫妇在一周后举行了婚礼。仪式很美好,而有夏洛克在场的婚宴平静程度并没有超出约翰的预期。说真的,要是没发生谋杀未遂事件,整个晚上反倒会显得不正常。这一天过得天旋地转,但原因和每个人告诉过约翰的完全不同。事实上,他仍在努力理清头绪。

此刻,约翰正搂着玛丽,DJ播放着一首约翰从没听过的快节奏舞曲,他尽力带着两人的身体跟随节拍移动,而他的大脑正以极高频率不断地死机重启。在他们周围,婚礼的宾客汇成一片真正的海洋,随音乐而欢笑雀跃,声浪沸腾。房间里闪烁着红绿灯光,令人眩晕

“你确定你没事吗?”玛丽不得不在喧闹声中提高音量。

“好极了。”约翰的语气和他的用词并不相称。

约翰的大脑刚从最近一次死机中恢复,试图再度理解这一天发生的种种。它卡顿着,几乎再次死机,但还是勉强苟延残喘地维持运转。它回顾了过去几个小时,然后开始死循环——公平地说,这不是约翰大脑的错,确实有太多事值得死机。

夏洛克发表了极其真挚感人的致辞,让约翰大脑死机。

约翰军旅生涯中最好的朋友差点在他们面前被婚礼摄影师谋杀,让约翰大脑死机。

玛丽怀孕的消息,让约翰的大脑直接坠入龙卷风般的混乱。

怀孕,约翰想道。这个词让他的大脑又一次死机。霎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红绿交错的嘈杂声音,他的大脑再度进入艰难重启状态。约翰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恢复正常功能。

“只是你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算微笑了,”玛丽说,“开始有点吓人。”

“这里真的很吵。”约翰说。

约翰的大脑部分上线,向他快速闪回今天的记忆片段:冲向肖尔托的房间,恳求他别放弃生命(我们永远不会那样对约翰·华生,夏洛克说);在舞池的昏暗灯光下与玛丽共舞,半看着她,半听着夏洛克在他们身后演奏的旋律(你知道他要这么做吗?约翰后来问玛丽);在夏洛克致辞时与他目光相接,约翰看见他没能完全理解的情绪,感受到他更无法理解的心情(你坐在世界上最爱你的两个人中间,夏洛克说);当夏洛克建议玛丽做妊娠测试时她眼中的惊慌(完全没理由惊慌,夏洛克说);随之而来的,是夏洛克露出灿烂而真诚的微笑;再然后,夏洛克的微笑逐渐变化,逐渐消褪,就好像夏洛克刚刚意识到了什么,而他宁愿永远不知道。

随即他们在起舞中远离了夏洛克,但约翰有种感觉他不该这样。他回头张望时,夏洛克已经不见了,那个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好吧,”玛丽说,“那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没事?”

“没事,哇哦,”约翰说着,松开了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这里好热,又好吵。太吵了吧?”他向旁边指了指,“我出去透口气——”

“要我陪你吗?”玛丽看起来有点担心。

“不用,”约翰努力表现出完全没理由惊慌的样子,本来也是如此,“留在这儿吧,玩得开心,我只是需要点新鲜空气。”说完,他转身挤过舞动的人群,扫视舞池寻找夏洛克。一无所获。他来到大厅前方的舞台边,希望夏洛克可能还在收拾他的小提琴。然而夏洛克的小提琴被孤零零地遗弃在琴盒里,他本人则不知所踪。

奇怪,约翰心想。夏洛克从不会这样丢下他的小提琴。

他再次扫视大厅。说实话,他并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找夏洛克,按理说他应该留在舞池陪着玛丽,他的新婚妻子,他怀孕的妻子。但他只知道自己心头感到一阵恐慌袭来,而他迫切需要夏洛克和他说说话,让他冷静下来。

他也迫切需要安静。和空气。

他冲出大厅前门,投入夜晚宜人的清凉。当门在身后关上,音乐声变得模糊,这天晚上的约翰终于能清楚听见自己的思绪。他叹了口气,靠着大楼的砖墙,感觉身体逐渐平静,放松下来。清凉很好,寂静也很好。

突然一个记忆碎片闪现,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猛然睁大眼睛。这面墙让他有种熟悉感,砖墙抵住后背的触感,刮擦外套的粗粝,还伴随着某种类似燥热与渴望的感觉。他眯起眼睛,追寻着那段记忆,但幻影转瞬即逝。

约翰从墙边直起身,环顾四周。其实他知道在外边找到夏洛克的希望很渺茫,但这里确实有人来过——旁边的灌木丛被压乱,地上还有一滩呕吐物。约翰皱起鼻子,不过他认为在酒水免费供应的婚宴上发生这种事在所难免。

他最后环视一圈寻找夏洛克的踪迹,然后强迫自己回到室内。毕竟,现在他有妻子在等他回去。

Chapter 3: 漆黑如鸦 Black as a Raven

Summary:

“我记得吗?”夏洛克思维宫殿里的约翰问道,他把头歪向一边,示意某个不在场的人,“另一个我?”

夏洛克摇了摇头,双臂环抱自己。“当然不。”

约翰向前倾身,将一只手掌放在夏洛克头旁边的床垫上。“你想让我记得吗?”

Chapter Text

世界在大片棕黄交错的色块中忽明忽暗,意识小心翼翼地飘回,刚被发现就立刻像只受惊的老鼠般仓皇逃窜。光线胆敢触碰墙壁时,也显得犹豫不决,几乎无法起到什么照明效果。因此,房间里的大部分空间都交给了想象力。这似乎是件好事,毕竟现实存在的乱涂乱画、可疑污渍和显眼霉斑看起来并不怎么让人愉快。想象可以接管视觉,重塑出不同的画面。未必更好,但至少不同。整个空间弥漫着视觉幻象的特质,让人怀疑感知是否准确,怀疑眼前蹲着的究竟是兔子还是鸭子。一切都萦绕着失真感,笼罩着一层朦胧,让人模糊地感知到虽然多数事物大概率都真实存在,但也有一定的微小概率什么都不存在。夏洛克喜欢这种几率事件。

噢多么美好的夜晚
Oh what a night

气味令人作呕,但夏洛克很快就习惯了。这是神经系统正常运作的一个优势——大脑不再因为此前已经观察到的刺激而兴奋,不再感到新奇。而此刻夏洛克的神经系统正按他所设计的那样缓慢运转,他似乎能感受到每个突触试图放电的挣扎,像快没油的打火机,神经信号如同在沼泽中跋涉般迟缓。呼吸需要耗费巨大精力——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美妙极了。这正是夏洛克想要的。

当夏洛克昨天深夜(也可能是四周前,时间判断很棘手,成了另一种幻觉)去找那个叫威金斯的家伙购买常规药剂时,对方给了他一包不同的粉末。“我的独家配方,”威金斯带着刚学会数数的孩子般的骄傲说,“效果一样好,甚至更棒。持续时间翻倍。”夏洛克耸耸肩接受了,因为只要能达到他所追求的这种意识变异状态,采取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事后看来,威金斯显然在他的配方里掺了别的东西,抽走了夏洛克四肢的骨头,注满水。不过这并不重要,反正他哪儿也会不去,甚至闻不到床垫上的尿骚味。一切都很好。完全没理由惊慌。

1963年的12月下旬
Late December back in sixty-three

对我来说多么特别的时刻
what a very special time for me

警车疾驰而过,红色和蓝色的光芒在墙上飞舞,完全无视这栋危楼和里面的可疑住户。夏洛克知道警方清楚这个毒窝的存在(夏洛克认识警察),但突袭抓捕一群大多无家可归的瘾君子意味着成堆的文书工作,有些事最好置之不理。有些事已经无法挽回,无可救药。太迟了,太迟了。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红与蓝,红与蓝。红与绿,淡紫和浅金。

是约翰最后的微笑引爆了一切,将全部记忆尖叫着拽了回来。

我记得,多么美好的夜晚
I remember, what a night

声音虚实难辨,来去无常。夏洛克的大脑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确认某个声响真实存在,即便如此,还是没法确定是否幻听。咳嗽、呻吟、警报、偶尔的呕吐声——毫无意义,全都是。这些声音是否存在并不重要。有一次他觉得自己听见了莫莉在对他分析威金斯卖给他的药可能含有的化学物质成分,他挥手要她走开,她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而他不关心她说什么。麦考夫的形象突然出现,说了些居高临下而毫无帮助的废话,夏洛克用一连串脏话打发他滚蛋,事后回忆,他可能真的骂出了声。深夜(或凌晨)时分,同屋的两个住户展开了一场慢动作的含混争吵,主要由躺在各自的床垫上一边咳嗽一边朝对方发出各种辱骂和空洞的暴力威胁构成。夏洛克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些声音来自现实而不是自己大脑中某个闪烁不定的角落,又花了更久发现这些声音很烦人。

“如果你现在回家,”夏洛克说,“你会发现女儿就在你家门口,准备做出弥补。”他的推理并没有特指某个人,然而考虑到这间屋里住户的人生选择,与子女疏远是高概率事件。果然,其中一个叫骂的瘾君子离开了。房间重归相对寂静,只剩下夏洛克脑海中的声音——事实证明这不过是换种方式继续受罪。

噢多么美好的夜晚
Oh what a night

这首该死的歌。夏洛克不确定他在约翰和玛丽的婚礼前有没有听过,就算听过也肯定删除了,它没资格占据他的大脑空间。然而现在它大摇大摆地搬了进来,在夏洛克的海马体中心成为永久住户。过去的一个月里,它偶尔会仁慈地安静下来,但总会卷土重来,聒噪的电子合成器在夏洛克脑中反复播放从C到F的音阶。这种时候,这首歌就像个吵闹的幼童,越是试图忽略,它的尖叫声就越响。夏洛克相当确定这首歌,这首超越其他一切的歌,最终会把他逼疯。

我再也不会是从前的我
I was never gonna be the same

这首歌就是约翰微笑的背景音。当约翰微笑时,这首歌(四四拍,C大调,电子合成器震荡,迪斯科时代,空洞无聊乏味)在空气中回荡。当约翰微笑时,蓝绿暗红的灯光闪烁。当约翰微笑时,夏洛克也跟着微笑,两人一起大笑。随即夏洛克想起来了。随即他的笑容凝固了。他那令人生厌的天才大脑决定定格这个瞬间,包括所有不必要的感官细节。灯光。嘈杂的人群。玛丽身上的花香(月光香水)。这首该死的歌。

约翰的微笑。

房间某处,有人翻身呕吐。可能是刚发生的,也可能是二十分钟前的声音现在才被夏洛克的大脑接收。近乎空荡的胃袋内容物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泼溅声。食道精疲力竭的呛咳。呻吟。胆汁的酸臭向他飘来。夏洛克来这个窝点的第一个晚上——就是约翰和玛丽结婚那晚——他也吐了。他已经很久没碰毒品,早在遇见约翰前就戒了,错误地估计了自己耐受度的衰减。没关系。他很快重新建立起耐受,甚至更强。他向来学得很快。

“你在这里做什么,夏洛克?”

夏洛克抬起头,睁开眼睛,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当然,也有可能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继续侧躺在尿渍斑斑的床垫上,处于不同程度的无意识状态,但为了便于讨论,夏洛克愿意说他确实抬头看了。

约翰盘腿坐在地板上,就在夏洛克躺着的床垫旁,一脸失望。没错,当夏洛克待在这种地方时,偶尔就会这发生这种事。当然,约翰并没有真正出现在那里,但他如果知道夏洛克在这儿,肯定会很失望。约翰伸手将掌心贴在夏洛克的额头上,拨开他被汗水浸湿的卷发。夏洛克知道这不是真的,但还是感到疼痛。

你可真够狼狈的,那天晚上,约翰曾这样对他说,脸上带着微笑。

“这是为了案子,约翰。”夏洛克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像是预先录制好的。夏洛克现在不在,请留言。

“不是的。”约翰说。他的手仍在夏洛克的头发里。夏洛克恨自己的大脑。

“马格努森。”夏洛克说。这个词在他舌头上打滑,他相当确定自己说对了,就像此刻他对任何事情都很确定一样。

“我的意思是,”约翰说,“如果你只是想让人以为你嗑高了,不必真的嗑药。”他把手从夏洛克的头发里抽出来,感觉就像从伤口里拔出刀子,“而且你知道这一点。”

噢,我,当她走进房间时,我有种奇妙的感觉
Oh I, I got a funny feeling when she walked in the room

“那首歌令人作呕。”夏洛克说。

“我知道,”约翰的嘴角勾出一点笑意,“是DJ选的,别看着我。”

红蓝光再次在墙上舞动,但这次更暗淡,想必快要天亮了。夏洛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他整晚都待在这里。某个时刻,他必须想办法重新使用四肢,站起来。走路。离开。找辆出租车。洁琳很可能已经回到公寓,触碰各种东西,到处留下她的气味。不过无所谓了。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夏洛克?”约翰问。

噢天哪,我记得一切结束得太快
Oh my, as I recall it ended much too soon

“你。”夏洛克说,他太累了,不想撒谎。

舞池红绿相间的灯光在他们周围闪烁,那首该死的歌播放着,夏洛克结结巴巴地告诉玛丽她怀孕的事,约翰仰头对夏洛克露出灿烂的微笑,而如果夏洛克早知道这会让他记起,就在那个特定瞬间从夏洛克的脑海深处掘出记忆的骸骨,他会在第一支舞中途逃离建筑,任由他的小提琴被留在身后摔落在地。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不去记起。这是夏洛克生命中第一次,更多的知识成了负累。然而事实却是,他确实记起来了。而且,就算他尽了最大努力,似乎也没可能忘记。

“我们睡过了。”夏洛克说。

他脑海中的约翰——那个并非真正盘腿坐在他旁边的约翰——已经知道了。他点点头:“是的。”

婚礼上,约翰握住他的脖子,对他灿烂地笑着,于是突然间,夏洛克回到了那条小巷,他甚至根本没印象自己去过,但此时此刻他记起了一切,而约翰就在他面前,醉眼朦胧地对他微笑,然后他们的嘴唇贴在一起,身体贴在一起,夏洛克能感觉到约翰的勃起也和自己的贴在一起,他把约翰抱起来,拽下他的裤子——

噢多么美好的夜晚
Oh what a night

让我着迷,让我沉醉
hypnotizing, mesmerizing me

“感觉很好。”约翰说。

如果夏洛克的眼睛是睁开的,此时他会闭上眼。“不,不好。”他说。

“不,”约翰说,“感觉很好。很棒。非常棒。”

确实很好。夏洛克站在约翰婚礼的舞池中央,清晰地记得约翰的身体如何包裹着他手指和阴茎的感觉。他记得约翰如何因为他而喘息、咒骂、呻吟和哭喊,如何在他身上战栗扭动,如何在达到高潮时绷紧身体痉挛,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手疯狂地套弄自己的阴茎。他记得结束后约翰仍然仰头对他微笑,那个该死的微笑。他记得自己融化在约翰唇间和他高潮后的身体里。他记得想要永远这样停留——是个愚蠢的念头,毫无疑问,是被酒精催生出来的。

她是我梦想中的一切
She was everything I dreamed she’d be

约翰当然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刻。夏洛克也不太确定该如何应对这一刻,或者该如何应对与此相关的任何事情。约翰和玛丽舞动着离开,夏洛克看着他们远去,感觉自己的皮肤在燃烧。仿佛整个伦敦的人都涌进舞池里,围在他身边,而房间热得离谱。灯光跃动,那首歌——那首该死的——震耳欲聋,是夏洛克听过最吵闹的音乐。

噢多么美好的夜晚噢多么美好的夜晚噢多么美好的夜晚噢——
Oh what a night oh what a night oh what a night oh—

夏洛克恨不得立刻逃离婚礼。他几乎是冲出大厅,路上撞到了几个不满的宾客,可能还撞倒了一个小孩。即使到了外面,尽管空气凉爽而且谢天谢地远离了人群,他还是呼吸困难。他仍然能听到那首歌从C到F微弱的电子合成音转换,虽然在外面声音变小了,但似乎还是在追赶着他,而他的肺部显然没有获得足够的氧气。他靠在一面墙上弯下腰,试图把头埋到两腿之间,但当他闭上眼睛时他又看到了约翰——脸扭曲着,嘴巴张开,双手抵着小巷的墙砖,向后顶着夏洛克的阴茎,同时发出夏洛克永远无法想象出来的声音——而那首歌在他脑中尖叫(噢多么美好的夜晚噢多么美好的夜晚噢多么美好的夜晚),他就在大厅外吐了一地。然后他直接来到这个地方,从叫威金斯的家伙那里买了些东西,又在一张床垫上吐得到处都是。从那以后他经常来这里,频繁到人们开始知道他的名字——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给的假名。他仍然会回公寓,仍然在处理马格努森的案子,仍然尽最大努力追求洁琳,但对这一切都有点心不在焉,难以集中注意力,因为有那首歌在干扰他。

“我记得吗?”约翰问道,他把头歪向一边,示意某个不在场的人,“另一个我?”

夏洛克摇了摇头,双臂环抱自己。“当然不。”如果约翰记得,那会很明显。会是一场大爆炸。约翰会愤怒、难过、语无伦次地发火。他可能不会对夏洛克说什么有建设性的话,但肯定会想向玛丽坦白。约翰就是这样——诚实。直率。可能会有一场争吵,可能就不会有婚礼了。也不太可能会有即将出生的孩子。不,约翰不记得。

约翰向前倾身,将一只手掌放在夏洛克头旁边的床垫上。“你想让我记得吗?”

。”夏洛克甚至连自己都不愿记得,他无法想象把另一个人拉进这场噩梦。

约翰舔了舔嘴唇:“你在撒谎。”

“你已经结婚了。”夏洛克说。

“我已经结婚了。”约翰靠得更近了,他的另一只手也撑在了夏洛克头的另一侧,盘坐的双腿改为跪姿。

“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夏洛克说。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差不多都集中在了约翰的嘴唇上。在某个地方,那首歌仍在播放着,但音量渐弱。在另一个地方——很可能是现实中——发生了一阵骚动。远处传来叫喊声。

“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约翰重复道。他抬起一条腿跨过夏洛克腰腹,骑坐在他大腿上。

“你很幸福。”夏洛克说。

约翰的脸近在咫尺,他清澈的眸子直直望进夏洛克可能睁着也可能闭着的眼睛里。“我幸福吗?”他问。

“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夏洛克说,“理想的生活。理想的对象。”

约翰的手指没入夏洛克发间。夏洛克几乎能感觉到约翰的双腿压在他大腿上的重量,他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叹息。“如果我想要别的呢?”约翰问道。

“你不想,”夏洛克说,“至少现实中的你不想。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夏洛克发誓自己感受到了约翰呼出的气息拂上他的嘴唇。“那想要什么,夏洛克?”约翰耳语道。

夏洛克沉重的手臂滑向约翰双腿,手掌抚上约翰大腿,手指下几乎能感觉到约翰裤子布料温暖而粗糙的触感。约翰比表面看起来更为强壮,长裤下的肌肉线条令人印象深刻。“这个问题同样毫无意义。”夏洛克费了很大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约翰的眼睛是这间陋室里唯一美丽的存在。

大楼某处,骚动仍在继续。吼叫声。痛呼声。房间里有人发出呻吟,在床垫上翻滚,弹簧吱吱呀呀地抱怨着。一只耗子窜过夏洛克耳边,但他一无所察。

约翰的手指缠绕在夏洛克发间,鼻尖与他微微相触。“你还没回答问题,”他说,“你想要什么?”

夏洛克摇了摇头,双手游移到约翰腰侧,透过衬衫感受到约翰肋骨的起伏。约翰不在这里。约翰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他不必回答任何问题。

“那可不对,”约翰说,“你必须回答,因为你很清楚答案是什么。所以我再问一遍,天才,”约翰的唇轻擦过他的,“你想要什么?”

夏洛克的手放在约翰的背上,扣进他的肩胛骨。“不是这样,”他说,“我不想要这样。”

“你确定?”约翰问道,他的嘴覆上了夏洛克的。

夏洛克崩溃了。

这一切糟糕透顶,他半点都不想要,但无所谓了。无所谓约翰并非真实存在,也并非真在这栋被上帝遗弃的破楼里压在他身上,因为夏洛克现在全都记起来了。他记得约翰双唇的触感,记得他的舌尖如何撬开自己唇齿纠缠不休,记得他的味道,那种纯粹的约翰的味道,那种夏洛克曾经无法想象如今永生难忘的味道。夏洛克发出一声不受控制的呻吟,双臂环住约翰后背将他拉得更近。约翰挪动身体重心完全趴在了夏洛克身上,双腿与他交缠。夏洛克感受到约翰勃起的性器抵着自己的小腹,立刻向上顶弄。他需要再次听见约翰呻吟,需要让约翰发出那些声音,那些在他脑中回荡的声音,淹没那首该死的歌。这一切糟糕透顶,他半点都不想要,但夏洛克停不下来。

“看见了吗?”约翰轻声说。他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笑。

夏洛克痛恨自己,但他没有办法——甚至超出了他自己的控制范围。他双手抓住约翰的后臀压向自己的股腹沟,用沉重肢体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摩擦着约翰的阴茎。约翰在他唇间呻吟出声,震颤传遍夏洛克全身。他挺腰顶弄约翰,感受自己裤裆里的性器更加硬挺。约翰配合着他的节奏,在他的胯部摩擦。夏洛克能感觉到约翰的呼吸变得急促,凌乱的热气喷在他嘴边,让亲吻变得湿漉漉的。

“听话,坐起来。”约翰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

“不。”夏洛克低吼,更用力地揉捏约翰的屁股。他不确定自己能否达到高潮——毒品令人不快的副作用,通常与夏洛克的生活毫不相干——但他需要约翰高潮,需要约翰在自己手中释放。他不再在乎约翰已婚,不再在乎约翰即将为人父,不再在乎约翰甚至并非真实存在、并不在这里与他缠绵。他需要感受约翰在他怀中战栗颤抖,需要听见他失控尖叫,需要看着他表情崩溃破碎。幻觉与现实的界限已然模糊,一切开始变得真实。夏洛克能感受到约翰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他身体的热度,以及随着约翰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地摩擦带来的美妙快感。

“坐起来。”约翰又说了一遍。这是他的医生口吻,温和却不容置疑。

“不,”夏洛克啃咬着约翰的嘴唇,“为我高潮。”

夏洛克。”约翰的嘴唇再次吻住他,身体紧绷,微微发抖。就快到了。夏洛克呻吟着。

“为我高潮,”他在约翰唇间呢喃,“为我射出来,约翰。”

“看着我。”又是那种医生口吻,平静,令人安心,温柔的命令。此刻夏洛克对温柔毫无兴趣,他更用力地顶弄着约翰。两人之间的热浪翻涌,灼烧,吞噬一切,成为一切。

“不。”夏洛克说,因为他闭着眼睛也能完美看见约翰的模样。那首歌消失了,约翰就在这里,此时此刻一切都美妙极了,完全没理由惊慌。

“看着我。”约翰停下了动作,他的医生口吻更加强硬。

夏洛克睁开了眼睛。

约翰当然已经消失了,只剩夏洛克仍旧侧身躺着,眼前是布满不可名状污渍的墙壁,破旧床垫的粗糙布料贴着他脸颊。他发出一声仿佛呜咽般的响动。阳光透过封窗木板的缝隙渗入,现在的确是早晨了,天光让这个地方显得分外可悲。夏洛克预计马格努森几小时后会到访他的公寓,但他认真考虑着干脆缺席会面,转而爬去楼下乞求威金斯再给他些昨晚嗑的药。夏洛克非常希望自己的大脑和身体都他妈离他远点。

“你觉得我在这里认识很多人吗?”

夏洛克眨了眨眼。

这个声音听起来不像来自他的脑海,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声波,振动通过耳膜经由耳蜗神经传递到听觉皮层,大脑得出两个明确结论:刚才听到的声音确实来自同处一室的人;声音的主人是约翰·华生。

夏洛克紧闭双眼。啊哈。

约翰——另一个约翰,不在夏洛克脑海里的约翰,不知道他们睡过且婚姻幸福即将成为父亲的约翰——真的在这里。看来夏洛克非得再忍受一段时间自己大脑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他的耳朵告诉他,约翰正在和另一个瘾君子交谈——戳戳弄弄,扶对方坐直。他好像认识那家伙,是来找他的。那么约翰并不知道夏洛克在这里。好吧,这个情况即将改变。

夏洛克深吸一口气,将那首该死的歌最后几个小节连同其他记忆一起塞进大脑最隐蔽的角落,在这个版本的现实里它们对他毫无用处。他叹了口气,抬起灌铅般沉重的头颅,翻了个身。是时候做回夏洛克·福尔摩斯了。

“哦你好啊约翰,”他说,“来找我吗?”

* * *

“伦敦最聪明的瘾君子怎么样了?”玛丽问道。约翰冲进厨房,带着毫无自觉的怒气,把钥匙重重摔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声。“你在公寓把他安顿好了吗?”她靠在流理台上,啜饮着咖啡因减半的茶,因为孩子的关系,她只能喝这种,而她恨透了这玩意。

约翰站在那里,身体里各种不协调的感觉乱成一团。他盯着桌上的钥匙,其中一把在木头上留下了一道轻微的划痕。他咬紧牙关。“夏洛克交女朋友了,”约翰说,“你知道这事吗?”这话听起来比他的本意要更具指责意味,几乎是愤怒的。约翰自己也不确定为什么会这样。

“女朋友?”玛丽笑问,差点被茶呛到,“夏洛克?我还以为他是……”她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我是说,我还以为他……”

“对恋爱没兴趣。”约翰接话。而与此同时玛丽说的是:“对女人没兴趣。”

“哦。”玛丽说。

“好吧,”约翰抓了抓头发,“对女人没兴趣。”他摇了摇头,“总之,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玛丽看起来很高兴,她把杯子放在流理台上,准备揭晓答案:“谁?”

“洁琳。”约翰说。这句同样听起来比他的本意更具指责意味,几乎像是约翰把这一切归咎于玛丽,仿佛因为她同时认识他们两个人,就在无意间操纵了整个局面。约翰知道这完全不讲道理。

“不会吧!”玛丽说,“洁琳?”她拍手大笑,“嗯,”她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他们在婚礼上相处得挺不错,不是吗?”

“他们有吗?”约翰问。他的语气又不对劲了,听起来总是气鼓鼓的。这大概和他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有关,像一壶烧开的水,嘶嘶作响,冒着蒸汽。

“嗯,当然有,”玛丽说,“我相信你肯定有注意到他们俩在婚宴上聊得很开心。你知道的,在,”她挥了挥手,“谋杀桥段发生之前。”

约翰嗤声,发出轻微不满的咕哝。他并没有注意到。他如果注意到,应该会记得。“哼,”他说,“他们俩现在确实打得火热,她简直都快搬进贝克街了,端着咖啡到处走,还叫他夏尔……”

夏尔?”玛丽两手一拍,“你觉得我也可以这么叫他吗?夏尔!”

“……还穿着他的衬衫。”约翰低声嘀咕,几乎听不见。

尽管如此,玛丽还是听见了。“不会吧,”她倒吸一口气,嘴巴张得老大,“你觉得他们……已经……”她两根食指对在一起点了点,摇晃着眉毛。约翰感觉自己浑身直犯恶心。

“我看是。”他死死盯着桌上散落的钥匙。他发现自己突然恨透了这些钥匙,每一把都恨。

“天哪。”玛丽笑得直不起腰。约翰觉得自己的牙齿快要被咬碎了。

“还说她是唯一真正了解他的人。”约翰的声音压得很低,完全被玛丽的笑声盖过,她甚至都没听到。

“那很好啊,”她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我是说,我一直以为他是……”她挥了挥手,“你知道的。但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是啊,”约翰的指节死死抵进木头桌面,“对他来说是好事。”

玛丽从他身后走过,把她那杯几乎没动的半因茶端到水槽边。“夏洛克谈恋爱了,”她摇了摇头,“还是个女人。”她又笑了起来,约翰不明白玛丽怎么会觉得这事这么好笑。“你知道吗,”她捏了捏约翰的肩膀,“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对有意思呢。”

约翰的内脏同时感到滚烫和冰冷,这种矛盾的感觉令人困惑。“你这么觉得?”

“他见到你时那种快乐太明显了,”她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真的,约翰——他精心策划了餐厅那出戏,打扮成那个滑稽的服务生,只是为了告诉你他回伦敦了。”

“那就是夏洛克,”约翰说,“犯欠而已。”

“是吗,”玛丽说,“所以他也会为了别人假扮服务生?”

约翰的目光又落回钥匙上。那些该死的钥匙。

玛丽把她的茶倒进水槽,冲洗杯子。“我倒不是担心之类的,”她说,“毕竟是。我只是有种感觉,仅此而已。”

“嗯。不管怎样,”约翰说,“夏洛克不会有那种感情。”这句话对约翰已经熟极而流,他几乎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自己说了出来。

玛丽凑近,神秘兮兮地捏了捏他的肩膀:“他现在有了。”

即使按照最宽泛的定义,约翰发出的声音也不能称之为笑声。

约翰小时候,他家附近有只流浪猫,总是对每个路过的人嘶嘶叫着吐口水,包括约翰。那是只邋遢的大家伙,约翰猜它从没有过家,也从没和人类好好相处过。约翰发现自己莫名被它吸引了,即使它这么不友好,也有可爱之处。约翰尽最大的努力想和它交朋友,甚至试着喂它东西吃,但都没用。努力了几个月后,最大的进展是在他靠近时,猫不再弓起背嘶嘶叫唤。但只要他靠得太近,它就会飞快逃开,他一次都没能摸到它。约翰觉得这已经是他和这只猫能达成的最佳结果,甚至为取得这点进展产生了奇怪的自豪感。他以为这只猫就是野性难驯,它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

总而言之。

如果不是近来那些愈发失控的梦境,关于夏洛克的一切可能会容易把握得多。

约翰对这类梦并不陌生。在夏洛克坠楼前,这些梦不时就会出现,自顾自地打乱约翰脑中的布置,留他独自理清自己的思绪。他会想,哦,又是那种梦,然后就此打住。艾琳·艾德勒昂着她那精心打理到令人觉得荒谬的脑袋出现的那段时间,梦境变得尤为糟糕——有阵子约翰害怕入睡,因为他知道一两个小时后他就会醒来,带着让他困惑的勃起和满脑子黄色废料。不过它们总是来了又走。他能应付。

夏洛克坠楼后,梦境变了,而且绝对不是往好的方向。大多是关于坠落本身,很快约翰几乎能精确预测梦境发生的所有时序。通常从他站在巴茨医院前仰望楼顶的夏洛克开始,离他尝试飞翔只差片刻。约翰会朝他尖叫,直到肺都要炸裂,却始终发不出声音。他会奔向夏洛克,双腿用尽全力猛蹬,但他始终无法离开人行道的位置。然后夏洛克会坠落,四肢乱挥,身后的大衣在空中翻飞,砸在人行道上,发出的声音让约翰永远无法从脑海中抹去。这让他甚至怀念起自己关于阿富汗的噩梦,那些鲜血和交火。他宁愿梦到爆炸。

在夏洛克离开的两年里,他只做过一次那种梦,就是他以前做过的那种。在那个梦里,他口中的尖叫有了声音,他的双腿充满力量,他不知怎么上了屋顶,跑向夏洛克抓住他的手把他从屋顶边缘拉了回来。夏洛克看着他,眼中既有恼怒,又有惊讶,还有兴味,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在问一个他永远无法问出口的问题。约翰没有松开他的手,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想松开。别离开我,他低声说。你敢离开我。然后他抓住夏洛克外套的翻领,把他拉近,两人的嘴唇在饥渴而粗暴的亲吻中相贴。夏洛克发出惊讶的声音,但随即他的嘴动了起来,张开了,探索着。他的双臂搂住约翰,两人向后倒在屋顶肮脏的地砖上,夏洛克的腿抵进约翰双腿之间,双手蜿蜒向下,揉弄着约翰的屁股,然后约翰醒了,被喜悦、困惑、欲望和悲伤的旋风席卷,当他意识到这不过是个梦后,他开始无法控制地抽泣。这个梦偏偏在他搬去和玛丽同住后不久出现,时机真是灾难性的。

玛丽揉着他的胸口,在半梦半醒间尽力安慰他。阿富汗?她问道,几乎没睁开眼睛。

约翰点点头,发现谎言比真相更有助于他们的关系,同时竭尽全力掩盖曾经明显到令人震惊的勃起痕迹。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浴室,对着洗手池哽咽哭泣,他的潜意识一定得到了某种暗示,因为这是夏洛克死后他唯一一次做那种梦。约翰不明白为什么那种梦会比梦见他一次又一次看着夏洛克死去更糟糕,但事实的确如此。

夏洛克回来后,这些梦开始慢慢渗透,仿佛漏水的水龙头,无论约翰用多少工具都没法修好。表面上看,这些梦是无害的——他和夏洛克一起出现在犯罪现场,一起乘出租车回到贝克街,坐在公寓里——但梦中总会有电荷,闪电劈下以前的一丝静电。可能是夏洛克与他对视时多看了两秒,抑或是他们的手在出租车中央相擦而过,又或是在公寓沙发上坐着时靠得太近,大腿相贴却没人挪开。约翰会带着隐约的欲求不满醒来,想要更多。说这些梦是无辜的无疑是在撒谎,但这是合理的谎言。必要时约翰自己都能相信,而现在就很必要。毕竟约翰和玛丽在一起了,而夏洛克是……夏洛克。

在夏洛克坠楼前,约翰只是隐约被这些梦困扰。不是因为梦的内容——毕竟约翰从十几岁起就做过春梦——而是因为对象是夏洛克,那个认为感情是弱点、爱情是化学缺陷、恋爱毫无意义的男人,那个在和约翰见面几小时后就纠正他跑偏的念头、表示无意建立任何恋爱关系的男人。约翰一眼就能看出什么叫毫无希望,他也从来不是那种会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的人。遇上这种事最好认清现状然后赶紧翻篇。何况,约翰很享受他设法和夏洛克拼凑起的那种微妙而古怪的友谊,不想轻举妄动把它搞砸了,尤其是当夏洛克死而复生回到他身边的现在。但他的潜意识似乎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过去这一个月——正好从约翰最后一次见到夏洛克算起——这些梦又卷土重来,变本加厉。它们开始于婚礼前不久,因为灾难性的时机似乎就是约翰的特色。起初梦里没有面孔——约翰的脸抵着墙,被某个看不见的人从后面进入,粗暴而美妙,就像在军队时那样——但约翰一直知道那就是夏洛克。是因为那双手,抓住他的屁股、掐进他的胸口、缠绕他的阴茎无情撸动的手指。那是夏洛克的手,灵巧、精准而致命。然后,就在几周前,他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约翰),在低回中摧枯拉朽,毫无疑问是夏洛克的。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时,约翰在即将射到睡裤上的瞬间惊醒,差点成为他十四岁以来第一次梦遗。他紧紧抓住悸动着的阴茎,喘着粗气试图想出任何事能推迟他即将到来的高潮,怀孕让玛丽睡得死沉实在是谢天谢地,因为要和她解释和阿富汗有关可难多了。他尽可能抵抗(说老实话,也没抵抗多久),然后溜下床跑进了洗手间。只粗暴撸动了三下,他就射在了手上、肚子上,还有一点射在了厕所地板上。

,约翰边拼命擦洗地板边想,实在大事不妙

从那以后情况变得更糟。他梦里的人就是夏洛克已经无从抵赖,现在是夏洛克压在他身上,他的双腿搭在夏洛克肩头,夏洛克带着痛苦的表情朝他喘着粗气,而约翰在他身下呻吟。是夏洛克跪在约翰面前,透过睫毛看着约翰,而约翰的阴茎深深插进他的喉咙。是夏洛克的嘴贴上他的,把约翰推到墙上,大腿在约翰的双腿之间磨蹭,直到约翰成为一团颤抖的软泥,差点又一次射在睡裤里。他没有自慰——他拒绝自慰——但这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自制力。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不见夏洛克的日子,约翰在各种方面都很艰难。

对了,那只猫的问题在于,有一天约翰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同学接近它。他想大喊出声,警告那个男孩,这只猫不友好,可能会咬人。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男孩已经蹲下身,向猫伸出一只手。猫径直走向他,没有嘶叫,也没做任何其他事,只是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男孩伸出的手掌。男孩挠了挠它的耳后,猫的小眼睛眯了起来,靠向他的手指。猫绕着男孩蹲着的腿打转,跟他挨挨蹭蹭,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约翰发誓他也听到了呼噜声。约翰目瞪口呆地走近,然而猫一看到他,立刻跑开了,留下一团毛茸茸的残影。它和我很亲热,男孩解释道。那一刻约翰明白了,猫不是不喜欢人类,只是不喜欢

第二天,一群人在校外玩捉人游戏。那个比起约翰显然更受猫咪喜爱的男孩也在,约翰全力冲向他,双手一推把他撞倒在地,连约翰都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吃惊。男孩砰地摔在地上,滑过人行道,手肘擦破了皮。

“抱歉。”约翰站在他面前说。但他并不抱歉。

这在当时并不是可接受的解决方案,现在当然更不是。

玛丽正在跟他说话。“你在听吗?”她问。

“在。”约翰说。其实他没有。

玛丽叹了口气。“我刚刚说,”她说,“今晚我要和姐妹们出去,可能要很晚才回来。你自己吃晚饭没问题吧?”

约翰点点头。“没问题,”他说,“本来夏洛克今晚也要我帮忙查案。”他因为洁琳的事分心,居然忘了告诉妻子他今晚打算出门。事情确实不妙。

“哦,是吗?”玛丽问道,“是什么有意思的案子吗?”

约翰想起麦考夫听到夏洛克说出查尔斯·奥古斯都·马格努森全名时的反应,以及他用那种威胁的语气催促安德森离开公寓。他想起夏洛克对马格努森的警告,断言在所有恶人中只有这个人真正让他反胃。他想起马格努森本人,一个恶心的瘦长男人,浑身散发着懂得如何成为危险本身的人那种滑腻的自信。最好把案件细节控制在最低限度,约翰心想。

他耸耸肩。“有个怪人在制造麻烦,”他说,“应该挺有意思。”

“好吧,”玛丽微笑,“代我向夏洛克问好。”

Chapter 4: 浓烈而稀薄 Strong and Thin

Summary:

这会儿他们已经把清理伤口和换药变成了一门科学,但约翰还是觉得每次都需要征求同意,仿佛帮他脱衣服是一种可能会伤害夏洛克的亲密行为——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

计划:告诉他答案是肯定的。无论什么事情,所有的一切,永远都是肯定。是的,约翰。是的。

Chapter Text

17号计划:吗啡。方式不重要,剂量不重要,只要越快越好。

无论他的大脑如何争辩,17号计划都不可行。疼痛让他坐立难安,每次在椅子上挪动都像有把刀刺进他的胸口。更准确地说,是颗子弹。他的双腿反复跷起又放下,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痛的姿势,然而所有的姿势都痛得如出一辙。他皱起眉,试图安静地呼气,不让约翰察觉,虽然此刻约翰根本无暇他顾。他的大脑再次提醒他关于17号计划的事。

夏洛克不禁怀疑坚持提前出院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他憎恶医院,以为回到贝克街会舒服得多。当时他提醒自己的医疗团队,约翰会在,约翰也是医生,会确保夏洛克遵照医嘱护理伤口。事实证明,目前贝克街没哪个地方让人舒服。坐在他的扶手椅里会痛,但坐在桌子旁也会痛。走来走去会痛,躺在沙发上还是会痛——何况约翰坚持要夏洛克只在身下垫几个枕头,这更痛。眼下一切都让人痛痛痛。因此,17号计划。

21号计划:想办法潜入阿普尔多,销毁马格努森的全部文件。如果可能的话,连同马格努森本人一并销毁。

夏洛克对21号计划兴致缺缺,能整个放弃最好。马格努森在他近期的优先级列表中大幅下滑——胸口挨子弹显然就会带来这样的效果。不过,以防万一真要实施21号计划,最好将他对止痛药的依赖控制在最低限度,夏洛克需要保持头脑清醒,毕竟阿片类药物的戒断反应会分散注意力可谓臭名昭著。

近来令夏洛克分心的又何止这一点。

房间那头,约翰轻声咒骂着。夏洛克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2号计划:告诉他。

不。

约翰此刻正弓着背伏在客厅的桌子上,用钢笔敲打着脑袋的一侧,仿佛要把信息从脑子里敲出来。过去的一个小时,他一直持续着这样的动作,头发都快被他敲出一道凹痕。他在面前的记事本上落笔,笔尖在纸面悬停片刻,写下一个词,又咆哮着划掉,力道之大几乎能把纸撕破。

自从发现玛丽的秘密和她可疑的过去后,约翰对挫折的容忍度跌至谷底——虽然本来也不是特别高。他发出的大部分声音都浸染了无的放矢的怨毒,安静的脚步声被走廊里的跺脚声取代,而且因为放下茶杯时用力过猛已经砸碎了三个。哈德森太太只好对他敬而远之。夏洛克自己对挫折的容忍度近来也所剩无几,主要是因为高强度的疼痛与低剂量的吗啡,这组合堪称灾难。所幸约翰将怒火压抑成沉默,而谈话恰恰在夏洛克“引发疼痛(参见17号计划)进而导致挫败感的行为清单”上名列前茅,于是这段时间里,他们俩倾向于维持一种紧绷而躁动的静默陪伴。按照最宽泛的定义,这确实奏效了。

38号计划:设法让麦考夫相信马格努森掌握了他的某桩丑闻,让该死的大英政府来处理这件事。

38号计划似乎略显牵强。

约翰一把抓起那张他并没落下几个字的纸,揉成一团,朝房间另一头扔去。纸团撞到墙上又弹回地面,加入地上已经存在的五六团废纸行列。哈德森太太不会傻到对这团糟说三道四,但肯定会用眼神表达不满。

约翰在构思该对玛丽说些什么。他并没有对夏洛克明言,但即便夏洛克状态欠佳,也能轻易推断出他的行为。据夏洛克所知,自从伦斯特花园那晚后,他们两人就再没说过话。夏洛克不太确定等他们最终恢复交流时,约翰打算对玛丽说些什么,从约翰的样子来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2号计划:告诉他。

夏洛克挥手赶开2号计划。2号计划就像只烦人的大黑苍蝇,不停围着他的脑袋嗡嗡叫,让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可惜他总是慢半拍。苍蝇继续嗡嗡叫,毫无惧色,让17号计划显得更有吸引力了。

除了收拾出一个小行李箱外,约翰再没回过他和玛丽合住的公寓。在夏洛克出院前,约翰不是在医院就是在贝克街(如果夏洛克对自己诚实,主要是在医院);夏洛克出院后,他就全天驻扎在221B了。他要么是请了假,要么是大幅减少了诊所的工作时间,因为他几乎寸步不离——不是像个过分谨慎的老妈子一样监督夏洛克的术后护理,就是一副心情很差的样子。两种状态都令人头疼。

约翰的钢笔再次落回纸上,提笔写字。开始几笔总是一样的——用他那医生特有的紧凑草书写下“玛丽”。然后是长久的停顿。他又划拉了几笔——估计至少凑出了半句话——随即再次停下。钢笔又回到了他的脑袋边,在头发的凹痕处轻敲,嗒、嗒、嗒。约翰重重地叹气,吹动面前的纸沙沙作响。

14号计划:走向他。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忽略疼痛,那不重要。用双臂拥住他,告诉他没关系,你有计划。用手指抚平他发间的凹痕。

然后执行2号计划,紧接着1号计划。

如果2号计划是一只苍蝇,1号计划就是一大群苍蝇,一窝想把夏洛克逼疯的蛰人害虫在他头顶盘旋。如果有办法消灭虫群——用毒气熏死,看它们纷纷掉落在地,抽搐着死去——夏洛克会立刻采取行动。

约翰又划掉几个字,然后双手抓起本子,重重摔在桌上。夏洛克曾经见过约翰用同样的动作对付一个企图袭击他们俩的罪犯——他抓住那人的脑袋往墙上撞。夏洛克觉得约翰此刻更希望这个记事本是某人的脑袋。约翰把纸从本子上撕下来,不只是撕下写过的那张,而是把整叠揉皱的纸朝那堆纸团的方向扔去。纸片散落一地,钢笔也跟着掉在地上。约翰发出一声长叹,用手指插进头发,紧紧闭上眼睛。

过去这几周情况一直如此。

11号计划:问他是否还会回到她身边。问他是否还会选择她,即使在这一切之后。答案可能会在你心上再开个洞,但你必须知道。你讨厌未知。

11号计划极其不明智,甚至比39号计划还要糟糕,后者涉及设法动用军情六处和大量消防队资源去突袭阿普尔多或其他需要政权更迭的非官方据点。39号计划刚制定不久就被否决了,不过夏洛克心情恶劣的时候喜欢重提它。11号计划只会让夏洛克的心情更加恶劣。

夏洛克又在座位上动了动。全身都疼。这个动作果然又引发了胸口的一阵刺痛,他再次皱眉,这次忍不住吸了口气,手紧紧按在胸前覆盖着绷带的子弹大小的伤口上。

约翰朝他瞥来,手还抓着自己的头发。“糟糕,”他说,“对不起。”他看了眼手表,“该吃药了。还要换绷带。”

夏洛克点点头,大脑里支持执行17号计划的那部分欢呼雀跃。

约翰站起身,轻柔地走向夏洛克坐着的地方。当他重新变回华生医生时,他暂时收敛了愤怒的跺脚声。夏洛克握住了约翰伸来的手,紧紧抓着,借力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胸口因剧痛而尖叫,他发现约翰的脸随着他每一次抽搐而皱眉、每一次急促吸气而略微扭曲。他看到约翰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

站稳后,他朝约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可以自主行动了,但约翰仍然紧紧握着他的手。两人慢慢走出房间时,约翰的手掌一直扶着夏洛克的肩膀。

“厨房还是浴室?”约翰问道。

“厨房。”夏洛克说。他知道浴室更适合清理伤口和更换敷料,但厨房更近。

有时约翰喜欢提醒他应该每天短距离走上几步促进恢复,但这次约翰跳过了说教环节,而是直接领着夏洛克走进厨房,让他坐在桌边,把因前几个月无人照管而积满灰尘的化学仪器残骸扫到一边。

47号计划:给马格努森下毒。往他的茶或任何他用来维持生命体征的黑色液体里加料。不止马格努森——毒死所有人。除了约翰外的所有人。

约翰消失在洗手间,回来时腋下夹着医药箱,还有一瓶止痛药,尽管夏洛克坚称自己近期绝对没有成瘾倾向,但他知道约翰每天都会仔细清点药量。约翰把医药箱放桌上,把药片倒在手中。

“请把药量减半。”夏洛克说。

约翰扬起一边眉毛:“你确定?”

夏洛克的整个大脑都在抗议。17号计划。17号计划。17号计划。他点点头:“我确定。”

“好。”约翰不会反对夏洛克主动要求减量。他递给夏洛克一半剂量的药片,又给他倒了杯水。夏洛克嚼碎药片急切咽下,希望能快速见效。约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夏洛克面前,从医药箱取出纱布、绷带和生理盐水。他指了指夏洛克的胸口:“衬衫?”

夏洛克点头。约翰的手指移向夏洛克的衬衫纽扣,解开每颗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因为换药时穿脱背心要将手臂举过头顶的动作太疼了,夏洛克最近都穿着超大号的纽扣衬衫。他能自己解纽扣,但动作往往迟缓而笨拙,所以约翰会帮忙。这会儿他们已经把清理伤口和换药变成了一门科学,但约翰还是觉得每次都需要征求同意,仿佛帮他脱衣服是一种可能会伤害夏洛克的亲密行为——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

9号计划:告诉他答案是肯定的。无论什么事情,所有的一切,永远都是肯定。是的,约翰。是的。

仅仅是这个念头就足以让夏洛克畏缩。

约翰解开足够多的衬衫纽扣,露出夏洛克大部分上身,将衬衫褪到他肩膀以下,推到前臂。约翰的手掌随着柔软的布料滑过夏洛克的身体,手掌的温暖沿着夏洛克的手臂向下移动。夏洛克几乎要向他伸出手去,放在约翰的大腿上,执行1号计划。他归咎于止痛药渐渐开始起效,钝化感官,让坏主意显得诱人。约翰盯着夏洛克胸口正中的绷带,嘴唇抿成直线。今天他看到伤口时似乎比前几天更难受——今天他大概格外愧疚。

“约翰。”夏洛克的手正移向约翰的大腿。

“哦。”约翰猛地回过神来,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撕下将大块纱布固定在夏洛克胸口的手术胶带,“如果太疼就告诉我。”他说。

夏洛克点点头。全身都疼。

约翰揭开绷带,当织物滑过皮肤时,夏洛克强忍住皱眉的冲动。秉持着医生的职业水准,约翰仔细检查了取下的敷料。仍然有渗液,但没那么严重了。夏洛克提醒自己,他正在康复,虽然此时此刻的感觉并非如此。

“还是没有感染迹象,”约翰说,“这很好。”他把旧绷带扔进垃圾桶,靠近夏洛克,双手扶在他的身体两侧检查伤口。夏洛克把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上。约翰见过各种伤势,当然不会感到不自在,他每次换药时都以专业而冷静的态度对待,夏洛克确信他的病人经常见到他这副风范。然而,他的嘴唇有些僵硬,下颌紧绷,牙齿也死死咬着。检查完伤口是否感染后,约翰盯着伤口看了很久,眨了好几次眼睛,双手仍放在夏洛克身体两侧。夏洛克耳畔开始响起一阵温暖的嗡嗡声。

12号计划:把头往前倾,额头和他相抵,感受他的呼吸拂过你的嘴唇,不要动,直到呼吸变得平缓。然后迅速执行1号计划。

肯定是止痛药的缘故。

夏洛克感到约翰的手指在他肋骨迅速收紧又松开。约翰清了清嗓子,在换手套时垂下了目光。“今天疼痛感如何?”他问道,声音发紧。

“还好。”夏洛克说。

约翰正在往一块纱布上倒生理盐水,闻言动作一顿。他的表情写着:真的吗?

“和之前差不多。”夏洛克说。

“有没有加重?”约翰问。

夏洛克摇摇头,约翰将浸湿的纱布放在他胸口。约翰清理伤口的动作很温柔,小心翼翼地不要太用力或是太快,但当冰冷的布料压在他的伤口上时,夏洛克还是瑟缩了一下,从牙缝里倒吸一口凉气。毕竟止痛药肯定还没完全起效。

约翰的脸扭曲了。“我很抱歉。”他似乎无法直视夏洛克的目光。

夏洛克迅速点了点头,约翰把纱布扔进垃圾桶,开始用生理盐水浸湿第二块纱布。道歉成为了换药的常规步骤,而夏洛克此刻总是失语,找不到合适词句告诉约翰他根本无需道歉。第二块纱布擦过皮肤时,夏洛克轻声咒骂,紧紧闭上眼睛。

“我很抱歉。”约翰再次道歉,声音痛苦。他空着的手抓住了夏洛克身侧。“我真的很抱歉,夏洛克。”

夏洛克睁开眼睛,看到约翰正注视着自己,面容破碎。“没事的,约翰。”夏洛克的呼吸仍然有些急促,他感到自己的脑袋开始变得轻飘飘的,思绪也变得模糊。驱散那些念头的力气正在流失,它们如虫群般蜂拥而至,在耳畔不停嗡嗡作响。

约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回了夏洛克的胸口,继续完成清理伤口的任务。“不,”他说,“这一点都不叫没事。”

2号计划:告诉他。

2号计划:告诉他。

2号计划:告诉他。

约翰开始擦干枪伤周围的皮肤,用干纱布轻轻按压,这种疼痛与之前不同。夏洛克把指甲掐进大腿,低下头,再次闭上眼睛。止痛药正在发挥作用,但疼痛依然存在。毕竟药量减半,效果也有限。夏洛克尽量将自己疼痛的声音降到最低——虽然强忍住似乎只会让约翰更难受——但此刻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约翰比平时更加匆忙地擦拭着潮湿的皮肤,嘴里不停道歉。

“就快好了。”他轻声说。

“没事的。”夏洛克又说了一次,话音未落,又因约翰往伤口贴上的干净敷料而抽搐了一下。约翰将敷料拍紧,按平在皮肤上,并用胶带固定两侧。

“好了,”约翰松了一口气,“都搞定了。”他抬头看向夏洛克,“你做得很好,老朋友。”

夏洛克努力想挤出微笑,这对他来说相当费劲,最终也没能完全成功。“期待你下次复诊给我带棒棒糖。”他说。

约翰笑得似乎比他还要勉强,他抓住了夏洛克沉沉放在膝盖上的手。夏洛克感觉自己的四肢仿佛再次灌满了水,一切现实都开始抽离。约翰的触碰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通常也的确如此。约翰捏紧夏洛克的手指,厚厚的乳胶手套发出嘎吱声。他盯着夏洛克的双手,夏洛克能看见约翰下颌肌肉的抽动,绷紧又松开。

“我才刚刚把你找回来。”约翰声音轻得让夏洛克几乎要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他产生的幻觉。

“约翰……”夏洛克开口,却不知该如何接续下文。言语似乎变得遥不可及,他的舌头干涩而笨重。

“我才刚刚把你找回来,”约翰重复道,声音断断续续,砂纸般粗粝嘶哑,“如果我失去你……如果你……又一次……”他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会——”他的声音哑了,像一辆没油的汽车。他又摇了摇头。这句话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夏洛克在约翰的掌心翻转双手,手指包住了约翰的手掌。他多么希望约翰没戴手套,极度渴望感受约翰皮肤的触感。他感觉身体仿佛被暖意包裹,胸口的疼痛逐渐褪成记忆。他的大脑嗡嗡作响,周遭纷乱的思绪化作了萤火虫。

2号计划:告诉他。

3号计划:告诉他你们睡过了,那是一次世界末日。告诉他那场性事如倾盆大雨落下,冲刷全身,将一切归零,如今你再也无法回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4号计划:告诉他你不想要这个,虽然其实你想要。你渴望这个胜过一切。告诉他只要能确认他也想要,你挨这颗子弹就值得,再中几枪都值得。问他是不是也想要。

5号计划:告诉他你回来是为了他,每次都是。告诉他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永远会为他回来。告诉他,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你回来的存在。

6号计划:告诉他你正在慢慢死去,但不是因为胸口的枪伤。告诉他枪伤反而是种值得欢迎的调剂。告诉他与这一切相比,枪伤根本不值一提。

7号计划:告诉他留下来,留在这儿,留在贝克街,他属于这里。告诉他尽管他选择了她,尽管你说过他选择了她,但你现在希望他停下。别再选她。而是留在这里。

1号计划:吻他。

1号计划:吻他。

1号计划:吻他。

1号计划:吻他。

约翰清了清嗓子,从夏洛克手中抽回双手,摘掉手套,扔进垃圾桶。他将夏洛克的衬衫拉回肩头,开始扣扣子,一寸寸将他裹紧。他的眼睛始终停留在夏洛克胸口。

“你要回到她身边。”夏洛克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

约翰抬起头,微微张开嘴巴。“我……”他移开视线,“我还没完全决定。”

夏洛克叹了口气,希望这个声音能传达出他累到懒得拆穿约翰的谎言。“你要回到她身边。”他重复道。

约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湿漉漉的,和他的目光相遇。他点了点头。“是的。”他的声音粗嘎。

夏洛克也点了点头,突然发现很难保持与约翰的对视。他的胸口疼痛难忍。一只接一只地,萤火虫死去了。

“她是我的妻子,”约翰的声音支离破碎,“怀着我的孩子。我……”但他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夏洛克再次点头。他的大脑提议使用吗啡,但这个念头怯懦又敷衍。吗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止不住任何疼痛。夏洛克挥手否决17号计划,否决所有计划,因为它们都不再重要——除了那一个。

1号计划:想办法潜入阿普尔多,销毁马格努森的全部文件。如果可能的话,连同马格努森本人一并销毁。

就这么办。

约翰扣好最后一粒纽扣,拉直夏洛克的衣领,抚平衬衫上的皱褶。如果夏洛克还在犯傻,他会认为这是约翰舍不得停止触碰他。然而现在的夏洛克很清醒。约翰艰难地抬头,看向夏洛克,随即皱起了眉头。

“你的那种表情,”约翰说,“在想什么?”

“没什么,”夏洛克再次尝试微笑,这次似乎成功了些,“只是在为圣诞节做计划。”

Chapter 5: 对我低语 Whisper to Me

Summary:

玛丽从婴儿床旁转过身来,背靠在木栏杆上,看着约翰。“如果你一直这么生我的气,”她说,“我们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约翰仍然在脑海中看着阿普尔多在眼前燃烧。他想起那座建筑宏伟的虚张声势,奢华的庙宇供奉着虚无,吹嘘根本不存在的秘密。他想起伦斯特花园的假门面,华丽的白色外墙本应与街道的其他部分融为一体,后面却空空如也。他想起空荡荡的保险库。

“那个U盘,”他说,“你给我的那个,上面有你的名字缩写。里面真的有东西吗?”

Chapter Text

整个房间粉得令人作呕。

一切都是他妈的粉红色。墙是粉红色,矮柜是粉红色,尿布台的衬垫是粉红色,婴儿床上方挂着的旋转玩具是粉红色,就连摆在床边的毛绒玩具也是粉红色,它们用死气沉沉的眼睛和粉红色的笑脸回望着约翰。

有那么一瞬间,约翰确信自己要中风了。

“所以,”他说,“是个女孩?”

玛丽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间,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聪明的推理。”她说。他差点因为她用了推理这个词而对她发火,但他们正在尝试和解,为推理这个词大发雷霆似乎不是个好的开始。

约翰心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挚友在冷酷无情地开枪杀人后被关进高戒备等级监狱的禁闭室,同样不是个好的开始。他们的现状早就处于劣势。

他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哦,”玛丽露出回忆久远往事的表情,“有阵子了。B超是在……十八周的时候,我想。”

玛丽现在已经怀孕三十七周了,这么简单的算术不需要多聪明也能算明白。

“你原本有打算,”他问道,“找时间告诉我吗?”

玛丽面无表情。“我们当时没在说话,”她说,“是你不肯和我说话。”

“是啊,”约翰说,“但我想我总该为我们孩子的性别见鬼地破个例吧,玛丽。”他从婴儿床上抓起一个毛绒玩具,一只粉红色的章鱼。他思考着粉色章鱼这个概念有多荒谬。

“你知道,你本来可以问的,”玛丽说,“我有预约过产检,很多次。检查宝宝,确保她身体健康,一切正常。你本来可以问问她怎么样了。你本来可以陪我一起去。”

约翰皱起眉头,低头瞪着那只章鱼。它朝他瞪回来,笑眯眯的。

“而不是忙着当夏洛克的保姆。”玛丽补充道。

,”他厉声道,猛地举起章鱼指向玛丽,触须在空中晃荡,“别跟我提夏洛克,在他为你做那些事之后,在他……”句子卡在他喉咙里。

玛丽在身侧举起双手。我手无寸铁,别开枪。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婴儿床边,开始重新整理那些毛绒动物。

直升机降落在阿普尔多后,夏洛克立刻就被带走了。随后他们又带走了约翰,他接受了一场感觉被盘问了几个世纪的审讯。当他询问夏洛克在哪儿时,得到的回答是夏洛克的下落与他无关。然而约翰觉得夏洛克的下落恰恰与他密切相关,毕竟夏洛克是为了他才陷入这种困境。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为了玛丽。当约翰被释放时,麦考夫近乎轻描淡写地顺便提到了禁闭室和高戒备等级监狱。

“我会确保你们有机会互相告别。”麦考夫把神志恍惚的约翰塞进出租车就消失了,根本没给他机会提问到底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约翰让司机载他去贝克街,直到出租车在门外停下,他才意识到这个决定多么愚蠢。他早就不该住贝克街了,他正在尝试与玛丽修复关系,本该回他和玛丽合住的公寓,回家。只是,在某种程度上,他确实觉得自己已经回到家了。他选择不去深究这种感受,也没有选择回到出租车里去找玛丽。况且当时已经很晚了,天都快亮了,约翰能看到建筑间隐约透出的晨光。他实在太累了,公寓的楼梯如同天梯,约翰甚至不确定自己能走完所有台阶。

总之,这就是他倒在夏洛克床上而不是自己床上的原因,夏洛克的房间更近。约翰甚至连鞋都没脱,立刻昏睡过去。

几秒钟后,他就做起梦来。

他再次站在巴茨医院前,拿着手机。夏洛克站在屋顶边缘,让他待在原地。

“必须这样,约翰。”手机里传来夏洛克沙哑的声音。他在哭泣,约翰能从听筒听出他声音里的泪水。

“不,不是这样的。”约翰向前迈步,这次他可以动了,双腿不再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他向前飞奔,冲上马路。

玛丽挡在了他面前,表情平静而严肃。她穿着婚纱,手里拿着把枪。

“玛丽。”约翰说。

“别动,”玛丽说,“就待在原地。”

约翰僵住了,愣愣望着站在眼前的女人。他记得婚礼那天看见过她穿这条裙子,觉得她美极了。他记得当时觉得娶她是个正确的决定。这就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真是个乖孩子。”玛丽说。

“我很抱歉,约翰,”夏洛克在手机里说道,“请原谅我。”

约翰抬头望向夏洛克,在明亮的天空下,逆光中的夏洛克不过是屋顶上的一个剪影,一手拿着手机举在耳边,大衣在风中翻飞。约翰并不知道那天夏洛克脸上是什么表情,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多些年来无数次想象过那张脸,痛苦的,扭曲的。约翰想,大概就像此刻他自己的脸。

“现在你必须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玛丽说。

约翰摇了摇头。“不,”他说,“不。”

他听到手机里传来吸鼻子的湿润声音。吞咽的声音。

“过来,老公,”玛丽说,“你承诺过的。”

约翰向前迈了一步。“我必须去找他,”他说,“我必须去帮他。”我必须去救他,玛丽。他会跳下去,他会像往常那样跳下去。

玛丽举起枪,对准约翰的胸口。“爱。”她说。约翰停下了脚步,在枪前犹豫不决。“荣誉。珍惜。”玛丽咔嗒一声松开了保险,“服从。”

“代我向玛丽问好,”夏洛克颤抖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她救了我的命。”

“不,”约翰说,“她没有,那是胡说八道,你心知肚明,夏洛克。”这是他第一次大声说出口,甚至第一次允许自己这么想。无论夏洛克怎么说,约翰知道在这件事上夏洛克错了。

“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约翰。”玛丽的声音褪去甜美,变得如钢铁般坚硬,冰冷而陌生。

“照她说的做,约翰。”夏洛克说。

约翰又向前迈了一步,感觉到玛丽手枪的金属枪管抵在他的胸口。“不,”他说,“你不明白,我必须去帮他。他会掉下去的,玛丽。他会掉下去的。”

玛丽微微一笑,那种哦我天真的小宝贝式的微笑。“哦,约翰,”她说,“他已经掉下去了。”说完,她转身将枪瞄准了夏洛克,在约翰反应过来以前,她扣动了扳机,枪声在约翰脑中炸开。他听不见自己的尖叫声,但能感受到声带灼烧喉咙的痛楚。屋顶上夏洛克的身体猛地一震,摇晃着,向前倾斜,指向天空,然后朝地面坠落。玛丽微笑着。

此刻,冲他微笑的是这只愚蠢的粉色章鱼,约翰发现自己无法将视线从那玩意儿上移开。他想,或许该庆幸自己在夏洛克撞到人行道之前醒来了,梦中身体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往往是最可怕的部分。

“我们可以重新粉刷这里,”玛丽一边说,一边整理婴儿床上早已平整的毯子,“如果你不喜欢粉色的话。嗯,”她想了想,“可以重新粉刷。我已经刷过一次了。”

约翰本想说些什么,比如怀孕期间不该被关在小房间里吸入油漆味,但这只会让他们的对话回到老话题,她会提醒他,他已经六个月没和她说话了。“这粉红色也太夸张了。”他说。

“我喜欢粉红色,”玛丽的这种语气通常意味着争论结束,“但你想重新粉刷也可以。”她微笑着,仿佛递出某种和解的橄榄枝。她差点杀了他的挚友——确切地说是一度成功杀死——也是前述挚友目前被关押在戒备森严的监狱里、等待故意杀人判决的原因。而作为交换,她给了他……什么?允许他们的女儿睡在一间不那么粉的房间的自由?

约翰考虑要不要把这个章鱼玩偶毛茸茸的粉红色触须一根一根地扯下来。

紧接着第一个梦之后还有第二个。约翰眨了下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篝火堆里,周围弥漫着松木、烟雾和汽油的味道。约翰意识到,这一刻的恐怖之处,在于它和巴茨医院的梦境何其相似,在那个梦里,夏洛克掉了下去,而约翰无力阻止他。他努力想移动,四肢却像死掉了一样不听使唤。他努力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瘫在原地,被动地等待死亡降临。

然而,在这个梦里,约翰发出了声音,他呼唤着夏洛克。约翰意识到,夏洛克是他唯一会呼唤的人。他脑中闪过模糊的念头,大火会暴露一个人最珍视的东西。这个念头随着滚滚浓烟飘散开去。

然后夏洛克出现了,撕开燃烧的树枝和碎木,抓住约翰的肩膀把他拖出火堆,全程都在大喊着他的名字。玛丽在远处的某个地方,约翰觉得他能听见风中传来她隐约的哭声。他想知道为什么她不帮忙,为什么只有夏洛克在把他那软弱而笨重的身体拖出火焰。但他发现自己并不在乎。此刻约翰眼中只有夏洛克,夏洛克在他面前俯下身,双手捧着他的脸,看起来十分惊慌。

看看你有多在乎约翰·华生。

“夏洛克。”约翰低声说。他的声音嘶哑,身后火光肆虐。

他们又离开了篝火,场景转换到阿普尔多外面,马格努森露台的瓷砖冰凉地贴着约翰后背。整座建筑都在燃烧,白色外墙逐渐焦黑,火舌窜向天空。窗户爆裂,浓烟从破洞涌出。这个地方起火时,约翰肯定还被困在里面,夏洛克把他拖出了房子的废墟,此刻正蹲坐在他身上,大腿紧压着约翰的胯部。

露台另一边躺着马格努森,仰面朝天,头歪向一侧,已经死了,前额正中有个整齐的弹孔,眼睛仍然睁着,眼镜微微歪斜,薄唇凝固着微笑,仿佛仍觉得约翰和夏洛克有着无穷的魅力。然而现在,他眼中的死寂是种诚实,那个大脑里储存的所有伟大知识全被掏空了。他只是个空壳,里面什么都没有。

“夏洛克,”约翰喘息着,“你做了什么?”

夏洛克将前额抵住约翰的,他的呼吸沉重地扑在约翰脸上,带着酒气。地面粗糙而坚硬,硌着约翰的后背,刮擦他的夹克。约翰伸出手臂环抱住夏洛克,就在他们身后,阿普尔多正在焚毁,那些号称藏有秘密的保险库正化为灰烬。火焰让空气沸腾,一切都在燃烧。

在火啸声中,约翰听见直升机正在逼近。很快,它们就会把夏洛克带走。

“为我回来,”约翰的手指插进夏洛克发间,“回来。”

夏洛克的眼睛是冰凉的水,是唯一阻止约翰被火焰吞噬的东西。现在直升机离得更近了,螺旋桨的劲风搅动着空气中的烟雾,吹开夏洛克额前的卷发。他的脸被火光映亮。

“我永远会为你回来,约翰,”夏洛克说,“永远。”

螺旋桨的噪音震耳欲聋,烟雾无处不在。约翰把夏洛克拉近。约翰知道,他们只剩下片刻时间,然后夏洛克又会被带走。约翰决定这次他们得先过自己这关。如果要葬身火海,他们最好一起。

约翰从梦中醒来,全身上下大汗淋漓,怀里紧紧抱着夏洛克的枕头。

玛丽从婴儿床旁转过身来,背靠在木栏杆上,看着约翰。“如果你一直这么生我的气,”她说,“我们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约翰仍然在脑海中看着阿普尔多在眼前燃烧。他想起那座建筑宏伟的虚张声势,奢华的庙宇供奉着虚无,吹嘘根本不存在的秘密。他想起伦斯特花园的假门面,华丽的白色外墙本应与街道的其他部分融为一体,后面却空空如也。他想起空荡荡的保险库。他的手指深深抠进章鱼玩偶里。

“那个U盘,”他说,“你给我的那个,上面有你的名字缩写。里面真的有东西吗?”

他不敢抬头看玛丽,但能听到她的微笑。

约翰突然口干舌燥。“没有,”他说,“对吧?”

“就算有,你会看吗?”玛丽反问。她脸上仍挂着微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约翰觉得他紧咬的牙关要是再用力几分,牙齿就会碎掉。他点了点头。现在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完全说得通了。“好吧,所以说,你过去的那些问题……”

“是我的事。”玛丽走了过来,拿走了他手中的章鱼玩偶,把它放在婴儿床中央那排毛绒玩具和其他的粉色物品之间。她对自己的布置满意地微笑,向门口走去。约翰心想,只要有机会,他真想把这个房间夷为平地。

“我要给宝宝取名。”约翰说。

玛丽转过身,手仍然放在肚子上。“哦?”她问,“我以为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了。”

“我要给宝宝取名。”约翰重复道。他本来可以说的话还有很多,关于她从一开始就欺骗他,朝他最好的朋友开枪,在他刚找回那位朋友后又把他从他的生活中夺走。他本打算尝试和她继续,尽全力尝试,但她依然,依然在欺骗他。他决定不提这些事,如果可能的话。

玛丽叹了口气。“好吧,”她说,“你想叫什么?”

“凯瑟琳,”约翰说,“这是我祖母的名字,我一直觉得——”他抓了抓脑袋,“我一直想——如果我有一天当了爸爸,有个女儿……用她的名字给孩子取名会很好。”

玛丽考虑了一下,仍然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好吧,”她说,“那宝宝就叫凯瑟琳吧。”她的声音听起来空洞无力——像个空壳。空荡荡的保险库。

“谢谢你。”约翰说,尽管他现在有点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感谢她。

玛丽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摇摇晃晃地离开房间,留约翰被淹没在粉色中。

Chapter 6: 舞散所有灯光 Dance Away All of the Lights

Summary:

夏洛克本希望在1895年追捕一个杀人的鬼魂,现在的情况却糟糕得多。

Chapter Text

威金斯这次确实超常发挥了。

夏洛克这次提出的要求相当高,留给威金斯准备的时间却极其有限。夏洛克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心理准备,毕竟他对威金斯调制药剂的质量并不抱太高期望,他只想要忘却。根据他的经验,威金斯可以提供忘却。然而,当飞机刚离开荒凉的停机坪,药剂就在几秒内迅速起效时,夏洛克感受到药效开始渗入他的身体,意识到威金斯这次连品质也超额完成任务。在夏洛克看来,这堪称流放之旅的完美开端。如果他对此有任何发言权,甚至在飞机的轮子触及东欧地面以前就能和维也纳说晚安*了。

*注:“晚安维也纳”为英国利物浦俚语,意为“一切就此结束”。S1E3在查看美妆主持人尸体时夏洛克也曾说过这句话。

当然,飞机起飞差不多四分钟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药物的问题当然就在于,人无法简单地命令大脑忽略它的影响,继续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运转。可以尝试,但以夏洛克的经验来看收效甚微。这种时候最好放任自流,跟随大脑的指引。

结果夏洛克的大脑把他带回了1895年。

1895年远比他过去一周的的经历要好得多,那一周完全由拘留室四面的空白墙壁组成。食物由一个沉默的警卫从门洞塞进来,牢房外的放风时间可以忽略不计,尤其在第一天夏洛克通过推理让某位警卫痛哭流涕之后,他的家族病史中梅毒含量惊人。通常情况下,独处并不会对他造成困扰,但眼下夏洛克发现自己的思维宫殿堪称雷区。所有思绪最终都指向约翰,每个场景都是他和约翰共同经历的地方。还有约翰本人,突然凭空出现试图交谈,令人恼火的是,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不受欢迎。一遍,一遍,又一遍。

夏洛克选择盯着空白的墙面。这对神智健康没有帮助,但也算两害相权取其轻——直到夏洛克能联系上威金斯。现在威金斯的药剂已到位,夏洛克的思维宫殿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去处。

“福尔摩斯,”一个声音响起,“你是在故意无视我吗?”

夏洛克的眼睛眨了眨,睁开了,1895年的夜色包围了他。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鲜花的浓郁气息,他面前是一扇宽敞的窗户,透过窗他能依稀看到高大树影环绕的宏伟庄园轮廓。所有窗户都漆黑一片,整座宅邸沉睡着。

约翰就坐在他对面,虽然在夏洛克大脑中这个1895年的角落,他更喜欢夏洛克叫他华生。他留着滑稽的小胡子,戴着圆顶礼帽,关切地看着夏洛克。

“福尔摩斯,”他重复道,考虑到他们的潜伏任务,音量稍微大了点,“我在问你话,你是在无视我吗?”

夏洛克示意他噤声:“我只是认为在躲避潜在闯入者的隐蔽行动中用雷鸣般的音量高谈阔论与我们的目的背道而驰。”

约翰叹了口气,在座位上动了动身子。“你真认为会有鬼魂显灵?”他问。

对了,这就是他们呆在这儿的目的。潜伏在温室监视着,等待艾米莉亚·里科莱蒂的鬼魂现身谋杀那位讨厌的尤斯蒂斯爵士。夏洛克再次感叹威金斯的出色工作,如果有机会再次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夸夸他。威金斯会喜欢被称赞的,他向来热衷于取悦别人。这点莫名让夏洛克想起约翰,而他竭力避免这个联想。

“恐怕不会,”夏洛克说,“鉴于鬼魂——我亲爱的华生,很遗憾地告知你——并不存在。”

“好吧,”约翰说,“那你打算在这里躲多久?”

“直到凶案发生,”夏洛克说,“或者太阳升起,看哪个先发生。”

“不,”约翰听起来有点不耐烦,“我不是指这个温室,我说的是这里。”他示意了一下周围。

夏洛克朝约翰眯起眼睛:“你的措辞,一如既往地令人遗憾,华生。”

“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约翰说,“1895年,你思维宫殿的这个角落,药物导致的恍惚状态。随你喜欢哪种说法。问题依旧是,你打算在这里躲多久?”

“直到我解决这个案子。”夏洛克说。

“这个案子,”约翰重复道,“是一百二十年前的悬案,破不破案毫无区别。你是指这个案子?”

夏洛克叹了口气:“莫里亚蒂——”

“死了,”约翰说,“他死了。你亲眼看见他死去,他没有复活,没有回来。你知道的,福尔摩斯。”

夏洛克凝视着窗外。庄园依然漆黑一片,寂然无声。夜色沉静,唯一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呼吸声和约翰执着的低语。他想知道约翰是怎么跟着他来到1895年的——至少思维宫殿里的这个约翰,近来似乎执意跟随夏洛克到每个角落,令他愈发厌倦。

“解决这起发生在一百二十年前的悬案,”约翰继续说,“对现状毫无帮助,只会让你分心,逃避现实。”

夏洛克怒视着约翰,这个版本的他实在话太多了:“那么我请问,到底什么是现实,华生?”

“你知道的。”约翰说话间,他那可笑的小胡子也随之一翘一翘的。

“显然,”夏洛克的耐心迅速耗尽,“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无视我,福尔摩斯?”约翰问道。

夏洛克恼火地叹了口气:“鉴于我肯跟你进行这场毫无必要的对话,恰恰证明我没有无视你。”

“不是我,”约翰说,“反正不是这个我。另一个我。外面那个我。”约翰含糊地指了指外面的世界。

夏洛克想起了另一个约翰,那个站在停机坪上几乎不敢与他对视的约翰。在登机前,在药物生效前,他再次逗笑了那个约翰。那种开怀的笑声,那个美好的笑容,明亮而灿烂,让夏洛克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单身派对之夜。这次的回忆不再痛苦,因为那很可能是他最后能记住的笑容。

“重申一遍,”夏洛克说,“我很难称之为无视——”

“你刻意选择了回避,”约翰说,“回避这一切的意义。回避对你的意义。”

夏洛克发现自己对此无话可说,于是他保持了沉默。沉默无益于证明他并没有故意无视的论点。

约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由此可证

“我恐怕得告诉你,”夏洛克说,“你对情况的分析让你得出了错误结论。这不是第一次了——你现在肯定已经习惯了。”

“福尔摩斯,”此时的约翰显得尤为恼火,“我完全存在于你的大脑中,如果我得出了错误结论,那只能因为是你引导我得出的。然而,我相信你我都清楚我的结论准确无误。唯一令人困惑的点是,你为什么拒绝倾听?”

远处,夏洛克听到一阵隆隆的轰鸣,仿佛雷声一般,他不禁皱眉,他不认为今晚有雨。

“依我拙见,”约翰继续说,“今晚你只需要解决一个案子:嘴硬侦探之案。”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你的命名品味,”他说,“一如既往的糟糕透顶。”

该死,福尔摩斯,”约翰厉声道,他的声音在温室的玻璃墙之间回荡,“别装傻了,你以为这种转移话题的把戏能永远奏效吗。”他呼出一口气,平复情绪,“当你看着我时,福尔摩斯,你看到了什么?”

夏洛克咬紧牙关,斟酌着约翰的存在。“我的同事,”他说,“约翰·华生医生。”

约翰的小胡子又抽动起来。“令人恼火的字面回答,福尔摩斯。我们可以再试一次?这次稍微用点心?当你看着我时,”约翰比划着自己全身上下,“你看到了什么?”

夏洛克叹息着重新审视约翰。“我的朋友兼同事。”他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我的朋友,”他重复道,又叹息一声,“我最好的朋友,约翰·华生医生。那个我——”他突然停住,思考着,“我非常欣赏其见解的人。”

“那个你希望用你的名字给他女儿命名的人?”约翰问。

夏洛克做了个苦脸:“不完全是。”

“不需要是天才咨询侦探也能推理出这个结论,”约翰说,“让我们继续尝试,如何?当你看着我时,你会想到什么?”

夏洛克意识到这场游戏恐怕会持续下去,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大脑中,即便如此,他也无力阻止。

“我想起我的朋友兼同事——”

“我向上天发誓,福尔摩斯,”约翰怒道,“给我认真对待这个问题。”

温室外开始飘起毛毛细雨,细小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厚玻璃。

夏洛克怒视着约翰。“好吧,”他说,“我想起……”即使戴着圆顶礼帽、蓄着可笑的小胡子,即使灰发渐生、眼神疲惫,他看起来依然像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他坚定、忠诚、始终如一,是夏洛克身边传导光与热的导体。“案子,”夏洛克说,“我想起案子。想起我们的工作。”

约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继续。

“我想起我们在伦敦街头狂奔到心脏几乎要爆裂,”夏洛克说,“想起把罪犯逼得语无伦次的狼狈模样,想起在犯罪现场那些被你不断提醒不合适的行为举止,想起伦敦,想起贝克街,想起……”他喉结滚动,“家。当我看到你时,我想起了家,约翰。”

约翰微笑起来,他的小胡子两端向上翘起,轻触脸颊。“很好,”他说,“现在,当你看着我时,你有什么感觉?”

温室外,雨势越来越大,雨滴变得厚重,拍打着植物沙沙作响,在地面溅起湿漉漉的水花。大地的气息愈发浓厚,充斥着夏洛克鼻腔。那是混合着泥土和蚯蚓、绿色与生长的气息。

夏洛克观察着窗外的雨。“你知道我憎恶一切情感,华生。”他说。

“无论它们多么令你憎恶,”约翰说,“你有感情,福尔摩斯。”

“当然所有人类都会在某种程度上体验到情感,”夏洛克对着窗户说,“毕竟,这是种生理过程。然而,我已经学会超越这些原始的生物本能,从而——”

“福尔摩斯,”约翰说,“你在欺骗自己也在欺骗我,照这样下去我们得在这个温室待上他妈的一整夜。你对情感的免疫力就像冰对火的免疫力,区别只在于你顽固地拒绝承认这一点。现在,当你在停机坪上和我——另一个我——告别时,你有什么感觉?”

夏洛克嘴唇紧绷,目光始终固定在窗外。“痛苦。”他说。这个词似乎太过轻描淡写了,当他和约翰说完再见登上飞机时,那种令人作呕的、肋骨都被压碎的感受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幸运的是,他学会了那么一两招让痛苦消失。确切地说,是威金斯学会了那么一两招,而夏洛克为此慷慨买单。

“当你听说莫里亚蒂可能回归时,”约翰说,“那时你有什么感觉?”

闪电划破夜空,劈啪作响的白光刹那间将温室照得雪亮。雷声朝他们滚滚而来,发出沉闷的轰鸣,一阵狂风卷着雨水更猛烈地拍打着窗户。

“喜悦。”夏洛克说。

“为什么?”明明知道答案,约翰仍追问道,“为什么喜悦,福尔摩斯?”

夏洛克强迫自己看向约翰。约翰的嘴唇抿成直线,眼神疲惫却专注。他知道夏洛克要说什么,但非常需要亲耳听见他说出来。“你,”夏洛克说,“莫里亚蒂的回归意味着我可以回到你身边。”

“离开我使你痛苦,”约翰说,“回到我身边使你喜悦。或许这些现象存在关联?”

夏洛克下颌紧绷。他本希望在1895年追捕一个杀人的鬼魂,现在的情况却糟糕得多。

“福尔摩斯,”约翰倾身向前,“你的感觉,无论如何,绝不简单,但也并不危险。它不是劣势,当然也不具有破坏性,除非你主动选择让它摧毁。”

“我没有。”夏洛克说。

“你没有……?”

“你暗示的那种感觉,”夏洛克对约翰点点头,“我没有。”

约翰摇摇头,给了他一个难以置信又不耐烦的眼神。

好吧。“我不能。”夏洛克改口。

“你为什么不能?”约翰问。

室外暴雨倾盆,雨水拍打着玻璃,整个温室都在震颤。水流顺着建筑外侧冲刷而下,模糊了远处的庄园轮廓。

“它会毁了我,”夏洛克的声音压过了外头的暴雨,“毁了我为之奋斗的一切,我的立身之本。逻辑与理性的生活让我在这个世界出类拔萃,创造出无可比拟的成果激发我的大脑,让我在他人沦陷于自身弱点时依然能生存下去。”又一道闪电照亮温室,约翰似乎对这一切都不以为意。“所以你看,华生,”夏洛克说,“我不能对你有感觉。”最后这句话像苦药般从他口中吐出。

“福尔摩斯,”约翰的表情像在第八次提醒一个孩子该如何系鞋带,“如果它会毁了你,早在很久以前就该动手了。”

夏洛克皱起眉头。轰鸣的雷声响彻云霄,温室玻璃震颤不已。

“多久了?”约翰问。

一根树枝抽打着窗户,夏洛克觉得自己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你敢说你爱上我,”约翰问,“有多久了?”

夏洛克摇了摇头,抓住自己头发。“我没有,”他说,“我从来没有。这一切不过是个想法,被植入了我的脑袋,在我们——”他又摇了摇头,手指掐进头皮,“现在这个想法已经没法被杀死了。”

“真是令人震撼的过度简化,”约翰的声音几乎被暴雨的咆哮声淹没,“它远不止是个想法,开始时间也远在我们发生关系以前。告诉我,福尔摩斯——多久了?”

暴风雨在他们周围肆虐,雨水狂暴地袭击着这栋建筑。树枝抽打着窗户,温室疯狂震颤,仿佛整栋建筑即将坍塌。夏洛克几乎希望它能劈开自己的头颅。

“多久了,福尔摩斯?”

夏洛克用双手捂住耳朵。暴雨落下的声音就像货运列车的轰鸣,温室玻璃边缘开始迸裂,闪电持续不断而他无法思考。他需要思考。他需要逃离这个温室,逃离1895年,逃离他身处的这个荒谬困境。他收回为威金斯准备的所有赞美——事实证明,这简直是酷刑。

福尔摩斯。”约翰现在必须大声喊叫才能让声音穿透所有喧嚣,“多久了?

从一开始,”夏洛克吼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个该死的瞬间开始,约翰。

玻璃碎裂,暴风雨撕开了整个温室,窗户爆炸般迸裂,玻璃碎片如雨点般落在他们身上。约翰扑向夏洛克,将他拉倒在地,用自己的胳膊和身体护住他。雨水一泄如注,瞬间将他们淋得湿透,水流如鞭子般抽打着夏洛克的背,将他压倒在地。他紧紧地抓着约翰,两人都在喊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他们身下的地面突然变得崎岖不平,碎石硌进夏洛克的膝盖。他从约翰的怀抱中挣脱,环顾四周。他们周围的世界已经崩塌,庄园消失了,树木不见了,温室也被摧毁了。他们仿佛置身于地球的边缘,脚下是嘶吼着的瀑布。莱辛巴赫瀑布,夏洛克知道。那是1891年他与莫里亚蒂一同跌落悬崖的地方。

一阵恐慌如白色闪电穿透夏洛克。他跪在膝盖上向后退,把约翰从瀑布的水雾中拉开。约翰必须赶紧离开。“莫里亚蒂,”夏洛克说,“他在这里。”

约翰摇了摇头。他的帽子湿透了,皱巴巴地耷拉在太阳穴上,小胡子贴在了脸上。“不,福尔摩斯,”约翰说,“莫里亚蒂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这是关于你和我的事。”

“不。”夏洛克说。约翰不明白——他不能待在这里,他的处境很危险。“你必须离开,”他咽了口唾沫,“我不想你待在这里。”

“你现在还不明白吗,福尔摩斯?”约翰大喊,水雾在脸上凝结然后流下,他不停眨着眼睛,“我哪儿也不会去。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我。你摆脱不了你的感觉。”

夏洛克身后,瀑布咆哮着。一阵冰冷的雾气从水面吹来,让他冷彻骨髓,水在他膝盖附近的岩石上积成了水洼。

“我可以摆脱任何我想要摆脱的东西,”夏洛克的声音因为寒冷而颤抖,“我能控制自己的思想,约翰。我能决定什么留下什么离开。”尽管说着这些话,但他知道并非完全属实。

约翰靠近他,跪在夏洛克面前。

“你爱我,福尔摩斯,”约翰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雾气,“这不是你能忘记的事,不是你能假装不存在的事。”

“约翰……”夏洛克开口,尽管他并没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

约翰一把扯下头上湿透的圆顶礼帽,看都不看就扔到一旁,帽子下的头发纠结凌乱,已经被瀑布打湿了。“你从一开始就在逃避这一切,”约翰说,“从你遇见我的那一刻起。你一直假装成一台冷酷无情的机器,而我得说,你装得很糟糕。”

“我没有——”夏洛克试图开口。

“当你坠落时,”约翰说,“当你从那栋楼跳下去的时候,是为了谁?”

夏洛克闭上了嘴。

“两年后,”约翰说,“当你死而复生,重返伦敦,你为什么回来?别说是恐怖袭击——你根本不在乎那个。你回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夏洛克低头看着膝盖下的岩石。他的裤子已经湿透了,紧贴着皮肤。

“而当你中弹后,”约翰继续道,“当你躺在自己的血泊中,奄奄一息,濒临死亡,你又为什么回来?”

夏洛克一直沉默着,因为约翰当然已经知道答案了。他们俩都知道答案。瀑布在他身后怒吼,整个世界冰冷刺骨,而约翰的身体,离他那么近,是唯一温暖的东西。

“所以告诉我,福尔摩斯,”约翰说着,抓住了夏洛克的手臂,“那是不是就是你所谓想法被植入的时刻,就像某种病毒进入了你的大脑?还是说我们之所以做爱,正是因为你一直都知道?我们之所以做爱,正是因为你从见到我的那刻起就想要我的一切,终于厌倦了假装不想要?我们之所以做爱,正是因为你爱我爱了太久,绝望地需要以一种我能理解的方式证明?”

“约翰。”夏洛克呼唤着约翰的名字,除了这个名字,他再也无话可说。瀑布的水溅入他的眼中,刺痛着流下面颊,在嘴里尝起来有咸涩的味道。

“你还不明白吗,福尔摩斯?”约翰的面容破碎而渴望,“这件事你无法逃避——无法通过嗑药逃避,无法通过案件逃避,甚至无法通过躲进你见鬼的思维宫殿角落逃避。这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福尔摩斯。”他将一只手按在夏洛克的胸口,掌心透过湿透的西装传来温度,“这是你的心。”他用拳头攥紧潮湿的布料,将夏洛克拉近,“我在你心里,”他说,“我一直都在。”

夏洛克猛地向前倾身,近乎粗暴地吻住约翰的嘴唇,因为约翰是对的,当然是对的。这认知如此可怕。一直以来,夏洛克似乎都在问自己错误的问题。问题从来不是夏洛克对约翰是否有感觉,或者具体是什么感觉——而是夏洛克对约翰的感觉有多深,持续了多久。答案显而易见——深入骨髓此世不易

约翰呻吟一声,张开了嘴唇,夏洛克的舌头探进他的口中,尝到那个永远无法从记忆中删除的该死的约翰的味道。约翰用双臂环住夏洛克,把他拉近,夏洛克希望他永远不放手,希望他们两个能永远停留在思维宫殿的这个角落紧紧相贴。夏洛克能听见自己在约翰唇边发出不顾一切的声响,他本该觉得羞耻,但他发现自己此刻并不太在意。

莫里亚蒂死了,被自己一枪爆头。尤斯蒂斯爵士死了,被一把华丽的匕首刺穿心脏。艾米莉亚·里科莱蒂——那位新娘——也死了,早已腐烂在自己的坟墓中。然而,夏洛克还没有死,无论他如何努力毁灭自己。夏洛克会在经历这一切后活下来,他的大脑仍在运转,血液仍在奔流,心脏仿佛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他不在乎莫里亚蒂,不在乎尤斯蒂斯爵士或新娘或其他任何事。这整件事中唯一让他感兴趣的,此刻正被他拥在怀中,贴在嘴唇上,在他的亲吻下喘息。

“天哪,约翰,”夏洛克低声喃喃,“我真希望自己没有这样爱着你。”

约翰稍稍退开些,刚好能看着他。那不再是1895年的约翰了,而是另一个约翰,那个和他一起站在停机坪上的约翰,那个在心碎时仍被夏洛克逗笑的约翰。他正在变成银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刮得干净的脸上淌着水珠,格子衬衫完全湿透。他仰头对夏洛克微笑,那双蓝眼睛透过瀑布的水雾闪闪发光。

“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感觉,夏洛克,”他说,“这是用不可磨灭的墨水写就的。”

夏洛克再次吻住他,双手捧住约翰的脸,瀑布在他们周围咆哮着。他轻咬约翰的嘴唇,约翰贴着他笑了。夏洛克身后某处,一块岩石从崖壁剥落,弹跳着坠入下方水流。

“你觉得你有没有可能……”夏洛克闭着眼睛,前额抵着约翰的,轻声问道,“为了我?”

约翰的手紧紧抓住夏洛克的脸,那双手冰冷而潮湿。夏洛克能感觉到约翰喉结的滚动,他的嘴唇仍近在咫尺。夏洛克不敢睁开眼睛,不敢看约翰脸上的表情。

“这个问题无关紧要,”夏洛克说,“不是吗?你的感受,或者我的感受,其实都不重要了,对吗?”

约翰在他怀中点头。

“因为玛丽,”夏洛克说,“还有孩子。”

约翰再次点头。夏洛克能感觉到他颤抖的呼吸拂过自己嘴唇。又一块岩石从崖壁剥离,滚落下去,这次的石头更大。

夏洛克感觉就像温室所有的玻璃碎片都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他几乎想要纵身跳下瀑布,比起此刻的痛苦,下方锯齿状的岩石似乎还更仁慈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约翰轻声低语,“我不能有同样的感觉,夏洛克。”

“你有吗?”夏洛克问。瀑布的水花在耳边尖啸,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不知道,”约翰说,“或者说,不知道。”

夏洛克试图发出一声轻笑,但没有成功。“这回答起不到什么帮助。”

“这是眼下你唯一能到的答案,”约翰说,“而真正的答案不可能在1895年找到。”约翰的手指在夏洛克的脸上收紧了,“该醒了,夏洛克。”

山崖震颤,一大块岩壁嘎吱裂开,从山体坠入下方奔腾的河水。瀑布正在慢慢摧毁整座山峰,很快一切都会被冲走。

夏洛克摇着头。“不,”他胡乱亲吻着约翰的嘴唇,手在约翰的脸上游走,手指描摹过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他的下颌,“你在这里,在这里我拥有你。”他用手臂搂住约翰,把脸埋进约翰的颈窝,“我拥有你。”他对着约翰湿透的衣领说。

约翰的手臂在夏洛克背后收紧,手指深深掐进夏洛克湿透的衬衫布料。又一道裂缝撕开了他们身后的岩石。“我知道,”他说,“但你不能在这里永远停留。你必须回去,必须回到另一个我身边。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在等你,在担心你。”

夏洛克听见又一部分悬崖咔嚓一声崩塌,滚落到身后的瀑布中,他知道约翰是对的,但还是摇着头。

“我做不到,”夏洛克说,“你——另一个你——你不知道。你不能知道。我想我无法承受你不知道,”他吞咽着,“我是如何坠落的。”

整座山崖隆隆作响。他们蜷缩着紧紧相拥,而就在几步远的地方,地面突然塌陷。

“我想你别无选择,夏洛克,”约翰的拇指抚过夏洛克的颧骨。“况且,”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微笑,“我有预感你会在坠落中幸存。”他把嘴唇贴上夏洛克的,在冰冷水雾中呼出温热气息,“只是会痛得像地狱。”

整座山体剧烈摇晃,岩石碎裂成块,急切地撕裂着大地。瀑布的水花冲向他们俩,水顺着夏洛克的脸流下,他双眼刺痛,几乎看不清面前的约翰正在强忍悲伤。在世界在他们周围崩塌之前,他们最多还有几秒钟的时间。

“留在我身边。”夏洛克说。

约翰微笑着:“直到时间尽头。”

夏洛克将约翰拉近,深深吻住他,约翰呜咽着将手指插进夏洛克的卷发。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岩壁彻底瓦解,悬崖从他们脚下崩塌,把两人一同抛下翻腾的激流。肾上腺素在夏洛克体内奔涌,心脏在狂跳,大脑在尖叫,但夏洛克始终没有松开约翰,一秒钟也没有。当他们撞入冰冷汹涌的无情河水时,确实痛得像地狱。

* * *

夏洛克甚至还没睁开眼睛就知道自己回到了飞机上。是空气的味道——那种氧气循环过度的陈腐味道,混合着挥之不去的航空燃油味道,连麦考夫的豪华私人飞机也无法消除。寒冷刺骨的激流消失了,瀑布的轰鸣声和岩壁的崩裂声也一同退去,只剩下温暖的寂静,偶尔被环绕在周围的人轻柔的呼吸声打断。

夏洛克睁开眼,约翰就在那儿,正低头凝视着自己,眼中是思维宫殿里那个约翰预言过的担心。约翰的手搭在他肩上,仿佛试图亲手将他锚定在这个版本的现实中。约翰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虽然微小而虚弱,却依然点亮了他的眼睛,夏洛克几乎要全盘托出。他几乎要用双手捧住约翰的脸将他拉下来,吻住那双唇,告诉他此时此刻、每时每刻、无论活过几生几世,他从未爱任何人、任何事物如爱约翰这般深切。他几乎要告诉约翰,思维宫殿里的那个他是对的——坠落的过程痛得像地狱,比子弹穿胸更甚,但最终都值得,因为夏洛克落地时约翰就在那里。他几乎要请求约翰留下,留在他身边,只在他身边,直到时间尽头。

然后麦考夫清了清喉咙。

夏洛克的目光转向麦考夫,后者正用混杂着失望和暴怒的眼神瞪着他,只有他的哥哥才会在多年修炼中将这种眼神变得完美无缺。接着他看向玛丽,她坐在夏洛克对面,微微前倾打量着他,宽大的外套罩着她隆起的孕肚。她的表情难以捉摸,夏洛克推测她一无所知的可能性和洞悉一切的可能性一样大。

“哈喽。”夏洛克说。

玛丽的表情没有变化,麦考夫只是看起来更生气了。夏洛克仰头重新望向约翰。

约翰微笑着。

夏洛克回以微笑。“想你。”他说。

Chapter 7: 已为梦境熟透 All Ripe for Dreaming

Summary:

约翰不再假装他今晚不会抚慰自己。

Chapter Text

约翰被尖叫声惊醒了。

三个多月过去,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叫醒方式。通常十点一次,午夜刚过一次,凌晨三点一次,六点再来一次——那时他就不用再睡了。这是罗莎最爱的起床方式——尖叫。

身旁的玛丽发出恼怒的哼声。她没动弹,但床垫随着她的抱怨震动起来。

约翰刚才在做梦。这些天他似乎总在做梦。他提醒自己,这是睡眠剥夺导致的。他一闭上眼睛,疲惫的身体就直奔快速眼动睡眠,迫切想要汲取自从罗莎出生以来就被剥夺的深度睡眠。约翰还提醒自己,睡眠剥夺往往会让梦境变得古怪,大脑为了弥补缺失的快速眼动睡眠周期,会在造梦时有些失常。真的就是这样。

罗莎似乎觉得自己的音量还不够大,又发出一记尖叫,尖刀般直刺约翰的耳膜。这孩子简直能把人脑浆震出来。

所以这是哪次尖叫?约翰查看了一下手机。啊,应该是凌晨三点档。这大概是约翰最讨厌的一档。

“见他的。”玛丽嘀咕道。

约翰伸手抹了把脸。“我去哄她。”他挣扎着爬下床。

玛丽没应声,一动不动。约翰还没走出房门,她似乎已经在半睡半醒状态。

事实上,约翰还被刚刚的梦搞得有些恍惚,更尴尬地发现自己睡裤里还半硬着。不过婴儿的尖叫堪称约翰遇见过最有效的灭火器,等他走到罗莎房门口时,他的勃起早已举手投降,偃旗息鼓。刚才的梦确实古怪,约翰觉得换换环境也好。

婴儿床里的罗莎小脸通红,四肢在空中乱挥。最近她迷上了踢腿运动,而且踢得相当起劲,此刻正对着空气猛蹬小短腿。约翰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她上次进食是在午夜前不久,紧接着换了尿布。又该给她喂奶了。她的儿科医生说很快可以开始让她戒掉一顿夜间进食,约翰自己简直迫不及待。养育婴儿总让约翰想起早年和夏洛克一起生活的日子,同样混乱的作息时间,在上班时打瞌睡,满足这个爱挑剔的谜样人类的每一个需求,而约翰莫名其妙地自愿为对方随时赴死。

约翰把哭闹的罗莎抱出婴儿床,轻声咕唧着安抚她。虽然效果有限,但约翰觉得至少他有在努力改变现状。他对她柔声唱着她的名字:罗莎,你为何要伤悲?罗莎,我该如何劝慰?

玛丽并没有真正与约翰商定给她取名为罗莎,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回想起来,当玛丽拒绝在医院定下名字时,他就该明白凯瑟琳这个名字没戏了。

我们还在考虑当中,玛丽当时微笑着告诉医生。

是吗?约翰也微笑着反问,因为此刻似乎每个人都在微笑。

然后——就这样——她不再是凯瑟琳,而是罗莎蒙德。小名罗莎。又一根收回的橄榄枝。至少约翰把婴儿房重新粉刷成了淡绿色,取代了刺眼的粉红,对凌晨三点的头痛友好多了。

约翰没为孩子的名字大惊小怪,他累得没精力大惊小怪。这些天他对玛丽相关的一切都没精力理会。睡眠剥夺,他提醒自己。

何况宝宝确实适合叫罗莎,也喜欢听他给她唱歌。

罗莎稍微安静了些,不再发出脑浆子都要震出来的尖叫,转为委屈的呜咽。约翰抱着她走进厨房,给她的奶瓶加温,后悔自己不够有先见之明,没能带上手机。此刻他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给夏洛克发短信,自从他从四分钟的流放之旅归来后,夏洛克的作息与罗莎惊人地相似,他的生活由无数次小睡、长时间平躺盯着天花板以及一阵阵莫名其妙的烦躁时刻构成。

最近约翰对夏洛克的担心不止一点点。

* * *

夏洛克无法入睡。

这些天来,睡眠变得难以捉摸。有时睡意如浓雾般降临在他身上,等他醒来已是数日之后,脸颊上印着沙发垫缝隙的压痕,哈德森太太忧心忡忡的脸在眼前晃动。其余时间里,睡意彻底离他而去,他清醒了感觉有几年之久,盯着墙壁、天花板、地板或是哈德森太太担忧的脸。这简直令人发疯,然而并没有阻止他继续尝试,此刻他正躺在床上,倔强地瞪着天花板,手里握着手机。他会给约翰发短信。

在夏洛克被流放四分钟并随即获得赦免后,他花了大概一周时间发现莫里亚蒂的回归不过是场拙劣的骗局。本来根本不需要这么久——一个下午也许就足够了——但近来他似乎懒得消耗太多精力。回到贝克街后,他发现当他不在时约翰曾在他的床上睡过一夜,这也让他有些分心。夏洛克钻进自己的床,用被子裹住自己,将脸埋进枕头,直到他确信约翰的气息完全消散才离开。即便如此,他发现自己在床上待的时间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长。

夏洛克向来不屑浪漫主义那套可笑的修辞。他发现所谓心碎从医学和生理学角度来看都极不准确,简直荒谬。他认为那些为单恋所苦的人需要的只是一次全面精神评估。他发现苦苦相思堪比戴上锡纸帽保护自己免受灰色小外星人的伤害。夏洛克一直认为,允许抽象的情感构造对一个人的情绪与行为造成如此消极的影响,这简直是精神失常的教科书式定义。因此,夏洛克此刻对自己相当不满。

约翰很担心他。而且不止约翰——这些日子似乎所有人都突然热衷为夏洛克忧心忡忡。哈德森太太很担心,莫莉很担心,雷斯垂德也很担心。夏洛克认为雷斯垂德最有理由担心,夏洛克近期没接任何案子,这位探长的业绩必然因此而下滑。夏洛克希望经受这样的磨难能教会雷斯垂德提高破案能力,而不是见鬼地一直依赖夏洛克。此刻夏洛克最渴望的,是独自待着。

夏洛克会给约翰发短信。

当麦考夫都开始担心时,夏洛克终于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是否真的在客观层面出了问题。夏洛克流放归来的三个月里,麦考夫派人突击搜查了他的公寓四次。当然,他们一无所获。这一次,夏洛克确信吸毒解决不了他的问题,因为嗑药也无法阻止思维宫殿里的约翰出现,毫不含糊地提醒夏洛克自己的感觉,以及现实情况是多么令人心碎的徒劳。完全清醒地盯着天花板虽然乏味得脑子都麻木了,至少不会让夏洛克事后感觉肋骨被生生撬开。

你为什么不接案子了?某个下午,约翰坐在夏洛克对面问他,而夏洛克则在他的扶手椅上蜷成一团,试图让自己失去知觉。

有什么意义呢?夏洛克回答,虽然他意识到这句话说出口时已经太晚太晚了,约翰早已离开。而正是意义所在,不是吗?约翰离开了,没有约翰的陪伴处理案件只会向夏洛克强调约翰的缺席,而反直觉的事情是,约翰的陪伴下处理案件也同样痛苦。夏洛克刚结束短暂的流放时,曾天真地以为自己能继续接案子,他和约翰一起去调查某起谋杀案,约翰蹲下来检查尸体时,夏洛克用尽全力才没把约翰推倒抵着他厮磨直到约翰尖叫出自己的名字。那时夏洛克裤裆发紧,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连腐败这个词都想不起来了,而最后约翰回到玛丽身边,夏洛克回到家里,独自躺在空荡的床上。

夏洛克会给约翰发短信。

几次类似事件后,夏洛克开始怀疑带约翰查案是否明智。何况孩子出生后,约翰本就没有多少时间能跟着他一起查案。夏洛克独自处理了几个案子,对约翰的思念如潮水般猝不及防地淹没他。他在无意识间把雷斯垂德手下至少三名法医喊成约翰,甚至忽略了死者手腕上一个相当显眼的纹身,直到雷斯垂德询问他是否安好,夏洛克才匆匆离开现场,回到家里,独自躺在空荡的床上。

这该死的进退维谷让夏洛克几乎希望莫里亚蒂真的复活了,最好带上一队狙击手,因为此刻一颗子弹迅速贯穿大脑听来多么美妙。

因此,暂停接案似乎是最明智的做法。考虑到夏洛克的自主活动意愿也跌至谷底,这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发现自己开始理解麦考夫为何厌恶外勤——腿部运动被极度高估了。尽管如此,这让夏洛克在空闲时间几乎无所事事,只能等待睡意眷顾他,以及坚决给约翰发短信。

顺便说一句,这正是他此刻绝不会做的事。

* * *

约翰坐在罗莎房间的木摇椅上,罗莎依偎在他臂弯里满足地吮吸奶瓶。这时,满脸不悦的玛丽拖着脚步走进房间,把约翰的手机扔给他,差点砸到罗莎的胳膊。

“你的另一位太太。”她说。

约翰一手拿着手机翻了个面,在保持罗莎和奶瓶平衡的同时,看到夏洛克发来的短信点亮了屏幕。他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欣喜若狂。玛丽转身走回卧室,约翰听到她的关门声可能比必要力度重了几分。

关节炎纵火犯之案。SH

标题建议。SH

约翰微笑起来。他完全不明白夏洛克在说什么,不过这种情况很常见。他小心翼翼地回复,避免过分惊扰到罗莎。

新案子?

旧案。SH

我记得你在博客里给它取的标题是“哭泣的寡妇历险记”。SH

我的标题更胜一筹。SH

约翰惊讶地发现自己此刻与夏洛克对话时竟如此快乐,哪怕夏洛克只是在批评他的标题选择。罗莎出生后,约翰与夏洛克相处的空闲时间大幅减少,他发现自己开始强烈地想念他。自从短暂的流放归来后,夏洛克一直处于一种混乱的情绪状态,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椅子、沙发或床上,郁郁寡欢。约翰尽可能抽空去看他,但有时觉得自己的出现反而让情况更糟。这种认知让他心中泛起一种无法完全理解的隐痛。

那是我们几年前的案子,发布在博客上已经很久了,你不会刚刚才读到这篇吧,你个混蛋?

当然不是。SH

我向来第一时间阅读你的博客。SH

约翰感到眼眶发热。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从夏洛克口中说出却显得格外暖心。约翰思索着该如何回复,一些比谢了伙计更具体的措辞,这时夏洛克的下一条短信响了起来。

你选的标题太烂了。SH

啊,熟悉的夏洛克回来了。

谢了伙计。

你总把我们的案子命名为“历险记”,听起来像儿童故事。SH

那你会怎么命名呢?

演绎科学的实际案例。SH

臂弯里的罗莎喝完了奶。约翰放下空奶瓶,罗莎发出满足的轻微咕噜声,她的眼皮已经垂到一半。约翰想着,尽管婴儿需求繁多,但至少简单直接,这比应付成人世界的需求简单多了。

“演绎科学实际案例之哭泣的寡妇”。不行,听起来完全没那个感觉。

约翰确信如果短信能传递叹息声,夏洛克一定会发过来。

所以我起的标题是“关节炎纵火犯之案”。SH

此外,“关节炎纵火犯”运用了押韵的文学修辞。我在妥协,约翰。SH

约翰轻笑出声。

不,你是在批评。

约翰暂时放下手机,让罗莎靠在自己身上,轻拍她的后背帮她打嗝。他希望夏洛克不会误以为自己在为他的批评生气。夏洛克向来对约翰的博文直言不讳,而约翰早已免疫,如今只是觉得这些评论颇为有趣。

罗莎打了个嗝,没有吐奶,约翰将这视为育儿路上的一次巨大胜利。他站起来,一手抱着罗莎,一手拿着手机。

不管怎样,我觉得现在改标题也太迟了。

永远不会太迟,约翰。SH

约翰微笑着,努力思考如何机智地回应,又一条短信弹出。

对某些事而言,确实如此。SH

约翰皱眉,不确定这句话的深意。他将罗莎放回婴儿床里,小家伙几乎在瞬间闭上了眼睛,小拳头抵在嘴边。她的腿又踢了一下,但力道微弱。

不知道。无论你经历了多么糟糕透顶的时机,你似乎总能扭转局面。

因为我是个天才。SH

约翰几乎能看见夏洛克在手机那端得意的笑容,无论他身在何处。他蹑手蹑脚地离开罗莎的房间,尽可能安静地轻轻带上门。他瞥了眼走廊尽头他和玛丽紧闭的卧室门。理智告诉他是时候结束对话了,现在该和夏洛克道晚安,然后尽可能轻地回到床上,不惊动玛丽。

但约翰发现自己毫无此意。相反,他走下楼,倒在沙发上。

你在贝克街?

正是。SH

而你在你的公寓里,我猜。SH

熬夜照顾宝宝。SH

约翰选择不提罗莎已经熟睡这回事,而自己凌晨三点半不睡的唯一原因只是想继续和夏洛克聊天。

推理得漂亮。

那你熬夜的借口是什么?

没有借口。SH

那你在做什么?

躺在床上。SH

约翰突然感觉口干舌燥。他还没来得及告诉自己的想象力少管闲事,脑海中已闪现出夏洛克四肢舒展地躺在床上、卷发散落在枕间的画面。夏洛克有时会裸睡,约翰知道这一点。他感觉到了下身传来的躁动。

不可以。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约翰抿紧嘴唇。他并不是真想结束聊天,但目前似乎这是更安全的选择。

睡不着。SH

约翰感到心头涌上一阵轻松。有那么一瞬间,他困惑于自己对他们短信来往的反应——傻乎乎的微笑、心跳加速、像怀春少女般盯着手机等着夏洛克的回复。要是约翰不清醒的话,他会说他们在调情。

数羊试试?

数羊会产生自相矛盾的效果,生成与计算数字的行为会刺激大脑并阻碍睡眠。SH

好吧,约翰确实在调情。而夏洛克还是夏洛克。

但约翰当然不是在调情。

好吧,所以不数羊?

不数。SH

要我过来给你唱摇篮曲吗?帮你掖掖被角?

这就有些越界了,但约翰本意是开玩笑,他仍然不是在调情。夏洛克几乎是秒回。

好啊。SH

约翰盯着手机屏幕,悬在键盘上的拇指一动不动。回复马上到的冲动几乎要压倒一切。他的小弟弟当然很感兴趣,但约翰拒绝深究意味着什么。

那些梦——确切的说,那些关于夏洛克的梦——已经到了约翰可以称之为永无休止的程度。它们并非全是那种梦,事实上,大多都不是。有些是噩梦,比如梦见夏洛克从巴茨医院的屋顶坠落,或者胸口中弹,或者站在燃烧的阿普尔多前被六七个狙击红点瞄准,一旁毫无生气的马格努森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他们。有些梦则出奇地平常,只是约翰和夏洛克一起坐在贝克街,或者共乘出租车,或者在巴茨医院停尸房检查尸体。有一次约翰梦见夏洛克拉小提琴,约翰总是记得夏洛克思考时常拉的那首优美的曲子。他从梦中醒来,脸上带着微笑,玛丽问他为什么这么快乐,他告诉她不记得了。

我不在时你睡了我的床。SH

约翰眨了眨眼,一时完全没反应过来夏洛克说的是什么,随即想起在夏洛克枪杀马格努森后的第二天清晨,他跌跌撞撞地回到贝克街,昏昏沉沉地倒在夏洛克的床上,一觉睡到下午,梦中满是火光。一阵羞耻感堵在了他的喉咙里,仿佛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抓了个现行。

呃,是啊。

为什么?SH

约翰感到脸颊发烫。他不太确定该怎么向夏洛克解释这个决定,毕竟连他自己也难以理解。

抱歉。我该把床单换掉之类的,或者去我原来的房间。

我不介意。SH

* * *

夏洛克的拇指在手机上滑动。根据他的回复速度判断,约翰已经把罗莎放回婴儿床了——他用双手打字更快而且错误更少。夏洛克推断约翰几分钟前就安置好了罗莎,但还没有回到床上和玛丽一起,否则约翰会道晚安。玛丽抱怨过手机的光太亮,所以约翰很少躺在床上发短信。不,这意味着约翰选择不回床上睡觉,而且看来他短时间内不打算回去。他在公寓里另找地方安顿下来——很可能是沙发上,因为那里最舒服。

夏洛克决定不再往这个推理方向继续深入。

他想象着约翰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头枕着靠垫,双腿前伸,眼睛盯着手机,等待夏洛克的回复。他的公寓里一定很暗,约翰不需要开灯就能看清屏幕。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约翰会感到安全,放下戒备。

夏洛克想知道约翰正穿着什么。很可能是睡衣,宽松的棉质长裤和普通背心。他想和约翰确认一下,这些细节没法通过短信推断出来,但想了想还是作罢。至于他自己,夏洛克考虑是不是该穿上裤子,至少是内裤。以现在这种状态和约翰发短信实在不够明智。但夏洛克没有起身去拿衣服,空着的手抚过腹部,指尖滑过微凉的皮肤。他在手机上又打出一条短信。

* * *

我的床单上有你的味道。SH

约翰的心脏砰砰直跳,感到这阵悸动直抵腹股沟。一想到夏洛克睡在留有自己气味的床单上,他几乎无法呼吸。然而约翰想不出该说什么,除了——

抱歉。

我说了我不介意,约翰。SH

约翰在睡裤里调整了一下自己。他的阴茎提醒他,最好是更长时间的抚摸,但约翰刻意忽略了。作为预防措施,他将空着的手插进头发里。

那好吧,看来我得时不时过去帮你把床单弄乱。

请便。SH

随时欢迎你,约翰。SH

约翰发现自己的口腔开始分泌唾液,这完全没有道理。他的手指在发间收紧。

今晚的梦一开始时很平常。约翰在贝克街的厨房忙活,准备泡茶,夏洛克坐在厨房的桌前摆弄着显微镜。一切如常,恰如其分。然后夏洛克从桌旁站起身来,气氛突然一变,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那种你能预感到灾难即将来临的前兆。

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们追着那个纵火犯穿过整个里士满公园以后,我该去你床上躺躺。就是后来我们发现跑过马拉松的那个。那次之后风味尤为浓郁。

最好保持轻松玩笑,约翰决定。他的小弟弟表示抗议。他叫他的小弟弟闭嘴。

可惜。SH

那之后我的味道能在你床单上留好几周。不过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玛丽总对约翰办案后的体味颇有微词。他养成了回家立刻洗澡的习惯,就是为了避免那些挑眉和暗讽。他倒不是想责怪她——与夏洛克一起工作经常需要他出入一些令人恶心的场所,汗流浃背几乎成了标配。

我不介意你身上的味道。SH

在梦中,夏洛克站起来,走到约翰身后。他一言不发,既没试图绕过约翰,也没有把他推开,只是站在那里。约翰想着夏洛克是不是需要从他前面的抽屉里或者台面上拿什么东西,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该让开,让夏洛克能够得着,不管他打算拿什么。但约翰一动不动。他只是站在那里,眼睛盯着面前电水壶。他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夏洛克一边一只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的台面上,将他圈在中间。

谢了,我想。

我也不介意你身上的味道。

约翰意识到这样的对话在朋友间显得很不寻常,他不记得过去有跟任何朋友进行过类似的对话。尽管如此,他发现自己全神贯注,而身体某处——相当顽固的某处——对此为感兴趣。

你当然不介意。SH

我好闻极了。SH

约翰笑出声,立刻伸手捂住嘴,笑声在公寓里回荡,肯定会吵醒某人。对自己气味的评价也是典型的夏洛克式傲慢,但约翰不得不承认夏洛克是对的——夏洛克通常闻起来该死的迷人。约翰记得那些在他们的浴室见过的精致瓶装沐浴露,约翰的钱包望尘莫及的高档须后水,夏洛克坚称自己没用过的昂贵发胶。夏洛克甚至并不在房间里,约翰却能精确回忆起他的气味。天啊,那气味好闻得不像话。太他妈不公平了。

约翰的手从头发里滑落下去。

在梦中,夏洛克并没有触碰他,只是站在他身后,只是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他困在流理台前。即便如此,身后夏洛克的存在感,从约翰背后传来他的体温,都让约翰莫名兴奋。约翰能感觉到自己开始变硬,指甲抠进木质台面。他想着应该问问夏洛克要什么,或者至少叫他让开。但约翰保持着沉默。

你要知道自己也不是一直都好闻。

尤其是在没案子你又几天不洗澡的时候。

那时候可不怎么好闻。

但你承认其他时候我很好闻。SH

* * *

约翰的气味早已从夏洛克的床单上消散,但他仍然记得那混合着洗发水、古龙水、汗液和约翰特有气息的味道。夏洛克思考着,大脑处理嗅觉记忆的方式与其他记忆不同。普通记忆——比如一个人记住自己上学第一天发生的事、什么是等腰三角形以及怎么去见鬼的乐购超市——都存储在海马体,大脑中专门负责保留记忆的空间。而嗅觉记忆——一个人与气味的联系,比如雨水、福尔马林、香烟烟雾和某种特定品牌廉价古龙水的气味——储存在杏仁核,大脑中掌管情绪的空间。因此,这些记忆总被包裹在情感中,伴随着痛楚的弧线。夏洛克想这就是为什么当他倒在床上闻到床单上留有约翰的气息时,他感觉喉咙好像被撕开了。他想这也是为什么仅仅回忆起约翰的气味就会让他的脉搏加速、呼吸紊乱、皮肤刺痛、下身发硬。

夏洛克知道这一切都是个糟糕的主意,相当于喝威士忌缓解截肢的疼痛,不仅毫无帮助,长远来看只会带来痛苦。这不会驱动夏洛克想让自己的双腿再次派上用场,不会帮助他接案,也不会对他胸口的持续钝痛起到他妈的任何作用。但他想象着约翰躺在沙发上边发短信边对着手机微笑的样子,他并不在乎。

夏洛克允许一根手指沿着腹部下滑,划过肚脐下方的深色毛发。当然,这并不明智,但四下黑暗,夏洛克独自一人,没人会看见。

* * *

好吧,我承认你出人意料地好闻。

又是一句在朋友间很不寻常的话,但约翰此刻并不在意。他的手指拨弄着睡裤的抽绳,想找点事做——除了真正渴望要做的事。

在梦中,夏洛克向前迈了一步。只是一步,仅此而已,却将胸膛紧贴上约翰的后背,于是约翰发出一声呻吟,坦白说,这呻吟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夏洛克得厉害,裤子里像石头一样坚硬,而约翰此时也硬了,他的阴茎紧绷着顶住拉链和面前抽屉的木板。夏洛克没有动,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变,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只是站在那里,紧贴着约翰的背,硬得像石头一样,约翰不记得自己这辈子曾如此兴奋过。

你这么晚还没睡是在做什么,约翰?SH

这个问题足以将约翰从回忆中惊醒。他把一根抽绳紧紧缠在手指上,勒得发痛。

罗莎,记得吗?

你很久以前就把罗莎抱回去了。SH

通常情况下,把她放下后你就会立刻回去睡觉,然而你还没睡。SH

约翰咬着嘴唇。夏洛克当然能通过该死的短信推理出这些。

我想你说得对。

你为什么还没睡?SH

大概是不累吧。

这并不是谎言。约翰此刻确实清醒得很,尽管他身体的某些部位比其它部分更清醒。

作为三个月大婴儿的父亲,我敢打赌你每次连续睡眠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每晚最多睡五小时。顺便说,这只是粗略估计。你总是很累。SH

开始成为育儿专家了,嗯?

这是统计学,约翰。SH

小概率事件发生了,有什么让你还醒着。SH

是什么呢?SH

约翰的手指继续摆弄睡裤抽绳。随着手指的每次动作,指节都会微微蹭过阴茎。他全身发热,微微颤抖。

在梦中,夏洛克依然没有动。他的身体以某种约翰无法理解的力量紧紧压着约翰,将他困在料理台前。约翰轻轻扭动,试图转身,但夏洛克牢牢固定着他。约翰的阴茎在裤子里发疼,角度也很不舒服,被布料束缚着。约翰在抽屉上蹭了蹭,努力调整自己。坚硬的木头并不怎么舒服,但此刻任何摩擦都美妙绝伦,而夏洛克还是纹丝不动。约翰忍不住了。他开始轻轻摆动臀部,阴茎磨蹭着抽屉,屁股推挤着夏洛克的勃起。约翰喘息着前倾,手掌平按在面前的柜台上。他能看见夏洛克撑在他两侧的手,平静地将他禁锢在原地,他疯狂渴望那双手触碰自己,近乎头晕目眩。他更用力地磨蹭夏洛克,感受到夏洛克的阴茎隔着裤子滑进他的臀沟。他发誓能感觉到夏洛克阴茎在他身上的脉动,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夏洛克始终沉默。

我想是因为在和你聊天吧。

* * *

夏洛克半闭着眼睛,对着手机微笑。他早就把被子从身上掀开了,凉爽的空气轻抚着他的皮肤,感觉很舒服。

他用一根手指缓缓沿着勃起的长度滑过,呼吸为之一窒。阴茎顶端渗出一滴前液,他用拇指轻轻抹开,打着转。这触感让他浑身颤栗。他想起了约翰。

* * *

我真心希望我没有弄得你睡不着,约翰。SH

约翰发现自己对这个词有些过分在意了,但那可能是因为此刻他整个腹股沟都在悸动。他确信夏洛克不是那个意思。夏洛克不知道约翰在座位上扭动得有多厉害,睡裤前端撑起帐篷,勃起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灼烧着他的手掌。

约翰的大脑开始短路,冒出各种荒谬念头,比如告诉他你被他得有多睡不着、问他穿了什么还有摸摸自己老天啊快摸摸自己。他越来越难集中注意力了。

你没有。

我喜欢这样。

约翰允许一根手指——仅仅一根——隔着睡裤描摹自己勃起的轮廓。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但这远远不够。

我也是。SH

在梦中,约翰再也无法忍受。他的阴茎开始因为面前坚硬的木头表面而疼痛,而夏洛克纹丝不动的硬挺抵着他,简直要把他逼疯。他向后靠去,整个身体紧贴住夏洛克。约翰的心跳声如此响亮,仿佛在房间里回荡,而夏洛克甚至连脉搏都没有加快。他向后仰头,竭力想够到夏洛克的嘴唇。角度太别扭,而夏洛克一动不动。天啊,夏洛克,约翰的声音带着喘息的呜咽。求你了,求你操我。他从未听过自己如此饥渴的声音。他想着是否该为此感到羞愧,只是他确实饥渴难耐,近乎窒息。夏洛克没有动作,甚至几乎没碰他,而约翰愿意让夏洛克对他做任何事——难以启齿的事,无法命名的事,夏洛克想做的任何事。约翰在他身上扭动着,向后弓起身体,拼命想用自己的嘴唇捕捉夏洛克的嘴唇。天啊他需要这个。求你了,约翰低语道。求你了。

就在这时他醒了。

这个梦境留给他的只有一种无法满足的强烈欲望,而与夏洛克的对话只会让情况更糟,约翰不再假装他今晚不会抚慰自己。他一只手探进睡裤握住自己的阴茎,长而缓地上下撸动,另一只手仍握着手机,感受着震动。知道夏洛克就在另一端——醒着,躺在贝克街的床上给他发短信——让约翰全身战栗。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然后赶紧咬住嘴唇。

操。如果要做这事,他得换个地方。如果玛丽跑来楼下,他可不想跟她解释这件事。他费了好大劲才把手从阴茎上拿开,从沙发上站起身。老天,他硬得几乎没法走路,每走一步裤子的布料都摩擦着勃起。他踉跄着走向楼下的卫生间,把门在身后牢牢关紧。

* * *

那瓶润滑液就放在夏洛克身旁的床单上,在使用过后几乎立即被遗忘了。夏洛克把手机放在胸口,当约翰回复时,他会感觉到震动。夏洛克湿滑的手沿着自己的柱身上下滑动,闭上了眼睛。他想象着约翰俯身在他上方,用渴望的眼神低头看着他,他的手握住了夏洛克的阴茎。

夏洛克不知道约翰会如何抚摸他,但既然约翰永远不会真正触碰他,夏洛克觉得在想象中自由发挥也无妨。他想起那天晚上约翰自我抚慰的样子,在夏洛克的操弄下哭喊颤抖,手上的动作急切而粗暴。不,夏洛克心想,约翰不会一开始就那样抚摸他。刚开始时,他会缓慢而慎重,就像夏洛克现在抚摸自己的方式,从阴茎根部到顶端的长而缓地套弄,坚定又挑逗。他的脚在床垫上蹭动,腰胯抽动着向上顶进自己的手——约翰的手。

* * *

小心点,不然我要开始期待每天凌晨三点半的短信了 。

约翰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上,几秒内就把睡裤褪到脚踝,用手握住自己的阴茎时发出一声呻吟。他向前倾身,空着的那只手撑在台面上,同时上下套弄着自己,闭上了眼睛。梦中的画面重新浮现在他眼前,只是这次夏洛克动了。在他脑海中,夏洛克双臂环抱着约翰,一只手按在他胸前将他拉入怀中,另一只手握住他的阴茎。坚定。充满掌控。约翰咬着嘴唇,头向前垂下。天啊,这感觉真好。这感觉太好了。

约翰短暂地松开手,用舌头舔湿掌心。他想象夏洛克做着同样的事,将手掌贴上他那张美丽的嘴唇,用唾液沾湿掌心再回到约翰的阴茎上。约翰听见自己发出饥渴的声音,手上握得更紧。他几乎能感觉到夏洛克仍然站在身后,更快更用力地爱抚着他。老天。

小心点,不然我真会开始发的。SH

* * *

夏洛克对着空气喘息,拳头在他的阴茎上移动得更快。他弓起背,臀部离开床垫,想象约翰俯在他身上,紧紧贴着他。约翰的手触碰着他。他的嘴。天啊,他的嘴。他能看见约翰跪在他双腿之间,手指抓着他的髋部,将夏洛克的阴茎深深吞进喉咙。他几乎能感觉到约翰的舌头在舔弄着他。夏洛克听见自己发出半是呻吟半是呜咽的声音,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声音。他的头向床头板仰去。他的身体颤抖着。不够。这还不够。

* * *

这还不够。亲爱的主啊,这远远不够。约翰还记得梦中夏洛克的勃起抵着他屁股的感觉,体内深处传来渴望的疼痛。天啊,他太想要夏洛克进入他的身体,需要感受夏洛克填满他,用尽全力猛干他,操得他浑身发抖,让他的世界变成一片空白。约翰几乎因这渴望而窒息。他又给夏洛克发了条信息——

你会把人带坏。

——然后把手指含进了嘴里。

* * *

夏洛克能感觉到高潮来临的第一丝迹象,于是放慢了手上抚摸自己的节奏。如果是约翰,如果约翰在这里,夏洛克知道自己能在约翰的手中、约翰的嘴里达到高潮,但他不想这么做。他需要进入约翰体内,需要感受约翰身体的炽热中心紧紧地包裹着他的阴茎。夏洛克想象着那天晚上约翰的声音(天啊是的天啊夏洛克求你了操我),如此渴望操他,需要操他。他需要在射精时让约翰尖叫出声。

不是这样——他不想和约翰用这个姿势,夏洛克躺着而约翰骑在他身上。夏洛克翻了个身趴着。这才是他想要约翰的样子,在他身下扭动,他的屁股抵住夏洛克的腹股沟,被夏洛克操进床垫。

* * *

每个人都需要坐在肩头的小恶魔来保持趣味。SH

约翰此刻确实觉得夏洛克不仅仅是个小恶魔。

约翰感觉到被唾液沾湿的手指擦过自己的后穴,不禁发出一声喘息,手上抚弄阴茎的动作暂时停了下来。他分开双腿,身体微微前倾靠在台面上,让伸到身后的手臂更容易碰到他此刻渴望被触碰的部位。指尖滑入时约翰咒骂出声,他开始出汗,前额覆上一层薄薄的汗水。他将一根手指推入身体,努力压抑自己的呻吟。润滑比他需要的差了一半还多,但勉强足够,约翰能充分利用。他需要感受体内的充实,需要感觉到夏洛克在他体内。当手指完全埋进后穴时,约翰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慢慢撸动阴茎,感到包裹着手指的后穴收紧了。他想象着夏洛克在感受到约翰的后穴紧紧吮吸他的阴茎时会发出的声音,此刻约翰愿意付出很多代价来验证这个想象。他的手再次开始在他的阴茎上移动。

* * *

夏洛克让自己慢慢来——他会对约翰非常温柔。他会缓缓进入他,等待约翰在他身下敞开、放松和喘息。他会小心翼翼地在约翰体内进出,仿佛他们拥有全世界的时间,直到约翰向他乞求更多。

夏洛克用一边手肘撑起身体,尽可能紧地握住自己的阴茎。这当然没有约翰那么紧——他无法模拟出约翰的紧致——但只能将就。他慢慢向前顶胯,以折磨人的速度将阴茎滑进拳头。他的身体颤抖着,呼吸卡在喉咙里。他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用力挤压阴茎。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

“天哪,”他喘息着,“约翰。”

他开始更快地摆动腰胯。

* * *

约翰的手指在自己体内移动,但这还不够。不够粗,不够长,不够深,不够像夏洛克。他又往体内插入一根手指,增加的扩张感让他张大了嘴巴。这更接近了,但还是不够。他的手指在后穴中进出,放慢了节奏,向上帝祈求他能感受到夏洛克坚实的身体抵着他的温度,小腹拍打着约翰的屁股,手指深深掐入约翰的臀肉。约翰微微调整手指的角度,试图推入得更深。他咒骂着,呜咽着。他现在非常需要这个。

“操,”约翰喘息着,“夏洛克。”

* * *

夏洛克能听到脑海中回响着约翰的声音,催促他快一点,要他再用力些,告诉他就是那里,夏洛克,对。夏洛克再也无法慢慢来,无法控制自己。他开始急促地动着腰,迫切地将阴茎插入拳头。他的头向前倾,被汗水浸湿的卷发垂落在床单上。他吸入空气的速度快过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他想象约翰在他身下喘息呻吟,他的屁股贪婪地吞纳夏洛克的阴茎。夏洛克咬住自己的前臂,希望那是约翰的后背、肩膀或脖颈。他需要把嘴唇贴在约翰身上的任何地方。夏洛克呻吟着,抽插的动作越来越快。

* * *

约翰的手指在自己的后穴中抽插,另一只手撸动着阴茎。他早已不再压抑声音,这已经不可能了。他本该在乎,但他根本不在乎。他需要这个——老天,他多么需要这个。自己手指的角度总是不够准确,始终不太对劲,始终差那么一点,始终不是夏洛克。他挫败地呜咽,手指更用力、更快地操弄着自己。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瘫倒在洗手台上,胸膛压着台面,脸颊贴着冰凉的瓷砖,屁股高高翘在空中。他想象着夏洛克的手在他身上,抚摸他汗湿的后背,在他身上留下抓痕,攥住他的肩膀,同时更用力、更快、更猛烈地撞进约翰体内。

“还要,夏洛克,”约翰喘息着,“天啊,我还要更多。”

* * *

操,约翰。

夏洛克在床上抽动,腰胯疯狂地向自己的拳头里挺进。他的手臂颤抖,整个身体紧绷而僵硬,濒临极限。他咬住手臂的力道重到可以看到皮肤上留下一圈凸起泛红的齿痕。他能感觉到高潮再次逼近,每一次呼吸、臀部每一次疯狂的抽插都让他更接近顶点。他想象约翰在他身下颤抖,放纵地将阴茎磨进床垫,肿起的后穴随着高潮的来临而收缩,绞紧夏洛克的阴茎。夏洛克无法再坚持,无法再忍受。天啊,约翰

* * *

约翰扭转手指,找准角度擦过前列腺,不得不把脸贴在洗手台的瓷砖上,以免他的叫声惊醒整条该死的街道。他用手指在体内抽插,身体像被点亮了,火花四溅,随时准备燃烧。他放纵地操着自己,夏洛克的名字就在他口中,在他唇间,随着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逸出。他的手飞快地撸动阴茎,屁股向后迎合自己的手指,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一切都在逼近,敞开而原始,只需要再多一点,就差一点。

操。

操。

操。

夏洛克。

* * *

夏洛克的高潮来得猝不及防,有那么一瞬间他确信自己失去了意识,对着床垫嘶喊,仅凭本能操进自己的拳头。他猛烈地射在手中,一股股滚热的精液溅在手掌,溢出指缝,洒在床单上。他依然想象着约翰,想象自己猛烈地射进约翰的后穴,填满他的身体。他想象着事后约翰的样子,被摧毁,被打开,夏洛克的精液从约翰体内流出。夏洛克的全身都在颤抖。他可能会因此而死,他心想。这会是个美妙的死法。

* * *

约翰的后穴紧紧夹住了自己的手指,阴茎在手中胀大,他到了,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发出的声音,身体颤抖着、悸动着,然后一片空白。他高潮了,精液呈弧线射在面前的橱柜上,滴落在地面。他的汗水浸湿了洗手台,还流了点口水,而且他敢发誓有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喘息听起来简直像啜泣,身体仍在抽搐,阴茎刺痛而过度敏感。当他将手指从体内缓缓抽出时,他呜咽着,真真切切的呜咽。他的眼睛仍旧刺痛,脸上的湿意超出预期,呼吸久久无法平静。

* * *

夏洛克倒在床垫上,前额抵着手臂。他躺在自己的精液里,但他不在乎。他试图通过大口喘气平复呼吸,房间的空气让他湿漉漉的皮肤感到冰凉,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他又颤抖了一下。呼吸渐渐平稳,身体回归常态,公寓重新陷入寂静,反而凸显出此刻环绕夏洛克的生命的缺失。他又呼出一口气,只为给房间添一点声响。

现实逐渐回归笼罩住他,他所感受到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都以压碎骨头的重量落回他背上。夏洛克意识到,他又一次独自躺在空荡的床上。约翰在别处,在他与玛丽和罗莎共住的公寓里,很可能已经睡着了。夏洛克松开握着阴茎的手,在床单上擦了擦。他喘了口气,听起来竟像抽泣。

* * *

约翰不确定自己是在高潮的余韵中,还是经历了惊恐发作,但不知何故,他感觉两者兼有。他的心脏狂跳,身体恶心颤抖,眼睛下面的瓷砖湿透了。他的大脑有好几个迫切的问题要问自己,但此刻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所以只能将问题以碎片的形式浮现。刚刚这是……为什么……你……怎么……为什么你……对夏洛克……

约翰发出一声低吼,把前额抵在洗手台上,还没准备好站起来面对镜中的自己。他用拳头砸向瓷砖。一下。两下。他猛地深吸一口气。

。”他嘶声道。

* * *

一段时间后,夏洛克强迫自己动起来,或者至少从他身下迅速变凉的精液中挪开。他拉过毯子盖住自己颤抖的身体,不知道今晚睡意是否会降临到他身上。床单可以明天再处理,希望赶在哈德森太太之前,他懒得清洗,决定直接扔掉。重新开始。

夏洛克翻身侧躺着,从纠缠的毯子里摸出手机。他看着自己打出的最后一条短信,幸好他没有按下发送键

我无可救药地爱着你,我确信这正在杀死我。SH

夏洛克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些朝他眨眼的小小字母,他对它们笑了笑,然后删掉了。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把脸埋进枕头里,这个枕头已经几个月没有约翰的味道了。

“操。”他说。

Chapter 8: 击败清洁工 Beat Out the Dustman

Summary:

“你知道吗,”约翰说,“我上次连续喝这么多杯估计还是在单身之夜。”

雷斯垂德大笑。“言之有理,”他说,“只是别指望我来灭火。”他眨眨眼。

“什么?”约翰问。

Chapter Text

“真高兴能出来喝一杯,”约翰对雷斯垂德说,在酒吧的嘈杂声中提高音量,“感觉我已经太久没离开过公寓了。”

雷斯垂德举杯致意:“别担心,伙计。我记得孩子刚出生那几个月是什么样的,感觉你的整个人生都围着一个索求无度、牢骚不停、无法自理的小麻烦转。”他灌了口啤酒笑道,“当然,以你跟夏洛克的相处可能早就习惯了。”

约翰强迫自己笑了笑:“是啊。”其实他最近没怎么见到夏洛克。据他所知,夏洛克依然不怎么接案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贝克街,哈德森太太称他所处的情绪状态为糟糕透顶的臭脸之王。但让约翰决定暂时远离夏洛克的原因,并非他的坏脾气。

然而,这意味着约翰的社交活动几乎仅限于和罗莎相处。他感觉自己的社交能力正在急速下降,估计再过几周就退化到只会咿咿呀呀和尖声大叫着跟人交流了。因此,当雷斯垂德问他想不想去喝一杯时,约翰立刻答应了。

“孩子怎么样?”雷斯垂德问,“当然,我是指罗莎。”

“当然了,”约翰说,“她棒极了。虽然还没能睡整觉,不过……”

“总会好的,”雷斯垂德说,“头几个月总觉得永远熬不出头,但时间过得比你想象中快。”

“是啊。”约翰说。实际上,时间已经快得超乎他的想象。她已经能自己翻身趴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离爬行不远了。她整天咿咿呀呀,还会。约翰最爱她的微笑,这让半夜被尖叫声吵醒变得可以接受。只要看到她的笑容,约翰突然觉得凌晨三点醒来给她换尿布都成了幸福的事。约翰想起他对夏洛克也有过类似感觉,无论这个男人把约翰拖进什么样的地狱——而夏洛克似乎总是热衷于发现创造性的新地狱——只需要夏洛克的一个微笑、一次眨眼或者一句玩笑,一切都能得到原谅。

约翰对夏洛克的想念之深,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他猛灌了一大口酒。非常大的一口。

“夏洛克开始接案子了吗?”约翰强迫自己问道,却无法强迫自己在问问题时直视雷斯垂德,所以这个问题主要是对着半空的酒杯说的。

雷斯垂德皱起眉头:“我勉强说服他接了一两个。特意挑了些简单的案子,能让他在公寓解决。你知道,让他重建信心这之类的。当然,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一点。”

约翰轻笑道:“当然。”夏洛克总能识破别人对他的好意,而他讨厌这样。约翰想知道夏洛克是不是也看穿了现在他和约翰之间正在发生的事情。

事实是,如果约翰会想着夏洛克自慰,他们两个或许不该见面,就这么简单。约翰忍不住觉得如果把自己剖开,里面一定被病态的内疚感填满了。第一次自慰后的早晨,他几乎不敢看玛丽的眼睛。他试图告诉自己,在肉体上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以任何字面意义上的方式超越婚姻的界限,但他心底知道在当前的情况下这不算实话。约翰感觉自己像在出轨——一场从未进行肉体接触、对象也毫不知情的出轨,但无论如何依然是出轨。此刻他对自己充满厌恶。

约翰告诉自己,分开一段时间也是为了夏洛克。身边有个每每用下半身思考的朋友,对夏洛克也不公平。约翰仍然不确定夏洛克的性取向到底是什么(或者是否存在),但他非常确定无论是什么,都与约翰无关。夏洛克多年前就明确过这一点。因此,约翰决定最好还是和夏洛克保持距离,直到他理清见鬼的思绪。他希望这不会花太长时间。

那些梦境毫无帮助。

“你最近见过他吗?”雷斯垂德问道。

约翰又灌了一大口啤酒。“没,”他对着杯子说,“你呢?”

“我上周去过,”雷斯垂德说,“他还是那副德性,不知道怎么回事。”

约翰耸耸肩。自从夏洛克短暂流放归来,他的情绪状态一直很糟糕。约翰已经接受为夏洛克担心成为了他的常态。

“至少他愿意起床了,”雷斯垂德说,“洗了澡,算是进步吧。”

约翰点点头。“他看上去吃过东西吗?”他问他的啤酒杯。

“那谁知道呢?”雷斯垂德说,“他瘦了。”

约翰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往一边抽搐,轻轻敲了敲酒杯。他知道他应该去趟贝克街,暂时抛开脑中的杂念,喂夏洛克吃点东西,确保他没在饿死自己。

梦境几乎夜夜造访。正常梦、噩梦和那种梦的比例已不幸地向那种梦倾斜,现在它们几乎像另一种噩梦。有时是夏洛克只不过站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做就让约翰欲火中烧到乞求夏洛克抚摸他的怪梦。其他时候的梦是夏洛克真的在抚摸他——手和嘴无处不在,在他身上,在他身下,在他体内。那晚他和夏洛克互发短信后,约翰向自己发誓绝对、毫无疑问、彻底再想着夏洛克自慰。这个誓言已经被打破三次,而三次已经算相当克制。

“你们两个……”雷斯垂德问,“还好吗?你和夏洛克?”

“嗯,”约翰强迫自己与雷斯垂德对视,“呃,是啊,我们很好。”他知道这个回答语气词用得太多了,但这是事实,至少部分是事实。据他所知,他和夏洛克的关系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约翰自己,他需要时间理清思绪,否则受影响的恐怕不止他和夏洛克的关系。

“那就好。”雷斯垂德选择忽略约翰回答中的众多语气词,让对话停留于表面。约翰很感激——夏洛克就永远不会放过这点。“对了,你太太怎么样了?”

“很好。”约翰觉得这话题也没好到哪去。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确定答案。他的大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梦境,以及凌晨在卫生间里偷偷自慰带来的愧疚,让他在玛丽身边小心翼翼,尽量保持轻松简短的交流。他确信如果给玛丽足够的时间仔细审视他,几秒就能发现端倪,毕竟她拥有约翰不甚了解的技能。他不愿想象一个前杀手如果发现她的丈夫会幻想着他最好的好友自慰会作何反应。

奇怪的是,过去这几周要避开玛丽变得很容易。玛丽出门越来越频繁,把罗莎留给约翰的时间越来越长。起初她还会把她的去向告诉他——参加约翰不知道她加入过的某个读书俱乐部,和她的朋友出去喝酒——后来干脆完全省略这一步骤,直接离开,匆匆掠过他身边,只说待会就回来。她回家时看起来总是神情紧绷、心烦意乱。约翰大脑的一小部分注意到了,偶尔会戳他一下,提醒他该过问妻子的行踪。然而更大的那部分会提醒他,询问玛丽的行踪可能招致对他自己行踪的询问,特别是凌晨三点半在卫生间的那些活动,而约翰对回答这些问题毫无兴趣。

“她很好,”约翰重复道,“当然,她也很累。因为睡眠不足之类的。”

“当然,”雷斯垂德说,“新手妈妈都这样,一切总会迎刃而解的。”

“当然。”约翰说。

雷斯垂德清了清嗓子,盯着他喝剩的啤酒。“听着,”他说,“你能跟太太和好是件好事,毕竟有了孩子。”

约翰一口闷完杯中的啤酒:“是啊。”

“我知道这不关我事,”雷斯垂德说,“我们当然也不是非要聊这个。但我知道你们俩——你懂的——有段时间了。”

酒保向他们两人示意,问他们要不要再来一轮。约翰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想说,老兄,”雷斯垂德说,“我也经历过,你知道的,和我老婆。我懂那种感觉。”

约翰眯起眼睛,心里有些怀疑雷斯垂德是否真的经历过“发现妻子身为杀手的隐秘过去而她因为秘密被撞破朝他最好的朋友开枪”这种处境,但他还是决定听一听。

“我们也经历过困难时期,”雷斯垂德说,“但为了孩子还是尽最大努力维系这个家,我觉得这是正确的做法,你知道的。让孩子有双亲陪伴。”

酒保把他们的啤酒端了上来,约翰立刻灌下三分之一杯。他在考虑是否该向雷斯垂德解释,他和玛丽的情况要比她出轨体育老师要复杂得多。他和玛丽的情况,需要更多时间才能达成和解。

如果约翰对自己诚实的话——他发现第一杯酒让他对自己格外诚实——自从他回到玛丽身边,一切都不一样了,感觉就像在和一个陌生人同居,而约翰认为这或许正是看待当前情况最准确的方式。他对这个女人几乎一无所知,而曾经以为自己知道的事全都无法确定真伪。她真的喜欢伯爵茶吗?她小时候真的去过西班牙度假吗?她最爱的颜色真是红色吗?他认识的玛丽——不管她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只是伪装?只是个空荡荡的保险库?

如果约翰对自己更加诚实——他发现第二杯酒让他的诚实度飙升——他发现自己其实不在乎。他不在乎玛丽最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喝什么茶或者她一生中去过哪里。他不喜欢谎言,但只是原则上的不喜欢,就像他讨厌某个几乎没听说过的国家的独裁者,这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他知道自己应该沮丧,应该愤怒,应该暴跳如雷地朝她大吼大叫,因为愤怒意味着他在乎,意味着他对她有感情,感情会受到伤害。而他现在感觉到的,只是一大片虚无。

所以好吧——她可以是个不断欺骗他的秘密杀手;可以随时离开家,既不告诉他要去哪里,也不告诉他什么时候回来;可以摆出再明显不过的忧虑表情,对他却什么都不说;可以留他全程照顾他们的孩子,她自己一点一点地溜走。无所谓。约翰并不觉得困扰。

这让约翰有点回想起自己行医的感觉。

诊所的工作有时令人麻木,日复一日面对五到七个大同小异的病例,与一群平平无奇的人相伴,几乎无法充分发挥他的医学学位。在他离开大楼的瞬间,甚至更早以前,他就把当天发生过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他曾经向同一位病人自我介绍过三次,直到被提醒他早就诊治过对方好几次了。当他的某位病人因年老、癌症、车祸或其他原因去世,他表达哀悼后便抛诸脑后。这只是份工作,他对此毫无感觉,但他认为自己不应该是这种感觉。如果不是从军经历,他甚至不会意识到这种无趣。

在战火纷飞的军中行医则是截然不同的体验。没错,这很危险,但也令人振奋。有时约翰会沮丧咆哮、捶打墙壁或酩酊大醉,但从未感到如此鲜活。当身处生死一线的紧急时刻,他血液沸腾,大脑全速运转。他是混乱中唯一能保持冷静的人,而他这种感觉,仿佛成为了最好的自己,与战争奇妙地完美契合,互相提供着对方所需要的全部。那颗将约翰带离这一切的子弹令人心碎。在那以后,行医再也没有带来同样的激情。

有趣的是,约翰心想,他如果不知道自己可能有什么感觉,就永远不会知道当前的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雷斯垂德还在谈论着他和他太太一起去过的什么夫妻静修活动,什么“可以重燃激情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但约翰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喉咙发紧的感觉上。因为约翰,当然,无意改变任何现状。

你这么快就对他死心塌地了,麦考夫·福尔摩斯曾这样评价他,约翰心想确实如此。他很少做出承诺,而一旦选择往往会坚持终生。他永远不会主动离开军队。他会一直留在军队里,直到一颗子弹贯穿他的头颅,而他差不多做到了。他知道,他永远不会放弃行医,至死都会是华生医生,直到他被埋葬。至于玛丽,嗯,他并不打算去任何地方。他确实选择了她作为终身伴侣,在众人的见证下。他站在人头涌涌的教堂前向上帝发誓会留在她身边——爱她、尊重她、珍惜她、服从她——至死不渝。约翰认真对待自己的誓言,不惜一切代价。

雷斯垂德皱起眉头:“你还好吗,伙计?”

约翰清了清嗓子,把思绪拉回现实。“嗯,”他又灌了口啤酒,“是啊,只不过……”他举起已经半空的杯子,“我想是酒劲上来了,有了孩子以后酒量就变差了。”

雷斯垂德如释重负地大笑:“听起来很合理。”

“你知道吗,”约翰说,“我上次连续喝这么多杯估计还是在单身之夜。”

雷斯垂德的笑声响彻整个酒吧。约翰心想,有点夸张了。

“言之有理,”雷斯垂德说,“只是别指望我来灭火。”他眨眨眼。

“什么?”约翰问道。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以为这是一个他没有完全理解的笑话。

“哦,”雷斯垂德低头看着啤酒,“抱歉伙计,希望这不是敏感话题。”

“什么话题?”约翰问。

“你知道的。”雷斯垂德做了个含糊的手势。

“不,”约翰歪了歪头,“我不知道。”

“你和夏洛克,”雷斯垂德的脸上仍挂着微笑,好像约翰在故意装傻来戏弄他,“那天晚上。”

约翰盯着他,眨了眨眼睛。

雷斯垂德的笑容消失了。“抱歉,伙计,”他说,“我有点越界了。只是……你和夏洛克之后看起来很正常——呃,相对你们而言的正常——而且之后婚礼也照常举行,所以我以为你们俩已经把发生过的事解决了……”

“你说发生过的事是什么意思?”约翰问,“发生什么事了?”

雷斯垂德发出一种求你别让我明说的绝望干笑:“别这样,老兄。”

约翰在身体两侧举起双手。我是真不知道。“我们被捕了?”他试着问道。

“嗯,对,”雷斯垂德说,“但我指的是你们被捕的原因。”

“夏洛克把我们卷进一场酒后斗殴。”约翰说,随即意识到这是他编造出来的故事,是他为一个记不太清的故事添上的结局。事实上,他并不知道他和夏洛克为什么被捕。他皱起了眉头。“对吧?”

雷斯垂德耸耸肩。“也许吧,”他说,“听起来确实像夏洛克会干的事,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约翰能感觉到自己脑中的布置开始移动。他确实不记得他和夏洛克被捕的原因,仔细想想,他对那晚发生的大部分事情都记忆模糊。“我们……”他开口道,却不知如何接下去。

“你们睡了。”雷斯垂德说。

约翰感觉所有喝过的酒同时涌上头顶,世界天旋地转。他张大嘴巴,然而大脑已经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

“但是,”雷斯垂德说,“你知道的吧。”他的语气充满恳求。求你了伙计,快说你知道。

“我们……”约翰开口。这是他目前唯一记得的单词。

“哦老天,”雷斯垂德一手飞快地捂住额头,“你不知道?”

“我们……”约翰重复了一遍。既然这是他唯一认识的词,只能好好利用。

“你不记得了吗?”雷斯垂德问,“你怎么可能不记得?”他瞪大眼睛,看起来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约翰无声地重复“我们”这个词,怀疑自己正在经历慢动作的惊恐发作。

“你们俩当时真醉成那样?”雷斯垂德的问题似乎并不完全是对约翰提出的,“天啊,”他说,“想必是了,你们两个到警局时,夏洛克基本上语无伦次,你几乎不省人事。哦天啊……”

约翰的嘴唇蠕动着。虽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一个词没多大意义,但他想不出第二个词了。他的脑海中不断闪回一堵砖墙的画面,还有某个人发出的声音——很大的声音。

“哦天哪,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雷斯垂德双手抓扯着头发,表情像极了那天夏洛克在犯罪现场意外引爆两具尸体的样子,“婚礼照常举行。我问起时你的古怪表情。你和夏洛克表现得像无事发生。你不记得了。” 恐慌袭上他的脸,“我不该说的,我该管住我这该死的大嘴巴。”

“我们……”约翰再次开口,终于找到了更多词汇,然后把所有词一股脑倒了出来,“不,”他说,“不是那样的——不。我们……睡了。不。夏洛克……我是说……我没有……你……”他摇了摇头,“不。”

雷斯垂德此刻像个因极度尴尬而想发明时光机的人。“伙计,”他说,“我……我真的很抱歉,我以为你知道。我以为……嗯,感觉它早该发生了,而且——”

“它什么?”约翰问。

“呃你清楚你们俩那种状态。”雷斯垂德说。

约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显然我并不清楚,伙计。

“你们俩那种……”雷斯垂德紧紧抓住他的啤酒杯,仿佛它会在这场灾难性的对话中给他带来好运,“如影随形。你们互相看对方的眼神。”

“眼神……?”约翰又开始语无伦次,每个词断断续续地蹦出来,“我没……他不会……”他又摇了摇头,重新调整思路。跑题了。“你弄错了,”他说,“不管你认为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都弄错了。”

雷斯垂德的表情就像是他要告诉一个小孩子世界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而他十分、万分不情愿这么做。“我没弄错,”他说,“关于你们俩的报警电话太多了,约翰,非常多。有伤风化、猥亵行为——”

“不。”约翰把脸埋进手掌。那堵砖墙又浮现在眼前,他几乎能感觉到石头尖锐的棱角抵着掌心、刮擦指甲。还有那个声音,某个人发出的声音。他想说那就是他自己,但他以前从没听见自己发出过那种声音。

雷斯垂德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也许我该让你继续蒙在鼓里,”他说,“也许我不该继续这个话题,但是……换作是我,我会想知道真相。”他将手机拿到两人之间,调出一段语音留言,点击播放

抱歉在这个点打给您,长官,”一个声音说,“我知道已经很晚了,也知道联系上您的希望不大,但是——唉,他很坚持,非联系您不可。总之,我们今晚逮捕了两个人,他们声称认识您,说给您打电话,您会解决这件事。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约翰·华生。他们被捕的原因是——”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在停顿中清了清嗓子,或者强忍住笑,很难说是哪个,“嗯,长官,他们被抓到在一条小巷里互相发生关系。我们接到了很多报警电话,显然场面相当精彩,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没错,那人肯定在憋笑,这点很明显。“总之,那个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家伙坚持要我们联系您,否则不肯闭嘴。所以。明天您上班的时候,会在醒酒室里找到他们。当然,前提是我们不必分开他们俩。

留言结束了,雷斯垂德把手机放回口袋。

约翰盯着刚才手机所在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

“我留着这段录音是因为……”雷斯垂德说,“呃,你们两个终于在一起了,我和几个朋友就这件事打过赌,我其实赢了不少。我知道他们会想要证据,而且……”

约翰紧闭双眼按压着太阳穴,感觉大脑仿佛被高温炙烤过,现在有些烧焦了,正在冒烟。

“所以,”他说,“夏洛克和我,我们……”他抬头看向雷斯垂德。

雷斯垂德点点头。“对,”他说,“没错。”

“好吧,”约翰说,“好吧。”突然间呼吸变得困难。异常困难。慢动作的惊恐发作终于飙入高潮。“天啊,”他猛地推开桌子站起来,动作太急,几乎把所有东西都撞翻了,包括他自己,“好吧。我想我该走了。”

“约翰。”雷斯垂德也站起来,试探性地向他伸出一只手,但并没有愚蠢到真的碰到他,“等等。我很抱歉,伙计。我本来不该说这些。”

“没事。”约翰说话时,死活不肯抬头对视。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法再直视雷斯垂德了。“嗯,其实……不算没事。但……”不知该如何收尾,约翰选择沉默。他转身大步走出酒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雷斯垂德阻止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背景中。他知道自己没给雷斯垂德酒钱,但比起他快要过呼吸的现状,这件事似乎不那么紧迫。

他冲出酒吧大门,跑到街上,大口喘息的动静吓到了附近几个路人。他拼命吞咽夜晚的空气,仿佛这能救他的命,虽然大概率没用。他弯下腰试图呼吸,却失败了。后背抵上酒吧砖墙的瞬间,一幕记忆如推土机般碾来——他的背在墙砖上摩擦,夹克撕裂,他的双腿悬空被托起——

“哦操。”他猛地把身体从墙面弹开,两个女人立刻横穿马路避开他。他用手指抠进头发里。“操。”

他觉得自己好像要吐了。他弯腰干呕,单手撑住墙壁。又一幕记忆闪回——他的手掌抵着墙面,指甲抠进砖缝,勉强支撑身体,向后顶去——

约翰直起身来,头晕目眩。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需要离开,显然需要立刻逃离这些墙,尤其是砖墙。可这座该死的城市到处都是砖墙。约翰想不通伦敦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约翰感觉整座城市仿佛上下颠倒,他再也分不清南北。所有事物都扭曲失真,错误百出。画面在他的脑中闪回——夏洛克站在贝克街厨房柜台后紧贴着他,约翰坐在夏洛克腿弯隔着裤子含弄他的阴茎,他们俩在街上狂奔,喘息与笑声交织,夏洛克在巷子里狠狠操他令他无法呼吸,夏洛克在停机坪上和他握手时约翰只想伸出双臂搂住他永远不放手,夏洛克的嘴唇压上来,约翰将夏洛克的嘴唇拉向自己,夏洛克把他抱起来,越举越高……

有些是梦境。这段时间他梦见过夏洛克太多次,以至于一半的记忆都不是真的。这些画面不可能是真的。约翰分不清什么是真的。此刻连约翰自己都像是不存在的幻影。他的肺像着了火,脑袋胀成气球,双腿失去知觉。伦敦的喧嚣与灯光化作洪流,路人模糊的面孔纷纷避让。这一切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某个对生活彻底失控的陌生人。

他继续走着。

约翰想起一个老故事,有个男人在机场买了包饼干带上飞机。登机后,他打开饼干吃了一块。令他震惊的是,旁边坐着的那个家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竟然伸手从他袋子里拿了块饼干吃。男人惊呆了,但身为英国人,他没有吭声。他又吃了块饼干,那陌生人也跟着吃了一块。就这样你来我往,直到饼干吃完,航程结束。男人满腔义愤,邻座却只是微笑着下了飞机。当这个男人收拾行李时,却在包里摸到了……自己早先买的那包饼干。原来从头到尾偷吃饼干的都是他自己,而他却浑然不觉。

在约翰飞速运转而支离破碎的脑海里,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饼干贼。这解释既合理又荒谬。

当约翰意识到自己还在路上走着时,夜色已深,车流稀疏,行人零落。从惊恐发作中勉强清醒的头脑提醒约翰应该停下脚步,考虑找辆出租车。他的大脑建议,至少先弄清自己身在何处。约翰抬头寻找最近的路牌。他找到了。然后紧紧闭上了眼睛。

果然。

早该猜到的。约翰还以为自己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城市中绝望地迷失了方向。结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贝克街。当然。

约翰考虑转身离开,考虑拦辆出租车掏空钱包让司机带他离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考虑回家向玛丽坦白一切乞求原谅。

这些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顶多一瞬间。

公寓窗户的灯亮着,夏洛克当然在家,而且醒着。他总能听到开门声,总能分辨出来访者爬上楼梯走进公寓的脚步声。他早把约翰的脚步声刻进记忆,此刻必然知道是谁来了。

当约翰走进公寓时,夏洛克正坐在厨房的桌前,用显微镜仔细观察着什么东西 ,疑似是根发霉非常非常久的意大利面。当约翰走近厨房门时,夏洛克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夏洛克几乎显得惊讶而慌乱。

“约翰。”他说。

约翰没有回应。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寒夜长途跋涉后湿冷的皮肤,失眠加惊恐发作导致的扭曲表情,遭受不止一次抓扯变得凌乱不堪的头发。

夏洛克皱起眉头。他正在仔细观察、演绎约翰的表情从而得出结论,为什么约翰会变成这样。他没有问约翰为何而来或出了什么事——他正在自己找出答案。

约翰决定省去夏洛克的麻烦。

“我们睡过了。”他说。

Chapter 9: 噢我们纵情起舞 Oh How We Danced

Summary:

“现在这件事已经发生了,”约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他看起来似乎非常期待夏洛克能给出答案。

“我们可以像原来一样继续生活,”夏洛克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和他的朋友兼同事,约翰·华生医生。我们可以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约翰的下巴绷紧了。他点了点头。“好吧,”他说,“没错。我想我们可以。”

“除非,”夏洛克说,“我们不想这样。”

Chapter Text

夏洛克感觉脚下的地板仿佛突然消失了。他眨了眨眼。

“我们睡过了。”约翰重复道。

夏洛克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张大了。他闭上了嘴。

约翰看起来糟透了。他的眼神失魂落魄,头发乱成一团,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夏洛克早就预料到约翰知道真相后会来临的爆炸终于发生,而约翰看起来就像是残骸。约翰盯着夏洛克,显然在等一个回应。而夏洛克,生平少有的几次之一,无言以对。

过去这几周简直糟糕透顶。夏洛克刻意与约翰保持距离,他感觉到约翰也在做同样的事。夏洛克知道,那晚他越界了。他的挑逗太过明显,反而把约翰推开了。夏洛克恨自己太急切,恨自己对约翰的感情让两人之间变得尴尬。他认为暂时分开对双方都好,至少等到夏洛克能确保自己在约翰面前表现正常——虽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离开约翰的感觉就像有人在一寸寸剥去他的皮,但事情必须如此。

他观察着约翰。约翰在门口的身形有点不稳,他之前喝醉了——自从罗莎出生后,不需要多少酒就能把他放倒——但现在清醒了不少。他稍微打扮了一下——对于工作而言太过随意,对于居家休闲又太过正式。他一定是和别人有约。

“雷斯垂德,”夏洛克站起来面对约翰,“你和雷斯垂德出去喝酒了。是雷斯垂德撤销了对我们的指控,所以他知情。他以为你也知道。”夏洛克不敢相信,过了这么多个月,他才第一次想到这个事实。他开始怀疑感情是不是给自己造成了某种脑损伤。

“你知道。”约翰说。

夏洛克点点头。突然间直视约翰的眼睛变成了一种挑战。

“你知道,”约翰重复道。“你知道却没有……为什么不告诉我,夏洛克?为什么你——”他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重新组织语言,“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婚礼那天起。”夏洛克说。

约翰用手捂住眼睛。他又呼出一口气,颤抖而用力。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些话不受夏洛克控制地脱口而出,“事后我也不记得了。我没有占你的便宜,你必须明白——当时我们都非常……我永远不会……”他摇了摇头,“这无关紧要。如果我当时就记得,我可能会……好吧,我不知道。我并不是主动选择要想起来的。但在你的婚礼上,跳舞之后,就在你得知有了孩子的时候,你对我微笑了一下,于是……这不重要了。”夏洛克停顿了一下,试图整理从他口中涌出的话语,“然后你结婚了,”他说,“你和玛丽。而且……罗莎也要出生了。而我……我不能。我很抱歉。”

约翰看起来也很抱歉,但夏洛克无法推断出其中的原因。“从我婚礼那天起你就知道了,”他摇摇头,眨眨眼,“天啊。从那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夏洛克点点头。感觉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他不需要被提醒。

“你……”约翰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夏洛克还没来得及考虑有没有别的回应,约翰就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天啊,夏洛克——我他妈都已经恐慌症发作了。”

确实,约翰看起来很恐慌。他脸色苍白,眼睛充血,双手颤抖。这会儿夏洛克看得更仔细了,发现他全身上下都在发抖——紧张得近乎在震动。要是按夏洛克的想法,他会跨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张开手臂抱住约翰,将他紧拥在怀里,直到恐慌从他身上消融。然而,夏洛克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不能随心所欲,于是他立刻否决了大脑中浮现的前十几个安慰约翰的计划。

“茶?”他问。

错了。“?”约翰提高声音,“我来这里是因为发现我们差不多一年前就在酒醉后发生了关系——这你显然就知道了——而你他妈的要请我喝茶?”

夏洛克知道这是个糟糕的主意,但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在他大脑中生成的安慰约翰计划列表里这个选项的排名很靠后。“那就不喝茶了。”他说。

“你就不恐慌吗?”约翰问道,声音可能比必要的大了些,“你怎么会不慌呢?”

“呃,我已经有段时间——”

他妈恐慌得要命。”

夏洛克愁眉苦脸地说:“我看出来了。”

约翰来回踱步,在门口附近徘徊着,但仍与夏洛克保持着可观的距离。“我的意思是,这个……”他在两人之间比划着,“我没有……反正已经很久没有……而你从不……我是说,我以为你不会……”

“你以为。”

“对,”约翰说,他仔细打量了夏洛克一会儿,然后又把双手插进头发里继续踱步,“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对。”

一个个词语、整段的文字跃入夏洛克的脑中,他可以告诉约翰的话,他可以用非常精确的语言向约翰解释他对约翰的感觉,那一夜对他意味着什么,从那之后的每一刻都是怎样的一种地狱,除了约翰在那里对他微笑的那些时刻。这些话却凝滞在他的唇边。

“天啊,”约翰用手抹了把脸,“玛丽。我该怎么办,夏洛克?”

夏洛克的嘴张了又合。他摇了摇头。所有的话语都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只留他像个白痴一样站在厨房里,双臂垂在身侧。

“我背叛了我的未婚妻,夏洛克,”约翰用手捂着脸呻吟道,“背叛了我的妻子。我以前从没脚踏两只船过,当我还是个傻乎乎的大学生时都没做过这种蠢事。现在我成了那种混账渣男,抛弃一切就为了——”

约翰抬头看向夏洛克,夏洛克的目光垂向自己的鞋子。这话很难不让人刺痛。

“我不是——”约翰的表情稍微软化了些,“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抬起手,似乎想要伸手触碰夏洛克,但还是改变了主意,“这事我们该怎么处理,夏洛克?”他问道。

夏洛克摇摇头。在这个问题上,他比约翰多思考了近一年,却仍然没有接近答案。

“现在这件事已经发生了,”约翰继续说,“我们该怎么办?”他看起来似乎非常期待夏洛克能给出答案。

“我认为,”夏洛克说,“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

约翰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目光闪烁不定。

“我们可以像原来一样继续生活,”夏洛克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和他的朋友兼同事,约翰·华生医生。我们可以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这些话字字如刀,夏洛克怀疑自己的喉咙是不是已经被撕裂,流出了鲜血。

约翰的下巴绷紧了。他点了点头。“好吧,”他说,“没错。我想我们可以。”他看着自己的脚。

夏洛克感觉自己在与自控力的战斗中节节败退。他咬着嘴唇,竭尽全力阻止接下来的话挣脱他的控制从口中吐出。但他失败了。

“除非,”夏洛克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我们不想这样。”

约翰猛地抬头直视他,面容扭曲得仿佛随时可能崩溃。“别,”他说,“你敢。”

“如果假装行不通,”夏洛克继续道,“对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如此,那就不必勉强。”我不想再假装了,约翰。

约翰摇头。“不,”他说,“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在现在这种时候。”

“我只是指出,”夏洛克几乎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我们还有其他选择。”

“夏洛克,”约翰嘶声道,声线支离破碎,“你他妈心知肚明我根本没法选。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夏洛克,就像你曾经指出的那样。我他妈早就选好了。”

夏洛克点了点头,喉咙里的刀子又回来了。他确信自己在流血。“我知道。”

“你没有权利,”约翰低声说,“绝对没有权利要求我……建议我……”

夏洛克闭上眼睛。“我知道,”他说,“这不公平。”

“你他妈说对了这不公平,”约翰的声音像打碎的玻璃,“这整件破事都不公平,每一秒都不公平。”约翰叹了口气,然后做了几次深呼吸,摇了摇头,“你知道吗,我甚至还是记不清大部分事情?”

夏洛克猛地睁眼,审视着约翰。“你不记得?”

“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约翰用指节敲打太阳穴,仿佛要震出什么,“我总是看到……一堵墙。”他看向夏洛克,寻求确认。

夏洛克点点头。

“太好了。”约翰说,夏洛克几乎能看见约翰在消化这个新信息时的脑部活动,“所以,你记得?”

夏洛克点点头。

“全部?”

夏洛克垂下眼帘,再次点头。

“我们采取保护措施了吗?”约翰问道。

点头。

“总算有件像样点的事。”约翰喃喃道。他清了清嗓子:“所以。根据我的记忆,你当时……在我后面?”

夏洛克再次移开目光:“是的。”

“好吧,”约翰再次花了些时间来消化新知识,“嗯,这样有些事就说得通了。”

夏洛克对约翰皱起眉头,但约翰似乎主要在自言自语。

约翰再次清了清嗓子。“是谁……”约翰看上去很不情愿问出这个问题,“是谁……挑起的?”

夏洛克眨着眼睛看着约翰:“你真不记得了?”

约翰摇了摇头。“我想这不重要了,”他说,“反正事情发生了,谁挑起的都没差。”他耸耸肩,“我想记不清或许是好事。”

“是吗?”

约翰抬头看着夏洛克:“你说什么?”

保持目光接触比任何情况下都更具挑战性。“你希望记得吗,约翰?”

约翰的嘴唇翕动,夏洛克能发誓他看到了一个“”的口型。但最终约翰摇了摇头。“不,”他说,“我不想。”他眯起眼睛,怒意重新在他眼中积聚,“我为什么会想记得?夏洛克,那一夜本可能毁了我的婚姻——看在上帝的份上,现在仍然可能。我他妈干嘛要记得?”

夏洛克再次移开视线。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老天,夏洛克,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玛丽知道后会说什么——会什么。”约翰几乎又在用喊的,“她可能离开我,夏洛克。她可能离开同时带走罗莎,而且她完全有权这么做。那个晚上可能导致我妻离子散。”

夏洛克点点头。他没有指出约翰和玛丽的关系自从玛丽的过去曝光后就变了质。他没有指出约翰在夏洛克中枪后犹豫了好几个月要不要回到她身边,最终仅仅出于对罗莎的责任感和约翰对家庭这个抽象概念的某种执念才复合。他没有指出近来约翰和玛丽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疏远的速度远超新生儿带来的影响。他更没有指出约翰凌晨三点半不睡觉只为和夏洛克发短信,似乎这几个月只有与夏洛克闲聊时才真正快乐。夏洛克什么都没说。他不是傻子。

“说真的,夏洛克,”约翰继续道,“记得这些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你愿意记得吗?如果能忘记这件事,让整个晚上从你的大脑里彻底消失,难道你不会选择遗忘?”

夏洛克咬住嘴唇。刀子又回来了,这一次它们穿过他的喉咙刺入脸颊。他的皮肤刺痛,感到眼眶开始酸热。他知道,自己的声音不足以向约翰解释这一切,只能寄望于用语言之外的方式向约翰传达——他当然不愿遗忘。即便那是他唯一一次能将约翰拥入怀中,即便回忆大部分时候都给他带来皮肤被寸寸剥落的感觉,即便记得只会让一切更痛苦,夏洛克也不想忘记哪怕一秒钟。因为那是约翰。夏洛克会记得,直到他死去。

约翰脸上的怒意褪去少许。他注视着夏洛克,嘴巴一张一合,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他说,“我该走了。”

夏洛克强迫自己点头,他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让自己的脑袋屈服:“好的。”

“也许你说得对,”约翰说,“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可以假装这件事从没发生过,像从前一样继续生活。一切如常。”

夏洛克怀疑他们还有何正常可言,过去几个月没有一秒称得上正常。“你能做到吗?”夏洛克安静地问道,“假装无事发生?”

“我不知道,”约翰脱口而出,随即像被自己的不假思索惊到,“但我必须做到,夏洛克。那只是……”他摇了摇头,重整语句,“只是酒后乱性,仅此而已。就那么一次,没有任何意义。见鬼,我甚至大部分都不记得了。”他果断地挥了挥手,“那什么都不是。”

夏洛克感觉自己像被利刃劈成两半。“什么都不是。”他重复道。

约翰抬头看他,在他脸上寻找着线索,虽然约翰的不擅观察是出了名的。“所以我们达成共识了?”他问道。

夏洛克竭力控制面部肌肉不泄露一分一毫。“看起来是这样。”他说。

约翰的眼睛——静水般的蓝色——泛起涟漪,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那什么都不是。”他说。

“什么都不是。”夏洛克回应。

约翰的目光仍然紧盯着夏洛克,似乎比计划中多停留了一秒钟,他意识到这一点后,眨了眨眼。“我该走了。”他说。他在重复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好的。”夏洛克说。

约翰转身,身体指向楼梯,指向大门,指向通往他和玛丽合住公寓的街道——指向远离贝克街、远离夏洛克的每一条路。

他没有继续下楼,而是停在了门口,手按在门框上,背对着夏洛克。

“我梦见过你。”约翰说。

夏洛克没有作声。他在等待。

约翰转过身。“我梦见过你,”他说,“我一直梦见你。我一直……”他摇了摇头。

夏洛克向前迈了一步,他能迈出最小的一步。“是吗?”他问。

“我搞不明白……”约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再也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了。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至少,我觉得我记不清了。”

夏洛克又向前迈了一步。

“我记得一些片段,”约翰说,“至少我觉得我记得。但我不知道它们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在做梦。它们全都……”他在脑袋旁挥了挥手,“混在一起了。”他的目光与夏洛克相遇。约翰看起来疲惫不堪,心力交瘁。“我做过太多关于你的梦了,夏洛克。”

夏洛克再次向前迈了一步。“我也梦见过你,约翰。”他轻声说。

“我知道那是真的,”约翰说,“但它感觉……不像真的。我记不清了,只有零星的片段,而它感觉不……我没办法……”

夏洛克此刻就站在约翰面前。只要他愿意,伸手就能触碰到他,但他不敢。约翰抬头看着他,嘴唇微张,寻找着那些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的话语。

“你希望这是真的吗,约翰?”夏洛克问。

约翰眨了眨眼,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着微光。

“你知道,这可以成为现实,”夏洛克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可以让它成为现实。”

约翰咽了口唾沫:“夏洛克……”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夏洛克问道,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否则它们就会不受控制地伸向约翰,触碰任何能碰到的地方,“你希望它成真吗?”

约翰闭上了眼睛。夏洛克能看到他的表情开始重新武装,变成那种当事情变得特别危险时他会戴上的士兵面具。他要说“不”了,夏洛克心想。那个“不”会疼得像地狱。就像一颗子弹射入胸膛。

约翰张开嘴,但他的眼睛仍然闭着。

“是的,”他说,“天啊,是的。我希望它成真。”

这句话对夏洛克已经足够。他双手捧住约翰的脸,近乎粗暴地吻了上去。温柔可以留到更有把握的时刻——此刻只需要急切。约翰在他唇边倒吸一口气僵住了,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夏洛克以为他会退缩,但紧接着约翰发出一声宛如濒死般的呜咽,双臂如铁钳般箍住夏洛克,力道大得让夏洛克怀疑自己能否挣脱。约翰的唇瓣分开,夏洛克感觉到他的舌头与自己交缠,他在舌间尝到了约翰,终于再次品尝到他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夏洛克觉得自己几乎站立不稳。约翰的唇齿间带着今晚喝过的啤酒与夜风的凛冽,但最深处是那种夏洛克从未真正遗忘、无论如何努力都挥之不去的独特气息。约翰的手指攥皱夏洛克的衬衫,忘情地回吻,完美得令夏洛克几近落泪。

夏洛克把约翰从门口拽开。他需要约翰远离楼梯,远离大门,远离可能让他离开公寓、离开贝克街、离开夏洛克的每一条路。夏洛克带着约翰转了个圈,把他推进厨房。约翰的屁股撞上了餐桌,几个烧杯翻倒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天,夏洛克。”约翰警告道,但依然与夏洛克双唇相贴。

夏洛克将身体紧贴住约翰,把他抵在桌边。他能隔着裤子感觉到约翰正在迅速硬起的阴茎,布料被顶出明显的轮廓。夏洛克充满侵略性地用胯部磨蹭约翰,把他推倒桌子上,约翰发出呻吟,阴茎在裤裆里几乎弹跳起来,这让夏洛克对约翰的性癖得出了几条非常重要的推论。

夏洛克粗暴地扯开约翰的夹克,从肩膀拽下到手臂。约翰短暂地松开夏洛克好从衣服里挣脱出来,夏洛克随手把它们甩到一边。夹克撞上了流理台的什么东西,又引发一连串物品坠地的声响,夏洛克这辈子从没如此不在乎过。他撕扯着约翰的衬衫,几乎没注意到崩飞的纽扣。约翰则胡乱扒拉着夏洛克的衬衫、皮带和长裤。一切都杂乱无章,满地狼藉。桌面上又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滚向边缘掉落在地板上,更多的玻璃碎裂声。夏洛克笑出声来,他巴不得他们毁掉整个厨房。等他们结束时,他想要公寓里的每样东西都只剩碎片。

但随后约翰在夏洛克唇间呢喃出卧室,这似乎是他们有过最绝妙的主意。

当他们终于跌进夏洛克床里时,约翰已经脱得只剩背心,夏洛克则完全赤裸着上身,两人的裤链都敞开着。他们并排倒在床垫上,嘴唇紧贴,四肢交缠。夏洛克的手臂环住约翰,揉弄着他的屁股把他拉近。他们胯部相抵互相厮磨时,他能听到皮带扣的碰撞声和拉链的摩擦声,他能感觉到约翰很硬,硬得发烫。夏洛克将一条腿跨过约翰的腰侧,勃起挑逗性地以一定节奏向约翰冲撞。当两人一起滑动时,约翰发出窒息般的喘息,手指插进夏洛克发间,舌头与他纠缠不休。

“你感觉很熟悉。”约翰说。

“当然。”夏洛克回答道。

夏洛克的唇舌游移到约翰的下巴和脖颈,他有太多约翰需要品尝。

“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约翰喘息着,胯部抵着夏洛克的小腹磨蹭,“那天晚上。帮我回忆起来。”

夏洛克的嘴唇沿着约翰的下颌线游走,他能在舌尖感受到约翰晨间剃须后这会儿已经长出的新生胡茬。“我们跑进了小巷,”夏洛克说,“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个不停,”他轻咬约翰的下巴,“动手动脚。”他感觉到约翰嘴角扬起的弧度,于是将嘴唇向上移动,亲吻着约翰鼓起的脸颊,“你还取笑我在客户的公寓里昏倒的样子。”

“屁股撅得老高。”约翰笑着说,夏洛克能通过相贴的嘴唇感觉到笑声的震动。

“屁股撅得老高。”夏洛克附和。他把约翰的头推向一侧,舌尖描摹约翰的耳垂,约翰发出小小的抽气声。“你说应该给我拍照。”

“然后你告诉我……”约翰说,当夏洛克的舌尖探入耳廓时,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你告诉我会用那些照片做什么。”

夏洛克点点头,他的鼻子轻擦过约翰的颧骨。

“接着——”他深深吻住约翰。

约翰的手指绞进夏洛克的卷发,在亲吻中呻吟。夏洛克把他们俩一起翻了个身,将约翰压在身下,一条大腿挤进他腿间。夏洛克能感觉到约翰擂鼓般的心跳隔着胸膛共振,但约翰的双手沿着夏洛克身体下滑时却稳得出奇。约翰在夏洛克身下扭动着,摇摆胯部与他相互磨蹭。当两人终于分开时,都已经气喘吁吁。

“然后,”夏洛克说,“我就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他抄起约翰的双腿,环上自己的腰,“按在墙上。”他把身体滑进约翰的大腿之间,用自己的勃起紧贴着约翰的碾摩。

约翰倒抽一口气,头往后仰,夹紧双腿将夏洛克拉近,抬臀迎合他的冲撞。“哦老天,”他说,“没错,你确实这么做了。”他的手沿着夏洛克的脊背下滑,抓挠着,拉扯着,引导他更近一点,更快一点。

“用力,”约翰说。“再用力一点。”

夏洛克照做了,尽可能用力地向约翰顶胯。夏洛克能透过单薄的内裤感受到约翰硬得发烫的阴茎紧贴着他,他自己也快要撑破内裤,布料已经被前液浸透了一小片,他几乎怀疑他们会不会就这样射出来——裤子还穿着,像野兽一样互相摩擦。夏洛克呻吟起来。只要他还能控制住自己,就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然后,”说着,他的一只手沿着约翰身侧下滑,越过胯骨,“我把手指放在,”他的手覆上约翰的臀瓣,指尖轻轻抵上那个隐秘的入口,“这里。”

约翰发出半是呻吟半是呜咽的泣音,嘴唇蠕动着吐出一句无声的咒骂。

夏洛克咬住约翰失语的嘴唇。“你还想再来一次吗,约翰?”他问道。

约翰点点头。

夏洛克低吼一声,又在约翰几乎无法正常发声的嘴唇上草草落下一个吻,随即抽身干脆利落地扒光了两人的衣物。当夏洛克坐在床垫上,正准备重新压上约翰时,约翰却突然跪坐起来。

“等等,”他的手指抚过夏洛克的手臂,“让我看看你。”

啊。夏洛克这才意识到,那天晚上自己把约翰的每个细节都尽收眼底——他泛红的性器,他紧绷的臀瓣——但约翰实际上几乎没怎么看清夏洛克,很可能什么都不记得。夏洛克向后靠去,任由约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他看着约翰仔细打量着他,目光一寸寸掠过夏洛克的全身。红晕从约翰的胸口蔓延开来,他的眼神充满渴望。

“天啊,夏洛克。”他喃喃道,手掌沿着夏洛克的手臂抚过,一直滑上胸膛,指尖轻轻掠过夏洛克心脏下方小小的圆形疤痕,但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下探索。约翰的手来到夏洛克腰际,他的目光依然在夏洛克全身游走。他的手划下夏洛克的髋骨,拇指描摹大腿与胯部交界处的褶皱,最后约翰的视线凝固在夏洛克挺立的性器上,饱满而红润,前端挂着一滴晶莹的前液。约翰倏然抬眼看向夏洛克,无声地请求许可。

夏洛克抓起约翰的手,按向自己最渴求被触碰的部位。

约翰惊喘着用手指圈住夏洛克的柱身上下撸动,这记漫长的抚弄令夏洛克发出一声如遭重击般的叫喊。夏洛克整个人向前倒在约翰身上,双手紧紧抓住约翰的肩膀。当约翰的手在他下身滑动时,那种触感美妙得令人难以承受。夏洛克挺腰冲进约翰的拳头,随着约翰的动作摆动腰胯,而约翰的手探索着他,爱抚、揉捏、拉扯。夏洛克的嘴唇咬啮着约翰的肩膀、脖颈和下颌,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喘息和零碎的音节。

“我想要你进来。”约翰低声说。

“好。”夏洛克用气音道,在约翰唇上落下一个近似亲吻的触碰。然后他抓住约翰的大腿猛地抬起,把约翰放倒在床垫上。约翰猝不及防地向后仰躺时口中迸出小声惊叫,嘴角却带着微笑。夏洛克从床头柜抓起润滑剂,几秒内就涂满了手指。他俯身笼罩住约翰,一只手撑在约翰身侧,另一只手在约翰臀缝间摩挲,滑腻的手指绕着穴口打转。约翰发出一声呜咽,张开双腿,拽着夏洛克的手臂。夏洛克将指尖轻轻推入,感觉到紧致的肌肉微微放松了一点。约翰倒吸一口气,向下沉腰,将夏洛克的手指吞入更多。当约翰将他拉进自己的身体时,夏洛克听见自己发出呻吟,感觉到约翰完美的内里灼热地包裹着他的手指。夏洛克轻轻抽动手腕,指节微曲向前探索,约翰立刻弓起身体,从唇间逸出一声低吟。

“就是这样,”他说,“就是这种感觉。我怀念这个。”

夏洛克感觉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松动了。“我也很怀念。”他轻声说。

“继续,”约翰抵着夏洛克的手蹭动,“我还要更多,现在就要。”

夏洛克缓缓抽动手指,浅浅地进出。“这样?”他明知故问,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约翰在床上扭动,推挤着夏洛克的手指,试图加快节奏。“天啊,”他说,“我要你。老天,我多想要你。求你了,夏洛克。”

夏洛克亲吻约翰微张的嘴唇,抽出手指又加入第二根。约翰咒骂着仰起头。夏洛克开始用手指在约翰体内缓慢抽送,挑逗着,只是若有似无地轻擦过前列腺。约翰蠕动着身子,踢蹬双腿,试图迎向夏洛克的抽插。

上帝啊,夏洛克心想,他这样实在美得惊人。

约翰的阴茎在腹部绷得发紫,铃口渗出的液体滴落在小腹上拉出一条银丝,夏洛克看得口干舌燥。他弯腰用舌头舔过发亮的小孔,口中品尝到约翰前液咸腥的味道。约翰几乎尖叫起来,夏洛克感觉到约翰的后穴紧绞住他的手指。夏洛克露齿一笑,重复了这个动作,舌尖绕着约翰的龟头打转。约翰的双手猛地插进了夏洛克发间,指甲陷入头皮。

“你这是要弄死我。”约翰喘息道。

“我可不想。”夏洛克说着,在沿着约翰阴茎往上舔出一条细线的同时,将手指尽可能深地推入约翰体内。约翰迸出一串不连贯的词汇,“”和“夏洛克”和“那里”和“太棒了”以及“再用力点老天再用力”混作一团。夏洛克的手指如活塞般在约翰体内抽插,同时恶作剧般舔弄着他的阴茎,记录约翰对每个刺激的反应:当舌尖扫过冠状沟时,当含吮住龟头时,当嘴唇摩擦茎身上凸起的青筋时。他能感觉到约翰就快要到了,他的阴茎膨胀,睾丸收紧,叫声达到狂热的程度,但夏洛克不想停下来,也无法停下来。

夏洛克,”约翰喘息的声音支离破碎,全身通红,泛着汗湿的光泽,“我需要你操我,我需要你现在就操我。”这句话几乎让夏洛克当场射出来。

他抽出手指,为约翰因此发出的声音而战栗。夏洛克从床头柜取出保险套——还是很久以前约翰单身之夜时买的那盒。约翰看起来几乎神志不清,正用不听使唤的四肢试图翻身趴好。夏洛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翻了回来。

“不,”夏洛克说,“我想看着你。这次,我想看着你。”

约翰迷蒙的双眼与他对视,点了点头。夏洛克往约翰腰下塞了个枕头,约翰立刻将双腿勾上夏洛克的大腿,几乎没等夏洛克给自己做好润滑就把他拉近。夏洛克跪在约翰双腿之间,握着约翰的胯骨缓缓将性器前端推入。约翰喘息着,当紧致的肌肉环包裹住他时,夏洛克差点栽倒。他能感觉到约翰的身体正在适应这种入侵,强迫自己缓慢推进,慢得令人痛苦,因为他只想立刻把自己埋进约翰体内。约翰向后仰着头,紧闭双眼,在夏洛克一点一点插入时发出细微的声响。随后所有声音都从约翰身上消失了,他的嘴无声地开合,只在夏洛克缓缓填满他时漏出几声轻微的喘息。

终于完全进入时,夏洛克头晕目眩,低头看着约翰颤抖的躯体,自己也在摇晃。他抓住约翰的大腿稳住自己。约翰在他身下逐渐放松,但仍然那么紧致,那么滚烫,夏洛克担心最轻微的抽动都可能让自己结束,而他不想让这一刻结束——如果可能的话,永远都不要结束。约翰的嘴唇仍在蠕动,却依然发不出声音,他的手指怯怯地触碰夏洛克的腰,仿佛动作再用力些就会伤害到他们两人。

“还好吗?”夏洛克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

约翰点头,仍然发不出声音。他看起来很好,看起来非常好,看起来像是这几个月、这几年来最好的状态。终于,他找回了声音。

“夏洛克,”他喘息着,“哦天啊,夏洛克。”约翰的声音里有某种存在,像是某种新生的认知,仿佛他刚刚做出了至关重大的发现。

“我知道,”夏洛克说。他在约翰体内轻轻移动,最温柔地向前推进,约翰吸气的声音如同即将死去。

“我记得这个,”约翰说,“我记得你。”

而夏洛克也记得约翰,记得他的身体完美地包裹着夏洛克的阴茎,记得他哭喊时的音色,记得整个世界在他们周围化为虚无,仿佛全宇宙在这一瞬间熄灭,只为让他们两人能够如此存在。

“我知道。”夏洛克又说了一遍,但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

夏洛克双手环握住约翰的大腿,尽可能紧地抓着他颤抖的双腿,引导着自己的动作。他缓慢而轻微地移动,稍稍退出又往约翰体内推进。约翰低声咒骂了一句,向后抵住夏洛克的身体轻轻扭动。约翰点头示意,动吧,就现在。

夏洛克向前摆动腰胯,依然缓慢,但这次更深,尽可能填满约翰。约翰呜咽着,一只手伸向自己的阴茎,用力撸动了一下。夏洛克大脑的一部分在催促他加快速度,尽可能用力地去操约翰,让他在自己身下尖叫,然而他刻意让自己慢慢来。他抵着约翰顶动下身,每一次长驱直入都将阴茎深深埋入约翰体内。约翰闭上眼睛,当夏洛克在他的身体里抽插时发出细小的声音,背部弓起顶着床垫,手指缠绕着自己渗出液体的阴茎。夏洛克听到自己唇间溢出的呻吟——看到约翰在他身下舒展、包裹着他的阴茎扭动,这景象美得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你完美契合。”约翰轻声道。他的声音很低,话语随着零星的喘息从唇间逸出。随后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不再能完全控制它们的动作。

“我知道。”夏洛克同样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重复,因为约翰是对的。他们两人如此契合,远不止字面意义上的相配。这一切突然显得如此正确,就像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终于找到长期寻求的答案,或是夏洛克能从受害者鞋上的一抹污渍看穿整个悬而未决的罪案,解开的谜团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一切都说得通了,一切都如此合理。夏洛克确信这一刻会让他分崩离析,将他拆解成碎片。约翰呻吟着调整姿势,让他进入得更深。

约翰离得太远了。夏洛克拽住约翰的手臂,拉着他坐起来。

“靠近一点,”夏洛克说,“我需要你更近一点。我需要感受到你就在这里。”

夏洛克向后移动,跪坐着将约翰拉到自己腿上,约翰的大腿紧紧夹住他,膝盖抵着床垫。角度的变化让约翰倒抽一口气,但随即夏洛克的唇就覆了上来,一个充满渴求的吻,满是交缠的舌头与交融的呼吸。夏洛克双臂环住约翰,让两人的胸膛相贴。他向上顶入约翰,约翰贴着他的嘴唇呻吟。夏洛克保持着缓慢的节奏,小心翼翼地浅浅插入约翰。约翰的手指陷入夏洛克的肩膀,开始主动迎合夏洛克的每一次挺弄。夏洛克能感受到约翰的心跳撞击着他的胸膛,每一次喘气时胸口的扩张都让约翰与他更为紧贴。约翰紧闭着双眼,在夏洛克唇边呼出急促的喘息,无法再回应他的吻。夏洛克用唇齿轻咬约翰的嘴唇。

“约翰,”夏洛克低语,“看着我。”约翰发出一种细小的声音,夏洛克更热切地向上顶入,“看着我,约翰。”

约翰睁开双眼,与夏洛克对视,仿佛第一次看清夏洛克。他看起来目眩神迷,像在凝视一个奇迹。

“夏洛克。”他发出气音,眨了眨眼睛,眼中闪着泪光。

夏洛克感到自己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别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夏洛克说。他用手臂更紧地环住约翰,把他抱起来拉得更近,引导他在自己阴茎上的起伏。这样更慢,更从容,夏洛克阴茎的每次抽插都在两人体内激起一波又一波令人战栗的快感。他们一起律动,夏洛克向上顶入约翰,约翰尽力回应他的冲刺。他们的脸如此贴近,每一次清浅的呼气都落入对方口中。他们几乎没有接吻,只是偶尔唇瓣相触,贴在一起,品尝彼此脸上闪烁的汗水。他们发出细碎、颤抖的声响,轻微的喘息、呻吟和呜咽随着动作逸出。约翰的手臂环绕着夏洛克的肩膀,手指揪住夏洛克的卷发。约翰从未把目光从夏洛克身上移开,一刻也没有。

“夏洛克,”约翰说,接着又是一声,“夏洛克,”然后又是一声,“夏洛克。”夏洛克知道约翰快到了,从他急促颤抖的声线里听得出来,从他抵着夏洛克加速耸动的臀部感觉得出来。约翰的阴茎被夹在两人身体之间,磨蹭着夏洛克的腹部,在他们湿滑的汗水中滑动。

“夏洛克,”约翰呜咽道,“哦天啊,夏洛克。”

“是的,”夏洛克贴着约翰唇边低语,“是的,约翰。天啊,是的。”

约翰的动作更快了,在夏洛克的腿上晃动起伏,身体颤抖着绷紧。他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手指陷入夏洛克的头皮,拉扯他的卷发。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夏洛克几乎能在自己的身体里感受到这种震颤。约翰从未把目光从夏洛克身上移开。

夏洛克。”约翰喘着气说。

约翰,夏洛克无声地呼唤,一时失语。夏洛克让约翰微微靠向自己,调整角度,让阴茎的每一次顶入都直抵约翰的前列腺。他加快速度,猛地撞进约翰体内,将约翰的臀部拉向自己,看着约翰的眼睛睁大、嘴唇张开,夏洛克的阴茎一次又一次地填满他,然后约翰突然高潮了。他全身剧烈颤抖,猛地倒在夏洛克身上,绞紧、战栗、喘息、尖叫,嘶喊出夏洛克的名字。约翰的阴茎在他们的身体之间爆发,精液喷溅而出,沾湿了两人的胸腹。

真美,夏洛克心想,约翰真是太美了。随后他也到达顶峰,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失去了控制。他下身猛地顶入约翰,约翰的后穴抽搐着紧紧包裹住他,夏洛克的世界收缩成一个点。夏洛克嘶吼着抓住约翰的肩膀,挺动胯部凶猛地射了出来,激烈得几乎让两人一起倒下。他狠狠地把他们的嘴唇压在一起,呻吟着,将约翰的名字送入他口中,品尝他、品尝他、品尝他。夏洛克永远不会厌倦约翰的味道。

“天啊,”约翰在他唇边低语,“哦天啊,夏洛克。”

夏洛克向前倾身,把约翰放回床上。他滑到约翰身上,舒展着酸痛的双腿。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紧紧相贴,夏洛克仍在约翰体内微微抽动,唇瓣厮磨,呼吸交织,仅仅只是呼吸。夏洛克感觉自己像个即将爆裂的容器,被填满到极限,接缝处正迸开裂纹。他抚过约翰的脸,将汗湿的头发从他前额拨开。约翰仰头对他微笑的瞬间,夏洛克确信自己听到了接缝崩裂的声响。慢慢地,夏洛克退了出来,用一个吻吞下约翰口中溢出的轻喘。夏洛克摘下安全套,随手扔到不知什么地方,以后再收拾这些,很久以后。他倒在约翰身侧,不在乎胸膛上的浊液蹭到床单上。约翰挪动着身体面对他,夏洛克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他,手指沿着约翰的身侧描摹。约翰用手掌覆上夏洛克的后颈,将他们的前额相贴,在夏洛克唇上印下最轻的吻,这一刻夏洛克不禁在想,不知道有没有人曾因盛载过多爱意而死去,还是说他将成为第一个。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交织的喘息声,从急促到平缓,最终归于宁静,偶尔被唇瓣相触的轻响打断。时间仿佛慢了下来,甚至完全凝滞了,夏洛克暗自希望它永远不要再重新流动。

约翰张了张嘴。闭上。又再度张开。他在搜寻着语句,而夏洛克希望他永远找不到,因为它们不太可能合他的心意。约翰的话语只会将他带离,而此时此刻,夏洛克需要他留在这里,需要他永远留在这里,因为他们刚刚做的事以某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将他们熔铸在一起,如果约翰离开,他会撕走夏洛克血肉淋漓的一部分,而夏洛克相当确定失血将是致命的。

约翰深吸了一口气。

“那,”约翰说,“是……”他摇了摇头,“那不是……”他又摇了摇头,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夏洛克很清楚。那不是一次简单的肉体交欢,而是另一种更深刻的存在。把刚才发生的事称之为简单的性爱,无异于将《蒙娜丽莎》视为一幅精巧的涂鸦,或是将贝多芬的交响曲称作一串朗朗上口的小调。

“夏洛克,”约翰说,“发生了……”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什么?就在刚才,就在这里?我们之间发生的是什么?”

夏洛克的手指轻轻抚过约翰的脸颊。他考虑过闭上眼睛——这样可能双方都更好受些——但他最终决定不这么做。他能感觉到全身每个细胞都在阻止那些话脱口而出,喉咙因克制而灼烧般疼痛。

“恐怕,”他说,“我爱上你了。”

约翰眨了眨眼。

他又眨了眨眼。

“什么?”他问。

夏洛克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苦涩的微笑。约翰明明听见了,但夏洛克还是重复了一遍。“我爱你。”他说。

约翰摇着头,唇间溢出一声短促的笑:“不。”

夏洛克继续用手指缓缓抚过约翰的脸庞。约翰需要时间消化,他只需等待这一切结束。

“不。”约翰又说了一遍。这次没有了笑声。

夏洛克等待着。

约翰抓住抚摸自己脸颊的手,停下了夏洛克手指的动作。“不。”他说,但这次不再是难以置信,而是一个命令。

“我很抱歉。”夏洛克说,因为有些事无法被命令。有些事是用不可磨灭的墨水写就的。

约翰翻过身去,夏洛克的手指从他脸上滑落。他用掌根按压着眼睛,发出呻吟。“你怎么能,”他说,“你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事到如今?你怎么能现在对我说这个,在这么久之后?”

夏洛克希望约翰能把手从眼睛上拿开,因为他觉得应该趁自己永远失去机会以前,将约翰面容的每个细节铭记于心,永久储存在他的思维宫殿里,尤其是要准确记住约翰的眼睛。

“你这么说是因为我们……”约翰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你这么说是因为觉得人们在这种事后都该这么说吗……”

夏洛克皱起眉头。“别犯傻,”他说,“我爱你很久了。”

约翰看着夏洛克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外星人,头上长着绿色的小天线什么的。“不,”他说,“不可能,因为你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你不会……不会有那种感觉。”

“我很确定我知道自己的感觉,约翰,”夏洛克吞咽了一下,“我本该早点告诉你,但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

约翰对着天花板摇头,呼吸变得有些不稳。“天啊,”他说,“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是不是?”

夏洛克感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开始弯曲,如果再施压,可能很快就会断裂。但夏洛克决定继续施压。“约翰。”他说。

“不,”约翰说,“别说了。”

夏洛克呼出一口气:“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

“求你别说了。”约翰闭上了眼睛,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消失。

“我必须知道你的感受,”夏洛克说,“我讨厌不知道。”

约翰双手掩面咒骂了一声。“你不能问我这个,夏洛克。”他说。

夏洛克体内的东西弯曲得更厉害了。“为什么不能?”

约翰猛地从床上坐起,把自己推离夏洛克。“你他妈明知道为什么。”他厉声道。他摇晃着把腿甩到床边,踉跄地站起来。

夏洛克坐起身。“你的处境,”他说,“并不能从物理上阻止你感受。”

约翰摇摇头,环顾房间寻找自己的衣服。“我们不会,”他说,“进行这样的谈话。”

“我并不是要求你做什么,约翰,”夏洛克说,“我不会那样要求你。不是那个。我只是需要知道。”

约翰找到内裤匆忙套上。“不,”他说,“是我让事情失控了。是我让事情偏离了正轨。我不该——我根本不该来这儿。不该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用手捋了捋头发,“那些该死的梦,”他喃喃道,摇摇头抓起地上的长裤,“那只是酒后乱性,夏洛克。我们被酒精冲昏了头,没有控制住自己。而今晚.……”他看起来茫然失措,“我不知道今晚算什么,但它毫无意义。什么都不是。”

“你错了。”夏洛克说。他考虑自己是否也应该穿上衣服,但最终决定不穿。“你错了,约翰。”

“是吗,”约翰一边说,一边把一条腿塞进裤子里,“这次我可不这么觉得。”

夏洛克叹了口气:“那天晚上,在巷子里。是你吻了我,约翰。”

约翰盯着夏洛克,裤子穿到一半:“所以呢?”

“你问过这是怎么开始的,”夏洛克说,“是吻了。后来,就在我们——”夏洛克挥了挥手,“——之前,你问我知不知道你想要这个多久了。”

约翰的嘴唇绷紧了。“我记得。”说着,他把另一条腿伸进裤子里,直起身。

“之后,”夏洛克继续道,“我们接吻了,感觉就像……就像刚才那样,约翰。”夏洛克向前挪动,他需要约翰再次看着他,“考虑到你即将举行的婚礼,这件事可能存在道德问题,时机也确实很糟糕,但那不只是一次简单的酒后乱性,约翰。而这次,”夏洛克指了指周围,一塌糊涂的床铺,房间里散落一地的衣物,“并不是毫无意义。”夏洛克讨厌自己声音的颤抖,讨厌喉咙的灼烧感让他难以发声,“你知道我是对的,约翰。你知道的。”

“这不重要。”约翰说。他现在正要去拿衬衫,小心翼翼地避开眼神接触。“这些都不重要。”

“为什么不呢?”

“因为在我的公寓里,在一张婴儿床上,”约翰挥舞着衬衫吼道,“正安静地睡着一个小女孩,她值得由双亲抚养长大,她值得拥有一个不会撒谎、不会出轨、不会搞散她家庭的父亲。”

“约翰……”

“而在同一间公寓里,”约翰继续道,把衬衫往身上一套,“还有我的妻子,夏洛克。我许下过承诺的女人,我发誓要忠诚对待的女人,而我却莫名其妙地违背了这个誓言两次。”

夏洛克的喉咙哽住了,体内的那个东西已经濒临崩溃。他能感觉到它开始碎裂。

“所以是的,夏洛克。这不重要,”约翰吐出这句话,“无论它是什么、无论它意味着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它只能是一次酒后乱性,不能有更多意义。那是个错误,夏洛克。第一晚是个错误,今晚绝对、毫无疑问也是个错误。你明白吗?”

夏洛克点点头。此刻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约翰试图扣上衬衫,但一半的纽扣都不见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他没清理就跳下了床,精液正透过衬衫布料渗出来。他的衣服皱巴巴的,沾满污渍,有些地方还撕破了。约翰仰起头。“天啊,”他呻吟道,“我看上去罪孽深重。”

所以留下来吧,夏洛克心想。留下来洗个澡,换上你楼上房间里还留着的旧衣服。然后别再离开。永远别离开。夏洛克想,幸好他的喉咙似乎罢工了,阻止了他说出这些话。

“当玛丽发现时,当我告诉她时,”约翰的表情支离破碎,“她可能不会再让我见你了,夏洛克。你明白吗?她可能完全禁止我们再有任何接触,而她完全有权利这么做。”

夏洛克体内的那个东西,早已超负荷弯曲的那个东西,碎了。“这是你想要的吗?”他问道。他的声音像碎玻璃。

约翰的眼睛湿润了。“当然不是,”他说,“当然不是,夏洛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你,我无法……”约翰做了一连串手势,但始终没能把话说完。不过对夏洛克而言,这句话已经足够完整。没有约翰,夏洛克也根本无法。句号。

“这不是一个错误,约翰。”夏洛克说。

约翰找到了自己的鞋子,没穿袜子就直接套上。“我知道,”他说,“但它必须是。”他直起身,迎上夏洛克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约翰看起来像是要回到床上。他看起来像是要伸出双臂拥抱夏洛克,手指穿过他的卷发,亲吻他。他看起来像是要留下来,哪怕只是再多留片刻。

然而,他离开了。

夏洛克听着约翰的脚步声走过走廊,走下离开公寓的十七级台阶,走出前门。他听见门在约翰身后坚定地关上。

公寓空了。一切都空了。

夏洛克从床上起身,找到长裤套上。布料拉扯着紧贴在他黏糊糊的皮肤上。他不在乎。他走过寂静的走廊,走进空荡荡的厨房。

厨房看上去就像犯罪现场,随处可见打斗的痕迹。桌子被推到一边,一把椅子被掀翻在地。杯子、容器和烧杯东倒西歪,四处乱滚。碎玻璃遍地开花。

夏洛克走进厨房,小心避开所有的玻璃碎片。他缓缓坐下,盘起双腿,沉身于地板中央。某处,一只时钟滴答作响。他能隐约听见公寓外伦敦夜晚的喧嚣,引擎声、喇叭声和偶尔的行人交谈声。楼下,哈德森太太从吱呀作响的床上起身,拖着脚步穿过走廊去上厕所。贝克街221B这个活跃的犯罪现场被所有人彻底忽视了,而夏洛克一动不动地坐在这些破碎的物品中间,如归故里。

* * *

约翰不知怎么叫到了全伦敦唯一一个爱尬聊的出租车司机,他中途几乎五次想要那家伙靠边停车放他下去。约翰一上车,那位司机就对约翰衣冠不整的样子评头论足(今晚玩嗨了是吧,哥们?),又打听约翰这么晚要去做什么(看来晚上有重要安排啰?),约翰都没搭腔。那人却不懂得察言观色,这让约翰想起了某个人,某个此刻约翰最不愿想起却也最容易想起的人,真是多谢了。

约翰的衬衫黏在胸口,内裤湿漉漉地贴着皮肤,他完全意识到自己浑身散发着性事后的气息。这会儿约翰连跟自己同处一辆出租车都嫌恶心。

他不会去想夏洛克。

约翰拍了拍裤子口袋,他甚至没想起要检查手机、钱包和钥匙还在不在。谢天谢地,他都摸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到可能会看到的内容不禁皱起脸来。现在早就超过他之前告诉玛丽的回家时间,而他从酒吧仓皇离开后也完全没想过发消息说会晚归,可以料想到玛丽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去。然而,当他检查手机时,只看到雷斯垂德发来的两条短信——都是长篇大论的道歉——却没有玛丽发来的任何消息。

奇怪,他暗想。他不知道冷战是不是已经开始了。在这种不祥之兆的笼罩下,看来今晚约翰还有得受。

约翰考虑是不是该发短信告诉玛丽自己正在回家的路上。

“看来是送你去住宅区啊,”司机搭话,“所以是回家过夜了?还是那边有什么派对瞒着我呢?”

约翰把手机收回口袋。“回家。”他说。

他不会去想夏洛克。他不会去想自己离开时,夏洛克坐在床上,脸上带着那种破碎的表情,用眼神乞求约翰不要离开。他不会去想夏洛克用完全变调到几乎不像他的声音对他说,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并非毫无意义,绝不是个错误。他更不会去想他自己的回应。

约翰用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大腿。

“住这边感觉如何?”出租车司机继续问,“你喜欢吗?安静不?”

“还行,”约翰说,“很安静。邻里友善。治安不错。”

“我听着觉得怪无聊的。”出租车司机自说自话地笑了起来。约翰闭上了眼睛。

等着瞧吧,约翰心想。马上就有家庭纠纷的好戏看了。

他脑中曾闪过不告诉玛丽的念头——他当然想过。今晚早些时候,他还考虑过向她隐瞒单身之夜发生过什么事——他当时喝醉了,已经是一年前发生的事,而且他大部分时间确实都不记得了。这并不算真正的谎言。然而,一想到要隐瞒这么大的事情,他就感到恶心。他很清楚甚至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而今晚过后——好吧,这件事他不可能不坦白。这次要严重得多,就是有意识的出轨,明明白白的不忠。相比之下,单身之夜那次简直像个小玩笑。

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小的事实,那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刚刚被干得半死的男人,恐怕不等他开口,玛丽就会弄明白整件事。

与此相关的一个说明,约翰不会去想夏洛克。他不会去想夏洛克的身体压着他,手指进入他,舌头卷过他的阴茎。他不会去想夏洛克以折磨人的缓慢速度滑进他的体内,紧紧搂着他,用一种让约翰脑中色彩重新排列的强度操着他。

他不会去想他的屁股如何隐隐抽痛,他如何感觉到体内残留润滑剂的滑腻,他如何仍然能他妈的闻到皮肤上挥之不去的夏洛克的气息,以及尽管发生了这一切,这些念头居然又让他有点硬了。

约翰攥紧拳头,恨不得把自己的每根手指掰断。这是他应得的。

“所以,”出租车司机还在发问,“你有家人住这边?”

暂时还有,约翰心想。一小时后再问我试试。

“妻子,”他说,“女儿。”

他不愿去想玛丽的反应,不愿去想她可能会做些什么。她可能会哭,肯定会吼。她会感到震惊和背叛,她完全有这个权利。当然,夏洛克也是她的朋友。至少她曾经这么说过。但约翰提醒自己,她也曾朝夏洛克开过一枪。他无法想象发现这事后她会做些什么。

约翰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如刀般刺进胸膛。他摇了摇头。是他的错。他会坚持整件事都是他的责任,与夏洛克无关。这并非夸大其词,因为整件事或多或少确实是他的错。这不是谎言。单身之夜是他主动吻了夏洛克。今晚得知他们发生过关系后,是他直奔贝克街。是他没有离开,是他要求回忆。也是他今晚哀求夏洛克,哀求夏洛克一次又一次上他。

然后,也是他选择了离开。

约翰不会去想自己差点就留下来了。他不会去想自己差点又脱掉衣服爬回床上和夏洛克一起。他不会去想他差点把夏洛克推倒在床垫上吻他,吻到他脸上的破碎的表情消失,最好是永远消失。

“你女儿多大了?”出租车司机问道。

“四个月。”寥寥几字差点无法从约翰嘴里挤出来。

玛丽会感到伤心、愤怒、被背叛,然而约翰担心的是罗莎。玛丽可能决定离开,或者决定让约翰离开,而约翰将永远失去罗莎。即使玛丽同意某种蹩脚的监护权安排,让约翰每隔一周的周末见罗莎,或是这之类的狗屁,也再不会是原来的样子。约翰从小到大认识过太多父亲出轨的朋友,即使是那些定期见到父亲的孩子也恨他们。他们不过是伤害母亲的混蛋,而这也将成为罗莎眼中的约翰。除非玛丽非常、非常仁慈,然而根据约翰近来对玛丽有限的了解,她不像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如果玛丽果真大发慈悲让约翰留下,也还有夏洛克的问题。玛丽肯定不会允许夏洛克继续出现在约翰的生活中——这点毋庸置疑。这已经是约翰能期待的最好结果,却让他感觉像被人用骨锯锯开,一件接一件地摘除他的脏器。

他不会去想今晚夏洛克对他说了什么。他不会去想夏洛克躺在他身边,用手指描摹他的脸颊,说出那些放在多年前他抛却性命也想要听到的鬼话,那些他曾发誓夏洛克绝不可能说出口的鬼话。他不会去想夏洛克用他几乎无法想象的眼神看着他,说出那些他从未期待过的话,而他明知道夏洛克是真心实意,却还是告诉夏洛克他错了。因为约翰一直都知道,不是吗?他心底某个角落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不愿让自己相信。

而他不会,绝对、坚决会去想自己本来会如何回应。

“喂,老兄,”出租车司机说,“后头一切还好吗?”

这时约翰才发现自己在哭。他抹了把脸,吸吸鼻子,试图恢复镇定。“没事。”他的声音明显在撒谎。

“想聊聊吗?”出租车司机问道,“都说我是个好听众。”

约翰嗤笑一声。当然可以啊老兄,给你讲个精彩的。说来也巧,差不多一年前我在单身之夜睡了我最好的哥们,直到今晚我才想起来。自那之后我就一直梦见他——春梦,就是第二天早上会让你打飞机的那种。总之,我一发现这事就冲去他家,我们又搞上了,而且爽得要命,我这辈子最棒的一次。现在他说他爱我,爱了我很久。猜我有什么反应?像房子着火一样逃了出来。现在我正要回家跟老婆坦白一切,祈祷上帝她别把我踢出家门,永远带走我的女儿。有什么建议吗?我现在洗耳恭听。

“不用了。”约翰说。

回约翰公寓剩下的路程中,他们保持着令人感激的沉默。

出租车驶离后,约翰站在公寓门前,为自己即将面对的地狱做好准备。公寓的灯都熄了——玛丽肯定已经睡下了。他想或许该叫醒她,尽快了结这团乱麻。而且趁罗莎睡着时谈可能更好,这样他们就不必担心当着孩子的面争吵。

然而当约翰抬头看向公寓时,他发现每个房间都黑着,包括罗莎的房间。奇怪,约翰心想。他们通常会在罗莎的房间留盏小夜灯。约翰尽可能轻地打开前门,走了进去。

公寓一片漆黑,寂静无声。约翰打开手机照明,蹑手蹑脚地上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吵醒罗莎。他在罗莎房门外停下。门虚掩着,约翰探头进去。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没有罗莎睡觉时的细微响动,甚至连微弱的呼吸声都没有。约翰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夜灯。婴儿床空空如也。约翰皱起眉头。太奇怪了,今晚本该由玛丽照顾罗莎。

他退出房间,走向卧室。里头和罗莎的房间一样漆黑而寂静。

“玛丽?”约翰喊道。没有回应。

他打开了灯。

床是空的,看上去甚至没有睡过的痕迹——毯子没有一丝褶皱,玛丽坚持要摆放的几十个靠垫都整齐地搁在床上。

约翰感到有些不妙。

“玛丽?”他又喊了一声,沿着楼上的走廊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开灯,“玛丽?”毫无动静。

他冲下楼呼唤她的名字。公寓里空无一人。

直到他打开厨房的灯时,终于看到了那张字条。

玛丽把字条放在厨房桌子的正中央。她一定以为约翰一进门就能看见,她肯定也以为他会更早回来,那时屋里还有天光。约翰一把抓起纸条。

/

约翰——

首先,罗莎在珍妮那里,所以不用担心。她会照顾罗莎到明早,所以你今晚不必急着去接她。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这一切。

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这关乎你和罗莎的安全,至关重要。我本该在第一次起疑时就告诉你,但我了解你的脾气,不想让你担心,不想把你牵扯进去。有人发现了我,来自我过去的人,危险的人。因为我曾经做过的某些事对我怀恨在心,恨之入骨。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但我确定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进而危及你和罗茜。因此,我需要把目标引到远离你们的地方,越远越好。

/

字条很长,后面还写了很多。玛丽发誓她不是逃跑,发誓她不会离开太久,发誓只要消除威胁——无论那意味着什么——她就会回家、回到他们两个身边。她禁止约翰寻找她,禁止他让夏洛克插手找人或帮忙,声称反正他们不可能找到她。玛丽说自己有计划,不必担心,她的计划就是尽可能逃得远远的。玛丽恳求约翰不要生她的气,说她爱他。但当约翰读到纸条的这部分时,他已经头晕目眩,无法理解文字的含义。

他跌坐在厨房的一把椅子上,手指捋过头发。

“操。”他说。

别来找我,信中写道。

“操。”约翰又说。

太危险了,信中写道。让我自己处理这件事,用我自己的方式。

。”约翰重复道。

当然,一切都有了解释。玛丽离开公寓的时间越来越长,不再告诉约翰她的去向,回来时脸上带着心烦意乱的紧张表情。现在回想起来,玛丽最近似乎异常警觉,问约翰晚上有没有锁好门,检查所有的窗户,在他们两个出门时频频回头张望。看来玛丽察觉危险已经有好几个星期,她在权衡形势,决定自己的去留。迹象就摆在那里,一目了然。约翰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没有注意到,更不用说观察了。如果约翰不是整天纠结自己潜意识里的念头,他或许能注意到,或许会询问她。她或许就不必独自面对这一切。

约翰思忖着,而今晚,当玛丽为他们的女儿安排去处、收拾行李、害怕生命受到威胁而逃离这座城市时,约翰在哪儿?在城市的另一边,和他的挚友翻云覆雨。玛丽有没有等他回来?她是不是想当面解释这一切,亲口和他告别?她是不是等到最后一刻才草草留下字条匆匆消失在夜色中?如果约翰在家,她会留下吗?

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在约翰胃里翻腾。

别来找我,信中写道。但约翰当然会去找。这就是婚姻的一部分意义——伴侣不再独自面对困难,而是要互相扶持。约翰觉得自己最近在伴侣关系方面实在太失职了。

不幸的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起。他当然做不到,除非有人帮忙。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不应当这么做,他明知道这不公平到极点,纯属以自我为中心,但此刻他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人。

当然,在第一声铃响的时候,夏洛克就接起了电话。

“夏洛克,”约翰抢在夏洛克开口之前说,“我知道不该打给你,我知道这样不对,但事情太重要了。”他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玛丽不见了,她有危险,夏洛克。有人在追杀她。”他紧闭双眼,为即将说出的话痛恨自己这个自私混蛋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我需要你的帮助。”

Chapter 10: 登上沉船列车 Aboard a Shipwreck Train

Summary:

“我不会追问,”夏洛克说,“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相信你,不会再多说什么。但请诚实地告诉我,约翰——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约翰点点头。“是的,”他语气坚定,“没错。”

Chapter Text

夏洛克的流浪汉网络证实玛丽是在午夜刚过不久离开的公寓,搭上了地铁。她选择了一条有些复杂的路线,中途多次停留、换乘、折返,最终在凌晨四点左右抵达希思罗机场。一个线人说,她轻装出行,就背了个包。

约翰和夏洛克坐在出租车后座。约翰揉着太阳穴,夏洛克则不停地在手机上打字。在洁琳、莫莉、哈德森太太甚至哈利的帮助下,约翰勉强凑够了女儿一周的照料安排。至于一周之后该怎么办,他心里完全没底。此刻他和夏洛克正前往停放麦考夫私人飞机的停机坪——这是夏洛克动用的诸多人情之一——尽管约翰不确定在没有明确目的地的情况下乘坐飞机的逻辑。

“她很聪明,”夏洛克说,“选择坐地铁去希思罗机场,在人群中更不显眼,如果交火也会有更多肉盾。”

“老天,”约翰说,“她不会真这么想吧?”

夏洛克从手机上短暂抬眼。“当然不会。”他回答得有点太快了,随即又垂眼继续处理手头事务。

“夏洛克,”约翰说,“我们到底怎么才能找出她去了哪儿?她的字条里说所有选择都会是随机的,就像掷骰子一样。她现在可能在地球上任何角落,我怀疑你的流浪汉网络还没覆盖全球。”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你们俩还好意思说是戏精。”

约翰等待着。此时他尽量不把夏洛克逼得太紧,考虑到……嗯,考虑到所有事。

夏洛克叹了口气,从手机上抬起头。“有些选择没法随机,”他说,“因为现实条件不允许。玛丽离开你们的公寓后,虽然绕了点路,也算是直奔机场。没有找安全屋,也没在城里潜伏起来。这说明了什么?”

“她急着离开。”约翰说。

“没错,”夏洛克说,“那么,一个匆忙离开的人有时间通过掷骰子制定整个逃跑路线吗?如果骰子要她飞去赞比亚呢?你觉得下一班伦敦飞赞比亚的航班是什么时候?不,她会根据当下的可选项来决定下一步行动。”夏洛克滑动手机,“今天早上从希思罗机场起飞的首班机只去三个城市——巴黎、阿姆斯特丹*和法兰克福*,选择范围已经大大缩小了,你不觉得吗?”

*注:阿姆斯特丹是荷兰首都,法兰克福是德国第五大城市。

约翰想到一点。“麦考夫在希思罗机场不是有某种安保权限吗?”他问道,“他能不能想办法查到玛丽买没买机票?有没有登机?”

夏洛克看约翰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单纯的孩子。“不管追杀她的人是谁,很可能已经知道她的婚后姓名,她不会蠢到用她自己的名字买票,对吧?”

“那,她会用真名吗?”约翰意识到,在与这个女人结婚一年后,他仍然不知道妻子的真名。

夏洛克向约翰投去一个恼火又略带怜悯的眼神。

“哦,”约翰说,“可能不会。不管追杀她的人是谁,大概也知道她的真名。”约翰尽力不去想这个想杀玛丽的人比自己更了解他的妻子,“所以她……”

“……需要假证件。”夏洛克接话,显然等不及约翰自己得出结论。

约翰皱起眉头:“她到底上哪儿弄这种东西?如果她今天早上就要离开伦敦,哪有时间——”

又是那种怜悯的眼神。

“啊,”约翰说,“她早就准备好了。”玛丽早就拿到了假证件,早就拥有伪造新身份逃离这个国家所需要的一切。约翰想知道她是多久以前拿到的。或许在他们交往的整个过程中她都一直拥有这些证件,随时做好跑路的打算。

夏洛克抬起手,似乎想拍拍约翰的肩膀,一种表达安慰的触碰。然而转念一想,还是把手放回了手机上。

“所以,”约翰强迫自己赶紧见鬼地停止想象妻子随时准备抛夫弃女换个新身份,“我们有三分之一的几率猜中她选择了哪个城市。”

“不尽然,”夏洛克说,“逃往一个没有熟人的城市没多大意义,抵达后她需要立马换一个与之前机票上不同的新身份,而且要快。”夏洛克的手指在手机上飞舞,“幸运的是,我还保留了一些阿姆斯特丹的线人,在我……”他瞄了眼约翰,“……离开那会儿。”

“假死期间。”

“短暂死亡期间,”夏洛克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我在德国也有一些线人,但主要集中在汉堡。恐怕还是没能去成法兰克福,真遗憾,听说老歌剧院很不错。所以,”他抬头对约翰露出一个假装反社会的笑容,“祈祷是阿姆斯特丹吧。”

“所以计划是,”约翰说,“你准备给你的线人群发短信问他们最近有没有收到过任何伪造新身份的请求?赌玛丽认识同一批人?”

“约翰,伪造证件的市场出奇地狭窄,”夏洛克说,“精于此道的人寥寥无几,能做到天衣无缝的更是凤毛麟角。”他的手机振动起来,夏洛克仔细查看屏幕,眉头紧锁,“不是阿姆斯特丹。可惜,我在那儿人脉更广。”他的手机再次振动,他扬起眉毛,“汉堡的线人有消息,看来他的业务扩展了。”他咧嘴一笑,“那就是法兰克福了。不过我们估计没时间参观老歌剧院,改天吧。”

约翰因夏洛克的高昂情绪而微微扬起嘴角。一时间,这似乎和其他案子没什么两样,夏洛克有点过分沉醉于解谜之中,向世界证明他能将未解之谜从根源拆解,他的天才无人能及。然而,现实却从未真正远离。

“所以,”约翰觉得该由自己打破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沉默,“我只是……你现在愿意帮忙……我知道我们……”他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们没必要讨论这个。”夏洛克说。

约翰咽了口唾沫:“我知道,但是……”

“我们没必要讨论这个。”夏洛克重复道,语气坚决。

于是他们不再提起。

飞往法兰克福的航程被沉默填满。一名空乘人员给约翰倒了杯酒,当时是早上七点半。他接受了。

* * *

在法兰克福,玛丽的新名字是莱娜·科娃斯佳。夏洛克的线人说她梳着一头长长的辫子,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他确认她依然是轻装简行,但背包已经换掉,和夏洛克的流浪汉网络最初描述的那个不同。她正在蜕皮,不断丢弃旧物。

约翰认出了流浪汉网络描述的那个背包,是他送给玛丽的生日礼物。现在它躺在德国的某个垃圾箱里。

“别傻了,”夏洛克说,“她很可能烧了它。”

夏洛克断定玛丽不会在这座城市久留。“这只是中转站,”他一边解释,一边在手机上疯狂打字,“机场之后的第一站是最危险的,她在这里的任务是取得一个新身份,然后继续转移。”

他们落地后夏洛克几乎没从手机里抬过头。在街上拉着心无旁骛的夏洛克闪避行人将近一小时后,约翰坚持两人在长椅坐下,直到夏洛克想出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要去波兰,”夏洛克说,“她的新身份采用了波兰最常见的姓名组合之一,在其他国家会让人立刻记住她的名字,但在波兰人中她会立刻泯然众人。”

夏洛克研究着所有进入波兰的陆上交通路线包括汽车、火车和公共汽车,并计算概率时,约翰深感自己基本派不上用场。

“所以,你觉得她会一直躲在波兰吗?”约翰问道。

“可能性不大。”夏洛克说。

夏洛克计算出玛丽最可能采取的路线,以及最有可能在那儿过夜的城市。夏洛克说他在波兰的华沙和克拉科夫这几个城市还有线人,但如果他们都死了,他也不会感到惊讶。“不一定是暴力死亡,”夏洛克说,“其中一个年事已高。”他为他们找了辆车,约翰则给莫莉发短信询问罗莎的情况。显然罗莎已经哭了大半个上午,约翰感到一阵内疚。

前往波兰的车程预计会花掉他们大半天时间,尽管夏洛克开车的样子仿佛打算把时间压缩一半。

“你觉得她不会坐飞机?”约翰问道。

夏洛克摇摇头:“从现在开始,除非万不得已,她不会再上飞机。安检太多,摄像头太密,身处密闭空间的时间太长,还有可能与想要谋杀她的人一起在空中疾驰。陆路更加安全可控。”

“好吧,”约翰说,“你知道吗,你们俩的思维方式很像。你和她。”

夏洛克含糊地应了一声。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约翰意识到接下来的九个小时会异常漫长。

“奇怪的是,”他说,“她还没从我们的账户里取过钱。”

夏洛克又发出一种约翰难以解读的细小声音。

“我本来以为这能给我们提供些线索,”约翰说,“你知道的,追踪她的消费记录,确定她在哪里。”他瞥了眼夏洛克刻意保持平静的脸,“看来她比这聪明得多。”他皱起眉头,“那她怎么解决开销问题?她完全没取钱,一分都没取。”

“约翰,”夏洛克小心翼翼地说,“我猜玛丽一定为这种情况准备了资金。”

“啊,”约翰抹了把脸,“对,没错。当然。已经准备好了钱,以防她需要深夜逃亡。以防她需要离开我们。”

他看到夏洛克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双手纹丝不动地稳握方向盘。

“隐匿行踪,”夏洛克的声音中带着不少谨慎,“而且要做到不露痕迹,绝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需要准备、计划和维持人脉。你不可能初来乍到一座陌生城市就弄到假证件、伪造护照和当地货币,必须未雨绸缪,必须知道要去哪里,必须知道要找谁,还必须预备备用线人,以防之前的线人被捕或者被杀。”

“太好了,”约翰说,“所以她一直在计划这件事,他妈的一直准备要逃跑。”他摇了摇头。

他看到夏洛克又瞥了他一眼。然后,夏洛克打开转向灯,放慢了车速,把车停在路边。

“什么——”约翰环顾四周,“这是做什么?”

夏洛克凝视着他,脸上是他们此行以来约翰见过最真诚的表情:“你确定你想要这个吗,约翰?”

约翰用手搓着脸:“夏洛克……”

“我问不是因为……”夏洛克咽了口唾沫,“因为那件事。我问是因为我想让确定自己的想法。”

“她是我的妻子,夏洛克,”约翰说,“我的妻子现在身处险境。”

“而她选择独自应对这种情况,”夏洛克说,“她选择消失,而且我得说,手法相当专业。”

“是啊,”约翰听出自己声音里的苦涩,“她显然很擅长逃跑。”

“而且也完全有可能,”夏洛克说,“她更希望你允许她逃跑。”

约翰看着夏洛克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此刻几乎无话可说。

“我不会追问,”夏洛克说,“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相信你,不会再多说什么。但请诚实地告诉我,约翰——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约翰点点头。“是的,”他语气坚定,“没错。”

夏洛克也点点头。刹那间,约翰看到夏洛克眼中闪过一丝水光,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懵然无知的情况下回答了一个未被言明的问题。约翰张了张嘴,不确定自己到底要说什么,而夏洛克的表情已经恢复常态,转回方向盘,手掌摩挲着黑胶表面凹陷的纹理,陷入沉思。

“我们会带她回伦敦。”夏洛克说。

“计划就是这样,没错。”约翰说。

“我会保护她的安全。”

“夏洛克……”

“这是唯一的办法,约翰,”夏洛克说,“我能查出是谁在追杀她,解决她的问题,保护她远离危险。保护她和罗莎,”夏洛克喉结滚动,“还有你。”

“夏洛克,”约翰并没打算要求这些,整件事似乎对夏洛克都极其残忍,他已经向夏洛克索取了太多,“你完全不必——”

“我能做到,约翰。”他说。当他抬眼看着约翰时,目光坚定,下定了决心,所有的水汽蒸发殆尽:“我向你保证会保护她的安全,保护你们所有人的安全。”

“好的,”约翰说,“好的。”

夏洛克点头,有那么一瞬间,他脸上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悲伤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约翰不确定这一切是不是仅限于他的想象。夏洛克打开转向灯,望向车窗外,将车驶回高速公路。

他们又开了一小时的车以后,约翰终于鼓起勇气,张开了嘴。

“无论你想说什么,”夏洛克在约翰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一个音节前就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都完全没有必要。”

约翰再次闭上嘴。他们余下的路程在静默中度过。

* * *

夏洛克在马尔施维茨*郊外的田野里发现了一堆被焚烧过的衣服,玛丽又在蜕皮了。

*注:马尔施维茨位于德国东部,与波兰交界。

“这里有残留的假发痕迹,”夏洛克说,“她肯定又换了发型。”

灰烬早已冷却,他们比她晚到太久了。

“至少证明我们没跟错方向。”夏洛克说。

他们继续驱车前行,直到夕阳早已沉到地平线以下,连夏洛克都开始有些眼神涣散。约翰坚持要他停车,两人找了家看起来有点可疑的旅馆过夜。

“一间房?”约翰为他们办理入住手续时,满脸倦容的前台问道。那人几乎不会说英语,而约翰完全不懂波兰语,于是他们主要通过手势和提高嗓门来沟通,说着两个人都听不懂的某种语言。

“呃。”约翰瞥了一眼夏洛克。他们俩以前为了办案出远门时曾经合住过一间房,但最近这事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含义,约翰完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处理。

“我们住一间房更合理,”夏洛克头也不抬地专注于手机,“方便接收消息。”夏洛克在波兰有几个线人,他这会儿正在蹂躏他们。麦考夫似乎也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参与了调查。

“呃。”约翰再次语塞。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信不信由你,”他突然发飙,“我他妈完全能做个体面绅士。”他看都没看就从发愣的服务员手里夺过钥匙,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向他们的房间。

好吧。

宇宙决定暂时饶过约翰,赐予他们一间双床房。约翰把行李扔在地上,瘫倒在离他最近的床上,连鞋都懒得脱。他祈祷能立刻陷入漫长无梦的沉眠。

夏洛克关了灯,但似乎对睡觉没什么兴趣。他蜷坐在床上,膝盖抵着胸口,埋头于手机中,在手机屏幕上疯狂敲击和滑动。约翰已经困得四肢都提不起劲,却还是忍不住偷看夏洛克,在手机的反光下观察他的侧脸。夏洛克全神贯注查案时总是这样,眉头紧锁,目光专注,如鹰隼般扫视着田野,搜寻最微小的猎物。

他这样真美,约翰心想。沉浸在难题中,将脑力发挥到极限。他甩开这个念头,翻身仰躺着,闭上眼睛。

“夏洛克。”他说。

“去睡觉,约翰。”夏洛克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约翰说,“你所做的这一切,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在这个世界上无可比拟。”

一阵沉默。约翰听见夏洛克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住了。

“去睡觉。”夏洛克说。

约翰照做了,几乎立刻睡着了,当然是因为他已经精疲力竭。而且当然,他又梦见了夏洛克,站在巴茨医院的楼顶,而约翰在楼下仰望着他,看着夏洛克从大楼纵身跃下,一次又一次地坠入死亡。

* * *

夏洛克的一名线人记得见过一个女人,她有个波兰名字,会说波兰语,但略带口音,正好能让人记住。那人说她急需出手一辆偷来的摩托车,他给了她一个拆车贩子的联系方式。那人说她一头黑发,穿着件宽大的夹克。

约翰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揪住一个细节:他妻子显然会说波兰语,还会骑摩托车。

“她在往北走,”夏洛克说,“前往一个冷得没法骑摩托车的地方,需要保暖夹克的地方。”

约翰心想,玛丽当然会选择逃去一个让人不好过的地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事对他轻松一点,对吧?

夏洛克则显得很兴奋。“你知道这排除了多少可能性吗,约翰?她把我们的潜在路线选项减少了一半。”

“真棒。”约翰说。夏洛克至少尝试了三次向约翰解释玛丽可能选择路线的概率计算公式,而越解释约翰就越糊涂。他决定只要点头就行,让夏洛克做他最擅长的事情——解谜。

他们俩盘问了六个加油站员工,终于有人想起见过一个符合玛丽特征的女人。

“用现金支付的弊端,”走出加油站时夏洛克对约翰解释道,“必须和人接触,总会有人记住你。”

店员记得玛丽开的是什么车,以及她驶离加油站时去往哪个方向。

“长相尚可的弊端,”夏洛克继续解释道,“总会有人多看两眼。”

“长相尚可?”约翰不确定自己为何此刻感到被冒犯。

夏洛克耸耸肩:“如果你好这口的话。”两人钻进汽车时他瞥了眼约翰,“而你显然好这口。”

约翰清了清嗓子。“那你呢,”他说,“不好这口?”

夏洛克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从前就说过了,约翰——女性是你的领域。”

“好吧,没错。”约翰摇了摇头。看来玛丽这点没说错。凭着可疑的洞察力,玛丽确实说中了几件事。约翰想知道,当她发现这点时,是否会因此感到安慰。

夏洛克发动了汽车。“玛丽很可能要去立陶宛,”他说,“我猜是维尔纽斯*,至少目前是这样。又一个临时落脚点,可能会换个新身份,然后继续前进。波兰名字在立陶宛仍然存在,但越往北就越少见。”他轻敲嘴唇,“她会中途停下来过夜吗?如果是这样,我们最好直接开车过去,争取些时间。”

*注:维尔纽斯是立陶宛首都。

“行。”约翰应道,看着他们驶上高速公路,对前方漫长的车程毫无期待。

最初的几公里在沉默中度过。

“洁琳是怎么回事?”约翰突然问。

“老天。”夏洛克嘀咕。

“我知道接近她的目的是为了马格努森,但你们两个似乎……”约翰惊讶地发现,即使过了这么久,回忆仍然让人感到恶心,就像那个男孩和猫的往事再度重演,“……很亲密。”

夏洛克用余光打量他:“你吃醋了?”约翰确信看到了夏洛克嘴角上扬。

“我只是随便问问,”约翰说,“我的意思是,你们显然已经……”他做了个模糊的手势。

“上过床。”夏洛克帮他补完。

“对。”约翰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烫,“我只是……我从没见过你留人在公寓过夜,除了洁琳,而且我……”他摇了摇头,“算了,当我没问。拜托。”

“乐意之至。”夏洛克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道路。

他们又开了一段。平坦漫长的道路笔直向前,仿佛永无尽头。路上景色单调,只有零星的车辆与路边一排浓密的墨绿色行道树。低垂的云层遮蔽了整个天空,让天色显得阴沉。约翰希望自己滚烫的脸能快点降温。

“我很挑剔。”夏洛克突然说。

约翰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到夏洛克说话差点没跳起来。“哦?”他回以疑问。

非常挑剔,”夏洛克说,“当我……”他模仿约翰刚才的模糊手势,“说明这个人对我产生一种非常强烈的吸引力,一种非常强烈的共鸣。而这种情况,你可以想象,并不常见。”

“哦,”约翰说,“哦。我……”他盯着自己的手,用指甲挠着指关节,“我想我该感到受宠若惊了?”

约翰看见夏洛克吞咽时滚动的喉结。“非常。”他说。

中途换约翰开车时,他努力遵循夏洛克总在临转弯前才给出的指示。大部分路程中,他们依然保持着沉默。

“我清楚自己的风评,”约翰说,“我也明白我可能……你知道的。但我不是随便和人上床的那种人,夏洛克。希望这有意义。”

夏洛克良久没有回应,约翰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意选择不作回答。“我想我也该感到受宠若惊。”终于夏洛克说,他的眼睛望向车窗外。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论这件事。

他们在维尔纽斯没能找到玛丽。

* * *

在立陶宛,玛丽化名莱玛·瓦特基里乌纳斯。

“莱玛在立陶宛语里是‘幸福’的意思。”夏洛克说。

约翰哼了一声。

“这个名字在波罗的海诸国都很常见,”夏洛克说,“她可能打算保留这个身份,至少暂时如此。”

约翰咕哝了几声作为回应。尽管在前往维尔纽斯近十一个小时的车程中他全程坐着,约翰还是感觉疲惫不堪,仿佛回到了刚开始接受军队基础训练那会儿。他在汽车旅馆里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梦魇缠身,直到夏洛克把他摇醒,告诉他已经通过麦考夫的关系约了个也许能提供线索的人会面。

“你睡了吗?”约翰问夏洛克。

“当然没有。”夏洛克回答。

麦考夫的关系相当过硬,这位在政府身居高位的女性能够调取监控,确认玛丽前一天还在城里。玛丽抛弃旧车换了辆新车——八成也是偷来的——黑发剪短了披在肩上。夏洛克收集到足够信息推断她下一步的可能动向,而整场会谈中约翰都昏昏沉沉地眨巴着眼睛,只勉强对麦考夫的线人喃喃道谢,就和夏洛克回到那辆该死的车上。

“她正在前往拉脱维亚,”夏洛克说,“至少一开始先去陶格夫匹尔斯*,之后她可能会去里加*,那里对想隐形的人来说资源更丰富。”

*注:陶格夫匹尔斯位于拉脱维亚东南部,里加是拉脱维亚首都。

约翰唯一庆幸的是陶格夫匹尔斯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三个小时的车程。

“她应该会避开俄罗斯,”夏洛克说,“留在欧盟各国的范围内,那些国家没有边境检查。盯着她的眼睛更少,伪造的文件也更难被海关发现。”

“没错。”约翰应道。

“诀窍在于,”夏洛克说,“我们要领先她两步,而不是落后一步。除非她决定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天,否则我们必须预判她的路线抢先抵达,才能击败她。”他摇了摇头,“一个狡猾的对手,总是快我们半拍。”

约翰头痛欲裂。“你把这当成游戏了,”他语气很冲,“这不是游戏,夏洛克。这是我妻子。你明白吗?”

夏洛克眨了眨眼,就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有什么发生了变化。直到此刻约翰才倏忽惊觉,夏洛克多么像戴了张面具,它坚固而不透明,隐藏着所有他不愿示人的部分。

“我知道,”他说,“相信我。”

约翰揉着眼睛,心想他可能欠夏洛克一个道歉。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欠夏洛克太多道歉,多到无法用言语表达。都记在我账上吧,他心想。

“等我们找到玛丽以后,”约翰说,“我甚至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一点头绪都没有。”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约翰开始后悔跟他提起这个话题。“你想让她知道什么?”夏洛克终于问。

“我他妈气疯了。”约翰嘟囔道。

“所以我们开车横穿东欧,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就为了告诉玛丽你对她很生气?”夏洛克看起来被这个想法逗乐了。

“不完全是。”约翰说。

“那么我建议你详细说明一下。”夏洛克说。

“如果我详细说明,”约翰说,“她可能就不想和我一起回伦敦了。”

“那就修饰措辞。”夏洛克说。

“对,修饰。”约翰思考着,然后发现自己现在对玛丽没什么好话可以说,“是啊。还是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

夏洛克叹了口气:“把你想让她知道的一切,所有你想让她回到伦敦、回到你和罗莎身边的理由,提炼出最重要的、她必须知道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再把脏话去掉。”

约翰轻笑道:“全部脏话?”

“恐怕是的。”

“好吧,你可能是对的。”

“约翰,你为什么想让她和你一起回伦敦?”

约翰瞥向夏洛克,夏洛克的目光正牢牢盯住路面,约翰敢打赌他是故意的,夏洛克只有在不看着约翰的情况下才能和约翰进行这样的对话。约翰把这场谈话也加入他亏欠夏洛克的道歉清单。

“我们是一家人,”约翰说,“是一对伴侣,一个整体。当我们其中一人遇到麻烦时,我们不会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们会互相扶持,不离不弃。”就像你现在陪我做的一样,约翰心想,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

“还有呢?”

“无论她面临什么样的危险,”约翰说,“她认为事情对我而言过于危险,但她错了。我可以保护她,也保护她。伴侣本该如此,不是吗?”

“而我乐意协助你完成这项任务。”

“对,”约翰说,仍然为自己竟然要求夏洛克保护他的妻女而感到卑劣,“我会告诉她和我们一起——和我一起——回伦敦。不管她遇到了什么问题,逃避都是没有用的,麻烦从来不会因为你像个该死的懦夫一样逃跑就消失,你必须得直面它们,尤其当你身边有人愿意而且他妈的能够帮助你的时候。”约翰看到夏洛克的眉毛扬了起来,“我会努力软化最后那部分。”

“总结来说,”夏洛克说,“你想告诉她,你们两个——你们三个——是一家人,一家人应该共同面对。你——和我——愿意并且能够保护她免受任何危险,但她需要和你一起回到伦敦。还有……”夏洛克冒险瞥了约翰一眼,“你想念她?爱她?”

“哦,”约翰说,“对,我想还有这点。”他揉了揉鼻梁,“居然忘了这部分,有点尴尬。”

他看见夏洛克强忍笑意:“所以我们才需要预演,约翰。”

他们在陶格夫匹尔斯依旧没找到玛丽。约翰联系莫莉请求她再多照顾罗莎几天,他不确定自己还剩多少人情可欠。

* * *

当他们终于到达里加时,夏洛克需要睡眠这一点已经再明显不过。虽然约翰接手了方向盘,但夏洛克坚持保持清醒,不停摆弄手机,自言自语着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渡轮的事。他们抵达时已经是深夜,夏洛克想立即去找当地的流浪汉群体打听消息,但约翰坚持他们应该先去旅馆休息。约翰心里清楚,他们两人不仅看起来糟透了,感觉也糟透了。

到了旅馆,夏洛克把自己撑在椅子上,试图用手机查看些什么,但他眼神涣散,晕头转向,脑袋不停下点直往手上栽。约翰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拉向那张自进房间起夏洛克就没正眼瞧过的床。夏洛克发出几声不满的哼哼,但还是蜷缩在了床上。

“就休息一会儿。”夏洛克说,强撑着不闭上眼睛,在手机屏幕上徒劳地划拉着。约翰从他手中撬出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睡觉,夏洛克。”他说。

夏洛克发出微弱的抗议声。

约翰坐在夏洛克脑袋旁边的床垫上,看着这个男人在身体已经屈服的情况下还在与睡意较劲。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夏洛克的头发。

“睡吧。”他说。

他感觉到夏洛克在自己的手底下变得放松,听到他的呼吸变得绵长。他的手指梳理着夏洛克的卷发,指尖感受到夏洛克发丝的柔软触感。夏洛克费了很大力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必须停下。”夏洛克说。

“我知道。”约翰回答,但他无法把手从夏洛克的发间移开,无法停止手指在那柔软卷发中的缓慢抚摸。

“拜托,”夏洛克说,“你不能这样。”夏洛克往前蹭了蹭,抓住约翰搭在床沿的腿,抱住他的膝盖,扭动着把脸埋进约翰的胯骨凹陷处。“求你了。”他说。

“我知道,”约翰说,“我知道。”但他没有动,两人就保持这个姿势睡着了,夏洛克依偎在约翰的腰侧,约翰的手停留在夏洛克发间。

他们在里加还是没找到玛丽。

* * *

现在要么是深夜,要么是凌晨,这取决于人们如何看待这件事。夏洛克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已经厌倦了“看”这件事。这趟旅程中大部分时间他都觉得自己被冻住了,就像一块冰。保持冻结状态十分耗费精力,而夏洛克的精力已经所剩无几。

夏洛克必须开始预测玛丽的下一步去向,而不是追在她屁股后面跑,不然他和约翰将永远追下去跑遍全世界,而约翰还要考虑罗莎。夏洛克相当确定玛丽很快要去斯堪的纳维亚的某个地方。赫尔辛基*似乎是最佳选择,但他也不能完全排除斯德哥尔摩*。芬兰或瑞典。选错地方会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而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约翰得尽快回到罗莎身边。夏洛克给他为数不多的北欧线人和爱沙尼亚当地的几个地头蛇都发了消息。到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注:赫尔辛基是芬兰首都,斯德哥尔摩是瑞典首都。

为了在关口截住玛丽,夏洛克催着他们一路不停地穿越爱沙尼亚。她最有可能从塔林*的某个港口离开,所以他和约翰在那里过夜。夏洛克希望能在瞎猜玛丽是去赫尔辛基还是斯德哥尔摩之前收到线人的消息,但到目前为止他的手机一直沉默着。

*注:塔林是爱沙尼亚首都。

夏洛克能看出来,约翰已经精疲力竭。要不是夏洛克此刻处于冻结状态,他也早就累垮了。他们俩一进旅馆房间约翰就脱了衣服栽倒在床上,因为太累,连旅途开始以来在夏洛克面前换衣服的别扭劲儿都顾不上了。约翰现在仰面躺着,一只胳膊搭在肚子上,另一只胳膊摊在一旁,发出熟睡的轻微鼾声。夜里早些时候,约翰把被子从身上推开了一半。他睡觉时穿着一件简单的背心,又旧又薄,夏洛克不得不非常努力才能不透过磨损的布料盯着约翰胸膛的轮廓。背心在约翰的手底下卷起来,露出一小块光滑的皮肤,被子边缘刚好露出约翰内裤的上沿。夏洛克不会去想他曾经用舌头触碰过约翰身体的哪些部位。

夏洛克改去想林蛙。最近他一直在思考着林蛙,觉得它们很有参考价值。林蛙生活在北美最寒冷的地区,那里冬季的气温通常达到零下45摄氏度。当一些动物选择通过迁徙逃离或者打洞躲避致命的严寒时,林蛙却勇敢地面对寒冷,把自己冻结起来。它们让冰充满身体,在器官周围、皮肤下方、眼球内部结晶,心脏停跳,呼吸中止,变成一块青蛙形状的冰,就这样仍由寒冷带走自己。当然,它们并没有被冻死,那样会是进化上的巨大劣势。它们的身体会让它们勉强维持生命,肝脏产生刚好足够的葡萄糖来防止器官在解冻前遭受灾难性损伤。它们在功能上已经死亡,但程度刚好让那个本应杀死它们的东西永远不会真正杀死它们。

夏洛克发现,保持冻结状态绝非易事,这需要身体内部高度协调和相当程度的专注力。然而,这种方式极其有效,远比在冬季的严寒中痛苦死去要好得多。

此刻,夏洛克知道什么能让他保持冻结状态。追踪玛丽的踪迹让他保持冻结状态,预见她所有可能的行进路线、像一场精彩的棋局般权衡每条路线的概率和策略让他保持冻结状态,拼凑谜题、解决问题、侦破案件——这些都让他保持冻结状态。这并不容易,但夏洛克觉得自己做得相当出色。他是一块夏洛克形状的冰,他肯定能熬过这个冬天。

然而,像眼下这种时刻,夏洛克能感觉到自己开始解冻。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也快了,再有一两步就会陷入僵局。他在斯堪的纳维亚的线人寥寥无几,交情也都不深。其中一个线人说过如果有消息会尽快联系他,可那都是几小时前的事了,夏洛克的手机依然沉默着。他别无选择,只能等待,感受五脏六腑周围的冰慢慢化成水。

他扭头看向床上熟睡的约翰。约翰轻轻打着呼,动了动,头歪向一边。他的脖颈在夏洛克面前舒展开来,露出一段柔软的皮肤,下颌骨的硬朗线条清晰可见。夏洛克曾把嘴唇贴在约翰的脖颈上,感受过约翰的胡茬摩擦舌面的触感,以及呻吟声在唇边引起的振动,明明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不知为何已经恍如隔世。夏洛克忍不住觉得约翰舒展的手臂看起来充满邀请意味,诱惑他钻进温暖的被窝,在约翰身边一觉睡到阳光照进窗户。在这样的时刻,一切都像是正在融化,而融化是危险的,因为融化意味着死亡。

夏洛克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机上,点击屏幕查看在他移开视线的几秒钟里线人是否发来了消息。当然,他们没有。夏洛克握紧手机。他痛恨停滞不前。如果再这么耗下去,他很快就会变成地板上的一滩水。寒冬会吞噬他。

约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在床上又动了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他的表情抽搐着,皱起了眉头。

看来又做噩梦了。

整个旅途中约翰一直在做噩梦——每晚都做,有时一晚上好几次。夏洛克知道约翰对噩梦并不陌生,多年前他们刚开始合租公寓时,约翰就经常做噩梦。不过两人同居后不久,约翰的噩梦就渐渐消失了,夏洛克注意到约翰辗转难眠的情况几个月才会发生一次。当然,夏洛克死而复生后就没有相关数据了。他不禁想知道噩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变得频繁的,某种直觉告诉他,这是最近才出现的现象。

约翰在睡梦中发出声响——一种安静而含糊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说“”。他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手从腹部滑落,头转向另一侧。夏洛克能看到他的眼球在闭合的眼睑后面转动,这是快速眼动睡眠的明显特征。约翰的鼻翼翕动——他开始过度换气。

约翰说过他会梦到夏洛克,而夏洛克不禁怀疑约翰现在是否正在梦见他,梦见某些不想要和不愉快的事情,让他的面部扭曲,四肢与睡眠的麻痹抗争着。夏洛克希望能纠正自己在约翰梦中的所作所为,那些让约翰喊着“求你了上帝啊别这样”的事。不幸的是,约翰的噩梦是夏洛克无法解决的问题,它们完全存在于约翰的脑海中,那是夏洛克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约翰发出一声呜咽,头又转了过来。他睡梦中的脸几乎流下泪来,眉头紧锁,面部抽动。夏洛克知道自己不该动,不该靠近约翰或试图安慰他。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跪在约翰床边,两人床铺之间的空地上,看着约翰的身体扭动,胸口起伏。他将一只手放在约翰的胸膛中央,透过单薄的背心布料感受他剧烈的心跳。又一声呻吟从约翰唇间逸出,他的手臂猛然抽搐。

“你没事了。”夏洛克缓慢而均匀地按摩着约翰的胸口。

他知道自己不该触碰约翰。约翰不想要这个,也不想要夏洛克。夏洛克所感受到的那种情绪,只是他单方面的,约翰已经把这一点表达得很清楚。夏洛克知道,与现实背道而驰是愚蠢的行为,就像林蛙在寒冬来临时拒绝冻结。然而当约翰在睡梦中再次呜咽抽动时,夏洛克显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把约翰从噩梦中解救出来。他的手在约翰胸前轻柔地画着圈。

约翰的身体稍微平静了些。他的心跳仍然很快,胸口仍在起伏,但夏洛克能感觉到一切开始变得缓慢,趋于稳定。约翰的头转向夏洛克,一滴泪水从他闭合的眼角滑落。

夏洛克在约翰胸口的手放慢了动作,随着约翰呼吸的起伏而移动,约翰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你没事了。”他说。

约翰的身体陷入床垫,心跳恢复正常,呼吸变得深而缓。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两次,但眼睛仍然闭着。他的面部放松,神情平静。夏洛克抬起手,将约翰额前的头发拨开。约翰在睡梦中叹了口气,而夏洛克对他的爱如此强烈,就像胸口的恶性肿瘤,生长着,啃噬着,无用又致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杀死他。这毫无意义,一切都毫无意义,却又无法停止,无药可医。除了努力保持冻结、等待寒冬结束以外,别无他法。

“你没事了。”他又说了一遍,尽管他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其实在和自己说话。他从约翰身边退开,靠向那张本该属于他却无人使用的床。他将腿蜷到胸口,前臂搭在膝盖上。约翰的头仍然侧对着他的方向,街灯透过窗户照亮他熟睡的脸。夏洛克正在融化,他的内脏湿冷,皮肤潮润,眼中渗出那些花了很长时间才形成的冰的残余。

他一定就那样睡着了,膝盖抵着胸口,头向后仰靠在床垫边缘。当他醒来时,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透过窗户照进来。天空是暗蓝色的,逐渐变得明亮。

约翰仍然仰躺在床上,头侧对着夏洛克的方向。他睁着眼睛,注视着夏洛克。

“你为什么要帮我,夏洛克?”他问道。

夏洛克动了动身子,脖子僵硬得厉害。“因为你问了我。”

“你本可以拒绝,”约翰说,“你也许应该拒绝。为什么你不拒绝,夏洛克?让我自己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夏洛克猛地扭了下头,骨头传出一连串咔嚓声。“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有点晚了,不是吗?”

约翰没有理会他的话。“为什么你总是在救我?”他问,“过了这么久,为什么你还是在不停救我?”

夏洛克向前伸出一条腿,他的髋部发出抗议。“你也救了我,约翰。”

约翰叹了口气,用手抹了把脸。“感觉不像是这样,”他说,“尤其是最近。”

夏洛克用手指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他觉得这段对话毫无意义。他的精力最好用来推测玛丽最可能的下一个目的地,并尽力让自己重新冻结起来。

“这不公平,”约翰说,“这对你不公平。我对你不公平。”约翰用一只手臂遮住脸,“这一切都不公平。”

“没有哪里规定说事情必须公平,约翰。”夏洛克说。

约翰将手臂从脸上移开。他转过头看着夏洛克。“我希望有。”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

夏洛克已经化作一滩水。“我也是。”他说。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他掏出手机,读着屏幕上的信息。他的线人终于回复他了。也该是时候了,说真的。

“芬兰,”夏洛克说,“我们要去芬兰。”

Chapter 11: 因为我也是一条雨狗 For I am a Rain Dog Too

Summary:

约翰还没准备好放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玛丽在芬兰用的名字是索菲亚·麦基宁。约翰可以把她看作索菲亚。他也可以把她看作莱玛,或者莱娜。玛丽这个名字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

夏洛克坚持认为玛丽不会在赫尔辛基久留,催促他们继续向北,一路驱车深入芬兰腹地。

“根据我的消息来源,她穿着御寒衣物,”他说,“像个渔夫一样。她正在一路北上。”

约翰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该为寒冷的天气做好准备。他的夹克还算保暖,但他有种预感,这件衣服估计扛不住芬兰中部的低温。

高速公路沿途加油站的工作人员都证实他们见过玛丽——她的头发又恢复了金色,但留得更长,约翰猜想应该还是戴着假发。根据目击时间推算,他们和玛丽的距离越来越近。现在不再以天数计算他们相差的时间,简直就是紧追其后。

夏洛克变成一团高度兴奋的神经球。他不停敲打方向盘,车速快得让约翰心惊。“我们会在这儿找到她的,约翰,”他说,“我能感觉到。”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有立刻发现她的踪迹,只好在奥卢*郊外停下来过夜。夏洛克在城里四处转悠,向当地流浪汉收买情报,而约翰则为他们找了些食物,并打电话给莫莉,恳求她再多照顾罗莎几天。要是他们再找不到玛丽,约翰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注:奥卢是芬兰第五大城市,毗邻波的尼亚湾。

在芬兰往北走的一个缺点——除了寒冷之外的缺点,毕竟这儿四季如冬——就是夜晚,或者说,几乎没有夜晚。这个地方似乎永远沐浴在阳光中,即使入夜也很明亮,太阳只是堪堪沉到地平线以下,让城市笼罩在暮色中,短短几个小时后太阳又会升起。约翰心想,如果他没有累得要死的话,说不定会觉得这景色挺美。

直到深夜夏洛克还在外面和城里的流浪汉打交道,约翰把装着夏洛克食物的外卖盒放在本该属于夏洛克的床上,然后爬进自己的床,指望在夏洛克冲进来催促他再次行动之前能睡上几个小时。约翰感觉自从离开伦敦以来,他就没能连续睡超过两小时,即便睡着也是断断续续,梦中全是夏洛克从屋顶坠落、被火焰吞噬、胸口被子弹贯穿的景象。如果说躺下睡觉时的恐惧感还不足以让他保持清醒,那么从窗户照进来的永恒阳光肯定能做到。约翰用一只胳膊遮住眼睛,发出一声呻吟。这感觉就像罗莎刚出生那几个月,只不过他对当下这种情况毫无爱意可言。

既然夏洛克如此确信他们会在奥卢找到玛丽,约翰觉得他应该想清楚到底要对玛丽说些什么。尽管在前往陶格夫匹尔斯的路上已经和夏洛克预演过,这些话仍然让他感到陌生,像是别人的论点。

和我一起回伦敦吧,玛丽。

为什么?他听到脑中玛丽的声音反问道。

约翰的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我们结婚了。

所以?

已婚人士就会这样做,他们住在同一个城市。我听说,还住在同一间公寓里。

就这样?你想让我回伦敦就因为一纸婚书写着我应该在那里?

不完全是。

那是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回伦敦?

约翰对着他的手臂呼出一口气。他想象中这个版本的玛丽有点令人沮丧。我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约翰,你甚至都不知道危险是什么,怎么能在一头雾水中保护我?

呃,那就告诉我啊。

告诉你?就像我之前所有的秘密都对你毫无隐瞒?就像我在我们婚姻中的每一刻都诚实坦荡?

要是说实话能救你的命,我希望你别再嘴贱,少扯点谎。

约翰觉得这场脑内对话进行得很不顺利。他从头再来。

和我一起回伦敦吧,玛丽。

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保护你的安全。有我和夏洛克……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和夏洛克扯上关系?

约翰简直想掐死甚至根本不在房间里的玛丽。因为他他妈的放下一切横穿东欧找你,这就是原因。因为他几乎不吃不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奔波几千公里,就为了寻找他声称爱着的男人的妻子,而且我相当确定这正在要他的命,相当确定正在要他的命,就算活到一百岁我也永远还不清他为我做的一切,也不足以为我对他的所作所为道歉。所以当我告诉你……

约翰紧闭双眼。不行。这些都没法让她回伦敦。

和我一起回伦敦吧,玛丽。

为什么?

因为……约翰的头阵阵抽痛。

你爱我?

对。

你想我?

当然。

你想一起庆祝我们的一周年纪念日?

一周年?约翰试着算了一下时间。他们的一周年纪念日确实快到了——是什么时候?约翰看了看手机,闭上了眼睛。昨天。他们的周年纪念日是昨天。他压根没想起这个日期的意义。

和我一起回伦敦吧,玛丽,否则这一切都白费了。

这理由可不怎么样。

我知道。

夏洛克回到旅馆的时候不知该算深夜还是清晨,在这里永恒的白昼下,约翰也拿不准。约翰没觉得自己睡着过,但他肯定睡着了,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

“她买了食物和一些补给品,”夏洛克脱下他的外套和纽扣衬衫,躺到自己的床上,“足够一两天了。她可能打算暂时停留一会儿。时间不长,但毕竟有那么一会儿。”他掀开外卖盒的盖子,戳了戳食物,“我很快就会知道更多。”他咬了一小口肉就合上了盒子,靠在床上。他拿出手机,但似乎主要是出于习惯,并没有真正在看屏幕,眼皮直往下坠。

“你应该睡一觉。”约翰说。

夏洛克发出不感兴趣的声音,但还是钻进了被子。“你睡了吗?”他问。

“没怎么睡,”约翰说。“这鬼地方太亮了。”

夏洛克朝窗户点了点头。“遮光窗帘,”他说,“应该会有用。”

约翰顺着夏洛克的目光看去,不禁呻吟起来。的确,窗户顶部堆着的厚窗帘看起来可以抵挡黄昏世界的所有光线。“你一定是在逗我。”约翰说着,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当然,就算睡眠不足、困得睁不开眼,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观察力仍然比他更敏锐。约翰把窗帘拉下来遮住窗户,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几乎让人觉得飘飘然。

“哦天啊,”约翰说,“太棒了。”

他摸黑爬回床上时膝盖撞到了床架,但他不在乎。他倒在床垫上,把被子拉到下巴,这辈子头一回觉得什么都看不见会这么美好。房间另一边,夏洛克发出可能是晚安的细微声响。约翰只是叹了口气作为回应。这种无所不包的黑暗正在吸走他体内的紧张感,让他在床上瘫软成一滩果冻。他感觉自己几天来第一次能顺畅呼吸。

他知道自己应该睡觉,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睡眠。因此,当约翰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时,他相当惊讶。

“昨天是我和玛丽结婚一周年纪念日。”他说。

一阵沉默,有那么一瞬间,约翰怀疑夏洛克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夏洛克说。

当然,夏洛克肯定记得。约翰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感谢夏洛克的沉默。

“其实不算久,”约翰说,“才一年,但感觉像是过了很久。”

“时间是相对的。”夏洛克说。

“大概吧。”约翰说。他感觉自己正逐渐被黑暗吞噬,这有点像感官剥夺。他什么都看不见,皮肤几乎与被子融为一体。他觉得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之海上,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并不重要,但他还是闭上了眼睛。习惯使然。

“我欠你一个道歉,约翰。”夏洛克说。他的声音很轻,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约翰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

约翰朝夏洛克的方向转过头去:“任何版本的现实里你都不欠我道歉,夏洛克。”

“我不该告诉你的,”夏洛克说,“关于我的感受。”

“夏洛克。”约翰试图穿透黑暗看着夏洛克,却连脸的轮廓都捕捉不到。

“这是个错误,”夏洛克说,“我知道你不会……我知道你不是……我不应该告诉你,更不该追问你的感受。我太自私了,让你难堪。原谅我,约翰。”

约翰摇了摇头,尽管他知道夏洛克没法看见他的动作。两人之中自私的人怎么可能是夏洛克。约翰庆幸自己看不到夏洛克的脸,因为如果他的脸看起来也像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他的心可能会碎掉。“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夏洛克,”约翰自己的嗓音也古怪起来,“你什么都没做错。”

“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夏洛克说,“我不该责怪你,不该暗示是你……开始的一切。那不是事实。”

“就是事实,夏洛克,”约翰说,“是我先开始的。第一个晚上,还有上周。都是我先开始的。”

约翰能听到窸窣声传来,是夏洛克在枕上摇头。“我很清楚自己上周在做什么,约翰。我越界了。我明知道你无法随心所欲,却还是不顾一切地继续。我应该更加克制,不该让事态发展到那种地步。我只是……”夏洛克的声音变得柔和而沙哑,“我太想要你了。”

“夏洛克……”

“你必须原谅我,约翰,”夏洛克说,“我让感情占据了上风,放任感情阻碍了我的理性思考。明知道我不该这么做,明知道你没有同样的感觉,明知道我不该继续示好,却还是……”

“夏洛克,”约翰说,“我也想要你。”

“我理解,约翰,但我错把一时的生理冲动和情感依恋混为一谈,得出了不合理的结论,”夏洛克现在语速很快,焦虑的话语从他口中倾泻而出,“这种严重的逻辑谬误,我向你发誓再也不会——”

“不,”约翰说,“你没有理解。我想要你,夏洛克。我和你一样渴望,甚至比你更渴望。而且不只是那时,不只是那天晚上。”

“约翰,”夏洛克说,“你没必要——”

“我们发短信的那天晚上,”约翰内心有一部分不敢相信自己会大声说出这些话,但夏洛克需要知道这不是他的一时冲动,幸好黑暗中夏洛克看不到他泛红的脸,“那天晚上我哄完罗莎已经是凌晨三点半,我们还在发短信。夏洛克,只是和你说话,只是在手机上看到你发来的文字,就让我欲火焚身,不得不去洗手间纾解自己。”光是回忆起这一切,他的阴茎就抽搐起来。

他听到房间另一边传来细小的响声,一种轻微的抽气声。“你……”夏洛克用气声说。

“是啊,”尽管夏洛克看不见他,约翰还是感觉自己脸如火烧,“我就是这个意思,夏洛克。我疯了一样想要你。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因为在和你聊天的过程中,我一直硬得像石头一样,像个该死的毛头小子一样自渎,而你只是——”

“我也自渎了,约翰。”夏洛克轻声说。

约翰感到一股热流窜遍全身,腹股沟突突直跳,他几乎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坦白而呻吟出声。“你……”他吞咽了一下,“你也自渎了?”

“嗯。”夏洛克说。

“而且,”约翰头晕目眩,他的身体化作漩涡,热浪沸腾,“你想着……”

“你。”夏洛克说。

约翰的肺里仿佛被抽干了空气。“天哪。”他低声呜咽。被单下的性器悸动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变得这么硬,硬得这么快。

“而你,”夏洛克的声音几不可闻,“你想着……”

“你,”约翰说,“我还想象着你会怎么操我,夏洛克。”

他听到夏洛克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我也想象着操你。”他说。

约翰发出了一种无法完全控制的声音,他的阴茎现在渴望到近乎疼痛。他往被子下面微微伸了伸手,只是为了在内裤里调整一下自己,然而指尖一旦擦过绷紧的皮肤,他的身体就愉悦地颤栗起来。腰胯不自觉地扭动,本能地渴求某种动作,更多摩擦。

“我想象着你就在我身下,”夏洛克说,“把你填满,让你尖叫。”黑暗中,夏洛克的声音变成一种无形的咆哮,低沉的男中音不知从何而来,却又无所不在,钻进约翰的耳朵,让他因渴望而发狂。

“天啊,夏洛克。”约翰的手还放在自己身上,紧紧握住阴茎根部,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开始抚弄自己,去他的体面,“当时我渴望你进入我体内简直不顾一切。我把手指插了进来,但是不够,远远比不上你。”

他听见夏洛克的床那边被子传来的声音沙沙作响,动作轻柔而有节奏。“你……”夏洛克喘息着说,“你用你的……”

“我用两根手指插入自己。”约翰说。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他几乎已经在大口喘气,但仍然感觉缺氧。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阴茎,此时他似乎完全无法控制这个动作。“弯腰趴在洗手台上,操着自己。多希望那是你在操我。”

沙沙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稳定。约翰能听到夏洛克说话时呼吸的颤抖。“我想要的一切,”夏洛克说,“你就是我想要的一切。”

约翰的阴茎疼痛难忍,他硬得无法思考。“夏洛克,”他哑声问,“你是不是在……?”

“是的。”夏洛克喘息着说,这时约翰终于听见夏洛克的手在套弄阴茎的声音。约翰忍不住呻吟出声,无法自控地用手快速而有力地抚弄着自己。他的手掌很干燥,皮肤摩擦间能感觉到轻微的刺痛,但他不在乎,他兴奋得可能在短短几秒钟里就会射得自己全身都是,光是夏洛克颤抖的呼吸声就足以让他到达高潮。

他仍能听到那种沙沙声。夏洛克发出一声呻吟,暗示着放慢动作耗尽了他全部自制力。“约翰,”夏洛克的声音嘶哑,充满渴望,“我能不能……能不能求你……”

在约翰内心深处,非常深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他们距离找到玛丽只有几个小时——如果此刻他与夏洛克做出了些什么,到那时他该如何向她交待?他知道自己的轻率,以及他在面对夏洛克时永远缺乏自制力,这已经对他自己、对他的感情关系——尤其是对夏洛克带来了太多伤害。再走错一步,就可能毁掉他们仅剩的那点友谊。拒绝才是明智的决定,理性的决定,符合道德的决定。

然而,约翰知道,拒绝从来不是一个选项。

“好,”约翰低声说,“求你了,夏洛克。可以。”

约翰听见夏洛克的被子被掀到一边,然后夏洛克就上了他的床,钻进他的被窝,完美嵌入他的臂弯。约翰在黑暗中仍然看不见夏洛克,但约翰能感觉到他——四肢缠绕着他,胸膛紧贴着他,勃起的阴茎磨蹭着他的臀部——然后那张美妙的嘴与他相贴了,那张约翰渴求着、凝望着、梦寐以求的嘴覆上了他的嘴唇,约翰几乎因解脱感而啜泣。夏洛克的嘴唇张开,舌头与约翰轻擦,约翰捧住夏洛克的脸庞,将他拉近,决心只要自己能做到就永远不再放开他。他们撕扯着彼此的衣物,在肢体交缠的混乱中扯掉背心和内裤。约翰毫不在意衣服被脱掉后飞去了哪里,对他来说,它们消失在了黑暗中。他再次找到夏洛克的嘴唇,将他拉近,尽可能地将他们赤裸的肌肤紧贴在一起。他用一条腿缠住夏洛克的腰,扭摆臀部。他们的阴茎互相摩擦,两人都发出一声呻吟,亲吻变得凌乱不堪。

夏洛克稍微退开些许,约翰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嘴唇。约翰的手仍然捧着夏洛克的脸,他绝望地想留住他。

“我想看着你,”夏洛克低声说,“求你了,约翰——我能看看你吗?”

“好。”约翰答应道。夏洛克的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而约翰同样渴望看见他。夏洛克扭过身去,摸索着床头柜上的台灯。灯泡昏暗,甚至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但约翰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眨了眨眼。然后夏洛克又回到了他面前。夏洛克双手捧住约翰的脸,与他额头相抵,眸光炽热而渴望,始终没有离开约翰的眼睛。

“你真美。”夏洛克轻叹。

约翰猛地向前,在话语脱口而出以前吻住夏洛克的嘴唇,因为如果他称得上美,那么夏洛克就是该死的杰作,是应该挂在博物馆里的完美艺术品,是美到难以言喻、连注视都会令人目眩神迷的存在。约翰觉得自己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念夏洛克,直到这一刻,当痛楚消失时,他才明白那份蚀骨思念究竟是什么。他知道一旦放开夏洛克,痛楚就会卷土重来,所以他决定只要自己能做到就绝不放手。他心想,让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

然后夏洛克压向他,他们的阴茎互相摩擦,约翰知道这一刻会很快结束,太快了。他在夏洛克的唇间咒骂,抓住夏洛克的臀部将他拉得更近,因为他现在就需要更多接触

“天啊,夏洛克,”约翰听见自己喘息着说,“你感觉太好了。”

“是我们感觉太好了。”夏洛克纠正道。他的嘴贴在约翰耳边,牙齿轻咬着他的耳垂。他说得没错。他们在一起感觉无与伦比,身体的每个动作都契合得不可思议,肌肤相贴时火花四溅,仿佛为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约翰不确定这些年来没有夏洛克紧贴着他的日子里自己都在做什么,但几乎肯定是在虚度光阴。

夏洛克翻身压在他身上,约翰双腿缠住夏洛克的腰,催促他的身体靠得更近、贴得更紧、冲撞得更用力。约翰不确定这是否足以让他们达到高潮,但他不在乎,此时此刻,他只需要夏洛克靠近他,需要尽可能多的夏洛克贴着他。他的手攀上所能触及到夏洛克身体的任何部位——抓住他的肩膀,挠他的背,紧扣他的屁股,感受夏洛克压向他时肌肉的紧绷。

夏洛克用双手撑起自己,挺动的腰胯保持着一种有力的节奏。他低头凝视着约翰,这种眼神约翰此前只在夏洛克面对特别引人入胜的案件时见过——不留痕迹的入室盗窃、难以破译的密码、密室谋杀。单单是夏洛克目光的强度就让约翰感到胸口发烫。他的阴茎抽动着。他紧紧贴向夏洛克,需要更多摩擦。

“你这样就很漂亮了。”夏洛克说。他的声音听上去几乎喘不过气来。

约翰感到自己的脸更红了。“明明你才是。”因为夏洛克在他身上的模样简直完美无缺,皮肤因汗水而闪闪发光,手臂和胸膛上精瘦的肌肉线条分明。约翰几乎可以确信如果直视夏洛克太久他会失明,但他无法让自己移开视线。夏洛克俯身向前,舌头探入约翰口中给了他一个挑逗的吻,腰胯再次摆动,让约翰环着他的腿颤抖起来。

天啊,约翰心想,轻轻咬啮着夏洛克的唇瓣,这男人做的一切都他妈是天才之举。

约翰需要更多,需要触碰夏洛克,需要让他尖叫。约翰将一只手塞进两人之间,手指沿着夏洛克的阴茎滑动。夏洛克发出一声呻吟,垂下头与约翰额头相抵。约翰的拇指抚过夏洛克阴茎的顶端,将渗出的液体在紧绷的皮肤上抹开。他的手指握住夏洛克火热而搏动的柱身,用力撸动了一下他的阴茎。夏洛克的手臂颤抖,牙齿轻咬约翰的嘴唇,胯部开始随着约翰的手缓慢移动。

夏洛克跪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约翰的身体,眼神半是着迷,半是崩溃。约翰的手仍握着他,手指收紧,用长长的扭转动作套弄着他的阴茎。当约翰的手掌抚过夏洛克阴茎的顶端时,夏洛克的整个身体颤抖起来,他也握住了约翰。夏洛克的手指一碰到他,约翰的背就弓了起来,他吸气的声音像是无法呼吸。天啊,他多么想要这个,需要这个。夏洛克的手指环住他,紧紧地挤压着他,沿着他的阴茎移动、打圈、上下抚摸,这感觉瞬间美妙过头。约翰试图叫出夏洛克的名字,但他的声音此刻似乎不受控制,话语变成了喘息和破碎的音节。约翰的手在夏洛克的阴茎上动得更快,形成的节奏让夏洛克口中溢出咒骂。

夏洛克全身紧绷,颤抖不已。汗水从他的额头冒出,约翰只想尝尝他的滋味。夏洛克微微前倾,胯部撞向约翰的拳头,急切地操弄着他的手。约翰脑子里想的全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时的情景,夏洛克跪在他身上,抓住他的大腿,他的阴茎在他体内如此美妙地抽动,约翰觉得自己可能会因此而哭泣。这段记忆让他腹股沟涌上一阵热流,他发出一种自己都不太认识的声音。夏洛克的手在他身上动得更快了。

约翰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接近高潮,他的身体在夏洛克身下颤抖。他无法控制自己发出的声音,几乎要他妈的哭出来,高亢的呜咽和低沉的呻吟毫无预兆地从嘴里溢出。他抚摸夏洛克阴茎的节奏已经紊乱,除了在夏洛克的手下颤抖和努力不让自己的尖叫声把整个旅馆的人都吵醒之外,他什么都没法做。

夏洛克让他们两个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来。”说着,他用舌头沿着手掌舔出一道粗线。约翰正要发出尴尬的抗议声时,夏洛克向前倾身凑了过来,用手同时握住了他们两人的阴茎。他在根部紧握成拳,搏动不止,另一只手沿着柱身以一种疯狂的节奏撸动,几乎立刻就让约翰颤抖着叫出声来。

“哦天啊,夏洛克。”约翰在喘息间呻吟道,视线几乎无法从他们阴茎压在一起的画面上移开。夏洛克毫不留情地套弄着他们,这感觉几乎太强烈、太迅速、太他妈完美了。约翰感觉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绷紧、燃烧、抽搐。他无法呼吸。他没有在呼吸。他没有吸入空气。他抓住夏洛克,手指深深地陷入他的腰胯。他能看到夏洛克的阴茎抵着他的阴茎变得紫红,能感觉到夏洛克的阴茎膨胀起来,坚硬的棱角与他自己的相互顶撞。夏洛克在他身上发出的声音,如果约翰曾经梦到过,一定会当场高潮。

“天啊,夏洛克,”约翰说,他的声音近乎乞求,他想这就是乞求了,“为我射出来。求你了夏洛克——让我看着你。”

夏洛克的身体几乎弯成了两半,他发出一声嘶喊,然后射了出来,他的手仍在两人之间快速动作着。约翰感觉到夏洛克紧贴着他的阴茎胀大抽动,温热的精液沿着柱身滴落下来,沾在夏洛克的手指上,让约翰的阴茎更加湿滑,这对他来说太过刺激了。约翰尖叫着达到了高潮,夏洛克的名字卡在他的喉咙里,他在床上剧烈扭动着,夏洛克榨出了他的最后一滴精液。

约翰头晕目眩,视线模糊,但他用手肘撑起身体,盲目地伸手抓住夏洛克的后颈,把他拉向自己,粗暴地吻上他的嘴唇。夏洛克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约翰的手指,他能在舌头上尝到夏洛克汗水的咸味,他像溺水一样亲吻着夏洛克,仿佛夏洛克是他唯一的氧气来源。约翰想这或许是真的,因为在这一周、这一个月、这该死的一年里,约翰都感觉自己一直在愤怒的波浪中沉浮,被无情的暗流拉入水下,而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能正常呼吸。

然后夏洛克与他分开——只有一点点,不超过几厘米——碰了碰他的肩膀,在他的唇边叹息,突然间约翰又溺水了,失去了所有空气。他倒回床垫上,看着夏洛克的笑容渐渐变得悲伤。夏洛克向前倒去,侧躺在约翰身边。约翰翻过身,毫不在意精液从腹部滑落到他们之间的床单上。他用一只胳膊搂住夏洛克,把他拉得更近,再次将他们的嘴唇贴在一起。他还没有吻够夏洛克——远远不够。夏洛克把手放在约翰的后腰,那里还沾着他们的精液,约翰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无法控制的呜咽。

这不公平。这一切都不公平。

夏洛克又一次吻了他——温柔的,几乎是纯洁的——这个吻带着告别的意味。约翰知道,这些亲吻中的某一个将会是他们的最后一吻。这一切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事实上,很快也不会再继续下去了。等他们找到玛丽后,一切就结束了。约翰和玛丽会回到他们在伦敦的公寓继续家庭生活,而夏洛克则会回到贝克街继续做他的夏洛克,这次不会再有约翰在身边。约翰感觉仿佛有人把手指插进他的肋骨之间用力拉扯。

他向前倾身,用自己的唇捕捉夏洛克的唇。他不希望他们的最后一个吻真的成为最后一个,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在一切结束之前,他需要得到一个预兆,这样他才能小心记住夏洛克的嘴唇贴着他的感觉,记住他只是轻轻移动舌头就会让夏洛克呼吸紊乱的样子。

夏洛克贴着他叹了口气,微微向后仰头,刚好离开约翰能够到的范围,带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呜咽声与约翰分开。他把一只手按在约翰肩上,像是一道屏障。就这样,一切结束了。

约翰知道,这一切必须结束。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这件事是无法持续的。这一切都需要结束——如果可能的话,需要立刻结束。老实说,这一切本就不应该开始。约翰几乎可以肯定,那些拉扯他肋骨的力道已经把他的整个胸腔都撕开了。

夏洛克闭上了眼睛。“我不应该……”他开口道。

约翰捧住夏洛克的脸。“别。”他说。

“我不应该,”夏洛克说,“我刚向你保证过我不会,而且……这是我的错。我不应该。”

约翰用手指抚过夏洛克的脸,描摹他的唇角、下颌和颧骨。“夏洛克。”

夏洛克拉住约翰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握在自己手中,在他们之间似乎正在不断扩大的距离里紧紧攥住。“我的消息来源说,玛丽可能在城外躲藏,”他说,“很可能在海岸附近的某个小岛上。”他睁开眼睛,但此刻似乎无法与约翰对视,而是选择盯着约翰仍被他握住的手,“我们会在这里找到她。很快。然后你们两个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约翰捏紧夏洛克的手,他的喉咙仿佛在燃烧。“多亏了你。”他说。

夏洛克呼出一声不太像笑的轻笑:“多亏了我。”他的拇指抚摸过约翰的指关节。约翰想到,等夏洛克解开与约翰交缠的手指后,他可能再也感受不到夏洛克的手对他的触碰。他更紧地抓住夏洛克。天啊,他还没准备好放手。

夏洛克仍然没有看约翰的眼睛,他的睫毛似乎湿漉漉的。约翰发现自己想念夏洛克的眼睛。这一切都乱了套——天大的混乱。

“除了罗莎。”约翰突然说。

夏洛克抬眼看他。他的眼睛湿润。

“除了她,当然,”约翰继续说,“虽然她本来就不该被算在内,因为父母对孩子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而且无论如何,这就像比较苹果和橘子,所以……”他停了下来。他在胡言乱语。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除了罗莎,”他说,“再没有其他人。你。”他睁开眼,迎上夏洛克灿烂辉煌的注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夏洛克的脸在他面前变得毫无防备,眼睛睁大,嘴唇微张。“你……?”他用气声说。

约翰点点头。“是的。”他握紧夏洛克的手,“你是。天啊,夏洛克。是的。自始至终。我都这么觉得。”他咽了口唾沫。接下来的这一句是最痛苦的。“但是,夏洛克——”

“停下,”夏洛克放开约翰的手,手指按在约翰的嘴唇上,“等等。就一会儿。让我记住这个。我想保存它,就像现在这样。”他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在你说出你即将说的话之前,就保持现在的样子。拜托。”

约翰仅剩的肋骨也断裂了,他猛地向前扑去,狠狠吻住夏洛克的嘴唇,倾尽全身的每一分每一毫吻着他。夏洛克发出惊讶的声音,然后他开始回吻,他的嘴大张着,绝望地与约翰相贴。约翰用双手紧紧捧住夏洛克的脸,他的亲吻仿佛自己的生命维系于此,仿佛这是他在世上唯一需要的东西,仿佛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吻——约翰心想,这就是最后一个了。它必须是最后一个,非这样不可。他们共同拥有的这些会毁了他,会毁了他们两个。约翰担心它已经把他们毁了。

急迫感渐渐褪去,他们交缠的唇舌慢了下来。是时候了。约翰在夏洛克的唇上印下一个、两个、三个轻吻,那美丽的嘴唇。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好了,”夏洛克睁开了眼睛,“可以了。”他从约翰身边退开,把手从约翰身上拿下来,留下一丝余温,“现在你可以说了。”

约翰呼出一口气,沉重而不稳。他的话像荨麻一样,出口时刺痛着他的喉咙。“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了,”约翰说,“你和我。这对玛丽不公平。这是不对的。”

夏洛克闭上眼睛,还是选择成为在终结时不去直视行刑队的人。他点了点头。

“我发过誓,夏洛克,”约翰说,“我向玛丽发过誓。我站在上帝和所有人面前宣誓会陪伴在她身边,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夏洛克再次点头。他知道。毕竟,他曾经就在那里,就在约翰旁边。

约翰的话语撕扯着他的喉咙,他的声音变得怪异而刺耳。“我不能违背那个誓言,无论我的感觉如何。到目前为止我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丈夫,但是……这必须停止了。我必须做得更好。”

夏洛克仍然闭着眼睛,嘴唇紧抿在牙齿之间。他再次点了点头。

“她是我的妻子,夏洛克,”约翰说,“她是我孩子的母亲。那……”约翰的眼睛灼热起来,视线变得有些模糊,“那必须意味着什么,一切不可能凭空消失。”

夏洛克呼出一口气,带着湿润而颤抖的尾音,他的嘴唇在牙齿间轻轻抽动。约翰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天啊,夏洛克,”他低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

“别。”夏洛克说。他睁开了双眼,那是约翰只在照片上见过在天堂里闪烁的湛蓝水光。“拜托,约翰。如果你还有一丝怜悯之心,哪怕只有一丝,就别把这句话说完。”

约翰的嘴仍然张着,但话语戛然而止。他点了点头。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缩短他和夏洛克之间的距离,把自己的嘴唇贴在夏洛克的唇上,吻去他脸上破碎的表情。然而,他告诉自己,最后一个吻就是最后一个,必须如此,就是必须如此。如果他开始给自己破例,就永远停不下来了。

夏洛克的嘴角耷拉下来,他的脸似乎随时可能崩溃。“请再说一次,”他说,“就一次。然后永远别再提起。永远不再说。”

约翰强迫自己直视夏洛克的眼睛,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我爱你,”他说,“我爱你,夏洛克。”

夏洛克闭上了眼睛。他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谢谢。”他保持这个姿势——双眼紧闭,面部表情挣扎——又过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手肘撑在膝盖上。他用手指梳过头发,深深呼吸了几次,每次呼气都让他变得更加平静、更加镇定。当他抬起头时,他的脸就像一堵不透明的墙,变得坚不可摧。他转过身看着约翰,整个人都冰冷而冻结。

约翰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你是怎么做到的?”他轻声问。他感觉自己每一个不合时宜的小情绪都像用永久墨水写在脸上一样明显。

夏洛克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我想我现在必须这么做,不是吗?”

夏洛克的表情难以捉摸,看起来几乎有些厌烦。约翰意识到,这正是他以前无数次在夏洛克脸上见过的表情——当他们共乘出租车时,当约翰在贝克街洗完澡出来后两人擦肩而过时,当夏洛克在约翰的婚礼现场站在约翰身边时。这是夏洛克向世界传达的信息,他心如止水,平淡而漠然。如果约翰不知道真相,他会说事实就是如此,说夏洛克没有感情——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有。事实上,约翰的确这么说过很多次。然而——正如夏洛克热衷于指出的那样——约翰错了。约翰心想,他宁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错了。

夏洛克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他从床上滑下来,站在床头柜前阅读屏幕上的信息。床头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照出他紧实肌肉的轮廓。夏洛克的阴茎仍然饱满而红润,轻轻坠在他的睾丸前。约翰想到就在几分钟前,它还贴着自己的,在夏洛克灵巧的手抚弄他们两人时渗出液体、轻轻抽动。

“关于玛丽的消息?”约翰问道。

夏洛克点点头。“我的线人认为他们知道她藏身的地方,”他说,“等待更多信息。”

那里——就在夏洛克胸口正中偏左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疤痕,那是玛丽的子弹留下的。约翰感到全身都变得冰冷。

“你不必保护我们,”约翰说,“一旦我们回到伦敦,你就不必再保护我们的安全。”

“我必须。”夏洛克的眼睛仍然盯着手机,迅疾地打着字。

“我不能这样要求你,”约翰说,“让你保护玛丽。让你保护我们所有人。这太超过了。我不能要求你这么多。”

“你没有要求,约翰,”夏洛克说,“是我选择的。”

约翰摇摇头。“这不公平,”他说,“这太——”

“这是我的选择,”夏洛克的手指在手机上飞快移动。

“怎么会?”约翰摇着头问道。他的眼睛仍然盯着夏洛克胸口的伤疤,那是差点要了他的命、几乎再次将夏洛克从约翰身边夺走的证据。“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夏洛克?”

“因为,”夏洛克说,“你选择了她。”他的表情只动摇了一瞬间,一丝最微弱的情感闪过,随即又被他掩住,“她让你幸福,”他说,“她就是你想要的。我要确保你拥有你想要的东西,能让你幸福的东西。”他的目光从手机上抬起,似乎夏洛克允许自己再次回到约翰身边,他的表情坦率而温暖,“我希望你幸福。永远。”

“夏洛克……”约翰开口,但他不确定该如何将那种特殊的情绪诉诸言语。他的脑海中盘旋着完整的句子,闪过零星的想法,关于这一切是多么不公平,夏洛克对约翰不停地给予、给予、给予,而他所做的只是索取、索取、索取,关于约翰最近对夏洛克提出的所有无理要求,还有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让约翰幸福的是夏洛克,比他一生中任何时候都幸福。约翰觉得自己无法将这些念头大声说出口,他的大脑提出一个折中方案:从床上起身,走向夏洛克,抱住他,永远不放手。

夏洛克的手机响了。约翰看着夏洛克的目光快速扫过屏幕,在阅读信息时,夏洛克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

“我知道她藏身的小岛位置了,”夏洛克说,“她住在离码头几公里远的一间小屋里,我们需要乘渡轮过去。下一班渡轮在……”他在手机上敲击着,“二十五分钟后出发。”夏洛克瞥了约翰一眼,目光扫过他的身体。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穿好裤子。你马上就要见到你妻子了。”

* * *

前往玛丽藏身小岛的渡轮航程约三十分钟,夏洛克和约翰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时间已经很晚了,将近凌晨两点,但夜晚仍然没有降临,天空呈现昏暗的蓝色。云层从西方滚滚而来,带来刺骨的寒风拍打水面,使得渡轮之旅比预期中更颠簸些。约翰感到昏昏欲睡又头晕目眩,终于找到玛丽的肾上腺素与他高潮后松弛的肌肉交战。渡轮载着他们和车向对岸驶去,他沉重的双眼透过车窗望向起伏的波浪,却视而不见。灰蓝色的海水与天空颜色相近,给万物蒙上苍白阴郁的色调。

他身旁的夏洛克似乎处于冥想状态,面容专注,没有任何情绪。就算他注意到了约翰在前往小岛途中偷瞥的目光,也没有表现出来。约翰有许多话想对夏洛克说,却完全失去了用言语表达的能力。这样也好——约翰对夏洛克说的任何话都无法改变现状,也无法让他们更好受些。看来,沉默就是最好的选择。

约翰胃里翻腾着一种恶心的感觉,这种感觉完全是针对他自己的。

渡轮靠岸后,夏洛克发动汽车驶离渡轮登上陆地。这个岛屿很小,夏洛克告诉他,直径不超过五十公里。土路狭窄,两侧都是参天大树,树冠遮蔽天光,在路面投下阴影,这是约翰自来到这里以后所见过最接近夜晚的景象。突如其来的黑暗环境为整个情境蒙上不祥预感,约翰伸手摸了摸口袋里放得好好的枪。

他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带枪,行程一开始就在纠结这一点——带着枪去与妻子团聚传达了一种可疑的信息。即便如此,玛丽说她处于危险之中,而危险似乎需要武器。他在今晚离开旅馆前将枪塞进夹克里时,夏洛克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冷峻地表示认可。

夏洛克拐入一条更窄的小路,树木愈加浓密,地形也更为崎岖。约翰沿途没见到多少房屋,玛丽的藏身之处确实相当隐蔽。夏洛克说这座岛上只住了几百人,玛丽似乎想孤身隐居。

夏洛克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最好保持出其不意,”他说,“如果一辆陌生的车停在她的家门口,很难说这位躲藏的前刺客会作何反应。”

约翰点点头,下了车:“还有多远?”

“不远了,”夏洛克说,“大约一公里,最好保持安静。”

他们沿着道路往前走,约翰尽力掩盖脚下泥土发出的嘎吱声。当他们靠近海岸时,树木开始变得稀疏,森林不再为他们遮挡来自海洋的刺骨寒风。约翰的外套远远不够暖和,他竖起衣领,双手埋进口袋里。夏洛克也裹紧了大衣,领子几乎遮住了他的脸。他的脸颊和鼻子因寒冷而泛着粉红,卷发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约翰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翻飞,耳朵近乎麻木。他心想,玛丽可真是选了个寒冷的小岛藏身。

等到小屋映入眼帘时,树木已经稀疏,夏洛克将手指按在唇上,示意约翰保持安静。小屋坐落在近海处一座向海面倾斜的小山丘顶上,屋子不大,约翰估计不超过两个房间,看起来好像已经矗立在那里好几年了,木质外墙的淡蓝色油漆几乎完全褪色,屋顶有些地方微微塌陷。所有的灯都关着,窗帘紧闭,玛丽似乎已经入睡。

夏洛克蹲低身子,带他从侧面靠近小屋,尽可能避开窗户的视角。他拉着约翰绕到房子一侧,找到一片没有窗户的区域,背贴墙壁,细听里面的动静。约翰也照做了。屋内似乎很平静,没有一点响动。夏洛克悄悄绕到屋后,躲在窗户下面,勘察地形。

有什么计划?约翰用口型问。

夏洛克抓住约翰的夹克,把他拉近。

“绕到后面去,”他低声说,说话时嘴唇擦过约翰的耳朵,“站在后窗侧面,确保不会被看到,保持警惕,注意她的动向。”

“那你呢?”约翰低声问。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和玛丽重逢需要如此鬼鬼祟祟的。

夏洛克咧嘴一笑:“敲门。”说完,他悄悄溜走,消失在小屋的一侧。

约翰移动到小屋后面,按照指示将身体紧贴在后窗左侧的墙上。他刚好能瞥见窗户里面,虽然不足以看清屋内的具体情况,但足以确定灯是关着的。

他听见小屋另一侧传来敲门声。是前门。

玛丽。”

啊,所以夏洛克的计划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直接敲门,约翰纳闷自己躲在房子后面有什么意义。

又是敲门声。“玛丽·华生。”

约翰觉得他隐约听见里面有动静,但声音太微弱,他无法确定。他侧头将耳朵贴近墙壁。

玛丽,我们来接你了,如果你能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外面实在很冷。

约翰这会儿几乎可以肯定他听到了动静。有什么东西滑动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他一度以为脚步声是朝门口去的,看来玛丽认出了夏洛克的声音,并做出某种回应。约翰几乎要从墙边起身前往正门与夏洛克会合,却听见脚步声是朝后面来的,离他越来越近,而离前门越来越远。

轻微的咔嗒声,又是一声滑动声,窗户被轻轻推开。

窗户被打开了一半,一个小旅行袋抛出窗外。接着约翰看到一条腿——玛丽的腿——从开着的窗户跨了出来。

玛丽正从后窗逃走。

约翰感到体内的一切骤然紧缩,他的牙齿几乎要碎裂。

玛丽悄无声息地滑出窗外。她穿戴整齐,穿着厚重的冬季外套,脚上是运动鞋,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她弯腰捡起行李袋。

约翰走到她面前。玛丽猛地直起身,睁大眼睛。

约翰强迫自己微笑。“嗨,玛丽。”他说。

Notes:

给他们这段公路旅行做了张地图,伦敦飞法兰克福2个小时637公里,法兰克福到塔林两千公里,塔林搭轮渡到赫尔辛基2个小时88公里,赫尔辛基到奥卢六百公里,加起来一共三千三百多公里,约等于从广州到哈尔滨。

Chapter 12: 特拉利玫瑰 The Rose of Tralee

Summary:

和我一起回伦敦吧,玛丽。

这是约翰本来准备说的话。

Chapter Text

“你们俩到底来这儿干什么?”他们一进屋玛丽就质问道,“还有,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约翰边说边搓着冻僵的手指,“有一阵子了,对吧?”

玛丽小屋的内部布置可谓乏善可陈。约翰猜对了,就两间房。他们现在站在看起来更大的那间里,既是厨房也是起居室,房里只有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一个古董炉子和几把不配套的椅子,就没别的了。约翰估计卧室和厕所在另一间房,中间只隔着一道破旧的门帘。

在前门迎接夏洛克的是不情不愿的玛丽和板着脸的约翰,夏洛克敷衍地冲玛丽笑了笑,然后大步走进小屋,开始在主屋里踱来踱去,检查房间的每一道缝隙,还不停往窗外张望。

“说真的,”玛丽说,“你们俩到底在干嘛?我明明告诉过你别来找我,明确说过让我自己处理这件事。”她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担忧,“那谁在照顾罗莎?”

玛丽看起来糟透了,虽然约翰估摸着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的双眼浮肿而疲惫,一看就长期缺觉,皮肤苍白,脸上有明显的皱纹。她看起来苍老了,憔悴了。虽然才过去一个星期,但约翰觉得她好像瘦了不少,衣服比平时更松垮地挂在身上。她把头发剪得很短,紧贴头皮,可能是为了方便戴她那无数顶假发,更加凸显出她身材的瘦骨嶙峋。尽管状态不佳,她身上还是带着股狠劲,像把出鞘的刀,那种如果处理不当就会见血的锋芒。约翰心想,这大概就是玛丽过去当杀手时的样子——警觉、锐利、危险。

“莫莉在照顾罗莎,”约翰选择只回答玛丽的第二个问题,“哈德森太太也在帮忙。我们欠她俩人情,”他挠了挠头,“欠了一大堆人情。”

“再说吧,要是你一开始听我的话,别离开伦敦跑来找我……”她恼火地摇头,“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的所有行动都是随机的,就像掷骰——”

拜托,”原本往窗外张望的夏洛克暂时转过身来,“排除所有不可能和不可行的选项后,剩下的可选旅行路线其实相当有限,更不用说你总得和人打交道才能弄到必要的证件和交通工具。而人都长了嘴,事实证明,嘴巴还特别大。”他又转身面向窗户,一根手指拨开窗帘,“找到你其实很简单。”

“我不会说那很简单。”约翰回想起两人过去一个半星期筋疲力尽的奔波。

“行吧,”玛丽说,“所以你们找到我了,而且显然是小菜一碟。”

“再说一遍,”约翰开口道,“这并不是——”

“所以现在呢?”玛丽问,“你们大老远跑来,不顾我的明确反对找到了我。现在你们就站在这儿,然后呢?”

约翰僵住了。这是个合理的问题,他发誓自己明明有过答案。

“不错,约翰,”夏洛克拉好窗帘,走到一边,“虽然我很肯定我们没有被跟踪,但还是希望尽可能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所以你有什么话最好赶紧说出来,我们才好继续下一步行动。”他的脸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情绪。约翰再度想起空荡荡的保险库,但这次并不准确,不是吗?恰恰相反——夏洛克表情的空洞只是为了掩盖存在于表面之下的深邃。

“我——”约翰明明背过台词,他很确定。然而此时此刻,这些话似乎完全从他的脑袋里消失了。

夏洛克朝约翰示意,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约翰拼命回想自己的台词。他今天还练习过,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练习过找到玛丽后要对她说的话。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练习过这些台词。就在那张床上,他练习过,之后夏洛克也躺了上来,在那转瞬即逝的时刻,一切都感觉如此正确,如此美妙,直到约翰又搞砸了一切。他明明有台词的。他知道。

他转向玛丽,她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和我一起回伦敦吧,玛丽。

这就是他的台词。这就是他本来准备说的话。这就是他想要传达的重点,他想要玛丽知道的事。尽管发生了这一切,夏洛克还是帮助他想出了这些台词。尽管发生了这一切,夏洛克还在帮他。尽管发生了这一切,夏洛克依然爱着他,而他也爱着夏洛克,爱得无比疯狂。

约翰吞咽了一下。

和我一起回伦敦吧,玛丽。

“夏洛克说得对,”玛丽说,“我们确实不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太危险了。既然我的线人能告诉你们俩,也可能告诉别人,没人说得准。”

约翰紧紧闭上眼睛。他的大脑好像罢工了,无法组织语言,忘了怎么把想法转化成声音。他要说的话明明很简单——十个字,没一个复杂的。可他就是说不出口。

和我一起回伦敦吧,玛丽。

夏洛克凑近,低下头轻声对约翰说:“约翰,容我再次提醒我们在这间屋子里能停留的时间有限,尤其考虑到我没时间进行彻底的安全检查,也许你该……”

“是啊,”约翰的语气比他预期的要更冲一些,“没错,我知道。”

夏洛克对约翰紧促的语气毫无反应。他后退一步,双手插进口袋。

是时候了,约翰知道。他需要说出那句话,需要带玛丽回伦敦,这样他们三个——他、玛丽和罗莎——才能成为一个家,就像他们原本应该的那样。在伦敦他们会保护玛丽的安全——夏洛克会保护玛丽的安全——一切都会按原本的计划进行,他和玛丽共度余生。正如夏洛克说过的,这是约翰的选择。然而,这不是他想要的。这更不会让他幸福。

和我一起回伦敦吧,玛丽。

“约翰?”玛丽问道。

约翰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他的掌心。他咬着腮帮。他的大脑在尖叫,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明明有台词的,至少曾经有。

是时候了。

约翰上前一步。他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正要踏上战场——肩膀挺直,身体绷成一条线。他的双手紧紧握拳垂在身侧,抓住的却只有空气,仿佛这样就能阻止自己开口。玛丽冷静的眼睛回望着他,面色平和。等待着。

约翰张开了嘴。

就在这时。

事后回想,他记得那个声音,三声轻微的哔哔声,若非房间里如此安静,这细小的电子音根本不会被注意到。当时的约翰几乎没反应过来,他的大脑因睡眠剥夺而迟钝,还在费力组织语言,几乎没有足够时间理解这小小的哔哔声意味着什么并向他的身体发出某种危险可能正在逼近的提示。

那一刻,警告他的是夏洛克。

趴下。”夏洛克大喊。

约翰看见玛丽脸色骤变,意味着她认出了那个声音。她睁大眼睛,面容紧绷发白。他扑过去想按倒她,躲避即将发生的危险,但她灵活地挣脱他的手,在他反应过来以前就冲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他听见夏洛克喊了些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正在移动的夏洛克,他的大衣在身后翻飞。

然后爆炸发生了,一切陷入黑暗。

Chapter 13: 我们从来疯得透彻 We've Always Been Out of Our Minds

Summary:

在芬兰海岸外某个岛屿的寒冷角落,玛丽的小屋里发生了爆炸。

Notes:

本章有少量华玛描写。

Chapter Text

约翰第一次见到玛丽是在她来诊所工作的第二天。原先的前台爱丽丝退休去了乡下,说是要离孙辈近些,或是养些小猎犬之类的,约翰不太确定。他和爱丽丝并不熟络,也没打算去结识玛丽。几个月过去,夏洛克死后人们向他投来的同情目光终于减少,而他作为暴躁孤僻、不愿与人交谈的混蛋名声也终于坐实。这正合他意,他巴不得独自一人在这世上熬过余生。

玛丽敲响他办公室的门时,打扰了他在诊疗间隙望着虚空发呆的心情。

“我是新来的前台,”她伸出手,“玛丽·摩斯坦。”

他握了握手,迟疑许久才尴尬地想起该自报姓名。“华生医生,”他说,“约翰。”

玛丽微笑起来:“他们告诉我你就是那个坏脾气医生。”

约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笑一笑,差点就真笑了:“他们现在这么说?”

玛丽点点头。“每个诊所都有这么一位,”她说,“而在这里大家一致认为就是你。”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约翰说。他确实认同这个评价。他很清楚自从夏洛克死后他变得有多不讨人喜欢,而他无法控制自己,感觉就好像他的一部分也死去了,以一种古怪而荒谬的方式,而那个部分负责快乐。“建议你离我远点。”

“我会酌情考虑的。”玛丽说。

第二天,她突然来到他的办公室,询问钢笔放在哪儿,在门口多逗留了片刻,问了很多关于钢笔的问题。约翰试着开了个玩笑,她笑出了声。第三天,当某个神经质患者赖在诊所不走时,她和约翰一起偷笑起来。

周五那天,玛丽邀请他出去喝一杯。他拒绝了。

她开始直接敲门告诉他病人什么时候来,而不是使用呼叫系统。这个举动起初让他烦躁,但他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在咳嗽流涕和生殖器发炎的病患之间,能看到一张笑脸总是好的。有一次,她注意到他连续三天午餐都啃着同一包可怜兮兮的饼干,便给他带了个三明治。他把三明治里的腌黄瓜挑了出来,她把它们吃掉了。

她再次约他出去喝酒。他还是拒绝了。

直到某天,她突然提起夏洛克。“护士告诉我,你失去了很亲近的人,”她说,“说他在你面前自杀了。”

约翰感到下巴紧绷。他眨了眨眼睛,忍住刺痛的感觉。“嗯。”他说。

“那一定很难受。”玛丽将手搭在他的前臂上。

他盯着她的手,意识到这是很久以来,除了和患者握手外第一次有人触碰他。“嗯。”他说。

“如果你想倾诉,”玛丽慢慢地说,“大家都说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约翰点了点头。他完全想谈这个。他能感觉到玛丽的目光灼烧着他的侧脸。

玛丽似乎并不为沉默而尴尬。她捏了捏他的手臂。约翰听见衣料窸窣声,猜她是时候准备起身离开了。他几乎要熬过这场对话了。

“我一直在想他不可能死,”话语脱口而出时约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一直在想这肯定是个骗局,总有一天我拐过街角,就能看见他穿着那件可笑的大衣站在那里,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计划,然后我们又会出发,开始新的冒险。”

玛丽揉着他的前臂。

“但事情不是这样的,对吧?”约翰说,“我亲眼看着他坠落,看着他……”这些话堵在他的喉咙里,他近乎哽咽,“人不会死而复生。”

“通常不会。”玛丽说。

“就连夏洛克也不行。”约翰用没有被玛丽紧紧抓住的手背擦了擦眼睛。

“那得是多高明的骗局啊。”玛丽说。

这时约翰看着她,终于允许自己真正看见她那双蓝色的眼睛。他心想,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善良和幸福的承诺。

“我想他想得要命。”约翰说。

玛丽对他微笑,她的笑容正衬她的眼睛。“你当然会想。”她说。

她第三次约他出去喝一杯。他答应了。

* * *

约翰认识夏洛克才一个月,这家伙就已经六次把他扔在犯罪现场了。约翰猜大多数正常人被扔一次就该长记性,或者明白其中的暗示,这让约翰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常人。大多数时候这只算个小麻烦,他通常能自己叫到出租车或者跳上地铁,回到贝克街或者去夏洛克那个混蛋所在的任何地方。然而今天,麻烦大了一点。夏洛克把他拖到荒郊野外看泥巴路上的轮胎印,结果突然“”了一声从地上蹦起来,跳进等在那儿的出租车飞驰而去,把约翰一个人扔在原地。

然后开始下雨了。

这种地方本来就很难叫到车,一下雨更是彻底没戏。约翰在雨里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公交站,又在雨里等了老半天才等到公交车,来得比时刻表上晚得多。等约翰回到贝克街时,太阳早就下山了。他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还憋了一肚子火。

当约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楼梯回到公寓时,夏洛克正盯着墙上钉着的一排地图。“你了,”夏洛克说,“我需要你去巴茨医院拿——”他转过身,看到约翰时皱起了眉头,“你湿透了。”

“是啊,”约翰没好气地说,“你把我扔在鸟不拉屎的犯罪现场,没有出租车,附近连个公交站都没有,还他妈下着大雨。”

夏洛克往窗外瞥了一眼:“下雨了?”

“老天啊,夏洛克。”约翰咆哮道。他把湿透的夹克脱下来挂在门边的钩子上,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你是不是根本忘了我在那儿,直到需要我的时候才想起我的存在?”

夏洛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状况:“你生气了。”

没错我当然他妈生气了,”约翰吼道,“你他妈把我丢在了该死的犯罪现场还让我淋着见鬼的雨,你这个自私的混蛋。”

“我得为自己辩护一下,”夏洛克说,“我走的时候还没下雨。”

约翰徒劳地挥了挥胳膊:“这他妈不是重点。”

夏洛克看起来似乎在很努力地思考该说什么,权衡着各种选项。“我很抱歉。”他说。他说这话的语气像在做实验,试探会有什么结果。

“不,你才不觉得抱歉。”约翰摇了摇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干什么,夏洛克。我像条见鬼的小狗一样跟着你到处跑,而你不是贬低我努力做出的每一点贡献,就是在用不着我的时候直接走人——顺便说一句,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夏洛克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去他的,”约翰说,“我冷得要死,没力气吵这个。”他跺着脚上楼回自己房间。湿衣服下的皮肤都泡皱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暖和不起来了。他应该洗个热水澡,但想到要变得更湿就提不起劲。在房间里,他把冰冷的衣服从身上扯下来,扔在角落堆成一团,用手搓着胳膊,深呼吸了几次。

当他走出房间时已经换上了干衣服,感觉身体稍微暖和了一点,发现门外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条叠好的毛巾。尽管约翰极力控制着自己,嘴角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微笑。平心而论这不算什么,但这条毛巾可能是夏洛克做过的最贴心的事了。

约翰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下楼梯。夏洛克站在窗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小提琴琴弦。

“我泡了茶,”夏洛克说。

约翰感觉自己仿佛误入了《阴阳魔界》的某集剧情。

“谢了。”他有点懵地说。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感觉暖意渗入身体。他走回客厅。

“对了,”他说,“你要我去巴茨医院做什么?”

* * *

“你干脆搬过来住吧。”有天玛丽突然说。

约翰躺在玛丽的床上,没穿衣服,身上黏糊糊的,还有点恍惚,盯着天花板发呆。玛丽刚从厕所回来,套了件宽大的衬衫,坐在床沿。

“反正你一周有大半时间都睡这儿,”她说,“离诊所也不远。再说了,”她对他投来一个同情的微笑,“你的公寓太压抑了。”

她说得都对。他确实经常留宿。她的公寓确实离诊所很近。而他的公寓确实压抑,就像他刚回伦敦时住的单间,甚至更糟。不过约翰觉得现在的自己能把任何住处都变得压抑,这是种没人想要也没人需要的超能力。他几乎没把任何东西搬出贝克街,除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外也几乎没添置新物件。他基本住在一个空房间里。所以才会经常睡在玛丽家。

“会不会太快了?”他问道。他们才交往几个月。然而他认识夏洛克的第一天就答应搬去同住了,相比之下这简直慢如蜗牛。不过话又说回来,玛丽毕竟不是夏洛克。

玛丽耸耸肩:“我从不介意快慢。”

“这不是那种很……”约翰想找一个合适的词,却一时找不到,“认真的情侣才会做的事吗?”

玛丽靠回枕头上。“我想是吧,”她说,“我们算认真吗?”

他仰头看她:“你让我搬进来就是为了试探我们认不认真?”

玛丽微笑起来:“这取决于你的回答。”

约翰轻笑出声,玛丽的笑容也更灿烂了。是的,约翰喜欢玛丽的笑容。玛丽的笑容似乎总能让约翰也微笑起来。夏洛克死后,玛丽是唯一能真正让约翰露出笑容的人。他甚至偶尔会感到快乐,这简直不可思议。他在诊所坏脾气医生的名声都快保不住了。他想自己很可能会爱上玛丽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爱上了。

“嗯,”约翰转过头看向天花板,“我想我们是认真的。”

“好吧,”玛丽说,“那么也许你该搬进来。”

于是约翰搬了过去。

* * *

“你最近出现得更频繁了。”有天晚上夏洛克突如其来地说。

约翰头也不抬地继续看小说。“我住在这儿,”他说,“都好几个月了。你把这信息删了?”

“不,”夏洛克说着,在约翰对面的扶手椅坐下,“你以前晚上经常出门,去见那个……”他嫌弃地挥了挥手,“医生。”

“莎拉,”约翰说,“我们分手了。”

“哦。”夏洛克说。

“大概三周前。”

“哦。”

一阵沉默。约翰翻过一页书。

“这种时候,”约翰说,“大多数人会说‘我很抱歉’。”

“我为什么要抱歉?”夏洛克问,“又没和你分手。”

“不,”约翰说,“是替我遗憾。因为我被甩了。”

“哦,”夏洛克说,“我对此也不觉得遗憾。”

约翰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你当然不觉得,”他说,“不过你也许该有点愧疚之心,因为你让我很难保住女朋友。”

“我看不出你缺乏维持恋爱关系的能力跟我有什么关系。”夏洛克说。

“都是些小事,”约翰说着,又翻过一页,“整夜不让我回家,指望我随时听候你的差遣,让我的女朋友身陷险境。诸如此类的事。”

“你自愿参加这些活动,约翰,”夏洛克说,“我不是你的监护人。”

“最后这句我同意,”约翰合上书,敲了敲封面,“不过也不全怪你。其实你甚至都不是主要问题。我和莎拉本来就不合适。”他摇了摇头,“绝对不该和她一起去新西兰,这点不能更肯定了。”

早该告诉你的,约翰。”

约翰轻笑出声。“可能吧。”他抬头瞥了一眼,正好捕捉到夏洛克向上抽动的嘴角。“你是在笑吗?”他问。

夏洛克皱起眉头:“当然没有。”

“你刚才就是在笑,”约翰说,“你对我的分手微笑。听说我分手你很快乐是不是?你个混蛋。对我的伤心事幸灾乐祸。”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得了吧,约翰,”他说,“莎拉既无趣又平庸,在她明智地结束这段关系前你就已经厌倦了。离开她你会开心得多。”他稍稍移开视线,“和一个无趣又平凡的人在一起很荒谬,约翰。你不该如此。”

约翰摇摇头。尽管如此,这会儿他也笑了。“我想,”他说,“这大概是你对我说过最友善的话之一。”

夏洛克轻哼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假装忙碌。

“事实上,”约翰说,“我很肯定这就是你有史以来对我说过友善的话。”

夏洛克装作没听见,夸张地摆弄手机一顿狂敲。

“简直算得上赞美了。”约翰说。

“嗯,”夏洛克说,“别指望有下次。”

* * *

约翰带玛丽去了夏洛克的墓地。这对他而言是件大事——自夏洛克的葬礼后约翰就再没来过。他无法忍受看着那块光洁的花岗岩石板上刻着本不该长眠地下的名字。是时候再去拜访了,他心想。他和玛丽交往已经有段日子,他认定自己爱她,买了戒指,打算求婚。

他正在拼了命地往前看。

如今他已经对玛丽讲过许多夏洛克的事,她几乎知道他们所有的冒险经历,对夏洛克的演绎法理论有一定的了解,并且完全熟悉夏洛克所有恼人又可爱的怪癖。

“有时我几乎感觉他还活着。”她曾经说。

“是啊,”约翰说,“这才是问题所在。”

夏洛克的墓前冷得刺骨。约翰把夹克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一手插进口袋里,另一只手紧握着站在他旁边瑟瑟发抖的玛丽。他面对着那块近两年没见过的冰冷花岗岩墓碑。他对此无话可说。至少没有话能大声说出口。

“真奇怪,”玛丽笑道,“感觉有点像你把我介绍给你的前男友似的。”

约翰发出的声音绝不是笑声。

玛丽拍了拍墓碑顶部:“很高兴认识你,夏洛克。”

约翰紧紧抓住玛丽的手,把她往回拽。他真希望她别碰那块石头。

玛丽微微弯下腰,仿佛在对墓碑说悄悄话。“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他的,夏洛克。我会好好对他。”她又笑了起来。

约翰意识到自己可能把她的手捏得太紧了。

玛丽转身对他说:“去吃午饭?”

约翰觉得自己好像要吐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玛丽转过身去,拉着他的胳膊。约翰却站在原地,眼睛仍然盯着那块该死的墓碑。他希望能和夏洛克单独待一会儿,但这多么荒谬,因为那只是块花岗岩。这毫无意义。

他下颌紧绷。他本指望这次拜访能带来释然。他计划很快向玛丽求婚,很可能是下周,他在兰马克餐厅预定了晚餐,做好了准备。他正在往前看。该死的,他会往前看。绝对没理由喉咙发紧,眼眶发热。

别死,约翰心想。求你了。为了我。活过来。

玛丽又拽了拽他的胳膊。“走吗?”她问。

约翰跟了上去。

* * *

事后回想起来,约翰知道自己本该做得更多。

事后回想起来,他本不该轻信夏洛克那个拙劣的谎言,说什么哈德森太太中枪了。但凡他那时有留心观察,就能当场识破这个骗局。他本不该离开夏洛克身边,更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说他是台机器

事后回想起来,他本不该听夏洛克的话,傻站在医院对面的人行道上。他本该冲进大楼,想方设法爬上屋顶,把夏洛克从楼顶边缘拽回来,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松手。他本该更努力去救他,拼上性命去救他。

事后回想起来,他本该在电话里更有说服力。他本该哀求夏洛克不要跳。他本该恳求他,如果有必要,哪怕跪下来求他。他本该告诉夏洛克,他的自杀也会要了约翰的命,光是看着夏洛克站在楼顶边缘就让约翰痛不欲生。他本该告诉夏洛克,他生命中没有夏洛克的前三十七年是怎样的煎熬,而他绝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事后回想起来,他本该在看到夏洛克把手机扔到一边的那一刻就冲上前去。他本该试着做点什么,试着接住夏洛克坠落的身体,即使这意味着他自己会被压死。

事后回想起来,他本该早点告诉夏洛克自己有多在乎他。

事后回想起来,他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当然,当约翰亲眼看着夏洛克从屋顶边缘跌落的时候,这些念头都不曾闪现。这些想法都是事后才冒出来的,一长串后见之明让他在深夜辗转难眠,让他的梦境血迹斑斑。在那一刻,约翰的脑中几乎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白茫茫的惊恐尖叫。他唯一记得的那个词,就是夏洛克的名字。

他的心理医生告诉他,这种思维方式既无益处也不准确。她告诉他,这是典型的后见之明偏误,约翰在用事后才获得的知识苛责当时的自己。她告诉他,在那种情况下,约翰已经尽他所能。她告诉他要原谅自己。

约翰嘴上说自己明白了

事后回想起来,他他妈的什么都没明白。

* * *

“你到底打不打算求婚?”玛丽问道。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小口啜饮着一杯茶。

“嗯?”约翰从报纸上抬起头。

“向我求婚啊,”玛丽说,“你到底要不要行动?”

“我不是已经求过了吗?”约翰把报纸放在膝盖上,“在餐厅?”

“不,”玛丽说,“你刚要开口,一段没排练过的简短演讲都没说完,那个时刻的真正主角就出现了。在那以后,你也没补上正式求婚的部分。”

约翰指指她的手:“戒指你都戴上了。”

“是戴了,”玛丽说,“但我还是想要被问那个问题。你知道的,那句正式的提问。”

“好吧,”约翰觉得她说得没错,“你愿意嫁给我吗?”

玛丽大笑起来。“这也太糟糕了,”她说,“你可以做得更好。”

“好吧。”约翰把报纸放在沙发上,单膝跪下,面向着玛丽。他觉得应该正式一点。“玛丽——”

玛丽把杯子放在咖啡桌上,伸出一只手:“等等,在你开始前……”

“请别告诉我你要拒绝我。”约翰说。

玛丽淡淡地微笑了一下。“不,”她说,“只是……关于夏洛克。”

约翰低下了头。“天啊。”他低声喃喃。

“你和夏洛克之间似乎有一种……”她斟酌着用词,“特殊的联结,这种联结比我们相识更早。我知道当他让你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你有多崩溃,也看得出他对你有多重要。而且约翰——”她顿了顿,直到约翰抬起眼睛看着她,“我看得出你对他有多重要。”

约翰轻笑一声。“好吧,”他说,“那可是夏洛克,所以你得调整一下对这一点的期望。”

“我觉得没必要,”玛丽说,“我也不担心。我只是想确认,在我们更进一步之前,你的生活中是否有空间能同时容下我们两个人。我和夏洛克。”

“玛丽,”约翰稍微调整了下跪姿,“我本不该向你解释这个,但你知道我和夏洛克之间从来没有——”

“放轻松,士兵,”玛丽说,“我不是在问这个。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能否同时装下两个人,”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还是说我们中得有个人收拾行李走人?”

约翰思考着夏洛克在他生命中的存在,即使在他以为夏洛克已经死去的两年里,夏洛克依然占据着他的思绪、梦境和快乐。他想起了过去那些愤怒不满的前女友们,她们都控诉约翰永远不会像在乎夏洛克那样在乎她们。他想起这些指责对他的伤害从未超过一瞬间,主要是因为在一切结束后他总能回到贝克街。他觉得玛丽可能说中了什么。

,他心想,我已经向前看了。

“我的心足够大,”他说,“能同时装下你们两个人。”

“好吧,”玛丽微笑着说,“那就继续吧。”

然后她说了愿意。

* * *

在地铁车厢炸弹即将爆炸的最后时刻——就是夏洛克那个混蛋不带后援就带他们来找的那个炸弹,也是夏洛克那个混蛋不知道怎么拆除的那个炸弹——约翰觉得就这么结局也好。这当然比他预期的时间要早得多,但考虑到多年前在阿富汗的那颗子弹差点就要了他的命,之后的一切都可以算是额外奖励。额外奖励的时间总归是有限的,约翰心想。

几分钟前他或许还有机会逃跑,但约翰并不打算那么做。他当然不会把夏洛克独自留在这里,一个人等着被炸成碎片。约翰一起被炸成碎片也不是什么理想情况,但他觉得就这么结局也好。

就这么结局也好,因为如果他对自己诚实的话,这不算太糟糕的死法。在一次冒险中,试图拯救这座城市,做些有意义的事,和夏洛克一起。最后这点似乎尤为重要。约翰心想,如果可以选择一种死法,任何死法,他会说其实无所谓,只要是在夏洛克身边。从这个意义上说,约翰觉得今天被炸弹炸成碎片是最完美的死法。他闭上了眼睛。

夏洛克开始大笑起来。

* * *

“该死,”出租车把他和夏洛克送到贝克街时,约翰看了眼手机,“玛丽已经在公寓等我们一个小时了。”

“她肯定会理解你是被不可抗力耽搁了,”夏洛克说,“字面意义上的。”

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他们俩刚刚追捕完一伙入室抢劫犯,抢劫犯在行窃过程中被当场抓获,激烈反抗,先是发生了一场混战,后来又演变成小型劫持人质事件。这个下午比约翰预计的要漫长得多。他感觉棒极了。

“她不会喜欢那样的。”约翰低头看着自己擦伤流血的手指关节说。

“你的主婚人也不会,”夏洛克说着,打开221B的门,回头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约翰,“你们下午约了主婚人见面,记得吗?”

约翰确实忘了。“见鬼。”他说。没有什么比带着淤青和血迹出现在主婚人面前更能让他对这对幸福的新人产生好感和信心了。

“我的建议是将脏话控制在最低限度,”夏洛克说,“听说神职人员不赞同这种事。”

在楼上的公寓里,玛丽正盯着夏洛克贴满婚礼细节的那面墙——座位表、宾客名单、菜单,甚至还有看起来像是历年来婚礼派对的医疗记录之类的东西。

“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了,”玛丽指着墙说,“可视化确实有帮助。”

“信息量太大了。”约翰说,因为确实如此。整面墙几乎都被贴满了。约翰感觉怪怪的,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居然包含了这么多信息,以至于需要用整面墙来展示。

“婚礼本来就很复杂。”夏洛克走到墙前,开始撕下几张看起来是女士礼服设计的草图。

玛丽指着那些草图。“艾米丽还在纠结礼服的剪裁问题。”她说,“当然,其他伴娘都很喜欢,但艾米丽坚持——”

“我已经说服她了。”夏洛克说。

“什么?”约翰问。

“我已经说服她了,”夏洛克重复道,“她会穿这件礼服,而且她同意从现在开始不再对此发表任何负面评论。”

玛丽眯起眼睛看着他。

“否则她的秘密社交媒体账号就会被匿名转发给她未婚夫。”夏洛克说。

“好吧,”玛丽说,“嗯。关于这点我还有些后续问题。”

“到目前为止你到底亲自威胁了多少婚礼宾客?”约翰拉开一把椅子坐在桌旁,桌子上莫名其妙地堆满了更多与婚礼相关的文件。

夏洛克目光游移:“你要精确数字还是大概估算?”

约翰叹了口气。据他统计,当前这个数字已经相当可观了。“你知道吧,伴郎的职责描述里,”约翰说,“并不包括胁迫婚礼宾客举止得体。”

“所以约翰那位可怕的姑婆奇迹般地决定不来婚礼是你干的?”玛丽问道。

“可能吧,”夏洛克说,“虽然更多是因为她的赌债问题。”

“哦,”约翰说,“呃,我想,那还真是谢了。”比阿特丽斯姑婆确实让人难以忍受。

玛丽看了看手表,轻推约翰。“我们大概十五分钟后就该出发了,”她说,“去见主婚人。”

“我记得,”约翰看了一眼夏洛克,“你也要一起去吗?”到目前为止,夏洛克参与了他和玛丽绝大部分的婚礼策划工作。他们挑选场地、试吃餐点和挑选请柬用纸时,夏洛克全都在场,天哪。玛丽说他甚至不请自来地出现在她的婚纱试穿现场。她后来说,他说服了老板给婚纱降价,因为他不知怎么获知了婚纱上每块布料的底价,计算出商家利润高得离谱,为我们节省了近七百英镑。因此,他们其实没理由拒绝夏洛克的帮助,尽管他们也确实得到了不少商家的异样眼神。

夏洛克摆弄着桌上的一些文件。

“嗯,”玛丽说,“我觉得见主婚人不需要三个人一起去。他大概只想了解我们俩的事。我们的关系,对未来的计划。诸如此类的事情。”

“夏洛克可能对这一切都清楚得很,”约翰试图用玩笑的语气说,尽管这就是事实,“他可能比我回答得更好。”这个笑话并不高明,约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莫名有些失望夏洛克不一起去。即使过了好几个月,他有时仍然难以相信夏洛克真的死而复生了,所以珍惜每一个能和他共处的机会。

玛丽眯眼盯着桌上的一张纸,把纸举到脸前仔细查看。“这上面是有血吗?”她问道。

夏洛克检查了一下。“啊,”他说,“是的。”

玛丽手一松,纸片飘回桌上:“血是怎么沾上去的?”

“可能是因为这个。”夏洛克把外套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前臂上的一道伤口,血正从衬衫里渗出来。

“老,夏洛克,”约翰立刻从座位上起身检查夏洛克的手臂,“什么时候弄的?”

“有个劫匪带了刀。”夏洛克听起来几乎有些无聊。

约翰叹了口气,这种事比他希望的更常发生。“过来。”他把夏洛克拉进洗手间。

“十五分钟。”玛丽在他们身后高声提醒。

夏洛克和约翰两人都精通伤口处理。夏洛克坐在马桶盖上卷起袖子,约翰从洗手池下拿出医药箱。他跪在夏洛克两膝之间,检查他手臂的伤口。

“可能你本来需要缝几针,”他说,“但已经开始凝结了,我还是直接包扎吧。”

“我相信你的判断,医生。”夏洛克微微笑着说。

约翰弄湿了一块法兰绒布,开始清理伤口。“你得更小心一点,夏洛克,”他说,“看在上帝的份上,受伤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这可能会感染的。”

“不必担心,”夏洛克说,“我有信心只用一只手也能完成伴郎的职责。”

约翰轻笑着摇了摇头。擦去多余的血迹后,伤口看起来没那么可怕了,相对较浅,而且幸运地避开了主要血管。约翰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涌上一阵保护欲的刺痛,他需要夏洛克尽可能长久地保持完好无损。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夏洛克?”约翰问道,眼睛仍然盯着夏洛克的手臂,“帮了这么多忙。我不是不感激,只是……你没有义务做这些。”

“我喜欢婚礼。”夏洛克说。

约翰笑出声来,抬眼瞥了一下夏洛克:“才怪。”

“好吧,”夏洛克说,“我喜欢你。”

约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在夏洛克继续说了下去。

“你想要这场婚礼,”夏洛克说,主要是对着地板说的,“而我希望你幸福。我让你难过的事已经够多了,我想作出弥补。”

约翰抬头凝视着夏洛克,不确定该如何作答。约翰想说,他幸福,光是夏洛克的存在,仅仅是夏洛克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这个简单事实,就足以让约翰感到超乎想象的幸福。夏洛克根本不需要做这些——威胁伴娘、和商家讨价还价、策划约翰的整个婚礼——因为只要夏洛克还是夏洛克,就能让约翰幸福。约翰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停下了清理夏洛克伤口的动作,只是握着他的手臂。

“夏洛克……”约翰刚开口。

玛丽把头探进洗手间。“十分钟,”她说,“我不想迟到。既然他突然有空了,最好别让他等。”

约翰含糊地应了一声。他们俩都特别中意这位主婚人,年纪够大显得睿智,又不会老到用满口圣经咄咄逼人。可惜的是,他在约翰和玛丽计划结婚的那天原本安排要参加另一场婚礼。玄妙的是,直到最近为止。

“我们的主婚人怎么突然又有空了?”约翰问,“他说原因了吗?”

“没有,”玛丽说,“但我有几个猜测。”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夏洛克。

夏洛克盯着地板。

“夏洛克?”约翰问。

“我可能说服了那对碍事的情侣腾出日期。”夏洛克说。

“夏洛克。”约翰说。

夏洛克继续盯着地板。“我可能已经说服了他们取消婚礼。”

夏洛克。”

“他们俩都在出轨,”夏洛克说,“这样对他们更好,真的。”

约翰笑出声来。他从医药箱里取出纱布。“好吧,嗯,谢谢,”他说,“这是越来越长的非伴郎职责清单上的又一项。”

“我完成工作向来精益求精,约翰。”夏洛克说。

“可不是吗,”约翰轻笑着把纱布按在夏洛克手臂上,“按在这里别动。”他指示道,一边摸索着绷带。

“他有说他为你的单身派对做了什么计划吗?”玛丽问。

约翰抬头看向夏洛克。“不。”他慢吞吞地回答。他的单身派对在一周后,但他对夏洛克的安排几乎一无所知。“我会想知道吗?”

夏洛克的眼睛紧盯着他按在手臂上的纱布:“很傻的安排。”

“才不傻,”玛丽说,“很可爱。告诉他,夏洛克。”

“我们要去喝酒。”夏洛克说。

“哦,”约翰说,“嗯,那没什么——”

“——在我们发现过尸体的每条街上。”夏洛克脱口而出。

“哦。”约翰说。

“看吧?”玛丽笑咧了嘴,“是不是很可爱?”

“我不会用可爱这个词。”夏洛克嘟囔。

“不,”约翰说,“这……”这确实很可爱,以它特有的古怪方式。这也非常夏洛克,约翰不会有别的期待。老天,他也不有别的期待。但这个安排的确出乎意料,经过了深思熟虑——甚至称得上感情用事。这是一种庆祝,对他们共同时光的纪念。这是夏洛克在以他独有的方式告诉约翰,他们的冒险值得铭记,意义非凡。“这很棒,夏洛克。”

“尽管我哥哥、整个苏格兰场以及你博客的某些读者可能不这么认为,”夏洛克说,“但我确实具备友善的能力。”

“我知道你有。”约翰抬头对着夏洛克微笑,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感动。这时他意识到自己正跪在夏洛克面前,像个笨蛋一样对他傻笑,还毫无必要地双手捧着他的胳膊。他轻咳一声,低头看向夏洛克的胳膊,撕开了绷带的包装纸。

“现在告诉他那个应用的事。”玛丽说。

夏洛克再次移开视线。

“什么应用?”约翰问。

“在莫莉的帮助下,”夏洛克说,“我开发出一种万无一失的算法,可以精准计算出我们的最佳酒精摄入量。”

“你可真行。”约翰说。

“这确实是一系列相当复杂的计算,”夏洛克语气中的骄傲多过尴尬,“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约翰微笑起来:“说来听听。”

夏洛克没能完全掩藏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需要考虑很多变量,”他说,“首先是家族饮酒史——不得不说你这边的情况让计算变得很复杂。然后是个人饮酒史,包括持续时间和频率。接着是常规因素——身高、体重、体脂率、新陈代谢。你比我最初计算时轻了一磅,所以需要微调。不过没关系,反正最后还要控制那些更难预测的变量,比如当天的食物摄入量以及——”

约翰把绷带贴在夏洛克手臂上,轻轻按实,夏洛克的手臂在他掌心的感觉很温暖。他用眼角余光瞥见玛丽对他使眼色,她在偷笑,朝他做了个手势——看吧约翰,我要说的就是这个。约翰咧嘴一笑,目光转回夏洛克,他正滔滔不绝地解释如何用复杂的数学公式精确计算啤酒在约翰体内转化为尿液所需的时间。

我的心足够大,约翰想,大到能同时装下他们两个人。

* * *

从停机坪开车回家的路上几乎一片死寂,这对约翰来说完全没问题,他有太多事情需要思考——他与妻子本就脆弱的和解、差点永远失去被流放东欧的挚友、一个全国都以为早已死亡的罪犯似乎卷土重来——然而约翰正竭力避免思考这些事中的任何一件,因为每当他试图理清头绪,眼前浮现的就只有他们两人在停机坪上告别时的夏洛克,而这个画面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翻腾不已。当夏洛克的飞机起飞时,约翰攥紧玛丽的手有些过分用力了,仿佛她是唯一能将他拴在伦敦土地上的东西。而当飞机调头时,他又因激动而颤抖着松开了她的手。谢天谢地,玛丽对这个话题只字未提,只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任由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当麦考夫把夏洛克塞进政府公务车去听取汇报时,夏洛克仍然因药物作用而神经质还略显恍惚,现在表面上他是个自由人了。夏洛克钻进车前向约翰投去一个悲伤的眼神,那个眼神约翰既不完全理解也不想去深究。对于约翰而言,他也自由了。自由地继续自己选择的生活。自由地与玛丽一起回家,知道她会平安无事。一切都皆大欢喜。

然而此刻的约翰却并不觉得有多欢喜。

“我一直在想,”玛丽的话打破了沉默,“你会和他一起上飞机。”

约翰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刻意专注于道路。

“你想吗?”玛丽问,“我是说,和他一起上飞机?和他一起踏上他计划的冒险之旅,哪怕意味着你们俩都会死?”

“那可不是负责任的行为。”约翰说,两人都假装这话回答了她的问题。沉默重新笼罩车厢,他们继续向前行驶,约翰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锁定前方道路。

他们快到家了,十五分钟后就能回到公寓,继续共同生活。郊区车流稀少,如果约翰加快车速,十分钟就能到家。他没有加速。

“他对你说了什么?”玛丽问,“你们俩谈话的时候?”

约翰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应该用他的名字给我们的孩子取名。”他朝玛丽隆起的肚子点了点头,他们已经商量好要给孩子取名为凯瑟琳。

“就这些?”玛丽问道,语气听上去充满怀疑。

“就这些。”约翰说,尽管他理解玛丽的怀疑。他自己也觉得夏洛克似乎应该再多说些什么,似乎有什么话本该告诉他,夏洛克却决定闭口不言。而就约翰而言,他同样也有未说出口的话,尽管现在说这些似乎毫无意义。

前一天晚上他整晚都梦见了夏洛克,现在他只觉得累,很累,累到精疲力竭。

“幸好他最终没走成,”玛丽用夸张的欢快语气说,“你不用失去他两次。”

三次,约翰心想。你开枪那次是第二次,他在手术台上死过一次。如今我已经差点失去他三次,多出了三倍。见鬼,一次都嫌多。当然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应道:“对。”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们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们能行,”玛丽说,“你和我,对吧?我们可以挺过去吗?”

约翰双手握紧方向盘,事实上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是的,”他说,“我们可以。”他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谎言。

* * *

“这个怎么样?”约翰问道,“入室盗窃,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甚至都没触发警报器。镜子上留了张字条,写着‘该你出招了’。有点意思,对吧?”

夏洛克在一堆毯子下面发出含糊的咕哝声。随着时间推移,约翰逐渐知道这种含糊的咕哝声代表

“好吧,”约翰说,“嗯,这里还有很多,我们总能找到一个。”

又是一声含糊的咕哝。

距离夏洛克短暂流放归来已经过去三个月,他的情绪却每况愈下。大部分时间他似乎都是平躺着度过的,区别只在于约翰发现他是躺在沙发上还是躺在床上。今天夏洛克选择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家里能找到的所有毯子。约翰盘腿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卧室墙壁,浏览着网站,拼命寻找一个能让夏洛克决定再次直立的案子。他特意跟诊所请了假,和玛丽调换了照顾罗莎的时间,从早上到下午照看女儿,好让玛丽在晚上接手,约翰才能来贝克街。即便如此,约翰也没有一整晚的时间,他希望能快点找到让夏洛克感兴趣的案子。显然他失算了。

“这有一个,”约翰说,“小女孩的狗在一周前失踪了,她妈妈说狗被车撞死了,但小女孩坚称她还能听见狗叫声,好像是从墙里传出来的。”他抬头看了眼夏洛克,有时候夏洛克会对小孩子的求助感兴趣。但毯子堆纹丝不动。约翰继续往下刷。

尽管夏洛克整天躺着,但显然并没有睡着。他眼圈发黑,面容憔悴,整个人冷漠疏离,仿佛心思在别处。约翰知道夏洛克的作息本就不规律,特别是有案子的时候,但这次似乎不一样。这次像是夏洛克拼命想入睡,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约翰的手机嗡嗡作响。是玛丽。今晚她已经发了好几条短信,大多在问他几点回家。到目前为止他一条都没回。约翰心想,我从早上七点照顾罗莎到下午三点,你陪她熬到睡觉时间总没问题吧。

“这个呢?”约翰问道,现在刷到的都是些可能已经自行解决的旧案子了,“一个女人的丈夫突然消失了——就那么‘’的一声不见了——但她时不时会收到一个屏蔽号码发来的短信——”

“无聊。”毯子下面传来夏洛克的声音。

手机又振了一下,约翰直接划掉了短信通知,看都没看。他很忙。他不是在消极抵抗。绝对不是

约翰叹了口气,徒劳地刷完剩下的案件信息,关掉屏幕把手机放在地上。他的努力似乎都毫无意义。

看到夏洛克这副模样让约翰心里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痛楚。他当然早已习惯夏洛克情绪的大起大落——查案进展顺利时的极端亢奋,无所事事时具有破坏性的无聊——但他从未见过夏洛克这副样子。夏洛克似乎在承受某种痛苦。至于原因,约翰毫无头绪。他只知道此刻自己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爬上床抱住夏洛克,抚摸他的卷发,告诉他无论什么在伤害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几乎难以抑制。

“我在这里打扰你了吗?”约翰问道。他害怕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还是得问。他无法摆脱那种感觉,总觉得自己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夏洛克发出表示否定的含糊咕哝声,但这个回答对约翰来说远远不够。

“我可以走,”约翰说,“如果你想一个人待着。”

毯子堆动了动。夏洛克的头顶从毯子边缘探了出来,蓬乱的卷发几乎把两只眼睛都遮住了。“这里随时欢迎你,约翰。”他说。

约翰允许自己露出一丝微笑。他很感激夏洛克的回答,主要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此刻根本不想回家。尽管他们尝试维系婚姻,但和玛丽相处仍然让人不自在,罗莎的出生也没有改变什么,只是让约翰在不自在之余又增加了疲惫。待在贝克街只会提醒约翰,有时候自己的家反而不像家。他尽量不去多想,他知道纠结这个只会让人发疯,但这种感觉挥之不去。

约翰听见前门被猛地打开,撞在墙上的声音像是被一只相当不耐烦的脚踹开的。随后门又砰地关上了,沉重的脚步声踏上楼梯。

约翰皱起眉头看着夏洛克。“客户?”他问。

夏洛克把头缩回毯子下面。“不完全是。”他说。

约翰慢慢站起身,在地板上坐了太久让他的好几根骨头都发出抗议。他一瘸一拐地朝走廊走去,正好看见玛丽冲进公寓,一只胳膊提着罗莎的各种用品,另一只手抱着睡在背带里的罗莎。

“玛丽——”约翰刚要开口。

“我一直在发短信,”玛丽说,“你忙着伺候忧郁的爵士大人,连见鬼的手机都没空看?”她把婴儿背带塞进他手里,罗莎微微颠了一下,她轻轻哼唧了一声,但万幸的是没被弄醒。

“呃,是啊,”约翰说,他觉得这不完全算撒谎,“我以为你说晚上有空照看罗莎,我才过来的。”

“本来是,”玛丽把那个装满了罗莎整晚所需婴儿用品的超大袋子扔在地上,“情况有变,我得走了。”玛丽看起来行色匆匆,心烦意乱。

“一切都还好吗?”约翰问道,调整了一下怀里罗莎的背带。

“当然了,”玛丽挤出一个假到连约翰都看得出来的笑容,“临时有事。读书俱乐部。完全忘了这茬。说好要带饼干去的。”

约翰太疲惫也太困惑,甚至没意识到这个借口有多拙劣。

他把罗莎的背带放在厨房桌子上,轻轻推开几个装着天知道是什么的烧杯,给她腾出空间。“我希望你能提前说一声,玛丽,”他说,“我本来可能和夏洛克出去办案了。”

“嗯,”玛丽说,“但你们没出去,不是吗?所以一切都刚刚好。”她一定看到了约翰脸上闪过的怒意,因为她的表情软化下来,压低了声音,“他还是……?”

“对,”约翰不太想谈论这件事,“老样子。”

“这不像他,”玛丽说,“消沉这么久。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约翰回头瞥了眼卧室,毯子堆纹丝不动。“嗯,”他说,“他不久前刚杀了个人。”为了你,他没说出口,“可能需要点时间来调整自己。”他的语气比人们通常建议的可能更简短生硬些,但约翰累得顾不上这些。

“约翰,”玛丽似乎很恼火,像是反复提醒他捡起地上的湿毛巾却毫无效果后的那种疲惫,“我真希望你别再总提这事了。”

“你是说夏洛克为了保护你杀了个人这事?”约翰压低嗓门但语气严厉,“还是他差点因此被派去执行自杀任务这事?或者他能回到伦敦全靠某种奇怪的运气这事?”他假装思考的样子。约翰知道他像个混蛋,但此刻似乎控制不住自己。“不,我想我会继续提,如果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玛丽摇摇头。“你一直在责怪我,”她说,“这太荒谬了。”她拿起自己的手袋挎在肩上,朝门口走去。

约翰跟上去,尽量压低声音。“我不是……责怪……”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不完全是真话。

玛丽在楼梯口停下脚步。“你要知道他做那些都不是为了我,”玛丽同样压低声音厉声道,“不管他怎么说,没有一件事真是为了,真没有。你又不是白痴,约翰·华生。我知道你也明白。”

“是吗?”约翰嘶声道,凑近她,以免被夏洛克听见,“那他到底是为了谁,玛丽?因为那显然不是在替收拾烂摊子,因为前刺客身份被勒索的人又不是我。”

玛丽满脸恼火。“好吧,”她说,“看来你确实是个白痴。”

“行,”约翰说,“我是个白痴。但这对现状并没带来多少改变。”

玛丽叹了口气,看起来非常、非常疲惫。“信不信由你,”她说,“我做这些事不是想让你痛苦。信不信由你,我爱你,希望你和我在一起能幸福。”

约翰小心地放慢呼吸,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

“这种时候,”玛丽说,“你该说你也爱我,希望我也幸福。”

约翰感觉喉咙好像梗住了。他知道谈话是挽救婚姻的关键,但此刻他连眼神交流都感到棘手。他站在她面前,盯着她右耳边的墙壁,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呼吸。

玛丽只多看了他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可能是悲伤的光芒。然后她重新整理情绪,转身下楼。“我可能会晚点回来。”她头也不回地喊道,说完就离开了,关门的力度在约翰看来超出必要。

如同上了发条,罗莎哭了起来。

约翰闭上眼睛。好吧

他把罗莎从背带里抱出来,在怀里轻轻摇晃。夜间喂奶时间已经过了,似乎也不需要换尿布。不,这只是闹觉,她因为在陌生的地方醒来而感到不安,用哭声发泄自己的沮丧,折磨整栋楼的耳膜。

“没事的,小家伙,”约翰轻声哄道,“你很好,安静下来。”

将近三个月大的罗莎还不太懂英语,根本不听他的,哭得更大声了,小脸上挂满大颗大颗的眼泪。约翰继续喃喃着无意义的安抚话语,抱着她在起居室走来走去,希望哭声不会过分打扰夏洛克、哈德森太太和整条街的人。

“看来你今晚又要履行父亲的职责了。”

约翰抬起头。夏洛克就站在厨房门口——在罗莎的哭声中,约翰甚至没听见他离开卧室。他穿着过大的背心和睡裤,敞开的睡袍在身体两侧飘动。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好几天没刮胡子了。尽管如此,看到他下床约翰还是非常高兴。

“看来是这样。”他说。他把罗莎抱在怀里轻轻摇晃,试图让她的嘴巴离自己已经嗡嗡作响的耳朵远点。“抱歉,她现在只是……有点不高兴。”

“我们不都是这样吗?”夏洛克走到约翰身边,从他怀里接过罗莎,把她转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还在继续大哭特哭。

约翰本想说些什么,说夏洛克不用费心哄罗莎,约翰会尽快带着哭闹的婴儿离开夏洛克的公寓,但这是他今晚见过夏洛克最有活力的时刻,他不想搞砸了。于是他看着夏洛克抱着罗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轻拍她的背,似乎不介意她把口水蹭在他的睡袍上。在他的走动间,她安静了一点,哭声也不再那么刺耳了。

“如果你能哄她安静睡觉,”约翰说,“你可能就得把她留下来了。”

夏洛克陷进他的扶手椅里,身体微微倾斜出一个缓坡。他把罗莎从肩上移开,靠在自己胸前。她蜷起小腿,依偎在他身上,哭声渐弱变成了呜咽。他轻拍她的背,低声哼着。

约翰在两人对面自己的扶手椅上坐下,着迷地看着这一幕。他这辈子从没想过会亲眼目睹夏洛克·福尔摩斯哄他女儿睡觉。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打瞌睡间梦见了这幅景象。

几分钟后,罗莎停止了哭泣。她打起盹来,捏着小拳头抵在嘴边,安静地趴在夏洛克胸前。

“你真他妈是个天才。”约翰小声说。

夏洛克微微笑了。“我一直跟你这么说,约翰,”他说,“总有一天你会听进去的。”

“嗯,”约翰说,“我想这意味着我们今晚找不到案子了。”

“我们刚刚解决了一个案子,”夏洛克说,“难哄的婴儿案。也许你可以趁她睡着把案子写下来。”

约翰轻笑。“你有意识到吗,”他指着他们两个,“既然她睡着了,你就没法动了?你整晚都得保持这个姿势。”

“我想我能应付。”夏洛克说,这一刻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们两个——现在是三个了,约翰心想——在壁炉前共度的宁静夜晚。约翰心中对这个男人涌起一阵酸楚的柔情,这股情绪像要用爪子扒开约翰的胸膛钻进去,重新排列他的器官来给自己腾地方。约翰发现此刻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夏洛克微笑,而夏洛克似乎也满足于回以微笑。他看起来仍然疲惫,但几个月来第一次显得平静。

过了一会儿,约翰看到夏洛克的头开始一点一点地靠在椅垫上。他的眼睛闭上,头歪向一边,呼吸开始变得低沉平稳。他的手仍然搭在罗莎背上,让她贴着自己起伏的胸膛。约翰不确定为什么如此美好的景象会让他心碎,但此刻似乎正在发生这样的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尽量不发出任何突兀的声音。他给玛丽发了条短信。

罗莎睡得很香,我想我们俩就在这里过夜了。明天见。

他想了想,又敲出第二条短信。祝你在读书俱乐部玩得开心。

他再没收到她的回复。

* * *

夏洛克在他体内,感觉就像回家一样。

这是个错误,约翰知道这是个错误,但这感觉并不像错误。这感觉更像是一直以来缺失的东西,那块拼图碎片让约翰终于理解了整幅画面。夏洛克跪在他身上,抓着他的大腿,缓慢的动作让约翰想要尖叫,约翰需要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夏洛克把约翰身体拉直,重心后移落在脚跟,引导约翰坐到他的阴茎上。他们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约翰能感觉到夏洛克的心跳透过胸腔传来,仿佛这颗跳动的心脏摇撼着他的整个身体。

“看着我。”夏洛克说。约翰害怕睁开眼睛,因为他知道一旦看了他会永远迷失其中。但他还是睁开了眼,夏洛克明亮的目光仿佛滑进他的身体,渗入他的皮肤,让他充满温暖。此前约翰从未见过夏洛克用这种眼神看他——无论是来自夏洛克,还是来自其他任何人。

约翰感到肺里的氧气全都离他而去,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因为这是一个绝对算不上错误的错误。这是会终结他的东西,是将他的生命(生活)干净利落劈成两半的刀刃。他内心的一切都在尖叫着要他移开视线,这太超过了,几秒钟内他就会无可救药,对自己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约翰无法移开视线,永远无法移开。

天啊,约翰心想,我爱上他了。

但约翰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从遇见夏洛克的第一天起,听他在出租车后座滔滔不绝地推理,看着他在连环谋杀案现场惹恼一群警察,站在大学的窗户前开枪打死一名连环杀手,然后在警戒线后面望着夏洛克,知道哪怕重复一千次他也依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在那一夜就知道了,他单身派对那一夜。当他把夏洛克的嘴唇拉向自己,感受自己在夏洛克怀中,让夏洛克进入自己身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忘记了——酒精让他忘记了——但夏洛克关于记忆的说法似乎一直是对的。你永远不会真正忘记任何事情,你只需要找到回忆的路。夏洛克在他体内移动,用眼神将他撕碎,约翰知道他再也不会忘记了。

当然,这很不幸,因为约翰需要忘记。他一开始就不应该知道。他不能知道——这是不对的。玛丽在家里等他,除了她,他不该这样爱任何人。然而,此时此刻,他满脑子想的只有夏洛克,还有那双让他想要哭泣的美丽眼睛。

“别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夏洛克说。

一切都结束得太快了。

* * *

在芬兰海岸外某个岛屿的寒冷角落,玛丽的小屋里发生了爆炸。巨响几乎染上了爆炸的颜色,约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尖啸燃烧。奔逃声、呼喊声混作一团,所有景象都模糊不清。约翰甚至不确定自己的身体在这个空间中处于什么位置。他可能在移动,但具体是身体哪部分在动却是个谜。房屋在他周围坍塌成碎片,约翰确信他们都要死了。

夏洛克曾经问过约翰他会说什么。如果遭到谋杀,在生命的最后几秒,他会说什么?当时,约翰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毕竟他在阿富汗亲身体验过——那地方教会了他。这种事似乎一旦知晓就永远不会忘记。这似乎是个永恒的答案。

正因如此,当约翰发现自己的答案已经改变时,他有些惊讶。此刻天花板在他周围轰然坍塌,房间里充斥着刺眼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身上,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即将死去,而他所能做的,只是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夏洛克的名字。

事后回想起来,正是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事后回想起来,他早该明白的。

Chapter 14: 你再也回不了 You'll Never Be Going Back

Summary:

约翰有话要说。

Chapter Text

约翰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漆黑。他感觉口鼻都被灰尘堵住了。他咳嗽起来,但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在咳,因为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又试了一次,这次更用力。他感到胸腔在震动。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咳嗽。看来自己还没死。有个沉重而温暖的东西压在他身上。

在耳鸣声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沉闷的声响。他试着小心挪动身体,谨慎地,试探性地,发现大部分肢体还能活动。他擦去眼里的灰烬,在黑暗中捕捉到几缕微光。

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动了动。那是个人。

“夏洛克?”约翰叫道。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他又试了一次,声音更大了些。“夏洛克?”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臂,撑起身子。周围到处是墙壁和天花板的碎片。

有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更多沉闷的声响,他感觉其中一个声音像是他的名字,他无法确定。一个身影凑近他。是夏洛克。

夏洛克的脸逐渐清晰起来,眼中满是忧虑,嘴唇在动。约翰。

约翰撑起身跪在膝盖上,抓住夏洛克,检查他是否有明显外伤。“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微弱得像从遥远房间传来的喊声。

夏洛克蹲在他面前点点头。他的手抚上约翰的脸——专业地,也在检查他的伤势。“你受伤了吗?”约翰勉强能听清夏洛克的声音,他的听力正在恢复。

约翰摇摇头。他有些酸痛,但没有感觉到剧痛或骨折。夏洛克脸上有几道擦伤,但看起来也无大碍。他的头发和大衣沾满灰尘和碎屑,一片灰白。

约翰意识到,刚刚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东西就是夏洛克。爆炸发生时,夏洛克扑到了约翰身上,用身体护住他免受伤害。约翰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拧了一下。

“你确定自己没受伤?”夏洛克的声音现在清晰多了,约翰能听出他话里的关切。

“我没事。”约翰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笑容。他刚才确信他们都要死了,现在能再次看到夏洛克的脸,这种喜悦难以言表。他开始摘掉夏洛克头发里的碎屑。“天啊,夏洛克,”他说,“看看你。”

夏洛克把约翰拽起来:“快走。”他正把关切从脸上抹去,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约翰仍能从细微处察觉到那些痕迹。

约翰环顾这座小屋的残骸。爆炸似乎集中在卧室区域,那部分房屋被完全摧毁了,天花板塌陷,墙壁碎成瓦砾。零星的火焰沿着残余的梁木燃烧,浓烟涌入寒冷的天空。主屋的损坏主要是由于距离小房间的爆炸太近造成的,地板上散落着木梁、天花板碎片和无法辨认的残骸。部分天花板和远处的一面墙已经坍塌,但最靠近前门的那面墙仍然屹立,夏洛克把约翰拽到墙边,推着他紧贴墙面。夏洛克站在约翰身旁,警惕地环顾四周寻找危险,一只手紧紧抓着约翰的前臂。

玛丽就蹲在他们旁边,伏在厨房桌子后面。她把桌子翻过来当作盾牌,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手枪。她看起来没有受伤,单膝跪着,脚尖点地,准备随时跃起。她双手紧握枪支,瞄准炸开的墙壁,手指扣在扳机上。她的脸仿佛从未露出过温暖友善的微笑,看起来像个陌生人。

“炸药一定在玛丽抵达之前就被安装好了,”夏洛克低声说,“无论安炸药的是谁,肯定预计爆炸时玛丽会在睡觉。”

约翰闭上了眼睛。天啊。尽管他此刻对玛丽很生气,但他不愿去想她刚才离粉身碎骨有多近。

“好吧,”玛丽说,“我想我该谢谢你们两个叫醒了我。”她的眼睛仍然紧盯着炸开的墙壁,枪口指向前方。

约翰刚来得及考虑是否该从外套里掏枪,子弹就如雨点般射来。

趴下。”夏洛克大喊着把约翰按倒在地。子弹扫射,打进他们头顶的墙壁里,约翰咒骂起来。他趴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枪,瞄准原本是墙壁的地方。无论枪手是谁,约翰都看不到他们。

玛丽回击了——一枪,两枪。她躲回桌子后面。枪手停了下来。

“打中了吗?”约翰问。

玛丽摇摇头。

夏洛克在地面蹲低,沿着残余墙壁边缘移动,试图通过房屋侧面的破洞从不同角度观察外面。

又有几颗子弹——一发,两发,三发——射入屋内。夏洛克低头趴下护住头部。一块玻璃在约翰身后碎裂。

玛丽从桌后探身,再次开枪,又迅速蹲下。“我看不见他,”她咬牙道,“不知道他从哪里开枪。”

夏洛克爬近房屋被炸开的部分,尽可能贴近残存的墙体。“我想我看到他了,”他低声道,“他正用一棵树当掩护。”

又有几发子弹击中远处的墙壁,所有人都低头躲避。

约翰开始向夏洛克爬去,但夏洛克伸出一只手。“别,”他说,“不要动。”他回头瞥向玛丽,“不要开枪,我要他靠近一点,要他不得不靠近。”

“这主意好吗?”约翰嘶声道。

夏洛克伸手朝他示意了一下:“枪。”

约翰把枪滑给夏洛克。他不喜欢这个计划——在被炸毁的房子里坐以待毙,等着枪手靠近好杀了他们。他当然更不喜欢夏洛克可能成为直接靶子的想法。约翰环顾房间,寻找任何能当武器的东西。玛丽的衣物碎片散落一地,有些还在燃烧。她的行李袋开了个大口子,她仅有的几件物品散落在地板上。他注意到有个水瓶,里头的水正缓缓往地板漫去。他对着它扬起了眉毛。

“枪手距我们大概有多远?”他问道。

“三十米。”夏洛克说。

约翰用手平指着,示意房屋后方:“十二点钟方向?”

“我估计大概一点钟方向。”夏洛克说,看上去有些怀疑。

“约翰……”玛丽开口道。

约翰匍匐向前,从地上抓起一件破烂的衣服。那是件衬衫,一部分已经着火。他伸手去拿水瓶,瓶底剩下的水足够给它一点重量——至少能扔出三十米远。

“我强烈建议你,”夏洛克低声说,“别做傻事。”

约翰把衬衫没着火的部分塞进水瓶。这不是燃烧瓶,但枪手不需要知道这点。

“如果我能把他从树后引出来,”约翰说,“你觉得你能打中他吗?

夏洛克看起来不太高兴。“能,”他说,“但是——”

“行,”约翰说,“做好准备。”

“约翰。”夏洛克咬牙道,但约翰已经弓着腰、尽量压低脑袋,冲向曾经是卧室的残垣断壁。他听见夏洛克低声咒骂,跪起身举枪瞄准。约翰靠近破墙,现在能看见躲在树后的枪手了。他不确定能否在这个距离用燃烧的水瓶击中对方,但反正目的只是为了吓唬他。约翰用尽全力将瓶子抛过头顶。

玛丽喊了句什么。夏洛克又骂了一句,这次更大声。

瓶子擦着树的左侧飞过,但枪手还是跳开了,向右闪避,枪口直指约翰。枪声划破空气。

枪手的身体猛地一歪,肩膀剧烈扭动,倒在了地上,武器暂时脱手。约翰回头看见夏洛克已经站起身来,手里拿着枪,脸上带着锐利而坚定的表情。约翰瞥见身后左侧墙上的三个弹孔,看来刚才真是千钧一发。

枪手翻滚到一旁去抓枪,但夏洛克又开了一枪,子弹打在枪手身旁的泥土里。那人捂着肩膀踉跄起身,朝远离房子的方向逃去。

夏洛克持枪追了上去。

夏洛克!”约翰大喊,但夏洛克已经不见踪影,刚绕过房子就消失了,他顺着山坡朝海岸线跑去追那个一瘸一拐的枪手。

约翰正要追过去,玛丽冲到他身边。

“那简直蠢到家了,”她的目光扫视他的全身,“你没事吧?”

“嗯,”约翰仍望着夏洛克消失的山坡方向,“看来没事。”

玛丽挂上枪的保险,把枪塞回裤腰。“谢谢。”她说。

“呃……不用。”约翰心不在焉地回答。远处传来引擎发动声,接着是更多枪响。“夏洛克。”他从房子被炸开的那边冲了出去,跑向通往海岸的山坡。山坡沿途落下一串血迹,那是枪手留下的。他隐约听见玛丽在身后呼唤。

夏洛克在半山坡与他相遇,满脸挫败。他抓住约翰的肩膀把他转了个方向,推着他往回走。“他乘船逃了,”夏洛克说,“我朝他开了枪,但距离太远,只打中船身,没造成损伤。”他把枪塞回约翰手中,约翰将枪收进外套口袋。两人快到房子时夏洛克突然拦住他,抓住约翰的手臂仔细检查他全身。“你有受伤吗?”

“没有,”约翰说,“我很好。”

“他朝你开枪了,”夏洛克的脸上再次露出关切的神色,“他可能打中你。”他的目光仍在约翰身上搜寻,不放心约翰对自己安然无恙的判断。

约翰允许自己向前半步,手指轻触夏洛克的大衣翻领:“我没事,夏洛克。”

夏洛克喉结滚动,表情再次归于空白。他松开了约翰的手臂。“你的行为,”他说,“非常愚蠢。”他转身朝房子走去,大衣从约翰指间滑脱。

“是啊,”约翰说,“但奏效了。”

“并不能减轻愚蠢程度。”夏洛克头也不回地说。

两人穿过房屋的破洞回到室内。“枪手受伤了,”夏洛克对玛丽说,“在肩膀上。可能不会致命,但足够让他消停一阵。”

“这算是好消息吧,”玛丽说,“你看到他了吗?他长什么样子?”

“看不出来,”夏洛克说,“他一身黑衣,脸上戴着滑雪面罩。”

“该死,”玛丽皱起鼻子,“我本来想弄清楚他的身份,可能为谁工作。”她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看来你的隐匿技巧有待提高,”夏洛克说,“而且你的线人似乎口风不够紧。”

玛丽环顾已成废墟的房子:“可不是嘛。”

夏洛克扫视房屋四周。大部分火已经熄灭,但浓烟仍蜿蜒着升向天空。“我们应该控制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他说,“你的枪手不会永远消失,最好别让他掌握你的行踪。所以,”夏洛克转向约翰,眼中掠过一丝悲伤,速度之快让约翰几乎来不及察觉,“我们得尽快行动,说完你想说的话,我们就回大陆去。”

“夏洛克……”约翰开口道。

“最好抓紧时间。”夏洛克说完便离开他们两个身边,坐在一堆碎石上,前臂搭着膝盖,目光垂向地面纹丝不动,肩膀随着一连串深呼吸而起伏。对于一个刚在三十米外击中枪手、追到海滩并救了他们三人性命的人来说,约翰觉得夏洛克看起来支离破碎,就像即将降级的足球队里最糟糕的球员。

“好吧,”约翰说,“嗯。”他转向玛丽,长出一口气,“至少我们还能当面谈。”

玛丽叹了口气,目光在他与地面间游移。她的脸上仍保留着持枪蹲守在桌后时约翰见到过的那种陌生的锐利,但她正在逐渐变回约翰曾经认识——或者说自以为认识——的那个玛丽。她允许自己的外壳裂开一道缝隙,露出疲惫。“我猜你会想要一个解释。”她说。

“你猜?”约翰扬起眉毛,“是啊,能有些解释也许不错,任何长过一张字条的解释,而且要讲真话,玛丽。”他摇了摇头,“我受够了你那些见鬼的谎言。”

“我只是想,”玛丽说,“保护你们的安全。你和罗莎。”

“不,”约翰说,“你想保护你自己的安全,我想你心里也清楚这一点。”

玛丽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们真的曾处于危险中吗?”约翰问道,“罗莎和我?追杀你的人真的威胁过我们吗?”

玛丽移开了视线。

约翰发出愤怒的冷笑,摇了摇头:“当然没有。”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你们本可能遇到危险,”她平静地说,“他们本可能利用你们两个来——”

“——如果真发生那种事,”约翰说,“你觉得我应付不来吗?我曾经是个军人,玛丽。夏洛克简直是一支单人军队,他哥哥是见鬼的英国政府。你不觉得我们这几个人联手完全能应付吗?”

“我不想把你们卷进来,”玛丽说,“让你来解决我过去的所有问题并不公平,这不是你娶我时所承诺的事情。”

约翰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但这并不是事情的关键。“但你本可以和我谈谈,玛丽,”约翰说,“哪怕有一秒钟坦诚相待,而不是抓住每个该死的机会对我撒谎。”

“我知道,”玛丽说,“我就知道你会……”她轻笑一声,做了个手势,“正像现在这样,和夏洛克一起冲出来救我,像个穿着闪亮盔甲的见鬼的骑士,为了我的错误赌上你们两个的性命。”

“显然,”约翰朝夏洛克的方向挥了挥手,“我们都愿意这么做。天啊,玛丽——夏洛克和我都非常愿意……”他回头看了一眼夏洛克,突然停住了。夏洛克的头低垂在无力的前臂之间,弓起的肩膀几乎与膝盖齐平。他的卷发还沾满碎屑,乱蓬蓬地遮住了脸,但约翰清晰地感觉到夏洛克再也无法保持面无表情。他有种预感,如果此刻他能看到夏洛克脸上的神情,他会心如刀绞。

他听到玛丽叹了口气。“我欠你一个道歉。”她说。

约翰望着夏洛克,几乎没听清她的话。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偏离主题了,没有抓住重点。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不再是了。

“是啊,”约翰说,“你确实应该道歉。”他转身面向玛丽,挺直肩膀。是时候了。“但我也欠你一个道歉。”

玛丽皱起眉头:“不,你不欠我。”

约翰深吸了一口气:“玛丽——”

“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玛丽说,“我才是那个——”

“我们根本就不该结婚,”约翰摇了摇头,“我们真的不该,玛丽。”

玛丽的眼睛睁大了。她眨了眨眼。一次。两次。“约翰,”她说。“我知道我对你不够诚实,我知道我一直对你有所隐瞒,我知道我并不总是最好的妻子,但这并不意味着——”

“我对你不忠,玛丽。”约翰说。这句话仿佛一股蒸汽从他体内喷涌而出,释放了压力,让他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他看见玛丽瞪大了眼睛,她的嘴巴猛地闭上了。“我出轨了。三次。好吧,严格来说是三次,但是……”他愁眉苦脸地说,“实际上不止这些。远远不止。”

玛丽这会儿在不停地眨巴眼睛:“你……?”

“问题是,”约翰说,“我们结婚的这段时间里,从始至终……”是时候了。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我都爱着别人。”

玛丽一脸恍然,渐渐浮现出一种平静的理解。“夏洛克。”她说。

约翰点头,强迫自己直视着她。“是的,”他说,“我爱着夏洛克。”此刻他不敢回头看夏洛克,但他听见夏洛克猛地抬头,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吸。

“是了,”玛丽眨了眨眼,短暂地移开视线,大脑运转着,消化这些信息,“所以你们俩……也就是说……”

“对,”约翰说,“我们在一起过。起初我告诉自己这是个错误,但是……”他摇了摇头,“这不是错误。这就是最正确的事。我爱他,玛丽。我爱他很多年了,这不是那种能假装不存在的事情。”约翰微微笑了一声,但他知道这笑声听起来很悲伤,“这不是那种可以让婚姻维持下去的事情。”

玛丽摇摇头。“确实不能,”她清了清嗓子,“那他……”她朝夏洛克的方向点了点头。

“是的,”约翰说,“他也爱我。”他感到自己脸上闪过一丝愚蠢的微笑,随即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至少他说过他爱我。如果他现在不再爱了也很正常,毕竟我这样对他。但即使他不爱了,也改变不了我的感受。什么都改变不了。从来都不能。”

玛丽点点头,目光在约翰和夏洛克之间游移。“我明白了。”她的语气透着认命。

“所以,”约翰说,“我不是说你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可以原谅,因为那确实不能。我也不是说你对我们的婚姻没有造成伤害,因为你确实伤害了。但即使你完全没有做过那些事,”约翰摇了摇头,“我们也永远行不通,玛丽。我永远无法完全属于你,因为从我遇见你的一开始就不完整。”

“是啊,”玛丽脸上也掠过一丝苦涩的微笑,“你并不完整。”

“我本该对你诚实,”约翰说,“也本该对自己诚实。从一开始就该诚实。所以,是的,我欠你一个道歉。”他转身面对夏洛克。夏洛克仍坐在瓦砾堆上,前臂搭着膝盖,但正目瞪口呆地盯着约翰。“但远没有我欠你的道歉那么多,夏洛克。”

夏洛克的表情凝固了,几乎连眼睛都不眨。

“我对你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约翰说,“我苛求、不公、刻薄、混账至极,你完全有权利永远不想再见到我,更别说爱我了。”

夏洛克的脸依然纹丝不动。微风从房屋的破洞吹进来,轻轻拂动他的卷发。

“我对待你的方式太糟糕了,”约翰说,“不仅是过去这一周,还有过去这一年。自从你死而复生后。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开始了。”约翰抓了抓头发,平稳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我用任何人类都难以忍受的方式对待你,而你甚至愿意坐在这里看着我,这简直不可思议。你本身就不可思议,夏洛克,我从来不应该假装你不是我生命中最美好、最重要的存在,因为你显然就是。你当然是,一直都是,夏洛克。从最开始就是。”

夏洛克张大了嘴。“约翰。”他低声道,轻得几乎像一声叹息。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再说这个,”约翰艰难地咽下喉咙里的硬块,“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余生都不再对你说这句话。”约翰感到自己的声音开始渐渐消失,但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我爱你,夏洛克,”他眼眶发烫,喉咙灼痛,“我非常爱你,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就爱上了。这份感情如此强烈,如此明显,而我一定是地球上最笨的白痴才会视而不见。”

夏洛克的唇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你有时候确实迟钝得令人恼火。”

约翰感到嘴角上扬。“是啊,”他说,“我确实如此。”他与夏洛克对视片刻,两人脸上都带着轻盈而难以置信的微笑——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不敢确信这一切真的在发生。

约翰清了清嗓子,转身面对玛丽,她脸上的惊讶表情早已消失。“对不起,玛丽,”他说,“我真的很抱歉。”

“是啊,”玛丽说,“我想我也是。所以,”她点点头,“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是啊,”约翰说,“我决定了。你呢,还打算继续逃跑?”

“对,”玛丽说,“是这个打算。”

“我有预感,”约翰说,“听着,我会照顾好罗莎,你不必担心她。我会确保她安全快乐,得到妥善的照顾,而且在这方面我有足够多的帮手。等你准备好回伦敦的时候,”他顿了顿,思考了一下,“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好回伦敦了,我们可以商量监护权的安排,好吗?”

“好,”玛丽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会告诉她妈妈爱她吗?”

“我会的,”约翰点点头,“我们会处理好一切的,玛丽。”

“会处理好的,”玛丽眨去眼中的湿润,“你知道,我会回来的。我不会永远离开。我会回到伦敦。很快。到时候我会想见你。我想谈谈这件事。”

“我相信你会这么做,”约翰说,但其实他不那么确定,“也相信你想这么做。”他指了指房间——或者说残存的房间,“你这里没问题吗?能保证安全吗?要知道那个男人——不管他是谁——还在追杀你。”

玛丽露出半个微笑。“我会没事的,约翰,”她说,“这种事我经验丰富。”

“行,”约翰说,“那好吧。现在,”他转向仍坐在瓦砾堆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夏洛克,“我要沿着我们来时的路走回去,赶渡轮离开这个冰窖般的见鬼小岛,回旅馆收拾行李,然后搭最早的航班回伦敦。”他咽了口唾沫,“夏洛克,自从认识你以来我向你索取了太多。我要求你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权期待另一个人做到。我不配拥有你,夏洛克。就是这样。我当然更没资格再向你要求任何事,所以,我不是在要求,也没有任何期待。但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回伦敦,那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夏洛克。”

夏洛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他的嘴仍然微微张着,似乎说不出话来,约翰想这大概是头一遭。

约翰转向玛丽,点了点头:“再见,玛丽。”

玛丽露出一个悲伤的、诀别的微笑:“再见,约翰。”

约翰转过身,思考着该从正门离开,还是从墙上被炸出的那些破洞中选一个离开。他选择了门。手搭上门把时,他又一次回头看向玛丽。

“哦,”他朝夏洛克的方向示意,“别对他开枪,求你了。”

玛丽轻笑道:“我不会的。”

约翰瞥了眼夏洛克,耸耸肩:“她有前科。”

说完,约翰离开了小屋,随手关上门。

他扫视房屋周围寻找枪手的踪迹,但看来夏洛克说得没错,那人暂时不会回来了,通往海岸的血迹也表明他短期内不会出现。约翰猜想,这算是个好消息。

天空仍是暮色般的蓝,约翰能看到太阳在地平线转角处准备升起,尽管在这里它从未真正落下。云层更近了,远处有雨,但约翰有种感觉,自己应该能避开。尽管如此,寒风还是沿着海滩呼啸而来,撕扯着约翰的头发,刺入皮肤,那是种能灌进肺里、令人窒息的风。约翰把夹克拉链拉到下巴,双手插进口袋。他很高兴能摆脱恶劣天气,远离寒冷和狂风,远离凶残的杀手和突如其来的爆炸。他开始沿着来时的路向码头走去,有几公里远,但如果他走得快的话不用太久。

约翰。”

声音随风飘来。有那么一瞬间,约翰几乎以为那是风声,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约翰。”声音更近了,伴随着踩在泥土路面上的脚步声。

约翰转身,看见夏洛克正从小屋沿小路跑下来,大衣在身后翻飞。夏洛克看起来仍有些恍神,头发里还沾着见鬼的碎屑。约翰在路边停了下来,夏洛克追上了他。

“抱歉,”夏洛克有点气喘,“我给玛丽留了几个线人的名字,比她现在打交道的人更守口如瓶。”夏洛克的鼻子已经被冻得发红,头发乱七八糟,约翰从未见过他如此心神不宁的模样。

真可爱,约翰心想。此刻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看起来可爱极了。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好吧,”他说,“嗯,那很——”

“你确定吗?”夏洛克脱口而出。风撕扯着他的头发,在他的脸上来回拂动。“你确定……”他疯狂地比划着——指着约翰,指着自己,指着身后小屋的废墟,“这一切?”

约翰向前迈了一步,双手仍然紧插在口袋里。放在这里最安全,他想,这样他能控制住自己。“当然,”他说,“我当然确定。”

夏洛克摇了摇头。“我不能。我不能要求你这么做,约翰。我不能要求你牺牲——”

“你没有要求我任何事,”约翰说,“我也没有做出任何牺牲,真的没有。那个,”他朝小屋的方向指了指,“那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夏洛克。才是个错误。嗯,我想也不完全是个错误,毕竟我有了罗莎。但是.……”他摇了摇头,重新集中精神,“这不是重点。我以为那是我想要的,但其实从来都不是。”他走上前去,抓住夏洛克大衣的翻领,稳住它们在风中的狂舞,“一直以来——该死的一直以来——我想要的是你,夏洛克。只有你。”

夏洛克允许自己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小的笑意。约翰抬头望进夏洛克的眼睛——那双为他敞开的、闪烁着新生希望的眼睛——发现自己心甘情愿迷失其中。

“简直难以置信,”约翰说,“我对你的感情。天啊,这些年来我梦见的全是你,你占据了我的整个脑袋,整个生命,它们都是你的了,夏洛克。我心甘情愿双手奉上。你是我认识的最好、最可爱的人,即使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时头发里还夹着该死的碎屑,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克制自己不抓住你吻到你失去意识——”约翰摇了摇头,他又跑题了,“我真是最笨的白痴,”他说,“居然到现在才醒悟。”

约翰看着夏洛克的笑容愈发灿烂,在脸上稳稳扎根。上帝啊,约翰心想,他爱极了夏洛克的笑容。

约翰深吸一口气。“夏洛克,在你做任何决定之前,你必须知道——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太多包袱。一大堆。我家里有个襁褓中的女儿,虽然她聪明又了不起,但也够折腾人的,夏洛克。还有个见鬼的杀手老婆——应该说是前妻——天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伦敦,我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怎样,但我感觉肯定不会很愉快。而且——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是地球上最笨的白痴,没法保证一夜之间就能变聪明。”

夏洛克仍然低头对他微笑着。他用双手握住约翰的手腕轻轻捏了捏,拇指摩挲着约翰的手背。寒风已经把夏洛克的脸颊彻底吹红了,但不知为何他的手贴着约翰时依然温暖。

“所以,”约翰惊讶于自己胃里翻腾的紧张感,“你没有任何义务——说实话,就凭我对待你的方式,你现在转身离开我完全合情合理。但是,天啊,夏洛克。我爱你已经那么深、那么久,我当然确定。我这辈子从没对任何事情这么确定过。而我想要的——一直想要的——就是能够向你证明,以你允许的任何方式,证明你对我有多重要。你不必接受。上帝知道你可能不该接受。但是,老天,夏洛克——如果你愿意要我——”

他的话突然被夏洛克打断——夏洛克捧起他的脸,急切地吻上他的唇,让约翰瞬间忘记了呼吸。当他重新记起时,他正喘息着与夏洛克唇齿交缠,急切地啃咬品尝。风卷起他们的头发打着圈拂过眼睛,夏洛克的大衣拍打着约翰。约翰踏进那厚重的衣料中,夏洛克将他整个包裹住,双臂环抱着他,拉得那么近,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夏洛克温暖而柔软,充满活力,那种光芒约翰只在他调查特别有创意的谋杀案时才从他身上感受过。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时,呼出的白雾在脸前蒸腾,夏洛克仍把约翰的脸捧在手心,对他疯狂地咧嘴笑着。约翰感觉到自己脸上也绽放出笑容。他完全意识到自己笑得像个疯子,像个坠入爱河的傻小子,但此刻他根本不在乎。

“你说得对,”夏洛克用拇指抚过约翰的脸颊。

“哦?”约翰问。

“你确实是地球上最笨的白痴。”夏洛克说。

约翰大笑出声,笑声从唇边飘散在风中,似乎带走了过往的一切——谎言、否认、噩梦、胃里的绞痛、胸口的压抑感以及绝对的疯狂——当他本可以把全部的爱都倾注给眼前这个人时,却偏偏做出了其他选择。他的手指缠绕在夏洛克颈后,将他拉近,不停地笑了又笑,而夏洛克也笑着,那轻柔、带着喘息的声音里满是甜蜜与释然。

“那么你觉得,”约翰问道,“你还能想办法爱上这样的我吗?”

“约翰·华生,”夏洛克的眼睛在黄昏淡蓝色的映衬下泛着碧光,“我会爱你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约翰从未想过胸口、喉咙和眼睛的灼烧感竟能如此美妙。“我会让你兑现承诺的。”他说。

此刻是凌晨三点半,在芬兰中部海岸外某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太阳没有真正落下,未来的几个月内也不会,天色明亮得令人发狂。气温最多只有一两摄氏度,而且还在持续下降。乌云滚滚而来,预示着恶劣天气即将来临,呼啸的狂风仿佛心怀怨怼。夏洛克双手捧着约翰的脸,倾尽所有地吻着他,而约翰可以发誓——百分之百地发誓——这就是天堂。

Chapter 15: 家 Home

Summary: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刚刚从地平线探头的太阳透过夏洛克的卧室窗户洒下微光,给房间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让一切看起来都不太真实。光线中带着淡淡的金粉色,当它落在墙壁、家具和毯子上时,改变了所有物体的颜色,让一切看起来都焕然一新。有那么一瞬间,夏洛克对这光线感到困惑,他在贝克街的卧室明明和原来一模一样,却又像是被传送到了另一个维度,那里的一切都更为美丽。他仍然徘徊在睡梦边缘,懒洋洋地在清醒与浅眠间游走。一切都显得如坠梦中。

他眨了眨眼,眼睛因突然被使用而抗议。他不记得自己睡着了,甚至不记得感到困倦,但显然他陷入了某种类似昏迷的深度无梦睡眠,持续了整个夜晚。他的大脑正艰难地从这种昏迷状态中苏醒,缓慢处理着疲惫双眼传来的数据,试图理解这一切。

他听到一声轻响——一个轻柔的呼吸声——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前动了动。他眨着眼睛寻找动静的源头。熟睡的约翰半边脸埋在枕头里,紧贴着夏洛克,一条手臂横在夏洛克胸前,沉重而占有欲十足。被子从他身上滑落,刚好盖住他隆起的臀部,露出他赤裸背部的肌肉线条。夏洛克微笑起来,他的大脑决定为此重新上线是值得的。

一段记忆浮现在脑海中——约翰在他身下,双腿环住夏洛克的腰,将他拉得更近,牙齿咬住夏洛克的脖子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这让夏洛克短暂的昏迷变得合理起来。被子勾勒出约翰臀部的曲线,凹进他张开双腿之间的空隙,提醒着夏洛克被子下面的约翰一丝不挂。夏洛克也是,他们各自的昏迷来得太快,甚至没来得及清理或是穿上任何衣物。约翰醒来后会坚持要换床单,夏洛克会反对,约翰会笑着叫他下流男人。夏洛克会提醒约翰,被子上他的气味让自己难以自持。然后他会把约翰推倒在床上,亲吻他,直到他俩真的需要换床单为止。

根据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线角度,夏洛克估计现在是早上六点半左右。罗莎总是准时起床,他和约翰还有大约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然后她就会尖叫着宣告自己醒了。罗莎总是热情洋溢地迎接每一天,这种热情往往体现在声音上。希望随着她长大能改掉这个习惯,约翰曾歉意地评论道。夏洛克倒不怎么介意。

他翻身仰躺,往一旁伸长脖子看向他们安装的视频监控,观察楼上婴儿床里的罗莎。她似乎还在睡觉,平躺在小床里,一条腿踢向一边,两只胳膊都举过头顶。罗莎正在成为奇怪睡姿的大师,有一次甚至把两条腿都搭在了小床边上,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睡了好几个小时,一只袜子半挂在脚上。夏洛克和约翰打赌她能保持这个姿势多久。夏洛克赢了。

十个月大的罗莎似乎正在快速成长,每天都在掌握新技能。一个多月前她开始学会爬,并且非常热衷于此,行动的样子仿佛知道自己要探索整个世界。她正学着借助桌椅腿站起来,夏洛克确信她很快就能走路了,尽管约翰的育儿书不这么认为。他正在帮她做腿部锻炼,打算加快这个过程。

你要知道,一旦她学会走路,约翰提醒他,这里可要疯得不像样了。

疯狂从来不会困扰夏洛克。

约翰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声,向前挪了挪,发现夏洛克不在原位后有些不高兴地用胳膊环住夏洛克的腰,把他拉回原来的地方。夏洛克任由他摆布,在约翰贴得更近时伸手搂着约翰后背。约翰把鼻子埋进夏洛克的颈窝,满足地叹了口气。夏洛克微笑着在约翰经过昨晚的活动变得乱糟糟的发间落下一个吻,手抚摸着约翰的后背。约翰很温暖,皮肤在夏洛克手掌下柔软光滑。

“几点了?”约翰靠在夏洛克颈边含糊地问。他的眼睛仍然闭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六点半刚过。”夏洛克低声回答。

“那大概还有三十分钟。”约翰说。

“确实,”夏洛克的手轻轻摩挲约翰的背,“再睡会儿。”

约翰发出轻微的咕哝声,他的呼吸缓慢而沉重地拂过夏洛克的脖子。

当他们回到伦敦后,约翰直接带着罗莎搬进了贝克街,几乎没花时间从他和玛丽的旧公寓收拾东西。哈德森太太高兴坏了。约翰问了夏洛克不下六次是否确定,提醒他完全可以拒绝,说婴儿会给公寓带来混乱和干扰,如果夏洛克愿意,约翰完全可以慢慢来。然而夏洛克一生中从未对任何事情如此确定过。

当然,罗莎给公寓带来了新的动态,但约翰说得对,她所有的需求都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可爱。她迅速适应了新环境,并以让约翰惊讶的速度喜欢上了夏洛克。夏洛克发现自己有种特殊能力,能在罗莎难以安抚时让她平静下来,这让他很快获得了照顾她的新责任。他并不介意。他正在教她走路。

照顾婴儿给睡眠带来了新挑战,但当两人找到时间时,睡眠确实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捉摸。夏洛克留意到,当约翰在他床上时,睡眠变得令人向往得多。他们都学会了保持安静以免吵醒罗莎的重要性,尽管两人都时不时在这方面遇到困难。迄今为止,夏洛克保持着最恶劣的违规记录。在那个特别的夜晚,夏洛克仰躺着,约翰的嘴唇包裹着他的阴茎,舌头和手指做出了某种夏洛克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动作,让夏洛克高潮时发出的声音既引来了楼下哈德森太太敲打天花板的抗议,也招来了楼上罗莎恼怒的尖叫。

,约翰当时一边擦着嘴,一边用手背努力掩饰笑容,惹上大麻烦了。

但夏洛克当然不介意。

玛丽至今没有回到伦敦,夏洛克和约翰都不特别惊讶。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他们收到了她寄来的两个包裹——给罗莎的爱心包裹。尽管玛丽安排了复杂的邮寄路线,夏洛克还是轻易确定了她的位置。第一个包裹来自挪威,第二个来自冰岛。她似乎在远离伦敦,而不是靠近。

很可能要去北美洲,夏洛克说。约翰点点头,下颌紧绷。

几个月前,麦考夫动用了他广泛的人脉关系调查到玛丽的行踪。根据麦考夫的消息来源,玛丽成功追踪到了那个威胁她的人——就是在芬兰企图炸毁小屋、被夏洛克打中肩膀的家伙。显然,肩膀的枪伤让那人更容易被定位。据麦考夫说,此人是玛丽过去职业生涯中的旧相识。同样据麦考夫说,此人已经被相当永久性地处理掉了。

如果她打算回伦敦,麦考夫说,你们也许很快就能见到她。

但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收到玛丽要回伦敦的消息。再一次,两人都不感到意外。

她不会回来了,某个下午约翰说道。当时他们正躺在沙发上休息,罗莎在楼上小睡。夏洛克的脑袋枕在约翰胸口,约翰的心脏在他耳边平稳地跳动着。

或许会,夏洛克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约翰的胸腔里回荡。

她不会了,约翰的手指穿进夏洛克的发间,轻挠头皮的动作能让夏洛克在五分钟内睡着,我想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只是暂时的,不过是她多重人生中的一段插曲。

夏洛克抬起头,下巴抵着约翰的胸膛。你还好吗?他问道。

约翰低头对他微笑,手指缠绕着他的卷发。当然了,他说。她做出了她的选择,而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他把夏洛克拉到胸前,将两人的双唇相贴。夏洛克在约翰的舌尖尝不到一丝悔意。

此刻一缕晨光穿过窗户,阳光逐渐明亮起来。光线捕捉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颗粒,照亮了它们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既不上升也不落下。夏洛克想到灰尘主要由皮屑构成,死亡细胞细小的碎片,但这并不困扰他。现在房间里有些皮屑来自约翰,他喜欢这个念头——约翰正用自己覆盖着这个房间。随着时间的推移,房间里会有越来越多约翰的痕迹,而夏洛克对此欣然接受。

约翰的手覆上夏洛克的肩胛骨,将他拉得更近。

“我梦到你了。”他说。

“哦?”夏洛克贴着约翰温暖的躯体轻笑,“好的还是坏的?”虽然频率降低了,但约翰偶尔还是会做噩梦,梦见夏洛克坠落,梦见他中枪,梦见他被从约翰身边夺走。在那些夜晚,夏洛克总会被约翰颤抖着缠绕他的双臂惊醒,看到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抱自己。夏洛克会在他耳边低语,亲吻他的额头,将他搂进怀里,紧紧回抱他,直到约翰的呼吸变缓,心跳也与夏洛克同步。

约翰的鼻尖蹭了蹭夏洛克脖子,夏洛克能感觉到他在微笑。“美梦,”约翰说,“非常美妙。”约翰扭动着贴近,夏洛克感觉约翰逐渐饱满的欲望抵着自己。

夏洛克的手沿着约翰的后背滑下,一根手指描摹着脊椎的轮廓,发出若有所思的轻哼。“我明白了,”他说,“是那种梦?”

约翰露齿一笑:“就是那种。”

夏洛克向来偏爱那种梦。虽然约翰承认现在做春梦的频率也远不如从前(现在有了实物,约翰曾笑着解释),但它们还是以让夏洛克相当满意的比例超过了噩梦。那种梦总让约翰醒来时情动不已,不止一次夏洛克还没完全清醒时,约翰的手已经在他身上游走,唇舌沿着夏洛克的躯体向下探索。对此夏洛克毫无怨言。

夏洛克的嘴唇轻触约翰蓬乱的发丝,发梢挠得他鼻子发痒。“我很想听听这个梦,约翰,”他的手沿着约翰的后背下滑,刚好滑过约翰臀部的曲线,“和昨晚我们做的事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夏洛克感觉到约翰的呼吸变得急促。昨晚确实特别美妙。罗莎早早入睡后,两人很快纠缠在床上,四肢与唇舌难解难分。夏洛克从容不迫地用舌头品尝约翰身体的每一寸,用手指将他慢慢打开,对约翰快点操进来的低声要求充耳不闻,直到他几乎被欲望逼疯。当夏洛克终于进入时,约翰狂野、敞开而渴求,紧紧绞缠着夏洛克,仿佛生死攸关般急切地抵着他扭动。直到那时夏洛克都还想慢慢来,但约翰濒临崩溃的乞求让夏洛克理智的弦终于崩断。他操得如此凶猛,两人都差点忘记了呼吸,而他的手刚握住约翰的阴茎,约翰就在他身下痉挛着到达高潮,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尖叫。夏洛克紧随其后,被约翰战栗的身体拽入忘我之境。事后两人浑身都滑溜溜、湿哒哒,一塌糊涂,头发被汗水浸透,喘着粗气,眼中看到了星星。

“你在我里面。”约翰说。夏洛克能从约翰的每个单词里听出满溢的情欲。

“嗯,”夏洛克将身体轻轻压向约翰,“那和我们昨晚做的事很像。”他的手抚过约翰的屁股,手指顺着臀缝勾了进去,试探性地深入一点。约翰还因为残留的润滑剂和夏洛克的精液而湿泞着,在他的触碰下轻轻呼出一口气。

“有些不同。”约翰的声音变得沙哑。他用一条腿勾住夏洛克的腰,抵住夏洛克的手指向后顶——极其轻微地——让夏洛克的触碰更贴近他身体的隐秘中心。“你从后面进来,像第一次那样,把我按在墙上。”

“用那种姿势操你确实美妙。”夏洛克说。事实上,他们已经充分利用过很多次这个体位,在公寓各个不同地方:厨房里约翰的胸膛压着桌子,震得玻璃器皿叮当坠地;淋浴间几乎把浴帘扯下来,弄得到处是水;还有一次从犯罪现场回来的出租车上,两人欲焰高涨,刚进玄关约翰的裤子就被急急褪到大腿,夏洛克把手指塞进约翰嘴里让他保持安静。一切都美妙得难以言喻。

“无论你怎样操我都很美妙,”约翰呼出的热气喷在夏洛克颈间,“我觉得,关键因素是你。你很美妙。”

夏洛克的手指摸到了约翰的入口,还因为昨晚的使用微微红肿。他用指腹绕着褶皱边缘画圈,听见约翰靠着他喘息。约翰现在已经完全勃起,臀部前后摇晃着,性器摩擦着夏洛克的髋骨,后穴吞吐着夏洛克的手指。约翰的手滑下夏洛克的背脊,越过他的腰胯,找到夏洛克同样硬挺的勃起,指尖沿着柱身上下轻抚,探索而挑逗。

“谁更好?”夏洛克问道,“现实中的我还是梦中的我?”

约翰轻轻哼声,故作思考状:“我想还是现实中的你略胜一筹。”

略胜?”

约翰坏笑:“一点点。”

夏洛克皱起眉:“这可不行。”他把约翰推倒在床上,轻轻挤开他的双腿,爬进他大腿之间。

约翰大笑着环抱住夏洛克,感受着夏洛克的嘴唇落在自己喉间。“你在吃自己的醋吗?”约翰问道。夏洛克能用舌头尝到约翰的笑意。

“当然不是,”夏洛克说,“尤其当我知道我能打败他的时候。”

约翰的手在夏洛克背上游走,当夏洛克恰到好处地用牙齿刮擦他的皮肤时,他的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如果有人能胜过梦境,”约翰喘息道,“那一定是你。”

夏洛克的嘴唇沿着约翰的脖颈向下移动。他仍带着咸味,是昨夜汗水的痕迹。其中有些汗水,夏洛克知道,是他自己的,是他们身体交融的证据。夏洛克希望如果把约翰放在显微镜下观察,至少三分之一的细胞会属于他。最好是更多。

“我喜欢你梦见我。”夏洛克说。

约翰拽了拽夏洛克的头发。他双手捧起夏洛克的脸,让他沿着自己的身体上移,直到两人四目相对。约翰的表情坦率,充满爱意。

“从我们相遇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梦见你。”约翰说。

夏洛克用指尖勾勒出约翰的面部轮廓,将碎发从约翰额前和太阳穴旁拨开,看着约翰眼中闪烁的晨光,觉得约翰整个人都美得难以言喻。

“我爱你,约翰·华生。”他说。

笑容在约翰脸上绽开。“我也爱你,夏洛克·福尔摩斯,”他说,“倾尽我所有。”

夏洛克亲吻着约翰的笑容,感受着他的双唇分开但笑意不减。约翰环住夏洛克的肩膀,贴着他轻叹,用尽全力地吻他。夏洛克靠在约翰身上,感受着他,品尝着他,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四肢交缠。当他们分开时,约翰脸上仍带着笑容,但那笑容中带着惊叹,仿佛他的一部分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并非仍在梦中。夏洛克回以微笑,轻咬约翰的下唇。

“现在,”夏洛克说,“关于所谓的略胜一筹……”

当夏洛克开始亲吻他的下巴、脖子和锁骨时,约翰大笑起来。

“我对扩大这种差距非常感兴趣,”夏洛克轻咬约翰的胸膛,“如果可能的话。”他用舌头找到约翰的一颗乳头,舔舐敏感的肌肤直到它挺立。

约翰的笑声变得断断续续,带着喘息。他的胸膛在夏洛克唇下起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说。

“不过,”夏洛克沿着约翰的肋骨移动双唇,“我很乐意听取你的任何建议,关于我该如何——”

婴儿监视器里突然传来刺耳的哭声——尖锐而专横。

夏洛克把脸埋在约翰的腹部,他能感觉到约翰在他身上轻笑。他在约翰的皮肤上发出呻吟。

监视器又安静下来,夏洛克抬起头,竖起一根手指。

“等等,”他说,“可能是虚惊一场,你知道她有时会这样。”

约翰抬眼望天,侧耳聆听。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无声。约翰咬着嘴唇,低头看向夏洛克。夏洛克微笑着,双手沿着约翰的腹部滑下身侧。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约翰的皮肤上。

然后罗莎用足以震醒整栋楼的声音尖叫起来。

约翰大笑着把头倒回枕头上:“她醒了。”

“看来是。”夏洛克对着约翰的腹部说。

约翰揉了揉夏洛克的头发,轻轻推了推他。“让让,”他说,“我得给她换尿布喂奶了。”

“我去照顾她,”夏洛克四肢撑在约翰身体两侧支起身子,“你去洗澡,我去喂她。然后我们再交换。”

约翰的嘴唇弯成半个微笑:“你确定?”

夏洛克在约翰的嘴唇上印下一吻。“当然。”他从约翰身上跳下来,满房间寻找自己的内裤,它挂在了一盏灯上。他把内裤套在尚未完全消退的勃起上,开始寻找长裤。

约翰在床上坐了起来。他活动着身体,脊椎发出咔嚓声,环顾一片狼藉的卧室。“我们等会儿最好把床单换掉。”他说。

夏洛克穿上一条睡裤,眯起眼睛看着约翰。“我不同意,”他说,“完全不同意。”

约翰对他咧嘴一笑,摇了摇头:“下流男人。”

“非常。”夏洛克说着,又爬回床上,轻轻把约翰按倒。他将嘴唇贴在约翰的唇上,感受着约翰的笑声在唇间震动。夏洛克压在约翰身上,把自己卡在约翰双腿之间,他们如此完美地契合在一起。约翰双手捧着夏洛克的脸,双腿环住夏洛克的腰,有那么一刻他们几乎又要迷失了。他们离迷失从来都不远。

罗莎尖叫起来。

“好吧,”夏洛克强迫自己和约翰分开,“待会儿再说。”

“待会儿。”约翰微笑着说,从床上撑起身子。

夏洛克在照顾罗莎之前,先冲进洗手间快速洗漱了一下,约翰也跟了进来,伸了个懒腰,打开淋浴。房间里很快充满了蒸汽,约翰在走进淋浴间前对夏洛克咧嘴一笑。当水流冲击皮肤时约翰发出一声呻吟,夏洛克能透过浴帘看到他身体的一小部分在水流的冲刷下变成了粉红色,闪闪发光。夏洛克感到自己的分身抽动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待会儿。

待会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夏洛克会去哄睡醒的罗莎,给她换尿布和喂奶。洗漱后,他们两个可以带她去公园,夏洛克可以继续教她走路,她学得很快。雷斯垂德下午可能会带着夏洛克休假期间堆积如山的案件来访,当他和约翰跑出去自找麻烦时,也许能说服哈德森太太帮忙照看孩子,虽然本来也不需要太多说服。当然,夏洛克还要毁掉梦中那个自己的声誉,他会把约翰带上床,或者沙发,或者桌子,两人会用双手、嘴唇和身体探索彼此,直到他们都颤抖不已,将对方拆吃入腹。最重要的是,他会搂住约翰,将他拉近,看进他清澈的眼睛,告诉他,他以看似不可能却真实存在的方式爱着他,这种爱用不可磨灭的墨水写满了他的一生。

此刻,夏洛克关上了洗手间的门,留下约翰在淋浴间轻声哼唱(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围绕你的运行轨道,感谢我的幸运星让我找到了你),然后上楼去接罗莎。他笑得灿烂。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全文完*

Notes:

附录 《雨狗》(Rain Dogs)
作词Tom Waits

Inside a broken clock
在破碎的时钟里
Splashing the wine
泼洒葡萄酒
With all the Rain Dogs
和所有雨狗共饮
Taxi, we'd rather walk.
出租车?我们宁愿步行
Huddle a doorway with the Rain Dogs
在门廊前与雨狗们蜷偎
For i am a Rain Dog, too.
因为我也是一条雨狗
Oh, how we danced and we swallowed the night
噢我们纵情起舞,吞没黑夜
For it was all ripe for dreaming
这一切已为梦境熟透
Oh, how we danced away
噢我们纵情舞散
All of the lights
所有灯光
We've always been out of our minds.
我们从来疯得透彻
The Rum pours strong and thin
朗姆酒倾倒浓烈而稀薄
Beat out the dustman
击败清洁工
With the Rain Dogs
和雨狗为伍
Aboard a shipwreck train
登上沉船列车
Give my umbrella to the Rain Dogs
我把伞留给雨狗们
For I am a Rain Dog, too.
因为我也是一条雨狗
Oh, how we danced with the Rose of Tralee
噢,我们与特拉利玫瑰热烈共舞
Her long hair black as a raven
她的长发漆黑如鸦
Oh, how we danced and you
噢,我们纵情起舞,而你
Whispered to me
对我低语
You'll never be going back home,
你再也回不了家
You'll never be going back home.
你再也回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