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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做多了就会麻木,杀人是这样,害人也是这样。
害人对人心理的摧毁有时候比杀人更加可怕,如果害人的行为产生,却没让对方被害死,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会用尽全力合理化自己的恶行,以便让人更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我选择的第一个人,20岁,是个大学生,也许在性格上有些特质,但是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在第一次执行计划的过程中我遇到了一个从前推演时从未出现的问题,那让我意识到我当时的计划的容错率特别低,这样的计划是很失败的,失败到这个大学生也许只是没在规定的时间上厕所,他就会被我害死。我紧急中断了与他的接触,万幸那时候还来得及,不过我也不能继续利用他了。
对他来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今天和明天是同样的,他像往常一样想着晚上去哪个网吧,哪一科要挂,他不知道有个陌生人,一个还没他学校门卫和他熟悉的人,在尝试将一个局外人推进一个巨大的阴谋里。
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可以继续享受他美好的大学生活,我与这个陌生人的交集也到此结束了。
那种轻松的想法让我感到非常害怕,我没给这个人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影响,难道就不是在害他吗。这是我往自己手上动刀子的起因。
小花在我划到第三次的时候注意到了我的手,其实应该算是立刻就注意到了,因为前两次尝试是我独自进行的,我在这些尝试中不得不面对不存在不拉他们下水的方法这个事实,况且他们可能已经在水里了。
被他看到这个我有点尴尬,有种心灵脆弱被发现的感觉,不过他没说什么,我两都不提这个事。后来我才知道,他和黑瞎子说过要注意我的心理问题,而黑瞎子半吊子的心理资格证显然是没什么作用。
在杀第几个人的时候会对杀人感到麻木,我认为需要一个相当大的数量,大概到闷油瓶和黑瞎子那个程度,如果粽子也算人的话那他们已经造了很多孽了。
但我在整理黎簇档案的时候已经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心情了。而他只是第十八个而已。
父母感情不好,吵架离异,老爹酗酒,可能遭受家暴,在学校惹事不少,是个不好搞的小孩。
我只能通过这些对他进行初步判断,比起这些,能够提取费洛蒙信息更加重要,黎簇的性格会影响计划的走向,但是并不能决定计划的走向。我只能用最普适的心理学对他做推演,没有求生欲的人是少有的,所以我的威胁才有作用。
而且我相信,能够吸取费洛蒙的人,是能够轻易互相理解的,没有这种能力的汪家人,从一开始就输了。
黎簇的求生欲异于常人,已经强到不怕死了。这并不是因为他对生活有多美好的期许,实际可能恰恰相反。他是一个格外偏执的人,这方面和我有些像,只不过我的偏执其实并不是性格原因导致的,我是被逼的!
他想向世界证明什么,但是没有人需要他证明,他那样扭曲的个性是做这个工作的最好人选。我不得不把他放在天枰上,理性地量化他的每一种反应。一个很能作的小孩很容易让别人对他失去愧疚感。我和他说过,自我伤害只对在乎你或是善良的人有用,对我和对他即将面对的那群人是一点用都没有的,我说这些主要是为了阻止他把自己撞成脑残。我没和他说,自我证明也是这样的,但最终他只能向自己证明,因为即使他证明了什么,也没有人会给他奖赏。
和黎簇相处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利用我这些年当领队和人博弈的经验,但实际上并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我与他的经历差距太大了,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我掌握了很多信息而他基本一无所知,这会给我一种能操纵他的错觉,那几年我至少花了一半的时间在与自己的各种心理惯性做斗争上,这种错觉也是我要处理的一部分。
小花胖子黑瞎子,他们做的事情是不会影响计划的,除非找到汪家头头在他耳边说有人要弄你。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接下来做的只是基于经验做出自己的判断。也正因如此,我想不到任何能让他们再安全一点的方法。
但是黎簇他们不一样,我将他们编排进这个计划里之前,必须看到前面的每一步。我用汪家人的方式推翻汪家人,但是我和他们有本质的区别,人的命运是没法被控制的,如果不相信这一点,我就不该把所有人都推去送死。
不知道我有没有记录过,在沙漠里的时候,黎簇常以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我,有时候看着他的表情我会觉得很搞笑。在我升级进化之前,胖子说我这人藏不住事,黎簇比我精一点,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一目了然的。后来再见黎簇,他那会的眼神就很暧昧了,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那个逼死自己的时间段,我是真的没能力再细想这些了。
起意写这篇笔记,是因为小花今天跟我说,他在车上看到黎簇了,黎簇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一个袋子里装着鱼摊老板刚切好的鱼,一个袋子里装着一些在游动的红色的金鱼。
刚结束那会小花告诉我黎簇他们在北京混得不错,我觉得他可能是在安慰我,因为解雨臣这个人情商很高。黎簇真恨我我也只能躺平任草了,有时候觉得我也欠他一道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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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经历多了就会麻木,倒霉这件事却不是那么容易习惯的。
碰到吴邪是黎簇觉得最倒霉的一次,如果那天他乖乖在学校等他老爹扇他,如果他不路过那条巷子,他的人生也许就不一样。
虽然黎簇后来知道,这种事情是注定的,只是因为他是黎簇,所以即使他走了另一条巷子,吴邪的伙计还是会拖着最后半口气把他逮到,他老爹扇完他一顿之后还是会失踪。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在小时候老爹问他,你更爱爸爸还是更爱妈妈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决定了。
你相不相信命运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奇妙。
黎簇躺在绝对的黑暗里,耳边是蛇的身体互相磨蹭的声音,那粘稠的声音让人发毛。它们的身体很冰凉,爬过黎簇的时候在他身上留下粘液,不知道是在哪里粘上的。这些蛇没有什么攻击性,他们把他丢在它们之中,是为了让他习惯当蛇的感觉。
一开始黎簇还有心情想,这方法真脑残,我和蛇再怎么样也生殖隔离吧。一方面又想到吴邪之前跟他说的话,无限希望吴邪说的是错的,或者是在骗他,难不成他真的要变成爬行动物了。
他吃的食物蛇也很感兴趣,每次从洞口伸进来,那些蛇都蠢蠢欲动,但是那食物的味道让黎簇相当恶心,他不敢想象那是什么东西,他也庆幸自己分不出来。
黎簇第一次和吴邪一起吃饭,在进无人区之前,他们找了一个口味很一般的饭店。他那时候对吴邪充满警惕,脑子里上演的全是电视剧八点档的剧情,生怕他在菜里下药,开始吃饭前先盯了吴邪半天,夹菜也只夹吴邪伸过筷子的,后来发现他们走的不是八点档是法治频道。
吴邪吃得很认真,其他的时候他看上去总在想些什么事情,或者总是让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事情。吴邪和他说,吃饭的时候一定要认真,不然容易消化不良,很影响效率。而且,以后少有能好好坐桌子上吃饭的机会,所以必须珍惜每一顿饭,粒粒皆辛苦。
吴邪可真是高瞻远瞩。他无比怀念那顿饭,至少鸡肉是熟的。
如果我死了怎么办?黎簇想到当时在沙漠和吴邪匆匆一面,很后悔没跟他吼出这句废话。不过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他有太多该问的问题,不应该问死了怎么办,因为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你说要杀了想害我的人,可我应该怎么杀人,你把杀人当切白菜吗?我从没有当过这么重要的人,你找错人了,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看你手上的疤,我压力很大?他的情绪从恐惧到冷静,最终竟然催生出愤怒来。狗日的吴邪、狗日的黑衣人、狗日的命运。
汪家人大概把黎簇关了两个星期,但是因为没有光线,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送饭的时间也并不固定,黎簇觉得他已经在里面过完了一辈子。
两个星期之后汪家人不知道他们获得的是一个充满愤怒,接收过吴邪信息的黎簇,他们认为黎簇是可信任的,再不济也是可利用的。黎簇想象过很多次,只要把他放出去,他立刻会像疯狗一样咬人。准确来说他想象自己像一条真正的蛇一样,手贴着大腿,腿并起来,扒在地上左右扭动,然后弹射起来咬那些人的脖子。
和吴邪吸费洛蒙的方式不一样,汪家的方式是非常程式化的,显然他们已经为这件事做了很多准备,或是已经有很多人替他们做过这样的事情。黎簇在一个房间里做了鼻子的手术,那个房间里灯光永远亮着,与蛇的生存环境极端相背,之后注射费洛蒙也是在那里。汪家人需要尽量获取多的信息,他们放任黎簇进入很深的幻境里,然后用电击强行将他唤醒。
电击疗法是用来治疗严重的精神疾病的,在一些非人实验里也会有这样的用处:在一个人快乐的时候对他使用电击,久了他碰到令他快乐的事情的时候,想到的会是电击的感觉,从而开始对让他快乐的事情感到害怕或恶心。电击让黎簇的精神很混乱,他的思维并不是连续的而是间断的,清醒的感觉让他感到恶心。然而这些,他遭受到的一切,吴邪都和他预判过了,只是这痛苦太过巨大,是无法预防的。
再次睁眼,黎簇感觉到自己趴在一片沼泽里。人变得很大,天空和泥地都广阔无垠,他知道自己又变成蛇了。他的精神很疲惫,昏昏欲睡,但是这条蛇却该死的清醒。他爬行过一个尸体,爬过他的脸,惊觉那人的脸和吴邪一模一样。他想仔细看看,但是蛇对这个没兴趣。他看到周围人穿的衣服,那应该是二十几年前。莫非吴邪真的是妖怪?不仅可以死而复生,还能永葆青春。
他在汪家大概经历了十几次幻境,他已经完全失去嗅觉了,现在让他去吃汪家人喂给他的肉,他绝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在那些幻境中看到了很多个吴邪,终于有一次他发现,那些并不是吴邪,仔细看的话,他们与吴邪长得是有区别的,如果不是对吴邪恨之入骨,把他的脸在脑子里刻了很多遍,他肯定发现不了。
从幻境里醒来之后,黎簇没法立刻恢复成人的状态。有时候他会摔下手术台,汪家人会看着他像蛇一样在地上爬。他的身体在机械地扭动,但是脑子里却不断想起他第一次被蛇咬,吴邪和他三叔说的那些话。不断回味自己当蛇的感觉,也是不断回味吴邪当蛇的感觉。他自顾不暇,想的却是吴邪是怎么做出那些精确的预判的?如果是他,会怎样做?他甚至连我在幻境前后可能感受到的情绪都知道,可恨的是黎簇感受到的竟然真的和他说得差不多。吴邪说本来被咬的人应该是他。也许他把一切说得那样轻飘飘,是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了吧。你吴邪太牛逼了,比我能忍,比我牛逼,比我神经病,还比我有钱。他最不该的就是在一次次的清醒与昏迷之间,共情了吴邪的仇恨与愤怒,必须要找人来恨的话,那个人可能已经不是吴邪了。那他应该怪谁呢,谁都不能怪的话,就只能怪自己了。
命运是天决定的就算了,如果是人造的,他肯定要把造命运的人操了,他要揪着他们的领子问,为什么给他安排这样的人生?吴邪好歹还是个富二代他都气成那样,不惜害死我都要把你们弄了,我这样的算怎么回事?
再见吴邪,是很恍惚的感觉,他在沙漠里的脸和在那些幻境里的脸逐渐重合,黎簇甚至以为自己又变成蛇了,即使那会他已经从汪家出来很久了。
他不想见到吴邪,见到了就会想起和他有关的所有事情,见吴邪跟被电击一样。但另一方面,他以为他们至少有些共同话题,毕竟都是在地上爬过的人,事实是吴邪连吃饭都不叫他,是苏万把他叫来的。
然而时过境迁,他现在也能看似平静地坐着和吴邪一起吃饭,也是命运使然。饭局在北京,吴邪他们似乎准备启程去长沙了。来的都是些吴邪的伙计,王盟也在。黎簇的出现让饭局变得有些悲壮。吴邪看到他倒也没有多惊讶,只是笑着说坐呀,随便吃,我请客。黎簇看到他的脖子上横着一条很狰狞的疤,看起来不浅,颜色是嫩粉色的,刚长出来的新肉,心里想他现在能吃东西吗,不会从那里漏出来吧。
黎簇觉得现在这顿饭吃完他要消化不良了。黎簇不说话埋头吃饭,偷听饭桌上其他人讲,吴邪准备去福建,房子都买好了。苏万偶尔和他们一起聊天,吴邪这人没什么架子,离开绑架犯和受害者的关系,吴邪和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混在一起竟然特别轻松。
他没有听从吴邪好好吃饭的建议,他的思绪飘远了,他想,为什么我们还能这样坐在一起吃饭呢?我差点被他害死了,老爹可能被他们害死了,而此刻坐在这里,他又忍不住想,福建,吴邪要去的那个地方,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黎簇上学的时候,很害怕这辈子就这样了。爹不疼妈不爱,人生百无聊赖。然后吴邪出现了,给他留下一个普通人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经历和一众身体和精神疾病,他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饭吃得七七八八,桌上男的喝多了开始扯淡。吴邪没喝酒,苏万上厕所去了,他走过来坐在苏万的位置上。
“恭喜你逃出我的魔爪了。”吴邪自己还笑几下,声音有点干,“总之以后我们应该没交集了,顶多我从乡下寄点土特产给你。”
吴邪话音刚落,黎簇就说:“行。”
他愣了一下。
黎簇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次,行,你寄给我。
黎簇的背又痛了起来,因为伤口被人反复挑开,又没有好好休养,背被别人当图纸一样看,它们只是勉强长好了。
passerclothing Wed 09 Jul 2025 03:2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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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wimmingteenagers Wed 09 Jul 2025 04:30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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