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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衆赫啊，我們去約會吧。」

金獨子提議道，在一個十分普通的週六早晨，他們坐在醫院咖啡廳裡，邊吃早餐邊做各自的事。這個時間的醫院總是沒什麼人，很安靜，很容易就能佔到靠窗的座位，也很適合不喜歡吵雜的他們待著。一直以來不願吃別人做的食物的劉衆赫，如今也願意配合週末特別早起的他，吃著別人做的三明治，喝著別人煮的咖啡，體驗一下他平常跟韓秀英都在做的、泡在咖啡店裡的愜意行程。

他喝完最後一點果汁，闔上讀到一半的新刷版《滅活法》，坐直身體伸了個懶腰。對面的劉衆赫仍低著頭，一手拿著自己的羊毛外套，一手捏著細小的針，仔細地將鬆脫的外套鈕扣一顆顆縫牢，絲毫不在意他咖啡裡的冰塊已經融了大半，玻璃外的水珠在桌上積出淺淺的水窪。

金獨子手托著臉頰，盯著這男人專注的模樣欣賞一陣子，然後不自覺將那個想法說了出來。

劉衆赫放下手裡的外套和針線，朝自己的方向看過來。

「約會？」

「對啦。」金獨子說，從劉衆赫嘴裡聽見這個詞讓他臉頰有點熱。「我們去工業區外面晃晃吧。」

劉衆赫這就開始皺眉了。完全在意料之內，金獨子無奈地想。工業區作為一個獨立的行政區域，城市規劃和生活機能都過於完善，從醫院、學校、商店到遊憩設施等都一應俱全，也因為如此，在這一年零七個月的住院日子裡，金獨子是半步也沒離開過工業區過的，唯一稱得上是出遠門的一次經驗，也只有坐著韓秀英的車來到大門口，被迫欣賞自己褪色雕像的那次經驗罷了。

「你想買什麼的話，叫申流承放學帶來就行了。」

「問題又不是那個。」金獨子的語氣稍微放軟些。「我也想看看其他地方現在的樣子呀。」

劉衆赫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你現在的身體——」

「已經脫離觀察期很久啦。」他苦笑道。「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他這番話沒什麼能挑毛病的地方，金獨子心裡知道。光看身體數值的話，金獨子早就達到出院的標準了，只是作為一個身份特殊的病患，一個靈魂曾經碎裂的星座，以及一個有太多出事前科的集團代表，他還是經歷極為嚴苛的評估後才終於脫離了觀察名單。依照李雪花昨天看診時的說法，醫院已經在規劃他的出院準備手續，最快下個月就能離開醫院，回到韓秀英買的那座獨棟別墅裡，與他的夥伴們一起過上普通的生活了。

就像一場美夢一樣。

那是個會引發大家焦慮的比喻，金獨子明白這一點，也經歷了慘痛的教訓，所以此刻的他只是安靜地等待，看著劉衆赫眉頭深鎖，手抵著嘴唇，像在評估一次艱難的任務般陷入沉思，視線飄向窗外再回到他身上。

「你跟李雪花提過了嗎？」

「她說晚上查房前回來就行。」金獨子如實轉述。「然後得有你陪著。」

「⋯⋯別挑太遠的地方。」劉衆赫的表情緩和下來，大概是這個前提終於讓他妥協了。「有什麼狀況的話，我們要馬上回來。」

「不會有什麼狀況的。」金獨子信心滿滿地說。「我連天氣預報都看了，明天會是個大晴天——」

「你跟醫院請假時也是那樣說的嗎？」劉衆赫突然問。

「啊？說什麼？」

「說我們要去約會。」

「⋯⋯你不喜歡的話，我以後就不用那個詞了。」

「我可沒這麼說。」劉衆赫宣布道。「所以，這是我們結婚後的第一次約會。」

金獨子瞬間就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噢對，他們現在是法律定義上的伴侶關係了，他連自己有個男朋友這件事都還沒習慣，劉衆赫就趁他簽一堆醫院文件的時候，把婚姻申請書混在裡面讓他簽下去，變成他的老公了，金獨子還是收到區廳寄來的戶籍謄本時才發現這件事。

你如果不想要，我們可以離婚。 面對他的質問劉衆赫這麼說，像是知道金獨子根本不會、也不想要這麼做，似乎是從自己在電梯裡那番拙劣的告白以後，劉衆赫就變得越來越厚臉皮了，這傢伙會在走廊牽起他的手，復健時毫無必要地摟住他的腰，甚至當著眾人面前直接親他，態度理直氣壯，即使被金獨子驚恐地推開也絲毫沒有退縮的模樣。

這一切實在把金獨子嚇得不清，彷彿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這個他閱讀許多年的、一路與他相伴至今的主角；他甚至還跑去問韓秀英這是怎麼一回事——冒著被痛罵一頓的風險，當然，只是金獨子真的不知道還能問誰。

『情侶談戀愛不都是這副德性嗎？』韓秀英如他所料頭冒青筋。『你是真的蠢還是來炫耀的？』

『我才沒有。』金獨子抗議道。『而且熙媛他們就不會這樣啊。』

『鄭熙媛和李賢誠是成熟的大人，你們兩個是熱戀期的瘋子。』韓秀英冷哼一聲。『少再拿這種小事來煩我。』

是這樣子的嗎？結束談話後的金獨子只是更加困惑。他身邊的人好像都見怪不怪，彷彿劉衆赫本來就是這種完全不在乎旁人眼光，在公開場合與他舉止親暱、到哪都要跟他黏在一起的人。思考沒幾天金獨子就決定放棄了，他在戀愛這件事上毫無經驗，也一竅不通，更常被說是個極其遲鈍的人，要探究怎樣才是正常的交往關係，對他來說也只是自找麻煩。

況且那是劉衆赫，他最愛的故事主角，他在世界上最喜歡的人，他原本以為只能窮盡餘生思念的人，，金獨子不覺得自己真的有辦法拒絕他任何事。至於結婚——回顧任務時代的過往，金獨子才是那個從不考慮別人心情而自作主張的人，或許在被擅自送交結婚登記這件事上，他真的是沒有資格說什麼的。

結婚後的第一次約會 ，金獨子在心裡消化那個說法，意識到除了常有的尷尬與不自在，自己其實也是有一點開心的。

「你想去哪裡？」劉衆赫問。「如果是開車才能到的地方，我會去跟韓秀英借車。」

「你哪次是用借的了。」金獨子聽著就笑了出來。「韓秀英說你再偷開她的車，她就要收錢了。」

「我都有把油加滿。」劉衆赫滿不在乎地說。「不然我跟李智慧借摩托車也行。」

這傢伙不能自己買一台嗎？金獨子感到有些荒謬，但也懶得再多說什麼，只是接著打開手機裡的記事本，開始一個個跟劉衆赫分享他想去的地方。

金獨子挑選的景點大多搭地鐵就能抵達，都是網路就能查到的觀光區域，也預期會在週末有滿滿的人潮。他知道劉衆赫對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甚至都做好了被嫌棄行程無趣的準備，即使被潑冷水也不會感到太意外。不過出乎金獨子意料的是，劉衆赫全程只是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安靜地聽他說話，跟他一起看手機上的地圖，問他移動路線和店家的營業時間，像是認真在記住他想去的地方的樣子。

在金獨子的說明告一段落後以後，劉衆赫點了點頭，重新拿起桌上的針線。

「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去漢江公園走走。」他說。「那裡櫻花開得很漂亮。」

啊，這個迷人的混蛋。 金獨子盯著眼前的男人想。誰有辦法跟劉衆赫這樣的人離婚呢？

過了不久，當金獨子繼續漫不經心地滑手機，查找咖啡店的食記和菜單的時候，一則商家廣告從旁邊跳了出來。他眨了眨眼，看著廣告視窗上面的文案，再看看坐在他對面的劉衆赫，某個念頭在金獨子腦海裡逐漸成形。

劉衆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沒什麼。」

金獨子笑著敷衍過去。他深吸一口氣後點開那則廣告，看著跳出的網頁畫面，開始仔細閱讀裡面的各種資訊與規定，準備為他們明天的約會安插一段小小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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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城市還沒完全醒來前就出發了，想避開初春正午猖狂發微的太陽，週末期間街上湧出的出遊人潮，以及午後總會無情落下的雷陣雨。

早點出門是件好事 ，李賢誠曾經開朗地這樣對他說。 這樣能讓一天能用的時間感覺更長。你說是吧？獨子先生。

或許是吧。金獨子想到這又打了一個哈欠，他乘坐著電梯緩慢地下降，漫不經心地對鏡子撥弄頭髮，整理襯衫和外套袖口，檢查側背包裡的手機和錢包。

今天是他們的約會日，而早上劉衆赫說要先回家一趟，沒解釋原因，只説跟他約在一樓門口就匆匆離開了，態度有些詭異，連遲鈍的金獨子都感覺得到，但劉衆赫不是那種會有事瞞著他的人，而此時金獨子即便再有疑問，也無暇再想那些事而快點趕著下樓了。他又遲到了，是的，即使早上七點的約晚個幾分鐘可能也無關緊要，他還是知道自己的時間管理能力有待加強，他在電梯門一打開時就跑出去，快步橫越只有零星幾名病患的大廳，醫院的感應式玻璃門在他面前緩緩打開。

劉衆赫已經在那裡等了。「有夠慢。」他説，一頭捲髮像是被風颳過般往後梳，雙手插在黑色防風外套的口袋裡。他身後擺著一台體積龐大的黑色機車，明目張膽停在醫院門口的人行道上，坐墊上擺著兩頂全罩式安全帽，一大一小，護目鏡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安全帽看起來都很新，正確來說的話，連機車看起來都是新的。

「這不是智慧的車吧？」金獨子帶著疑問走向他。「她給我看過照片，是一台米色的電動車。」

「這是我的車。」劉衆赫拿起小頂的安全帽往他頭上套。金獨子縮起肩膀，感覺到劉衆赫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頸後。「會太緊嗎？」他問。

金獨子搖搖頭，跟著劉衆赫跨坐到那台機車上，他感受到坐墊被陽光曬過的熱度，機車發動時的規律震動，和劉衆赫貼在他胸前的結實背部。這好像是第一次他被人用機車載著，金獨子心想，這彷彿是比他年輕十幾歲的青春大學生才在做的事，實在是挺新鮮的。

「你是什麼時候買的？」金獨子問他。「從來沒聽你提過。」

「最近買的。」劉衆赫的聲音隔著厚厚的安全帽傳來。「手抓好。」

「我該抓哪裡啊？」

「還能抓哪裡？」劉衆赫抓住他的手往前拉。「抱緊一點。」

他還沒回想起人們都是怎麼坐穩在機車後座的，劉衆赫就鬆開他的手，抓住握把發動油門，在警衛拿著指揮棒來趕人之前駛離醫院的門口。瞬間身體往後仰的感覺讓金獨子大聲驚呼，雙手反射性地抓住劉衆赫的身體，然後用他大概聽不見的聲音咒罵他是個混蛋。

「我聽見了。」劉衆赫在呼嘯的風聲裡說，聲音帶著點笑意。金獨子從後照鏡對他怒目而視，憤恨地捏了他的腰好幾把，並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機車駕駛做這種事似乎很危險。

不過劉衆赫就是故事裡最閃亮的主角：隨便挑什麼衣服穿都好看，風把頭髮吹亂了看起來也很帥，而在這個韓秀英沒寫出來的地方，也是理所當然這樣設定的——他不怕癢。這實在挺氣人的，金獨子抱著他時不甘心地想，即使趁著風灌進他的外套時攻擊他的胳肢窩也徒勞無功。

在跨越行政區的交界處前，劉衆赫在路口的紅燈停下車，他雙手放開握把，一隻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轉頭迎上他的視線。即使隔著一層遮陽鏡片，金獨子也能看見他眨動著的長長睫毛。

「要先去吃早餐吧？」劉衆赫說。「地址給我。」

金獨子訝異地睜大眼。「你原來有認真看行程啊。」

「廢話。」劉衆赫瞪他。「動作快點。」

講話像在當兵一樣，金獨子低聲碎碎念，但還是打開手機裡的地圖，把餐廳地址、所在區域和鄰近的地方一次都念了出來，好讓這位懶得開地圖導航、只憑對路名的記憶騎車的司機找路。不久後，當交通號誌轉為綠燈，劉衆赫載著他騎出工業區的領地以後，金獨子雙手重新環住他的腰，帶著輕鬆的情緒欣賞周遭這些煥然一新的、他從未見過的城市街景。剛才那些瑣碎的抱怨或不滿早已徹底被拋之腦後。

 ⟡

第一站原訂要先吃早餐的，只是當他們停好車時，恰好也發現附近有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購物商場，從藥妝、零食、書籍到電器用品一應俱全，也正好有金獨子後面行程想看的品牌，於是他提議先去商場晃晃，劉衆赫對他還沒吃早餐就開始逛街有些意見，但最後還是同意了，手插著外套口袋跟著他走進商場。通常太陽還沒升起時劉衆赫就會去晨練，也都會吃點東西墊墊胃，現在唯一肚子會隨時叫起來的，可能只有他自己了。

他要找的東西實在過於熱門，店門口貼著一整排的海報，天花板上也有指引購買方向的廣告吊牌，穿越過彩妝保養的貨架後金獨子就發現了目標：它們顯眼地鋪滿整片的壁面置物架，擺放得整整齊齊，周遭也裝飾得閃閃發亮，三張他再熟悉不過的面孔映入金獨子的眼前。

劉衆赫挑起眉。「你就是要找這個？」

「是呀。」金獨子説。「他們最近剛出了新單曲。」

他說的自然是烏列爾、齊天大聖和深淵的黑焰龍的偶像組合，以及他們這幾週回歸推出的——店裡剛好就播起來了——的全新單曲。宣傳海報上的三個人都穿著白襯衫和泳褲，太陽眼睛戴在頭頂，臉上展露開朗自信的微笑，背後是波光粼粼的海洋。烏列爾說他們這次想傳達夏天的沁涼感，於是除了歌曲做的輕快明亮以外，視覺上也以水藍色為基礎，以及融入了一些泳圈、冰淇淋蘇打、水槍和貝殼的元素，外加他們三人親自作業的塗鴉痕跡。金獨子看過封面設計的草稿，原以為成品會看起來很雜，最後卻意外搭配地很好，網路評論的反應也都是正向的。雖然劉衆赫可能不這麼認為，他像在解一道世紀之謎般盯著店裡播放MV的螢幕牆，金獨子覺得那表情有點好笑，也似曾相似，上週韓秀英收到深淵的黑焰龍送來的公關品時，也是露出這種困惑不解的表情。

他把三種封面版本的專輯放進購物籃，也拿了他們去年演唱會的紀實錄影帶。這些烏列爾都已經送給他了，本人親自來病房送的，外加親筆簽名與一大堆親吻跟擁抱，但公關品是不會計入偶像專輯銷量的（來自李智慧的追星小知識），所以他還是得來實際消費才行，為了支持他最喜歡的星座——以及韓秀英那有點中二、但也還算可愛的背後星。

挑完商品後金獨子抬起頭，正要找劉衆赫一起去結帳，就看見那男人站在另一排層架前面，手上拿著一片正方形的專輯認真閱讀。

「那是什麼？」金獨子走到他身旁問，看著專輯封面旋渦般的圖樣和風格古老的文字。

「遊戲原聲帶。」劉衆赫把它擺回架上。「故事跟音樂都還不錯。」

「如果不錯就買啊。你沒帶錢嗎？我可以買給你。」

「那是合作的遊戲，廠商已經送過一張了。」劉衆赫說，金獨子便回想起他在沙發上玩電競掌機也能賺錢的日常。「我也沒真的播來聽過。」

「至少是一種支持啊。」金獨子說著晃了晃手中的購物籃。「我通常也只用手機看《滅活法》，但各種版本的紙本書我也是有買呢。」

「真搞不懂你收集那麼多一樣的東西做什麼。」劉衆赫說。

「那就是收藏的意義。」金獨子試圖向這個沒情調的男人說明。「喜歡的東西本來就會想多放幾個在家裡，大家都是這個樣子的。」

「不會有最喜歡的一個嗎？」

「是有比較喜歡的封面啦，但內容都是一樣的。」金獨子歪著頭問。「什麼意思啊？」

劉衆赫露出了一種十分無奈的表情，什麼都沒說就搶過他手上的購物籃，也把那張遊戲原聲帶丟進裡頭，牽起他的手往櫃檯的方向走去。

「我又說錯什麼話了？」金獨子在他身後問，甩了甩那隻被他強硬牽著的手。他們途中經過在美妝區補貨的店員，他看起來臉色慘白，好像快被他們給嚇死了。

劉衆赫回頭瞪了他一眼。「快點買完去吃早餐了。」他說。「你還沒吃藥。」

像是在回應劉衆赫一般，他的肚子選在這時咕嚕咕嚕叫了起來。他或許真的逛太久了，他們在醫院時的三餐時間是很固定的，這時間通常已經是他和劉衆赫的飯後散步時間了；而說到劉衆赫，說不定他也只是因為血糖低而情緒比較差，他在晨練前吃的那些東西，恐怕也隨著高強度的訓練而將熱量消耗殆盡了。

趕快結完帳去吃飯吧。金獨子在心裡想，便跟著店裡播放的音樂哼起歌，任由劉衆赫繼續牽著自己的手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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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要去的餐廳就在商場隔兩條街的斜坡上，一間草坪修剪整齊，重新翻新過的現代風韓屋，供應味道清淡的湯飯和餃子。這個時間已經有人在排隊了，申流承說它在附近的學生、網紅和宿醉上班族之間很有名，到了週末則就是外地觀光客的天下。抵達時正好遇到開門營業的時間，位子很多，人潮消化也很快，他們等沒幾分鐘就順利地進到店裡了。

店員為他們安排的是寬敞的包廂座位，位於餐廳空間的最深處，平常可能得付上一定低消才能使用，金獨子猜店員大概是認出了他們，或至少從其他顧客的反應看得出來，他和劉衆赫應該是某個領域的名人，而機靈地將他們的座位與其他人隔開。

金獨子一進店裡就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來的目光，低聲傳來的竊竊私語，和自以為動作掩飾很好、但其實非常明顯的偷拍，大部分也都是對準劉衆赫的方向。這種事在工業區不常發生，除了劉衆赫露臉的次數過於頻繁，人們早已見怪不怪以外，也因為無論是原本就住在工業區、或是從外地搬進來的人們，幾乎都聽過他們以前的事，也知道如果想安穩過日子，就少去招惹金獨子集團的人為妙。

不過到了工業區外頭，對於只在教科書、網路新聞和都市傳說聽過劉衆赫的人來說，這男人是 擊墜過星座的超凡座，戰勝末日的英雄，浪跡宇宙的孤獨行者，沈默寡言的電競高手 ——還有各種奇怪的稱號，而向來神秘莫測的劉衆赫居然會出現在工業區外頭，跟隨大家的腳步來吃網路上的熱門餐廳，大概真的能成為眾人談論的熱門話題之一了。

「你在發什麼呆？」

劉衆赫問他，手拿著湯匙攪拌桌上的豬肉湯飯，熱騰騰的煙霧往上攀升，再被吸進了頭頂的排煙管裡。金獨子隨口應了聲，舀了一口湯飯放進嘴裡，好像還是有點燙，他心想，裝作沒事般喝了一口冰水來緩解舌頭的疼痛。

「我以為你剛才會發飆。」金獨子老實說。「把他們的手機丟進湯鍋裡之類的。」

「那很浪費食物。」劉衆赫低頭喝了一口湯。他似乎對這裡的清淡口味感到很滿意，雖然作為一個擅長下廚的人，劉衆赫還是在吃了第一口豬肉湯飯之後，用一種有點討人厭的態度緩緩評價道： 這我也做得出來 。

「所以你不在乎被拍嗎？」他對於劉衆赫平靜的態度有些訝異。

「星星直播拍過的沒比這個少。」劉衆赫說著把桌上的蝦醬和辣蘿蔔都推到一旁，金獨子為此抗議了一聲。「這個別加太多，對消化不好。」他說。

「至少讓我再吃點泡菜吧。」

「配這個一起吃。」劉衆赫指著他點的第二盤生菜，活像個在餐桌上管小孩營養均衡的家長。「況且他們也不完全是在拍我。」

「怎麼可能，你比我有名太多了。」金獨子揮舞手裡的湯匙說。「李智慧說他們學校有人在收集你的小卡。」

「你也有。」

「什麼？」

「前幾個月有幫你慶生的咖啡廳，發了一堆那種東西。」劉衆赫挖了些蒸蛋放進兩人的碗裡。「你剛醒來時也有過類似的活動。」

金獨子感到十分茫然。「都已經過去二十幾年了。」他說。「除了參加過群體回歸的人以外，還記得我的應該只剩一些老頭子了吧？」

「救贖的魔王的故事很受歡迎，無論是我去過的，或是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劉衆赫說。「年輕人好像也很喜歡。」

啊，他本來就是這樣被帶回來的。金獨子想著，在眾人期盼中回到大家身邊的，以一種他至今仍不太理解的、將靈魂重新拼湊起來的神秘原理。金獨子很感動，也還是有點難為情，對於被那麼多人看見自己並不是太光彩的故事，被記住，被喜歡和被紀念。

他還沒有真正讀過韓秀英和夥伴們一起寫下的故事，伴隨著劉衆赫走遍宇宙各處的故事。他想他得找個時間好好讀完它們。

「不過，你怎麼知道有那些活動？」金獨子突然想到。「也是智慧說的嗎？」

「⋯⋯韓秀英說出版社收到了包裹。」劉衆赫臉色變得陰沉。「現在放在家裡。」

他忍著別因為腦裡浮現的那畫面笑出來：劉衆赫拆開包裹，拿出一堆印著、或畫著自己模樣的小卡，或許有更多奇形怪狀的應援小物，以及承載讀者們情感的手寫卡片與紙條。而他無所不能的故事主角板著一張臉，卻頭一次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索性把包裹重新拿膠帶封起來，放回原處，等待包裹的收件人某天親自來處理它。

等到他們能一起回家的時候。金獨子想著，回到那棟所有人能聚在一起的房子，他和劉衆赫未來會一起生活的家。

他夾起劉衆赫放在盤子裡的生菜包肉，放上一點泡菜，穩穩地夾著放進嘴裡，感受到食物在嘴裡化開的人間美味，金獨子感覺心情十分的好。

 ⟡

他們離開餐廳的時候，早晨的太陽已經完全探出頭來，掛在乾淨清澈的藍天裡，將街道照耀成明亮的金黃色，層層堆疊的白雲佔據了大面積的天空，像行走的巨人往城市另一側緩緩移動。他和劉衆赫在大學外圍的人行道上散步，用枝葉繁茂的行道樹遮點陽光，往下一個目的地走去，也消化剛才那頓過於豐盛的早餐。

氣味清新的風迎面吹來，周遭樹葉發出沙沙顫動的聲響，更多落葉和果實被風吹落，從他們頭頂落下，也鋪滿他們眼前整條的人行道，幾乎都要看不清楚底下黑灰色的路面。劉衆赫時不時就要撥掉卡在頭髮上的樹葉，或看著鞋底踩碎的果實皺眉，金獨子則不太在乎這些事，他用雙眼，也用相機紀錄著周遭這些與工業區截然不同的景象，各種特別或無聊的事物：爬滿磚牆的藤蔓、電線桿上的烏鴉、櫥窗裡姿勢奇特的人體模特兒、睡在路邊板凳上的貓。

「金獨子。」

金獨子抬起頭，看向呼喚自己名字的男人的身影。劉衆赫雙手叉在外套口袋裡，背靠著石磚牆站在一旁，距離他僅有幾步之遙，手臂上還掛著那袋他剛才買的專輯。他聽起來不是在催促自己，也沒有面露一絲不耐，他似乎就只是想喊出自己的名字，然後站在那裡靜靜地等待，等他看完周遭的事物，拍完想拍的照片，然後回到他的身邊。

金獨子望著那幅景象好一陣子。他橫著拿起手機，將劉衆赫站在那裡的模樣拍了下來，才往劉衆赫的方向走去，被他順勢牽起另一隻空出的手，繼續往前邁出步伐

「到底有什麼好拍的。」

「生活紀錄嘛。」金獨子給他看幾張剛才拍的照片。「我覺得我拍得挺不錯的。」

劉衆赫湊過來看了一眼。「你可以傳給韓秀英。」他說。「省得她起床後來找我們麻煩。」

「⋯⋯她只是要我們報平安。」金獨子試著幫她說話。如果韓秀英有天想在自己身上放追蹤器，他想他可能也會答應。

⟡

下一站他們來到了咖啡廳，去年剛開業的一間獨立品牌，鄰近重新復原後的清溪川，是個空氣清新且綠意盎然的區域。那些太富設計感、太有個性的店面讓金獨子感覺壓力很大，所以他選了一家裝潢很居家，氛圍也很輕鬆愜意的店。

還有蛋糕，金獨子推開門時看見擺滿蛋糕的甜點櫃，心裡充滿期待，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這些東西了，雖然劉衆赫規定他一天只能吃一個。

咖啡廳坐得挺滿的，意外地卻很安靜，店員將他們帶到吧台區的高腳椅座位，向他們解釋點餐方式、手沖品項和洗手間的位置。店員看起來很鎮定，即使金獨子覺得她完全知道他們是誰，她說如果有離門口遠一點的空位會再幫他們換，金獨子擔心她是被冷著臉看菜單的劉衆赫給嚇到了，他再三向店員保證吧台座位很好，他的腰一點問題也沒有，他喜歡看咖啡師煮咖啡，以及旁邊這個男人真的沒有在生氣，才放心地拿信用卡給劉衆赫去點餐，自己則去了一趟洗手間。

金獨子回來的時候，看見他們的位子換到了窗邊的木桌，劉衆赫姿態優雅地喝著熱咖啡，讀著手裡不知道從哪拿來的報紙。咖啡廳似乎變得比剛才更安靜了。

「你沒有去威脅人家把座位讓出來吧？」金獨子坐進他們的新座位，語氣不確定地問。「原本坐在這裡的人呢？」

劉衆赫給了他一個白眼——他現在會直接翻他白眼了。「他們本來就要離開了。」他將一張像收據的東西推到他面前。「還說要給你這個。」

「這是什麼？」

「寫給你的話。」劉衆赫又喝了一口咖啡。「你自己看吧。」

店員此時送來了他的熱拿鐵，以及剛烤好的蘋果派，上面有著澎鬆的鮮奶油與一株香草葉。金獨子向店員點頭致謝，然後將桌上的紙翻了過來。在那張薄薄小小的、並不是太好寫的白色感熱紙上，留有某個人寫下的文字：

我有讀你們的故事，祝你身體健康。

那道字跡寫得有點抖，短短的一句話，竟然也劃掉了不少似乎寫錯的字，但金獨子仍能從中感受到他的努力，想傳達給他的心意，以及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畢竟他得向那個並不容易親近的劉衆赫開口，請他把這張看起來既不精緻、也不正式的紙條交到自己的手上。

他再次深刻地意識到這一切多麽不可思議。身為讀者的力量，故事擁有的力量，以及自己無與倫比的幸運。

半小時後，當金獨子吃完了蘋果派，正在欣賞剛買的新專輯，而劉衆赫負責幫他拆附贈的隨機小卡時，他想起該跟夥伴們報平安這件事。於是他從手機相簿裡選了幾張照片：他們的早餐，咖啡廳裡的佈置，甜點的擺盤，以及那張他剛才收到的感人紙條，一起傳到名為 韓秀英代理社長集團 的通訊群組裡面。

劉衆赫在幫我拆小卡 ，金獨子這樣告訴他們，一邊偷拍他對面這位抽到四張齊天大聖小卡、並因此臉色陰沉的男人，把他這副好笑的模樣也分享給夥伴們看。

「我看到了。」他獲得了劉衆赫今天的第二個白眼。「偷拍技術有夠差。」

金獨子咯咯笑了起來，他把手機放回桌上，在閱讀夥伴對他們約會照片的評價以前，他和劉衆赫拿起各自的馬克杯，把杯裡已經冷掉、但仍獨具美味的咖啡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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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午後雷陣雨下得很早，比氣象預報預測的還要早很多，太陽消失了，天空轉眼間染上灰濛濛的色澤，空氣聞起來有股潮濕的味道，斷斷續續的雷聲響徹整座城市，雨便逐漸從遠處下了過來。看著在街上奔跑著躲雨的人們，金獨子不禁感到鬆了一口氣，他今天穿的是帆布鞋，專輯和小卡還都裝在脆弱的紙袋裡，幸好雨是在他們踏進這棟百貨公司後才下的，他想，這雨看上去大得連傘都起不了作用。

「應該很快就停了。」在乘坐手扶梯時劉衆赫開口，和他一起看向九層樓高的落地窗，暴雨從玻璃帷幕傾瀉而下。「這裡蓋得很高，路面應該也不至於積水。」

「你的機車沒問題嗎？」金獨子回想起那座商場在的位置。「我們是停在山坡下面的。」

「我又不是停在河邊，不會被沖走的。」劉衆赫面無表情地說。「這點雨也不至於讓河水漲潮。」

提到河水金獨子就憂心地嘆氣。「我還想去漢江公園的。」他咕噥道。「不知道還看不看得到櫻花。」

「應該還是看得到，不過可能都在地上。」

「你真的是有夠掃興，劉衆赫。」

他們在交談間上到了三樓，在樓層索引板前研究了一陣子，跟著路牌穿越空橋往南館方向走去。

金獨子沒特別規劃要買什麼，會把這間百貨公司標在行程清單裡，也只是想去公園以前找個地方晃晃，也跟著網路推薦來新開幕的景點拍個照。不過人似乎是一進到百貨公司之後，就會開始覺得自己需要買各種東西了，金獨子也不例外，以前還是個普通上班族時他也不常來這種地方，現在倒是什麼櫃位都想停下來看看，拉著劉衆赫陪他挑衣服，買甜點，在中庭的快閃店打卡，也到書店去找韓秀英的新小說。

這些理應是劉衆赫毫無興趣的行程，但他也沒特別說什麼，有時他會選擇站在店門外等他，手裡拿著金獨子買的那些東西，有時他會硬要貼在自己身邊，對著他手裡拿的東西問無關緊要的問題。而無論劉衆赫選擇待在哪裡，他都會成為週遭人群的目光焦點，隨之而來的就是讚嘆聲、拍照快門聲和零星的尖叫聲。不過自始至終沒有任何人敢靠近他一步，金獨子不禁為此鬆了口氣，他都已經在考慮給他買頂帽子了，至少能幫他稍微遮住那張帥臉，或是把一切變得更糟，讓他看起來更加帥氣。

而現在，當金獨子穿梭在藥妝店的貨架之間，看著那些時下流行的熱門商品時，他忽然意識到，即使經歷了殘酷的任務時代，文化被摧毀，生活被顛覆，世界在二十幾年後終於迎來了重建，如今在大眾間流行的事物，居然也與星星直播出現前就已經存在的事物沒什麼差別，相似的載體，相似的風格，相似的生活習慣和交際互動，即使提及因任務而生的存在，星座、鬼怪、魔力，各種超現實的元素，也不過是用來裝點流行文化的一部分而已。或許人類就是傾向找回自己熟悉的事物，金獨子想，把埋藏在記憶裡的習慣重新挖掘出來，回憶所謂的美好年代。

「你買完了沒？」

一道出現在耳邊的低沉嗓音把金獨子嚇了一跳，差點撞到身後的層架，好在劉衆赫即使按住他的肩膀，也及時接住他手裡掉落的護唇膏。

「這不是申流承買給你的禮物嗎？」劉衆赫挑眉問。

「之前塗的時候弄斷了，就想再買一條。」金獨子稍微與他拉開距離。「你去外面等啦，不要提著大包小包進來。」

「這裡又沒什麼人。」劉衆赫不滿地說。他說的是實話，這間藥妝店在隔壁棟正在舉辦偶像的見面會，人潮全都聚集到那邊去了，空蕩蕩的店舖裡只剩他們兩個人。

「那你來幫我選韓秀英的禮物。」金獨子拿起層架的口紅色號卡。「你覺得她適合哪一個？」

「⋯⋯我去外面等你。」

金獨子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鬆了一口氣，他看著手中購物籃裡的商品，有金獨子自己需要的，有想給夥伴們的禮物，也有埋在最下面、他這一趟約會真正想買的東西，不太想現在就被劉衆赫看見的東西。

有自助結帳機真的是太好了。金獨子感激地心想，提著購物籃往出口指示的地方走去，心臟一路緊張咚咚咚狂跳，

 ⟡

雨奇蹟般地在三點前就停了。但為了方便行動，也讓劉衆赫晚上好騎車，他們還是去使用了百貨公司的宅配服務，將大部分金獨子買的東西裝箱寄回家。走出大門時金獨子手上只剩一只裝著花束的提袋，劉衆赫也終於不用再臭著臉當置物架，而能把手空出來繼續牽著他走路了。

「我又不是小朋友。」金獨子抱怨道。「幹嘛一定要牽著？」

「你比小朋友還容易走丟。」劉衆赫將他們的十指相扣。「自己反省一下。」

街上的人潮在天氣轉晴後逐漸變多了，路面還是濕的，但積水的確不嚴重，只剩一點雨水從店家的遮雨棚滴下，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空氣變得涼爽許多，走到靠近漢江的沿岸道路時，吹過來的風一度讓金獨子感到有些寒意，不過午後的太陽重新高掛頭頂，陽光溫暖地灑落在他們身上，劉衆赫握緊他的手，將自己的身體拉得離他更近了一點，金獨子就沒再覺得那麼冷了。

他們在公園附近的商店街稍微晃了晃，買了一杯熱茶共飲，也跟著排隊買這裡熱門的冰淇淋店。店員是個活力十足的女孩子，熱情地招呼他們，也大方提供不同口味的試吃。她主要都在跟金獨子交談，不過眼神還是不時會飄去劉衆赫的方向，他已經習慣人們的目光放在劉衆赫身上這件事了，又或者，她只是對於兩個成年男人手牽走來買冰淇淋感到好奇。

「你們是情侶嗎？」她把冰淇淋交到金獨子手裡時問。

金獨子的腦袋瞬間當機，他的第一直覺是想反駁。不過劉衆赫搶在這之前直接幫他回答了。「我們結婚了。」他說，聲音平靜地聽不出情緒。店員理解似地點點頭，她讓他們稍等一下，轉身從冰櫃拿來一枚愛心形狀的巧克力，連同薄荷葉插在金獨子的冰淇淋上面，對他們露出燦爛的微笑。

「情侶限定的禮物。已經結婚的也算。」她說。「祝你們玩得愉快！」

一離開隊伍金獨子就道了歉，對著幫他拿熱茶的劉衆赫說，自己則默默用湯匙吃著冰，盯著那片像在嘲笑他愚蠢的心形巧克力。劉衆赫問他爲什麼要道歉，直到金獨子吞吞吐吐地開口解釋，他才看起來終於恍然大悟。

「我沒在生氣。」他聽起來是認真的。「除非你是真的這麼想。」

「當然不是。」金獨子趕緊解釋。「我只是⋯⋯那幾乎是我的反射動作了，以前一天到晚被問到這種問題。」

「你說你得一直對外宣稱我們只是戰友。」劉衆赫說。「即使我們明明在上床。」

這傢伙為什麼現在會這樣講話？金獨子感到震驚不已，他甚至看得出劉衆赫微微上揚的嘴角，和注視著自己臉頰和耳朵的模樣。他現在一定是整張臉都紅到快要爆炸的地步了，金獨子絕望地想，決定不再對這種游刃有餘的男人抱持歉意，他把手中的冰淇淋湊到劉衆赫的面前，心型巧克力撞上劉衆赫的鼻子，似乎也沾了一點冰淇淋在他嘴上。

「你負責把巧克力吃掉。」金獨子說。

「為什麼？」

「我沒那麼喜歡吃。」

比他更不熱衷甜食的劉衆赫瞇起雙眼，最後還是妥協低下頭，張嘴將那片巧克力咬進嘴裡。劉衆赫看起來像在認真品嚐它的味道，他皺著眉咀嚼一會兒，吞下巧克力後喝了一口金獨子的熱茶。

「有點太甜了。」他說。「我做的話，會把砂糖減量。」

他發表評論時鼻尖還有巧克力的痕跡，而金獨子意識到自己大概完蛋了，因為他真心覺得劉衆赫這副模樣真的很可愛。

「幹嘛盯著我看？」

「沒什麼。」

金獨子搖搖頭，拿出紙巾幫劉衆赫擦了擦鼻子，然後繼續吃完他的冰淇淋。

⟡

漢江公園裡盛開的櫻花相當壯觀，一點也沒有受到暴雨摧殘的跡象，栽種在步道兩側的櫻花樹氣勢十足地綻放，圍出了幾乎能遮掩天空的櫻花隧道。可惜的是人潮有點多，或許是太多了，有無視警告踏上草坪的人，有隨意攀折樹木的人，甚至有人冒險站到馬路上，只為了取一個好看的拍照角度。步道行走起來十分擁擠，汽車喇叭聲、人們的喊叫聲、指揮交通的警衛怒吼聲不絕於耳，即使景象再美麗，整體感覺起來也還是太有壓力了。

在第三次阻止劉衆赫把撞到他的人丟進漢江後，金獨子決定讓賞櫻行程到此為止，拍了幾張照片後便前往江邊的觀景平台。這裡離地鐵站和櫻花步道都有段距離，沒有華麗漂亮的裝飾，也不是熱門的拍照景點，甚至都還沒到夜間點燈秀的時間，但金獨子覺得無所謂，他知道劉衆赫也不在乎這些事，這男人的臉色甚至比剛才好多了，看來對於人潮感到窒息的也不只有自己而已。

走過一條小逕以後，他們爬上了江邊的觀景平台。四周出奇地安靜，也只有他們兩個人。這裡能看見平靜無波的廣闊水面，飛過樹林和天空的鳥群，也能遠眺漢江另一側的高聳樓群，一旁車流源源不絕的公路大橋。那些是再普通不過的景色，但金獨子覺得待在這裡十分舒適，他連手機都沒想到要拿出來，只是雙手撐在欄杆上，靠在劉衆赫的身邊，望著眼前的景色發呆，享受只有他們兩人的寧靜。

然後劉衆赫靠了過來。「金獨子。」他說著從身後摟住他，將自己的身體抱在他的懷裡。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讓金獨子停頓了呼吸，但也沒有想推開的打算，他甚至已經算是習慣了，握住劉衆赫按在自己胸前的手，感受到那陣吐在肩膀上的溫熱呼吸，在他耳邊廝磨的粗糙嘴唇，停留在他臉頰的吻。他思考著劉衆赫是不是想做這個已經想了一整天，他不時就會想將他抱在懷裡，尤其當他們單獨待在病房裡的時候，以一種讓金獨子顫抖的、無路可退的方式，就像現在這樣，在耳邊低語他的名字，等待自己主動回頭去吻他。

金獨子轉頭過去，迎上那雙直直望著自己的眼睛，扶著劉衆赫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將他們的嘴唇貼在一起。 這就是他們最常見的互動模式了，劉衆赫先行一步，等待金獨子回應，然後劉衆赫會負責加深他們的吻，撬開他的嘴唇，奪走他的呼吸也佔據他的注意力，將他按在懷裡吻到腦袋沒辦法想其他東西。金獨子盡力維持清醒，半睜著眼看劉衆赫親吻自己的模樣，他微微泛紅的臉頰，他銳利如同野獸般的眼神，只會停留在自己身上，那些只為了自己而生的模樣，一切都使他內心有著澎湃不已的滿足感。

他們摟著親吻了好一陣子，把漢江平靜的景色拋在腦後，直到劉衆赫暫時放過他，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裡稍作休息，抓著他的身體站穩腳步。金獨子花了點時間重新找回規律的呼吸。

「還有一個我想去的地方。」金獨子開口，並希望自己聽起來沒有太緊張。「行程表上沒寫。」

劉衆赫的手指穿梭在他的髮間。「要去哪裡？」

「走路幾分鐘就到了。」

「所以是？」

「飯店。」

劉衆赫的手了停下來。金獨子緩緩抬起頭，看見的是睜大雙眼、表情一片空白的劉衆赫。他吞了口口水。

「我說過要安排約會常見的行程。」金獨子很努力別在說話時移開視線。「這就是約會常見的行程。」

「是嗎？」劉衆赫直勾勾盯著看他。「只是休息？」

「或其它你想做的事。」還是他其實不想做？金獨子困惑地想。每次他們吻得太超過時，劉衆赫都是鐵青著臉自己去廁所解決的。「⋯⋯如果你沒興趣，我們也可以睡個午覺就好。」

「我不是那個意思。」劉衆赫厲聲反駁，接著疲憊地嘆了口氣。「你的身體才剛康復而已。」他按著眉心說。「你會太累的。」

一種奇異的決心從金獨子心底油然而生，他環住劉衆赫的脖子，在他訝異的注視下墊起腳尖親吻他，注視這個關心他勝過任何事的男人。

「你不會傷到我的。」金獨子說。「這也是我想做的，我保證。」

劉衆赫在一陣漫長的沈默後才用行動回答他。他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握住他的下巴輕輕抬起，拇指按在他的嘴唇上。

「那就走吧。」劉衆赫用低沈的嗓音說，眼裡全是金獨子熟悉的、暴風雨來臨以前的可怕徵兆。「約會的最後一站。」

金獨子點點頭，張嘴輕輕含住他的手指，一股酥麻感從他的脊椎驟然竄升。

他或許真的是喜歡不顧一切投向危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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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踏進房間他們就匆忙地吻在一起，鞋子和行李被隨意丟在一旁，金獨子費了點功夫才插好房卡，然後被劉衆赫抓著手臂按回牆上，一點喘息的時間都沒給他就再次狠狠地吻上來。金獨子毫無招架的能力，也沒有抵抗的打算，他只是閉上眼睛，沈浸在劉衆赫急躁的渴求當中，他探入襯衫底下的滾燙雙手，將自己牢牢困住的健壯臂彎，和他吻過自己耳邊時的粗重喘息，這一切都為金獨子帶來顫慄般的興奮感。

劉衆赫一定是忍耐很久了，金獨子心想，這與他們平常在醫院時的親吻完全不一樣。

他發現自己的襯衫扣子不知不覺間都被解開了，外套和皮帶掉在地上，劉衆赫將他的內外褲一同扯下，舌頭舔過他耳後敏感的肌膚，雙手掐在他光裸的臀部恣意揉捏，在一根手指探進臀縫間時他輕喘出聲。

他太久沒做這個了，即使跟劉衆赫上床過那麼多次，約會開房間明明是自己的提議，他仍然會在劉衆赫面前一絲不掛的時候感到有些狼狽。他以前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金獨子試著回想他們第一次做愛：在魔界，在工業區的病房裡，他隱約記得自己穿著衣服，坐在劉衆赫的身上扭動著腰，把病床折磨出可怕的聲響——

金獨子很快就沒辦法再多想了，因為劉衆赫蹲在他的面前，雙手沿著他的大腿內側上下撫摸，舌頭貼在他的下腹殘忍地打轉。他只能身體往後靠著牆，雙手緊抓著劉衆赫的頭髮，身體隨著他的手所到之處無助地顫抖。僅僅只是這種程度的愛撫而已，他的腿就已經快站不直了。

「衆赫啊。」金獨子喊道，劉衆赫便抬頭望向他。用這個角度俯視劉衆赫讓他有種暈眩的快感。「你打算在玄關做嗎？」

劉衆赫捏了捏他的膝蓋。「你不喜歡？」

「我付了高級雙人床的房錢，卻只能用玄關？」

金獨子咯咯笑了起來，他覺得這番話挺幽默的，劉衆赫則用一副看著世紀笨蛋的表情看他，金獨子就笑得更開心了，就算他又被劉衆赫橫空扛了起來。走去床上的短短幾步路程他勾著劉衆赫的脖子，仍在斷斷續續地親他的臉頰，直到他們雙雙倒進床裡時金獨子仍在笑，他笑著伸手撫平劉衆赫疑惑的皺眉，捧起他那張好看的臉，想都沒想就又再將自己的嘴唇貼上去。他喜歡跟劉衆赫接吻的感覺，喜歡他霸道佔有自己的嘴唇，喜歡每一個劉衆赫向自己展露出愛意的時刻。

他感覺劉衆赫從很久以前就在這麼做了，每一次接吻，每一次觸碰他的時候，無論是溫柔或粗暴的方式，他或許只是遲鈍到從未讀懂那些情緒而已。

「你在想什麼？」劉衆赫問，他剛脫下最後一件衣服，赤裸著身體再次壓上來。「已經累了嗎？」

「才沒有。」金獨子仰起頭，在劉衆赫吻他的脖子時發出舒服的嘆息。「你得動作快一點。」他搔了搔劉衆赫的下巴。「我們只能待三個小時。」

「夠久了。」劉衆赫看著他。「你想先怎麼做？」

他想要劉衆赫對自己做任何事。金獨子伸手撫過他的身體，頸部到胸肌的線條，他眼前的各種傷痕，有他閱讀過且記得的，也有在他從未閱讀過的地方發生的。他想被這具身體擁抱，強悍地可怕、受過千錘百鍊、卻也擁有著無比溫柔的身體，他想聽劉衆赫呼喊自己的名字，想讓他深深埋進自己的身體裡，即使伴隨疼痛和淚水也沒關係；他可以這麼做，如果他真的想要的話，雖然他知道劉衆赫永遠不會這樣對他。

「去翻一下我的背包。」金獨子告訴他。「裡面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

「金獨子。」劉衆赫說。「還醒著嗎？」

汗水從瀏海滴進他的眼裡。金獨子眨了眨眼，從不久前高潮的餘韻裡回過神。他發現自己回到仰躺的姿勢，雙腿被劉衆赫扛在肩上，寬大的手掌掐著他的膝窩，他剛射過的陰莖仍然挺立著，在金獨子的腿間慢條斯理地磨蹭，他敏感地又繃緊了雙腿。

「你還要做？」金獨子語氣虛弱，扯著身後的枕頭感覺手指都要抽筋。他感受到劉衆赫的陰莖再次推進自己體內，被徹底撐開的後穴仍舊很敏感，他縮起肩膀往後倒去，腰反射性地抬起，在內壁被逐漸填滿的過程裡止不住呻吟。

他忽然又經歷了一次高潮。金獨子哭喊出聲，胸口隨著劇烈的呼吸上下起伏。他吃力地往下腹看，剛射出的稀疏精液掛在腿間，陰莖仍在微微抽動，他覺得劉衆赫快把他的身體對折了，他隱約都能看見他們結合的地方，他緊緊咬著劉衆赫陰莖的那個部位。

「還是這麼敏感。」劉衆赫舔走他臉上的汗水——或眼淚，抓起他的腰繼續撞進來。「舒服嗎？」

他想是的。即使金獨子累得很難開口。劉衆赫幫他準備得很充足，用金獨子在藥妝店買的那罐潤滑液，像以前一樣熟練地為他擴張，打開他的身體到足以容納三根手指。劉衆赫的陰莖就如他記憶裡的一樣，尺寸驚人，勃起時更加誇張，插進來時金獨子屏住呼吸，忍耐那陣理所當然地撕裂感，感覺到下腹脹得悶熱且難受。劉衆赫在過程裡不斷親他，伸手撫遍他的身體，在耳邊低喃他的名字，而金獨子似乎真的因此而稍微放鬆下來，他試著在被逐漸填滿的過程裡深呼吸，慢慢習慣了體內的異物感。他抬頭看向劉衆赫的臉，他也滿頭是汗，眼神裡都是忍耐，看上去狀況沒有比自己好。金獨子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你要停在裡面到什麼時候？」他說。「快點動。」

「會痛就告訴我。」劉衆赫說著撥開他額前的頭髮。「我會停下來。」

金獨子以為自己需要一點時間習慣，不光是做愛這件事，還有他的後面——那裡已經很久沒有被這樣使用過了。他之前還有點擔心，怕走到插入這一步時自己除了疼痛豪無感覺。不過當劉衆赫握住他的腰開始淺淺地抽插時，他的肌肉就像被瞬間喚醒了一般，開始回應這個男人落在身上的所有觸碰，陰莖隨著每一次被挺進體內而變得更硬，被侵入的地方有股燥熱蔓延開來，下腹部像是有團火焰在燒。

就是這種感覺，金獨子全都回想起來了，只有劉衆赫能讓他的身體變成這樣，他會觀察他的反應，掌握他的弱點，用金獨子永遠想不到的方式使用他的身體，為所欲為地帶他沈迷在歡愉的快感裡面。

「別、慢一點——啊——」

他被壓著臀部往上頂，頂部輾過體內的一點時他難堪地叫出聲，手指掐在劉衆赫的肩膀上，身體想往後退卻早已沒有退路。劉衆赫朝那個會逼瘋他的地方持續挺入，加快抽插的速度，金獨子已經沒辦法管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了，只能隨著劉衆赫的動作前後搖晃，雙腳在空中擺盪，眼眶堆積的淚水流了下來。他感覺到下腹緊縮，囊球鼓脹得發熱，他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摸，但只被劉衆赫重新架開大腿，握住他陰莖的根部，拇指抵在龜頭的洞口，下半身的動作仍沒有停止過。金獨子似乎聽見自己在胡亂求饒的聲音。

「叫我的名字，金獨子。」劉衆赫含住他的下嘴唇，帶著侵略性的眼神看著他。「我想聽。」

「衆赫啊。」

金獨子喊著他的名字高潮，精液全數射在劉衆赫的手上，他躺在床上喘著氣，大腿很痠，疲軟的陰莖依舊很敏感。劉衆赫撐在自己身上，將他手上的精液一點點舔乾淨，他的視線從未離開過自己身上。

金獨子愣愣地看着這副景象。他向劉衆赫招招手，劉衆赫就再過來抱著他的身體，他的後穴把劉衆赫的陰莖吞得更深了。金獨子虛弱地嘆了一聲，嘴唇貼著劉衆赫的鎖骨，閉上了雙眼。

「繼續吧。」他說。「我也想聽你⋯⋯喊我的名字。」

他換成跪趴在床上的姿勢，把枕頭抓在身下抬高臀部，讓劉衆赫從背後進入他的身體裡。這個姿勢金獨子會被插的很深，也會極盡羞恥地抬起腰，聽見劉衆赫的下身撞擊臀部的淫穢聲響。劉衆赫開始變得用力了，幾次他都被撞得重心不穩倒回床上，陰莖擦過床單時他敏感地叫了一聲，痠麻的雙腿想闔也闔不起來。這真的很舒服，金獨子誠實地想，劉衆赫沒有做得太過火的地方，被撐開的後穴甚至也沒有剛開始的刺痛了。或許只是自己體力很差，做了幾次就累成這個樣子，以後出院除了固定的復健以外，他也考慮要多多健身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劉衆赫聲音沙啞，用正面再一次進入他的身體。金獨子懷疑這是男人在床上的常見謊言，但看著他被吻到濕潤的嘴唇，遍佈汗水的結實肌肉，以及那副全心專注在自己身上的表情，金獨子就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拉住劉衆赫握在自己腰間的一隻手，將它帶到胸前，劉衆赫溫暖的、強而有力的、拯救過他性命無數次的手，此刻被他輕輕包覆在掌心。他像抹拜聖人的信徒一般親吻他的手背。

「我們以後都在一起吧，劉衆赫。」金獨子說。

此時此刻，劉衆赫望進自己眼裡的神情無比溫柔。他再一次吻住自己的嘴唇，與他身體緊貼，帶領他們攀上歡愉的境地。

⟡

他醒來時躺在鬆軟的被窩裡，屁股有點麻，身體是乾淨的，床單和枕頭沾著許多可疑的濕潤痕跡，丟在玄關的衣服和行李被撿回沙發上，連同那束他裝在袋子裡的花。劉衆赫剛掛掉房內的電話，他聽見自己起身的聲音，便拿起桌上的礦泉水走過來，扭開瓶蓋遞到他的手裡。

「謝謝。」金獨子說著坐起身，接過那瓶水喝了一大口。「誰打來的？」

「飯店櫃檯。」劉衆赫說。「我們還剩三十分鐘。」

好像都是這樣提醒房客的沒錯。金獨子捏著手裡的寶特瓶，回想他昨天認真讀過的部落格文章。他該慶幸自己衝動行事嗎？直接刷卡訂了飯店，讓自己沒有後退的餘地，這實在很不像自己平常敢做的事。如果韓秀英知道的話一定會嚇一大跳的，雖然她根本不想聽他們兩人這方面的事。

「你屁股會痛嗎？」劉衆赫直接了當地問。

「還可以。」金獨子尷尬地說。「你回程時挑平坦一點的路騎。」

「我可以去買痔瘡軟墊，如果你有需要。」

金獨子拿起枕頭就往他身上猛打。劉衆赫閃都不閃，被他攻擊時還輕鬆地笑了出來。這傢伙真的越來越厚臉皮了，金獨子被氣到覺得有些好笑，他把枕頭丟到一邊去，也喝完了水，忍受著痠痛從床鋪站起身。

「還有時間洗個澡。你要一起嗎？」

「好。」

「單純的洗澡而已，別又摸我屁股。」

「我什麼都沒做。」

不久後，當金獨子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面，檢查他身上是否有太明顯的痕跡，會引來護理師的關切，或是李雪花一頓責罵的時候，劉衆赫從他背後摟住他的身體，與鏡子裡的自己對上了視線。金獨子把頭往後仰，讓自己舒服地靠在劉衆赫溫暖的懷裡，他們就這樣站著注視彼此好一陣子。

「你今天開心嗎？」金獨子問他。「關於約會。」

劉衆赫收緊這個擁抱，表情平靜而柔軟。

「我很開心。」他說。「關於一切。」

金獨子笑了出來。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他的下巴，他沒反抗，迎接劉衆赫又一次吻過來的瞬間。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