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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龙母血湖
01.
昨晚飞的杭州。
六月梅雨季难熬,潮湿中带着闷热。
闷油瓶从山里扛回来一堆草药,打包好让我带给爸妈,说是煎水喝能除湿去燥。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闷热在其次,原想陪着我爸妈出去走走的计划也夭折了。
我这两年倒是常回家,偶尔带胖子和闷油瓶回来,能小住一周。
早上吃饭的时候胖子打来视频,闷油瓶站在他后面,我跟他对视一眼,他很快打量了我一下,接着把视线转向我爸妈,点头问了声好。
我爸妈知道我和闷油瓶的关系,两人没说破,我们也没去提,有些事顺其自然比什么都好。
他问候完就撤了,胖子拎来一截猪大肠,说要做冰镇大肠,手机屏幕小,他一人占了一半,我只看到闷油瓶站在冰箱边,看不到在做什么。
胖子切好大肠递过去,我刚看到闷油瓶的脸,突然院子里响起小满哥的狂吠,他猛地撂下盘子冲了出去。
紧接着,胖子也回过头,像是看到了什么,露出惊恐的表情,很快也冲了出去。
我看不到情况,一阵心急,“胖子!怎么回事?”
半天没有回音。
慢慢叫声停了,我又喊了几下,很快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胖子喘着粗气出现在屏幕里。
“发生什么了?”
胖子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顿了一会告诉我,“两件不好的事。”
我示意他有话快说。
他于是指了指地面,“第一件,刚弄的猪大肠没了。”
“去你妈的。”我骂道,“别告诉我第二件是你早上拉屎没擦屁股。”
胖子摇头,把镜头调成后置对着院子。
我这才看到,院子里有一个不小的坑,周围有像爪子抓过的痕迹。
我皱眉,“小哥呢?刚才是什么东西?”
“小哥追出去了。”胖子调回镜头,对我道:“第二件,这次的事可能是冲我来的。”
我脑子忽然短路了一下。
胖子接着道,“昨天我就觉着奇怪,咱小厕所墙上不都让小哥给贴的海报么,我昨儿无聊,看到墙根有个凹洞,里面塞了块海绵,就给扣出来了。”
我一阵恶心,心说你他娘上个厕所还这么多事,就听胖子继续道。
“你知道么,那墙有问题。没一会里面就涌出来好几百只鸟,一个个比苍蝇还小,我就抓了几只,再一看,没了。胖爷就寻思这不可能啊,刚刚还几百只鸟呢,怎么可能一下子全没了。”
我看着他在对面唾沫星子飞溅,忍不住道,“胖子,你是不是有病?”
“去你的,就外面那坑,瞧见没有?刚刚外面的就是那种鸟,但是大了得有几千倍。”
“噢。”我明白了,“你是说这鸟是冲你来的,因为你挖了人家祖坟。”
“也不能这么说。”胖子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猪大肠,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突然想到一点,就对他道,“你把手抬起来。”
胖子照做,一下子我们俩就傻了眼,胖子声音有些颤抖,“天真,胖爷这回可能真得抛下你们先驾鹤西去了。”
“驾你妈个头。”我骂道,同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手掌发黑,有朝手臂扩散的趋势。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胖子从地下拾起猪大肠,重新放回盘子里。
“你做什么?”
他嘿嘿一笑,“死都要死了,我寻思不如吃顿好的。”
我懒得理他,让他等我买票回去。
挂了视频,我直接定了最近一班飞机,路上我给闷油瓶发了几条信息,问他大致情况。
很快他发来一句话,是我们平时惯用的暗号,一般确定有人跟踪时会用。
我翻译了一下,突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闷油瓶的话大意是:有问题,先别回来。
02.
当天赶回雨村,我尝试用我的血给胖子解毒,结果没想到真成了。
我俩再次回到厕所,才发现之前他扣掉海绵的那个坑已经找不到了。
胖子又手欠地去抠,我打了他一下,他一脸震惊看着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道:“看起来像个陷阱,而且是很没品的那种。”
“他奶奶的不地道。”胖子嘴里嘟囔。
“谁让你他娘手欠。”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就道:“你最近招惹谁了,说实话。”
胖子嘴硬,但眼神闪躲不敢看我。
我一下就觉得肯定有问题,“你现在跟我说,早解决早完事,别等到时候小哥连人揪到你面前来,那就晚了。”
胖子扭捏了一下对我说,“其实这事跟胖爷没关系,是小哥。”
我道,“说清楚,这跟小哥什么关系。”
胖子清了清嗓子,告诉我一周前他去集市上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怪人。
那人一身西装革履,戴了一副眼镜,站在鱼摊子前一直盯着鱼贩子杀鱼,等胖子挑完鱼称斤的时候,他突然凑过来,问胖子有买卖做不做。
胖子以为是有人知道他的老本行,谁知那人直接掏出一张名片,说自己是这行的新人,但说话语气挺傲,又说自己是不远千里专门赶过来的云云。
胖子听得不耐烦,直接问他是不是有墓要下,谁知道那人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来一张支票。
“你猜怎么着?丫是想托胖爷搞一张咱小哥的腹肌照。我一看这不对啊,这他娘就是一变态啊,所以我当场就拒绝了。”
我问,“然后呢?”
“然后?”胖子眯了眯眼,“然后骂了丫一顿,丫脾气还不小,骂着骂着我俩就打起来了。”
“你是说这人是小哥粉丝,找你弄照片不成,所以就想报复你?”
“非常有可能。”胖子郑重点头,“胖爷特意没告诉你,这不是怕影响你俩感情么。”
我心说是怕影响你丫骗钱吧,转手就去扒胖子口袋,他反应极快,立马死死捂住兜不让我搜。
我怒道,“你这是做贼心虚!”
胖子反驳,“呸,我清清白白!”
我收回手,“既然他是小哥粉丝,那肯定知道你是小哥头铁,怎么可能和你打起来。”
胖子白了我一眼,“脑残粉懂不懂?无差别攻击。”
我说不懂,我现在叫小哥回来,咱当面说清楚。
胖子这才有点慌了,但依然强装镇定。
我没搭理他,起身往屋子里走。
胖子见我不理他,跟着我在后面碎碎念,最后终于憋不住了,从兜里摸出一张支票递过来。
“可别告诉小哥是我收的。”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五万块你就把小哥卖了,还铁三角呢,腹肌照你真给了?”
胖子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一副小学生认错的态度,“哪儿能啊,要真给他了,那人不得把胖爷供起来,至于下毒么。”
我心说也是,胖子看我表情好转,凑过来对我说,“我是看不惯这种脑残粉行为,骗他一回,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做这种龌龊的事。”
我把支票揣到兜里,寻思着刚好过一阵和闷油瓶去青海玩一趟。
我道,“这人看来有点本事,你中的毒里应该有致幻因素,至于你昨天见的鸟,可能还是什么奇珍异种。”
胖子忽然大叫一声:“糟了!”
我问他:“怎么了?”
胖子阴阳怪气道,“小哥追出去了,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我正要说话,门外传来响声,闷油瓶背着刀走了进来。
我跟他对视了一眼,他脸色如常,并不意外我为什么回来了。
他手上拖了个什么东西,我看了过去,是一只巨鸟的尸体。
一下子我就笑了出来,对胖子道,“这应该叫引狼入室,那人现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胖子余光小心翼翼去瞥闷油瓶。
闷油瓶没看他,径直走向我,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手机,屏幕碎了一半,勉强能看清上面的图。
我愣了一下,照片上拍的是我,正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站在院子里喂鸡。
闷油瓶脸色有点不好,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
胖子凑过来看了一眼,大叫一声,“我去,这人口味这么重。难道他目标不是小哥?是天真?!”
03.
我接过闷油瓶递过来的手机。左看右看,这张照片拍得实在没水平。
我的身高就连自我介绍都是要单独放在括号里的,在这张照片里却被压缩地跟我喂的那只鸡差不多高。
刚要点删除,就被胖子一把抢了过去。
“别删啊天真,多好的纪念照,改明儿我去洗出来,贴在咱冰箱上当冰箱贴镇宅。”
“去你妈的。”
我抬手就抢,但这些年我身子大不如前,面对胖子的吨位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只好搬救兵。
闷油瓶还站在原地思考什么,但身体已经给出了反应。他伸出手,两根指头一夹,手机就稳当地落在了他手里。
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连同回收站的照片也帮我一并删除了。
胖子在一边摇头惋惜,我没搭理他,让闷油瓶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按照闷油瓶的说法,他追着那只巨鸟到了后山,察觉到有人跟踪。
还没等交手那人就落荒而逃,手机掉在地上被他捡到,发现壁纸用的是我的照片,怀疑有人盯上了我,让我暂时不要回来。
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绝对是陷阱。首先,小哥是不会随随便便翻别人手机的。其次,这年头谁的手机能不设个密码?”
我话一出,就看到四只眼睛齐刷刷看着我。
胖子龇牙咧嘴,说自己从来不设锁屏和密码。
闷油瓶也微微点头,我硬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委屈。
这才想起前年给他换手机的时候,是我为了图方便,不让他给手机设密码的。
我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想把话题跳过去,就把我们这边的情况也做了简单交代。
闷油瓶对于胖子想拿他照片换钱的事没什么表示,只是让我把支票收好。
胖子脸涨的通红,卡在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原本是以为可以顺理成章拿回支票的。
我看得好笑,心情格外放松。
这两年在雨村美其名曰养老,有闷油瓶和胖子在身边陪着,好像遇到再大的事心中也掀不起波澜了。
用胖子的话来说,那些年我是俯瞰众人的小佛爷,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推下神坛,现在我就是一中年抠脚大汉,精神状态十分超前。
见要不回支票,胖子又开始挑拨我们,“奇了怪了,这人到底是看上小哥了,还是看上天真了?”
闷油瓶这次终于动了一下,淡淡地看了胖子一眼,等他住嘴后又把目光投向我。
我连忙举手,“小哥,我是清白的。”
胖子也学着我的样子,故意捏起嗓子道,“小哥,人家也是清白的。”
我朝他呸了一声,“你清白个粑粑,你他妈一周没搓澡了。”
胖子也朝我吐了口唾沫,“谁像你丫一天得他娘洗三回。”
胖子说这话的时候可能没那层意思,但我听得老脸一红,看了眼闷油瓶,发现他也在看着我。
我赶紧转移话题,“这样吧,我们也拿了人家五万块钱,胖子中毒这事儿就算扯平了。但是偷拍我这事得跟他算算,这是另外的价钱。”
“哎哎哎——怎么个事。凭啥我中毒这事儿就扯平了,钱不他妈进你口袋里了吗?”
我说这是精神损失费,谁让他拍我丑照。
胖子不乐意了,开始撒泼打滚,硬要我把钱分他一半。
我道,“这样吧,给小花打个电话,让他有空来雨村一趟。”
胖子从地上坐了起来,疑惑道,“叫大花干嘛?”
“拉拉赞助。”
“你丫真缺德。”
我耸耸肩,“事情还是得解决,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闷油瓶和胖子都看向我,等待我做出决策。
我想了想,说道:“钓鱼。不管他的目标是谁,我们先跟他演一下。”
胖子一听就来劲了,“演戏这事胖爷我最擅长,说吧,怎么演?”
“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的位置距离我们不远。”我继续推测道,“这个人的视力、嗅觉或者听觉,至少有一项能力异于常人,所以能够快速察觉到我们的动向。”
“从现在开始,我们用敲敲话交流。”
敲敲话是我跟胖子无聊时候自创的一种交流方式,平日里我俩吵架斗嘴也能用得很溜,闷油瓶虽然参与不多,但他也是会用的。
胖子兴高采烈地从厨房里取出一口大铁锅,倒扣在地上,说要整点氛围感。
自打青铜门出来后,他在雨村整日里闲出个屁,好不容易闻到点冒险的味道,显得十分亢奋,把铁锅砸得邦邦响。
就在我最后一锤定音敲在铁锅上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嘭”的一声。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个扎着小辫,穿着风衣的年轻小伙气势汹汹冲了进来,刚进门就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吴邪,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闷油瓶一个刀背甩过去打趴在了地上。
“是你?!”
胖子看到他后一脸惊讶,扯着我的袖子激动道,“就是这小子,胖爷还没演呢就自投罗网来了。”
我打量了他一下,这人长相有些阴柔,但跟小花那种感觉又不一样。
怎么说呢,一个字形容吧。
这人看起来有点贱。
我就问他,“你谁啊?”
他趴在地上对着我翻了个白眼,表情极为不屑,但在余光看到闷油瓶的时候,一下子眼睛里似乎都冒着光。
我几乎立马确定了他的来意。
胖子问他为什么骂我。
他叽叽歪歪半天不说话,最后是闷油瓶用刀背点了下他的耳朵,我们这才看到他两只耳朵里通红。
胖子摸着下巴跟我敲敲话道,“中耳炎?这小子该不会几天没拉屎便秘上火了吧?”
“你他妈才便秘!”
我跟胖子十分震惊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世界上居然有第四个人能听懂敲敲话。
我当即让闷油瓶把他放了,可他站起来看都没看我跟胖子一眼,而是理了理衣领,朝闷油瓶伸出手。
“偶像,你好,我叫刘丧。”
04.
屋里气氛出奇的诡异。
我看向胖子,胖子瞪着刘丧,刘丧望着闷油瓶,闷油瓶盯着我。
刚刚那一眼我已经能确定,刘丧的听力异于常人。
他冲进来骂我,估计是实在受不了我们在屋里砸铁锅的声音。
干我们这一行的,都得有点立身之本。有人靠视力,有人靠嗅觉,有人靠听觉。像我爷爷那辈,养狗就是靠的嗅觉。刘丧看家的本领应该是他的耳朵。
最终还是我打破了宁静。
我故意问他,“刘丧是吧?耳朵怎么了?”
刘丧没好气道,“刚才脏东西听多了。”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胖子急了,揪着他的领子就要动手,刘丧直接抱头蹲了下去。
这个动作虽然怂但有用,一时间胖子也没法下手,就在他脚边狠狠踢了一下解气。
“ 你丫有完没完?怎么阴魂不散的,一张支票的事儿,至于给胖爷下毒么?”说着胖子指了我一下,补充道,“冤有头债有主,现在钱在他这。”
刘丧压根没理会他,眼珠子都快贴在闷油瓶身上了。大概是见闷油瓶一直冷着脸,这才朝我点头打了声招呼。
我把手机还给他,他一看到偷拍我的照片没了,立马脸色就不对了。
我同时就能看出来他的表情不像是装的。
但那几年的一任漂泊,我唯一学会的道理就是少问为什么,于是扯了下闷油瓶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小哥,这人好像真暗恋我。”
胖子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哑爸爸出马不到三分钟,刘丧就把什么都交代了。
他这次来有两件事,一件是公事,一件是私事。
胖子质问道,“所以腹肌照是私事儿?”
刘丧看了闷油瓶一眼,脸莫名其妙给红了。
哟,还扭捏上了。
我心里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闷油瓶作为当事人之一,对我们的谈话丝毫没有兴趣,直接穿过我们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我张了张嘴,又觉得这个年纪有些幼稚,何况刘丧拍的是我的照片。想到这我立马道,“那你用我照片做壁纸干嘛?”
“管的着吗你?”
我敏锐捕捉到他脸上露出的一丝暗爽的表情。
瞬间我就懂了,近几年流行一个什么词儿来着。
对,雄竞。
这厮绝对是嫉妒我可以近距离接触他偶像,故意用我的丑照做壁纸。
见我冷笑,刘丧又突然变得像疯狗一样,“吴邪,不是我说你,你平时在家能不能注意点形象把衣服穿上,我偶像还在家呢...”
越说到后面他声音越小,显然有些心虚。
我说这是我家又不是你家,我穿什么你管得着吗?就让他没事赶紧滚蛋。刘丧脸皮极厚,从门外抱进来一个木盒子,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闷油瓶旁边,对他道:“偶像,这是吴二白让我带给你的。”
“二叔?”我跟胖子异口同声,“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刘丧压根没有给我俩解释的打算,满脸殷勤地等着闷油瓶打开盒子,谁知道闷油瓶手一伸,直接把盒子捞过来递到我手上。
我朝刘丧挑眉,他一脸阴沉盯着我,嘴里骂骂咧咧。
盒子很重,我一个人拿有些吃力,胖子帮我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件青铜器。
这件铜器很大,足有三十多厘米高。
“战国鸟纹壶,有价无市。”
胖子顿时眼睛都直了,“天真,你再仔细看看,给估个价,你二叔可以啊,这是给你准备的嫁妆?”
“去你妈的。”我白了他一眼,又细细端详了一遍,“这个鸟纹壶的制式跟典型的秦式壶不太像。”
“难不成是商周的?!”
胖子激动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点点头,“嗯,上周的。”
胖子直接把壶一把丢回给刘丧。
我问刘丧,“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帮我二叔带个赝品?”
刘丧根本不屑跟我搭话,“东西是给我偶像的,又不是给你。”
我心想,是时候拿出点架子来了,就对他说,“他的就是我的,我才是一家之主。”
闷油瓶速度极快地看了我一眼,我察觉到他嘴角隐隐有些挂笑,但刘丧去看的时候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我心情极好,准备送客:“东西拿到了,回去帮我二叔带句话,有时间回去看他。”
“你应该看不到了。”刘丧站起来,语气很冷漠。
我看懂了他的眼神,语气也冷了下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二叔出事了。”
“人没死。”刘丧开始收拾他的包,他手上顿了顿,说道,“真品在你二叔手上,他陷入了昏迷,现在只有偶像能救他。”
刘丧说,前段时间,二叔从别人手里收了个鸟纹壶,但自从那天起,每天都会做同一个噩梦。一开始,只是醒来后记不清梦的内容,但后来苏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三天前彻底陷入了昏迷。
胖子忍不了了,指着刘丧大骂,“你丫就是一畜牲。几天前就晕倒了,你小子还有心思在这乱晃偷拍?这他妈是一条人命!你耽误的起吗?!”
“时间不重要。”刘丧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到了。”
胖子抢道,“你他娘听到啥了?”
“地下深处的声音。”
刘丧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似乎很不愿提起这段回忆。
“天真你听他放屁,胖爷给你一尿壶你也帮我听听呗?”
“爱信不信。”刘丧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掏出一块口香糖。
“都别吵了。”我下了噤声令,看向刘丧,“继续说。”
刘丧看了我一眼,才有些不情愿道:“鸟纹壶。吴二白找我的时候还醒着,我隔着房间听到了。”
闷油瓶这时站了起来,拿着刚刚被我们丢在地上的赝品,指着底部刻着的繁琐花纹,道,“暗射地图。”
“不愧是偶像。”刘丧摆出一脸谄媚表情,指着那幅图道,“救你二叔得去这里。”
胖子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掐断了他的话头,把手机甩给他:“买票。”
05.
最终先定了去杭州的票,无论如何,我得先看到我二叔。
高铁上,我昏昏沉沉睡了一路,车快到站时才醒。刚一睁眼,就看到过道那边探出一颗脑袋直勾勾盯着我,眼神极其不善。我吓了一跳,怒道:“刘丧,你脑子进水了?”
说完,我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闷油瓶肩上。
我心里过意不去,刚想伸手帮他捏肩膀,突然看到车窗上闪过一道白光,耳边传来“咔嚓”一声。
透过玻璃反射,我看到刘丧一脸吃了尸鳖的表情正举着手机拍照。我故意把闷油瓶挡住,然后朝着玻璃里比了个“耶”。
下一秒,刘丧骂骂咧咧收起手机。
我低声问闷油瓶,“你是不是早就发现这小子偷拍了?”
闷油瓶一脸老僧入定的表情,回答地很诚实,“没有。”
出站后是坎肩来接的我们,刚上车就接到了黑眼镜打来的视频通话:“出来迎接一下。”
黑眼镜一手拎着两只小猪仔,笑容极其灿烂。
我把镜头在车里晃了一圈,道:“很不巧,我们现在不在家。”
黑眼镜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他来帮小花跑腿,人工运送两头仔猪到雨村,让我们仨把猪养肥后灌成香肠寄回去。
胖子凑过来,对着屏幕比了个中指,“他娘的把我们当山区廉价劳动力啊。”
“非也非也。”黑眼镜故作深沉道:“解雨臣这猪金贵的很,灌完香肠剩下的你们可以自己吃。”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同时说,“人走,猪留下。”
我让黑眼镜顺便给隔壁阿姨打声招呼,帮我们照看一下小满哥和西藏獚。末了,就听他问道:“徒弟,还有没有需要跑腿的活儿?”
“你不是在给小花打工吗?”我调侃他,“钱不够花?”
“够花。”他说:“我一个盲人生活开支不大,但最近欠了笔钱,对了徒弟,你有没兴趣帮师父还债?”
我把镜头移了一下,对准了哑爸爸的脸。
黑眼镜在对面“啧”了一声,道,“骂的真脏。”
我本来没兴趣打听,但胖子非要问,一问才知道债主不是别人,正是小花。小花这几年在做一些海外生意,上个月要从江西走一批大货,交给了黑眼镜负责,本来是从鄱阳湖走水路,但没想到中途翻船了,东西几乎全损。
“按你现在的年薪算要还多久?”黑眼镜做出一个数字八的手势。
胖子安慰道,“八年,还行。”
“你说少了。”黑眼镜笑得很高兴,“是八辈子。”
我向他投去同情和鄙视的目光,告诉他最近可能有活,让他保持开机随时等候。
挂电话后抬眼一看,发现车子已经开到了二叔家楼下。
上去后我站在二叔房门口犹豫了很久,透过门的缝隙,看到他平躺在床上,我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对胖子道:“你们先进去。”
接着我转过身,走到厨房打开油烟机,点上了一根烟。
一直以来,二叔都是我在家最怕的人,如果说我宁可一次对付十个三叔,也不愿意面对一个二叔。二叔行事狠厉,但方才那一眼,我在他脸上看到了苍老和疲倦。
年轻时的激进派是最容易变成保守主义的,我并不算是个例外,把闷油瓶接回来以后,我渐渐丢掉了自己的聪明和思考能力。
这是件好事。
但此时此刻,我感到自己有些害怕未知。
无知也好,未知也罢,这是人的本来状态,但我太清楚这种无知的错觉带来的后果。如今我走到这一步,只用好奇心三个字不足以概括,是我在无知状态下选择了不断靠近一些上瘾之物。
这些年来,总有人不断离开。
“吴邪。”
闷油瓶在叫我,我转过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油烟机的声音太大,可能他早就来了,但我没听到。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掐灭了烟,关掉油烟机,跟着他走进了二叔的房间。
胖子走过来搂住我,“天真,坎肩说医生刚来看过,目前还没找到病因,但身体没大事。”
我点点头,看向刘丧:“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说了。”
刘丧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吃惊,但旋即就开口道:“吴二白在刚接触鸟纹壶时就猜到自己会陷入昏迷,半个月前,他托人找到我,让我帮忙听一下那个壶。”
胖子半信半疑问他,“那壶会说话是咋的?”
刘丧对着我说,“万物都有声音。”
我点头,这世界上总有超越常理的事情,能被二叔请来的人,人品虽然不能保证,但本事一定不会出错。
“你说听到了地下深处的声音,你可以靠听判断它出土的位置?”
“不是指那个,准确的说,是一种感觉,我能感觉到有声音在呼唤我。”
刘丧告诉我们,在昏迷前,二叔让人复刻了一份赝品,交代他如果自己出事就拿着去雨村找闷油瓶,按照壶底的地图找线索,但全程没提到我。
二叔大概知道我和闷油瓶的关系,他没反对,但也不支持。
我想了想,回忆道:“能让人出现幻觉的青铜器,我在陕西那次遇到过。”我在秦岭那段经历胖子他们是知道的,胖子跟刘丧简单描述了一番,刘丧听完就笃定道:“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你在秦岭遇到的是通过触碰产生幻觉,而鸟纹壶只会通过声音让人陷入梦魇。”
胖子打断他,“你不是也听了?你怎么没事?”
刘丧瞪胖子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我心说这算工伤,就问他是不是也做了噩梦。刘丧脸色不太好,告诉我们他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但关于他自己的事,不方便说。
我不再追问,把坎肩叫来:“东西在哪?我得见见。”
“别啊老板,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坎肩拦在我面前,“二爷昏迷前已经把壶锁起来了。”
“那就把锁砸了。”说着,我给闷油瓶递了个眼神,他速度极快地从坎肩身后掠过去。
坎肩大叫,“我的钥匙!”
下一秒,闷油瓶走过来,把钥匙交给我。我冲坎肩笑了笑,“再说话扣你工资。”
06.
开锁前,我让坎肩去买了几对静音耳塞。
刘丧退到房门外等我们,这种耳塞对他而言没什么作用。
坎肩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皮箱子,一脸踯躅看着我,我让他起开,直接蹲下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二叔这次没骗人,这大概是他仅有的没来得及对我撒谎的时候。
箱子内衬是一层隔音棉,鸟纹壶躺在里面。
我把坎肩和胖子都轰了出去,如果真像刘丧说的,听声音就会陷入梦魇,这种痛苦还是越少人经历越好。
闷油瓶蹲在我旁边,小心翼翼地拿出壶检查了一遍。
我拿出手机给壶底拍了张照片。
接着,我取下耳塞,把耳朵贴到壶口。
闷油瓶帮我托着鸟纹壶,视线停在我的脸上,以便随时发现我的异常。
周围很安静,我听到了类似风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个鸟纹壶设计得很巧妙,壶身外很平滑,但内里的形状有曲线。这就像海螺一样,壶身内部的弯曲构造能够贮存空气,罩住耳朵时会把周围共振的声音放大。
我对闷油瓶摇摇头,抬手在壶身上轻敲了一下。
“铛。”
这种声音有些像音钵,但听起来更闷更厚重,余韵传开,我一下子没听出什么来,看向闷油瓶,他对我点点头,于是我再次对着壶身重击了一下。
这次的声音很响、很脆,为了听得更清楚,我在闷油瓶没作出反应前猛地把耳朵贴到了壶口上。
一瞬间,我感觉到脑子“嗡”的一下,下意识就转头去看闷油瓶,同时他的手已经抓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被一股大力扯了回来。
闷油瓶的脸离我很近,他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我松了口气。
梦魇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来吧,我心想着。
下一秒,我就陷入了昏迷。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大巴车上。我环顾四周,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胖子在旁边打鼾,嘴巴张得老大,还往下淌着口水,坎肩用手撑着胖子不停往他那边倒的脑袋,表情十分痛苦。
看到我醒来,坎肩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激动道,“老板,你终于醒了。”
“我们这是在哪?”
“刚进江西省界,再过三个小时到九江市,那边已经安排好住处了。”
“江西?”
我掏出手机看了眼,已经后半夜了,我居然昏迷了这么久。
“嗯,张爷说壶底的地图指向这边。”
我这才发现闷油瓶和刘丧都不在,问道,“小哥去哪了?”
“张爷和刘先生先出发了,去哪他没说,只说让我们先到江西和解当家会和。”
坎肩对刘丧的称呼听得我浑身不适,我道,“叫他刘丧就行,别那么客气,小花也在江西?”
说完我就想起来黑眼镜白天说的,小花在鄱阳湖这带丢了一批货。
难道小花遇到的事跟我二叔昏迷之间有关联?
有人在背后做手脚?
胖子的呼噜声吵得我无法思考,我一巴掌将他扇醒,就问坎肩,“把这东西卖给我二叔的人查到了吗?”
“老板,不用查,这人你也认识。”
坎肩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我扫了一眼过去,一下子火就上来了,立马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来活了,帮我带个人到江西,我跟小花在一起,嗯,照片一会发你,价格好商量。”
挂了电话,胖子这才伸着懒腰醒来,看到我惊讶道,“哟,小娘子醒了?”
我白了他一眼,让他别用嘴放屁。
“胖爷这是关心你,天真,这次回去你高低得听我的去做个全面体检,你现在这身体状态不行。”
我没应,低头掏口袋,摸了个空,问他,“我烟呢?”
“烟什么烟,你他娘能不能抽你心里没数啊。”胖子从包里拿出我那半包烟,当着我面打开车窗丢了出去,“看见没?充公了。”
“去你妈的。”我笑道,“浪费能叫充公?”
胖子嘴贫道,“这叫土地公公的公,对了,你做梦没?”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想了一会说道,“不记得了。”
“嘿,小哥也这么说。”
“他也昏迷了?他没事吧?”
胖子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你这种情况可以叫昏迷,小哥那最多就叫打了个呵欠。”
我说废话,把耳朵贴在壶口的是我又不是他,昏的时间久点很正常。
“对了。”胖子忽然一拍脑袋,从兜里掏出一个袋子,“小哥让我把这个给你。”
“啥东西?”我一脸疑惑。
胖子嫌弃地把袋子丢给我,道,“不知道,你自己开吧,你俩的东西我没眼看。”
坎肩听到这话,立马把头转了过去,假装自己不在场。
我脸一红,接过袋子打开一个小口扫了一眼,里面是个小瓶子。
这什么东西?
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一万种可能,但都被我否决了。
闷油瓶应该不会做那种没下限的事。
胖子一脸坏笑,“拿出来看呗,咋还娇羞上了。”
这时候我越犹豫就好像越有什么,于是直接把瓶子掏了出来。
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一下子我就愣住了。
接着,鼻子不由一酸。
胖子在旁边叫了一嗓子,坎肩也忍不住回过头来看。
“我去,小哥他娘的放血不要命啊?”
小瓶子里装的是血,闷油瓶的血。
我明白他的意思。
做好分头行动的准备,如果有万一,遇到我的麒麟血解决不了的情况,他留下的血可能会派上用场。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没说什么。
我把袋子系好收起来,视线投向窗外。
大巴车开的不快,走的应该是小路,两边路灯很稀,隐约能看出来都是田地。
一路无话,大约半小时后,车突然停了。
一阵急促的鸣笛声自前方传来,司机站起来骂了句方言,从脚下提了个短棍就下车了。
对面开着远光灯,什么也看不清。
这么一闹腾,睡着的人基本都醒了,全都一脸茫然看向车外。
有人喊了一句,“车咋了?还走不走了?”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司机满脸是血的从车外砸了进来。
立马就有人尖叫出声。
坎肩瞬间站起来,挡在我和胖子身前。
我听见外面传来狗叫声,趴在车窗上往外看,这才看到一堆人正拿着强光手电筒站在一辆卡车前。
“应该是附近的村民,专门打劫过路车的。”我对胖子道,同时我已经从包里掏出了家伙,递给他俩一个眼神。
胖子直接把前座的老式雨伞借来了,这种雨伞顶部很尖很长,以前有人因为不注意直接捅穿眼睛的,后来才慢慢停产。
外面的人开始砸车门,车里一阵嘈乱。
我走到车头的位置,把车灯关掉一半,让司机把老弱妇孺都集中到车尾。
坎肩拿出弹弓对着车里扫视一圈,“男的,愿意动的都出来,跟在我后面,死不了。”
胖子吹了声口哨,极其潇洒地从我身侧挤过去,走在最前面。
“走吧天真,哥几个下车消消火去。”
07.
我迅速解决完两个人以后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些人的架势不像是普通村民。
这是一帮亡命之徒。
我回头去看胖子的时候,他正骑在一个人脑袋上,拿着雨伞四处乱戳,很像电视剧里骑马打仗的战士。
只是人家没有他这么胖,动作也比他优美得多。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看向坎肩,他正用弹弓瞄准一个人的膝盖弯,打得不亦乐乎,同时还不忘掩护大巴车里自告奋勇站出来跟着我们的那三个年轻人。
我靠近他,“准备撤。”
坎肩还有点意犹未尽,“老板,不消火了?”
我说你想消火就等过几天帮我揍一个人,然后让他带着人先走,我又去找胖子。
胖子已经把那个人从一米八骑到了一米的高度,还在不停用小腿蹬他的屁股,“走啊,你往前走啊。”
我叫他,“别逞能了,赶紧下来。”
“你怂了?”
我朝他做了个口型,胖子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两腿一翻跳了下来。
三、二、一。
我在心里默念。
“跑!”
下一秒,我跟胖子同时往回跑,大巴车前照灯已经亮了。
身后那些人追了上来,我听到他们的喊话。
“老大,还追不追?”
“先抓那个瘦的!”
操,我直接在心里骂出了声,就专挑弱的下手呗?
也是我这两年肺不太好,跑两步就喘,速度一快胸口就疼。
没跑两步,我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胖子回过头来要背我,我抓着他的胳膊猛喘了口气,“没事,我还能跑。”
胖子刚想说话,突然有一个人冲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把长刀。
胖子立马扯住我,把我甩到了他身后,我同时作出反应,用力往前扑,去挡胖子。
“操你奶奶个腿儿!胖爷跟你们拼了!”
老子跟你们拼了,我在心底跟胖子同时说。
我扑了个空,长刀划过胖子的手臂,又落在我的手腕上。
来不及喊疼,我们迅速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时身侧出现一道强光。
嘭!
砍伤我们的人从我们眼前飞了出去,直接砸在了地上,坎肩开着大巴撞了过来,对我们喊,“老板!快上车!”
胖子搀起我我俩就跑,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坎肩把喇叭按个不停,一瞬间气氛乱到了极点。
我连滚带爬上了大巴车,直接坐在了地上休息。
“让我缓缓。”我对胖子说,他在我面前蹲下,旁边有人递来了水,我接过来猛灌了两口。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姐走过来,对我道,“小伙子,多亏你们啊。我这里有创可贴,你们要不先处理一下。”
我第一反应就是,我看起来是不是还挺年轻的?
心里一高兴,手上的疼就忘了。
胖子伤得比较深,把一整包创可贴都用完了,血还在滴滴答答往外渗。
“没事,不疼。”
在热心大姐面前,胖子作出一副洒脱的样子,血都淌到裤裆上了还不停摆手说不疼。
我心说你就装吧。
大姐突然对着我夸了一句,“小伙子,你爸这人真勇敢。”
我爸?
我愣了一下就去看胖子,胖子的脸顿时垮下去了,默默站起来开始问旁边的人借卫生纸。
车走了一会后,那些人没再追上来。
坎肩过来看我们的情况,我让他把司机叫过来。
司机头上的血已经干了,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我还是坐在地上,问他,“为什么走这条路?”
他低着头不说话,我道,“为了省钱?”
他看我一眼,嘴唇动了一下,我摆摆手,“以后少走这种路,你不能拿一车人的钱和命去赌。”
他张了张嘴,重重点了下头。
“老板,这群人什么来头?”
“毒贩子。”
坎肩问我怎么看出来的,我说交手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提到了猪肉、钻石之类的词。
以前跟着我三叔跑盘口的时候,和一些毒贩子打过交道,知道他们的一些黑话,这些人跟我们不同,如果非要论谁的道德底线更低,那肯定不是我们。跟倒斗一样,他们有自己的术语和惯习用词,像我们平时常用的计量单位,他们不用,指代东西时用的都是一块、一筒之类的词。一般人遇到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打个比方,早上你走在小区里,听到两个人在讨论今天买了几手猪肉,其实是在进行毒品交易,你第一时间是根本想不到这方面的。
胖子用纸把手缠成了一个棒槌,走了过来,“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现在让解语花赶过来有点远,大半夜的。
我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个人,我就笑了,道,“不能算了。”
胖子问我,“你想到什么馊主意了。”
我对胖子勾手,“把小哥的手机拿出来。”
胖子惊讶道,“神了,你怎么知道手机在我这。”
我说废话,他的手机不是大家默认的备用机么。
平时出门我跟胖子的手机总是很快就没电,找不到充电宝时就会把闷油瓶的手机拿来用。
闷油瓶几乎不玩手机,所以电量一直是满的。
我打开通讯录,把定位发给了一个人,胖子低头看了眼,一拍脑门,“哎呀,怎么把他给忘了。”
“等着吧。”
坎肩好奇地问我,“老板,这人谁啊?我们不走了?”
“一会你就知道了。”
胖子在跟车里的人解释,刚才那么一闹,所有人在后怕的同时也都憋着股气,特别是刚跟着我们下车的三个小年轻。
有一个义愤填膺站出来,道,“我刚被老板辞退,狗日的,我正愁有气没地方撒呢。”
另一个年纪小点,是个大学生,说是毕业论文答辩没通过给延毕了。
大家肚子里都有气,一时车里热闹起来,困意没了,都聊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了黎簇那三个小子。
低头看了下时间,我道,“一小时够了。”
就转头跟车厢里打了声招呼,
“各位先养精蓄锐,一会我带大家赚点外快,见者有份啊。”
08.
二十分钟不到,一辆超跑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我带着胖子和坎肩下车。
从驾驶座下来的人伸手理了理头发,看样子是从梦里刚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睡衣。
他看到我们三个后愣了一下,四处打量了一圈,问道,“族长呢?”
我把闷油瓶的手机递给他,“在这里。”
他眼圈顿时红了,颤抖着手来接,声音瞬间染上哭腔,“我来晚了?族长已经没了?”
我说你这什么跟什么,就把屏幕点亮,让他看备忘录。
备忘录是我刚才顺手打的。
他看了一眼,狐疑地看着我,“族长真这么说?”
“爱信不信。”我把手机抢回来揣在兜里,“张好好,给你机会就要中用,知道吗?现在我是你族长的代理人,叫你来有三件事。”
张好好是张家在江西外家的人,去年张家总部来雨村团建时见过一面,不小心打碎了我一个花瓶,让他转账才加的微信。
张好好半信半疑,点点头,“哪三件事?”
“第一件,帮我们解决一下前面的毒贩子团伙。”
“好。”
“第二件,你得陪我们到九江一趟。”
“好。”
“第三件...”我想了想,一时想不出其他的,就让胖子来补充。
胖子和坎肩没见过世面一样,坐在张好好的车里摸来摸去不肯走,随口道,“把你车给胖爷开几天。”
“好。”
我看了张好好一眼,心说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
张好好问我道:“那我能见族长一面吗?我想跟他合张影。”
“你们张家人真该去统一培训下怎么对族长祛魅。”我揉了揉太阳穴,这年头的人都什么怪癖,都喜欢找闷油瓶合影。
找我不行吗?
我转身往大巴走,胖子和坎肩抢着要开超跑,没跟上来,张好好跟在我身后,继续说,“族长什么时候回来?我还能见到他吗?”
我说不知道,看缘分吧。
我们开回刚才的地方,那伙人还在原地,在搬什么东西,看到我们后立马围了上来。
我问张好好,“带家伙了吗?”
他摇头,我叹口气,要不说张家为什么没落了呢,年轻一辈实在是没经验。
我把刀递给他,“去吧,你一个人行吗?”
张好好点头,把刀推了回来,我说干嘛,你别逞能,出了事我也是要负责任的。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枪,对我说,“我有这个。”
操,你他妈早说啊。
“你们在江西做什么生意的?”
“没什么。”张好好开始上装备,一脸严肃,张家人认真起来的样子都有点像。
他接着说,“都是小本买卖,没什么钱。”
我瞪了他一眼,把他从车上赶了下去。
十分钟后,张好好把那伙人的头目带上了大巴。
这人下巴中间有道疤,唯独有疤的地方没长胡子,看起来有点像屁股。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又觉得要严肃点,就咳嗽了一下,那个人突然跪在我面前,对我磕头,“大哥,大哥我错了,饶了我吧,我有眼不识大山。”
“泰山。”我纠正道,“今晚抢了多少钱?”
“没多少。”屁股下巴脸色都变了,估计以为我们是条子。
胖子走上来踹了他一脚,把胳膊伸了过去,“知道怎么回事么?”
“知道知道。”屁股下巴一脸真诚道,“这是卫生纸,里面是胳膊。”
胖子道,“我是你爷爷。”
我们把他的钱收缴了,然后分给车上的人,当做今晚的压惊费。
现在的世道已经不流行劫富济贫了,我于是让张好好报了警,他在这边有认识的人,也算帮当地解决了一个贩毒团伙。
可能我们看到的仅仅是水的表面。
但没空深究了。
专业的事留给专业的人去做。
我在心底默默地向缉毒警察们致敬。
胖子说,我前半生都在当贼,难得有点觉悟,他很欣慰。
“你是这里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我对他说,他哼着小曲拽着张好好走了,说要再坐一会超跑,晚点在九江和我们会合。
接下来的路程很顺,我跟坎肩坐在一起,他拿着手机一直在看一部动画片。
“这是什么?”
“《海贼王》。”坎肩头也没抬,把手机朝我这边挪了点,“你看么,老板。”
“讲什么的?”
“友情,还有冒险。”
我有点共鸣,就跟他看了几集,是挺好看的,里面有个长鼻子的家伙,我觉得他怂起来的样子跟胖子有时候很像。
绿头发的那位有点像闷油瓶,不爱说话,但人靠谱。
坎肩说这些年时代发展很快,让我没事多上上网,不然容易跟社会脱轨。
“我冲浪速度很快的。”我双手抄兜,有点自信在脸上,“你可以随便考我。”
“真的?”坎肩似乎等了这句话很久,就看到他收起手机,拿出一个小本本,上面画了一幅地图和一间墓室的构造。
“老板,有件事我一直没想通。”他指给我看,“这是上个月我在云南下的一个墓,墓里一切正常,但一上来我们就遇到怪事。”
我说这跟冲浪速度有关系吗,就让他描述一下。
坎肩说他们每次吃完饭休息时就会有人出现幻觉。
“老板,我不会被下诅咒了吧?”
我想了想,问他当时扎营是不是没带吃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们吃了林子里的野蘑菇。”
坎肩听完,默默把本子收了起来,冲我竖起大拇指。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闷油瓶的。
是一条好友申请,备注是刘丧。
我果断点了拒绝,回复道:没跟你偶像在一起么?
等了好久他都没回复,我就知道他这时是和闷油瓶在一起的。
接下来想要联系闷油瓶只能通过刘丧。
我用我的手机给他发送了好友申请。
刘丧一秒钟就通过了我的申请,我向他发起视频通话。
他拒绝了。
我收起手机,心说行,你给我等着。
09.
凌晨四点我们到时,暴雨骤降。
我们落脚在九江市都昌县一间民房里,有些破,但勉强能住。
胖子和张好好先我们一步到的,我洗完出来时,他们已经换了衣服正围在桌边吃夜宵。桌上放着拍黄瓜、炒青菜、烧丝瓜,还有一碟花生米。
小花这次可能是真的没落了。我走过去,就坐下来拿起筷子捧场,道,“早上吃清淡点好,有粥么?”
小花看了我一眼,奇怪道:“这是昨晚剩的菜,你们不用先补觉吗?”
哦,我于是把筷子放了回去,“说说这次的计划吧。”
来之前在车上我认真想过,这趟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让二叔醒过来。
最多,我会搭进去半条命,或者一条。
这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
活到这个年纪,我对猜谜语已经没有多大的兴趣了。
在雨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后山,闷油瓶有时会在溪边钓鱼,我们一坐就是一天。
胖子总问我对着一潭死水发什么呆。
我没告诉他,其实我只是在看水中我们的倒影。
有一次,坐到傍晚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我想回广西了。”
我说好。
如果可以,我希望雨村就是我们的终点了。
小花说他是前天到的,他对我二叔的事表示慰问,然后进屋拿出一叠纸,道,“哑巴张给我打过电话了,我们这次的目的地一样。”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对我们说,“这里是老爷庙,在都昌县多宝乡龙头山首,旁边就是鄱阳湖,我们可以先去多宝村打听消息。”
我让坎肩问过,说最近老爷庙附近水域有怪事,除了解家的货翻了船,还沉了其他几家。
我问:“什么时候出发?”
“我建议你们先睡一觉。”
我表示同意,一路折腾下来确实很累。
回屋的时候小花叫住我,我俩在门口交流了一会,他问我,“瞎子跟你联系了吗?”
我说他刚从我这接了一单活,价值五万,小花就笑了,拍拍我的肩膀,“去睡吧。”
胖子呼噜声大,我让他跟坎肩睡,他们俩睡觉都打鼾。
张好好跟我睡一屋。
身体很疲惫,但躺下后,我又清醒了。
我很少抵抗身体的惯性,过去的经历和习惯已经慢慢地成了我的一部分。我没有硬睡,就拿出手机翻朋友圈,看到王萌说自己提了辆新车,想给他发红包祝福一下,看了眼余额后又退出了聊天框,最后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吴邪,你知道族长在哪吗?”张好好突然问我。
我刚想说知道,想了想,突然发现我还真不知道他去哪了。于是就给刘丧打了个视频,响了一会没人接,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再打一个过去时,发现他给我挂了。
我发了条语音威胁他,他回了我一个微笑的表情。看起来不是一般的贱。
我怒了一下,然后用闷油瓶的手机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就发起视频邀请。
视频接通了。
出现在屏幕上的人是闷油瓶。
他在室内,屋里灯光有点暗,刘丧在他后面站着,脑袋上缠着一圈纱布。
看到刘丧受伤,我的心情好了很多:“你们在哪?”
闷油瓶拿着手机走了出去,镜头一闪,眼前出现一片海,晨光下,沙滩和海面上泛着光,十分的美。
“三亚。”
哟,还住上海景房了。
我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张好好在旁边就问,“族长在度假?”
“你什么耳朵。”我把镜头拉远,让他也入镜,“跟你族长打个招呼吧。”
“你等一下。”
张好好立马跳下床开始整理仪表,“麻烦帮我调成后置。”
我举着手机对准张好好,他一脸崇拜的表情看着我,其实是在看向镜头。
“族长好,好久不见。我是张好好,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我...”
“可以了。”我打断了他,把镜头调回来,“你们在三亚做什么?”
闷油瓶的脸再次出现在屏幕里,他刚要解释,刘丧突然闪现抢答道,“我们现在在我家。”
我眉头一挑,闷油瓶把手机偏了一下,刘丧就消失在屏幕里。
他沉默。
我说不想说就算了,我们要睡了,就挂了电话。
张好好没来得及说再见,垂头丧气躺了回去。
“族长是在三亚看房么?”张好好躺下后又突然坐起来翻包,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我皱眉,“干嘛?”
“族长要买房,我想出点力。”
我说你他妈这是出口气吧,做个人吧,求求了。
张好好表情有些委屈躺了回去,我懒得多解释。
实在睡不着,我起来洗了把脸,小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到我,对我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
“睡不着吗?”
我点头坐了过去,问他有没有烟。
小花摇摇头,“厨房还剩点咸菜,你可以吃。”
我俩沉默了一会,他突然开口,“我这些年一直在做俄罗斯的生意。”
我说嗯,我知道,你之前还给我送过一套俄罗斯套娃。他点头,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翻船的那批货里有一部分来自那边,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手机,照片上是一个很小的棺椁,只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里面又套了好几层棺材。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新型文旅周边吗?
“俄罗斯套娃,中式套棺材?”
小花说不是,这是一种纸棺,是用纸做的,但一般人肉眼很难看出来材质。他说这是很多年前移民到俄罗斯的华人圈子里流传下来的一种祭祀仪式,跟国际文化交融后,现在类似于一种邪教,会给拿到纸棺的人身上转移灾祸。
最外层的棺椁,代表天灾,很少有人会用。里面的棺材代表人祸,一层对应一灾。
“你知道鲁班书吧?”
我说知道,据说分两册,上册是道术,修的人得在鳏寡孤独残里任选一样。小花点头,让我数数照片里有几层棺材。
我数了一下,除去最外的棺椁,正好五层。
我皱起眉,“是谁给你寄的?”
小花说不知道,他的货里没有这个,是沉船后打捞时发现的。
他补充道,“这种手艺过于邪门,几年前已经失传了。”
我靠在沙发背上,陷入沉思,有没有可能是文化入侵?
我想了想,又觉得这里面牵扯的事太大了。
我们管不了。
“别多想。”我拍了拍他,安慰道,“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第一个拿到纸棺的人是瞎子。”小花摘掉眼镜,跟我一起靠在沙发上。
10.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六点多时我被手机铃声吵醒。
刘丧打来的视频,我接了。
看到的是闷油瓶。
我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我们现在的通讯工具是刘丧。
我又想起来我现在应该生点气。
于是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闷油瓶隔着屏幕看我,他背后就是海。
他举着手机,做了一个类似自拍的动作,让他的脸和身后的海景同时出现在屏幕里。
我承认,有的时候,活得久一点还是有用的。
起码大部分时候闷油瓶的心机要比我深沉。
我只是想的多,而他大多数时间里想的都很远,永远会比我们多考虑一步。
这是他漫长人生里留下的积习,我没觉得什么不好,只觉得很幸运。
我其实没生气,我们已经不是十年前做什么都要刻意瞒着对方的时候了。
我坐起来,就看到海滩边站着几个小姑娘,穿着比基尼在拍照,看起来像学生,可能是暑假在那边旅游。我就有点想念晒太阳的感觉了,现在我偶尔会有些怕冷,这边还在下雨,相比起来,似乎这里要落寞的多。
闷油瓶带着我远程看海,这其实很浪漫,海边椰子树很高,我跟他说可以趁人少时候爬上去看看。
他喜欢到树上待着,如果可以选择也许他就会住在树上了。
闷油瓶一直保持举着手机的姿势,我看了一会海,有些乏,打了个呵欠。
他对我说,“你睡吧。”
我说,“你呢?”
“去晨练。”
“好。”
我挂了电话,又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已经中午了。
腿很麻,伸腿时踢到一个东西。抬头发现是黑眼镜坐在我脚边的沙发上,正在聚精会神和坎肩看动画片。
他们声音很大,但这都没吵醒我,我竟然是自然醒的。
黑眼镜看到我醒来很高兴。我走到厕所去洗漱,边问他,“人带来了吗?”
他说带来了,就指着胖子他们的卧室。
我挤完牙膏过去,胖子聊得正嗨,包扎伤口的那只手把大腿拍得很响。我走进去,边刷牙边看向跟他聊天的那个人。金万堂一看到我,一下腾地站起来,讪笑了一下,看模样有些心虚。
我仰下巴示意他们继续。然后我去厕所漱口,接着把坎肩叫进屋子。
坎肩茫然看着我,“咋了老板?”
我说你昨晚不是要消火吗,人我给你带来了,准备开始吧。
金万堂就慌了,立马蹲下来抱着我的腿,“小三爷,二爷的事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我还没说什么事你就知道了。”
他咧开嘴冲我笑了笑,又看向胖子。
胖子帮腔道,“这事可能确实跟他没什么关系,是你二叔先找的他。”
我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有有。”金万堂一连说了三遍,然后自己拉开凳子坐下,“我本来也是要来找您的,这不,黑爷顺带给我捎了一路。”
我在床边坐下,小花和黑眼镜也走进来,几个人都看着他。
金万堂搓搓手,直接开始讲。
他讲的是长江断流的事,其实不算故事。
我以前听说过,历史上应该有两次,他讲的是第二次,我把他讲的内容翻译成故事,在这里写出来给你们看看。
一九五四年一月十三日,这天下午四点左右,天色异常昏暗,长江泰兴河段沙尘弥漫,一片苍黄。
此时的江面上只有寥寥几只渔船在作业,一切都与往常一样。突然有一位渔民发现了异常,因为眼前的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往下降。
按理来说,退潮这种事只是在海上多见,长江历年来几乎没有断流一说。但就在大家都以为看花眼的时候,才发现江面已经接近河床,几乎能看到河底了。
所有人先是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都跑回家,该拿碗的拿碗,该拿盆的拿盆。江水退去后,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都是鱼,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地下来捡鱼。但还没出两个时辰,突然有人说自己听到了动物吼叫的声音,吓得立马就要往回跑。
旁边的人什么也没听到,一开始只当他是开玩笑,但没过一会,又有耳尖的村民也听见几声呼啸,据形容是像山洞里兽类的嚎叫,又夹带着水击打石面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村民们往岸上跑的时候,江边西头突然横出来一面水墙,“嗡”的一下直朝东头而来。
那时候的人都没看过好莱坞大片,后来村民只能形容那是百年一遇的大水灾。
先跑上去的人帮忙拉后面的人,所幸没什么人受伤。
正在大家对着岸边感慨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女人大叫一声,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说也奇怪,当时好几个男人的力气都还不如那一个女人的力气大,硬是被她挣脱跑了出去。那婆娘的男人看着自己的老婆像失心疯一样,也冲了出去,紧紧抱着她,眼睛也跟着她不由自主看向了那面水墙。
只一刹那,他就定住了,也像失心疯冲向了滚滚江水里。
离得远的村民不知道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只能在原地大喊,但没人敢再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江水吞没。剩下的人据说当晚都遇上了鬼压床,后来大家都传说是惹怒了龙神,于是第二天全村人就都搬走了。
长江断流的事后来很少有人提,而那面水墙究竟从何而来,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也无人知晓了。
听完我就站起来拍手鼓掌,对着金万堂竖起两个大拇指,“不错,别人只是进步,你是进化了,编故事很有一套嘛。”
金万堂急了,告诉我那个鸟纹壶就是当时的村民在断流时捡鱼捡到的。
我说好,真好,真不错。
他气馁地坐了回去,胖子问我的想法。
“我们应该分头行动。”黑眼镜插道,“我先去老爷庙附近看看。”
说完他对我笑笑,“怎么样,徒弟,这能不能算第二单?”
我这才想起来,就把刘丧的支票给了他,感到有些肉疼,就嘱咐他,“省着点花。”
黑眼镜笑着把支票接过去,转手送到了小花手上。
小花看都没看就揣进了兜里。
我觉得非常亏,花五万块买了个故事。
想了想,我最后对坎肩和胖子说道:“你们俩确定不消火?那我就自己上了。”
11.
金万堂抱着头在屋里乱窜。
我追了一会,突然感觉我俩很像动画片里的猫和老鼠,就有点无聊,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主要是我有点累了。
我想了一下,说我们最好还是统一行动,不要节外生枝。
去多宝村的路上,胖子说想念福建的多宝鱼了,他坐在副驾驶上剔牙,转头对我们道,“等咱们回去,大花的那两头猪说不定就能吃了。”
我在心里祈祷,希望小满哥不会跟两只猪崽处出感情,不然到时候没法给他分骨头。我坐在解语花和黑眼镜的中间,小花闭着眼休息,黑眼镜一直让我再给他派一单活。我把手机打开给他看了眼我的余额,他就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我手机响了一下,是黑眼镜发来的消息,他给我转了两块钱。
我看了他一眼,他拍了下我肩膀。
我想,我已经穷到连黑瞎子都同情的地步了么?
我把钱收了。
这次回去以后,得好好考虑一下养老致富的路子了。
说话间到了多宝村。村子不大,但很空荡,看着没什么人住。坎肩走在最前面,看了一圈后折回来对我们说,“村里的人都去哪了?”
“可能是闹拆迁。”胖子摸着下巴分析道,他眼尖看到一个人,立马就叫我们,“那有个老头。”
我们看过去,那老人至少有八十岁,拄着一根拐,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老人眼睛不好,走一步就用拐杖在前面探一下,低头看半天才迈出下一步。
黑眼镜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一块布,里面包着一百块钱,塞到了老人手里:“拿着买点东西。”
黑眼镜包钱的方式很像我奶奶那辈的人,想想也对,他的实际年龄可能比眼前的老人还要大很多。
老人反应了一会,才看清手里的钱,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老人说自己的儿女不在身边,他拿着钱没有地方花,他说他已经没有能力给自己做饭了。
空巢老人的情况这些年我们也遇到过一些。严格意义上讲,闷油瓶也在其列,是我和胖子收留了他。
我们把老人带出去吃了一顿饭,最后小花出钱把他送进了镇上的养老院。老人只是视力和行动能力退化了,意识还很清楚,我们从他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信息。村子早在几年前就要拆迁,拆到一半工程停了,说要在这里修建水利设施,后来因为没人肯在这地方投资就又停了。但合同已经签了,开始时每年还给每家发一万块钱,后来就再也没动静了。
大多数人都搬出去住了,只有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留在这里。
城市发展很快,但你在一些地方,还是能看到很多旧的东西,不只是楼房、物件,还有人和观念。
时代在往前走,会遗漏掉一些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好运地遇到解语花这样的金主爸爸。
胖子就说,“我有点想小哥了。”
我把手机给他,告诉他可以给刘丧打电话。胖子打了过去,这次是刘丧接的。一看到他头上缠着纱布胖子就笑了,把手机递过来传了一圈,让我们每个人都高兴一下,道:“这叫什么,看看,这就叫报应。”
“你有病吧。”刘丧在对面骂,可能是顾忌闷油瓶在旁边,他没有直接挂电话。
胖子说让小哥来接。刘丧于是把手机调成后置,对着闷油瓶。
他们那太阳很毒辣,闷油瓶穿着沙滩裤,正光着身子蹲在沙滩上,纹身很明显。就看到他面前摆了几十个小瓶子,都埋在沙子里,露出半瓶的颜色。有的像血,有的颜色很奇怪,他拿着试管在调配比例,看起来像在做化学实验。
“古法酿制吗?”胖子问张好好,“你们在张家有这门必修课么?”
张好好说他也没见过。我们就在镇上找了家奶茶店,都坐下来看闷油瓶。差不多半个小时,他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偶像,有人找你。”刘丧这时很殷勤地把手机递过去,镜头贴着闷油瓶的脸放大了一下,接着他出现在屏幕里。
他对我们每个人都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张好好很激动,早早就举起手机录制。录完后胖子把他手机拿了过去,收了他一千块的肖像版权费,才把手机还给他。
我忽然有种在动物园看猴子的感觉。
张家人和族长之间的感情是很复杂的,这种情感联系我在人类社会中很难找到典型的范例,但在自然界的动物族群里是很容易找到对应模板的,我想如果每天安排一个人跟他们族长视频,然后收一千块钱。
一年就是三十六万了。
想着我就笑了,这是个很好的商机。
但其实张家已经没有这么多人了,他们很难有子嗣。本家之间的通婚生育很难,跟外族通婚后,经历过很多个代际,张家的血脉几乎很弱了。张好好这样的外家子弟大部分已经都是正常人了,只是训练体系严格,所以身手过人。
这时我回过神,才发现所有人都正在看着我。
“怎么了?”
“问话呢,你傻笑啥。”
我问什么事,坎肩就帮我重复了一遍。闷油瓶去三亚是找一种草药,同时还需要借助那边的气候条件。二叔的情况他在几十年前遇到过,他在回忆中完成了药的配制。
我说你怎么不早说。闷油瓶很诚实,说去三亚的机票很贵,当时他身上的钱只够买一张票。
他是有一张银行卡在我这里的,我们三个把所有的钱都存在了里面。但钱我准备投资养鸡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
胖子问我,那还要不要留在江西继续查。
我是不想留下的,一是二叔的问题解决了,我现在对追究背后的真相没有过分的兴趣。二是这一趟出来后,我才意识到我们的经济状况如此拮据。但我知道胖子很想留下,他最喜欢麻烦,也喜欢找麻烦。
想了想我就说出了那句老生常谈的话,“那留下吧,来都来了。”
何况小花和瞎子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挂了电话我们直接开往老爷庙,一路上张好好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古怪。我让他有话直说,他想了一下就问我,“族长平时在家能吃饱饭吗?”
“废话。”
不仅能吃饱,还吃得很好。家里的脏活累活也基本都是我和胖子在做。除了砍柴打水种菜喂狗喂鸡修家具,我们基本不让他做什么。
张好好“哦”了一声,转过来一万块钱。
我说干什么,我们过得很好,不需要可怜。
他的意思这是孝敬闷油瓶的养老钱,以后每个月发一次,我就收了。
这个时候坎肩说,“老板,好像到了。”
胖子探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来,“我去,这么多人?”
我们抬眼看去,一下就也全都愣住了。
这他娘不是个景点是什么?
12.
暴雨才停,天气还有些凉,刚下车我就感觉冷气直往骨头里钻,就转头问他们:“你们冷么?”
“不冷啊,你感冒了?”瞎子穿着皮衣,我觉得他更应该考虑热不热的问题。我摇头,感冒应该不会,可能是老年风湿吧。
胖子穿着短袖,正在拆胳膊上的绷带,说里面的纱布捂得他一身汗,很热。小花惯常是衬衣,坎肩就更不用看,还穿着工字背心。
我扫视一圈,最后只能看向张好好,他还穿着他那身卡通睡衣,虽然样子可笑,但确实保暖。
我问他,“你冷么?咱俩换换。”
在车上换完衣服我俩下去,胖子他们已经挤进了人群里排队。
这里看样子今天是在办庙会,外面挂满了灯笼,聚的人很多。左右两边挤满商贩,卖的东西跟这里关系不大,除了香火和祈福的物件,景德镇的瓷器是最多的,再有一些小吃摊,就是土豆串、长沙臭豆腐、烤面筋之类的,现在到哪去都是这些。胖子说这地方才翻新不久,看起来商业化也比较重了。
我带着张好好挤过去,问胖子:“怎么说?”
胖子道:“能怎么说,排队买票,不贵,一个人才九块。”
我们只能跟着排队,远远地就看到庙基,是用花岗岩改造堆砌成的,有好几米高,右侧是一道蜿蜒而上的阶梯,几位僧人站在尽头的位置,脚下放着纸箱,里面堆满线香,是庙里给来供奉香火的人免费发放的,买完门票进去都能领一捆。
排队的时间不短,胖子去买了吃的,给我们每人都分了一点,我的是轰炸大鱿鱼,其实我不饿,就接过来没吃,但拿着这个忽然就觉得我们不像是来这查案的,是来旅游的。
轮到我们的时候,胖子就想把张好好往前让,想让他来掏钱,我不太赞成胖子这种压榨张家年轻一辈人的做法,怎么说我们也算是长辈了。于是过去扫码付了钱,加上金万堂七个人也才六十块,用的是张好好给闷油瓶的养老钱。
领完线香往主庙走,忽然前面的人就都开始跑,同时远处传来一道锣鼓奏乐声,有点像村里红白喜事的那种音乐,但听起来诡异。
怎么了?我们就问,同时跟着往前走,这时候想要回头已经比较难了,因为周围的人全都压了过来,都在往一个方向去。
“祭祀么这是?”胖子用身体在前面开路,我们顺着人流穿过主庙到了西边的龙王殿。龙王殿面积比主庙要大,周围是一圈阁楼,上面已经站满了人。
这时前面的人不动了,我仗着身高优势看到前方大殿外留了一圈空地,中间停了一口棺材,棺材旁跪着一个女孩。
女孩跪伏在地上,面前摆着三个动物的头颅,分别是牛、羊和猪的脑袋,地上渗着血,看起来刚宰不久。她旁边站着许多穿黑袍的人,脸上用彩色画着奇怪的图案,把她和棺材围在中间。
金万堂就说道:“不是祭祀,像是丧葬仪式。”
坎肩就问丧葬仪式怎么在这举行,外面不是还有庙会,我说可能是为了积德祈福吧,要么就是有自己的独特习俗,我们作为观众还是不要冒犯。
“我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你们。”小花突然对我说,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不喜欢人多,我点头,由他去了。
他走后不久,黑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去了。
这时一道唢呐声从楼上响起,仪式开始了。
阁楼上缓缓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盖着红布,她身后跟着两排人,都穿着少数民族服饰,头顶前蓄着一块方形的头发,用蓝白色的头巾包裹着竖起来。
我对他们解释道:“这是天菩萨,也叫指天刺,是彝族那边的男性用来象征自己尊严的一种方式,那边的人认为头顶的天菩萨内藏‘天神’,主宰着人一生的吉凶祸福,所以神圣不可侵犯。”
我声音不大,也没有刻意压低,说完旁边就有人向我投来目光,这是把我当成导游了。但很快我发现我想错了,旁边的人开始对着我指指点点。
他们大概看到我穿着一身卡通珊瑚绒睡衣,举着一串比脸还大的鱿鱼,一本正经地在给旁边的人讲少数民族的习俗,以为我是哪个精神病院出来的吧。我于是没再说话,大家看了我一会也就都转头去看仪式。
老人走到小姑娘面前,她把盘子递给身后的人,旁边有人端来一个木盆,她把手伸进去洗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盘子上的红布。
盘子里放着两把剪子,是旧时理发用的那种。她一脸虔诚地拿起剪子,走到棺材旁,已经有人搭起了凳子,扶着她踩上去。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站在棺材前,唯独那个女孩还跪着,我感觉到她身子有点颤抖,似乎想看但不敢抬头。
老人嘴里念了几句方言,然后拿着剪子俯身到棺材里,没一会就有人去搀扶她,这时她手上多了一缕头发。
胖子他们看得云里雾里,小声问我这是在干嘛,我其实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猜测。我对他们低声道,“那老人手上拿的头发就是天菩萨,是从棺材里的人头上剪下来的。”
“什么意思?”
“我刚说了,在他们眼里天菩萨很神圣,如果被人触碰,不管你是有意还是不小心,都得主动赔礼,而且就算道了歉,也可能会被人断手、断腿甚至处死。”
胖子鼻子动了动,朝跪着的小女孩努嘴,“这么说她是来赔礼的。”
我说对,这就是更严重的事情了。因为在彝族人看来,天菩萨如果被女性碰到,那就是非常严重的亵渎和侵犯,会对男子终身不利,被女子碰过的天菩萨必须剃掉,否则人死后也无法升天。
但现在人已经死了,在葬礼上才剃,是不是有点晚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走了不少,估计是觉得有些晦气,我们顺势往前挤,嘈杂的人声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地上的女孩被人拖着拽起来,头发被老人扯着,已经贴着头皮剪去了一半。
“不要...求你了奶奶,不要...”
广场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她凄惨的哭声。
我终于看清她的脸,大约只有十六七岁,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左半边的头发没了,露出光秃秃的头皮。
她被人拽着,挣扎且绝望的目光扫过人群。但没有人站出来,也没有人发声制止。观众们都默契地遵守着某种规则,准确的说是一种禁制,这在民俗文化里叫做“禁忌”,有些人类学家习惯把它称作塔怖。
我不清楚这个词的来历,也没有去了解过。
因为我们这群人里,无论是我,胖子或者闷油瓶,我们的前半生都遵循着另一条截然相反的规则——百无禁忌。
女孩的哭声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她就跟我产生了对视。
而这个时候,我跟胖子已经走出人群,站了出去。
13.
我对小姑娘没什么兴趣,胖子眼神有些触动,可能是想到了故人。
他用一百块钱买了旁边人的一顶鸭舌帽,走过去,戴在了女孩头上。我没什么能给的,就把手上这串鱿鱼送给了她。
“哎,咱们站在一起像不像那个,那个…”胖子开始活动肩膀,回忆道:“就那个不太冷的杀手。”
我低头看了眼我的睡衣,心说算了吧,按住胖子蠢蠢欲动的手,就对他说:“还是不要当虎比了,咱们客气点,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胖子就把胳膊上的疤亮了出来,想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一群人走过来围住他,他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眼我,然后退回来站到我旁边,道:“还是你去吧,胖爷不擅长跟人客气。”
全场静默。
我已经很久不做这种事了。
想了想我就走过去,对老太太道:“法治社会,您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似乎不合法。”我指着那女孩,“她还是未成年。”
我的意思很清楚了,不管你有什么习俗禁制,总得遵守法律。
那些顶着天菩萨的男人围住我,老太太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就把小女孩拉过来,语气很客气,继续道:“听不懂没关系,可以让她来做我的翻译。”
我看着老人,跟她对视,我们陷入沉默的对峙里。良久后她忽然开口,用一口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道:“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
接着她让两边的人退开,指着那个女孩:“发须是灵魂的栖止地,她冒犯了魂灵,违背了圣行。”
这时忽然有人接了一句:“山以草木为发,下葬时落发,是凶兆。”
我们同时回头,就看到说话的人竟然是张好好。
老人的脸色就变了,问他是什么人。
张好好没有理会,而是走向了那口棺材,所有人都过去拦他,我趁势问那个女孩,“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能说说么,棺材里的是什么人?你碰了他的天菩萨。”
女孩立马盯住我,眼眶里有雾气,“棺材里的是我弟弟,她是我奶奶。”
女孩姓陈,单名一个珏。她的家族属于彝族里比较偏远的一支,因为迁徙和远离城市的缘故,保留着很多古老的习俗,这一代的族长是陈珏的奶奶。
在她们那里,人死后半个月才能下葬。她的弟弟死于一场意外,在帮忙整理遗体的时候,陈珏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天菩萨,她奶奶,也就是族长,觉得这是不吉利的兆头,会影响孙子重新投胎转世,所以把气撒在了她的身上。
他们请来高人指点,说要把下葬仪式举办在一个阳气最旺的地方,也就有了今天的庙会。
胖子说,这要说服庙里的管事得花多少钱,我告诉他,现在这种事有专门的部门管理,只要你跟文旅或民俗沾点边,都是很好通过审批的。
说话间金万堂带着小花和瞎子回来了,是我刚才让他去找的。胖子把事情说了一遍,小花的表情看起来早就知道了。
我想,他大概对于人世间很多规矩是充满厌恶的,但有时不得不去做,所以能做选择的时候,会第一时间远离。我能理解,这不是刻薄,小花是聪明人,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在下意识状态的里,他的本能让他对没法游刃有余完成的事情产生了反抗的态度。
我们的人多了起来,这给了我一些安全感。
老人带着族人走过来,陈珏扯着我的衣服,语气很小心,“大哥哥,你能帮帮我吗?”
她没有说请求,而是问我能不能。我想如果我说不能的话,她可能会当场放弃,然后再次走回别人给她设定好的命运里。
我叹了口气,想起来一些回忆,就把她挡在了我的身后,这时胖子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接着是小花、黑瞎子和坎肩。
以往面对这种情况时,我都在思考,思考逃跑的方法,思考背后的动机和可能针对我的阴谋,但这一次我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想,我只是站在那,身边站着很多人。
我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
老人让我把陈珏交给她,说陈珏应该去给她的弟弟陪葬。
我很少多管闲事,冒犯传统在我们这行其实也算一种禁忌,以前我觉得万事有它运行的规律,可我越按照规律走,就越被困在里面。后来我发现不管我在哪,无论是面对别人立给我的规矩,还是别人立给别人的规矩,我看到的都是人的痕迹。
我敬畏神佛,但我这大半辈子里,都在跟人打交道。
胖子在一旁就笑了,骂道:“麻痹的,胖爷裤裆里也立了一根天菩萨,你们要不要摸摸,给胖爷摸爽了我还赏你们钱。”
那些人没听懂,都去看胖子身上到底有没有天菩萨。
陈珏的奶奶脸上在冷笑,她招手,阁楼里再次出来一些人。
“张好好。”我大声叫他,“别他妈看了。”结果发现这小子已经趁人不注意钻到了人家棺材里。
张好好从棺材里翻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玉扳指,他看着陈珏的奶奶,话很直接:“这个我要带走。”
我拽了他一下,心说现在添什么乱,活人带走就行了,死人的东西你还要扒拉么。
结果老太太脸色就变了,上来就要抢,张好好毫不客气,一把攥住她的手,然后把扳指递给我让我收好,严肃地说:“这是张家的东西。”
我们一听就感觉不对,张家人在死后都要回到古楼安葬,就连尸体都不能留在外面。
我猜测:是有张家人意外死在了外面,并且遗物被陈珏的弟弟捡到。我刚把扳指收起来,陈珏奶奶突然扑过来,对准我的脸就是一挠。
卧槽,你他娘起尸啊,把自己当粽子呢。
我偏头一避,但没完全躲开,脖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顿时多出一道血印子。
我收起笑容,声音冷了下来,“如果不想你的孙子待会起尸被人看到,现在最好跟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说这句话我有赌的成分,老太太的反应不正常,她孙子显然经历了什么才死的,至于起尸是我胡诌的,纯粹想吓吓她。
但老太太反应很快,再看时大殿里的人已经被清空了,他们的人把出口堵住,朝我们包圆过来,问道:“你是什么人?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对劲啊。”胖子怼我肩膀,“这他娘反应不对啊,不会真被你说中了吧。”
我说怎么可能,我已经四十了又不是二十岁,开棺必起尸的体质总不能伴随我一辈子吧。
结果就看到胖子的表情突然变了,脸色难看地看着棺材的方向,“你还是低估你自己了。”他手落在我肩膀上,“九门第十门,邪门创始人。”
我猛地回过头,就看到棺材底部正在小幅度地颤动。
一只干枯惨白的手搭在了棺材边。
14.
“这是龙母娘娘降罪了,龙母娘娘降罪了!!”
陈珏奶奶突然哀嚎一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棺材的方向开始不停磕头,她别过脸,表情阴戾盯着陈珏:“你们都被她蛊惑了!她是不祥之人,龙母娘娘已经发怒了,再不把她交出来,我们都得去陪葬!”
她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浑浊的老眼变得湿润,显然是怕到了极点,嘴里用方言念起了我们听不懂的词,他们的人就直接朝我们冲了过来。
场面瞬间陷入了混乱。
胖子最先动手,拽着一个人的胳膊就把人往地上砸,所有人加入混战,我拉起陈珏转身就往外跑。
余光看到棺材边一道黑影正在朝我快速接近。
不好。我一把推开陈珏,喊道:“跑!”
与此同时我回过头,看到了一具浑身干瘪的尸体,一张画满诡异纹路的脸在我眼前迅速放大。我猛地后退,抽出大白狗腿就砍了过去。
第一下砍空了,第二下刺进了他的肚子里,顿时一股腥臭的味道在我的鼻腔里炸开,一滩灰绿色的浆液溅在我脸上。
我差点吐了出来,但下一秒就看到尸体的肚子越来越大,鼓鼓囊囊膨胀开来。
我心说了卧槽,这他妈是尸体要炸开的前奏,如果被波及到很有可能会中毒甚至丧命。
我掉头就开始一路狂跑,胖子他们反应非常快,迅速朝四面八方散开。
这个时候,我回头一看,突然发现这具尸体肚子里有东西在蠕动,再仔细一看,发现竟然不是气体,而是活物。接着就看到一个胚胎似的软囊从尸体肚子里滑落下来,尸体晃了一下,没有倒下去,而是继续朝我走过来。
这太奇怪了,为什么他不找别人,而是一直跟着我?是我身上有什么跟别人不一样,或者是我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么。
于是我一想,就掏出了张好好刚才让我保管的扳指。
刚一拿出来,尸体瞬间不动了,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只手举起来,好像在等我走过去帮他戴上。
你大爷吧。起个尸怎么搞得跟求婚一样。
“天真,去啊。”胖子就叫我,我回头就看到他们几个都站在一块,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徒弟,把脸擦一下,毕竟是你人生里的重要时刻。”
“再往左站点。”胖子开始指挥站位,举着手机对准我,“得给小哥看看,看看天真背着他把粽子娶回来当媳妇。”
“你要是没打够就去旁边找块砖头拍拍。”我看了他一眼,快速上前把戒指套在尸体手上,接着就听到“卡擦”一声。
伴随着尸体倒下,我立即转头,就看到张好好也拿出了手机。胖子在录像,刚才那声是他在拍照。我走到他们边上,张好好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把手机藏了起来。
我没空管这个,就去看陈珏的奶奶,她被吓得不轻,显然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诡异的情况,犹豫着想去扶她孙子的尸体,又有点后怕的样子不敢上前。
陈珏走过去扶起她,她立马一把死死攥住陈珏胳膊,“囡囡,听奶奶的,你得去陪葬,龙母娘娘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去,死的就是我们所有人了。”
这时候都不死心么,我冷冷看着她。
陈珏眼中有泪,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逐渐放弃了挣扎。
胖子气得身上的肉都在抖,这几年我很少见他气成这样了:“凭什么啊,凭什么让人一小姑娘陪葬啊,你不他奶奶么,你不族长么,你咋不去陪葬呢,咋的,你也知道活着舒服是吧,真他娘会装,龙你母的娘娘。”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龙母娘娘不会放过你们!”
“放你妈的屁。”胖子就道,黑瞎子走过来,手上提着刚从尸体里掉出来的软囊,对她道:“老太太,不想看到你孙子一会继续仰卧起坐的话,我建议你把他烧掉,最好快一点。”
“什么意思?”她疑惑地看着我们,回头我就招呼张好好过来,让他给老太太讲讲。白天起尸,不惧日光,这在通常情况下是不现实的。张好好就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具尸体是今天刚刚被人挖出来的。
下葬时剃发,其中有一个还是死人,这状态肯定不对了,尸体死之前经历过什么,给她指点的人用的是一种很凶的阵法,以邪养邪,是必起尸的结果。
说完陈珏奶奶脸上就露出一种极度难看的表情,看了看边上的人,低声对我道:“那位大师让我这么做,他说不这样的话,小龙以后没法再转世投胎的。”
她脸上充满焦急和无措,我看着她苍老的脸,试探道:“其实这跟陈珏根本没有关系,是你们让她必须把自己摸了天菩萨这件事当作事实,对么。”
陈珏奶奶抬起头,盯着我,一言不发。
小花突然说道,“尸体是今天刚挖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个人早就下葬过一次了,按照你们的习俗,死后十五天才能下葬,那他早就死了,为什么今天才举办仪式,或者说,他必须在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胖子就道:“把给你指点的那位高人叫出来咱掰扯掰扯,我们这也有高人。”
我忽然清醒过来,冷汗就下来了,我道:“如果这么解释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缓缓深吸一口气,看着陈珏奶奶,“你不想说的话,我来帮你还原一下。半个多月前,你孙子盗了别人的墓,他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但你作为他的奶奶,你不能接受自己养大的孙子就这么没了,而且是这种说出去会被人唾弃的理由,这时候你想到了一个人,就是你的孙女,她就好像是老天爷送给你的借口,你只需要举行一场简单的仪式,就可以把一切责任推给她,你可以轻松用一条人命去换你孙子的名声。你当然怕所谓的龙母娘娘,因为你在对着你的信仰撒谎,但你更怕的,是你孙子的死被人发现真相。不过,你忽略了一点——”
我清了清嗓子,这时陈珏的奶奶已经站不住了,眼里只剩下震惊。
我继续道:“你找的那位高人,他恐怕只告诉你玉扳指可以帮你孙子完成超度,但你不知道尸体会起尸,更不知道扳指的压制时间有限。那么你猜,你孙子在土里埋了那么久都没事,为什么偏偏会在今天的仪式上起尸?而给你指点的那位高人,他既让你相信了玉扳指,又偏偏要让今天的仪式出问题,你说,这一切同时存在的原因是什么呢?”
胖子指着地上的尸体道:“这玩意儿只能烧死,那这人的目的就是要他今天带着玉扳指躺在这里,然后当众起尸。”
我点点头,道:“没错,这具尸体只是他的工具,因为他要确保,有人一定会在今天的仪式上看到这枚玉扳指并拿走它,无论是用什么方式。”
说到这里,我转过身,把视线投向阁楼,“但可惜你算错了一步,你等的人今天不在这里。”
15.
一道笑声响起,阁楼二层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唐装,手里摇着扇子,站在楼上看着我们,“无妨,来者是客,小三爷,我准备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我冷冷看着他,这人长相十分普通,但架子端的很足,我心中暗叹,如果是我长成这样,是绝对不敢像这样现在站在楼上大放厥词的。
“你准备了什么?”胖子就问。
那人朝瞎子的方向看去,我们立即转头,就听到瞎子喊了一句:“哟,破了。”他手上还提着软囊外面那层皮,里面滴滴答答往下流着混浊的液体。
胖子把东西接了过来,我用手碰了一下,黏糊糊的,很恶心,赶紧在瞎子身上擦干净,就对楼上的人道:“这是什么东西。”
“龙母的卵。”他说道,同时眼睛看向金万堂,然后对我笑笑,“其实你这个朋友一直在骗你。”
“干脸,原来是你他妈在背后捣鬼。”
胖子道,“原来你们认识?”
金万堂脸色沉了下来,看着我很严肃道:“小三爷,这次请你要相信我。”
这是来者不善,我摆摆手,也就不和干脸客气了,我看着他直接问道:“你找张七零什么事?”
啪啪啪——
干脸开始鼓掌,他还站在二楼,看样子没有下来的打算,他抬起头看着天开始放空,似乎陷入了回忆。
这时金万堂就对我们说,鸟纹壶就是干脸卖给他的,他收到后想出手转卖,最终被我二叔收了,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种事。
那干脸图什么呢?我冷静下来。如果他的目标是闷油瓶,那他一开始就知道,鸟纹壶金万堂不会留在自己手里,他要确保这个东西会被我二叔收下,那他就必须还要保证我二叔会出事,并且只有闷油瓶出手能救。
这中间的过程太复杂了,就算是我也没法确保自己能完成,他是怎么做到的?
只有在第一步就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了。
我掏出手机,翻看之前拍的那张鸟纹壶底的照片,当时没有注意,现在细看才发现图的边缘有些马脚,是人工后来凿的痕迹。
我感觉到呼吸有些不舒服,这张暗射地图是闷油瓶最先发现并破解的,在我昏迷后也是他做出决定让我们先到江西,所以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再去看过那张图。
是我出于本能的信任,潜意识里觉得闷油瓶不会再有事瞒着我。
可现在的事实是,闷油瓶不可能没看出那张地图人工凿刻的痕迹,甚至他没有跟我们一起,而是去了海南。
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了,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站在原地,一时间身体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
这张暗射地图,是一种联络信号。
我眯起眼看向干脸,这个人的城府很深,他和我二叔,和闷油瓶之间都有某种联系。但如果他和闷油瓶很熟悉,就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
干脸的信号发出后,有两个人接收到了,一个是我二叔,我二叔选择了配合,另一个是闷油瓶,问题出在了他这里。
他知道我二叔在装晕,也知道干脸在江西等他,但他既没有拆穿我二叔,也没有赴约,而是转头去了海南,他拒绝了干脸的邀请。
那他为什么让我来?他跟这个干脸又是什么关系,他们以前认识么?
看样子干脸不知道闷油瓶没来,他留给闷油瓶的玉扳指被拿走,只是因为这一行我们的人里阴差阳错刚好有个张家人。
但他又是怎么确定我们今天一定会出现在这里的?
“把衣服全脱了。”我立即转头看着金万堂。
“啊,这、这不合适吧。”
“胖子,把他办了。”
胖子呸了两下,伸手就去拽金万堂的裤子,“放轻松,胖爷很温柔的。”
没一会,金万堂赤条条站在我们面前,用手捂着腿中间,脸涨得通红。
“转过去。”我命令道,同时就看到他大腿后侧有一条很浅的凸起,伸手碰了碰,皮肤表面已经膨胀起来。
“这不是刚那尸体肚子里的东西么?”胖子怪叫一声,立马从金万堂身上弹开,“老金,你行啊。”
“小三爷!救我!”
金万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也不顾丢不丢人,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向我们哭诉。
干脸的脸上浮现一种莫名的狂热神色,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跟我们解释,又像是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龙母之卵,龙胎生者,如今世人。”
我抬头看着干脸,道:“你这种求人的方式很容易激起别人的反感。”
他不再放空,直勾勾看着我,眼神空洞,像在看一个已死之人,“吴邪,叫你小三爷是给你一个面子,你什么都不知道,看来,张起灵什么也没有告诉你。”
胖子急了,“你他娘有种下来,不下胖爷就上去了。”
小花已经先胖子一步走上了阁楼。
我深呼吸一口气,笑道:“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么。因为他把选择权交给了我。很遗憾,你认识的是以前的他,那时你们可能做了某种约定,但现在他站在我们这边,他没有出现,就已经给了你答案,不是么?”
“无知!”干脸双手抓着阁楼的栏杆,表情开始变得扭曲,“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发现了这世上最大的秘密,它已经超越了终极!”
听到“终极”两个字,我们都愣了一下。
这时小花已经出现在他身后,直接一脚踢在干脸的下巴上,拉住他的领子往栏杆外一丢,“瞎子,接着。”
干脸从阁楼上砸下来,黑眼镜冲过去一把将他接住,然后忽然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松开,干脸摔在了地上。
我们看过去,这一看,所有人就都愣在了原地。
干脸的两条腿几乎已经长在了一起,全都是肉瘤和肿块,已经根本穿不下裤子,所以穿着件能盖住小腿的唐装,但这么一摔,我们就全都看到,他腿上面布满了刚才干尸肚子上的那种浮囊,鼓鼓囊囊坠在肉上,半透明的混浊液体里,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在蠕动。
“操!这他妈什么东西!”
我看着干脸,头皮一阵发麻。
干脸坐在地上,就那么微笑地看着天空,这时候突然乌云蔽日,天阴暗了下来,雨点开始往下砸。
他的目光投向我们,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我看到了你们所有人的终极。”
16.
如果是我以前,我肯定觉得干脸是得了某种精神上的疾病,在胡言乱语,但他提到了终极,这是只有我们这些人才知道的事。
他如果不是汪家和九门里的人,那就是过去和闷油瓶或者我二叔关系匪浅。
龙母是什么?我开始跟着他的话思考,以前我们在蛇沼中遇到过蛇母,龙母是比蛇母更大的东西么,这世上难道真的有龙?
“你到底是谁。”我冷冷地问他,干脸只是看着我笑,却不答话。
雨越下越大,我们站在雨里,很快就全都湿透了,我穿的珊瑚绒睡衣进水后很沉,重重地坠在身上,我就道:“不等了,先把他绑了,我们换个地方。”
坎肩拿着皮带把人捆了,我们准备离开,胖子就回头看了一眼,话里有些犹豫,“那她呢,她怎么办?”
我看着陈珏,她奶奶已经被人扶着进了阁楼里避雨,没人管她,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远处的雨里。
要带上么?我心里问自己。
以前我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带着她一起了,可现在我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还是个小姑娘,还那么小,本来应该是正在上学的年纪,跟着我们一群老大叔,我们能照顾好她么?
胖子沉默不语,我知道他的想法,这女孩留在这里,就算今天逃过一劫,以后也可能会因为其他原因被她奶奶抛弃。
她奶奶是改不了的,人活到这把年纪,早就活在了自己的执拗里。我想带她走,但我就得对她的生命负责,我已经送走太多人了,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再去背负别人的命运。
如果是闷油瓶呢,如果是他在这里,他会怎么做?是了,他只救想自救的人。想着我就看向陈珏,她站在雨中,正低着头大口大口吃我给她的那串鱿鱼,嘴里塞得满满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
我怔了一下。
她是不是怕我们不要她?但她没有开口,也没有提要求,只是想用大口的咀嚼和吞咽把眼泪憋回去。
我走过去对她道:“这串已经吃不了了,让胖子再给你买串新的,你跟我们走吗?”
她左看右看我跟胖子,用力咽下一口,小心翼翼道:“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你们可以把我送去我阿妈那里。”
于是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当即做了决定。瞎子把他的外套脱了下来,胖子接过,盖在了陈珏头上,拍了拍她,道:“我们先回家,你想见阿妈的话明天胖叔就带你找她去。”
回去后我就发烧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看到了很多人。
我看到阿宁、潘子,还有云彩,他们在一张麻将桌前,麻将声哗啦啦响,但他们都一动不动,只是坐在那笑着看我,跟白天时干脸的表情一样。
我去看那张麻将桌,忽然发现桌子中间变成了空的,底下是一池透明的水,水从桌子中间涌了出来,淹没了整间屋子。
我拼命挣扎向水底游,游到底时却看到了青铜门,胖子和闷油瓶站在门前,青铜门开着一道缝,发出微弱白光。
胖子激动地看着我:“快来啊天真,你不是早就想知道终极里到底是什么吗。”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他们钻进那道门缝。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周围的空气肉眼可见变得扭曲,面前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温泉。
胖子和闷油瓶直直地往温泉里走,任凭我怎么叫也不回头。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看到他们每往前走一步,两条腿之间的缝隙就越小,渐渐地长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条尾巴,像蛇,又不像。
脑袋传来一阵眩晕,我眼睁睁看着胖子和闷油瓶走进温泉,一点点沉了下去。
忽然轰地一下,温泉炸开,水再次淹没我的鼻腔,胸口传来钝痛,我感觉到无法呼吸。
我猛地醒来,胖子正拿着纸在我脸上擦,吓了一跳。
我摸了一把,发现脸上都是水,就问胖子,“怎么了?”
“哦,倒水不小心洒你脸上了。”胖子讪笑一下,把纸递给我,“醒了就过来吧,干脸有话说,就等你了。”
我拍了拍脸,慢慢清醒过来,跟着胖子走进屋子。
干脸坐在窗边,被坎肩用皮带绑在凳子上。胖子走进去,往床上一坐,“吴邪醒了,谈话开始。”
干脸看着我,就笑起来,“我得先确认一下,小三爷,你跟张起灵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皱眉,把问题抛回给他:“你希望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不不。”干脸摇着头,满脸揶揄的表情,“不是指那个,我的意思是,我需要一份保证,我想知道现在在这里,你能不能替他做决定?当然,前提是他已经知道我找他的目的了。”
不用细想,我也知他在打什么主意,我摇了摇头,“如果这样的话,我也想先跟你确认,这次你找他的事情,跟谁有关系?我二叔为什么要帮你打配合?”
干脸不再客气,“吴邪,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至于我跟吴二白的事情还轮不到给你一个小辈解释。”
“那行,胖子,收拾行李准备回雨村吧。”我伸了个懒腰,笑着对干脸道:“您就在这慢慢等,没准他哪天心情好来旅游你俩就碰上了呢。”
我离开房间,胖子立马跟上我,这时干脸却突然叫了小花的名字,“解老板,我的礼物你收到了吗?”
我立即回头,就看到干脸在冷笑,他对我点点头,说道:“小三爷,理解一下,人在江湖,总要做两手准备的。既然张起灵不守信用,解老板是生意人,总愿意跟我谈谈条件吧?”
说完他看向小花,又看了眼瞎子,“纸棺你们谁拿到了?如何?是不是已经开始从心脏的位置向外蔓延了?”
小花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瞬间就采取反应,蝴蝶刀沿着瞎子的衣服划了下去。
然后我们就看到,瞎子左胸口的位置上,明显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斑。
17.
我们都冷冷看着干脸,等他的解释。他嘴努了一下,我朝坎肩示意,坎肩走过去替他松绑。
干脸站起来开始活动筋骨,笑了笑,道:“不用紧张,他不会有事。你们看我的腿,不是也没事吗?”
你他妈管这叫没事么,我又看了眼他的腿,胃里一阵犯恶心,是不是如果放任不管,瞎子的腿最终也会变成这样?
我就去看小花,小花的脸色阴沉,显然干脸的做法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解家的人不会允许别人欺负到自己伙计头上来。黑瞎子本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在一边照镜子,跟胖子商量说回头要在这块黑斑上纹一个文身。
我皱眉,干脸的目的到这时候已经很明显了,他发现了一个墓,但显然是遇到了很大的阻力,他没法一个人完成。
我心说这得是怎么样凶险的墓,才让他想到了找我们这些人。而且他在一开始就想好了后路,他夹喇嘛的第一人选是闷油瓶,第二人选是小花或者黑眼镜。
上一个这么老谋深算的人,还是我三叔,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想着我就把胖子叫过来,低声跟他说了几句。
胖子听完,看我决绝的眼神,就笑起来,“天真是不是又在发梦了。”
我没说话,胖子便也严肃起来,走向干脸,“同志,你这招很阴险啊,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一道难题。”
干脸被胖子的话吸引,就问:“什么难题?”
胖子手搭在他肩上,跟他分析道:“你看,你原本是只想夹一个人的喇嘛,但现在你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你的预期,鱼饵下钩,带上来一串小鱼。”胖子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搓了搓,“我们都会留下来,你这个带够了吗?”
干脸愣一下,反应过来,旋即笑道:“钱的问题可以放心,你们跟我下这个墓,不只是钱,到时候什么东西都会有。”他顿了一下继续道,“那张起灵会来吗?如果他能来就最好,不然我们这趟恐怕凶多吉少...”
他话没说完就被胖子打断:“小哥你就别想了,可着我们先用吧,吴邪这体质邪,回头出了事没准他就来了。”胖子说着就朝我走回来,轻轻摇了摇头。
我松了口气,看着干脸,心情有些复杂。
胖子试过了,他脸上不是面具,这个人不是我三叔。
但我同时又有些情绪起伏,二叔跟干脸,到底是什么关系?闷油瓶夹在他们中间,又充当着什么角色?什么样的墓必须得闷油瓶去?还有他说的超越终极的东西,又是什么?
“你跟俄罗斯的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小花这时走向干脸,背对着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
干脸似乎被小花的语气吓到,结巴道:“没、没关系。解老板,我们现在绑在一条绳上,我犯不着跟你卖关子。”
说完,干脸伸出手,招呼我们去看。
他把手伸出来的瞬间,坎肩立马捂住鼻子,同时胖子立马一把捂住我,道:“有毒!”
我闻不到明显的气味,胖子他们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小花走上前打量了一下,让我们把手都放下来,道:“你们看他的指甲盖里,是常年接触尸体留下的一种尸泥,已经很难洗掉了。他从事的应该是一种很特殊的职业,介于盗墓和丧葬之间,叫做缝尸匠,苗族那边传过来的,他们那里习惯把做这门手艺的人叫做阿蛮。”
小花看着干脸,语气冷漠,“但这跟纸棺好像没什么关系,你应该清楚,两条腿不算什么。”他回头指着瞎子,道:“他下半辈子可以坐轮椅。”
瞎子立即道:“哎,那可不行啊,我就靠这两条腿了。”
小花没有理会,直勾勾看着干脸,“我的耐心有限,想要合作可以,前提是你肯说实话。”
“好吧。”干脸叹了口气,开始了他的讲述。
他的故事非常离奇,甚至一度让我产生怀疑,这个人的确出现了某种精神或心理上的问题。
时间线来到1937年。
那年12月1日,南京保卫战刚刚打响,时年刚满二十岁的干脸被编入川军,跟着整支队伍从四川出发向青龙山撤退。那会日本鬼子逼得很紧,他们一路打一路后撤,折损了很多人,眼看着整支队伍就要全军覆没的时候,领队的兵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就是让所有人丢掉武器,轻装上阵开始往深山里撤退。
这里要提到一点,就是当年的很多队伍都是临时编组的,换句话说就是什么人都有,恰好当时剩下的人里,有一个土夫子,会打盗洞。
他们沿着山体往深处走,发现了一处溶洞,溶洞深处里有一座古墓,墓的入口非常隐蔽,明显以前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于是那个土夫子自告奋勇,在外面开了一个很小的洞,仅剩的几个人就都钻了进去。
话说到这里,干脸突然眯起眼,做了一个勾手指的动作。
胖子了然,让坎肩点了一支烟递过去,问道:“然后呢?”
“然后?”干脸慢悠悠吸了一口,道,“然后就是1954年了。”
等等,什么意思。
“那中间的将近二十年呢,你们去了哪里?”
“不知道。”干脸苦笑了一下,“没人知道。我的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当时领队的大哥带着我们进去,我们只是在里面睡了一觉,出来时却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了。你们知道么,当时我们穿着抗战的衣服走出来,别人看到都以为我们是疯子!”
“不对,那你现在多少岁?现在离1937年已经过去八十年了,你怎么说都应该一百岁了。”胖子发现了疑点。
干脸的表情没有变化,在烟屁股上狠狠唑了一口,“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故事,在那消失的二十年里,我们的年纪也随之停滞了。而出来之后,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18.
如今这世上能让我感觉离奇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我虽然之前跟干脸不认识,但听了他的话,隐隐觉得他的故事里有些东西正在向我慢慢靠拢,跟我们的经历逐渐重叠在一起。
干脸继续说道,从墓里出来以后,当时新中国已经成立,一切发展都进入了正轨,而他们这些人,就好像被遗忘在了时间里,往回看不到来路,往前看不到希望。
我懂这种感觉,一个人一旦经历过超出自己认知的事,再想回到正轨上基本就不可能了。当年的我就是这么被我三叔忽悠着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当时跟着干脸一起出来的人,本来年纪都比他大一些,也已经成家。他们回到村里,发现离开家时才刚出生的孩子,都已经快跟自己一般年岁,媳妇变老了,父母都已故去。
“承受不住的,换了谁都一样。”干脸垂着头,突然感慨了一句,交代了那些人的结局:“我那些过命的兄弟,没被敌人打垮过,但就是回村后看了那么一眼,就选择放弃了自己的活路。最后当着我的面,自杀了。”
我哑然。二十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只是短短一瞬,但在一个人有限的一生里,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少年人的轻狂和热血有时候是一种保护,活下来的只有干脸,当时本该已经三十七岁的干脸,带着二十岁年轻人的面貌和心理,果断地选择了离开家乡,拜了一个师父,做起了缝尸匠。
大约在改革开放前,也就是我出生的前一年,干脸的师父寿终正寝,临终前把一个盒子递交给他,里面装的就是我们后来看到的那个鸟纹壶。
原来干脸的师父就是当年亲眼目睹长江断流的村民之一,鸟纹壶是他在断流时捡到的,后来跟着村子搬迁,转行不再当渔民,做起了老本行,收了干脸做徒弟。到老膝下也无子嗣,把干脸当成了自己亲儿子。可能是觉得自己走了他无依无靠,临死前把手头最贵重的东西交给他,让他找个机会转手卖出去,至少能保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用再干缝尸的勾当。
干脸回忆起师父的时候眼中有泪,我们都沉默,谁也没有去打扰。
他喝了口水,手有些发抖,说道:“也就是在那年,我在转手鸟纹壶的时候,结识了一个人,他叫张起灵,他告诉我,这个壶底有秘密,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
我头皮一下就炸了,心说怎么可能。跟胖子同时对视一眼,他的表情跟我一样,显然都不相信干脸的话。
我们就问他,“你确定是1976年?”
干脸的表情决绝,“确定。我师父就是那一年走的,我不可能记错。”
这不可能,闷油瓶六五年起不就在格尔木疗养院里了么?二十年后才出来,怎么可能见过干脸。
“你们不信?”干脸被我们的表情弄得有些疑惑,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屏幕里是一张洗出来的照片,是用手机后来对着照片拍下的,纸边周围已经泛黄卷起,画面也比较模糊,就把手机递给我们,道:“这是当时我跟他在照相馆拍的合照,当时花了大价钱的,我答应他不会转卖鸟纹壶,他也跟我约定,如果以后我遇到麻烦,只要拿出这张照片,他会来帮我一次。”
我们接过手机,这么一看我背后的冷汗就下来了。
照片里的两个人都穿着蓝色工装短袖,干脸站在左边,笑容灿烂,背着一个手绣的军挎包,右边的人面无表情。他们的身后挂着一张横幅,上面写:唐山有难,八方支援。
时间对上了,那年夏天的确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如果按照实际年龄推算,七六年时干脸已经快六十岁了,但因为消失的那十几年他停滞生长,所以照片上的他看起来也就是四十出头的样子。
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是闷油瓶是谁?
“会不会是面具?”胖子用敲敲话问我,我们同时警惕起来。
我就问干脸:“这张照片现在在哪。”
“我已经寄给你们了。”干脸疑惑道:“难道他没有收到?这不可能,我在确定吴二白拿到鸟纹壶后才把照片寄过去的。”
他的表情不假,如果是演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于是问他,“你跟我二叔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你?”
“我跟你二叔不熟。”干脸道:“我认识的是你三叔吴三省,我第一次下墓就是跟他,那是1977年——”
七六年跟闷油瓶匆匆一别后,干脸遵守承诺,没有再卖鸟纹壶,继续做起了缝尸匠的生意。
他的师父告诉他,做他们这一行的,有三不收。
三不收,指的是缝尸的时候有三种活儿不能接,一不收替死鬼,二不收打生桩,三不收寤生子。
替死鬼,指的是死于非命被冤死的人,这类人怨气很重,如果招惹很可能魂魄就会被带走,成为下一个无法脱离孽海的人。
打生桩,载于鲁班秘术里,是一种残忍的献祭邪术,在古代工程进展不顺利的时候,会把活人埋进土里献祭,这个生桩就成了工程的守护神。
寤生子,原本是指婴儿刚一坠地就能睁眼看人,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在他们这一行里,凡是脚先出来的逆生子,都叫做寤生子,东汉时有学者在书里写:“盖举寤生子妨父母。”指的就是这类婴儿命带杀星,生下来就会克死父母,十分邪门。
干脸原本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就打算这样得过且过。可就在第二年春节刚过完一个月时,我三叔突然找上了他,让他帮忙给一个人缝尸。
“当时他交给我一个盒子,里面装的就是我刚说的寤生子,而且是最邪门的那种。”干脸盯着我们,一字一句道:“那是个死婴。”
我三叔的很多事我都不清楚,他说的时间我刚出生,我三叔也才二十出头,应该刚跟着考古队从巴乃送葬回来。
原来在从巴乃回来后,他还找过干脸?
可接下来干脸的话就给了我当头一棒,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就像我们在阁楼前刚见面时那种空洞的看死人的表情。
“吴三省说,那个死婴是他刚出生就夭折的侄子,名字叫做,吴邪。”
19.
“您什么意思?”胖子愣了一下,指着我道:他人现在就在这站着,你脑门子让驴踢了吧。
“你们先听我说完。”干脸就道:“我当时一看,就说这活儿绝对不能接,但吴三省当时开出的价格非常之高,基本上干完那一单我后半辈子养老就不用愁了。”
干脸支吾了一下,说当时他心想,既然鸟纹壶不能卖,自己经历过那么离奇的事都没死,想来是命硬,就硬着头皮把活儿接了。
那是他第一次跟我三叔打交道,因为钱给的多,所以对我三叔印象极好。他拿着钱逍遥快活了几年,结果迷上了赌博,最后赔得倾家荡产,这时候就又想起了我三叔。
人一旦有了执迷的东西是很可怕的,干脸说,当时他什么都不想,就想要钱,但过了几年好日子,人飘了,再干起缝尸匠来也沉不下心了,就这么着,就把主意重新打到了鸟纹壶上。
1981年底,干脸带着鸟纹壶找到我三叔,想让他帮忙看看这个壶里的门道。谁知我三叔根本不认识他了,但在看到壶底的画时眼睛就亮了,就猜测那可能是一张古墓的地图,就想把他的壶骗到手,于是跟他说壶不值钱,开了一个很低的价格。
干脸不乐意了,心说几年不见你不记得我就算了,怎么还变得这么抠门了,就把壶收起来不卖了。
因为那几年监管不严,干脸做那一行的,有时也跟一些土夫子打交道,知道这一行很赚,于是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让我三叔带着他下墓,他想狠赚一笔。
我三叔心里压根看不上他,但又对这个壶的来历好奇,就把地图破解了,准备带着他下墓。
可就在他们刚准备出发前后几天,我三叔突然急匆匆地走了,就把地图留给干脸,还给他留下一封信,说有要事处理,他若执意要去可找我二叔借人手。
这点倒没错,我三叔在八二年时单枪匹马又去了趟镖子岭,为的是赶在裘德考前面拿走尸蟞丹,当时他匆忙离去,为的估计就是这个事情。
可干脸不知道,他当时气急了,觉得自己帮过吴三省那么大的忙,他却丢下自己不管不顾,于是根本没听我三叔的话,自己拿着地图就去了。
我有点懵,这哪是跟着我三叔下墓,分明就是你尿急,拜托别人把你带到茅厕,结果人家给你指了指路边的空地,道:那儿呢,你自己挖个坑尿去吧。
干脸沉浸在回忆中,继续对我们说,他当时心一横,花了极低的价格在道上随便夹了几个喇嘛,一行人浩浩荡荡按照地图上的路线出发,结果因为经验不足,装备没带够,只进到了墓的最外延,连主墓室都没找到。但就是这样,他们也从墓里带出来不少东西,足够花个把年头的。
胖子就吐槽,这老小子什么狗屎运,他这么多年也没在墓里捞到好东西,我心说你他娘走到哪炸到哪,没把你抓起来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但就在我回到家清点东西时,发现从墓里盗出来的那堆东西里,多了一个纸棺。”干脸看着小花,表情有些复杂,“当时我没有多想,以为是慌乱时没注意多拿的,就先收了起来,可没过多久,我开始接连遇到怪事,先是找了个女朋友跟人跑了,后来就变得越来越倒霉,直到有一天我走投无路准备卖房子,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翻出来那个纸棺,发现里面的夹层里刻着一行小字。”
干脸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严肃,“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那行字是我的笔迹,上面写着:还于1993年6月18日,落款人,干脸。”
我深吸一口气,我们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可置信。
“所以你把纸棺还回去了?”
“对,我当时太怕了,战战兢兢躲了十二年,就按照上面的时间,在九三年那一天,独自带着纸棺回到了那个墓,这次我准备的很充分,可刚一进去我就傻眼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我们从墓里带走了一大堆东西,可我再回去的时候,墓里的东西根本没有少,甚至变得更多了!”
干脸的表情有些狰狞,“当时我已经59岁了,可就在出来后的第二早上醒来,我发现我回到了49岁,你们相信么?我在一夜之间,年轻了整整十岁。”
20.
我们面面相觑,难道那里面有类似于陨铁的东西?可干脸既没有服下尸蟞丹,而且是直接在一夜之间变年轻,这怎么可能?
胖子就问,“这次没捡到纸棺?”
干脸神秘一笑:“我刚才说了,我是去还东西的,可进去后发现墓里的东西一件没少,包括那个纸棺。我打开它,里面躺着一颗丹药,上写‘炎帝神农氏三世孙帝明制’,我当时鬼使神差地心想,这怕是一颗神丹,不知怎么就把药吞了下去。再后来,我的腿就慢慢变成了这样,但也是从那天起,我时常听到鸟纹壶里,有声音在呼唤我。”
他带着一种虔诚的目光投向窗外:“那是一种神迹的指引。”
他转过头,对我们道:“于是我按照声音的指引,又等待了整整十二年,直到2005年夏天我在杭州无意间又遇到了张起灵,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那是你——吴邪。你本该早就死了的。我还惊讶地发现,张起灵跟我一样,都没有变老,甚至他的退化要比我更为彻底。”
“我再次回到那个墓,这次出来以后我从61岁回到了51岁,我开始着手调查你们的事,也就是终极——”这时他看向我,换了一种称呼:“吴小佛爷,不得不承认,那十年里你做的事很漂亮,也给了我许多新的灵感。”
干脸直白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马上就到我第四次回去的时间了,这次我提前出发,但出现了意外,我找不到墓的入口了。所以,我想到跟张起灵合作。”
“那你就给我二叔下药?”
干脸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我拿着当年吴三省留给我的信找到你二叔,至于他为什么愿意帮我,我不清楚。”
话到这里,干脸说的几分真几分假我已经很难分辨清楚了。我理了下思路,现在有两个地方的逻辑出现了问题:
1、如果闷油瓶不认识干脸,那么他去海南替我二叔找解药的事很可能就是真的,我二叔就不是装晕,那么是谁给他下的药?如果是二叔自己,那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2、如果闷油瓶认识干脸,当年在格尔木疗养院里还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干脸遇到的是我三叔,还是解连环,或者都不是,那个死婴又是谁。
“给小哥打电话。”胖子说:“让他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们给刘丧打语音,没有人接,拨通电话过去时,发现对面是关机状态。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他直接就进屋开始收拾东西。
“准备东西,明早出发。”我拍板做决定,所有人就都去收拾行李,我叫住张好好,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这次立大功了。”
张好好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我趴在他耳边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跟你族长合影么,没准快了。”他立马高兴起来,问我是真的么。我说那必然是,这老东西嘴里没个实话,这次恐怕是个绝户墓,下次见面,也许就是你族长抱着你的遗照合影了。
“难道你就对这个墓没有兴趣么?”干脸突然打断我,嘴角带着我看不透的笑容,他指了指在屋外忙碌的胖子,对我道:“你跟你的这位朋友,你们总有一天都会老去,可张起灵不会,你难道不想留下来多陪他一些时日么?”
房间里安静下来。
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我们命运内在的核心脉络,寄身在一些无人知晓的经历中,这些经历成为了人生一道又一道的裂痕,这些裂痕最终会弥合、痊愈,直到被遗忘。然而在内心最私密的角落里,它依然在流血、生长。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块地方,永不示人。
但人往往守不住痛苦,我也一样。可现在我已经习惯了从结尾的角度观察事物,并且我还要自己亲手斩断这种结尾。
“过去的某一个瞬间里,我忘记了对明天的恐惧,我所担心的只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明确性——我的人生从今往后将完全改变,甚至是堕入黑暗。”我笑了笑,看向干脸:“但现在我对里面的东西不感兴趣,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对它没兴趣,选择留下来,仅仅是因为我们的一个朋友。”
“年轻人,不要把话说的太早。”干脸保持着微笑,“你们绝对想象不到,我上一次进入那个墓时,看到了什么。”
说完他干脆闭上眼,不再说话,也不给我问题的机会。
21.
半夜的时候我起来在阳台上默默地抽了一根烟,胖子睡着了,闷油瓶不在,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我只想镇定下来。
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给黎簇打了个电话,本来以为他不会接,但响了一会竟然接通了。对面声音嘈杂,不时响起酒碰杯的声音,过了一会他的声音才传来,听起来已有些醉了,“吴老板,什么事?”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这里有个人想拜托你帮忙安排一下,女孩,对,给她找个学校准备准备高考。”
“恭喜啊,这么快孩子都有了。”对面开始说胡话,“嗯,地址给我吧,我让人过去接。”
挂了电话,我重重舒了一口气,从年初盲塚的事情不了了之后,黎簇那边一直再也没有过回复,这也许是个契机。但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心口压着重担的感觉了,一时仿佛梦回沙海,浑身汗毛竖起来了一下,刚想回屋,就看到楼下亮起一个光点,连续闪烁几下。
我低头看去,是刘丧举着手电筒,正一脸疲惫的看着我。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只知道大致方位。”刘丧喘了口气,“听到你声音过来的。”
真狗,我骂了一句,就看到他站在原地瞪着我,于是道:“夸你的,赶紧上来。”
我给刘丧开了门,往他身后的楼道里看了一眼,问道:“小哥没跟你一起么。”
刘丧端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灌了一口,这才道:“偶像已经先下墓了,我是来提醒你们的,他让我来拦住你们。”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他的原话,此墓极度凶险,有去无回。对了,这水什么味道,怎么怪怪的。”
刘丧放下杯子,看着我。
“哦,这是金万堂泡假牙的杯子。”我思考着刘丧的话,还没有回过劲来,话刚说完刘丧直接从我身侧飞了出去,跑进厕所就开始扣吐。
我进屋把所有人都叫醒,将刘丧的话转述。
“小哥认真的么,极度凶险他还去。”胖子看向干脸:“你他妈说没说实话,真是狗咬皮影子,嘴里没一点人味。小哥要是出事,爷就把你腌成咸菜挂到张家古楼外面风干陪葬。”
干脸表情有些为难:“我说的是真的,地图你们也看过,我给他的照片背后拓着更详细的图,绝对不会错的,你们信我,我已经下去过三次了。”
“墓的位置不是变了么,你上一次进去已经是十二年前了。”我提醒道。
闷油瓶的话,让我觉得他显然知道更多,我还是更相信他,干脸说的墓,很可能也在张家的监视区域内。
什么样的墓能让闷油瓶都说出极度凶险,我开始不安起来,听他的话是不可能的,既然有去无回,要么他此行已经是抱着必死的打算了。
“我们连夜出发。”我道,除了金万堂没人站出来反对。
胖子过去搂住他脖子,“堂堂,知道你小三爷上一世是何许人也么?他乃太白金星转世,上通神灵,再邪门的东西在他面前那都是这个。”胖子说着,比起一根小拇指。
“您说话是真的么胖爷。”金万堂缩缩脖子,“我怎么感觉我屁股后面那个东西,好像越来越大了。”
我们当即去扒金万堂的裤子,这一看不要紧,才发现他腿后面那个肿包已经蔓延到了膝盖弯处。
“你得跟我们走。”我郑重道:“没准墓里有解法。”
当下收拾行李,安排陈珏到市里等黎簇的人来接她,然后拿着大包小包我们就出发了。
一路往北开,经过湖口,进入南昌市,途经一个叫万家埠的地方后,上午十一点多,在一个叫安义古村的地方落脚。
干脸说上次来时这里还不是这样,现在周边已经修建起水力发电站,发展起旅游,很多路都改了,重新建了地基。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们在多宝村遇到的那个老人,也是说村子拆迁要改建水利设施,后来因为没人投资给停了,原来是把工程给修建在这了么。
于是下车拿包进村。
远远看去,整个村落是一片大型的干栏式建筑群,村口坐着几位老人,围了一圈栅栏,把路封住了,只有一个能说两句蹩脚的汉语,金万堂懂些方言,问了下告诉我们说这是村里今天在举行火祭仪式,外人不得进入。
我看着金万堂,和他说你就跟他们说我们是相关部门来做民俗调查的,不会打扰他们,金万堂为难了一下,上去跟村民打着手势比划了半天,那些老人的目光在我和胖子身上来回扫,最后把路让开了。
“这么容易就放了?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金万堂嘿嘿一笑:“我说您和胖爷二位是受到高人指点慕名前来学习的,想深入体验一下火祭仪式。”
胖子一巴掌就招呼上去了,“金爷您真是砂纸擦屁股给我们漏了一手,咱还不知道火祭是什么,一会万一要把我跟你小三爷架在火上烤,你也跑不了。”
我们就跟着往村里走,我忽然注意到,从下车到现在干脸还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立马感觉不对劲,就叫住他,这时胖子突然大叫一声,转过头看着我道:“天真,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老天要把胖爷烤,冤家路窄,咱撤,咱撤。”
前方寂静无声,我打眼一看,有上百个盘着天菩萨的男人围成一圈,陈珏奶奶站在人群中间,正举着火把,回头看着我们。
22.
我当下心念转动,对面人多,如果真打起来我们很难占上风,况且在老爷庙我们也算间接帮了陈珏奶奶,真要算起来,跟她结梁子的人也是干脸。
我们同时对视一眼,默默后退一步,把干脸让在了最前面。
这时陈珏奶奶朝我们走过来,距离我们还有几步的时候,就看到她把火把递给身后的人,然后自己走上前,对着我们深深鞠了个躬,道:“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贵客来了,里面有请。”
才一天没见,老太太这是回炉重造了么,我心说。
我们都摸不着头脑,张好好突然就道:“是族长来过了。”他走过去掏出玉扳指送到她手上,“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这个给他超度吧,老人家,辛苦了。”
张好好说,这片区域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处在张家的监视范围内了,但后来张家内部分裂,有些地方脱离了监管,当年留在这里的那批张家人很可能已经不幸身故了,后来便是陈珏奶奶带人在守着这块地。
陈珏奶奶点头,老眼中满含热泪,我们就都去看干脸,他这次说的很简单,玉扳指是他带来的,但陈珏弟弟的死与他无关,他只是把自己的血移植到他体内做了一个实验。
他做了两种实验,一种是活人实验,在瞎子身上,一种是死人实验,结果我们已经看到了。
“那您孙子是怎么回事,龙母是什么,跟你们的信仰有关?”胖子就问。
陈珏奶奶把我们请进屋子,先是对我们表示了感谢,说她已经把尸体火葬,今天举行的火祭仪式就是最后的送行。然后她提到了闷油瓶。
老太太讲起汉语有些磕绊,但她还是非常努力想要给我们还原这个故事。她说大约是六七十年前,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她们村里的人感染了一种怪病,当时路过了一位藏族的俄巴,用他的血给村里的人进行了驱邪仪式。这位俄巴,就是闷油瓶。
胖子不明白,就问我,“这个俄巴是什么?”
我当年对西藏一度沉迷,也算是了解,告诉他这是藏传佛教宁玛派的一种教职人员,是藏语sngags -pa的音译,俄巴不算是正式出家,也没有受过比丘戒,可以算藏族乡村社会里的一种“医生”,村民们的消灾祈福,甚至求学升职都会来求助俄巴,尤其就医,有人生病或心情不好,俄巴就会给他们做些法事。
胖子“哦”了一声,道:“我说怎么我在雨村竞选个妇女主任,他闷闷不乐的,原来是以前当过村委会主任和行脚医,有这方面经验。”
我说你什么时候见他不闷过,俄巴都特别能说会道,你能想象他给人做心理辅导的画面么,胖子立马摇头,我试了试,发现自己也想不出来,脑海中浮现的只是当年西沙张秃子的那张脸。
我打了个冷战。
按时间推算,七十年前闷油瓶应该刚调查完董灿,动身去康巴洛,那时张家正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他怎么会绕路经过这里?但他当时一定是发现了这个地方有问题,所以后来将这里纳入了张家的监管范围。
老太太说,后山有一块禁地,过去十几年里,留在里面的张家人都接连死去。
他们和张家人之间有一个暗号,每隔三个月,就会准备好一个季度的食物送到禁地外。可这一次足足等了半年,也没有人出来。
她的孙子趁她不注意溜进了禁地,出来后说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墓,她一听就面色大变,禁地是张家人明令禁止过不能踏入的。但她孙子没听,这些年跟着留在这里的张家人学过点本事,对自己信心很足,就偷偷去了,等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还没等问,人就没了。
她流下了眼泪,我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刻我明白过来,陈珏奶奶跟留在此地的某位张家人之间显然有更深的关系。
她知道张家人不老的秘密,她的孙子也跟着学了很多东西。想来是因缘际会,有人为她走下了神坛,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会先走,毕竟面对张家人,普通人是争不过时间的。可她没想到,那个人最终又回到了虚无的高处,只留下她在原地,还在祈祷着神仙怜悯,让她也能从这段感情里脱身。
“他说如果你一定要去,就把这个给你。”老太太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我回过神,收起有些颤抖的手。
我没去看里面是什么。
哪有什么如果,他知道我一定会来,让刘丧来劝我,只是让我们这边多一个帮手。
23.
我们让陈珏奶奶再讲讲龙母娘娘的故事。
她摇摇头,说自己其实也不清楚,当年她们这支外族人迁徙到这里时,这里还有很多原住民,龙母娘娘是当地人的一种信仰,她的先辈们为了入乡随俗,也逐渐跟这里融合。再后来经过几代的传承,原住民早已不剩了,只有这些信仰被保留了下来,到她们这一代时,只知道龙母神圣不可侵犯,其余的便一概不知了。
小花冷冷看着干脸,料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干脸还是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告诉我们只要能帮他找到墓的入口,到时他一定会把一切和盘托出,一个字都不隐瞒。我看了他一眼,心说日了狗,你嘴里如果有实话,闷油瓶就能去讲相声。
黑眼镜这时从外面走进来,对我们道:“等天黑再出发。”
我这才注意到他刚才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看样子在我们聊天的时候,他已经在后山的禁地附近扫视了一圈。
他把一个小瓶子递给我,“在禁地入口附近找到的,应该是哑巴留下的,周围很乱,有打斗过的痕迹。”
瓶子里是空的,我接过来闻了一下,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不好闻,像胖子的洗脚水。
“有点眼熟。”小花回忆道:“这是不是他在海南时调配的那种药。”
我立马翻口袋,拿出陈珏奶奶交给我的东西,里面也是这样一个小瓶子,于是看向刘丧,“这不是给我二叔的解药么?”
刘丧点点头:“我们先从海南去了杭州,吴二白已经醒了,这确实是给他的解药。”
闷油瓶有做充分准备的习惯,这种药他可能一次性配制了三瓶,只是没想到在自己手里也派上了用场。
如果干脸说的话不假,那给我二叔下药的人,很可能也来到了禁地里。想着我就问陈珏奶奶:“最近这段时间,除了我们,还有人来过这里么。”
她想了一下,对我们道:“只有前段时间来了一些当官的,说要在我们这边打造什么旅游基地,待了不到半天就走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心中的诡异之感逐渐起来,我有一种直觉,这件事现在牵扯进来的人不止我们。
难道是“它”?在汪家人没了以后,又接续起从前的任务,还是说,有新的人入局?
我一下就狂躁起来,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就有种原本我累了一天,好不容易能坐下来休息,正打算舒舒服服泡个脚,这时候突然发现停水了,而且是全球水资源匮乏那种,这个寻找水源的任务还好巧不巧落在了我身上。
我瞪了干脸一眼,这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朝我笑了一下,对我道:“那就拜托您了小三爷。”
拜托你大爷吧,他已经先进去给你开路了,我心说。
于是开始收拾各自装备,分配手头资源。
闷油瓶之前留下的那瓶血还有这瓶药,我拿出来准备给一人匀一点,想万一到时候走散遇到麻烦,还能保住狗命。
他们都看了我一眼,根本不领情,就连金万堂也后退了一步,对我道:“小三爷,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到时候进去我一定躲您远远的,应该就不会出事。”
张好好还不明白原由,胖子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吴邪跟你族长体质互补,一个镇邪,一个招邪,别怪胖爷没提醒过你,真到那时候,想活命就别跟在他屁股后面走。”
操,你们这帮人太损了吧,我心说。
出发前我睡了一觉,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一觉我睡得非常香,醒来时胖子已经把饭做好了,招呼我们过去吃。
我坐过去,四下看了看,“瞎子呢,先走了?”
“没,搁厨房青椒炒饭呢。”胖子边吃边回答我:“他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明天了,要多带点外卖路上吃。”
24.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们动身出发。陈珏奶奶让人把我们带到了禁地附近,再往前就是无人区,他们不敢进,我们也没有强人所难,打开手电鱼贯钻进了林子里。
半夜山里的气温很低,非常的阴冷。
这次出发太急,没有带能换的衣服,加上经济比较拮据,解雨臣的心思也不在这里,所以我只能跟张好好又换了衣服。
还是睡衣保暖啊,我心说。准备回雨村后把我们三个的睡衣都升级一下,小金库到时候就得动用一下了。
“这里的确有打斗过的痕迹。”胖子举着手电走过来,问我道:“是人还是?”
旁边就是一座吊脚楼,再往前是一个很高的观测台,应该是张家人的据点。但里面已经空了,没有任何人的尸体,日常用品也找不到很多,显然是很久没有人在这里生活了。
我摇摇头,“目前只能确定一个人是小哥,其他还得往前走看看。”
越往前走,我就越感觉到这个林子有些诡异。
江西的地表水资源其实非常丰富,而且它的气候决定了这个省份多雨。可这片林子怪就怪在,所有你肉眼可见的土地,都全部干裂,一脚踩下去,带上来的都是土渣和灰尘。
我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刘丧趴在地上听了一会,起来对我们道:“有水,但在离我们很远的位置。”
一般遇到这种不正常的地方,我们第一反应都是先找活水,跟着水的方向走会安全一些。
胖子道:“先走吧,往前看看,没准有小哥留的记号。”
我们沿着刘丧指的方向继续走,一路无事发生,我就知道方向应该是对了,这条路是闷油瓶开过的,我们的想法一致,都是先找水源。
张好好走在最前面,他突然停下脚,对我们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往前走了几步,蹲下看了一会,招手让我们过去。
前方出现一个土坡,外面被砖头完全封死,有一块砖被取了下来,露出来的豁口处放了一片叶子。
“这是寄死窑,里面都是张家人,族长已经来过这里了。”
寄死窑,也叫己死窑。他说这是张家人一种自我了断的方式,当确定自己没有活路,也回不到古楼里的时候,为了不把尸体留在外面,就会建一座这样的坟墓,所有人进去,只留下一个人负责送饭。
送一次饭,摞一块砖。
大约百日之后,最后一个人也缩骨钻进去,墓口就会被砖头完全封死,里面空气封闭,不会再有活路。
看来他们一定在这片林子里遇到了什么事,所以选择了这种倶陨的方式。
我从前没有听闷油瓶说起过,跟胖子对视一眼,都安静下来,看着张好好拾起那片叶子,默默放在胸口,对着土坡跪拜下去。
这片叶子是闷油瓶放在这里的,他在这里祭拜了故去的族人。
我们于是也跟着祭拜,胖子点燃一根烟,放在地上,我潜意识里想说点什么,但脑子没有跟上,就道:“您们安息,请保佑我们还能见到你们的族长。”
胖子条件反射抖了一下,立马让我闭上乌鸦嘴,下一秒,我们就听到远处传来窸窣的声音。
“我靠,这次这么快?”胖子一把推开我,一脸吃惊道,“两年没下斗你他娘给咱憋了个大的,现在是究极进化,说啥来啥了。”
我们打起手电,照了过去,松了口气,前面什么也没有。
“小三爷,你们看天上...”金万堂有些害怕的叫我们,胖子抬头看了一眼,道:“别自己吓唬自己,哪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不对,我刚刚才对着天空发过呆,“你们觉不觉得,这枚月亮,月弧好像扩大了?”
“要满月了?”
我摇摇头,“如果是满月,咱们头顶的月光为什么越来越暗了。”
“老板!快看!”坎肩突然掏出弹弓,对准我身后头顶上方。
我后背凉了一下,紧接着回过头,就看到一只巨大的、弥漫着诡异油香的粉红纱笼,静静地挂在树上。
有一张很像人脸的东西,从里面一闪而过。
25.
“什么东西!”我立即举起手电筒照过去,瞎子反应极快,斜身两脚直接蹬在树上追了出去。
我们等在原地,一时间不敢乱动,小花说把手电关了,于是所有人背靠背紧挨在一起。
过了一会,脚步声传来,黑瞎子走回来,对我们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开始在前面带路。
我们跟着他矮身穿过一片灌木丛,进到一片没有树遮挡的空地。这时月光洒了下来,暗淡的能见度逐渐恢复一些,等看清眼前的东西时,我浑身立即就汗毛一炸。
前面是一处熄灭了的篝火,有四个人低着头围在篝火边,他们都穿着现代人的衣服,头骨暴露出来,上面的皮肉已经完全消失,空洞眼眶下的白骨上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但诡异的是,脖子以下的躯干部分完好无损。
我第一次见这么诡异的死法,所有尸体都只有上面的脑袋空了,甚至身体都没来得及腐烂,看起来应该是刚死不久。
“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张好好观察了一会,问我们,“你们有见过什么东西只吃脑袋么。”
我说我只见过胖子爱吃鱼头,闷油瓶偶尔吃鸡的脑袋,没见过有什么东西爱吃人的脑袋。
“不对,这些人的肚子怎么都这么大。”胖子忽然发出疑问,还没等我们去看,他已经手贱地掀开其中一具尸体的衣服,然后差点叫出声来。
我反应迅速,一把捂住他的嘴,然后打开手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尸体的肚子已经鼓到非常的大,整个肚皮被撑得很薄,透着淡淡的粉色,能看到里面几乎全是透明的液体,连肠子和五脏都没了。
“好像有光,把手电关了。”小花轻声说道。
我当即关闭手电筒,眼前恢复一片黑暗,几乎是同时,就看到那具尸体的肚子里透出淡淡的光来,于是立马把其他几具的衣服也撩起来,一看,竟然全都是这样。
我俯下身,想看的更仔细一点,就听到瞎子忽然“咦”了一下,道:“你们看,他们的脸,似乎在他们的肚子里。”
什么意思。我心中嘀咕了一下,接着下一秒就看到,我面前正对着的这具尸体的肚子里,隐约浮现出一张人脸。
这张脸,跟我刚才在树上看到的那个粉红纱笼后一闪而过的面孔,一模一样。
我一下头皮就炸了,瞬间绷紧肌肉,从地上弹开。
黑暗中,所有尸体的肚子在这一瞬,像点灯笼一样,全部亮了起来,里面的每一张人脸都变得无比清晰。
“我靠。”我骂了一句,直接把手电插进口袋,拿出了刀。金万堂突然颤抖着手指了一下离我最近的那具尸体,对我道:“小三爷,你看里面那张脸,是不是正在看着你...”
我这时已经摆好了逃跑的姿势,回头看去,就看到刚才那张脸也跟着我转身的方向,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似乎像是被里面的液体带动,转了过来。
还不待我反应,胖子直接掏出来一根雷管,盯着那堆尸体,“操他奶奶,管它什么东西,都给它炸喽。”
我已经没空细究胖子什么时候从哪搞来了雷管,就看到他直接用嘴咬住绳子一拉,一把丢了出去,同时对我们大喊:“都趴下!”
此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我心里暗骂一句胖子,所有人直接往后扑倒,护住脑袋。
紧接着轰的一下,雷管炸开,有碎片砸了过来,我感觉到周围一股热浪翻滚,紧接着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眼前出现一个大坑,昨晚那四具尸体的碎片已经被人按顺序拼好,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一看就是黑瞎子的手笔。
我立即转头,看到胖子和小花他们都在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瞎子拿着一把匕首挑着一个东西,朝我们走过来,道:“应该是一种菌丝,他们肚子里都是这个,应该是有人用刀割下了他们的脸,后来被这种菌类腐蚀,但不知道是怎么进入人肚子里的。”
小花别过脸,他坐在离我们最远的位置,所有人衣服都破的破、脏的脏,只有他还保持着一副人样。
我就笑了,道:“没那么多怪力乱神,看来都是人为。”
小花不置可否,但表情依然沉重,“这地方来的不只是我们。”
干脸的表情也很不好,看起来他也没想到还有人会发现这个地方。
“前面应该有条小溪。”刘丧走了回来,让我们收拾行李跟他走。
“你昨晚不是说水离得很远么?我们才走了一点距离。”
刘丧脸色有些奇怪,犹豫了一会,于是坐下来,对我们道:“水脉,你们听过么。”
26.
“据说三国吴大帝时期,赤乌八年,有个叫陈勋的校尉,在疏通句容河道的时候,在河底的一个破窑里挖出来一个东西。那个东西非常奇怪,无头无尾,长度接近一百多丈,就在原地蠕动,结果不到半刻钟,就全部变成了水。”刘丧顿了顿,继续道:“我也是听说,据说水脉是活的,会移动,它出现的地方会始终有水,相应的,周围其他地方都会异常干涸,但也只是传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见过。”
“咱们昨晚一路过来,那地上的土看起来确实是常年干旱。”胖子分析道,“难不成真是这什么水脉,让咱遇上活的了?”
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那个墓会不会就在这条水脉上,所以会移动改变位置。”
想了想我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会动的墓,太离奇了,除非是船葬,可这是在山里,怎么会有船?
干脸也摇头否定,一口笃定他之前几次来的时候,墓的位置就是准确的。
这时天慢慢亮起来,昨晚那种头皮发麻的惊悚感也随之消退。
我站起来往前看了一下,闷油瓶应该没有走这条路,否则这些尸体不会原封不动留在这里,看来昨晚突然出现的东西让我们跟他的路走岔了。
于是决定听刘丧的,先找到那条小溪,就整顿出发。
这片林子里树木稀疏,昼夜温差很大,走了一会我们就感觉到热,我身上保暖的睡衣这时候成了负担,但我也不好再换回去。
胖子擦了把汗,道:“怪了,这地方怎么跟沙漠似的,又干又热。”
前方的空气几乎扭曲成实质,肉眼就能看到一股热浪在日光下翻涌。
刘丧的耳朵应该不会出错,在这种地方,我们过去的经验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他每走几步,就会趴在地上听一会,然后指示方向。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刘丧的脸色突然变了,他从地上站起来,对我道:“有两个不好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都行。”我已经不抱希望,让他组织一下语言,最好能编成一个小故事讲给我们。
刘丧瞪我一眼,“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我已经确定了,这底下的水路一直在变,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水脉。再往前走就是那条小溪,溪边有人,一群人,偶像不在里面。”
刘丧没说错,很快我们就听到,前方一片高大的树林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眼前仿佛一道分界线,远远看去,前方的灌木丛之间距离陡然变得紧密,日光很难照射进来,气温也低了下来。视线里出现了一条很窄的小溪,再往前,连着一片很大的湖泊,悬崖上倒挂着一条瀑布,水流倾泻,旁边就有人扎营,都穿着暗色的冲锋衣,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来探险或旅游的,是一帮有组织和指挥的人。
我们蹲在灌木丛外,里面人装备比我们齐全,是敌是友还不确定,没法冒然摸过去。
刚想说话,刘丧却突然一脸惊恐地用手指了指里面。我们都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瀑布下的湖泊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开始咕噜噜的冒着气泡。
“擦,这地方也不在火山带上啊。”胖子低声骂道,就想拉我们走。
营地里的人也注意到了不对劲,就看到有人拿出信号弹向空中发射了一个,接着一群人都朝灌木丛外冲了出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花一把拽了过去,两个人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进灌木丛里,嘴被他一把捂住,他对我摇头,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水面。
我也看过去,只见刚刚的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黑色脑袋,有五个人合抱起来那么大,看不清楚。
这是什么玩意?我赶紧去看胖子他们,就看到这狗日的又想拉雷管,立马捡了一个石头砸过去,对他做口型,他才把雷管收起来,用眼神询问我现在怎么办。
营地里那些人还在附近,这时候暴露位置,我们很可能遭到两面夹击。
“我和坎肩去把那些人引开,你们随机应变。”胖子摸过来,塞给我手上一根雷管。
瞎子道:“我跟你一起。”
小花和张好好也要跟着去,我一看我们这边就剩下金万堂、干脸和刘丧三个几乎没有战斗力的,是留下来给里面那东西当口粮么。
我直接一把扯住张好好的裤子,命令他,“蹲下,你留下来保护他们三个。”
张好好恍然大悟的看了我一眼,我被他这一眼看的浑身不爽,心思你他娘把我当什么人了,就对他道:“待在这别动,我进去看看。”
说完我只给他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拿起雷管就朝水边走过去。
此时水面上已经浮出一个半人高的脑袋,青黑色的脸孔,嘴周围的皮肤像是干裂一样皱在一起,一看,是一张人脸。
我定睛再看,不由一愣。
这是一只巨大的......王八?
27.
张好好他们也走过来,金万堂突然就叫了一嗓子。
“是鼋!人面巨鼋!小三爷,您可怜我,要不直接送我一程上路吧,这东西都能遇上,我真不敢想到墓里还有什么。”
人面巨鼋我是在收拓片的时候听说过的,其实鼋很常见,一般分布在长江流域及以南地区,但这么巨大还长着一张人脸的,就只能在传说中听到了。
干脸自动站得离我远了一些,他一脸警惕看着我,说自己前面三次都没遇到过这些情况,一跟我来就什么都有了,问是不是我做了手脚。
我说你他妈真高看我,你上去打个招呼,问那怪物认不认识我,它要是我养的,我就让它驮着咱找墓去。
干脸不说话了。人面巨鼋从水里出来,我一看,心中喝了一声,我们五个人凑一起都没人家一条腿粗。
我们面面相觑,这时候我忽然理解了胖子,因为我发现此时此刻我脑海中只有一条想法:炸它。
想着我就握紧手里的雷管,刚想动作,刘丧忽然道:“这东西视力不好,靠的是听觉,我们散开,都别说话,应该能躲过去。”
话刚说完就听到胖子的呼救声,他跟坎肩一头扎进林子里,满脸惊恐看着我,指着身后来的方向,“卧槽,卧槽,昨晚那个会啃人脑袋的!那人脑袋直接在我眼前化成白骨了!”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一大群黑压压像虫子一样的东西铺天盖地飞了过来。
我直接头皮一麻,就看到刘丧脸色一变,指着旁边的小溪怒喊,“都躲到水里去!水里!”
一时之间不敢怠慢,我跟胖子对视一眼,同时拉开手里的雷管往上一丢,然后一头扎进水里。
轰一声巨响,水面就在我们上方直接炸开。
很快,肺就憋到极限,疼的我掐住心口的位置,慢慢指尖发麻,一张嘴一口水呛进来,眼白一番,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半黑,我半个身子还在水底,膝盖骨麻木的失去了知觉,撑着胳膊从水里翻起来,这才看到岸边还躺着的几个人。
小花和瞎子还没回来,人面巨鼋已经不在了,地上还有一些虫子的尸体。
我爬过去,把他们拍醒。
肺里灼烧的疼,几乎已经是回光返照的地步,坎肩醒过来搀着我到前面坐下。
我们浑身都是淤泥,泥干裂后附在身上伤口上,皮肤被撑的又痒又痛,胖子和张好好从水里捡回行李,检查后发现一半已经不能用了。
“手电筒还行。”胖子试了一下,灯一亮我们才看到,身上露出许多小黑点,蛆虫大小的蚂蟥正在往皮肤里钻。
看来我们在水里泡了太久,差点就成了蚂蟥的食物。
于是赶紧打起火折子互相往身上烧,水蛭一部分烧下来,还有些钻进皮肤里,数量太多,体积又小,烧了半天烧不干净。
刘丧抓耳挠腮像个猴,我看了嘴上就嘲他,“要不我再给你弄条搓澡巾,你在这表演个野人洗澡。”
刘丧头也不抬,对我道:“你有本事你别处理,蚂蝗往皮肤下面钻,不弄出来我们都会感染。”
我冷笑一声,心说你还是经验不足,就去看坎肩,他已经取出了我们的酒精锅,就看他把酒精灯点上,打来溪水开始煮。
刘丧不明白,我给他示范,把手伸到锅里,水烧热,水蒸气冒上来,一熏蚂蝗就可劲往外钻,不一会锅里就满是蚂蝗的尸体。
我们把水倒了,换一锅重新烧开,我站起来把皮带解了,裤子往下一脱,胖子他们也跟着一脱,几个人像撒尿一样对着口锅。
刘丧一脸惊恐看着我们,死活不愿意跟我们一起。
我说你他妈大老爷们磨叽什么,一会还得找小花和瞎子,没时间给你他妈单开洗澡间。
他估计忍不了蚂蟥往那地方钻,最后没辙,也凑了过来。
我往他那瞅了眼,怒气一下全没了,嘴上荡了一下就道:“起码我的方法比你到处乱抓有用,你得承认,有些地方我是长过你的。”
我故意抖了一下,坎肩在旁边憋笑,学着我也抖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抓着裤子,道:“我去撒个尿。”
我抬眼看刘丧,“你要不要也去撒一个。”
刘丧很快系好裤子,“你有病啊,我真服了,偶像怎么能和你这种低俗的人做朋友。”
我刚想说话,就看到他脸色不对。
正要问,就见他突然趴在地下,听了一会,斜眼看着我,“躲!”
28.
刘丧的耳朵比我们靠谱,我立即抓住还在昏迷的金万堂,坎肩拽起干脸,扑通几下所有人就都跳进水里。
我屏住气,听着外面的动静。
身上刚处理完,现在又有蚂蟥往皮里钻,心说我他妈倒的什么血霉,想着就用手把裆捂住。
坎肩在水下给我们打手势,问现在什么个情况,我刚想回复,忽然胖子指了指头顶,就看到那群啃人脑袋的虫子,正在我们上方的水面盘旋。
这玩意太恐怖,几秒钟就能啃的人只剩下头骨。
相比起来,我还宁愿死在那王八嘴里。
我立即就去找闷油瓶留给我们的那瓶血,这才发现行李还丢在岸上。
只能用我的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直接抽出大白狗腿,一刀割在手臂上,用力一吸,然后猛地钻出水面,一口血喷出去。
那些虫子立马躲的很远。
老天居然还想留我一命,我冷笑一声。看来我的血有点用,于是不顾胖子阻止,又钻出去来了几次。
那些虫子被我逼退不少,这时所有人的肺活量都已经快到极限,我最后猛吸了一口血,直接冲出水面,一个翻滚到了岸边,同时一口血喷出去,就伸手去抓胖子包里的雷管,一次性拿了两根放在嘴边一拉,一把丢了出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脑子里想的是,我刚才的动作一定很帅气。
醒来时,他们都趴在岸边,全都没了意识。
坎肩垒在张好好身上,刘丧在一旁蜷成一团,胖子抱着金万堂,干脸半个身子还埋在水里。
我没力气扛他们,翻身坐在地下,喘了几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酒精锅还在,休息了一会,我把伤口简单包扎,临水边热了锅水,挨个给他们烫过去,把蚂蟥全部逼了出来。
最后才是我自己,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腿,水蒸气暖的渐渐有了知觉,我端着酒精锅走到一旁树下支起来,把衣服裤子全部扒干净,从手上开始处理。
幸好我捂的严实,裆下部位不算严重,我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锅里,水蒸气打在柱身上,暖的我一个哆嗦,不由暗骂一句,这种地方我居然还能硬起来,回头看了眼水边躺着的几个,暂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我于是背过身,手覆在下面,缓缓动了几下。
眼看着就要高潮,身后忽然传来动静,我快速反应过来收回手,以为有人醒了。
回头一看前面的灌木丛里,一个人影正朝我这边过来。
我瞬间打起警惕,是营地里的人回来了?
来不及穿衣服,我光着身子从旁边地下捡起一根枯树枝,等着他过来。
他越走我越觉得奇怪,这人步子有点熟悉。
再一想,试探性叫了出来,“小哥?”
对面不动了,很快又加快步子,这下我看到他的脸,借着酒精灯的暗光,闷油瓶披着件叶子织成的破烂衣服,穿的和原始野人一样,看着我:“你在做什么。”
我想都没想就答:“煮X。”
说完闷油瓶脸色就变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下的酒精锅,我赶紧解释,又问他怎么在这里,有没有看到黑瞎子和小花。
闷油瓶不答,坐下来开始脱衣服,看我一直看着他,就对我道,“你继续。”
我低头看了眼几乎软下去的兄弟,撇了撇嘴,挪到一旁酒精锅前,把那活儿伸进去,仔仔细细看上面还有没有没脱落下来的蚂蟥残体。
没一会闷油瓶也蹲过来,把他的掏出来也对着锅口,我看了眼,妈的比我大,就问他,“你也被蚂蟥吸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他又不是从水里上来的,再说他这麒麟血,不吸别人就不错了。
话一出,半天没回应,我正奇怪他怎么了,一双手就覆了上来,抓住我小兄弟上下撸动起来。
我一个激灵,刚刚半软下去的瞬间又竖起来,闷油瓶把我俩的叠在一起,肉柱上的皱皮来回磨蹭。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反应不过来,低着头看着锅里越烧越热冒着泡的水,又留神着一不小心碰到,于是整个人跪在地上向前面顶出去,两只手撑着地面稳住身子,下面一阵电流从柱身滑到尾椎骨,一溜上蹿到后脖颈子。
闷油瓶手上不停,另一只手来摸我的囊袋,我俩保持着小兄弟正对锅口的高难度动作,最后我忍不了,一把拦住他手,拽着他绕了一圈,到树下一把摁在地上,我就扑了上去。
手上学着他刚才抚慰我的动作,他几把真不是一般的大,我感觉起码得顶刘丧两个,用手一摸,上面的皮被完全撑开,顶端马眼冒着精液,我用手掌摩擦了一下,接着感觉身下闷油瓶闷哼一声,估计是爽到了。
一下我就来了劲,也不管现在怎么情况,想着我就两只手摸上去,一手轻挠他的囊袋,窝在掌心里不停晃动,一手握住他几把来回撸动,夜色隐隐,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俩呼吸声越来越重,我撸着他的,闭眼想象自己小兄弟被人伺候的感觉,爽的几乎要跟他一块高潮。
闷油瓶持久力不是盖的,之前我俩已经了解过彼此了,但每次涉及这个领域,我都想感叹一下他依然是个王者。相比之下我显得菜了点,光靠脑补前面就湿了一大片,只能贴着他不停磨蹭缓解。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刚出声,忽然身下一动,他整个人翻上来把我压住,我推了他一下,“小哥,你躺着我给你弄完再说。”
下一秒他直接上来堵住我的嘴,这些年我的训练一般人已经很难控制住我,但闷油瓶完完全全能压住我,同时舌头伸了进来,我感觉头嗡的一下,舌尖到舌根下面连着的一层薄状舌筋一阵酥麻,痒的我从牙床传到后脑勺。
我感受着身上闷油瓶的动作,慢慢陷入进去,勾住他脖子狠狠把舌头往他嘴里伸,我俩舌头纠缠在一起,互相吞咽对方口水,咽不住的顺着嘴角往下滑,耳边只听得到粘腻的水声。
下面硬的不得了,两个人抱的紧紧的贴着对方,互相戳着对方最柔软的部分。
我沉浸在闷油瓶的吻里,一时乱了心神,在腿上用力掐了一把,以往任何时候我都能保持冷静,但唯有这一次,自从知道他是抱着死的决心来这里后,我的心就一直静不下来。现在被他搂在怀里,被他在口中肆虐,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我想的是,只要你还在就好了。
我用余光瞥了眼还躺在岸上没有醒来迹象的几人,一只手把闷油瓶的头又压低了一点,上去舌头在他口里扫了一圈,从上颚到牙床,细细舔过去。
他似乎有点痒,用力回吻过来,吸着我的舌头。我另一只手腾出来,在地上敲打一句话,里面的信息很直白,我问他:“要做么。”
闷油瓶此时停了下来,趴在我正上方看着我,我也回看着他,四周天很黑,只看到他眼睛很亮,里面跳动的除了情欲,还有不一样的情绪。
我的心忽然烧了起来,肺里的痛觉此时完全作废,朝他一笑,喷出的气打在他脸上,“那就做吧。”
话音刚落,闷油瓶整个人重新动了起来,不像刚才那般不给我反应的激烈,反倒慢了下来,伸出舌头在我喉结附近打转,我仰起脖子,嘴里不停喘着气,这种蜻蜓点水一样的触摸已经满足不了我,我抓着他的手放在了我的小兄弟上,又伸手抓住他的,渴望他跟着我一块动一动。
他突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埋头下去,在我胸口附近啃噬,爽的我又痒又麻,心说你他娘又不是狗,舔个几把。
真让我说中了,他顺着胸前一路舔下去,一只手托起我的屁股,另一边在我胸前用力一掐,我没忍住“啊”的叫了出来,同时他一口含住我那里,我整个胸膛往上一拱,腿瞬间绷紧用脚勾着地面。
我整个人都快炸了,被温暖潮湿的口腔包裹住,只能揪着地下的草,两条腿乱踢。他一会又退出来,一手慢慢探进我后穴,我猛的一缩,整个身子反弹一样紧紧绷住。
他又不动了,收起手在我屁股后面用力揉,后面的劲传到前面,他的手指又上来,朝着马眼轻轻一摁,灵活的在上面轻扫,痒的我一秒钟眼泪飙了出来,“嗯…别…”
后穴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慢慢感觉已经能容纳一根手指进去,我有点难受的抬起脖子看了他一眼,他没说话,又一只手下来,手上不停,我不受控制的把腿往中间合拢,夹住他的手,前后夹击,后面越进越深,我整个人用不上力,只能由着他托着我屁股,脚下一松,一股尿意直冲头顶。
要射了,这种感觉和想尿又有区别,但爽的我形容不来,只能用力蜷缩起脚趾头,两只手抓着他后背不停摇头,身下蹭着树叶带起一片刷刷声。
我一个没忍住,立马坐起身推开他,同时下面一挺,马眼处先是溢出来一股白,最后腿抖着把精液交代出来。
他用手全部接住,拍了拍我屁股,让我侧着身子躺着,抬起我一条腿架在他肩膀上,开始给我扩张。
这种姿势人习惯性下意识绷紧,但他不允许,抓住我的脚踝,把腿大开,我能感觉到后穴一缩一缩,接着一股带着温热的粘腻感从屁股缝传来,他把我射出来的精液全部抹在了屁股缝里,两根指头掰开我的后穴,让精液慢慢滑进去。
我能感觉到有黏液顺着后面的甬道流进去,想夹紧屁股,无奈腿大张着架在他身上,实在合不拢。
小兄弟又慢慢抬起来,我一肘撑着头抬起半个身子,看到他下面又肿又涨的紫红,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嘴上就笑他,“你看你也跟我差不多,起码这档子事上都忍不住。”
闷油瓶闻声抬起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同时两根手指直接插了进去,我疼的整张脸皱在一起,刚想骂他,他手一抖,两根指头跟他娘机关枪一样在里面颤起来,我整个人颠起来,一只手撑不住换两只手在地上,屁股后面联动整个盆骨都在打颤,里面像按摩器一样,很快过到一点,我一嗓子嚎了出来。
“我靠,我靠,小哥,你,嗯…啊…”
下面过电一样,两根手指指腹擦过一点,爽的我头皮发麻,那种想尿尿不出来的快感越积越深,整个人顺势躺下,闷油瓶低着头看着我下面,慢慢又加了一根手指,三根手指一改刚才,在里面又抠又挠,顺着那一点附近转圈圈。
“小哥…你,你要么直接进来。你这么弄,我受不了。”
说完我就往上蹭,很快感受到下面一通火热,抬眼一看闷油瓶,眼角都他娘烧红了。两个人之间无需言语,他很快压上来,一根慢慢插了进来,才进一个头,我就倒吸一口凉气。
他抓着我的手按在两旁草地上,我感受着下面慢慢被他撑大。忍不住暗骂。
疼是必然的,但这么多年我早就屏蔽了痛苦,此时此刻除了后穴的酸麻,更多的是闷油瓶柱头擦过我下面那点时的舒爽,整个人跟飘起来一样,爽到不行,边喘边叫出来发泄。叫了一声忽然觉得不行,又转头去看水边躺尸的几人,生怕他们被吵醒。
真他娘太刺激了。
远处他们暂时昏迷,刘丧耳朵又那么好,我可不想给他听到我跟他偶像正做这种事。
我正出神,突然身下重重一顶,闷油瓶托住我的屁股往他身上按,同时狠狠进来,用力碾在我那一点上,我眼泪顿时飙出来。
闷油瓶整个身上烧满了麒麟,月色下他整个人身上泛着微红,我看的心痒痒,又上去咬住他的下唇,用牙齿轻轻厮磨,身下撞的啪啪响,我脸也烧红一大半。
突然水边响了一声,我猛的惊醒过来,转头就去看,果然是刘丧,他妈的居然有醒过来的动向。
我赶紧扯闷油瓶,我俩现在就在水边不远处一棵树下,他背对着刘丧,我的方向正好能看到水边,刘丧已经坐起来了,正扭头往四周看,我忍住喉咙里溢出来的呻吟,对闷油瓶道:“小哥,呃…停,停下,刘丧,啊…嗯…醒,醒了…”
一句话撞的支离破碎,虽然爽,但我实在没有在别人面前表演的习惯,更何况对方是闷油瓶,我就算了,但私心的不想让刘丧那狗日的看到闷油瓶这副样子。
刘丧很快就闻声转过头,同时闷油瓶拉着我朝树后一转,他仍埋在我体内,我从躺着变成了跪着。
闷油瓶趴在我背后,粗重的呼吸打在我耳边,痒的我忍不住缩脖子,我俩的位置都能大概看到刘丧,这种躲着外人的野战实在是刺激的不得了,心理和身体承受着双重刺激,我抓着地上的草,慢慢就感觉下面要射,龟头已经渗出了白浊的黏液。
刘丧听到我们的动静,但估计无法确定是什么,我看他正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拼命捂着嘴,眼看着马上就要高潮,这人他妈有没有点眼力见。
我拼命扭动屁股,想给闷油瓶传递信息,身后的人却似乎根本不着急。
“吴邪?”突然我听到刘丧叫了我一声。
我紧紧捂着嘴,跪趴在地上,闷油瓶放缓了速度,在身后那点重重的来回擦过,眼前一白,我感觉下一秒就要射出来。
刘丧突然又叫了一声,同时闷油瓶身后猛的一顶,我终于没忍住,手耷拉下来,整个人趴在地下身子不停抖动,下面射出一股又一股白浊。这他妈实在太刺激了,接着闷油瓶也喘了一声,射在了我体内,烫的我一阵紧缩,一个没忍住直接叫了出来。
整个人爽的快要失去意识,我身子不停抽搐,被闷油瓶一把揽在怀里,同时听到身边一道破空声,接着刘丧就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闷油瓶手里拿着石子,他冷冷的瞥了刘丧的方向一眼,似乎不满的又射出去一颗石头,正打在他屁股上。
我顿时笑出声,转头去看闷油瓶,他抬起我的腿,两根指头伸进来给我做清理。
下面又是一阵酥麻,电流一般从他指尖穿到头皮,刚刚高潮过,这会实在硬不起来,但就是被他这么清理着,我又有了感觉,不自觉挺直身子,最后居然又一抽搐,倒了下去。
闷油瓶接住了我。
朦朦胧胧间,我想到这次似乎没有射出什么东西。
耳边传来一股热气,我脑子里乱糟糟一团,躺在闷油瓶身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第二天。
刘丧和坎肩他们在不远处生火。
我身上衣服已经穿好了,是闷油瓶的连帽衫,他只穿着一件工字背心坐在水边,张好好的睡衣被他放在脚下,上面放了一堆垃圾。
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坎肩看我没事,递了我一条烤鱼。我皱了皱眉,看着手里还没金鱼大小的鱼,刘丧就瞪我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他妈别挑。”
我没说话,就朝闷油瓶方向走过去,把鱼递到他嘴边,闷油瓶就着我手低头咬了一口。
刘丧脸色顿时一变,眼神一直在我和闷油瓶之间扫。我没理他,最后他终于憋不住了,过来拉我衣服,我不耐烦瞪他一眼,“没他妈看我忙着呢。”
“昨晚我好像听到你和偶像做那种事,是不是真的?”
我默默脸红,转身去营地跟胖子一起搜刮东西,闷油瓶走过来,递给了刘丧一个眼刀。
29.
临近中午时解雨臣和黑瞎子还没有回来,这让我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也遇上了那种虫子。
胖子说,昨天他跟坎肩引那些人出去后没跑一会前面就出现这鬼东西,眼睁睁看着面前两个人连头发带头皮瞬间被蚕食殆尽。
我重新包扎手臂,松了口气,心说幸好我的血有点用,不然我们都得交代在这。
胖子感慨,这种死法对我们几个而言就是侮辱,要是金万堂这么没了就算了,我们几个前半生这么精彩,要是真成为一具无头尸留在这破林子,那死的太憋屈了。
我们就开始讨论这虫子是什么,胖子说,这玩意比尸鳖毒,不知道谁他妈养在这,又被哪个孙子给放出来了。我说肯定是营地这帮来历不明的愣头青,做事手上没个把数,还得爷来给他们擦屁股。
这时,闷油瓶突然站了起来,我一眼就看出他脸色似乎不太对。
不会吧,我心说。看了胖子一眼,同时我俩就都把嘴闭上了。
“这个地方我从前没进来过,翻过前面的瀑布,有人头陶罐,里面有这种虫子。”闷油瓶猛然一解释,我跟胖子就都愣住了,这虫子还真是被他放出来的,看来他应该是一路追着虫子才找到我们这里。
真是人各有命,他追虫子,我们就得被虫追。
闷油瓶看着我们的眼神里有些歉意,我赶紧给胖子使眼色,刚才我俩骂的太狠,此时此刻我只想把头拧下来给他当球踢,也不知道他心里能不能过去。
胖子立马笑着打圆场,同时兴奋起来,问他:“小哥,这地方你也没来过么?”
闷油瓶摇头,胖子看向干脸,还想问更多,闷油瓶却不说话了,直接拿起包往外走,对我们说,他得去救人,让我们在这等着,张好好立马站起来跟了上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抽了下自己的嘴,于是也拿包跟上,让胖子和坎肩留在这里照看金万堂他们。
三个人穿过灌木丛。闷油瓶走在最前,张好好在中间,我跟在最后,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张好好还穿着我的衣服,他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睡衣被用来放垃圾,一脸兴奋,拿出手机偷偷跟我说让我在后面帮他俩拍几张合影。
我接过手机。镜头中,闷油瓶的视线不断来回投向树林两侧,日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投在我脚下的土地上,我踩着他的影子和无数落叶往前走。
我头一次从他的背影里看到了一些不同的情绪,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一下有些慌了,想叫住他,但张好好很没眼色的问我照片拍好了没有。
我把手机还给他,张好好问我:“合影呢?”
我说我不是拍了么,你他妈自己不会看啊。他把手机举在我面前,指着屏幕里闷油瓶的背影,对我道:“合影,那我呢?”
我摸了下鼻子,闷油瓶听到我们的对话,在前面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我们。
我赶紧朝他招手,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没有看我,而是看了眼张好好的手机。
张好好立马双手递上,殷勤地问他,“族长,我能跟你合张影吗?”
闷油瓶点了点头。
我于是默默退到一边,等他俩合影。
闷油瓶其实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我跟胖子的话他不会往心里去,他是还在为虫子的事情自责。我看着他,难免有些感叹,私下里我跟胖子两个人讨论的时候,总说情绪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其实是件好事。
只有命途多舛的人,才会像神明一样无喜无悲。他是别人眼里的神明,但我和胖子,总归不愿看到他一个人在无尽的深渊里平静。
这时快门声响起,我抬起头,这才看到是闷油瓶举着手机给他俩拍的合影。走过去时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把手机还给张好好,继续走在前面开路。
张好好脸上挂起一副完成了一生夙愿的表情,就要给我分享,我说赶路呢,没心思看,突然听他“啧”了一声,然后直接停在了原地。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忽然愣了一下。
他跟闷油瓶的合影里,居然我也入镜了。因为错位的缘故,看起来就好像我低着头站在闷油瓶身边,他离我很近,张好好龇着牙站在最右边,已经快要离开画面。
张好好一脸憋屈的表情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抬头去看闷油瓶,他停在一棵树边,正好回头来看我们。
对视一眼,他指着脚下的树根,对我勾了下手:“你过来看,这是不是解雨臣的东西。”
30.
闷油瓶把刀递到我手上,我接过来在手中攥紧,这确实是小花的东西。
他接着蹲下去捻了一撮土,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就确定一个方向,对我们道:“走这里。”
说完他直接起身朝那个方向走,张好好这时也蹲下去,学着他的样子捏了一小块,低头闻了一下,然后微微点头,还看了我一眼。
我鼻子做过手术,没什么嗅觉,但也不甘示弱,同样蹲下去捏起来一撮,直接就把土放在嘴里尝了一下。
什么怪味,我心说。但为了在张好好面前装一下逼,就忍了忍没有说出来,谁知他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啥意思啊,搞孤立是吧。
我快步跟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衣服:“你跑什么,这土里有虱子,闻一下就在你身上跳是么。”
闷油瓶回过身来看我们俩斗嘴,张好好为难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后退一步,对我道:“土里有人撒尿,我们靠这个气味判断方位。”
我愣了一下,忽然看到闷油瓶嘴角隐隐有笑意,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胃里一阵恶心。
他俩根本不管我,继续往前走,我魂不守舍地跟上去,满嘴还在回忆那个尿味。
我心说,能干出这种事的绝对是瞎子,如果看到他待会我肯定要狠狠撅上一顿。低头走着突然就碰到一个东西,一看是闷油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了我前面,张好好走在最前面开路。
“张嘴。”他命令我。
我下意识条件反射张开嘴,接着一个东西就被他一把塞了进来,还来不及反应,瞬间一股薄荷的清香在口腔里弥漫。
我看了他一眼,他已经重新加快步伐,走到了张好好前面。
我心情好起来,让张好好把手机给我,我要帮他跟族长合照。
张好好一脸生无可恋看着我,说算了吧,他已经想开了,人世间总有求而不得的东西,能有朝一日跟族长一起下斗,他此生已经别无他求了。
“那行,那你把刚拍的照片全删了。”
张好好立马捂住口袋,我就要去抢,其实是想把刚我们那张合照发到闷油瓶手机上。
抢着抢着我俩就打了起来,打着打着突然脖颈一紧,衣服被人拎着提了起来。
闷油瓶站在我们俩中间,表情里有些无奈。
我刚想说话,他忽然一发力,脚在地上用力一蹬,拽着我跟张好好蹭蹭两下就上了树。
我被他提着坐在树干上,张好好被甩在一边挂在树上,闷油瓶蹲在中间,我刚想问怎么了,他“嘘”了一声,用手指了指下面。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水坑,里面两条通体皎白的水蛇正噼啪噼啪交缠在一起,在它们交媾的身前,躺着一具极为成熟的女尸。
之所以我说极为成熟,是因为这具尸体的曲线实在是非常漂亮,如今我已经不愿从身为男性的视角去审判任何一位女性,但眼前这具尸体,给我的感觉就是,美丽,同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诡异之感。
她的脚趾甲被涂得殷红如血,苍白的躯干上,停着一只红色的蝴蝶。
画面之诡异我无法形容,但一下子头皮就开始发麻,就去看闷油瓶和张好好,发现他们也跟我一样,都绷紧浑身肌肉,随时准备冲出去。
女尸的头部已经被完全啃空,应该是那些虫子的杰作,但她的肚子并没有隆起,而是在微微起伏。
等等,我直接冷汗就下来了,跟他俩对视一眼,三个人小心翼翼开始在树干上活动。
这时,闷油瓶突然轻轻敲了一下树干,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前方的灌木丛里,缓缓探出两颗脑袋。黑瞎子脸上和身上都涂满奇怪的颜色,他身边小花也是同样的装束,两个人围着一条类似草裙的东西,正在朝我们这边挥手。
卧槽,我心说,你俩这是返祖了。
31.
我默默掏出手机,把画面拉到最大,给眼前这幅惊心动魄的画面连拍了好几张照纪念。
张好好突然跳下树,掉头朝我们刚来的方向撒腿就跑,接着我手上一空,就看到闷油瓶拿走了我的手机,朝我眼神示意。
“啊?”我愣了一下,这是他发出指令让我赶紧行动的意思。但刚刚我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拍照上,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无奈,我刚要说话,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下一秒,我直接被他拎着从树上丢了下去。
我心说日了狗,立马反应迅速在空中调整姿势,就地一个翻滚,然后直接扑到了那具女尸面前。
我回头瞪他一眼,闷油瓶毫无反应,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具尸体上,而是盯着尸体前方那两条蛇。
我也马上看过去,这两条蛇其实不算大,但交缠的方式十分诡异,这么离近一看,我几乎立马就能发现它们的特殊之处——蛇尾的位置盘踞成一圈,里面藏着一堆蛇卵。
“它们不是在交配,是在产卵。”我立马压低声音想告诉他这个发现,回头却看到树干上已经空了。
闷油瓶不见了。
我赶紧看向小花和瞎子的方向,他们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在刚才的地方了。
四周空空如也,只有我一个人跪坐在女尸面前,跟两条蛇静静对视。
“我靠,别玩我啊,平时你怎么搞都行,现在玩哪门子捉迷藏啊。”我心中暗骂,压抑住心跳,偷偷瞄了一眼地上的女尸,她肚子中的起伏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皮而出。
对不起,您吉祥,我心说。同时立马收回视线,默默用膝盖倒着一点点往回爬,刀抵在身前,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
就在我刚要离开原地的时候,那两条蛇忽然分开,一左一右朝我包抄过来。
这是要跟我玩捆绑?我一下从跪着变成站起来,内心已经做好了准备。
下一秒,两条黑影从我眼前闪过,我刀才刚挥出去一半,就感觉屁股上被人踹了一脚,直接一头栽在了地上,同时两条蛇朝我扑了一空。
我抬头就看到小花和瞎子从林子里跳了出来,直接拽起那具女尸转身就跑,瞎子抽空回头朝我催促道:“徒弟,快偷蛋啊!”
我愣了一下,来不及细想,直接把衣服一脱,小心翼翼包起地上的蛇卵。
身后传来打斗的声音,这才发现闷油瓶一手捏着一条蛇的七寸,另一手持刀在跟另一条蛇缠斗。
操,刚绝对是你他妈踹的我。我心中暗骂,同时又疑惑,这蛇什么来头,居然能在闷油瓶手上过这么多招。
“族长!我来了!”张好好激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端着一口酒精锅迅速靠近,闷油瓶神色冷静,直接伸手一把抓住锅沿,转头对我道:“打火机。”
我不敢耽搁,立马就去掏裤兜,把打火机扔给他。
他接到打火机,迅速后撤两步,同时酒精锅往空中一抛,直接双指夹住中间的固体酒精,一把点燃,徒手抓住一条蛇,用力一捏,蛇口大张,就直接把点燃的固体酒精一把塞了进去。
接着他同样的操作又来了一次。我在旁边看的浑身发凉,荼害生灵这种事对我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就听到他在叫我,“过来接着。”
我“哦”了一声,把蛇卵放在地上,走过去两只手摊开,做了一个捧水的动作。
闷油瓶愣了一下,手上动作极短暂地停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我看到他表情似乎有些无奈。
又怎么了,我的爷爷,我心说。
他不再对我解释,直接腾出一只手伸进我背后的包里,从里面拿出我喝水的瓶子,把里面的水全部倒了出来,然后瓶口对着蛇头,不一会,里面的酒精块就烧干了,蛇口中开始滴滴答答往下流一种透明的粘液。
我看得恶心,但在旁边敢怒不敢言。
这是我喝水的杯子,而且是年初北京回来后,我生日时小张哥寄来的生日礼物,据说是个德国品牌,价格不是一般高,我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就在我眼前直接殉职下岗了。
我气得想找个什么东西踢一下发泄,转头就看到地上的酒精锅,里面还盛着一锅粥,已经洒出来一半了。
我看了张好好一眼,他还站在那不知道傻乐什么,这傻逼绝对是闷油瓶让他回去取酒精,他直接把胖子正在做饭的家伙一块给端来了。
我于是直接蹲在地上喝了一口,昨晚到现在消耗太多体力,我实在是饿了。
很快,就听到闷油瓶叫我。
我把锅递给张好好,然后抱起地上的蛇卵,问道:“解雨臣他们呢?”
“先回去了。”闷油瓶脱掉了自己的背心,接过我手里的蛇卵包起来,把帽衫还给了我,“走吧。”
32.
一路未作停留,我们径直回到营地,刚进林子我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就看到前方两拨人马正在对峙,另一拨人很熟悉,是营地原本跑出去的那些人,看样子他们在外面还有人,当时折了一批,现在回来的人数却比当时还要多。
他们俩只有黑瞎子回来了,还穿着他那条草裙,招摇地跟胖子站在最前面手舞足蹈,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傻叉,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小花没回来么。”我走过去,黑瞎子指了指营地后的帐篷,“在里面,我俩行李都丢了。”
我看了眼他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这是准备抢这些人的衣服了。
我朝对面领头的人道:“这是想干什么?”
“这是我们的营地,你说我们想干什么?”领头的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一脸不善地看着我,“把我们的东西还回来。”
他们的装备早就被我们分干净了,虽然我们的行径看起来很像强盗,但我看过他们带的东西,知道是一路人,就不再客气,道:“下这么大的斗,带这点东西来,没想过准备后手么?”
“什么准备?我们有相关部门的许可证明,来山里考察,要扩建水电基站,你们是做什么的?你刚说的下斗是什么?”
我一愣,这路子不对啊,就跟胖子对视一眼,他也意识到问题马上走过来,“小朋友,下次撒谎不能这样,就你们后面放那些东西,你说你是来什么的——”
“考察的。”那个年轻人一脸认真,又重复了一遍。
我看人其实是有点心得的,基本是凭借我这么多年的经验,能根据一个人说话时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几乎立马就能判断出他当下说话的真假。
这个人说话并没有给我任何遮掩的感觉,换句话说,我感觉他说的是实话。但这根本不可能,来考察的怎么可能带一堆倒斗的装备。
这时闷油瓶拖着那具女尸走了过来,一路拉到我们中间,停了下来。
同时我就看到对面这些人脸色一变,有人想要站出来说什么,被领头的年轻人拦下了。
不简单啊,我心说。就去看闷油瓶,他一言不发,蹲在地上,直接两指开膛,从女尸肚子里掏出来一个东西。
等看清他手上的东西时,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
那是个还没有他手大的,一个没有脸的婴儿。
它的五官全部皱在一起,像被什么东西溶解过。
但忽然,它动了一下。
我靠,还活着!我跟胖子同时对视一眼,心中十分震惊,就想蹲下去看清楚,忽然一道风过去,领头那个直接朝着闷油瓶手上一把抓了下来。
几乎是瞬间两拨人就打了起来。
黑瞎子目标十分明确,直接就开始扒人衣服了。于是和胖子也冲了上去,我这才发现,他们队伍里大部分都是年轻女性,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我回头看了眼,心说你这是来下斗么,你这是他妈来给自己盖皇陵了。一下就对领头的年轻人更没有好感,手上根本不留情。
没一会儿我们这边就占了上风,其实主要原因不在于和胖子我们的解决速度,而是闷油瓶。领头那个年轻人跪在他脚下,他单膝顶在那人的后脑勺上,手里托着那个婴儿。
不知怎么,我忽然就感觉他这一幕特别像个神父。
古希腊拯救少女和婴儿的神吧,我心说。
领头的已经不敢动了,出了一头冷汗,我一下就知道这人是个练家子,是懂招式的。闷油瓶这个动作看起来没有杀伤力,但其实不是,你只要试一下就知道,人的后脑勺是非常脆弱的,而且此时他浑身带着杀气,我感觉他现在这个状态是可以直接顶破一面墙的,相比起来人的脑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块豆腐。
阿弥陀佛。我双手合十。
回头就看到小花换好冲锋衣和瞎子一块走了出来,看起来表情有点阴沉,我指着河边地上张好好的睡衣对他说,“别挑了,不行那还有一件,是咱自己人的。”
小花看我一眼,笑了一下,对我道:“吴邪,你身上这件我不嫌弃。”
33.
我看着小花,忽然发现他脖子上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就问他怎么回事。
“等会再解释。”小花收起笑容,说道:“先处理正事。”
什么正事?我一愣,下一秒他直接一个擒拿的姿势拧住我的胳膊,就让我把手机交出来,要把刚才我偷拍的照片全部销毁掉。
“解雨臣,这他妈叫你的正事!”我死死捂住兜,听到胖子在一旁让我们别瞎聊了,赶紧过去,等走过去一看,就看到胖子他们正围着那个婴儿研究。
“这算谁的孩子?”我顺口道。
胖子耸耸肩,“小哥接生的,那现在就是他的。”
闷油瓶充耳不闻,两根手指一直在它身体上游离,看起来随时就要一指头戳进去。我心说是不是还是人道主义一些,就道:“刚出生的小孩,不管基因长得怎么样,咱先给弄个衣服披上吧,别一会给整死了。”
闷油瓶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直接看回去,心说难不成我说错了?它跟你一样先天麒麟圣体,光着屁股就能下墓了。
下一秒,闷油瓶的话直接让我愣在了原地:“吴邪,它不是人。”
“是啥意思?”胖子问道,“人参果成精了?”
我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婴儿,余光看到对面领头那个年轻人的表情变了。我指着地上的女尸,看向他,断定道:“她是你们的同伴。”
他还跪在地上,但闷油瓶已经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他眼神很冷静,但这时有一个小动作暴露了他,我看到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一下,这是想动手的意思,我于是立马转头道:“胖子,骑他!”
胖子纵身一跳,直接骑在了他肩膀上,一巴掌就伺候上去,“你小子看衣服行事,狗眼看人啊,想欺负我们天真,看爷爷怎么揍你。”
我蹲到他面前,道:“别装了,说说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吧。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邪。”
我的语气很温和,但我知道我此时的表情不算好看,他犹豫了一会,缓缓对我说:“我叫植楠,这具尸体——是我妹妹。”
直男?我感觉他在骂我,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叫什么?”
他叹了口气,“植树的那个植。”
我有点尴尬,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就硬着头皮转头问金万堂:“还有植这个姓?”
金万堂一瘸一拐走过来,想了想,就道:“是一种罕见姓氏,渊源比较多,有说是越王后代传下来的,还有说是西周时的一个官位,当时负责建城池的叫植史,后人传下来就都这么姓了。现在的植氏后代,基本都分布在四川和广东这两个地方。”
植楠看了金万堂一眼,没有说话,我刚听到他队伍里确实有几个讲四川话的姑娘,就知道金万堂没说错,继续问他,“你妹妹死了,你不知道么?她肚子里的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死了,我们跟她走散了。”植楠眼眶有些红,“我们来这里是想找一座墓,但自从进了这片林子就遇到很多怪事,前天晚上扎营时,有一种似蛇非蛇的怪物把我妹妹拖走了,我带一批人追了出去,剩下的人昨天被你们引了出去,今天回来就发生了这些事。”
我抓住他话里的重点,“你们要找的是什么墓?”
“是我们先祖的墓。”植楠低下了头,“我妹妹冒犯了龙母娘娘,她怀了一个怪物,我们带她来这里赎罪,只有求得龙母娘娘的原谅,她才能重获新生。”
又是龙母?我们几个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不对劲,我把干脸拽了过来,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干脸的瞳孔涣散,看起来神情有些恍惚,怎么叫他都不答,闷油瓶过来掰开他的眼皮看了一会,对我们道:“惊吓过度。”
操,真是个废物。我丢开他,问闷油瓶,“能确定这是什么东西么?”
这时,黑瞎子走过来,拉开自己的衣服,那些奇怪颜色的纹路还留在他身上,接着我们就看到,他胸口的那个黑斑已经凸起扩大成一个圆形,看起来就有点像一张人脸。
小花别过头,没有去看,而是指着那个‘婴儿’对我们低声道:“他没有说实话,这个东西——是龙母的孩子。”
34.
我们把植楠先绑了起来,他坐在他妹妹的尸体旁边,目光有些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闷油瓶也蹲在旁边,手上还拿着那个‘婴儿’在仔细研究,他的眼神里有些好奇,我很少看到他能对一个东西产生如此大的兴趣。
爷爷带孙子么,我心说,也是,也到这个年纪了。
黑瞎子走过去,看了植楠一眼,对闷油瓶客气道:“张先生,请你先放下手里的事,来参加一下我们的内部会议。”
他在外人面前一般很给闷油瓶面子,闷油瓶看了他一眼,直接把那个‘婴儿’揣进了裤子口袋,朝我们走过来。
我头皮一紧,心说这好歹是个活物,你他妈当挂件呢。
接下来除了干脸,我们所有人都参与了这次谈话,是关于昨天中午走散后,解语臣和黑眼镜在林中遇到的经历。
小花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讲述。
昨天中午他和瞎子将营地里的人引出去后,没过多久就遇到了那种会啃人脑袋的虫子。两个人反应迅速,蹭蹭上了树,当机立断选择在树冠上瞬移。
我插了一句,道:“是因为现代人的衣服不符合你们在树上荡的形象,所以换的草裙么?”
“你的账我一会再跟你算。”解雨臣冷冷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
差不多在树冠上移动半个小时后,突然,他眼尖地发现了前方有一个洞。当时因为已经距离营地太远,他们一时找不到回来的路线,又担心再遇到那种虫子,于是直接朝着洞里走了进去。
进去后才发现那是个陪葬洞,当时还是下午,外面的太阳很大,但刚进去时小花立即就发现了异样,洞里的湿度非常大,差不多你在里面待上半小时,衣服就可以拧出水的那种程度。
于是他们俩分散开,开始观察这个陪葬洞。
这里要说明的是,之所以小花一开始认为那是一个陪葬洞而不是陪葬墓,是因为古代墓室的等级制度是非常严格的,小花没有直说,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一开始是觉得这个洞给人的感觉很穷。
但很快两人就发现了不对,黑瞎子走过来,拍了下小花,对他道:“这是一座西周晚期的陪葬墓,墓主人的身份很高。”
小花就问,“能确定年代么。”
黑瞎子点头道,“应该是鲁国的。”说完他就拉着小花绕到了后面的壁龛位置,那的随葬品里有大量的石圭。
石圭就是玉石器,这点我们都清楚,西周晚期时鲁国的墓葬用玉有等级之分,那个洞里的随葬玉石器,基本已经在第二等级以上了,而且同一等级的墓葬里,男性墓出土玉珏的概率要远低于女性墓葬。
于是小花当时就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女子的墓。
他们继续往里走,很快发现了一间耳室,里面有一幅壁画,壁画正中间的位置,镶着一块玉璧。
“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在这个地方。”小花对我们道:“玉璧上的内容是周穆王西巡见西王母的场景,一共分为四个部分。玉璧上端是西王母端坐在西王母宫,正在等候周穆王,信使跪伏于地,献给她周穆王的贺礼。左右两端,是周穆王以鼋鼍为梁,填河架桥,一路上去西王母宫的经历,而最下端——”
小花停顿了一下,看了我们一眼,道:“画的是周穆王服下了尸蟞丹,抛弃了西王母。”
我们都深吸了一口气。
周穆王和西王母的事情我们也是后来分析才知道的,他为求长生欺骗了西王母,拿到尸蟞丹,后来我们去瓜子庙时看到的已经是鲁殇王假借七星疑棺将鲁王宫建在了他的墓上,却又被自己的军师铁面生给算计。
但这个墓,根据黑瞎子推算的时间,是在鲁国啊。想到这我就打了一个寒颤,这时瞎子接过话,对我们笑了一下,道:“接下来壁画上的内容,我猜你们更不会想知道。”
35.
“等一下。”胖子打断道:“意思是,刻这幅玉璧的人,以第三者的身份观察并记录了周穆王的一切所作所为么”
他回头看了刘丧一眼,阴阳怪气道:“这叫那什么私生粉吧,跟你似的。”
我让胖子别贫,就问瞎子,“壁画上的内容是什么?”
“这幅壁画跟玉璧之间相隔了一千多年的时间。”黑瞎子说了一个名字,“朱重八。”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洪武元年?这可真是差了至少一千多年。
于是立即就意识到,这个陪葬洞被人动过手脚,要么壁画是后来移植的,要么玉璧是后来被人镶嵌的。
那动手脚这人是为什么呢,闲的?
黑瞎子继续说,他之所以觉得壁画和玉璧不是一个时间,是因为壁画上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点,就在离我们脚下不远的这片水域上。传说当年朱重八和陈友谅一路打到了老爷庙附近的水域,当时兵粮弹尽,已经穷途末路,被湖水挡住了去路。正愁无舵难行的时候,却看到水面突然出现了一只巨鼋,搭救他安全渡河。他为了报恩,就在附近修了一座定江王庙,后来改名老爷庙,还将巨鼋封为了“元将军”。
瞎子讲完,看着我们,“巨鼋你们应该见过了。”
我点头,跟胖子对视一眼,几乎瞬间我就想到了一个人,我俩同时脱口而出:“汪藏海!”
胖子骂了一句,“会不会就是这狗日的干的,当时他不是投靠了朱重八么。”
我们都安静下来。
从一开始我二叔出事刘丧找上门,到干脸讲他跟我三叔的事时,我的感觉都是在听一个故事,是作为一个局外人来看待整件事情走向的。但到了如今,如果真有汪藏海参与,那就跟张家扯上了关系。这样一来,我跟胖子也算是彻底入了这个局,八成是非追究不可了。
我象征性向小花的伤表示了慰问,他摆摆手,显然没打算再讲晚上发生的事。黑瞎子却一脸神秘莫测,说道:“你们猜猜,另一间耳室里有什么?”
不等我们回答,他自顾自答道,“我们误入了一个小人国。”说着瞎子就让闷油瓶把他兜里的玩具掏出来,对我们说:“那间耳室里,有成千上百个这种东西,只不过都是干尸,没这个新鲜。”
小花叹了口气,打断了他:“还是我来说吧。另一间耳室里全都是这种‘婴儿’的尸体,年份很久远,根据里面的壁画,我们大致推测了一下,这是某种信仰,信仰的源头是一种叫做龙母的生物,跟蛇很像,但不确定是不是龙。”
这么一说就清晰起来,我看了黑瞎子一眼,他还要继续抢话,问我道:“知道师父为什么收你做徒弟么?”
我应该是朝他露出了一个黑人问号脸,道:“起尸了?”
他“嗯”了一下,“满赠服务,起一个送一打。”
他们刚进那个耳室不久,突然有一瞬间,所有的‘婴儿’同时起尸,全部朝着瞎子的方向去,但完全没有理会小花。小花当时就猜测,如果不是因为瞎子手贱的话,那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那块黑斑。
果然撩开衣服一看,就发现瞎子胸口的那块斑呈现扩散痕迹,于是小花让瞎子先撤,他留下殿后,但等瞎子一走,所有的尸体却又立即开始攻击小花。
我琢磨道:“这不对啊,你身上又没这块斑。”
胖子道,“那也不是,这些尸体年纪比较小,又不懂事,肯定想的是起都起来了,就活动一下呗。”
胖子说话没谱,但我一听就觉得可能还真是这么回事。
当时小花坚持了一会,就开始落了下风,这时候黑瞎子突然跑了回来,上手就开始撕他的衣服。
“你做什么!”小花所有注意力还在那些干尸上,结果就看到那些干尸突然停止了对他们的攻击,瞎子告诉他,是因为他们白天在外面时,衣服上沾了某种植物的花粉。于是他们就在那个陪葬墓里待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瞎子用草和叶子做了简易的衣服,还将壁画上的颜色磨了下来,涂在身上当装饰。
“你可真有闲情。”我转头看向小花,疑问道:“那你的牙齿项链有作用么?”
小花看我一眼,淡淡道:“也是装饰。”
36.
我笑了起来,这其实符合小花的做事风格。他习惯谨慎,但同时有一种幽默感,而且我知道,虽然他一般时间只穿衬衫,但对于整体的穿搭还是很讲究的。
我站起身,不再参与他们的话题,朝河边走去,闷油瓶也起身跟着我走了过来。沉默了一会,我把一路上的来龙去脉说了,问他,“你以前见过干脸么?”
他这次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心脏的位置开始有一种酸楚的感觉向外蔓延,放低了声音对他道:“是那二十年么。”
他转头看了我一会,想说什么,但被我制止了。
我瞬间就知道,在格尔木的那二十年里,他身上还发生过很多事情。一个被限制自由的人是无法在后来被解九爷秘密调出去,又转头去参加组织下令的西沙考古的。
世界上最大的监狱,是人的想象力,痛苦会随着想象不断加剧,我早该知道的,是我的潜意识阻止了我去细想。
我没有追问,闷油瓶的一生里,会有很多个二十年,但唯独那二十年,我不想他再去回忆。
这一瞬间我想到了墨脱的寺庙,大雪覆盖下那座石塑的雕像。
我努力地笑了一下,想要安慰他些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这时胖子来叫我们回去,说要商量安排守夜和做饭的事。
“今晚起咱们轮流做饭。”胖子举着他那口酒精锅,可能是想到了白天里半路夭折的粥,就对闷油瓶道,“小哥,从你先开始。”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胖子立马插起腰,“说好一人管一顿饭,你瞅他干嘛。”
闷油瓶端着锅到河边打水,默默开始做饭,我能从他的背影里读到一丝无语。
“天真,刚刚怎么个事,用我出马不?”
我摇摇头,对胖子道:“小哥和干脸认识。”
“早看出来了。”胖子笑起来,“天真这是又在黯然神伤了。容胖爷我问你一个灵魂问题,沙海里那些事,你完完整整跟小哥说过么。”
我道虽然没细提过,但他应该差不多都知晓。
“那不就得了。”胖子在我身旁坐下,揽住了我的肩膀,“你看那些落叶,是不是一片一片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就听他道:“咱们大多数的人都是这一片片的树叶,被风吹着在空中飞啊飘啊荡啊,最后又落在地上。但小哥不是啊,小哥那是天上的星星,人有自己固定的运行轨道,任你怎么风吹雨打,都到不了他那儿的。”
我和胖子在一堆落叶中躺下,就看到天上出现了几颗稀疏的星星。
我完全放空,恍惚中,看到了一团光点,从河边出现,慢慢向我们靠近。
“饭做好了。”闷油瓶出现在我跟胖子面前。
胖子立马坐起来,跑去拿自己的筷子和碗。我跟在闷油瓶身后,一起走回营地中间。
篝火已经升起来了,闷油瓶负责了今晚这顿饭的全部流程,他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给胖子盛饭时用的是盆。
我看了一眼碗中的糊状不明物,味道闻起来有些奇怪,想来它的唯一作用应该就是填饱肚子。
胖子对菜品的要求很高,立马皱着眉问,“小哥,这是什么?”
“鱼饼。”
“认真的么,咱在福建吃的鱼饼可不是这个。”
我想了想,说道:“他说的应该是鱼,饼,不是鱼饼。”
闷油瓶点头,说这是用鱼肉和压缩饼干煮的。
胖子叫苦连天,破天荒的要把他的饭分给我们。我快速地吃完了我的那碗,坐到了篝火旁边。胖子还在抓着闷油瓶的肩膀使劲掰,要把自己的那碗也喂进他的嘴里。
火光中映出闷油瓶的脸,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我看着他们打闹,逐渐进入到瞌睡状态,不知不觉沉沉地睡了过去。
37.
当夜无事发生,等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时,抬头看了眼月亮,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
篝火已经熄了,坎肩和张好好在岸边裹着睡袋直接睡了,金万堂和干脸应该在帐篷里,小花和瞎子也不在,就连闷油瓶也靠在篝火边低着头睡着了,胖子更是直接躺在地上,睡得很香。
我观察了一下四周,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太安静了,除了胖子的呼噜声,我根本听不到任何虫鸣或其他白噪音。
但我同时能够确定,刚才我听到那种奇怪声音的来源绝不是胖子的呼噜声。我十分熟悉他打呼噜的节奏,一般是三短一长,有时还会像打鸣一样突然来那么一下。
我迅速去看营地另一边,果然,植楠他们那批人已经不在了,连他妹妹的尸体也不见了。
周围地上散落着几个酒壶,我捡起来尝了一下,确定是酒,没有下药的痕迹。
看来在我睡着之后,他们所有人又狂欢了一下,还喝了点酒,但以闷油瓶的酒量不可能醉成这样,而且商量好守夜的人也是他,怎么会毫无防备睡在这里?
我走过去悄悄探了下他的鼻息,很平缓,是真的睡着了,于是扶着他就地躺下。
我当下天人交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除非有人在我睡着以后用了一种我们根本察觉不到的毒药,就连闷油瓶都中招了。
“小三爷!”
我猛地转过身,是谁在叫我?
几乎一瞬间我就进入到了战斗状态,握紧大白狗腿的刀柄,一点点往前挪,这时我看到远处的瀑布下有一个微弱的光点,我穷尽目力,隐约看到一群人影端坐在下面,全部都低着头。
实在太黑了,我看不清楚,但似乎是看到了一个人,在远远地对我招手。
我冷汗开始下来,回头看了眼,闷油瓶还躺在地上睡着,于是硬着头皮往瀑布的方向走了过去。
往前的视线变得不再那么模糊,我看到了植楠他们那群人,都坐在瀑布下的一块大石头上,那具女尸被他们围在中间,头骨镂空的位置里点燃着一小簇火苗,散发着微弱的光。
他们以一种奇怪的队形盘坐着,天色很黑,我无法准确捕捉到每个人的脸,于是在一处灌木丛前蹲下,开始静静地观察。
大概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们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尸体头骨中的那簇火烧不尽似的,一直在轻微地摇晃。
终于有一个人站了起来,看身形应该是植楠。
他开始缓缓地绕着所有人面前绕了整整两圈,然后跪在了尸体旁,开始用一种极度凄凉和诡异的语调,慢慢念出了几句词。
“死者,你听着,现在我要告诉你,古老古代是谁来帮助人类创天造地?是龙母娘娘,天、地都造好了,用泥巴来做肉,用圣泉来做血,可你之举,冲撞了天灵,冒犯了龙母,我要带你回到血湖,恳请龙母重新浇灌你的躯体。
死者,你听好,人不能不死,世上的人长生不老,地皮上就容纳不下!现在我要向你交代,龙脉已断,你去阴间的路上经过的一口塘,塘里的水很浑浊你不能吃,再过去又要遇到一口塘,那里一汪湖水清碧,成千上百的故人在等你...”
我听得浑身起了一遍鸡皮疙瘩,夜晚时候这种声音显得更有穿透力,我当下就后背一凉,接着很快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头顶的月亮了。
我缩了下脖子,缓缓抬起头,就看到我们进林子第一晚时遇到的那个粉红纱笼,正高高地悬在我头顶上空。里面若隐若现一张陌生女人的脸,朝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的表情。
周围响起风声,伴随着植楠被拉长的呜咽声,我直接浑身一个激灵,站起来就想往回跑。
下一秒一个手直接覆在了我的嘴上,紧紧捂住,直接把我原地按了回去。
只用了一秒钟我就不再挣扎,因为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转过头,就看到闷油瓶神色凝重地看着不远处瀑布的方向。
他看到我回头,这才放开了手。
我松了口气,同时心底的安全感也逐渐回来。没有多问,我用手势向他比划,知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盯着前方思索了一会,低声对我道:“是一种陪葬仪式,接下来他们会进行‘收魂’活动,念出死者来奔丧亲友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最后都会给那具尸体陪葬。”
闷油瓶的话没错,很快我们就听到,前方唱起了哀歌。
先从植楠自己开始,他口中念起了他们的名字:“植楠,植潇颜,植晓林,植喜...”
所有声音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留下痕迹,但接着我忽然听到,这段话的末尾,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名字。
“小三爷。”
38.
我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就在那个瞬间,看到植楠他们那群人的最后,多出了一个人影。他一直隐在人群中间,没有抬头,所以一开始我根本没有注意到。
这里要形容一下,我因为是平视的角度,在我的视线里,植楠他们所排列的队形非常奇怪,你可以想象成是一个梯队,前面的人坐的很低,后面的人逐渐坐的高起来,而最后这道人影就夹在他们后面那群人中间,直接比旁边人矮下去一截,像是俯趴在地上,所以当下我并没有直接看到他。
他用一个奇怪的姿势卡在人群中间,从我这里只能看到黑色的轮廓,这时他忽然伸出手,对我招了一下。
我瞬间头皮发麻,一下就想到了刚才那道对我招手的人影,于是一把抓住闷油瓶的手臂,结果抓了一空。
再回头时,刚才还蹲在我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惊魂未定,四下看了一圈都没看到闷油瓶的身影,再抬头时那个粉红纱笼还笼罩在我头顶,里面的那张人脸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是一张女人的面孔,她似乎有话想要对我说。这种方式出现,难道是阴魂不散的鬼么?
我几乎立马就想到了那具女尸,难道这是她的脸?
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极度凶险的准备,如果是人为的原因,其实没什么好怕,但如果是一些我根本探究不到的东西,那是真的能让人原地直接厥过去。
我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往前面又爬了一点。
这时,植楠他们所有人突然朝我的方向回过头,我看着四周的黑暗,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能看到所有双眼睛同时盯着我,像黑夜中狩猎的动物,在等待自己的食物降临。
“小哥?”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对面那个趴着的人影突然举起手对我晃了一下。
我松了口气,闷油瓶这次行动也太快了,他是打了个盗洞直接从我们脚下钻了过去么?我按下心神,同时小心翼翼地向他慢慢靠近。
这时,他突然又对我做了一个动作,我看的不清楚,但觉得这很像一个点烟的动作。
要烟么?还是要火?打火机我已经给他了,我身上没烟他也该知道,难道他发现了那些人什么秘密?
我猜他是要点火,但没有可燃物,就在地上捡了几片枯叶朝瀑布边走了过去。
“小三爷!”
就在我刚站在瀑布边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我听得十分真切,当下血液凝固就愣在了原地,忽然一阵愕然,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
“小三爷,千万别过来!”
他又说了一句,同时再次做出那个招手的动作。
我冷汗下来,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个前后晃动手腕的动作不是在对我招手,是在让我后退。
我几乎是瞬间鼓起的勇气,直接踩着河边的石头跳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块石头上,借着女尸头骨里那簇细微的火苗,我看到了一张好久不见的脸。
我使劲揉了揉脸,在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后,小心翼翼走了过去。植楠他们所有人的视线随着我移动,但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我的动作。
我来到了他身边,在他面前蹲下,他保持着卡在两个人之间的动作,看起来就像融在岩层中一样。我看不到他的身子,后面是一团黑暗,任凭我怎么努力去看,都看不到。
“小三爷,走吧。”他对我笑着,“你不该来这。”
我努力抑制住身子的颤抖,想要对他说话,但嘴巴一开一合,发不出半点声音,我看着他对我说话,他告诉我:“小三爷,你是六亲缘浅之人,这已经是你的最后一世了,世间没有亏欠你的人了,你也不再亏欠别人,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努力抬手,想要握住他的手,他又对我做了一个点烟的动作,然后不再看我,而是低下了头去,“小三爷啊,大胆地往前走吧,别回头。”
我看到他手中燃起了一个光点,然后缓缓变成一根烟的形状,我的意识渐渐消散,接着我开始看到眼前亮起了一个火苗,闷油瓶举着打火机蹲在我旁边,脸上的表情有些焦急。
我就蹲在女尸旁边,他们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应该是被闷油瓶摁倒的。
我回头去看闷油瓶,急切道:“刚才你看到了么?刚才在这里的那个人,他是,他是——”我手忙脚乱开始比划,指着我们眼前那个位置,忽然愣住了,眼泪开始砸在地上,刚才潘子出现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
闷油瓶对我摇了摇头,“吴邪,只有你看到了,刚才你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我看着他,缓缓道,“是我的幻觉么?”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我,对我摇摇头,肯定道:“不是,他只是抄了条近路来看你。”
39.
回去后我独自坐着发了很久的呆,回过神时就看到闷油瓶已经把植楠他们所有人搬了回来,他们都像盖房子一样被垒在一起。
我走过去叫停了他,“叫他们起来吧。”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点点头,放下了铲子,走过去把所有人叫醒。
“小花和瞎子呢?”我找了一圈没有看到。
“没准偷吃去了。”胖子打了个哈欠,“山里到处是野味,随便抓两条蛇当烧烤,也比小哥的鱼饼香。”
我笑了一下,把刚才我们的经历简单叙述,末了发出提问:“你说,昨晚你们会不会是被人下毒了?”
胖子思索了一下,就道:“昨晚饭是小哥做的,酒是胖爷开的,再说小哥麒麟血,没道理中毒啊。”
我的余光看到闷油瓶的脸色不对,就问他的想法,他犹豫了一下,对我道,“吴邪,被下毒的人是你。”
我?我愣了一下,闷油瓶告诉我们,昨晚所有人睡着后,他守到后半夜时就听到植楠一群人在低声商讨什么,于是他将计就计装睡放走了他们。
结果他们刚离开,就看到我突然坐了起来,于是想叫我一起去水边看看情况,但我似乎根本听不见,还直接把他撂倒在了地上。
他原本以为我想做什么,但等了一会发现我直接起身离开,朝着瀑布的方向去了,就跟了上来,中间有一段时间我跟他对话,后来直到我看到潘子,他怎么叫我都毫无反应了。
我心说原来是因为中毒么,这样的毒能不能再分一些给我呢。
“那刚才的粉红纱笼,你看到了吗?”我回忆道:“我们第一晚进来时就遇到过,当时里面有一张人脸,刚才我看到时里面也有一张人脸,是个女人,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闷油瓶点头,但告诉我,他并没有看到里面的人脸。
这就奇怪了,没道理他看不到的东西我能看到。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胖子道:“你处于中毒的状态里,这个毒会根据你内心潜意识的想法,投射出你想看的东西。”
我道,“那难道我们第一晚进来时我就中毒了么。”
坎肩突然问我,“老板,你有没有比我们多接触什么人?”
我想了一下,我接触的人可多了去了,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干脸,还有我们进来之前陈珏奶奶递给我那个小瓶子时产生过肢体触碰。
我把瓶子掏出来递给闷油瓶,“这不是你留下来给我的么?”
闷油瓶的脸色几乎瞬间就变了,他一把捂住胖子的鼻子,同时把瓶盖拧开,然后快速闻了一下,对我们摇了摇头,“我给你的不是这个,里面的药被人掉包了。”
我快速回忆了一下,在我们出发的当晚,我拿出来想给大家分,但所有人都拒绝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打开闻了一下,所以是从那时候我就已经中毒了么。
我出了一身冷汗,看向闷油瓶,“陈珏奶奶,就是外面那个村子的族长,她不是在替张家守着这里么?你不是还救过她么。”
闷油瓶的表情有些严肃,显然事情发展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胖子这时统揽全局,站出来给我们分析道:“你们看,我这样想有没有道理。老太太其实是个恋爱脑,她跟小哥一个族人有了感情,但没想到最后人没了,孙子也折进来了,所以就对张家产生了恨意,想要报复。”
八十多岁的恋爱脑么,我心说,于是顺口而出道:“那她为什么给我下毒?我又不是张家人。”
说完闷油瓶就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胖子接着道:“这瓶药只是给了你,但她的目标是我们所有人,而且你怎么知道,她没对小哥下毒。”
我一愣,想了想,觉得也有点道理。
“胖爷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胖子鼻子耸动几下,起身走进帐篷里,把干脸拖了出来,然后拿出匕首,刀尖停在他眼睛正上方不到一厘米的位置,拍了拍他的脸,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一吃饱了的牛肚子,草包一个,偏要给自己揽这么大的活儿。我数三下,你要不睁眼,爷这刀就不长眼了,放心,到时候就用雷管绑在你身上,在山里给你来个风光大葬——”
“别!爷,我错了!”几乎是一瞬间,干脸就睁开了眼,同时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指着植楠他们的方向,对我道:“小三爷,您一定要救我,他们是来杀我的!”
40.
我冷冷看着干脸,说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干脸有些为难地看了眼闷油瓶,我同时就明白过来,昨天闷油瓶说他惊吓过度,是在帮他打掩护呢,他们俩之间有秘密?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起身挪到胖子身边坐下。闷油瓶看着我,用眼神告诉我,意思是他跟干脸之间没有事。
我感觉不爽,心思你又不是没长嘴,我脸上有封印还是咋的,于是装作没看到,就端起架子来,“你为什么要替他掩护?”
“他的血。”闷油瓶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妥,换了一种更合适的说辞:“我无法确定,只是猜测,他身上有进入主墓的关键信息。”
胖子眼睛亮了,刀背在干脸身上比划了一下,道:“天真果然没说错,您老还真带我们找了个绝户墓,干爷,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您死了~”
干脸吓得脸都白了,直接扑通跪在地上,左看右看闷油瓶和胖子,“爷,两位爷,您这不是说笑了,我前几次来的时候,可没这么玄乎,哪用的着人血啊。”
“主墓室你进去了?”
“没有。”干脸摇头。
“棺椁找到了?”
“也没有。”
“墓里构造清楚么?”
“不清楚。”
胖子一脚踹在干脸屁股上,骂道,“一问三不知,你下你爷爷棒槌的墓,还超越终极,真他娘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
“我是真的亲眼所见!”干脸直接抱住胖子的腿,“我在墓里看到了你们所有人,千真万确!”
胖子看了我一眼,我朝他摇摇头,他于是看向干脸,“你那啥,赶紧着,挑重点说。”
干脸咽了口唾沫,“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叫百越古国的地方。”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道:“百越我知道,是古代南方一个分布很广泛的越人族群,现在南方和东南亚那边还有很多后裔,但它只是一个民族的统称,有不同的族源,历史上并没有百越这个国家。”
干脸一下子激动起来:“这个国家真实存在过!我们要去的墓就是百越古国的遗迹!”
我们都安静下来,金万堂忽然道,“那这些人都姓植,会不会其实都是百越人的后裔?”
我有点懵,同时脑子里的感觉非常的乱,就问干脸,“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要杀你的?”
干脸撩起衣服,露出他的腿,脸上露出痴迷的神色,“我身上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这帮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做都上赶着当瘸子么,我心说,继续问他道:“那你是怎么确定他们身份的?”
干脸扭过头,用手指了一下,“你去看他们脚踝上,是不是都有一个类似蛇形的印记,那个,就是百越国的图腾。”
我看向闷油瓶,他对我点头,我就知道他早已经看到了,就问他,“你知道他们要杀干脸?”
闷油瓶看了眼植楠的方向,又把目光投向我们,道:“昨天他想杀的是你们两个。”
我一下记起来,怪不得昨天我从闷油瓶身上感觉到了杀气,原来他那时已经发现了植楠的意图。
杀干脸就算了,杀我做什么?嫉妒我长得好看?我把问题抛给胖子,胖子从包里拿出一面镜子递给我,“天真,仔细看看你现在这张老脸。”
我没照,转头问闷油瓶,“老么?”
他摇摇头,从我手上拿过镜子,然后把他裤子口袋里的‘婴儿’递给了我。
我冲他摆手,道:“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玩吧。”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理解了一下我的话,叹了口气,对我道:“你们看它的尾骨。”
我照着他的话去看,同时用手摸了一下它屁股的位置,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条没长成的尾巴?”
胖子也摸了一下,惊讶道:“哟呵,小东西原来不是人参果,是一根棒槌成精?”
“少放屁。”我打了下胖子,看向闷油瓶,“小哥,请大胆说出你的想法。”
闷油瓶无奈地弯了一下嘴角,对我道:“是一种动物的卵胎,寄生在人体内孕育,解雨臣的猜测没错,它可能是龙母的后代。”
41.
我注意到闷油瓶用了一个词:卵胎。
胖子也发现了这点,对我们道:“这卵生和胎生之间还是有严格的生殖二分法滴,小巴嘎算卵生,还是胎生?”
这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我们几个对着粽子还能聊聊,但涉及到生物学的问题,继续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我这时想起黑瞎子让我偷的蛇蛋,就把它们拿过来,“龙母卵胎么,会不会就是这个东西,但这不是蛇蛋么?”
闷油瓶手指一夹,弄破了一个,确定道:“是蛇卵。”接着他又想起什么,就把我的水杯拿出来,让我们把里面的粘液涂在身上,说这种蛇毒可以驱虫。
我看了一眼,也不再计较水杯报废的事,有这种东西最好,于是挨个涂好,重新坐下。
林子里已经透进几道光,晨光熹微,天色渐亮起来。
我们围绕龙母继续讨论,开始推测百越古国和龙母之间的关系。
百越古国难道就是龙母建的国度么?
干脸摇了摇头,说自己看到的东西另有其他,对龙母的事其实知晓并不多,只记得里面看到的一句话:龙母之卵,龙胎生者,如今世人。
这句话我们在老爷庙时就听他说过,干脸说,他猜测自己服下的那枚药丸,很可能就来自百越古国。
胖子直接气笑了,骂道:“我们放屁出气也就图一乐,真放屁还得看您啊干爷。”
我就道,我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地方,蛇见过不少,但龙这东西真实存在么?
坎肩道:“咱们都是龙的传人,如果真有的话,我觉得不稀奇。”
胖子摸着下巴想了一会,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们想,咱们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来推,鳝大成蛇,蛇大成蟒,蟒大成蛟,蛟大成龙,龙大成王——”
“王中王,火腿肠,一节更比六节强?”我接过胖子的话。
胖子看我一眼,笑了出来,“果冻我选喜之郎——滚蛋吧你天真,胖爷跟你认真的。”
我说你再直肠子也不能用嘴拉吧,要真的有龙存在,那百越古国的图腾为什么不直接用它,而是要用类似蛇形的印记。
于是我们都沉默,这时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道“咔嚓”声。
我回过头,就看到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参与我们讨论的刘丧,正偷偷拿出手机,在对着闷油瓶拍照。
胖子指着刘丧就开始骂:“拿来!拿来!肖像版权费交了吗?人张好好拍一次一千块,你按粉丝价给你打八折,一张八百,赶紧的。”
刘丧把手机护在怀里,冷冷地道:“我是吴二白请来的,而且我本来就没收多少钱。”
胖子冷笑,在我耳边轻声说,“把这哥们看紧。”
我瞥了胖子一眼,看向刘丧,“你家住海边的?”
“我是在海南有一套房,怎么了?”刘丧眯起眼睛看着我,语气里有炫耀的意思,似乎没听出我的话外音。
我说要不这样,你偶像这人闲不住,你要是钱多烧的慌,以后他走到哪你就在哪投一个楼盘,他负责探穴看风水,你负责出力出钱,名字可以写我的,到时候年底分红也有你一半。
张好好突然站起来,一脸激动道:“族长在哪买房?我也想投资!”
我看了他一眼,胖子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不怪你,一边玩去吧。”
张好好还想说话,被胖子捂住嘴按了回去,这时,解雨臣从林子外冲了进来,叫上闷油瓶就要走。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都站起来。
“现在没空解释。”他看了我一眼,对我道,“哑巴先借我用一下,瞎子那边出事了。”
他说话同时闷油瓶已经背起了刀,对我点了下头。
小花回过头对我道:“你们也跟上,一直朝西北方向走,我们在墓下等你们。水脉十二年重叠一次,一定要抓紧,错过这次很可能就要再等十二年了。”
几乎是瞬间胖子就起身开始收拾行李,闷油瓶和小花迅速离开,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这些人怎么办?”胖子背起包,看向还在昏迷状态的植楠等人。
刘丧玩味地看着我,“道上都说小三爷为人心慈手软,有一颗赤子心,这些人你不准备一起带走么?”
我看了他一眼,道上?哪条道上?别是在海南时偷看了闷油瓶的日记本吧,那里面有百分之八十可都是我跟胖子主笔。
我就笑了一下,“我没有滥杀的喜好,但也不会把后背留给可能对我和我的朋友造成伤害的人。”回头看了眼植楠他们,“林子里还有那些虫子,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说完我背起包,往林子外走去,吩咐道:“所有人,拿上东西,走了。”
42.
一路紧追慢赶,终于在约莫两小时后,前方地面上出现了两排脚印。胖子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从这里开始往前都是泥路,咱离水脉应该不远了。”
我过去看了一眼,的确是闷油瓶鞋底的印迹,我们三个的鞋都是在雨村统一网上采购的,闷油瓶一直只穿一个牌子,很好认,我们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于是沿着闷油瓶和小花留下的脚印继续往前走,但走了没几百米就发现,前方脚印消失了。张好好爬到树上观察了一会,下来告诉我们,树上也没有人经过的痕迹。
“不对,这些脚印是戛然而止的。”我摸着下巴,又沿着脚印继续倒着往回走,试图找到他们中途是否有改变方向的痕迹。
就在这时,坎肩突然大叫一声:“快来看!”
坎肩还站在最前面脚印消失的地方,我们走过去,就看到他脸已经白了,指着地上对我们道:“这里,这里刚才突然多出来了一排脚印。”
我看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坎肩说的没错,这些脚印真是凭空出现的。胖子也走过来蹲在我旁边看了一会,吸了一口冷气,“麻烦了,麻烦了,小哥他们遇到鬼打墙了,有没有可能他们就在这里,但是我们看不见?”
我提出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咱们遇到了鬼打墙。”
胖子看我一眼,瞬间同意我的看法,一下子我的冷汗就下来了,心说邪门了,“如果我们现在同处一个空间,那么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看不到彼此,同时隔绝声音?”
“不对,吴邪!”刘丧突然叫我,我看到他脸色已经变了,颤抖着手指着我们脚下,“下面有声音,有东西在说话。”
“是小哥他们么?”
刘丧的脸色非常难看,已经说不出话来,胖子就道:“会不会这个墓就在我们正下方,但是它是倒过来的,所以我们跟小哥他们现在相当于是脚对脚站着,他们在底下走路,相当于被倒吸在上面,上面就会同时出现脚印。”
“嘘!”刘丧做出一个手势让我们噤声,他吸了一口凉气,对我们道:“它们要出来了。”
什么要出来了?他们?难不成地下有一群人?
与此同时只见前面泥地中间突然开始冒起泡,接着泥浆喷起,一个人头大小的东西从泥地下面挤了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我们脚下的泥地就开始松动,接着成百个密密麻麻的人头大小的东西全都冒了出来。我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同时就去拉胖子的衣服,回头道:“都互相拉住衣服,小心陷下去!”
“这是那种虫子!”金万堂低声叫道。
他这么一说,我才看到,那些黑乎乎像人头骨形状的东西,原来是由那种啃人脑袋的虫子组合在一起的。
我心底松了口气,心说幸亏来之前我们都在身上涂了那种蛇毒。但接着就听到金万堂嗓门突然提高,“完了完了大事不妙!我想起来了!这东西是——”
不待他说完,下一秒,所有‘人头’顿时炸开,铺天盖地的虫子直朝我们席卷而来。
我瞬间头皮一紧,心说一句糟了,蛇毒没有用!
43.
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人立即作出反应转身撒腿就跑,但毫无作用,整片泥地已经千疮百孔,放眼看去脚下的整条路都开始缓慢地向下塌陷。
“现在怎么办!”胖子把包背到了身前,边跑边朝我们大喊,“要不要用雷管!”
刘丧立马摇头道:“不行!先跑出泥浆再说,这地方正在塌陷,用雷管我们都得被埋进去!”
脚下附着力越来越强,我当机立断,掏出闷油瓶留下的那瓶血,直接脱掉衣服一下撕成两半,把血全部撒在上面,大喊:“都过来!所有人集中到一起!”
六个人迅速靠近挤在一起,闷油瓶的血瞬间隔绝了大部分的虫子,但衣服太小,仍有部分虫子朝我们袭来。
“这样下去不行,都把衣服脱了!”我命令道,同时一把抽出大白狗腿,“快把衣服给我!”
“别放血!族长知道你这样会杀了我的!”张好好冲我吼道,同时脱掉了衣服,拿出火折子点燃,“用火烧!”
下一秒他踩着刘丧的肩膀凌空跃起,就看到他手中甩出一串燃烧的火焰,挡住了我们周围的缝隙,转头道:“我只能坚持一会,快找方法出去!”
“找水脉!”我快速朝四周看了一眼,“往水的方向跑!”
胖子拿出火折子点燃,像天女散花一样开始不停向两边抛,就看到刘丧侧耳听了一下,“正北二百米地下,我听到了,那里有管道的共鸣声!”
胖子大喝一声:“天真,掩护我!”
瞬间我俩直接跑出去,我拿出火折子挡在胖子身侧,胖子一把拉开雷管抛出去,回头对我们大喊:“拉绳子!准备跳!”
与此同时前方轰然炸开一道水花,泥浆喷涌间,我们看到前方地面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水流漩涡,水流湍急,中心隐约浮现一个漆黑的洞壁。胖子拉出登山绳绑在身上,一把丢给我,我在腰间缠了一圈后抛给身后刘丧他们,“都绑紧,别被水流冲散!”
胖子一个照明弹已经打了下去,强光闪过的瞬间我们就看到滚滚水流正在不断往洞壁下填满,当下深呼吸一口气,道:“胖子,跳!”
胖子大笑一声,直接朝着水流最湍急处冲过去,叫道:“各位乘客请抓好!小飞胖来咯!”
下一秒,我们像下饺子一样挨个朝着漩涡中心跳了下去。
汹涌的水流瞬间填满鼻息,我们被水流漩涡带着不断向下,我用力睁开眼,就看到头顶正上方的漩涡正在不断缩小,同时光线越来越暗,直到彻底黑了下去。
巨大的水压下,我的肺部传来一阵剧痛,开始不断抽搐,我带着最后清醒的意识摸了一下腰间,绳子没了,我们很可能已经全都被冲散了,渐渐脑子一片空白,四肢下意识地开始在水中扑腾挣扎。
眼前走马观一样开始浮现各种画面,下一瞬间,我感觉尾椎骨传来阵痛,直接被一股水流带着极速冲出去,一下子撂趴摔在了地上。
接着胖子他们所有人都被水流‘吐’了出来。
刚才的一切几乎发生在瞬间,我猛烈咳嗽几下,胖子从地上爬起,循着声音走过来将我拉起来,“激流勇进啊咱这是,头一回这么下墓,刺激。”
我白了他一眼,“不觉得更像抽水马桶么,咱们全都被‘拉’出来了。”
胖子骂我恶心,就去检查背包里的东西,然后转过头苦着脸看我,“火折子和手电筒用不成了,我这冷焰火还有六根。”
我拿出包快速检查了一遍,道:“我的还有五根,先用荧光棒。”
我俩掰开一根荧光棒,这才看到刚才下来的墓道上方已经被堵住了,水流只跟着下来了一部分,大概刚没过我们鞋底的位置。
张好好从旁边走过来,先是看了我一下,然后松了口气,道:“族长他们走的不是这里。”
“你怎么确定的?”
“看上面。”张好好指着我们下来的方向,“我猜测整条水脉四通八达,连接着很多个这样的入口,每个入口处设置一道门,一旦水脉出现,门就会打开,当水流通过一个限制流动的口时,就会出现漩涡。”
他说的没错,但如果进墓的方式是这样,那干脸之前为什么可以直接进来?我们看向干脸,他摇摇头,再次肯定自己绝对不会记错。
“先往前走吧。”我于是道:“先找他们会合。”
墓道异常黑暗,为了节省装备,我们只打了一根荧光棒,张好好拿着在前面开路。
耳边只能听到踩水的脚步声,回音很重,我上半身还光着,只觉得浑身冰凉,越往前走越发寒冷。
没走一会,前面忽然停了。
我刚想说话,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黑暗中看到刘丧在我身后使劲摇头,我顿时屏住呼吸,扭头向前看去。
刚才胖子在前面挡住了视线,此时他们一蹲下去,就看到在手机闪光灯的照射下,前方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中间摆满各种摊位,每个摊位前都供奉着一盏灯,远远看去,像一个偌大的集市。
胖子的闪光灯只亮了一下,就被张好好一把关掉。但同时耳边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声音,接着,前方摊位前所有的灯突然同时点亮。
昏黄灯光下,我们这才看到,每个摊位前都坐着一道人影。
他们全都垂着脖子,脖子以上是空的,没有脑袋。
44.
无需多言,所有人对视一眼,同时沿着来时的方向开始迅速往后退,直到回到刚下来的地方,重新打起荧光棒。
金万堂脸色极差,猛喘了一口气,对我们道:“我刚在上面时就想说来着,我想起来了,咱们遇到的那东西不是虫子,是人!是一种异人!”
我们面面相觑,我就道:“现在这里没有那种虫子了,你想说什么。”
“不是不是。”金万堂连连摆手,面色涨得通红,“你们听我说,古代南方有一种落头虫,据说名字叫做虫落,其头能飞,以耳为翼,将晓还复著体。”
我愣了一下,心说什么意思,会飞的人头,天一亮还会飞回人脖子上么?那是什么,刘谦变魔术么。
但接着,几乎是瞬间我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同时汗毛就起来了,“你是说,刚才那些无头尸体,其实是那些虫子的身体?”
金万堂脸色难看地点点头,“这里太阳照不进来,会不会它们是以灯光为信号,灯一亮,头就会飞回来?”
刘丧浑身发抖,直接站到了张好好旁边,惊恐地看着我:“吴邪,一路过来我算是见识到了,道上说的都是真的,跟着你怎么走到哪都能出事。”
我说你跟你偶像在海南时不也脑门撞墙挨了一板子么,而且刚才是胖子打的闪光灯,关老子鸟事。
刘丧愣一下,脸色不自然起来。
我心说这小子在海南受伤不能是被闷油瓶打的吧,就道:“你先别思想抛锚,赶紧听听你偶像在哪。”
刘丧摇头,“听不了,这里太吵了。”
吵?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胖子刚想上前跟他理论一下,就听他低声道:“它们回来了。”
我喉咙发紧,我们拿这种虫根本没辙,下来的墓道很多,但所有路线都汇集到了集市那里,再想往前的墓道只有穿过集市这一条路,等同于过去就是送死。
刘丧趴在墓道壁上又细听了一次,脸色有些凝重,对我们道:“是早市,已经开始了,我们得进去交易,从里面混过去。”
刘丧的话让我想起闷油瓶也有一门技能是虫语,坎肩在一边惊讶道:“你能听懂虫子说话?”
刘丧眼神中有莫名的意味,“我能听到你们的灵魂深处。”
坎肩有些被吓到,立马从他身边弹开,我把他拉过来,“别被这狗日的哄了,他要是真听明白了还整天搞偷拍,那就是纯粹的道德沦丧。”
“我乐意,管得着么你。”刘丧白了我一眼,直接走到前面往集市的方向过去。
我在背后远远给了他一拳,“要么说你家住海边的,谁能有你管得宽。”
“吴邪!”刘丧回头瞪着我。
“叫爷爷干嘛。”我毫不示弱看回去。
他冷笑一声:“你等着,回去我就找个禅院给你超度。”
我笑了笑:“那先谢谢了,就怕到时候阎王爷在下面把账本翻烂都对不上我这笔账,放心,你死了我都不会有事。”
胖子过来拉我,“天真你也一把年纪了,咱犯不着跟一小学鸡斗嘴,快,咱走着,不是早市么,没准有卖早点,咱后半夜到现在可一顿饭没吃。”
我们再次回到刚才的集市,就看到那些无头尸体的脖子上果然全都出现了一颗黑乎乎的脑袋。
远远看去,广场上方大约四五米高的天花板上有一幅壁画,上面的内容差不多还原了我们眼前的场景,只不过壁画上人稠物穰,灯火通明,而我们眼前的集市空荡诡异,只有晕黄的光圈尽数投在每一个摊位前,烛光丝毫不带摇曳,静的只能听到我们几个的呼吸声。
45.
我看向刘丧,压低声音,“怎么交易?”
刘丧表情有些严肃,但摇了摇头,于是几个人不出声再走了一会,就来到了一座石碑前,可以看出这里就是整个集市的门脸。石碑上用一种类似甲骨的文字刻着几句话,金万堂对这些略懂,大致猜出意思告诉我们,这里的集市分两种:日昃而市,百族齐出;夕时而市,贸易不相见。
胖子道:“百族而出,是百越古国的所有族源都在这了么?”
我们于是小心翼翼开始朝集市走进去,一下胖子眼睛就亮了,抓着我的胳膊激动道:“我靠,这是老天垂怜,咱这次真的要发了。”
我说你忘了之前怎么说的,他立马转头对身后吩咐道:“都只许看不许摸,中饱私囊的一会都交到胖爷这来,别忘记咱已经从良了。”
我眯起眼睛去看前面的集市摊位,越过他往前走。
每个虫落守着的摊位前,都摆着各种各样的宝贝。离我们最近的摊位上全是青铜器,打眼一看我人就傻了,暗骂一句,乍一看我以为是赝品,但结果似乎不是,什么西周的莲鹤方壶、西汉的互钮龙纹铜镜,商代的龙形壶和子龙鼎,全都像破烂一样堆在一起。
胖子也意识到不对,过来戳我屁股:“这他娘随便一件拿出去咱都得交代进去,这可都是禁止出境的东西,怎么会在这?”
我感觉胸口堵得慌,就说再往前走走看,结果越往前走就发现,每个摊位前的东西种类都不一样,从玉器到漆器,金银到织物,陶瓷到乐器,全都是你得买票参观才能见到几件的那种。
胖子吸了口冷气:“我知道了,咱是到冥府的潘家园了,这是极乐世界滴干活,美滴太太哇——”
我让他滚犊子,就听到坎肩突然疑惑地叫我,“老板,那些是什么?”
顺着他的指引,我们所有人把目光投在集市最后的一个摊位上。
这一处摊位跟之前的每一个都不一样,很多东西乍一看根本叫不上名字。
胖子走过去看了一会,指着其中一个道,“我去,表里通莹,色金丝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东海弥罗国的碧玉蚕丝?”
金万堂也蹲下去指着一个白玉罐子,震惊道:“这是鸾蜂蜜?传说这种蜜蜂的声音就像鸾凤,而且这种蜂蜜必须得用白玉贮存,你们看,颜色像琉璃,据说吃下去后可以长寿不衰,还能治各种奇异怪病。”
胖子立马道,这是好东西,咱不是要交易么,咱就换这个。
我越来越感觉心中的诡异之感炸裂,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同朝代的东西?而且这些虫落看起来的样子,就像是在守护着这里。
眼前的东西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我拉住胖子的胳膊对他摇头:“别急,如果交易,我们拿什么换,用钱么,你觉得钞票在这底下能流通么。”
“也对,咱这回考虑不周,下来时应该带点冥币的,但你想想,就这一条路,小哥他们过去时是怎么交易的?”
我顺着胖子的话去想,闷油瓶和小花他们过去,应该不会用我们这种方式,那我们也直接闯过去么。忽然,我眼尖地发现,在这堆奇珍异宝下面压着一个有点眼熟的东西。
应该是小花的手帕。我于是蹲下去,将上面的东西拿开,一看还真是。
胖子看了看,就道:“我操,小哥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讲规矩了,他们居然真做交易了么。我们咋弄,是不是这里的东西小哥也搞不定?”
接着我打开手帕,忽然愣住了,一时间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顿感五雷轰顶,一下子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下,脚一软就差点坐在了地上。
目光所及,是两根奇长的手指,刚砍下来不久,上面还沾满着血迹。
46.
我呆愣在原地,所有人都看着我,大气不敢出。
等了好一会儿,胖子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神,快速把手帕包起来放进了兜里。我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应该再仔细看看,直到看出破绽为止,可当下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拿出来。
我手有些抖,就看向胖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天真,深呼吸,来,再深呼吸一次。”胖子紧紧搂住我的肩膀,说道:“你放心,这绝对是小哥的障眼法,不就是留个东西么,来来来,你们谁屁股后头有痔疮,那谁丧背儿,来过来,胖爷帮你割了。”
说完胖子回头对着我挤眼睛,“他能听出来个屁,咱凭啥就得留下点东西才能走,来,所有人排好队,都跟着胖爷往外走。”
我深吸一口气,快速平复情绪,同时转头看向身后的集市,沉声道:“闯过去。”说完我直接穿过集市往前走,前面的墓道极窄,而且非常矮,想要过去只能像钻狗洞一样往过爬。
“不好!吴邪,快把东西还回来!”刚走两步就听到刘丧颤抖的声音,回过头我就看到原本坐在最后一个摊位前一动不动的虫落已经站了起来。
随着这只虫落站起,下一秒整个集市上所有的虫落全部都缓缓站了起来,面朝我们的方向转过了头。
我下意识摸了下兜,摇摇头:“不还。”
胖子掏出雷管,道:“我操他妈,不行咱就炸。”
张好好从胖子手里接过雷管,对我们道:“你们先走,我来殿后。”
于是不再犹豫,我们直接趴下就往墓道里钻,同时身后传来刘丧急促的催促声,“前面的爬快点!后面撑不住了!”
我手脚并用往前爬,埋头爬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手掌磨破皮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墓道口的光点已经很远了,就听到张好好的声音从墓道回音里传来,“我-准-备-炸-了!”
我们同时喊了一声好,接着立马捂住耳朵。大概三秒钟后,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后方响起,轰隆声在狭窄的墓道中急速传递回放,就连我跟胖子都头晕目眩到受不了,也不知道刘丧的耳朵会不会折在这。音波传了好几波,再回头时后面墓道的光点已经消失了,应该是张好好用雷管把入口处炸完后,上面的坍塌下来把入口给堵住了。
停下来问了下他们的情况,张好好没什么大事,只有刘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不过这也不重要。
我们翻身坐下来,在墓道中短暂休整。
这时就能看出这条墓道非常的长,此时爬了很久前方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我拿出手机闪光灯照了一下,看不到尽头。
一时间无话,休整了一会后,所有人继续往前爬。
这次我跟在胖子后面,爬了不知道多久后,抬眼一看,前面还是一片漆黑。
一下我就有些慌了,因为此时我忽然意识到,这么久的高强度运动下我居然一滴汗都没出,而且整个身子越来越冰凉。这时,我忽然闻到前方传来一股恶臭,差点呕出来,要知道一般的气味我是闻不到的,能被我闻到的味道基本都可以用刺鼻来形容了。
我皱眉,骂道:“胖子,你他妈昨晚吃巴豆了,放屁怎么这么臭。”
话音刚落,一只手忽然搭在了我肩上。我身子一僵,就听到胖子的声音从我身后方向传了过来,“吴邪,胖爷一直跟在你后面。”
胖子在我后面,那刚才一直走在我前面带路的人是谁?
我头皮一炸,几乎是瞬间就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白光一晃,就看到一道黑影唰的一下闪了过去。前面的墓道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与此同时我感觉肩膀上一紧,胖子的声音再次从我耳边阴恻恻传来,“吴邪,胖爷一直跟在你后面啊。”
47.
我快速打起一根荧光棒往身后照去,直接就眼前一黑。从我的角度看去,胖子他们所有人是按顺序跪成一排的,此时所有人都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其他人都歪着脖子,从胖子身后探出脑袋,嘴巴大张,眼神空洞地直勾勾看着我。
我大脑一片空白,直接就把眼睛闭上了,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我多希望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其实正在雨村泡脚,眼前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场梦。
可惜只看到了一张大脸贴着我眼前放大,胖子还保持着手搭在我肩上的动作,表情阴森,又重复了一句,“吴邪,胖爷一直跟在你后面啊。”
我当下心念转动,前面闷油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现在胖子他们又像是被鬼祟附了体,这简直是把我架在中间往火上烤。静观其变肯定是不行了,我心说日了狗,再待一会我也得加入他们的人体蜈蚣大军,于是一把拿掉胖子的手,转身就往墓道前方爬。
这真是我这两年来头一次把人体极限发挥到极致,心说就算让我现在跟我爷爷养的狗一比高下,我也不一定会输。
想不到雨村沉淀两年后的第一次风云再起,老子居然搞的如此狼狈,还是被自己亲兄弟撵着像狗一样在墓里逃窜。
不知道多久,我膝盖都开始冒起火星子,余光忽然瞥见我刚经过的墓道一侧似乎有光。
回头一看,胖子他们离我还有些距离,立即掉头爬回去,就看到墓道一侧出现了另一条甬道,出口离我很近,隐约能看到光亮。
这真是天助我也,我当下就跟胖子心说了一声有缘再见,直接一头扎进这条甬道。
结果刚爬两步就发现自己判断失误,这条甬道直接延伸向下,坡度非常大,我根本刹不住自己的速度,一下子像滑滑梯一样滚了下去。
最后是用脸刹的车,我一个狗吃屎直接摔在地上,疼得我原地停顿了三秒,接着立马翻身起来,三十秒内快速清点身上的物资。
冷焰火五根,荧光棒十二根,闪光弹两枚,四包压缩饼干,大白狗腿还在身上,一看居然还有个黑驴蹄子,估计是胖子临走前搞来塞进我包里的,我直接一把揣进口袋里,心底松了口气。
我把荧光棒从地上捡起叼在嘴里,开始打量这间耳室,这一看我就愣住了。
这间耳室并不大,往前还连通着一条路,我刚才看到的光亮就是从这条路尽头散发出来的。但怪就怪在,这间耳室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地上被人用红色颜料画着很多奇怪的符号图案。
我想拿手机拍几张照,一摸口袋,皱了下眉,从里面掏出来一个条形物体。
好像是胭脂,还是什么口红的东西。
我愣了一下,这是谁放在我兜里的?
难道是植楠那群人里哪个姑娘的么,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但一想又觉得不对,我根本没近距离跟她们谁接触过啊。
我倒吸一口冷气,心说我操不得了,难不成我们这群人里还隐藏着一个异装癖么?
我下意识摸了下后脖子,忽然天灵盖一凉,一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于是蹲下来,打开口红盖子,挨着地上那些鬼画符的图案旁边画了一道。这么一对比我浑身鸡皮疙瘩立即就起来了,这些图案用的根本不是什么红色颜料,而是我手上拿着的这根口红。
“谁!”
我猛地抽出大白狗腿站起来,下一秒脖子一凉,就看到我锁骨的位置出现了几根头发,深吸一口气,我鼓起勇气回过头,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
我当时猜测是植楠妹妹的那张脸,面色惨白的看着我,朝着我诡异地笑了一下,接着眼珠子缓缓移动,看向了地上。
我顺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看去,忽然就看懂了那些鬼画符上面的内容。
这原来是一种极其扭曲的文字,写的是:吴邪,你看到我的身体了吗?
48.
我背后一凉,想都不想直接就撒腿朝前面的墓道跑,跑了没一会,回头一看,那张鬼脸还跟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我的老天奶,我心说姐姐,上面一群喜欢女人的,你何苦一直跟着我呢。
这时就看到前面的光亮快速黯淡下来,接着突然消失了,眼前重新变回一片黑暗,我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恐惧。于是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忽然就感觉喉咙一紧。一只手扼在我脖子上,掐的我差点没法呼吸,立马停下脚步,同时就反应过来,这种能让人窒息的手劲的主人是谁。
这是闷油瓶常跟我玩的一种小把戏,除了我,他还没用在过其他活人身上。想来他是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把我当成粽子了。
我被掐着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呻吟,同时立马就去掰他的手,很快就感觉到他手劲一松,整个人被他一把拉了过去。
这是墓道里一处很窄的缝隙,闷油瓶刚好能卡在里面,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很亮,眼神里似乎有些惊喜的情绪。
我来不及说话,立马就去摸他的手,两只手来来回回摸了好多遍,终于松了口气:“他妈的,我以为,我还以为——”
我话没说完,闷油瓶直接上来堵住我,我俩抱着啃了一会后,接着他用手机的光照着打量了我一下,然后拉起我就走。
“去哪?”我一把拽住他,“胖子他们还在上面那条墓道里,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全都这样——”我yue了一声,吐出舌头做了一个口歪眼斜的动作。
闷油瓶盯着我的表情看了一会,我感觉他应该是想笑,但忍住了,忽然就觉得自己这样挺像个傻×。但没办法,看到他没事这一下我真是激动了,至于这两根手指是谁的,他不说我现在也没心思问,爱谁谁吧。
我连同解雨臣的手帕一起递给他,他看了一眼收了起来,对我道:“先去救人。”
“瞎子出什么事了?”
我愣了一下,他跟小花先走就是为了救瞎子,这么久了居然都没解决么,瞎子这回又是摊上什么大事了。
当下不敢耽搁,跟着闷油瓶继续往前走。穿过墓道很快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大殿,四面用灰褐色的梁柱做支撑,正面有一高台,看起来很像一座戏台,周围点着一圈蜡烛,不知道是不是闷油瓶搞的。戏台下已经坐满了,全都是穿着奇怪服饰戴着面具的虫落。
这是准备唱傩戏么,我心说。
傩戏我了解的不多,也是雨村喝酒时听胖子提过一嘴,这事他闹过一笑话,说来话长,我也就长话短说了。
他这两年没少回巴乃,好像是去年帮阿贵叔翻新房子的时候吧,认识了附近一土家族小伙,胖子又是个自来熟,一来二去人家结婚的时候还非得叫上他当主持。这下胖子就去了,结果人那边结婚有一习俗就是婚礼上唱傩戏跳傩舞请神灵护佑,当时可能是没提前跟胖子打招呼,就看所有人突然把面具一戴往台下一站,留胖子一个人站在台上直接吓傻了,还以为人家是要把他当活祭品,差点就把人场子给砸了。
后来是我带着闷油瓶领着胖子提了点礼上门跟人家道的歉,这才知道傩戏是江南这边很多少数民族都有的,源于一种古代的祭祀活动。
这事其实说来也不能全怪胖子,因为当时那小伙非常的热情,拉着我们就要再表演一段傩戏,他把面具拿出来往脸上戴的时候,如果不是闷油瓶在场,我估计我也得把他家房顶掀了。
我往周围一看,这些虫落戴的还真都是傩面具,一下就有点紧张起来。
在墓里给粽子表演还真是老子有生以来头一遭,我就用眼神示意闷油瓶,意思是要咱俩上么,他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着我非常小心地走到了戏台下方最后排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这才注意到,在这些虫落最前面,坐着一个穿着盔甲的将军。
再一看我就发现,这位将军还戴着一副墨镜。
黑瞎子?他搞什么??
49.
这什么意思,地下版cosplay么,我用眼神询问闷油瓶,他拉过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我一愣,邪?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皱眉疑惑看着他,意思是我才刚来,这也能赖我么。
他又指了下瞎子的方向,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意思是说瞎子中邪了。
我抓着他的手写了回去,问他解雨臣去哪了。
接着就听到一道急促的皮筒鼓声忽然响起,我侧过头用余光一瞟,就看到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虫落,头戴方帽,一身道士打扮,在戏台旁边打鼓。
我心里疑惑,这是跳丧鼓,是准备为死人招魂的意思。接着就看到,解雨臣从戏台后走了上来,他没有直接跟我们对视,而是踏着丧鼓的拍子,一点一点地做出在我看来有些简陋和笨拙的舞姿。
我一脸懵逼看着他,这明显不符合小花的动作习惯,他的舞姿应该是标准且完美的,那他做出这些动作就只有一个理由了,就是这个舞蹈本身就是这个样子。
他并没有戴傩面具,戏台下的火光在他脸上闪动,有一种妖冶之感。
前面黑瞎子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似乎是看呆了。
我愣了一下,朋友们,搞什么,现在是广播体操时间么?尽管我们互相熟悉彼此,但此时我真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两人忽然唱的是哪一出。
接着就看到小花的步伐开始变得沉重,突然抬头看向我这边,嘴唇轻启,用戏腔唱起了一段词。
我愣在原地,小花唱的应该是土家语,胖子专门学过几句,也给我们教过,但前面的我听不懂,只听出来有一个词是水塘的意思。我就去看闷油瓶,他的语言天分比我要高,他在我手心写了两个字。
我理解了一下,血液就凝住了,小花唱的是哭嫁词,是在婚礼上才会唱的。
我看着闷油瓶,发现他也跟我露出了一样的表情。
我咽了下口水,意思是戏台上正在同时举办两场仪式,一场是大丧,一场是大喜,两者结合,一个答案就呼之欲出了。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他的表情证明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这是一场冥婚么?
新娘由小花扮演,至于新郎,也许是丧鼓的乐点下被召回的那道亡魂。
这太诡异了,我站起来想要阻止小花继续动作,但被闷油瓶拉着坐了回去。我立即明白过来,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这也是他们救人计划的一部分。
我心中疑惑更甚,在我们的方向看不到黑瞎子的表情,但从他的坐姿来看,他已经完全陷入进去小花的这支舞中。
我开始强迫自己去思考,于是推测,如果此时的黑瞎子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不再是他本人,如果小花没有跳错,那么如此拙陋的舞姿下,让他所痴迷的,应该是另一个人。
这位将军显然是这里的第三身份,他在看台下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观赏着这段注定不会幸福的冥婚,但他同时又对新娘抱有不一样的情愫。这是一个以第三者视角讲述的故事,我和闷油瓶,是这里的第四视角,我们看到了更完整的内容。求而不得,或是病态迷恋么。
但我也相信自己的直觉,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这些虫落看起来已有年代,难道这么多年无人进来,这场戏就一直推迟到今天么。
终于小花的舞姿慢了下来,看来已经到了末尾,旁边有一个虫落走过来,端着一个青铜盘放在了黑瞎子的桌前。
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是一种叫做“腰台”的夜宵,一般傩戏演至半夜,散场或休息时,演者就会到旁边的祠堂里吃“腰台”,这是一种对演员的犒赏。胖子参加那场婚礼时也跟着吃过,据说非常油腻,桌子中间置一圆底锅,锅盖打开,里面是一层白花花的肥肉,厚厚的油脂浮在上面,没有调味和其他小菜,一坛烧酒就用来下饭,连他都只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
这时,小花停止了动作,黑瞎子端着青铜盘站起来,径直走到台下,把盘子递了出去。小花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我也站起来踮脚看过去,盘子放的是几块黑乎乎的条形物,看起来有点像粽子肉。
我们都看向小花,小花有些为难,但估计是硬着头皮,就准备伸手拿一块。结果忽然看到,黑瞎子猛地用另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端盘子的那只手,低声对小花吼道:“走!”
50.
我看向闷油瓶,低声道:“走不走?”他的注意力还在黑瞎子身上,想了想,转头对我道:“你和解雨臣先走。”
我摇头,心说不行,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能跟你分开了,谁他妈在我身边都可能突然中邪,只有你不会。
闷油瓶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估计他在思考对策,赶紧抽出大白狗腿在他眼前晃了晃,意思是我现在成长了,我很强的。他看了我一眼,走到了我前面:“别走回头路。”
我点头,跟着他绕过这些虫落朝戏台前摸了过去。
黑瞎子恢复了短暂的意识,看着小花:“刚才你那支舞跳的差点水平,我得批评你一下,出去后多花点时间练练基本功,没事少往地下跑。”接着他看向我们,咧了咧嘴:“你来了,先等等,我给你个东西。”
说着他就要把身上盔甲卸下来,被小花一把制止:“你在转移话题,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黑瞎子叹了口气,然后笑了一下,直接坐回了身后的座位,他把身上的盔甲脱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们才看到,从他脖子的位置开始,往下都蒙着一层浅灰色的皮。
我上手撕了一下,黑瞎子立马弹起来:“哎,手下留情,这马上就会成为我的皮了。”
我操,这是人皮么,我心说是怎么附在他身上的?
黑瞎子就摸着自己的脖子道:“老人皮,听过么,九十岁以上的老人,把皮活剥下来披在草人身上晒干,碾成粉末,再加一种特殊的草药,制成后弹到人身上,这个人的灵魂就会被驱使。我们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动机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我脑海中的另一道意识被暂时的困在了那段舞的回忆里。”
他顿了一下,看向小花,笑了起来,道:“很不幸运,我成了第一只被牧的羊。”
我顿时明白过来,看了看四周,问道:“但为什么要跳舞,有什么说法么。”
但结果黑瞎子只是摆了摆手,让我不要多问,我忽然感觉不对劲,眯眼看了看他们三个,心说麻痹的,我觉得他们有事情瞒着我,但时间紧迫,我没有立马追问。
“你们走吧。”黑瞎子笑着对我们道:“我留下来迎接我的宿命。”
解雨臣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眼角垂了下来,脸上的微笑不复:“你现在是解家的伙计,没有我允许,不能随便死在外面。”
黑瞎子就笑了:“何必呢,我已经走不了了,我活够了,可你们还有明天。”
他抬起头,靠在了后面的座位上,停顿了很久才道:“这没有意义,最终我不再是我,我的这里——”他指着自己太阳穴的位置,“会被另一个人的记忆所替代。”
小花忽然笑了,直接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那么就简单了,我也可以选择同样的方式。”
我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忽然心有所感,这两人是不是他妈的在跟我演,我心说至于么,有什么大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么,于是立即转头去看闷油瓶,这才发现他早就不在我旁边了。
回过头,才看到他正站在我们后面的位置,帮一只虫落脱衣服,那只虫落在他手下非常听话,乖乖地举着手任由他把衣服扒下来。
51.
我心中暗叹,能正经点么你们,我心说,两个矫情比加一个二比,这是把别人的墓当剧院和商场了,我还是回去找胖子吧,那可能也是老天给我安排的宿命。
“能不能先听我说一句。”我叹了口气:“一路过来你们也看到了,这里的东西不能以常理看待,我的意思是,解法也许就在这里,咱们应该往前走,而不是坐以待毙。”
“主墓室我们已经找到了,但是进不去。”解雨臣看了我一眼,站了起来,“你带来的那个人呢。”
我挠了挠头,“应该还在上面的墓道里。”接着把进来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于是决定先找胖子他们会合。
“往哪走?”我看向闷油瓶,他走过来递给我一件衣服,是一件红背心,是他刚从那只虫落身上扒下来的。我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心说错怪了,你是大哥,我才是二比。
就把衣服穿上,虽然颜色不太美观,但一穿上衣服我的安全感就回来了。我精神抖擞起来,闷油瓶带着我们从另一边的甬道走出去。
这时我观察整座大殿,才注意到这里的墓顶是穹隆结构,中心天井接近正方形,仔细看,藻井残高约有五米,上面是用的是叠涩六角攒尖顶式砌筑,这种六角建筑我们在福建见的比较多,是当地一种民间信仰,此外东西南北各连一条甬道。
四条路通向四间耳室,穿过耳室出去还会回到同一个地方,所以我们其实走哪条都一样。
问闷油瓶,他说我跟胖子他们穿过集市走的那条墓道是一条死路,两边连通着几条甬道,他们一定会从其中一条下来的。
我在脑海中合计了一下,大致想出来这个古墓的结构。
根据小花之前的说法,他用了重叠这个词,证实了我们之前关于水脉的推测。
水脉是活的,会移动,但这座古墓不会,这座古墓的设计绝对有高人指点,利用这整条水脉将墓隐藏在了一个根本没人会发现的地方。
整座古墓的设计其实有点类似于船葬,设计人利用了船体排水仓的方法,做了很多个我们进来时的那种墓门,每十二年水脉出现时就会跟古墓的位置重合,墓门受到水压重力开启,同时形成水力涡旋,当有水进入墓道后就会再次关闭墓门。那墓主人为什么要设计这么多开口,引水下来,难不成在里面还需要生活用水么。
整个古墓里的物件年代非常错乱,说明不是同一时期建的,很可能是后来有人改造过,水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把里面的东西泡烂,那他图什么?
古墓的排水层我们还没看到,但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底下连通的很可能是地下河,是活水,而且我还想到了一点,就是干脸之前来的很可能不是这座墓。
眼前的大殿应该就是前室,上面的甬道连接着不同耳室,小花说其他几间都有外藏椁,往前四周回廊有题凑,内附好几间小室,最后才到后室,也就是主墓,到那里他们就再也进不去了。
黄肠题凑么,我想了想,刚想说话,就看到闷油瓶忽然把耳朵贴在了甬道壁上,朝我招了下手。
我走过去,也把耳朵贴上去,就听到了几下有节奏的敲击声。
这是胖子的敲敲话,他敲得断断续续,但内容非常奇怪,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
第一句:天怎么这么黑,看来小满哥今天不用溜。
第二句:真想泡个脚啊,脚气犯了不能碰热水,真沮丧。
第三句:就是大花送的猪仔还没长大不能杀。
第四句:我准备趁他们不在偷偷去树上打个鸟窝。
什么意思?这里除了刘丧,没有人知道我们敲敲话的规律,他是在防着刘丧么。
我皱眉,就想敲回去,闷油瓶一把拉住我的手,让我把胖子的内容再重复一遍。我快速复述了一遍,解雨臣突然就道,“你把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连起来读。”
我愣了一下,很快冷汗就下来了。
这是胖子在给我们传递信息,这段话意思是:天真救我,刘丧要杀我。
52.
刘丧为什么要杀胖子?
我不清楚胖子那边的情况,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段话要传递的内容绝对不止这么简单。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然醍醐灌顶,“‘天这么黑’可能说明一点:胖子没有照明,很可能装备丢了。那么第二句,应该是他的脚或腿受了伤,行动不便,第三句的意思是,他现在对刘丧有用处,后者暂时不会杀他,最后一句,是他准备趁刘丧不注意搞偷袭,所以我们最好赶在这之前跟他会合。”
闷油瓶看着我,我就知道我的推测是对的,于是问道,“能听出他们现在的大致位置么?”
他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我们加快了速度,很快就看到一个耳室,刚要进去,小花忽然拉住我,“黑眼镜不行了。”
我们回头,就看到黑瞎子恢复了之前戏台下的那种状态,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三个人面面相觑,看了半天,最后我道,“里面有棺椁,不行先让里面的哥们腾个位置,咱把瞎子寄存在这。”
闷油瓶微微点头,小花看了我一眼,我立马闭嘴,戳了下闷油瓶,“要不你背着?”
话音刚落,我忽然看到闷油瓶身后不远的方向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立马道:“什么东西!”
闷油瓶直接就追了过去,我和小花赶紧扶着瞎子进了耳室,小花打起一根荧光棒,我一看就倒吸一口冷气,退后了几步。
里面的棺椁上面画满了我之前看到的那种红色鬼画符,再一摸兜,我就发现,那根口红不见了。
刚才闷油瓶去追的,难道是那只女鬼?
我冷汗开始下来,就把经历给小花描述了一遍,他听完皱着眉,道:“的确很邪门。”
我看着他,等了半天他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我就道,“没了?”
“没了。”小花拍了下我的肩膀,“这是你独享的乐趣,我们都体会不到。”
我受不了小花的这种冷幽默,就拿着荧光棒开始观察这间耳室,角落里堆满了几何印纹陶罐。
不会又是虫落吧,我心说,小心翼翼上前往里面照了一下,结果不是,拿起一个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发现里面全都是牙齿。我瞬间想到小花之前用来做装饰的那串牙齿,就问他从哪来的,他皱眉,说也是从这种罐子里找到的。
我正出神,闷油瓶从耳室外走了进来,扔了一个东西在我脚边。
“人皮面具?”我一下从地上弹起来,“操,哪个装神弄鬼的在背后日弄老子,给我滚出来。”
小花让我闭上嘴,说再喊一会棺材里的哥们就要出来了,我悻悻瞪他一眼,看着闷油瓶,“能确定胖子的位置了么。”
“在前面的回廊里。”闷油瓶道。
我立即就要出发,闷油瓶把我手里的荧光棒拿了过去,两指一夹直接夹断了。
四周一片漆黑。
我刚想骂娘,就听他道:“前面不止他们。”
我想起那张人皮面具,眼神就冷下来了。
接下来闷油瓶在前面走,我跟小花抬着黑瞎子跟在后面,走了一会,我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奇怪气味,低声道,“什么味道,你们闻到了么?”
前面闷油瓶停了下来,小声道:“闭气。”
我赶紧屏住呼吸,在原地等了一会,忽然听到身后的墓道壁下方传来几下敲击声:偶像,偶像你在吗?
我愣了一下,这是刘丧?
接着他又敲了一句话,黑暗中,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的第二句话说的是:别去,有陷阱。
53.
合计了一下,这里会敲敲话的人就我们四个,刚才胖子传递的信息很完整,提到了小花刚送到雨村的猪仔,这是很近发生的事情,只有我们这些人知道。
不排除刘丧被墓里的东西吓疯神经错乱的原因,那么很可能就是,胖子是在被人威胁的状态下敲出这段话的,如果他跟刘丧不在一起,那么就是也跟我一样遇到了用人皮面具的人。他希望我们能去救他,但这段话同时又是他的诀别词。在最后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可能会折在这里的时候,想到的是在雨村和我们泡脚的日子么。
我冷静下来,胖子有危险,是陷阱我们也得过去。闷油瓶跟我的想法一样,他脚步都没停过,直接继续往前走。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回廊的位置,小花说过这里的题凑内附了好几间小室,外面有石门,不知道胖子他们在里面哪一间。闷油瓶让我们在原地等一下,我刚以为他是要去确定位置,就看到他直接凌空跃起,在空中转了个身,一脚踏在了离我们最近的一道石门上。
下一秒,轰然一声巨响,整扇石门碎成了块,全都砸在地上,直到里面透出光亮,我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开门。
我跟小花毫不犹豫跟了进去,一进去就看到里面是一间偌大的耳室,胖子被人捆着倒在地上,上身被扒了干净,全身是血。
旁边生着火堆,坐了一群人,打眼一数差不多有三十多个,全都是陌生面孔,只有一张熟悉的脸,是刘丧。
我们进来的动静太大,胖子已经缓缓睁开眼,艰难地抬头看了眼我们,就笑起来,“天真,我这是下到地狱哪一层了,你怎么穿的跟福娃似的,来过来,让胖爷好好看看。”
我心中一酸,就要过去给他松绑,一边刘丧站了起来,对着我冷笑,“吴邪,别以为你穿个红裤衩就能辟邪了。”
他身后一群人站起来,朝我们围了过来。我冷笑一声,看了眼闷油瓶,“你是在质疑你偶像的品味么。”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眼闷油瓶,脸上没什么反应。我扭了下脖子,开始活动肩膀,对他笑了一下,“你的纹身掉色了。”
他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道,“我没有纹身。我劝你别做小动作,你们出不去的。”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胖子露出恍然的表情。
前面在溪边烫水蛭的时候,我们都看到刘丧身上纹着一块盗版的麒麟纹身,想来是他模仿闷油瓶的。
“人皮面具这玩意我也戴过,有个朋友做这个,手艺比你脸上这个好,要介绍给你么。”我盯着‘刘丧’,脸上露出冷笑。
闷油瓶直接无视众人,走过去把胖子扶了起来,绳子解了。旁边立马有人拿着刀朝他背后刺过去,闷油瓶还蹲在地上,一手扶着胖子,头也不带回,轻轻一偏,另一只手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腕,一把抡出去,直接来了个过肩摔。
好他妈帅的动作,我站在那里,顿时就感觉脸上有光,特骄傲地看了‘刘丧’一眼,对他道:“你是毁容了么,这么喜欢用别人的脸,还是说,我们根本就认识,你说呢,植楠同志。”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接着撕掉了脸上的面具,“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一点,我本来以为——”
“你以为在营地边我们跟刘丧吵过架,所以猜测他跟我们关系不好,想从他入手一点点离间我们么。”我打断了他的话,“有时候,关系不好的人不一定会成为敌人。”
植楠看我一眼,没说话,我继续道:“还有一点我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做一张你妹妹的人皮面具。”
他愣了一下,我把兜里的面具丢给他。他看了一眼,猛地抬起头看向四周,“这是谁的东西?”
我心说这时候你就别演了,说说你这次来的目的,你们到底来找什么,跟你来的其他人去哪了。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植楠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跟你一起来的,有一个叫干脸的人,把他交给我。”
我直接笑了出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植楠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因为他也是我们的族人。”
54.
“干脸自己似乎并不清楚。”我看着植楠,“他认为你们要杀他。”
“杀这个词就严重了,我们只是带着他一起魂归故里。”
我没说话,闷油瓶扛着胖子走过来,站到了我身边,胖子挂在他肩上,表情还有点娇羞,“对不住了天真,胖爷是真走不动道了,你这宝地先借我趴趴。”
我说这时候你就别贫了,刚才这帮孙子给你说过什么没有。胖子就道:“他想让我把你们引过来,他得找干脸,我就说这帮孙子当时在营地就应该给他捆上的。”
我道,“捆上也没用,他们又换了一批人,你没发现么。”
胖子苦笑一声,道大意了,刚才只顾着骂丧背儿了。
我知道胖子对刘丧有些偏见,其实不光他,我也不喜欢刘丧,但还是觉得以他的尿性做不出这么大胆的事。胖子就笑了,刚想说话,闷油瓶忽然带着他转过身,径直往门外走。
“几位是要去哪儿?”植楠走过来,掏出来一把枪,笑吟吟看着我们:“你还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的建议是,你最好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见证。”
我看了眼他手里的枪,心中冷笑一声,心说这玩意现在已经治不了我了,就让闷油瓶带胖子先走,我留下来殿后吧。
说这话的时候我是有几分得意在的,也是想在闷油瓶面前露一手,谁知道下一秒,他们三十多个人都站起来,同时都把家伙掏了出来。我回头,就看到闷油瓶还在往门外走,赶紧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学着胖子的话道:“哎,去哪,成年人了还是自觉点,赶紧回来站好。”
他停住脚,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我一眼,最后扛着胖子站回我旁边。
我叹口气,问植楠道:“找干脸是么,行,这活儿我接了。”
植楠脸上挂着莫名的笑,“知道你聪明,别耍小把戏,你跟他去——”他伸出手,指向了坐在地上扶着黑瞎子的解雨臣。我皱起眉,“什么意思,怕我跑了?”
“对。留下他们俩在这里,你一定会回来。”植男笑了笑:“动手我们也不吃亏,现在局面倾斜于我们,你是吴邪,不会不知道做什么选择最不吃亏。”
我暗骂一句你爷爷个龟毛棒槌,心说大意了,解雨臣的人马这次没有一起下来是我们疏忽了。但其实真要硬刚也不是不行,闷油瓶在最短时间内就能从对面搞来我们的武器。但这时小花看了我一眼,做了个暗示答应的动作,我于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小花站起来,解开了他衬衫的第一颗扣子,用一种看动物的目光打量了植楠一眼,我知道他这是开始在大脑中解构这个人的尸体,就不再插话,等他转过身,我们一起走出了耳室。
我们沿着回廊往回走,走了一会,我觉得不对劲,转头一看,解雨臣离我身后老远,我皱眉道:“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提升行动的成功概率。”他笑了一下,“跟着你两个人可能都会出事,我离你远一些,这样至少我能带着干脸回去。”
我心说你他妈有没有人性,就也转身往前走,边走边用敲敲话留下信号,一是给闷油瓶他们传递信息,二是我需要知道刘丧的位置,他很可能跟干脸他们在一起。
果然不出我所料,没一会我就听到了墓道壁下方传来声音。
是刘丧的敲敲话:偶像,偶像是你吗?
我蹲下去,在墓道壁上回复他:偶你妈的头,偶是你爷爷。
没一会刘丧的敲敲话回复过来:吴邪,你他妈还没死?
我不跟他计较,继续敲了几下:你偶像现在被人当成了人质,救不救,一句话。
对面等了一会,就在我以为刘丧不会再回复了的时候,听到了一声简短有力的敲奏:救!
我松了口气,刚要继续回复,忽然脚腕被人抓住,猛地一拉,直接躺在了地上,然后被拽着脚腕拖了出去,当下急道:“我操他妈,解雨臣救我!”
解雨臣反应极快,直接一个闪身过来,一把往我身后的地上砍了下去。我感觉脚腕上的力猛地一松,立马猛喘几口气,心有余悸地往身后的黑暗里看了一眼。
“什么东西?”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拿出手机闪光灯照了一下,接着皱起眉。
地上掉了一片非常大的鱼鳍,差不多有我小臂那么长。
55.
小花拿手机帮我照着,我把鱼鳍从地上拿起来看了一会,就道:“我刚才想过了,这座墓的排水层连的应该是地下河。”顿了一下,我继续道:“所以会不会是鱼上岸了。”
“然后长出两条腿会走路,还能拉着你在墓里跑么。”
小花呛了我一下,我没理会,继续道:“也不是不可能,美人鱼你知道吧。”
他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了我一眼,“吴邪,你这两年在雨村是怎么过的,张起灵每天晚上给你讲童话故事么?”
“三期款不想要了是吧?”我瞪他一眼,“解雨臣,你就是逻辑太好了,这种地方最好不要用过去的逻辑去思考问题。”
“那你继续,也给我讲讲你家小美人鱼的故事。”小花笑起来。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笑了一下,问道:“之前下来集市那里的时候,那两根手指你们哪来的?”
小花道:“我们下来的墓道里有张家人的尸体,刚死不久。”
“那就奇怪了。”我皱眉,“水脉十二年重叠一次,张家人赶在我们前面进去的么。”
小花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不是赶在我们前面,是他们被困在了这里十二年。”
我哑然,同时一头雾水,这座墓里到底有什么?于是立即给刘丧传递了信息,告诉他我们的位置,让他速速来找。接着我给鱼鳍拍了张照片,就起身看了看四周。
方才来的时候把光灭了,此时手机一照才发现,甬道壁上有浮雕壁画。
我们沿着壁画的顺序向前,这里的内容大同小异,跟之前小花进那个陪葬洞里在玉璧上看到的内容非常相近。
“又是周穆王,你之前说他以鼋鼍为梁,填河架桥前往西王母宫,是这里么。”我指着其中一幅壁画问小花,他点点头。
我让他把手机手电筒的光再调亮,趴在壁画前仔细去看,看着我就发现,这幅画的内容似乎并不是这样。
壁画上,周穆王乘坐着他的八骏车辇一路西行,西边尽头的天幕上,盘旋着龙骑,龙身翻转腾跃,西王母宫门户大开,西王母坐在女主人的位置,身边男宾的位置是空的,应该是在等待周穆王大驾光临。而在壁画最下方,画的是周穆王从西王母宫参加完宴会,以鼋鼍为坐骑一路东征,去寻找三座缥缈的海上仙山。
“我知道了。”我忽然脑子转过弯来,同时出了一身冷汗,“我们以往的思维模式是天圆地方,你之前看到的玉璧是圆形,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玉璧左侧对应的就是正西方向,以为是周穆王坐着巨鼋去西王母宫,但其实不是,玉璧的左右两端分别是两个故事。正确的顺序是西在右,东在左,他先去了西王母宫,之后一路向东去找这三座仙山,他可能没有找到海上仙山,但他找到了这里。”
我顿了一下,指着壁画上一处位置,看向小花,“你来看,这里的地形,眼熟么?”
小花愣了一下,旋即很快反应过来,“江西,九江。”
我点头,壁画上的地形虽然时间久远,但小花当时给我们看过地图,鄱阳湖的形状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吸了口凉气,脑中快速回放我们曾经在鲁王宫里的经历。
周穆王为了长生,布局了一个长达千年的阴谋,难道他还留了个后手么?
我跟小花对视一眼,同时感觉到不可思议。
小花道:“应该不会是他,前面的壁画跟玉璧上一样,也有他服下尸蟞丹的场景,难道他一直留在这里忏悔自己前世么?”
我镇定了一下,一个对长生有执念的人应该是不会有这种觉悟的。
我和小花都陷入了沉默,他关掉了手机电筒,接着我就看到,他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一双眼睛,非常的亮。
我心中涌起一股特别不详的感觉,拽了下小花的袖子,就想拉着他跑。
那双眼睛忽然眨了一下,我隐约看到一个黑影的轮廓,似乎是人,他用手在地板上敲了几下:吴邪,是我。
我松了口气,刚想骂娘,刘丧又以非常快的速度急切在地板上敲了几下,意思是:别动,看你后面。
我缓缓转头,就看到在我身后不远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黑影,它蹲在后面的壁龛下,眼睛瞪得异常的大,正在偷偷看着我。
56.
“火。”我立马朝小花勾手,他递给我一个打火机。我接过来琢磨了一下,要不要做什么防范,想了想就对刘丧招手,结果这狗死活不愿意过来。
我看向小花,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从我手上拿走打火机。我们俩一前一后朝壁龛的位置走了过去,他打起火苗,我一看,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这是一个似人非人的生物,它光着身子,皮肤呈浅蓝色,眼珠非常的大,额头凸起,脑袋上秃了没有毛发,同时我还看到,它背上脊骨的位置,延伸出一道非常大的鱼鳍,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我了然,原来刚才那玩意是它身上的,看起来它身上有两个鳍,被小花砍掉了一个。蹲在这里是准备报复我们么。
观察了一会,发现它没有攻击我们的意思,我跟小花对视一眼,试探性地朝它伸出了手。
它依旧蹲在地上,大眼睛看着我,此时我跟它的距离已经非常近,我蹲在它面前,它忽然也学着我的样子伸出手,就看到他的食指跟中指很长。
我愣了一下,小花拍了下我的肩膀,“吴邪,让你说中了。”他指着眼前的小蓝人对我道:“喏,张家的美人鱼。”
我说滚,不一定就是张家人,谁规定手长脚长几把长就得是他们,还什么好事都让张家包圆了。
刘丧走过来,站在离我们有点距离的位置,小声对我道:“它好像在等你。”
我立马往后挪了几步,内心有些忐忑。
刚才它就差点把我拖走,被砍掉了鱼鳍居然也不生气,又换了个策略继续蹲在这,我心说,难不成小蓝人真是有话要对我们说么。
我咳嗽一声,强装镇定,指了指刘丧的方向,“如果你是张家的,那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后面这个才是你们族长的亲粉丝,代管一些传话任务,你去找他说吧。”
刘丧在我身后怒骂,“吴邪!你以后生孩子没屁眼!”
我说那太好了,就要站起来,忽然感觉手上一凉,回头就看到小蓝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也跟着我站了起来,这时我注意到它膝盖以下的部分几乎已经长在了一起,跟干脸的腿有点像。
我深吸一口气,死死抓住小花的衣服。
小蓝人拉着我就朝黑暗中跑,我回头就对刘丧道:“你妈的别发呆了,赶紧跟上,先救我才能救你偶像。”
一路汗毛直立,被拉着跑出去了几十米,就看到它在墙壁某个地方按了一下,应该是一个机关,接着前方的墓道缓缓开始移动,一间墓室出现在眼前。小蓝人拽着我,我拽着小花,刘丧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三个人小心地走了进去。
墓室不大,中间是一口泉眼,里面一层很薄的水,小蓝人一进墓室就松开了我,然后朝着正前方的墙壁走去。
我们跟着它走了过去,抬眼一看,墙壁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我看了眼小蓝人,它也盯着这面墙,眼神中透着一丝黯淡的光采。
接着我按照惯例拿出手机拍照留存,然后开始对墙上的内容进行初步解读。
看了一眼我就明白,小蓝人的确是张家人。前面的内容很枯燥,是张家的族规,再往下看,一直到最后一行时才出现了正文的内容,我叹了口气。
最后一句写着:若无缘起,苦不成故,能灭之道,亲办自果。
没有落款人的名字,但旁边有一个符号,我一下就认出这是张家本家的一个叫丹青宗的分支,闷油瓶的师父就属于这一分支。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看着小蓝人,总觉得他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等了很久,他只是把目光从墙上挪开,然后把手伸给了我。
“他已经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了。”小花在我耳边道:“他在等待你给他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把他的手指带给他的族长么?我苦笑,虽然我一直在研究张家人,但时间越久,对张家人的心理抗拒就越深,虽然我过去对张家人没什么好感,但我对于人这个物种本身,没什么大的偏见。小蓝人不知道是被什么变成了这样,但他明显还留有人的意识,族长在哪里,至少他能有一个归宿。
我按下了他的手,对他摇摇头,“跟我们走,我带你去见你的族长。”
57.
刘丧一听不乐意,指着我就骂,“吴邪你疯了!你怎么什么东西都随随便便往身上带。”
我说是啊,老子还有个副业是捡垃圾,不然也不会把你留下来。
“清静。”解解雨臣站在我俩中间,看了我俩一人一眼,对刘丧道:“干脸他们在哪?”
刘丧摇摇头,“不知道,我跟他们走散了。”
接着他告诉我们,当时我们在上面的墓道那会,所有人突然都像被鬼祟附了身,当时除了我没事,其实他也保持着清醒,他看着我转身就跑,本来想跟我一起,但我在队伍最前他在最后,中间隔着胖子他们,他过不去,只能假装被附身,跟着他们混了一路,最后找时机从另一条甬道下去,一直躲在一间耳室里,再后来听到胖子的敲敲话,觉得不对劲,所以才出声提醒我们。
我心说胖子说的果然没错,这狗又怂又鸡贼,待在这种地方想死都难,就道:“能听到干脸他们的大致方向么。”
刘丧摇头,“前面还能听到,但刚才开始,他们的声音突然没了。”
“没了的意思是——”
我看着他,忽然浑身一凉,就听他道:“凭空消失了。”
我看向小花,想等他拿主意做决定,果然小花话锋一转,“那就不找了,我们先回去。”
“行吧,回去家人团聚,死也死在一起。”我推着小花往前走,同时对刘丧做出一个吓唬他的表情:“把你偶像的族人领好,这小蓝人可是他师父的徒弟。”
刘丧脑子没转过弯,就很激动,看着我,“真的么?偶像他师父,谁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我把小蓝人塞到刘丧手里,“牵好了,少一个鱼鳍,一会你偶像拿你下酒。”
刘丧很快反应过来,追上来骂我,“操,他妈的,左边这个鳍是你砍的吧!”
“不是我,是解雨臣。”我绕过他俩大步往前走,很快再次回到那间耳室,刚一进去,就愣住了。这才走了多久,居然里面就发生了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胖子正骑在植楠身上,闷油瓶和黑瞎子坐在篝火不远处,植楠手下的人全都抱着头排成一排蹲在角落里。
胖子看到我进来,非常高兴,“天真小福娃,快来,胖爷给你做了个摇摇马。”
我一头雾水走进去,“发生什么了?”
“丛林生存法则第一条,怎么说来着?”胖子眯起眼睛看我,“适者生存,强者为大,擒贼先擒王——”
我看了眼闷油瓶,发现他腰间位置别了一把抢,一下就明白过来,于是蹲下去看着植楠,“不好意思,出去转了一圈,人没找到,不过现在你也用不到了。”
他咬牙切齿瞪着我,我用手帮他把嘴合上,站起来走向闷油瓶,“给你带了个人。”
就让刘丧把小蓝人拉进来,我把手机里拍的照片给他看了一眼,闷油瓶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小蓝人面前。小蓝人看着他,忽然变得异常激动,手舞足蹈起来。
“天真,这什么东西,阿凡达么?”胖子在一旁悄声问我,我说这是张家人,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我去。”胖子立即就道:“难怪了难怪了,见到小哥激动的说不出话,这是准备跳舞了,你说小哥能答应跟他来一段交际舞么。”
我让胖子闭嘴,条件反射看向闷油瓶,就看到他拿着我的手机对着那张图发呆,然后微微点头,似乎听懂了小蓝人的表达,过一会他抬起头,对我们道:“我要离开一下。”
小蓝人跟着他一起走出了耳室。
“快去快回~”胖子在背后招手,“害羞了这是,跳舞还得背着咱们。”
“没那么简单。”我把在墓道壁画和密室里看到的东西都给胖子描述了一遍,听完他沉默了一会,突然道:“你觉不觉得,这里面有第三条线——”
胖子非常敏锐,我相信他的直觉没错,因为我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潜意识发现了,脑子却发现不了。
“说说你的想法。”
“要胖爷说的话,我觉得现在这墓里,还有第三队人。”
胖子的直觉非常敏锐,说完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会,我摇了摇头,示意有话也别在这里聊开,就坐在原地干等,等了很久也不见闷油瓶回来,我有点心急,站起来往外看了看,说道:“什么情况?”
结果话音刚落,忽然闷油瓶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声音有点急促:“主墓室的门开了,快走。”我跟胖子对视一眼,操,居然他之前的说法猜中了,真的有第三队人藏在这里么?于是赶紧收拾行李,我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小蓝人的踪迹,就走过去对闷油瓶道:“刚才你去哪了,小蓝人呢?”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直接转身就要去扛胖子。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下一刻就愣住了。
闷油瓶在发抖。
我看着他,咽了下口水。
刚才他看到什么了,居然会紧张成这个样子。
58.
我看着他,疑问道:“小哥,怎么了?”
闷油瓶转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很淡定:“无事发生。”
我心沉了一下,知道他这是要隐瞒到底了,他不想告诉我们的事,基本没可能从他口中知晓,目前看来他虽然紧张,但既然不愿意跟我们共享信息,就说明他尚且还能掌控全局。
我招呼刘丧过来,低声道:“一会把你偶像看紧。”
刘丧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对我道:“他的心跳声很快。”
我几乎从未见过闷油瓶像现在这个样子,尤其这两年,我们在雨村都很放松了,越想我就越想知道,刚才他跟小蓝人出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于是一路无话,所有人跟着他出了耳室,就来到了小花说的后室的位置。
眼前出现了两扇巨大的石门,已经打开了一道缝,石门上都是龙纹浮雕,给人一种肃穆之感。
但这时我再去看闷油瓶,发现他的眼神依旧很淡然,没有任何恐惧和其他情绪在里面,难道是我想多了么,我心说,人在极限运动后也会产生肌肉痉挛和小幅度的震颤,这点我清楚,每次我们躺一起时候,他胸前的肌肉也是会微微跳动的。
但他向来控制的很好,而且也绝不会到连手臂上的肌肉都无法控制的地步,那么刚才他经历的很可能就是一场恶战,小蓝人也折进去了,或者很可能是小蓝人本身就在伪装,但被我误当成了张家人。
越想我的呼吸就急促起来,脑海中不由还原出闷油瓶从地上跃起双膝卡在小蓝人肩上的画面。我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闷油瓶也在目不转睛盯着我看。他大概猜出了我的脑补,走到我身边,捏了捏我的肩膀,将我从出神状态拔除回来,道:“不要多想。”
我点头,同时陷入沉默,心说你不告诉我,我能不多想么,这么多年跟在你屁股后面,老子可太敏感了,现在我不怕死不怕别的,就怕你突然闷声不响又离开了。
闷油瓶没有再看我,他已经走到了主墓石门前,推开了沉重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所有人一一跟上,我走在最后,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没入大门,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当年在云顶天宫他走进青铜门的场景。
我使劲揉了揉脸,心中暗骂一句没出息,是这两年过得太舒服么,看来人还是得吃点苦头,不然就总会在最快乐的时候回忆起痛苦的事情。
“天真,赶紧进来。”胖子在叫我了,我呼了口气,跟了进去。
进门的墙壁两侧各有一处壁龛,都放着一盏青铜灯,小花直接走过去拿打火机点亮。
我适应了一下光线,然后就看到微弱的火光下,浮沉涌动的空气里出现了一座大殿。
数十尊青铜烛台耸立在远处,昏暗灯光下,四面墙上的浮雕被照亮,大殿四方拔地而起四根石刻柱廊,正前方的位置停着一口棺椁。
这作为主墓室而言已经非常奢侈了,同时我一眼就能看出,这座墓的时间至少在西汉之后,因为墓顶用的是抹角叠涩的建造方式,是当时从小亚细亚那边传来的一种外来石构技术。墓顶嵌套了两层,看得出后面被改建过,原始留下的是一个石刻的天井,以压角的方式依次将四块三角形石头组合叠套数层,下面重新覆盖了一层木构藻井,上面有彩绘,颜色并没有褪去,暗红色基底,两端绘有日、月图案,能看出工艺不算繁复,但再一看就发现,藻井中心是镂空的。
我踮脚看了眼,不确定道:“一般来说天井除了装饰还有四个用途,一个是烟道,一个是用来采光,再就是相当于梯子,算一个出入通道,最后就是用来蓄积水源。”
“烟道吧。”胖子走过来看了一眼,用脚跺了下地面,“这儿又没看到蓄水池。”
我点头,几个人朝四周散开,开始各自观察。
我刚拿出手机打开光,这时候就听到闷油瓶在叫我。回过头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上到了大殿前方两根柱子中间的枋木上,双脚勾着倒吊在上面,像蝙蝠一样以一种颠倒的姿势跟我对视:“吴邪,来看这里的阑额。”
59.
阑额是宋朝的叫法,到清朝那会就改叫额枋了,闷油瓶有时候会突然冒出一些比较古老的称呼,这我也比较习惯了。
额枋上有图案其实不稀奇,因为这是一般用于连接的水平构件,需要跟整个墓室的设计吻合,但能让闷油瓶注意到的,我觉得那上面肯定是有点东西。
我此时已经站到闷油瓶正下方,他双脚还勾在上面,整个人上半身完全依靠着核心力量撑着悬在空中,正在聚精会神盯着他刚才说的位置。不由感到头疼,就对他道:“我怎么上去?”
闷油瓶低头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似乎是忘记了这么高的位置我根本上不去,胖子就走过来帮我:“来,天真,踩着胖爷肩膀,我把你驮上去。”
我也不矫情,立即就踩着胖子的肩膀,结果等他完全站起来后,还是离闷油瓶有些距离。
闷油瓶想了想,对我伸出一只手。
我愣了一下,这是准备单手提着我吊在空中么,就缩了缩脖子,心说我对你有信心,但对这个墓没信心,别一会塌了给我俩都埋进去。他看我不动作,又往下来了一点,二话不说直接一把揽住我的腰,把我抱了上去。
“我操我操你要死。”我心中大骂,整个人动都不敢动的悬在空中,唯一的支撑就是腰间闷油瓶的手,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他一手扶着上面的枋木,保持着双脚倒勾的姿势,就转头继续去看上面的内容。
我平静了一下,也探过头,“再往上点。”
他回头看我一眼,抱着我的手猛然发力,像拔萝卜一样把我又举高了一些。
“可以了可以了。”我赶紧拍他的手,生怕他用力过猛给我甩到墓顶直接头卡在上面。
于是视线投向他说的阑额位置,上面是一幅彩绘,颜色已经褪去,我一下就想到刚才我的推测,对闷油瓶道:“这个墓后来被改建过的,刚才藻井上面,还有这里,应该被遗漏掉了。”
他点头,显然跟我想法一致。
我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去看阑额上的内容。
这上面画着四幅乍一看毫无关联的图。
由于年代久远,上面的图案肉眼几乎很难看清,我用手机电筒照着,一点点仔细去看。
第一幅似乎是备宴对饮图,只能看出上百个不同服饰的人簇拥在一起,都举着酒杯。第二幅还是这些人,但场景已然换了,他们端着酒杯,围在一张床榻前,床上侧卧着一个人。第三幅是一对夫妻,皆立于云端,男子的脚非常宽大,有点像鱼的蹼,女子梳着高髻,看不清脸,两人都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双手合于前胸。第四幅还是这对夫妻,立于云端看着下方的一片海,海边站满着一种奇怪的生物,脚下也似蹼状物,看起来就像一个男人,腰间的皮肤非常松弛,像裙子一样挂在身上。
尽管看不懂,我还是先用手机拍了下来,就让闷油瓶把我放下去,他略略回头,没有理我,手上力度又紧了一些,把我提着往前带了带。
原来在这四幅画后还有一幅,这幅图保存的比较完整,依然是这对夫妻立于祥云之上,只不过都背过身子,正在朝云端深处走去,两侧天际站满了头戴莲花冠、手执莲枝的道士以及击钵执螺、做奏乐状的僧人,下方那些身着不同服饰的人全都跪伏在地。
“应该是亡者升天图,以前人们对于死后的世界还是有很多美好向往的。”我推测道。
闷油瓶转头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道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漏看了?
他盯着最后一幅图上女子的背影,“这个人,是西王母。”
我心里啊了一声,西王母?于是立即再去看,就发现她的脚隐在祥云下的位置,隐约能看到一条蛇尾。
闷油瓶还在盯着那幅画,我忽然发现他的表情变了,目光中多了一种我无法描述的东西。
“小哥?”
“天真!快下来!”胖子的叫声突然响起,他正站在我们正下方,单腿不停往上蹦跶,“这里好像有道暗门!”
60.
“我们下去。”我拍了下闷油瓶的手,示意他把我放下去。
我脑海中的完美设想是他能像起吊机一样拉着我的胳膊慢慢给我放下去,胖子在下面接应。实际上他只是往下方看了一眼,然后对我说了一句调整重心,手就一松,我直接以一个自由落体的方式砸向下面的棺椁。
幸好我反应极快,早就有预感,瞬间调整好以一个青蛙趴的姿势落在了棺盖上。
我默默朝上面比了一个中指,余光看到闷油瓶抓着枋木轻轻一荡就跳了下来,然后朝我走过来。
我转过头,没去看他,翻身躺了下来,接着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非常浓烈,散发着一股异香,立即坐起来招呼解雨臣过来,“熟悉么?咱们之前在回廊里闻到过。”
小花走过来闻了一下,对我道:“味道好像是从你身上散发的,上次你们来北京从我家搜刮的那瓶香水还没用完么,都变质了。”
“你他妈别碰瓷。”我转头叫胖子,“你来闻闻,真是我身上的味儿么?”
胖子连走都没走近就点头肯定,“绝对是,你丫可真行,一把年纪了下个墓还学会喷香水了。”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有话要说,但没有理他,又低头闻了一下,这次气味更加浓烈,好像味道就来自于我屁股下面。
我换成狗撒尿的姿势,头朝下,想去看看是不是裤子后面沾了什么东西,余光就瞥到棺椁盖边缘似乎有一道缝隙,于是立马凑过去,顿时被呛的说不出来话。
闷油瓶走过来伸手帮我顺了下气,我回头看他,忙道:“棺椁盖是开的,味道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胖子立马趴过来闻了一下,也被刺鼻的气味冲的开始咳嗽,“擦,胖爷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的建议是天真你赶紧从棺盖上下来,其次咱最好躲得远远的,能不开棺就不开。”
我白眼看胖子,但很听话,就从棺椁上跳了下来,小花捂着鼻子在旁边拿手机照明,从缝隙里往进看,对我们道:“这里面的人,我们好像认识。”
他话音刚落,我顿时感觉左右胳膊上多出两个力道的钳制,一看,刘丧和胖子一左一右拽着我的胳膊。
胖子眼神决绝看着我,“天真,收起你的被动技能。”刘丧眼泪都给逼出来了,大概是终于承认我一家之主的地位,红着眼死命对我摇头:“吴邪,不能开。”
我拿掉刘丧的手,笑着看他,“我不开。”他明显松了口气,我继续道:“那你去?”
刘丧立马走到了闷油瓶后面,闷油瓶走过来帮着我一起把最外层的棺椁盖挪开。
盖子非常重,要知道有些大墓里的封椁重达千吨都有,眼前这个棺椁算一般大小,但我估计也得有几百斤重量,一般成年男性是根本顶不开的,只是我受过专门训练,直接歪着头肩膀顶住盖子,一个腰马合一,暗道一声“起”。结果一个猛冲过头没找到着力点,我肩上一空,差点一头扎进棺椁里,再一抬头就看到,闷油瓶已经双手推开了棺盖。
尼玛,玩我呢。
我白眼看他,他看了下我腰的位置,我咳嗽了一声,不再说话。
于是就去看棺椁里的东西,棺材还在里面封着,但棺材盖上躺着一具尸体,穿着一身唐装,死状非常凄惨,眼睛和嘴巴全部大张,显然死前经历过极端恐怖的事情。
我跟胖子面面相觑,像傻子一样站在原地,良久,胖子走过来替干脸把眼睛合上,道:“也算解脱了。”
我沉默,这一次下墓非常仓促,我们掌握的信息量可以说几乎为零,这让我感觉非常不好,这一切的开始就是干脸带来的,现在他莫名其妙死在这里,前面所有的一切就都断了。
不过此时我已经可以开始慢慢推理了。因为这一趟行程中,我看到了第一个不合理的地方。
干脸是布局者,他死的突然,那么就说明有人后来者居上,让他死在这里,要么是为了接续他发现的东西,要么是为了让一切止步于此。
我下意识看了闷油瓶一眼,他的表情非常冷静,脸上挂着一种漠然,跟我们几个格格不入。那一下我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立即走上前把干脸的尸体翻了过来。
接着就看到,他脖颈侧方动脉的位置有两个血洞,是人的手指留下的伤口,而且是一击致命。
胖子也看到了,他踯躅了一下,我直接问出口,“小哥,这是怎么回事?”
闷油瓶嘴唇动了一下,眼神忽然死死盯着我们后面,瞬间冲过来拉着我和胖子就往后猛退,同时一脚踹在刘丧身上,把他踢到了石门的方向。
那一瞬间我从余光里看到,干脸身下的棺材里,爬出来一个庞然大物。
61.
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胖子缓冲了一下就问我,“怎么了?”
我摇头,这里光线非常暗,此时我们已经退到了石门边,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形轮廓,体型非常巨大。
小花关掉了手机灯光,让我们别发声,他要去把瞎子拖过来。我点头,就想跟他一起,突然刘丧跑过来告诉我们一个不好的消息:“门从外面关上了,打不开。”
“操,肯定是植楠那孙子干的。”胖子怒骂,同时拿出家伙来,“要不要弄它?”
“先观察。”我借着门口两侧的暗光,看向闷油瓶,他矮身蹲在我们最前面,听到刘丧的话后转头命令我们:“找其他出口。”
我心里横亘着一堆问题想要问他,但现在的确不是时候,就问胖子,“你刚说的暗门在哪?”
“不知道,我也只是推测,你过来看这里的壁画。”胖子起身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我余光一瞟,就看到棺材里的东西猛地一跳,直接跳到了一根枋木上。
闷油瓶速度非常快,直接冲了出去,两脚蹬着柱子也上了枋木,我看着他上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们快点找暗门。
胖子直接打开闪光灯就大喊:“抓紧时间,看壁画!”
我立即把视线转向墙壁上,同时余光忍不住去看闷油瓶的方向,这一看直接给我吓愣在原地,那个庞然大物是一个‘人’,此时一蹲下来就能看出,‘它’的身体像没有骨头一样,瘫软成一滩,而且脚非常的大,几乎是像吸盘一样倒吸在上面。
我还想看,但被胖子打了下脑袋,“小哥用不着你操心,咱得赶紧。”
我定下心神,去看胖子说的壁画。
顺着手机灯光看去,第一面墙上壁画很模糊,是一幅车马行图,左行轺车一乘,从骑数名,皆举箭执弓,最后跟着一乘黑盖安车,大红色车厢,御者穿着红缘白衣,内端坐着一位穿着朱红袍服的中年人:只能看出脸很长,同时额头和眼睛的位置十分凸出,队伍最后跟着成百上千个穿着不同服饰的人.第二面墙到第四面墙的内容似乎连贯起来,前面的轺车和从骑都没了,只留下最后穿着服饰各异的人,脖子上都只剩下黑乎乎的头骨,中间抬着一口棺材。
我道:“这是虫落?”
胖子点头,“你再看看,看他们的行进方向。”
我按照胖子的话继续去看,就发现北壁这面墙上的虫落行进方向全都是统一面向墓外,而南壁虫落的前进方向却都面向墓内。
我也拿出手机,开始光线到处滑动,看了一会就道:“如果按照行进方向来看,它们似乎是在这间墓室里循环。”
按照年代来看,这里的壁画似乎只有第一幅后来没有被更换过,那么后来的人留下这些画在这里,应该不单是为了讲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现在的主要问题有两个。
其一,这个墓的原主人是谁,他和西王母之间有什么关系?
其二,如果这里的壁画是为了记录一场仪式,那它并不符合仪式完整性的要求,尤其放在整个墓室空间中来看,每幅壁画的行进方向都有着明显的接续性,这样来看,他们的行进似乎并不在这间墓室里终止,而是会按照行进的方向进入一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我看向最后一幅图的行进方向,是自上往下走的,胖子可能猜得没错,于是问他,“你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有暗门?”
“你看这里。”胖子指着壁画上的一只虫落,“它的脚尖跟头的位置是相反的,我觉得这么大的工程,不应该会在这种小细节上出错,再看就发现每一幅壁画上都有一个的脚跟头是反着的。”
我们顺着胖子的指引一一看去,发现果真如此,刘丧就道:“但这说明不了什么,他们还是在这里死循环。”
小花突然道,“莫比乌斯环。”
“bingo——”我看了眼小花,心说还是聪明人聊着舒服,继续道:“莫比乌斯环,也可以理解成一种无尽的循环,无论你从哪里出发,走多久之后,都会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停在原地。”刘丧皱眉,疑惑看着我,“意思是我们会永远困在这里?”
我走到胖子说的那几个顺序出错的虫落前,伸手摸了一下,发现只有这几处壁画的位置手感很潮湿,忽然恍然大悟,对刘丧摇了下头,笑道:“不,这只是一种障眼法,我已经想到找暗门的方法了。”
62.
我走到大殿正中央天井的位置,把手机的光对准头顶正上方,问道:“还记得么,刚进来时我们把这里当成了烟道,因为并没有看到蓄水池,但其实这里的天井就是用来储水的,而蓄水池就在我们的下方——只不过是地底更深的位置。”
我把光挪了一下:“这几处壁画的后面做了一个双层夹层,里面的一层,被凿成了引水管道,直接将水引到下面,而外面这层是一个重力机关。”
刘丧问我,“重力机关?怎么开启?”
我看了他一眼,笑道,“用水,没水用尿也行。” 刘丧愣了一下,打开包看了一眼,面色有些犯难,对我道:“我就一瓶水了。”
“那就脱裤子吧。”我道,“一共三面墙,你不尿,总不能指望你偶像尿吧?”
刘丧抬头看了眼上面,闷油瓶还在跟那东西对峙,但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拉的非常远,看起来就像调换了身份,闷油瓶成了狩猎者,而棺材里那个东西成了猎物。
我心底松了口气,心说什么东西胆子这么小,鼻子里已经传来一股尿骚味,回头就看到胖子已经脱了裤子,边放水身子还打了个哆嗦。
这家伙刚才在外面就跟我说他憋不住了,这里环境逼仄,味道一下子就散开,估计憋了老大一泡,连他自己似乎都没想到味这么冲,尿完走过来,手在刘丧身上一擦,“到你了,赶紧的,你负责那面墙。”
刘丧打掉他的手,回头怒视着我,“凭什么你不参与?”
我说你哪只眼睛见我不参与了,这上面蹲着一尊佛,下面还站个财神爷,我能不参与么。
刘丧就笑了,“我听人说起过,你欠了一屁股债,要是钱不够可以跟我说,看在偶像的面子上我可以考虑借给你一点。”
“滚犊子吧,让你脱裤子没让你放屁。”我白他一眼,直接走向第三面墙,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发现闷油瓶正单膝跪在枋木上,往下看我。
我头皮一紧,心说这也要监工么,再一看就发现不对,闷油瓶没有在看我,而是看着我身后。视线挪了一下,就发现刚才跟他对峙的那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上面了。几乎是同时,我就听到一声轻声的叫唤,胖子压低声音在我身侧不远处,低声道:“天真,别回头,小心你后面。”
我直接头皮一麻,求救似的看向闷油瓶,他接收到我的目光,但没有作出反应,而是给我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站着别动。
我很想知道此时身后是什么场景,因为胖子已经绕到了我面前,对我做出一个惊恐的表情,但我本能选择相信闷油瓶的决定,他应该发现了什么,还需要继续观察。
于是我停住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游客,心里默念:我是来旅游的我是来旅游的。但注意力只集中了一会,就感觉到不对劲,肩膀上忽然多了一道力。
我抬头一看,头顶闷油瓶刚在的位置,蹲着棺材里那个东西。
再一回头,就看到干脸惨白的脸色,眼睛凸出,紧紧贴在我面前。
我“啊”了一声,一把推开他,跟胖子我俩立马往棺椁方向跑,就看到闷油瓶闭着眼睛躺在里面,浑身泡满棺液。
“我操,小哥什么时候躺这的!”胖子大叫一声,立马双手去拉,但下一秒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骂道,“怎么这么沉?”
我跟他对视一眼,也伸出手去拉闷油瓶,结果我俩同时坐在了地上。
我看了一下,发现棺材里的棺液似乎正在往上冒,于是道:“是虹吸!暗门可能在棺材底下。”
“天真,你赶紧去尿!”胖子扶着棺材沿大喘气,“再晚一会小哥得被泡浮囊了。”
我道你他妈别乌鸦嘴,现在老子想尿也没存货了,于是立马掏出瓶子,装满棺液就往最后一幅壁画上泼。
来回不知道泼了几趟,忽然听到咯噔一声,壁画下响起机关排列的声音,立即回头去看棺材里,发现棺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接着下面一空,出现一个暗道,闷油瓶“咚”一下直接掉了下去。
“小哥!”
我跟胖子异口同声大叫,同时回头就招呼刘丧他们,“赶紧跳!”
结果我一只脚已经搭在了棺材边,刚要起跳,忽然感觉衣领被人用力一扯,回过头就看到小花和刘丧一人举着一盏青铜灯,闷油瓶站在棺材边,两只手提着我跟胖子。
63.
“你怎么在这?”我看了闷油瓶一眼,赶紧又去看棺材里,就发现棺材底下的暗门没了,此时躺在里面的人居然是干脸。
我心说卧槽,再看看自己,发现半条腿已经泡进了棺液里,胖子更惨,一半身子跟干脸挤在一起,我俩对视一眼,都感到心有余悸。胖子扒着棺材沿爬出来,回头对我道:“咱俩怎么中招的?”
我想了想,就道:“可能是刚才在棺材里闻到的那种气味。”
胖子一脸不服,指着解雨臣道,“凭啥阿花没事?”
小花笑了一下,递给我们一人一张纸:“化学老师没教过你,闻试管时要用手扇,不能用鼻子猛吸么。”
胖子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胖爷是实干家,不搞你们这些理论派的东西。”
我拉着闷油瓶的手从棺材里翻出来,他立马把棺盖重新合上,那种浓烈的味道顿时被隔绝在里面。
看了一眼,腿上沾满了黏稠的液体,散发着奇怪的香味,我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恶心,闷油瓶递给我和胖子一人一块解毒膏,是他在雨村时自己捣鼓出来的,跟阿胶口感比较像,能解尸毒。
胖子的反应比我好一些,他的衣服和裤子都穿不成了,索性扒了干净,就地坐下,一边大喘气一边问,“刚才那东西去哪了?”
刘丧指了指第一幅壁画的方向,我就看到壁画后出现了一道暗门,里面黑漆漆一片。我咳嗽一下,想要站起来,“暗门出现了,咱们也下去。”
刚站起来脑袋里就产生新的眩晕之感,眼前猛地一黑,闷油瓶立马扶着我重新坐下,我靠在棺材上缓了一会,肺部和心脏的位置都传来不太好的感觉,尤其是泡过棺液的那条腿,有一种被万千虫子爬过噬咬的感觉。
我回头去看胖子,被吓了一跳,“你怎么突然变胖了一圈?”
“有么,没有啊。”胖子捏了下自己的肚子,“不多不少,三层刚刚好。” 我摇头,“不对,不是胖,是变肿了。”
胖子被棺液泡过的那半边身子明显看起来肿了一圈,像馒头发起来的样子,再一看,发现我的腿也一样。
小花想了想,认真道:“难道你们过敏了吗?”
我被他的说法冲击到了,心说这么邪门的地方你突然给我整一个这么科学的词,是不是太对不起葬在这里的前辈了。
闷油瓶抓着我的腿看了一会,说道:“是一种叫做荼芜的香。”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香,要说禁婆香我还有点熟悉,荼芜是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胖子一听闷油瓶有说法,立马哎哟叫唤起来,说自己马上要变成禁婆了,越叫我心里就越没底,赶紧拍闷油瓶的肩膀,“小哥,快,救救文盲。”
闷油瓶用最快的速度给我们做了简单的解释:“荼芜香来自波斯,据说浸入土地,土石就会泛着香味,朽木枯草会重新生长,焚熏尸骨,尸体就会重新长出肌肉。”
我看着胖子,胖子看着我,胖子说我的腿已经肿的跟棒槌一样粗了,要把我送去少林寺练金刚腿,我道你的脸跟猪头看起来也没有区别,再长一长过年就能下酒了,今年咱们能过个肥年。
闷油瓶的表情也非常疑惑,他让我们暂时移开,然后自己重新回到棺材旁,直接顶起棺盖,把手伸进了棺液里。
我心说我勒个大草,这可是吃饭的家伙,二话不说就要冲过去制止他,结果胖子直接把我扑倒压在了地上,“我操我操,天真我怎么站不稳了。”
“废话,你他妈半边身子肿成巨人观了,重心肯定偏移。”我使劲推开胖子,一下我俩都躺在了地上,就看到闷油瓶的脸出现在我们正上方,对我们道:“棺液里有张家人的血。”
我艰难地站起身子,大脑快速捋了一下。也就是说,这种叫做荼芜的香是从波斯那边传来的,但被人用张家人的血混合,做出了一种新的香,闻到后会产生致幻效果,浸泡后还可能会变异。
“你还漏了一点。”胖子道:“新产品线的品控明显不行,上面没写活人使用说明。”
“干点实际的。”我站起来走向棺材,准备看看里面有没有图案,闷油瓶站在旁边想了一会,用我的水杯盛了一瓶棺液,又拿出一块解毒膏,一同递给小花。
小花一脸莫名其妙。
闷油瓶指着瞎子道:“老人皮,荼芜香,是一套。”
我停住脚,诧异地回过头,我没听错吧,闷油瓶刚才唱rap了?
胖子在远处看着我,用唇语道:要要切克闹,老人皮荼芜香来一套。
64.
小花和刘丧把黑瞎子衣服脱掉,闷油瓶把瓶子递给小花,示意他把棺液涂在瞎子身上。小花照做,接着闷油瓶直接掰开瞎子的嘴,把解毒膏塞了进去,对小花道:“等外面这层皮开始脱落就立即撕掉。”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心说我俩怎么办,难道只能截肢了么,我砍一条小腿还可以,胖子得从中间劈成两半,有丝分裂么?那以后就有两个胖子了,一个叫王月,一个叫王半,逢年过节才能拼凑在一起,立座碑上面就写:月半小爷,去~
我笑着看向胖子,“这回值了,下趟墓你连谥号都混到了。”
胖子大骂让我滚蛋,有屁对着棺材去放。我不跟他计较,捂住口鼻,打开手机去照棺材内壁,果然不出我所料,棺壁上有一幅画,一半泡在了棺液里,只能看清上半部分的内容。
结合我自己的想象,我大致推测出这幅画的完整内容:在一场宫廷晚宴上,来自波斯的两位舞女带来了一种名为荼芜的香料,君王为了佐证香料的真实性,把香料撒在桌面,两位舞女在桌上献舞,却没有留下任何足迹,于是君王相信了荼芜香的存在,这时旁边一位巫师拿出了一个麒麟盒子,也献给了君王。
我多看了那巫师两眼,企图从他身上看出一些破绽,比如有没有张家人的特征,但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能看出原来的墓主所处的时代应该在西周时期。
我就叫胖子,想让他给我点参谋意见,一回头看到胖子蹲在黑瞎子两腿中间,一脸兴奋对我道:“天真你快过来看,这地方居然也能蜕皮。”
他手贱就要帮忙去撕,我赶紧冲过去拽他,这时,黑瞎子已经醒了,一睁眼就跟胖子对视上,然后转头看向我,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像有点眼熟。”
我道:“你帮小花送来雨村的年货,成精了,知道认主人,连夜跑过来救你的。”
黑瞎子欣慰道:“可惜还没来得及取名字,这只你取好了么?”
“这只叫阿月。”我点头,“留在雨村那只叫阿半。”
“你他娘绝命寡妇。”胖子瞪我一眼,威胁道:“别逼我把你在沙海里那点破事给小哥抖出来。”
闷油瓶听到我们的对话,有些好奇的回过头,我赶紧挪开视线,就听到黑瞎子在对小花说:“解老板,我好像梦到我欠你的债一笔勾销了。”
小花有些无奈的把他推开,把衣服丢在他身上,说道:“最后一个地方了,你自己撕。”
黑瞎子低头看了一眼,上手就开始撕,闷油瓶走过来对我们道:“你们留在这里,我需要下去看看。”
我皱眉,道那可不行,坎肩他们还不知道在哪,我也得下去看看才行。刘丧在一旁面色涨红,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闷油瓶,我道:“你想尿就去尿,刚又不是没尿过。”
“滚你妈的,是你说让我帮你看紧他。”刘丧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我道:“我刚才听到了坎肩他们的声音,就在下面,他们有危险,偶像要去救人。”
我深呼吸一口气,立马警醒起来,看着闷油瓶,“你跟我过来一下。”
我特意选了墓室最角落的位置,闷油瓶站在原地踯躅了一下,跟着我走了过来。彼此沉默片刻,我开口道,“小哥,你不希望我们继续下这个墓,对么。”
闷油瓶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继续道:“那干脸的死跟你有关么。” 他摇摇头,我松了口气,趁机追问他小蓝人去哪了,他看向暗门的方向,嘴唇动了一下,“他们都有危险。”
我说好,下面的人包括张好好都是我带来的,要去救人也得我去,他看了眼我的腿,又回头看了胖子一眼。我愣了一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闷油瓶的思维方式其实一贯很直接,这些年我和胖子靠着模仿他的动作屡屡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但到底学的还不够火候。
他和黑瞎子,就像两个成年人在一群孩子中流浪。不同的是,黑瞎子会混迹在孩子堆里打闹,而闷油瓶最习惯的方式,还是走在最前面,替身后所有人扫清障碍。
我看着他,道:“我跟你一起下去,有个想法我需要验证一下。”
闷油瓶点点头,忽然我就看到胖子他们都从地上站了起来,统一看向棺材的方向。
我视线一移,就看到干脸的尸体已经顶开了棺盖,从里面坐了起来,这才一会功夫,他的脸已经泡成了巨人观,上面布满了囊肿和青黑色的尸斑。
我头皮一麻,密集恐惧症就要犯了。心说卧槽,够敬业,在墓里也实行轮岗制么,你他妈现在上日班还是夜班呢?
65.
我操,我倒吸一口凉气,胖子就骂道:“这荼芜香他妈的难道真能让死人生肌么,这他妈生的是鸡~鸡吧。”
我道你他妈少贫,就看着干脸分析道:“没有说的那么神,这生的哪是肌肉,分明是囊肿。”
胖子直接躺在了地上,对我摆手,“不行不行,胖爷跑不动,你别在那废话了,赶紧把干爷劝好躺回去。”
我打开手机电筒照了过去,就看到干脸眼白向上翻着,眼神空洞,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容,心说不行,我去劝一会我也得躺进去,最后还是看向闷油瓶,“咱撤,走暗门。”
闷油瓶对我点头示意,我瞬间明白他的想法,下一秒他未作犹豫直接冲了出去,猛地起跳一跃,双肩就卡在了干脸肩上,重重一压,干脸直接跪在地上,闷油瓶转头大喝一声:“瞎!”
黑瞎子已经冲了过来,跟我一左一右去抬棺材盖,闷油瓶一脚把干脸踢回了棺液里,就来帮我们,三个人同时发力,猛地一起,棺盖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落在了棺材上。
棺椁盖太重,顶下去容易抬起来难,所有人都过来抓住一个边沿,才堪堪抬起了一半,最后闷油瓶一脚踏在棺盖边沿,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就听“咔”一声,棺盖稳稳合在了棺椁上。
我回头看了眼胖子他们,又看了眼闷油瓶,心说默契,就拿东西准备进暗门。
这次刘丧说什么也不愿意走在后面,他和闷油瓶走在最前,我扶着胖子跟在后面,小花和黑瞎子殿后。
暗门后的墓道很长,一路向下,越往下走越感觉到潮湿的空气黏腻在身上,很不舒服。
胖子还在光着遛鸟,边走边对我道:“天真,刚才你从棺材盖看到的壁画我想了一下,现在我脑子里有这么一个大致构想,你来听听,看合不合理。”他清了下嗓子,道:“这里原来的墓主人有收集癖,我们刚下来时看到的那个集市,摆的就是他到处集来的东西。”
我皱了下眉,道:“那些东西之间年代差的太远了,而且还有那些虫落,明显是守在这里的,谁会圈养这种东西?”
胖子就笑了,“你还别不信,胖爷告诉你,这世上拢共就三种人,一种人好财,一种人好色,还有一种人好怪。”
我顿了下脚,看向胖子,“你继续说。”
胖子也来劲了,接着道:“这三种癖好,是个人都得占一项,有人占一个,有人就占两,占三个的一般都是变态,不在咱讨论范围内。你就说咱小哥吧,乍一看是不是觉得他不可能跟这句话有关联,但其实不是,他也有自己在乎的东西——”
“别扯远了。”我打断胖子,让他别屁话,他就道:“我告诉你,就这个好怪,那就不能单纯用你的理性想法去思考了,有的人他就好这一口,像什么粽子和尸体,奇珍异兽,哦还有那上面的什么荼芜香,你越怕的越抗拒的,他们越疯狂,越迷恋,为了这些东西,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什么意思?我疑惑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虫落,包括我们在这里遇到的东西,都是这个墓主人的藏品么,墓主人他妈的活了个断代史出来么,合着咱下的不是墓,是个地下博物馆?”
“话不是这么说的。”胖子拍着我的肩膀,看我的表情不太相信,就继续道:“一说我还真想起来这么一个人,当年在潘家园听来的一段野史,能有这种财力物力和癖好的墓主人,你们想知道是谁么?”
所有人都停下脚,看向胖子。
胖子获足了期待的目光,露出满意的表情,就道:“徐偃王——古徐国听过么?传说中周穆王的手下败将。”
66.
刘丧显然已经被胖子的话唬住了,但我不会,就道:“你少来,《尸子》我也看过,而且那段史料记载的特别不详。”
“天真了不是?”胖子笑着看我:“野史野史,就图一乐子,你要较真就没意思了。而且,我为什么说原来的墓主人是徐偃王,你们听我解释就明白了。”
按照胖子的说法,听起来徐偃王还是个人物,他这么一开腔,我就知道今天这故事八成是得听完了。于是问刘丧下面的情况,刘丧听了一下,说的很含糊,看样子我们离坎肩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我就让胖子长话短说。
传说徐偃王是个怪胎,当然,不是我们用现代角度理解的那种意思,而是他的出生在当时来说是一种不祥之兆。
据说他生下来是一颗卵,当时他的母亲认为不吉利,就把生下的蛋扔到了汉水边上,后来被一条叫做鹄苍的狗给叼了回去,结果里面的东西孵出来,变成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徐偃王。后来鹄苍临死前,还长出了角和九条尾巴,被人发现真身是一条黄龙,于是被徐偃王安葬在了徐国的乡间。而徐偃王其人最大的特征是,脑门异常凸出,基本抬眼就能看到自己的额头,据说他有筋无骨,没事就喜欢上山下水抓一些奇怪的兽类,把尸体陈列于屋内大厅,后来他在位时,更是广泛搜集普天下各种奇异志怪的东西。
“想明白了么?”胖子顿了一下,问我道:“前面下来时,集市上那些东西就不用说了吧,刚才棺材里面出来的那玩意,你看清了么,是不是脑门特别大,浑身看起来像没有骨头一样。”
我看着他,感叹,这些我都知道,你讲它的用意是什么,是为了告诉我们,谁能想到我相貌平平,结果居然是龙的传人么。
“我再讲一段你就完全能认同我了。”胖子毫不在意我呛他,一脸激动,口水都喷在我脸上,“刚才那段只是我个人的推测,但后面这段我是听来的,真假你们自辩。你想,一个人生下来是一颗蛋,你见过么?”
我想了想,道:“见过一个。”胖子被口水猛呛了一下,愣住了,看着我,“你怎么可能见过?”
我说你也见过,上个月咱在屋陪小哥一块追的那个动画片,里面那个穿红肚兜的生下来不就是一颗蛋么。
“哪吒。”闷油瓶反应极快,几乎瞬间就在旁边帮我做了纠正。
我“哦”了一声,欣慰地看他一眼,心说漂亮。
胖子呆住了,想了半天没接上话,我提醒他,“一颗蛋,然后呢。”
“尼玛,小两口光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不要脸呐。”胖子骂道,“思路都让你给我打乱了。卵生人类,这属于神话里的范畴,懂么。实际上,徐偃王根本不是什么卵生,而是他父亲和一名宫女通情生下的私生子,宫女怕东窗事发,就把孩子卷着铺盖给扔了。你想,从小没爹没妈,性格能不阴郁么。而且据说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巫师,他通过巫术控制山水之怪的尸体以此来控制其同类,这样做,有一个目的,他要训练一只尸兽军队,赢得一场战役。”
“跟周穆王的?”
“没错。”胖子道,“接下来的内容也是我自己的推测,你前面不是说看到西王母了么,说明胖爷想的没错,徐偃王和周穆王之间的战争压根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分地,而是为了一个女人,你跟阿花逻辑强,你俩来盘盘,是不是这么个理,从小缺爱导致性格孤僻,有点恋母情结不奇怪。”
我张了张嘴,心说胖子你真该少看点狗血家庭伦理剧了,这可真是我没有设想过的方向,就去看闷油瓶,他也陷入了沉思。
“你们听——”刘丧突然道,“我听到张好好的声音了。”
我看向前方墓道,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他们几个早就在我和胖子聊天时候走到了前面,我搀着胖子赶紧跟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看到我们刚来的墓道口蹲着一个影子。
我愣了一下,这是棺材里的那个东西,顿时头皮一炸,这东西不是走在我们前面吗?
我看着它,就看到它对着我缓缓摇了摇头。
我心一惊,什么意思,是让我不要下去么?
67.
“天真,看啥呢?”胖子见我半天没跟上,就转头问我,“你要是觉得说服不了你,我这里其实还有套b方案。”
我啊了一声,眨了眨眼,再看的时候就发现墓道洞口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么,我怎么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我告诉了胖子,胖子就道:“你跟我现在是带病上岗,出现幻觉很正常。”
我低头看了眼我的腿,肿的越来越大,感觉再肿下去就快和干脸的腿一样了,我心里一咯噔,就对胖子道:“走快点,我有个想法要验证。”
胖子也不拖拉,我搀着他一瘸一拐跟上大部队,他就边走边跟我说:“其实你仔细想就知道,胖爷的推测是有根据的,但是有几个小问题还需要你来解决,第一,原来的墓主人要真是徐偃王,他是不是发现了周穆王和西王母长生的秘密,他留下这么多不同年代的藏品,是不是他也用了同样的方法重生。第二,后来又是谁发现了这里,外面那帮人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找什么东西。”
我心说你问的全是我现在想知道的,但毫无头绪,为何外面的墓主人留下的壁画上会有西王母,他要真跟西王母没点关系,反而不符合一般墓葬的叙事逻辑了。棺材里的东西又是什么?
我内心里一直以为会在棺材里看到两具尸体,但只有一个棺椁,里面连骨头都没看到,难道真如胖子所说,墓主人是徐偃王,这里留下的是他的临终幻想么?
胖子有时候直觉敏锐的可怕,这么想着我似乎就觉得自己已经被他说服了。
他看出来我的表情变化,揽住我的肩膀,道:“且走着,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个东西。”
我点头,看了眼胖子,他半张脸已经肿的我快认不出来了。
闷油瓶他们忽然在前面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们。
我跟胖子往前看过去,就都愣住了,前方墓道戛然而止,路不再延伸向下,而是陡然向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壁,看起来是用整座山体掏空修建的,崖壁上修了一道很长的阶梯,阶梯很宽,所有人并排走都没问题。
阶梯开始的位置立了一座石碑,上面刻着:此地通往十二血湖,地底世界必由之路。
我走到石碑旁,打开手机照着看了看,用手轻轻在石碑上刮了一下,带下来一层石灰,立即去看闷油瓶,他抽出刀走过来,在我碰过的位置上刮了几下,就看到石碑最右侧出现了一排竖刻的小字:龙母灵显感应,人莫能测,前方死路,活人禁行。
胖子走过来在其他地方也刮了刮,但没有再找到其他内容。
我们过去下过的很多古墓里,都有古代匠人留下的追思语录,但眼前这个字迹难辨,我一时很难确定,这是当时工匠留下的,还是有人后来到了这里,留下的信号。
活人禁行,那刘丧听到的声音难道是张好好的冤魂在叫么?
我不寒而栗,这时想到一个问题,就看向刘丧,“你刚才说听到他们的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但前面的路明显已经开始往上走了。”
刘丧摇头:“我只听到张好好的声音,他确实在地下更深处,但在一个距离我们很远的位置。”
我重新看了眼石碑上的字,龙母又出现了,它跟这个墓主人和西王母之间有什么关系,十二血湖又是什么?
我道:“地底世界会不会是一座地宫,真正的主墓室还在下面?”
“有可能,我也觉得上面的宝贝确实有点少了,还不如刚进来的多。”
我白了胖子一眼,又看了看上面的阶梯,心中冒出无数个疑问。
按我以往的经验来看,无论留下这句话的人是谁,他的目的都不像是为了提醒后人,如果单纯为了提醒,他大可以说前面是死路无法通行,或者有机关必死无疑,根本毫无必要写前面这一句。
“龙母灵显感应”明显是带着一种激情澎湃的崇拜在里面,就像传递一种信号,比如有些彩民里通用的交流:这期摇号一定有哪个数字。那这句话的传递对象一定是相信龙母存在的人,会抱着赌一把的想法往前走,而没有龙母信仰的人,会被后一句内容劝退。那么就说得通了。
我看着胖子:“干脸说过,百越古国的图腾是一个蛇形图案,很可能就是龙母,那么这句话,是留给百越古国的后人的。”
胖子摸着下巴,也觉得一切开始合理起来,他打起一根荧光棒,转头对我们道:“还有一件事我没说,你们觉不觉着,从刚才站在这里开始,就闻到了一股血的味道。”
68.
我吸了吸鼻子,但什么也没闻到,其他人都点头,我就知道胖子不是在胡扯。
胖子道:“血湖血湖,有血胖爷不觉着奇怪,但什么血能保存这么久,里面添加了防腐剂么。”
“有也不奇怪,古人想要保存一件东西,方法会比我们多。”我道。
这其实不是天方夜谭,爷爷笔记里写过的很多东西,在现在看来玄之又玄的,其实曾经都存在过,像风水八卦,远古时期的神祇,现在的人已经完全领略不到了。我从前之所以说时代在前进,总会遗漏掉一些人,其实也有这层意思。
这片土地本来的样貌,我们如今已经很难看到了。
我们开始走上阶梯,这里人工凿刻的痕迹很明显,每阶之间的高度都不太一样,往上坡度减缓,但依然看不到路的尽头。
我跟胖子一人拖着半条残腿,互相搀扶往上走,胖子就说,今天完成了一年的运动任务,接下来再有晨练活动打死他也不会参加了。
我笑了一下,转头去看身侧的洞壁,上面什么也没有,用刀凿了几下,就发现果然很简陋,修这条路的人似乎真的只是在修路,没有花任何多余的心思。
这不应该,如果这里通往地宫,按理说会有一些标志性的浮雕或雕塑作为路标,一个是古代工匠在修建的时候,需要标记进度,相当于刻度尺。再一个就是整体装饰上来看,挖空一座山这么大的工程量,不在洞壁上弄点什么,我反倒觉得有些可惜了。不过这是我作为建筑生的敏感在作祟,胖子就觉得这样很好,他说有一种原始探险的质朴感,跟我们从前的经历都不太一样。
我苦笑,这真是质朴到姥姥家了,你说前面住的是山顶洞人我都信,一会路走到尽头,突然跳出来一个尖嘴猴腮的野人,见到你就大叫一声“呔”:好你个夯货,让俺一路好找,原来躲在这里偷吃。
胖子打了我一下,“别他娘以为我听不出来你骂我。小哥——小哥你赶紧过来,天真又开始作妖了。” 闷油瓶走在最前面,听到胖子的声音停下脚走了回来,俯身捏了下我的腿,道:“再坚持一下。”
我点点头,闷油瓶接着对我和胖子道:“前面洞壁上有浮雕,你们来看。”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同时我脸上就露出了喜悦的表情,胖子的脸垮了下去。我就知道刚才我俩这场暗中较劲的打赌最终是我赢了。
古人的墓葬,好比现代人的婚礼,是人生弥留之际最重要的仪式,没有人不会愿意在自己的墓里多留下点东西。
我们快步爬上阶梯,到了闷油瓶说的位置。
这块洞壁被人磨平,刻了一副不算精美的浮雕。
浮雕正中心,似乎是用土堆起了一个深坑,旁边围着一圈人,按照成年人身高比例尺来计算,这个坑的直径和深度大约在30多厘米,坑里灌满了水,水面漂浮着一只很小的木船。
所有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小碗,里面盛满液体,看起来是从深坑里舀上来的,旁边有人在敲打铜鼓,跟我们在上面时遇到的那只虫落敲的丧鼓很像,仔细去看,鼓身上都刻着龙舟的纹饰。
我用手机拍了张照片,把在上面戏台发生的事跟胖子详细说了一遍,胖子道:“那这些人是在举行丧葬仪式,他们为什么都要围着这个水坑,说明这个水坑很可能就是血湖。”
我道:“这给你当泡脚盆都嫌小,说是湖,会不会有点抬举它了。”
胖子也陷入沉思,我俩于是继续往上走,我远远听到黑瞎子在让小花用手机帮他拍一张照留念,还以为小花不会答应他这种无厘头的要求,但没想到很快就听到了“咔嚓”一声。
我跟胖子都有点吃惊,加快速度走了上去,结果发现闷油瓶他们三个都站在阶梯临崖的一侧,刘丧靠在洞壁上举着手机在帮他们合影。
我俩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这是排挤病号么,铁三角换人也没通知我俩啊。
刘丧余光看到我们,立即用拳头在身后的洞壁上砸了几下,我跟胖子对视一眼,瞬间后退几个台阶,往悬崖边一侧挪去。
我微微偏头,就看到在闷油瓶他们脚下的悬崖边,趴着一个东西。
是一个粉红色纱笼,里面像灌了风一样鼓起,看起来非常像有一个人就趴在里面。
我忽然觉得不妙,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它似乎在躲着我们,瞎子他们是故意假装在崖边拍照,以此分散它的注意力么。
我和胖子慢慢靠近,同时我悄悄拿出手机相机放大画面,想看清纱笼里是不是真的藏着一个人。
它忽然扭头看我,然后猛地低了下去。
我立马也低下头假装看手机,同时就看到,那个粉红纱笼又慢慢“爬”了上来,朝我的方向探出头。镜头中出现了一张模糊的人脸,我头皮瞬间发麻。
这是金万堂!
69.
我脊背发凉,几乎瞬间就想到第一晚我们进林子时遇到的那些脸皮被割下来的人。接着我就看到了,黑暗中,‘金万堂’的脸部肌肉僵硬的动了一下,咧开嘴,发出了一声狞笑。
笑声非常清晰,我肯定这不是我的幻觉,因为所有人的表情都已经变了。
这什么东西,我心说,但绝对不会是金万堂。
闷油瓶站在离我跟胖子近的这一侧,跟我们对视一眼,做了一个唇语的口型。我深吸一口气,内心的惊悚感瞬间平复下来,接着把手机收起来,假装无意地蹲下身子系鞋带。
余光看到前方的‘金万堂’还趴在崖壁上,在好奇地往我这边一点点挪过来。
它接近我的那一刻,我全身肌肉紧绷,注意力高度集中,瞬间后腿一蹬直接往前扑了出去,同时胖子在身后一把抓住我的脚踝,防止我冲下悬崖。
余光只能看到闷油瓶动作的残影,他瞬间就也转过了身子,一把朝着悬崖边抓了过去。我俩同时抓住了‘金万堂’,我瞄准的是它看起来像手的部位,但没想到手上传来的重量非常轻,直接靠着惯性一把将粉红纱笼全部扯了过来。
接着,我们都看到,粉红纱笼下,闷油瓶单手箍住的,是一只黑色的瘦小的人形生物。
闷油瓶直接一下凌空把它从崖壁上提了起来,胖子打起了一根荧光棒,借着荧光,我看到那东西大概只有我半条腿长,很像猴子,但浑身是黝黑色,像没有皮一样,浑身光滑发亮。
它的腿开始不停拼命扑腾,小花直接拿着打火机在它皮肤表面燎了一下,它瞬间尖叫了一声,接着我们都闻到了一股尸油的臭味。
小花皱眉看了看,说道:“这东西看来常年混迹在死人堆。”
我看了看手中的粉红纱笼,上面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油香,跟我们第一晚在林中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味道很浓郁,不算好闻,但绝对不是氨水味,我就道:“那这个是什么?”
闷油瓶接过去看了一眼,就道:“这是它身上褪下的皮。”
这个粉红纱笼是这玩意褪下来的皮?我咽了下口水,感到不可置信,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长着一张金万堂的脸?
“堂堂,是你吗堂堂?”胖子用手戳了一下它的肚子,下一秒瞬间缩回手,骂道:“我擦,跟泥鳅一样,小哥你怎么抓住的。”
闷油瓶没说话,我看他一眼,才发现他是用手卡在这东西的脖子上,就问他:“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退化成猴子?”
胖子看了我一眼,道:“人能不能退化成猴子不知道,但你脑子是真的退化了。天真,我要批评你,手艺倒退啊,一看就知道这东西不可能是金万堂,你不能因为小哥在这就习惯什么都依赖他吧,要学会独立思考,懂么。再想想,没准不是退化,是进化,这对堂堂来说也是件好事,他在北京的生意,回去后胖爷就勉为其难帮他接下吧。”
我回看胖子,说怎么着吧,今天老子就是不想动脑子了,胖子就笑我,刚要说话,我们就听到闷油瓶说了一句:“有。”
“有什么?”我愣了一下。
闷油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黑瞎子。
黑瞎子从他手上把那东西拿了过去,看了看,对我们道:“确实有,我想起来了,我当年跟着陈皮在云贵那边下斗,有幸遇到过这东西。”
我知道他不是在胡扯,他一开始接触盗墓就是跟着四阿公的,就问瞎子,“这是什么?为什么会长着金万堂的脸。”
“不是长着他的脸,而是这种生物,会夺走人的脸。”黑瞎子声音拉长了一些,声调显得非常空洞,“这种生物,名字叫做抹脸猴,顾名思义,会在跟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夺走他的脸,甚至还会模仿这个人的言语和形态。”
说着,黑瞎子把它举到了我面前,这下我看的非常仔细,它的脸,无论是表情神态,还是面部的皱纹走向,跟金万堂至少有九分相似。
“吴邪,一会往前走要小心点。”
我还在回想他刚才的话,呆愣在原地,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为什么?”
“因为——”
“嘻嘻!”
突然,一声极其诡异的笑声响起,我一抬头,瞬间头皮就炸了,直接原地蹦起。
卧槽,它在对着我笑!
下一秒,闷油瓶一把从瞎子手上夺过这东西,单手一掐,直接把脖子拧断,扔在了地上,然后看了黑瞎子一眼。
黑瞎子无奈地笑了一下,举起两只手,“好吧好吧,不吓唬小孩——这是一种借助人脸施行的厌胜之术,也叫诅咒巫术。”
70.
我松了口气。说实话,被吓成这样确实不应该,胖子没说错,我的确退步了。
定了定神,我蹲下去翻看它的尸体,闷油瓶也跟着我蹲了下来,手指在它的肚子上一划,从里面取出了一只虫子。
“蛊虫。”我看他一眼,笑了一下,“是人为的就好办了。”
我重新恢复思考能力,就道:“巫术我们以往了解的不多,但跟虫子没少打交道,这应该是苗疆的一种巫术,应该是一种子母蛊。母蛊留在金万堂体内,子蛊会通过操控这种动物的面部表情,模仿出人的神态。你们看它的脸部肌肉走向,乍一看的确跟金万堂的脸很相似,但仔细看就能看出,这是肌肉记忆导致的压痕。”
顿了一下,我看向黑瞎子,他对我点了下头,我就知道分析对了,于是接着道:“至于这东西,祖上应该是猴子的一种,跟其他动物的基因混合后成了现在这样,我们刚进林子时见到的就是这玩意。常年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只有水脉出现前后才会出来,而外面的林子因为水脉存在的原因,湿度极低,在极度干旱的作用力下,它就会脱下一层皮,并用这层皮罩在身上,以保持自己周身的湿度。”
刘丧疑惑道:“既然这么怕干燥,那它为什么要出来?”
“这是个好问题。”我站起来,手在身上蹭了一下,“那就要往前走,去问问引我们来这里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
胖子走在我旁边,问道:“你什么看法。”
我摇了摇头,这不好说,是我的一种直觉,人的直觉有时候是无法描述的。于是一路无言,沿着台阶继续往上,很快,我们在一处巨大的平地前停了下来。这是一处天然的溶洞,喀斯特地貌我们见过不少,但像这么巨大和壮观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胖子又打了一根荧光棒,淡淡的荧光洒在洞壁和洞顶的钟乳石上,映照出前方数根壮丽的石柱,四周一片静谧,偶尔有水滴从石笋上滴落的声音。看起来盛大又荒芜。
我深吸了一口气,近些年喀斯特地貌一直是旅游的大热门,但我敢打赌,眼前的景象绝对已经超过了市场上其他所有的同类景点。再往前就隐约看到一处陷塘,这是地表塌陷后造成的,深度小面积大,也叫溶槽。
胖子捂住了鼻子,道:“就是这里,血腥味很冲。”
我吸了一口气,鼻间确实萦绕着淡淡的血的味道。
我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前照了一下,接着回头跟胖子对视一眼,我们就都愣住了。
陷塘后方正对着的洞壁上,全都凿着密密麻麻的小洞,里面供奉着成百上千个灵位。
胖子走了过去,忽然叫了一嗓子:“卧槽!金万堂!坎肩也在这!”
我们快步跟上,就看到我方才看到的那片陷塘,大约有三米左右直径,像一处很小的温泉,里面盛满了红色的液体。
是血。我跟胖子对视一眼。
血湖很浅,金万堂和坎肩都垂着脑袋半躺在里面。这时我才看到,洞壁正下方摆着一张祭台,上面摆着香烛,已经积满了灰,这是一个法坛。不远处还摆了一张八仙桌,桌子底下放着一块发霉的红布,桌上插着一面小旗,上面画着太阳和月亮,底下写着“血湖池”三个金黄的大字。
血湖上面还飘着好几艘小木船,跟前面洞壁浮雕上看到的一样,里面都放着灵牌。
一切尽收眼底不过几秒钟,回过神,我示意胖子搭把手,一起把金万堂和坎肩从血湖中拖了出来。
刘丧听了一下就道:“还有心跳。”
我松了口气,坐在地上。金万堂的脸还在,这让我情绪平复了不少,我跟他交情不算深,但十多年前引我入局的人是他,死在这里,难免便宜这老小子了。
从包里拿出吃的和水垫了一下,我捏着金万堂和坎肩的嘴,给他们一人也喂了点水。
这时,闷油瓶他们三人巡视了一圈回来,也就地坐下,吃了些东西,接着,每人告诉了我们一个新的发现。
第一个发现,是闷油瓶的,他说血湖里有大量张家人的血液。第二个发现,是小花的,他把装有灵牌的小木船从血湖里捞了上来,告诉我这不是木船,是一种纸船,材质跟黑瞎子从鄱阳湖翻船货物里打捞上来的纸棺一模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黑瞎子,不知怎么,总有种这三人在向皇帝进贡的感觉,在比谁带来的消息更劲爆么?
我道:“你发现什么了?”
黑瞎子神秘一笑,敞开了自己的领口,同时把金万堂翻了个身,直接扒下他的裤子。
我们就看到,他身上那块黑斑,以及金万堂腿后面的凸起都没了。
黑瞎子道:“这个血湖,可以解荼芜香的毒。”
71.
我跟胖子直接站了起来,激动地对视一眼。还没等我开口,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就看到一个米其林轮胎直接一头扎进了血湖里。胖子坐在里面兴奋地拍起水花,“我草真的有用,我能感觉到我在缩水,天真你赶紧下来。”
我也不墨迹,直接撸起裤子坐在岸边把腿泡了进去,顿时就感觉到一阵冰凉,瞬间缓解了腿上的麻热。
很快,我把腿抬起来,就看到原本肿的不成样的地方已经消肿了。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这种失而复得的轻盈感对我现在来说太宝贵了。
胖子也从血湖里恋恋不舍坐起来,肿一消下去,他原本的样子也就回来了,只是身子还光着,浑身挂满血迹,看上去很渗人。
小花实在看不下去,说他像恐怖片里的那种屠夫,让黑瞎子把外套脱给胖子。
胖子看了看,为难道:“这我也穿不上啊。”
“穿不上就撕成条围上。”小花头痛道:“能不能注意一点形象。”
胖子嘴里嘟囔,极不情愿,我走过去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他就一脸狐疑看着我,“你确定?”
我看着他:“确定,现在不穿,一会有你后悔的。”
胖子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衣服扯成两半,绑在了身上。我于是拿出小狗腿,就地蹲下,敲了敲地面,道:“时间紧迫,我们短暂复盘一下。”
所有人都看着我,在等待我开始,我笑了一下,在地上写下了“一”的数字。
首先,这趟行程的一开始,是干脸设的一场局,他布下了两条线,一条在江西,给小花送去了一个纸棺,纸棺里有他的血,被黑瞎子拿到,成为了他的第一个活体实验对象。
另一条在杭州,他以鸟纹壶和我三叔的信为由,想通过我二叔请闷油瓶出山。
“同时以防万一,他在金万堂身上下了毒,当时他说是龙母的卵,现在想来,其实就是荼芜香。”
胖子就道:“以干爷的脑子和胆量,做不了这么完整的局,他背后另有其人。”
我点头,“做局的人一定非常了解我,至少,对我过去的性格把握很准,他不确定小哥会不会来,但料定了我一定会为了二叔查这件事,也一定会找到金万堂。所以,金万堂被黑眼镜半路带来,其实通过荼芜香的气味沿途留下了信号,只是当时我们都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能确定是谁么?”
我摇头,这世上了解我过去的人很多,张家人、汪家人,甚至道上很多阿猫阿狗,提到小三爷都能聊上几句,范围太广,很难搜索到对象。
胖子想了想,道:“那就默认是汪家人吧。”
我摇摇头,盯着地面,慢慢我就放空了,忽然胖子打了我一下,我回过神,在地上写下“二”的数字。
“我还有一个大胆的推测,但是证据不足,需要你们一起来分析一下。”我看向闷油瓶,“小哥,你看过干脸的尸体,能确定他的死因么。”
“你把小哥当法医呢。”胖子嘴快道,“不就是吓死的么,丫胆子小的一批,跟毛毛虫似的。”
闷油瓶看着我,道:“他死于器官衰竭,是自然衰老,临死前惊吓过度,导致心脏病突发。”
我脊背一凉,没想到真是这样。
胖子奇怪道:“有区别么。”
我摇了摇头,“你忘了么,干脸说过,他下了三次墓,年轻了三十岁,但他的身体机能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72.
胖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我说他怎么比金万堂还废物,我心思六十岁也不应该这样啊,原来老头身体年龄已经快一百岁了。”
我冷笑一声,“下这盘棋的人看来精通兵法,为其死,不如助其生。”
胖子看着我欲言又止,犹豫道:“不会是你二叔吧,自导自演么?”
我看向闷油瓶,闷油瓶对我摇摇头,我就对胖子道:“不是。”
“小哥说你就信,凭啥胖爷说的你不信。”
“废话。”我白他一眼,“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这种纸船和纸棺的材质一样,说明下毒的人就在我们前面。”
干脸服下的那枚丹药里应该有荼芜香,所以他的腿才会变成那样,而这里的血湖恰好能解荼芜香的毒,里面也有张家人的血,这说明什么?
胖子道:“说明产品又升级了,这次的品控不错,活人也能使用。”
我琢磨了一下,忽然醍醐灌顶,就道:“没错,血湖中有大量张家人的血,这说明有人一直在这里用张家人做实验,我们在上面看到的小蓝人,也是实验体的一种。”
能抓到张家人做实验的,得是什么人?我看了眼闷油瓶,他脸上表情冷静,但我知道他此时内心的想法不会比我少到哪去。
我深吸一口气,不能再耽误了,复盘于是到此结束。
至少现在毒解了,我们重新拥有选择的自由权,当一场迷局中有了自由这个元素参与时,那么,就可以把它当成一场冒险来看待。
胖子振奋起来,背起金万堂,走在了最前面。
小花问我道:“你刚跟他怎么说的?”
我知道小花是在问胖子为什么愿意又围上衣服了,“我跟他说:前方花姑娘出没,请注意形象。”
小花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明白了,看来我们想法一致。”
“你难得有跟我想法一致的时候。”我笑了一下,弯腰去拉坎肩,刚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突然睁开眼,大叫一声“老板”,然后晕了过去。
我把他扇醒,他迷迷糊糊看着我,反应了一会,突然趴在我肩上大哭,“老板!快去救张好好!”
他的眼泪鼻涕全蹭在我肩上,还没哭完,人又晕了过去。
我叹了口气,把他背在身上,前方闷油瓶已经和胖子走出了一些距离。虽然坎肩没说,但我估计他跟金万堂能安然躺在这里,应该是被张好好救了。
我居然也有欠下张家人恩情的时候么。
于是跟上他们,向上继续爬了几十米后,就看到了第二处血湖。这里的陈设与第一处一模一样,依旧是一个法坛,洞壁上凿着密密麻麻的灵位,湖中央飘着几只小船。
我跟小花把纸船捞起,去看上面的灵牌,他对我摇摇头,我皱起眉,又是无字灵牌,不用看,洞壁上那些灵位里的灵牌应该也是如此。如果这些都是百越古国的后人,他们在这里设下无数的灵位,是为什么,群葬么?那未免太憋屈了一些,连名字都不能留下。
胖子他们未作逗留,黑瞎子停在洞壁一处等我和小花:“这里也有浮雕。”
我走过去一看,就发现这里的浮雕跟前面看到的内容一样,看来胖子他们也发现了,根本没在这里浪费时间。
“继续往前走。”我皱眉道:“十二血湖,恐怕前面还有十处是这样。”
一路步履不停,果然跟我预估的一样,前方接连十处血湖的陈设和浮雕全都没有任何变化。
突然,胖子他们在前面停下,回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道:“没路了。”
我看了一眼,也愣了一下,往前的山体根本没有被凿开,是死路。就转头问刘丧,“还能听到张好好的声音吗?”
刘丧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了看我:“吴邪,你过来一下。”
我走到他身边,他让我站到他刚站的位置,回头往下看,我就看到我们一路走过的阶梯蜿蜒成一条曲线,很像一条巨大的爬虫,忽然就有点不舒服,问道:“怎么了?”
刘丧指着前面的血湖的位置,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信,但你必须相信我,我的耳朵,甚至能听出空气中尘埃的变化。”
他死死盯着前方的法坛:“我们一直在一个地方循环,根本没有走出去过。”
73.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刘丧,抱着头蹲在地上,已经有点陷入疯魔。
我知道他对于自己的听力是极度有自信的,但人往往太依赖一个东西时,反而会容易陷入误区。
设计这座古墓的人,显然非常喜欢利用循环的概念,甚至从一开始出现周穆王的壁画,就好像在告诉我们:一切是一个循环,无论你走到哪,做什么,都有人在看着你。
我又往下看了一眼,刘丧说的没错,从这里看去,我们似乎根本没走多远的距离。我甚至还能看到一开始那座石碑,化作一个黑点立在远处。
“给我一点时间,我还需要一根烟。”
话一出,闷油瓶和胖子两双眼睛盯着我看,我叹了口气,道:“不是用来抽的。”
胖子看了闷油瓶一眼,等他点了下头,然后才从包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根。
我就知道这货肯定有私藏,深深看他一眼,接过烟,放在鼻子前狠狠嗅了一下,然后叼进嘴里,蹲了下来。
没有人阻拦我,闷油瓶可能不太清楚,但胖子他们都知道,这是我十年间养成的习惯。开始破局的时候,我需要有一根烟在,这会给我很大的安全感。当然,如果有一瓶可乐就更好。
我回头看了闷油瓶一眼,他也在看着我,我对他笑了一下,他也朝我轻轻弯了下嘴角。
即使现在我的安全感化作实体走了回来,但潜意识里,我还是需要通过这些物件来找找感觉。
我叼着烟,逐渐冷静下来。
在到达这里前,我给每一张浮雕都拍了一张照片,一共十二张,就把手机放在地上,开始来回翻看。看着我就逐渐理解了刘丧,如果前面没有出现未被凿开的山体,恐怕我也会觉得我们遇到了鬼打墙,在原地转圈圈。但我是玩摄影的,知道从什么角度看会出现错位的视觉效果。
我想起了小时候爷爷常对我说的一句话: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才能近其道。
找顺序么,我眯起眼睛,开始慢慢放空,看着看着,我就看到这些浮雕似乎动了起来。在漆黑的夜里,一群人围着一口血塘转圈,伴随着几盏在风中摇曳的微弱灯光,好像还听到了丧鼓声、抽泣声和铃铛声交替的呜咽。
我猛地抬起头,发现他们也都皱着眉,“你们也听到了么?”
看来不是我幻听,这里一定有其他出口。
刘丧的表情好转了一些,问我,“你发现什么了?”
我把烟从嘴上拿了下来,站起身,“你们谁会微积分?”
算了,还是我来吧,我叹口气,看向闷油瓶:“光膀子那个,对,就是你,还有旁边那个仆从,你俩过来一下。”
说完我头也不敢回,就往血湖边走,胖子快步跟上搂着我肩膀骂道:“小吴,飘了啊。”
我笑的很高兴,很快就听到刘丧骂骂咧咧走过来,“你说谁是仆从呢?”
我看他一眼,又看了眼闷油瓶,言外之意很明显。
刘丧脸憋得通红,但看到闷油瓶都没说什么,也只好作罢。
接着,我翻到第一张照片,指挥他俩按照浮雕上其中两个人的位置站好,摆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吴邪,你到底想做什么?”
“嘘。”我示意刘丧安静,“简单解释一下,接下来,我会按照片调整你们俩的动作。小哥,一会你要记住每一次的动作,虽然看起来可能不会有变化,但是你要捕捉到里面的变化。”
“你有病吧,没变化怎么捕捉变化?”刘丧怒道。
我看他一眼,心说主子都没发话奴隶插什么嘴,就道:“小哥是我们所有人里对身体控制最精准的,我相信他可以。”
闷油瓶看着我,点了点头。
刘丧一脸不服,“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照片拿来,偶像自己一样能看出来。”
“这就是我为什么提到微积分。”我看着刘丧,“一个物体静止不动,你推它一把,会瞬间产生一个加速度,加速度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产生速度,速度并不会瞬间产生位移,也需要累积一段时间。换句话说,宏观上你看到的位移,在微观上其实是每一个瞬间速度的累积,而位移的导数,就是让人能够从宏观回到微观,去观察它‘瞬间’的速度。而在这里,只有我能推出这个导数,也只有你偶像能察觉到瞬间的速度变化,如果你也可以做推他一把的人,那么没问题,手机交给你。”
刘丧愣住了,沉默了一会,问道:“那我呢,我负责什么。”
我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负责站在这里别动,当个参照物。”
74.
我的方法其实很简单,是利用了微积分的思维,不去看被固定的当时那个瞬间,而是从宏观追溯到微观,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自我说完后,刘丧就很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动了,我跟闷油瓶对着照片来回复盘了几次动作,忽然他就道:“找到了。”
我惊喜地看他一眼,心说还得是我们瓶仔,平时没白养着你和那帮穷亲戚。
要知道自从两年前接闷油瓶回来后,就时常有没落的张家人上门来找。
一开始还是零散几个,后来发展到每半年都要在雨村举办一场大型家宴,去年还开始举办年会。当然,费用由族长出,也就自然落在了我头上。
虽然也有像张好好一样出手阔绰的张家人,但闷油瓶在对待来省亲的族人时会有一种慈父般的光环,向来不会要他们什么,这点我在喂鸡或小满哥的时候也有一样的体会。
一来二去,我养这一大家子人也算花了不少钱。
我收起手机退到一旁,看着闷油瓶,接下来是他的主场。
通过极限推算,我带着他找到了每一个瞬间的准确动作。这些动作拼凑起来,可能还不够一帧的画面,但现在闷油瓶要通过一种打太极的方式,把每一个动作延长和重新完善。设计这浮雕的人一定是脑缺,我心想,得闲的有多蛋疼才能想到这种损招。
但同时我又觉得,没准人家留给自己后人的另有路线,只是我们这种外乡人,才要用这种土办法来点穴。
闷油瓶闭上眼站在原地,我知道他已经开始在脑海中解构刚才的那些动作了。
接着就看到,他睁开眼,走到了身后的洞壁前。
我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动作延长后对应着一串密码,需要在这些灵位里找到正确的开启机关。
闷油瓶站在原地想了想,走到一个灵位前,直接伸出双指,猛地一探,就抽出来一块砖,然后又把灵牌放了回去。他一气呵成,连续找到了六处灵位,最后抬起头,看向洞壁上方。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凌空跃起,踩着洞壁的边缘,蹭蹭几下跳到了最上方,单手一掏灵牌,同时一脚飞出踢了进去,然后在洞壁上猛地一踏,直接与地面平行,从上面飞跃下来。
我看的心惊肉跳,不管多少次看到,都想感叹一句,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到的么。
闷油瓶刚落下来,我们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上方开始向下滚落石块,但很快,动静就停了。
我们眼前正对的洞壁下被砸出了一个豁口,豁口不大,很像一个狗洞。
胖子拿出家伙,下了几铲子,就看到一个完整的洞口,回头对我们道:“早知道地方在这,也不用那么麻烦,胖爷挖一条水渠,这口就出来了。”
“马后炮谁不会。”刘丧翻了个白眼,跟着闷油瓶率先钻进了洞。
胖子惊讶看着我,“我擦,你们吴家祖上不愧是训狗的,有一套啊。”
我笑着让他别贫,催他赶紧跟上,胖子提了下腰间的衣服,也撅着屁股爬了过去。
我们鱼贯而入,穿过洞口,路陡然变狭窄,出现了一个向下的墓道。前方不再是荒凉的洞壁,墓道两侧出现了绵延的浮雕壁画。
壁画最前方是两个并排站列的人,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炎帝神农氏三世孙帝明、帝宜。
我瞬间想到干脸服下的那枚丹药上也刻了这种小字,脑子嗡了一下。
接下来壁画上的内容围绕着帝明展开,讲他在出游时邂逅了一位仙女,并缔结姻缘,生下了一个儿子。
再往前走,就看到帝明的儿子被敕封为王,管辖一片水域,所治之地隐在一片云雷之下,还迎娶了一个人首蛇身,头顶生有双角的女子。他们也生下了一个儿子,而他们的儿子又跟帝宜之子的爱女一见钟情,结为了夫妻。
胖子看了一会就叫停,“等会我捋捋,这帝明儿子的儿子,那就是他孙子,跟自己大哥的儿子的女儿,哦,那就是他侄孙女,两人在一块了,然后呢。”
“然后你看,他们两生出来一个肉团,被当成不祥之兆丢在了野外,然后从这个肉团里生出来上百颗卵,这些卵长大成人,脚上就出现一个似蛇似龙的胎记。”
我皱起眉,胖子露出了然的表情,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
我看着他,“你他妈搞明白了?”
75.
“当然。”胖子道:“我估计你就会在这个地方钻牛角尖。刚才在上面你已经认同我的想法,觉得原来的墓主人是徐偃王,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神农氏后裔,你恐怕会又推翻之前的想法,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来,你需要踩在巨人的肩膀上。”
他拍了下自己的肩膀向我示意,我皱眉道:“我只是从墓葬制的一般逻辑出发,无论帝王墓还是平民墓,主墓室里交代的都是墓主的生平。我们现在看到的壁画,我感觉它是在讲百越民的始祖,跟徐偃王好像没关系,你不是说他是古徐国的么。”
“现在我还不能跟你细说,跟你一样,胖爷有些想法也需要到下面地宫验证一下。”
我移动手电,继续向下走,前方坡度陡然增加,我就看到了后面的壁画上,出现了一座巨大的云雾缭绕的山脉。海昏之上盘踞着一条巨蛇,巨蛇头顶生有两角,吐气成云,横亘出几十里,山脚下江湖舟船覆溺。天际另一侧云雷之下的一座山巅上,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正卓剑于地,默祷于天。再往前就看到,那条巨蛇被他一斩为二,周围云雾褪去,露出山水本来的地貌。
小花走上前用手电照了一下,回头对我道:“是鄱阳湖。”
他指着山巅上那道人影,看向黑瞎子,问道:“这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黑瞎子扶了下墨镜,“许逊,道家明净道的祖师爷,后人喜欢称呼他许真君,在江西这边是一种水神信仰,两晋时期许真君崇拜就已经开始风靡了。”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嘲讽意味,继续道:“他是个好人,据说他斩蛟治水,可以号令神兵相助,对鄱阳湖水域的住民影响很大。”
看小花沉默了一下,黑瞎子就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是个障眼法。我们之前进的那个陪葬墓,里面的壁画是朱重八时期,当时他为了稳固统治,在民间掀起了一场造神运动,其中许逊祖师爷,就是他最推崇的一位。”
我的思路忽然清晰起来,“你的意思是,改建这座古墓的人,不在西汉,而在明清,他们故意用了西汉的建造手法,是想要别人把墓主人当做许真君,对么?”
闷油瓶这时走过来,对我们道:“这座古墓,是有人给朱元章的一份献礼。”
“汪藏海么?”我跟胖子对视一眼,同时道。
闷油瓶摇头,“他瞒过了汪藏海和朱元章,将墓主人改成许逊,目的是为了掩盖藏在此处的一个秘密。”
我感觉答案就要呼之而出,不由问道,“什么秘密?”
闷油瓶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他怎么会知道,然后转身就继续往前走了。
你他妈活体弹幕啊,说完就走,我心里暗骂一句,张了张嘴,就看到黑瞎子靠在墓壁上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我。
尼玛,搞得老子想知道一样,不说我自己也能推出来。
虽然这些壁画的时间和故事逻辑看起来很乱,仿佛设计的很仓促,但我大致推理了一下,就发现这其中是非常合理的一条线。
首先,这原本是一座西周时期的古墓,墓主人我们暂且当作徐偃王,徐偃王跟百越古国之间有很深的渊源,并且在这里隐藏了一个惊天秘密。
后面的内容我只能靠脑补完成,大约在明朝时期,朱重八发起那场造神运动的前后,他有一个手下发现了这条水脉,并且知道了古墓里的秘密,但屈于权威,他必须要把自己的发现上报。
当时朱重八身边可是有汪藏海这样的高人在的,所以这个人用了个巧思,就是自己偷偷把墓改成了西汉年代。
但这肯定不够,因为汪藏海一定会发现,所以他非常聪明的利用了许真君的故事,并把找到传说中许真君墓的消息散播出去。
这样一来,一是地理上的优势,水脉刚好就在鄱阳湖附近,信服力很高,二是他依靠这里民众的信仰,成功地将这个墓升华,成了当年那场造神运动的巅峰。
这样即使帝王想要下墓,也要顾及民众意愿,所以他一石二鸟,既稳住了朱元章,又保住了这个秘密。
后来汪藏海去修建云顶天宫,这个人很可能借机辞官,假借退出朝堂,开始把墓里的一些陪葬品运出来,就有了小花和黑瞎子在上面发现的那个陪葬墓。
而且我怀疑,干脸之前进的墓根本不是我们眼前这个,就是上面的陪葬坑。是有人帮他把墓里的东西搬了出来,故意让他带走的。
我再次抬头看了看壁画,藏在这里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这两幅壁画为什么会出现在一起,是那个人在重建时漏掉了这里,还是说这两个故事之间有渊源。
帝明之子迎娶的头顶有角的女子,会是龙母么,那被许真君斩掉的那条蛟龙,难道也是她?
太蹊跷了,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重新看这两幅壁画,再看我忽然就发现,两幅壁画上,有一处地方是相同的:许真君斩蛟时站在一片云雷之下,而帝明之子所治之地也隐在云雷之中。
我眯起眼,立即就有点明白了,这幅画的逻辑,要逆着倒推。
许真君这幅壁画,相当于改造之人埋下的一个题眼。
这道题的谜面是:许真君在鄱阳湖斩蛟时,发现了这片云雷之地。
但我们都知道,鄱阳湖并没有云雷之地,所以前者只是一种映射,它的真实所指,是我们脚下的这座古墓。
翻译过来就是:这座古墓里,有通往云雷之地的方法。
我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我好像发现这里的秘密了。”
转过头,却发现他们都已经走出了很远,根本没人等我,只有坎肩还趴在我背上。于是立即跟上,心中兴奋起来,肘部不小心碰到了壁画,忽然听到一道轻微的“嘶”声,似乎是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瞬间警惕起来,忽觉不妙。
“谁?”
举起光重新照向壁画,就看到我刚才不小心碰到的地方,出现了一条裂缝。这么脆么,我心说,用手摸了一下,忽然愣住了。
壁画居然是软的。
接着,我就看到,这条裂缝的位置,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
一下子我就愣在原地,手已经抓在了胖子给我的黑驴蹄子上,准备砸过去。
这时候,它的眼珠忽然轻微转动了一下,好像在重新聚焦,然后慢慢定格在我身上,轻声道:“吴邪。”
76.
我操,它是在叫我?
我愣神看着那只眼睛,这一下我看的很清楚,里面布满红血丝,还在不停眨巴,看起来眼神非常疲惫,我就问:“你是不是有老花?”
话音刚落就听到壁画下传来几下闷重的咳嗽声,我已经十分确定这是一个人藏在里面了,就道:“你是谁?是怎么进去的?”
停了一会,就听到它以一种奇怪的音调说道:“我是一只迷路的小精灵,你耳朵凑过来,我有个秘密要说给你听。”
我眯眼看着,把耳朵凑了过去,下一秒就看到里面喷出了一股白色粉末,我迅速闪避,同时一指头戳在它的眼球上,冷笑道:“回去练练再来跟你爷爷玩心眼吧,还小精灵,你他娘怎么不说自己小精子呢。”
“吴邪!你放肆!”
壁画后响起一道暴怒声,夹杂着粗喘,我忽然愣了一下,因为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但又不在我大脑的检索范围里。
是我哪个故人死在了这里,今日恰好遇到我,想让我捎带他一程么。
它接着又道:“好吧,你来,过来帮帮我,我被卡在这里,出不去了。”
我狐疑地看着这只眼睛,“壁画后面有密室?我怎么没发现。”
“不是密室,你往前走,前面墓道左侧有个一人宽的缝隙,我就是从那进来的,结果越往后越窄,我就被卡在里面了,凿了很久才凿出来这么一条缝能透透气。”
我往前走了几步,果真看到一个缝隙,就走回去问他,“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再考虑救不救。”
它盯着我,一言不发,良久说了一句,“不,你会救我的。”
我挑眉看着它,“你很了解我么。”
壁画后响起沉重的闷笑声,它跟我对视,“吴家小三爷,别人只知道你又邪又狠,可我知道,你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我愣住了,感觉心口一紧,就把坎肩放在地上,转身往前走,钻进了那条缝隙。它没说错,这条缝隙只能容纳一人宽,胖子我估计他连口都进不来。走了几步,前面出现拐弯,路就更窄,我轻咳一声,“我进来了,你还在吗?”
“在,在,你再快点,我被卡的要窒息了。”
我加快步伐继续往前挤,很快就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比我矮一些的岣嵝身影,半个身子卡在石头缝隙间,侧对着我。
我浑身开始颤抖,收起手机,换了一根荧光棒,窄道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我又往前挤了一点,缓缓伸出一只手,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艰难地转过半张脸,对我伸出手,“来,拉我一把。”
我深呼吸一口气,哆嗦着手抓住了他,“你吸气,把眼睛闭上,我要发力了。”
他微微点头,同时我拽住他的胳膊猛地一拉,手上一轻,我俩都往后猛退了几步。
我扶着石壁站稳,就听到外面传来胖子叫我的声音,语气很焦急。我在墙壁上敲了几下,让他别管我,先把坎肩带走,我撒个尿就跟上。
胖子嘟囔了一句矫情,很快就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我重新看向眼前这个人,借着黯淡的光,开始用目光描摹他脸上苍老的皱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他说了一句,“这些年,家里还好吗?”
我“嗯”了一下,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想了想,就道:“进林子后有一个晚上,我看到潘子了,那是你吧,那种致幻的毒也是你从陈珏奶奶那里偷换的。”
“是潘子,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吴邪,活人劝不动你,死人也劝不了你了吗?”
“确定不是又在引我入局么?”
他摇了摇头,“前面的那些人,你应付不了,我在这里等你,是为了跟你交换。你六亲缘浅,不要再奢求别的,守护好你身边的人,往前的路,我会替你走完。”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人皮面具,是我的脸。
我笑了一下,“从前我戴着你的人皮面具,替你生活过一段时间,扮演别人的滋味,很不好受。”
他沉默着,默默开始往脸上戴面具,我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把面具抢了过来,“我已经四十岁了,现在让我出局,是不是晚了点?”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良久,忽然低下了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的身子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这一刻,我发现我多年来等的原来不是一句道歉,而是看到他还好好活着。
就够了。
十年沙海如一梦,我懂了有人在明我在暗;懂了几回缺月几回圆,世事如舟,人心会变;懂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好梦最难留。
我微微喘着气,忽然就懂了,忘记是谁说过的一句: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我看着他,终于还是笑了一下,“三叔,好久不见,你老了。”
77.
我没想到再次见到三叔会以这种形式。曾经我有过无数种设想,最坏的就是他已经死了,但根本没想过再见面会是如此的狼狈和仓促。
我看着他:“十二年了吧,你难道一直被困在水脉里么。”
“我是跟着你们来的,吴邪,我还是要再说一次,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三叔希望你能回去。”
我淡淡看着他,问道:“这座墓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你也在找那片云雷之地么?”
三叔看了我一会,道:“你说的是一个叫做赤鬼国的地方,那里的东西,跟终极有关,甚至已经超越了终极。”
这句话干脸也说过,我皱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是不是见过二叔了?他的毒——你下的?”
他敛起笑:“妈的,臭小子,老子能做这种事吗?”
三叔看起来并不知情,我把事情捡重点说了一下,他看着我,摇了摇头,“不对,老二收下鸟纹壶的时候我就找到他了,我们商量好,这次绝对不会把你扯进来,他怎么回事,毒解了吗?”
我道小哥已经帮他解了,三叔突然就板着脸严肃起来,“吴邪,你整天跟着张家人屁股后面跑什么?”
我一愣,顺嘴就道:“你们不想扯上我,那找他做什么?”
三叔愣了一下,骂道:“找姓张的,你他娘来干什么?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姓吴了?”
吴张氏,我暗暗心说。
三叔就骂了一句,“老吴家怎么有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让你拱白菜,你倒好,自己当白菜送给别人拱!”
我猛咳几下,老脸一红,“你懂个屁,我现在是张学泰斗,以后是要出书的,这叫历史遗留问题研究。”
“还历史研究。”三叔学着我的口气重复了一遍,没好气瞪我一眼,“走。”我们从缝隙里重新钻出去,沿着墓道继续往下走,一路无话,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三叔也沉默着。
如今我这个年纪,其实早已经理解了当年他和解连环的无奈之举。三叔看起来老了很多,我看着他的背影就在心想,这十多年他肯定没怎么防晒过,现在看着有点像我爷爷当年的样子了。他的腿有些不利索,走的不太快,我放慢步子跟在他后面。
这时我忽然就明白过来,他说的六亲缘浅之人,其实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我是吴家最后一代,筛了我爷爷骨灰不说,此生做过最不孝的事大约就是给吴家断了后吧。但家人朋友都包容着我,有人为我送命,有人为我荡尽家产,有人替我守了十年,有人十年如一日陪在我身边。
反观三叔,跟解连环做局以假乱真,演了一辈子戏,心爱的女人没了,一生颠沛流离有家不能回。
我不知道在别人万家闲坐灯火可亲的时候,他会不会也曾躲在某个角落,为自己点亮一盏灯。
可现在人到暮年,他还在折腾,甚至,我能从刚才他那番话里感受到一种赴死之意。
曾经我面对茫茫沙漠,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不过那时我想的是,我可以死,但我必须活下去。
墓道出口就在前方,三叔忽然停下脚,对我招了下手,比了一个“嘘”的动作,拉着我躲在出口一侧,向外看去。
他伸手把我护在后面,我心中一酸,三叔啊三叔,我已经不用你的保护了。
墓道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地宫,大殿四角都有青铜灯盏,东西南北中各有一处血湖,数十个身着奇怪服饰的女人群浴于湖,每人手里捧着一只装有灵牌的纸船。前面地面上平铺着一张红纸,上面用米粒排列了四个大字: 血盆地狱。
周围还坐着他们的人,围在篝火边,其中有几张我熟悉的面孔。这时我就看到了胖子他们,跟这群人分庭而立,在另一边也生起了一处篝火。由此我也瞬间知道了我之前内心的猜测是对的,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忽然三叔扯了我一下,他脸色极其阴沉,低声对我道:“我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了,情况有变,你必须带着张起灵一起离开。”
78.
我让三叔说清楚,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皱眉看着前方,心中立即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忽然我看到闷油瓶抬头朝我们的方向看了过来,我跟他对视一眼,他的目光随即停在了我三叔身上。
不知道三叔有没有用眼神跟他交流什么,但很快他就站了起来,同时三叔也拉着我从墓道口走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们吸引过来。我余光看到那群人脚下捆着一个东西,不由扭头一看,发现是张好好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
三叔直接扯着我坐下,我刚想说话,他突然骂道:“你莫跟我策些啯下万把年前的路哒啰,紧是啯港也冇用。”
这是句长沙土方言,意思是不要再提旧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疑惑了一下,这话明显是对我说的,但他应该知道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于是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要争取接下来谈话的主动权了。
我们开始用长沙土话交流,余光瞥到旁边那些人一直在盯着我们看。我逐渐定下心神,若无其事聊了一会,终于他们的人先沉不住气,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跟三叔对视一眼,他递给我一个看你自由发挥的眼神。
于是我收回视线,盯着篝火没有再说话。
忽然有人在我耳边说话了:“你就是吴邪。”
我抬头,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她走到我旁边停了下来,我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们不是见过了吗,在墓里给我兜里放口红,装神弄鬼吓唬我的人,是你吧。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植氏的族长?”
“你果然很聪明。”她打量了我一下,目光在我身上顿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听说智商高的人都会有一些奇怪的小癖好。”
什么意思?
我面色不变,顺着她的视线微微低头用余光一扫,这才发现我穿的红背心,胸前好巧不巧破了两个洞,整好露出两点来。我擦,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暗骂一句,眼角一跳,就看到胖子在使劲憋笑,于是直接把背心一脱扔在脚下,看了眼他和闷油瓶,道:“这里有点热,我们都觉得挺热,对吧?”
胖子只有腰间围了个衣服挡住了重要部位,闷油瓶上身也没穿衣服,我觉得我这么说很合理。
胖子直接笑到开始打鸣,只有闷油瓶看了看我。
那女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刺耳,半天后才对我伸出手,“介绍一下,我叫植月,你的直觉很准,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植楠告诉你的吗?”
我摇摇头,道:“一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不敢百分百的确定,但你说出自己的名字后,我可以确定了。在林子里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很好奇,为什么植楠作为领队,会带这么多身手不好的异性同伴。”
我站了起来,跟她对视,“那天晚上你们在瀑布下面进行祭祀仪式,那时植楠念出了所有人的名字,而他的名字在第一个。所以是我陷入了认知误区,认为身份最高的人名字会理所应当排在最前面,但其实不是,那是陪葬仪式,名字靠在最前的人,是你们的死士。不过现在时代不同了,人看到的新鲜事物越多,越容易背弃传统。所以,刚才在上面,你留下了门,但他没有进来。”
她面色不改,继续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是族长呢?”
我冷笑了一声,“你们是母系氏族,不会让男人做首领吧。”
她脸色猛地变了,眼神里明显有了戒备之色。
“林子里的那具女尸是你的替身么,我在墓里捡到了你丢下的人皮面具,你们俩有些相似。”我看着她,继续道:“我看过你们所有人的脚腕,只有你跟她的脚腕上没有纹身,我想,如果是族长的话就好解释了,你的纹身可能纹在另一个地方。”
植月目光闪动了一下,跟我拉开了距离,“她不是替身,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我挑了下眉,“所以她做了什么事,会让你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以至于你砍下了她的头,但又要伪装成她的样子?”
“你为什么觉得她是我杀的?”植月冷笑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她跟我很像吗?”
“只看脸其实可以分辨出来,但我学过摄影和绘画,比较擅长观察人体结构,你们俩的身体比例很接近。”
植月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低声骂了一句“流氓”。
我愣了一下,苦笑着回头看了眼闷油瓶,他向我走过来,从裤兜里掏出了女尸肚子里剖出的那个‘婴儿’。
这玩具他居然还带在身上,我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们过来这么久就在这干坐着,两边人一句话也没说过么,等啥呢。
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闷油瓶看起来早就和植月达成了某种协议。
他把‘婴儿’递给植月,说了一句:“壬癸之地,去东北。”
79.
什么意思?我一愣,心说壬癸同属于水,壬为阳水,癸为阴水,东北壬癸之地,于是脑海中第一浮现出来的就是长白山。
接下来大概有半分钟时间我都处于懵逼状态,只是看着他们对话。植月让闷油瓶先做到他答应的事,我看向闷油瓶,就听他道:“我有一个条件。”
植月挑眉,用手撩了下自己的头发,“说来听听。”
闷油瓶看着他:“我会带两个人,剩下的人让他们离开。”
“你是要带他和那个胖子吧,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植月看了我一眼,轻笑道:“也是,你活的够久了,应该对人和人之间这种虚伪的关系感到厌倦了,带他们一起去,是准备在这里给他们送终么?”
“你他妈怎么说话的!”胖子冲了过来,挤到我和闷油瓶中间,“臭娘们,别逼胖爷我不文明啊。”
植月皱眉看了胖子一眼,又看向我,“吴邪,其实我很喜欢你,不如你留下来陪我吧。”
我没理她,看着闷油瓶,“你答应她什么了?”
闷油瓶没有说话,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挣扎,忽然愣住了。就听到他突然改口:“我一个人去,让他们都离开这里。”
“小哥。”胖子怼了他一下,“哥几个现在成长了,不用你什么事都冲到最前面,甭管什么地方,就是阎王殿我们也得闯闯啊。”
闷油瓶摇头,“我是去救张家人,与你们无关。”
我一下子火就上来了,心说又无关是吧?立马拽住他的胳膊,“我跟胖子陪你去。”
闷油瓶转过头看我,犹豫了一下,道:“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回来。”
我愣了一下,忽然就明白过来,心说卧槽,什么宝地,我们三个倒斗界的泰斗级人物上都没法解决么,不由和胖子对视一眼,胖子摇头,摸着下巴道:“那必须陪啊。”
我点头,看向闷油瓶,但闷油瓶没有再看我,而是俯身开始收拾行李。
我走到三叔面前,伸出手:“要不要跟我合作一次。”
三叔没有理我,我保持着握手的动作,盯着他一言不发,终于,他叹了口气,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按在我肩膀上,低声道:“活着回来。”
无需多言,我又看向小花和瞎子,对他们点了下头,小花拍了拍我,瞎子递给了我三盒青椒炒饭,道:“馊了,但吃不死人。”
我笑着收下,闷油瓶走过来跟瞎子说了什么,说完就提起包,胖子冲过来,一下子跳到他背上,“天真在上面连谥号都给胖爷取好了,你得让我有个用武之地吧。”
闷油瓶把胖子往上托了一下,背到他身上,轻轻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们有事。”
跟胖子对视一眼,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黑瞎子走过去把张好好从地上捞了起来,小花背起金万堂,刘丧背着坎肩,看了闷油瓶一眼,想说什么,但被三叔拽走了,带着他们一路离开了地宫。
三叔能进到这里,我相信他一定知道出去的方法,稍微松了口气,看向植月,“再来谈谈吧,我跟他不一样,他是结果导向型,而我比较擅长刨根问底。”
闷油瓶跟植月怎么聊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的目的性一贯很明确。我跟他的实力悬殊,这决定了我必须从细枝末节出发,了解的越多,我会越有行动的底气。
闷油瓶没有着急,他看我这么说,也停了下来。
植月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道上的传言不假,你果然是三个人里最聪明的,刚才我只是告诉他我这里还有很多活着的张家人,他就什么都不再问了。”
我冷笑了一下,心说你恐怕想多了,我只是身手差所以显得脑子够用,但其实闷油瓶比我聪明,只是他不喜欢浪费时间在多余的事情上,你刚才绝对被丫给骗了。这会我一琢磨就知道,闷油瓶让她去东北,不就是去张家大本营自投罗网么。她问我,“你想知道什么?”
我看了眼前面的血湖,问道:“血湖地狱,你们在这里是做什么?”
植月对我笑了一下,“一种传统罢了,破血湖,听过吗?”
80.
我摇头,就听植月解释道:“我妹妹怀了一个孽胎,我身为族长需要带她来这里求得祖先原谅。”
她告诉我们,破血湖是百越民族的一种丧俗仪式,这里的血湖是拯救亡女灵魂的地方。
我问道:“你们的祖先就是龙母?”
“我们的先祖是百越王,龙母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信仰。”植月脸上露出一些痴迷的神色,看得我有点心悸,就道:“你们是怎么抓到那么多张家人的?”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看着闷油瓶道:“帮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让你见到你的族人,那时候你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刚想问是什么东西,就看到胖子在使劲对着我挤眼睛,于是不再多问,背起行李,对她道:“指路吧。”
植月看了我们一眼,转过身朝正中间的那处血湖走去,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带钩子的绳索,一下子甩到天花板上,使了个巧劲一勾,就听到啪嗒一声,接着我们正上方的天花板轰然分开,从上面掉下来一个梯子,她对我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闷油瓶二话不说,单手抓住梯子,快速爬了上去,然后是胖子,我跟在最后,还有点云里雾里,回头看了植月一眼,瞬间就愣住了。
血湖里坐着的那些女人,全都脸色惨白,隐约能看到腹部以下动脉的位置全都开了好几道口子,血在汩汩往外冒。
我眉头紧皱,她们这是在放血填满这些血池。
植月察觉到我的目光,轻笑了一下,“离她们的血流干还有一段时间,希望你们能在那之前回来,没有时间了。”她顿了一下,凑到我脸前道:“可惜了小帅哥,我们不会再见到了。”
我后退几步,上了梯子,就看到她忽然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转身朝中间那口血湖走了进去,她背后有一个龙型纹身,跟其他人的都不同,一直从大小圆肌的位置延伸到肩膀。她在血湖中间坐下,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这是一种很直白的暗示,但我并没有任何感觉。我开始扶着梯子往上爬,闷油瓶在上面拉了我一把,这时我回过身低头看向植月,“八卦一下,植楠跟你妹妹是什么关系?”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变了,我趁机做了个“拜拜”的手势,闷油瓶在旁边按下一个机关,墓顶就再次合上。
光线忽然暗下来,四周陷入漆黑,胖子问我:“你刚问她的话什么意思?”
我打亮一根荧光棒,三个人找了个地方围着坐下,我道:“只是猜测,植楠很可能被她利用了,她妹妹和植楠应该是情侣关系。”
在林地时我就看出植楠对那具女尸有另外的情愫,当时大家都没注意到,但我看到了他用自己的衣服盖在了那具尸体上,既然他们不是兄妹,那很可能植月的妹妹是他的女朋友。
植月一定没说实话,我隐隐觉得在提到她妹妹的时候,她似乎有敌意,甚至我怀疑她妹妹就是她杀的。
胖子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他一脸激动告诉我们,这绝对是一个三角恋的故事,植月和妹妹都喜欢植楠,两人争风吃醋,所以姐姐把妹妹杀了,戴着面具伪装成妹妹想接近男主,结果男主不吃替身恋这套,两人就闹翻分道扬镳了。
我让胖子打住,“他吃不吃替身恋这套我不知道,但我现在想把你吃了。”
勾手示意了一下,闷油瓶象征性地把黑金古刀递给我。我双手接过来,对胖子笑了一下,胖子缩着脖子看向闷油瓶,“小哥你能听懂么你就瞎凑热闹。”
“能。”没想到闷油瓶破天荒点了下头,对我们道:“不是这样。”
我手里刀差点没拿稳,就问他,“你知道什么是三角恋吗?”
胖子打了我一下,“他是老人家又不是老年痴呆,你怎么回事,说话注意点。”
闷油瓶看了看我俩,叹气道:“植月和她妹妹因为墓里的秘密产生分歧,她杀了妹妹,并编造出一个谎言,以此威胁植楠一路护送。但从林中尸体里出现异胎开始,植楠得知自己被骗,因为植月并没有履行承诺,保全她妹妹的颜面,反而利用她的死亡为自己的计划做嫁衣。破血湖表面上是一种祭祀仪式,实际上是她在利用自己的族人,找到百越王留下的东西。”
我嘶牙了几下,胖子用眼神问我:他刚才说了几个字?
我举起两只手,比划道:“134。”
“错,是146个。”胖子一脸神气,“你没数停顿和标点符号。”
我心说完了,这是要关机的节奏,就问闷油瓶:“你接下来还打算说话吗?”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忽然眼神一凛,一把从我手里抽出黑金古刀,凌空一个翻滚朝前面飞了出去,回头对我俩喝道:“跑!”
81.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已经让我拉着胖子跑了出去。
“草你奶奶个狗天真!”胖子突然一把打掉我的手,我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回头就看他捂着下面,龇牙咧嘴对我道:“你他妈要我断子绝孙!”
我立即看我的手,心说难怪刚才触感不对,就解释道:“情况紧急,你腿又跑不动。再说你身上就这个地方最细,比较好抓。”
胖子蜷着身子在地上哆嗦了一会,问道:“小哥,刚才什么东西?”
闷油瓶朝我们走了回来,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条形物,我接过来一看,就道:“这是什么,人屎化石么?”
“那叫粪便化石。”胖子纠正道,拿过去照着光看了一下,忽然嘶了一口凉气,“这这这,这好像是那个。”
“哪个?”
“你他妈刚抓我哪了?”
我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心说卧槽不会吧,就去看闷油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微微点了下头,似乎是同意了胖子的看法。我问他,是从什么东西身上砍下来的么,他说不是,是刚才在这里的那个东西身上掉下来的。
我们面面相觑,我只听过金蝉脱壳,没听过金蝉脱几把。会是什么东西?
想了想,我开口道:“小哥,植月让你帮她找什么东西?”
闷油瓶摇了摇头,说的很含糊:“百越王留下的钥匙。”
胖子沉默着没有说话,一下子我就觉得有问题,他们俩显然比我多知道一层信息。
以闷油瓶的风格,就算对方用一整个张家威胁他,他也不可能直接就答应进来,除非他有自己想要验证的信息,是主动选择进来的。
我看着胖子,“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没有告诉我?”
闷油瓶没有说话,我一直盯着胖子看,直到出了很多手汗,终于他松了口,对我道:“好吧,胖爷告诉你,接下来你听着就行,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别问。”
此时无法深究,我迫切需要知道完整的信息,就点头答应。
胖子清了下嗓子,道:“你知道明朝时发现这个墓的人是谁么,他叫植崇善,原籍在广东那边,是百越人的一支后裔。后来他成了朱元章长孙的学伴,两人师从一处,关系非常好,朱元章驾崩后,他担心皇室内斗祸及到他,就弃官从江南到了四川安家。”
这跟金万堂说的内容对上了,也跟我从壁画中推测的内容大差不差,我陷入了沉思,这个植崇善改建这座墓,又留下信息让自己后世的族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寻百越王留下的秘密么?
胖子从闷油瓶兜里掏出来一个钱包,抽出里面一张证件递给我,“知道干脸的原名叫什么吗?”
接下来他的话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全身血液冷却,就愣在了原地。
他指着手里身份证上的照片对我道:“看清了,这是干脸,他原名就叫植崇善。”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脑子已经不动了,就问胖子:“你的意思是,植崇善一直活到了现在,并且植氏一族内部产生了分歧,他和植月都在找赤鬼国,但他被后者干掉了?”
“你是怎么知道赤鬼国的?”胖子一怔。
我道是我三叔告诉我的,胖子就骂道:“我擦,十年不见吴三省还是这么狗。”
我看了他一眼,胖子就道:“狗精狗精,你们吴家都一样。我草你他妈别打断我,我告诉你,我跟小哥是这么分析的,如果干脸真的是植崇善,那他死在这里,绝对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胖子道:“植氏是植崇善一手建立的家族,没道理后来会变成以女性为尊的女性氏族,说明他在这场家族内斗里,逐渐从下棋者变成了一颗棋子,最后沦为一颗弃子。按理来说,他在明朝时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为什么要一直等到现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秘密他就算知道了也无从下手。”
我皱眉,心说这是什么意思。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赤鬼国,只有女性能进入。”
82.
我不由自主捂了下裆,想到闷油瓶刚捡的那玩意,心说这是老天的暗示么,不会要我们三个在这里自宫吧,老子绝对不干。
胖子看出我的想法,骂道:“你他妈胡思乱想个什么东西,赤鬼国根本就不在这里。我们也只是猜测,这里面有太多疑点了。首先,干脸知道的信息可能还不如我们多,这足以让我们对他是不是真的植崇善产生质疑。其次,下面那帮娘们根本不是在破血湖。”
“你知道破血湖?”
胖子说他在广西不是白待的,就告诉我们在巴乃时他还参加过土家族的一种极其特殊的葬礼,是在室外进行的一种“破血湖”仪式。得先由道长在灵堂附近设一座方桌来象征灵山,再在方桌下挖渠引水,设置东西南北中五方血湖地狱。在此之后,还要挂灯科,破五方池,喝红糖水,等五方血湖地狱中的血水全部流尽时,把装着亡者灵牌的小船打翻,仪式才算基本完成。
他说“血湖”原本是道教专为女性亡灵设置的一处地狱,认为女性因为流血造成污染会导致死后亡灵堕入血湖,相传人死后要经过十二口血塘,灵魂才能到达天堂。举行这种仪式,是为了拯救死者的灵魂。
“想明白了么?”胖子问我,“看下面那架势,她们是要把血湖填满,完全是逆着仪式步骤来的。”
逆着来,那就不是送灵,是招灵了。
我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她们是想在这里献祭…复活谁?”
胖子对我竖起大拇指,道:“很聪明,但没几把卵用。”
我白眼看他,“你刚在上面还说墓主人是徐偃王,这会变成百越王了,你就没个说法?”
“还有待验证。”胖子站了起来,“都起来别闲着了,天真去前面开路,小哥负责背我。”
“那你负责什么?”
胖子叉着腰,“我肯定负责坐镇总指挥。”
我道滚犊子吧,小哥年纪大了,容不得你放肆,闷油瓶却并没有在意我们的对话,他直接把胖子背在身上走在了前面,似乎在听什么声音。我跟胖子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墓道中很快只能听到我们脚步声的回音。
闷油瓶忽然停下脚步,点燃一根火折子往我们头顶照去,就看到这里的墓道上方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天顶,是一块天然岩石,密密麻麻全都是孔洞。
很快火折子熄了,闷油瓶直接拉着我们就地蹲下,我们重新打起荧光棒,就看到他正聚精会神盯着上方的天顶。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倒吸一口凉气,此时那些密密麻麻的窟窿里全都掉下来一根刚才我们捡到的那种人体化石。
再仔细一看,就发现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从上面垂下来,是伸出来的,每一根化石上都有一只小手,差不多婴儿的手大小,通体雪白,看起来异常渗人。
闷油瓶把包放下,说他要进去看一下,然后我就听到几声骨头的噼啪声,知道他是要开始缩骨了。
我不忍去看,但又很想跟着他一起进去,可洞口太小,如果把我跟胖子肢解一下没准他能给我俩带进去,但这不现实。
我下意识觉得闷油瓶一走我们就要出事,就拦住了他:“你先别急。”
他回头看了我跟胖子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俩的表情看起来太可怜,闷油瓶想了想,放弃了上去的想法。
我内心松了口气,就走上前抓住了一根,试着往下拽了一下。
结果没想到那只小手的力气非常之大,一下子给我拽了上去,我两只手都用上了,双脚悬空开始不停扑腾。
闷油瓶过来抓住我的腰,把我往下拽,胖子在手心呸了两下,也抓住我的脚踝,骂道:“你们南派就是猴急,这才刚脱裤子就想擦屁股了,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我全部力气都用在拔河上,根本没空还嘴,光线实在太暗了,看不到窟窿的尽头,我看着那只惨白的小手越拉越长,简直就像是橡胶一样,就意识到这不是某种生物的手,到底会是什么?
它的力气非常大,我们三个几乎用尽全力,居然完全拽不动。
胖子大喊:“天真!赶紧撒手。”
“等一下!”我努力去看那个洞窟尽头,有一刻忽然看到一束光,下一秒,我直接从尾椎骨到头皮一阵发凉,手一松,脚下一个踉跄,栽到了闷油瓶身上。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胖子急道。
我瞳孔涣散,结巴道:“我我我,我看到咱们三个人了,就在那个洞的对面。”
83.
闷油瓶立即就做了一个起跳的动作,单手拽住我刚才的那根化石,一个引体向上直接身体就定格在窟窿眼外,往里去看。
胖子掏出一个闪光弹递过去,结果闷油瓶直接跳了下来,脸色非常不好,对我们道:“走。”
胖子不死心,也要去看,结果他刚把自己拽上去,就叫道:“卧槽,哥们你谁?”
一下子他就从上面跌下来坐在地上,脸色铁青道:“我我我我擦,我怎么好像看到我自己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三个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开始迅速前进。
这次连灯都没点,不知道多久后闷油瓶忽然停了下来,一把点燃了他身上剩下所有的火折子。火光瞬间爆发出极大的亮度,我们就发现来到了一间拱形的墓室,四周的墓壁上全都闪着金光。
胖子眼睛瞬间直了,一把紧紧薅住我的胳膊,“我操我操天真你赶快掐我一下,我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厥过去。”
我跟胖子互相看了看,刚想上前,闷油瓶一把拉住我们,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地面。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上躺着三具尸体。
几乎是瞬间我的腿就软了,即使那三个人背对着我们躺在地上,但我就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感觉就和照镜子一模一样,地上的三具尸体分明是我、胖子和闷油瓶。
人在极端的恐惧下身体会产生一种异常亢奋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了,但就是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把最边上的尸体翻了过来,顿时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想要哭的冲动。
这具尸体是闷油瓶。
他们俩在我身边蹲下,也挨个去翻另外两具尸体,结果没有出现意外。
我很难形容当下的感觉,就好像以一种旁观的形式见证了自己的死亡,但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胖子掐了下自己的腿,又来拧我的胳膊,骂道,“我操他奶奶个腿,什么幻觉,怎么这么逼真,小哥你手劲大,快快快,给我和天真一人来一下,没准就醒了。”
闷油瓶摇头,“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那就是有人伪装,我于是立即就去撕他们的脸,结果闷油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看向地上的三具尸体,道:“这是我们三个人。”
我说我知道这是我们三个的脸,但这不是——我看着闷油瓶的眼睛,忽然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这三具尸体,就是我们?”
闷油瓶点了点头,站起来开始往回走,我和胖子立即跟着他,发现他来到我们刚走过的墓道里,这时火光一亮就看到,地上散落着三个包,跟我们三个身上背的一模一样。
他沉默着开始翻动里面的东西,我头皮发麻,跟胖子我俩呆愣在原地。
我咬了咬嘴唇,就叫闷油瓶:“小哥,你发现什么了没有?”
闷油瓶站起来,递给我一个跟我一样的背包,打开一看,里面还装了三盒青椒炒饭,我立即就扯下我的包往里看,黑瞎子刚给我的那三盒炒饭还躺在里面。
我面如死灰,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胖子才低声道:“什么意思,难不成哥几个已经死了?现在是魂离体在这站着?”
我缓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在秦岭时见到了老痒的复制体。”
那时老痒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我现在都还一直留着。他说我也有那种物质化的能力,但根据他的计算,在我身上不会残留太久,最多几年就会消散。
我当年为此还提心吊胆了很久,后来一直没有感觉到什么才渐渐忘在脑后。再后来在墨脱和沙海发生的事,让我一直把这段经历当成青铜铃铛下产生的幻觉,难道不是?
这封信胖子和闷油瓶都看过,也知道其中的内容。
说完,胖子就皱起眉头看我,闷油瓶看了看我,忽然问了一句,“吴邪,你刚才在想什么?”
84.
我愣了一下,道:“想你,还有胖子。”
胖子提出了一个问题:问我是不是刚才一路上都在想我们三个会死在这里。
我答是,因为刚才植月的话让我觉得这里异常凶险,我们这次很有可能会折在里面。
胖子催促道:“你现在再想一个别的,就想汉堡包,我想吃奥尔良烤鸡味。”
我道你他妈拿我当许愿池的王八呢,就看到闷油瓶也看着我,眼神示意我尝试一下。
我凝神想了一下,就道:“不行,我想尿。”
“你他妈能不能争点气。”胖子骂了一句,“我们还是不要指望天真了,物质化会不会太扯淡了一些,况且你跟你伙计上次见面也是十好几年前了,就算你身上残留那点能力,也早就没了,不至于凭空变出咱三个的尸体吧。”
胖子不信我,我心说不行,于是逼着自己去想,下一秒我就看到胖子鞋带开了,立马激动地抓住他,“卧槽他妈好像真的灵验了,我刚才心里想的是胖子鞋带开了被绊了一跤,结果你看。”
“我他妈上来的时候鞋带就开了。”胖子把我推开,“你丫绝壁是早就看到了,故意没提醒我,所以潜意识里有愧一直记着,而且你说的物质化是复制实体,那不是魔法,孩子,没让你在这诅咒你爷爷。”
胖子重音咬在后三个字上,听起来已经对我忍耐到了极限,我就去看闷油瓶,他少有的眼神里有着惊讶。
但我一看就发现,他跟我和胖子的眼神中传达的意思不一样。我和胖子的惊讶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而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疑惑: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这里。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说明他经历过这种事情,并且觉得这里根本不具备它发生的条件。
我问了一声:“小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闷油瓶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摇了下头。我眯起眼睛看他,狗日的,我觉得他肯定知道什么,并且不打算告诉我们。
但他眼神中的情绪不会假,我确信这一点的分析上我没有出错,那么现在问题就来到了,他会在什么地方见过同样的场景?
转头看了看地上那三具尸体,我挨个看去,就发现地上的我们三个死的很平静,平静地就好像是主动选择接受了死亡的降临。这非常不对劲。
胖子走过来在我旁边蹲下,用手翻了下尸体,道:“没有外伤,也不是窒息死亡和中毒,充其量就是——哎天真,你有没有听过民间的一种说法,人死后三魂会离体,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地府,人魂则徘徊于墓地之间,我还是倾向于咱们现在是魂魄离体的状态。”
我让他别打岔,你家魂魄离体能这么久,那叫阴魂不散好么。
忽然我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顿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袭遍全身,立即手心就开始出汗。
“我在秦岭时看到的老痒,据他说是杀死自己的本我后的替代品,假设我真的在此时此刻突然拥有了跟他一样的能力,那么怎么会复制出三具尸体,而不是活人?你说会不会——”我咽了下口水,声音开始有点颤抖,“会不会我们三个人现在已经是复制品了,我们杀了原本的自己,但失去了这段记忆。”
胖子愣住了,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张了张口,但没说出话。
闷油瓶一直在盯着我们来时的那条墓道,我看了一眼,里面一片黑暗,没有了火折子,荧光棒在墓室里显得非常暗淡,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涌起了一股极深的困意。
我就问,“咱们几天没睡了?”
“进来后就没合过眼。”胖子道:“两天,三天,反正不会少于50个小时,跟你交个底,我最多还能坚持3个小时。”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我就道:“睡觉吧,小哥也不一定每次判断都对,我们这么久没有休息过,难免神志不清,更容易陷入幻觉。”
胖子的眼皮立马就耷拉下来,就地一躺,很快就听到了他的呼噜声。我骂了一句,心说日了狗,老子还没安排守夜,就去看闷油瓶,“小哥,你也过来睡会,睡起来换我。”
闷油瓶收回视线,看了我一眼,没有客气,走过来躺在了我旁边。
很快他的呼吸声变得平稳,我从包里拉出两块防水布,盖在了他和胖子身上。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我困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就想抽根烟清醒一下。
看了闷油瓶一眼,他应该睡熟了,我站起来,拿过胖子的包,取出一根烟叼进嘴里,但实在困得不行,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头开始不停往下点,但潜意识告诉我不能睡,睡着了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忽然我一个激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猛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我为什么会觉得睡着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猛地起身去看地上那三具尸体,我蹲在地上,浑身开始变得冰凉,这时我忽然意识到,这种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死亡方式,是在睡梦中完成的。
我疯了一样地朝他们爬回去,使劲地去摇晃胖子,又转头去推闷油瓶。
他们俩一动不动,都睡得很安详,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85.
周围死一样的寂静。
我默默跪坐在他们中间,不停地深呼吸。
胖子如果睡得死的话,一般是很难叫醒的,但闷油瓶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但他们俩的反应就像屏蔽了所有的感知,完全叫不醒。
我后背发凉,忽然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冲动,告诉我就这么躺下吧,三个人躺在一起,眼睛一闭就结束此生。
但我知道这种想法是我潜意识里产生了逃避的念头,现在眼前出现了我这辈子最无法接受的事情,这简直全方位击碎了我。
但我还不能倒下,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站起来,哆嗦着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猛地呛了一下开始不停咳嗽,回头看了眼熟睡的他们,以往这时候闷油瓶就会来拿走我手上的烟,胖子会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可现在他们俩就躺在那里,离我很近,但又非常遥远。
大脑异常的恍惚,我感觉非常的困,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抽出大白狗腿就在胳膊上划了一下,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我已经很久用不到这种方式了。
我看了看四周的黑暗,逐渐冷静下来。
以往任何时候我都没有过这样害怕的感觉,但此时此刻我发现,这种情绪就好像是埋在人体内极其原始的一种呼唤,它在这里产生,源源不断,无法熄灭。
这一切发生的毫无逻辑,我拿出手机看了眼,现在是凌晨2:27分,胖子估计的没错,我们已经在这个墓里待了62个小时零27分钟。
我用光去照整个墓壁,这里镶的全都是黄金,不纯粹,掺杂了大量的铜,但提纯一下少说也得有几十斤。
我已经没空深究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在这里修了这样一间墓室。但我清楚的感觉到,这里对我有一种很深的吸引力,就好像有一种力量在引导着我,它暗中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过去试探了一下他们的鼻息,还很平稳,我跌坐在地上,那一刻脑子里闪过一道闪电,我出了一身冷汗,觉得毛骨悚然。
这三具尸体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就是一种预示,接下来我们会以同样的方式在这里睡去,然后再也无法醒来。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是这样,那这跟物质化就没有关系,这是一种循环,我们陷入了某种循环里!
这已经超越了我以往的全部认知,躺在这里的尸体是我,那我是谁?我们处于同一个维度么?
如果操纵这种循环进行的是一种力量,那么它在等待我们三个人都睡去,接下来呢?它要做什么?是让我们就这样永远沉睡,还是再次醒来,走进下一个循环里?
我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发抖,这是一场不平等的游戏,主持这场游戏的力量以一种戏谑的方式在捉弄我们。
现在闷油瓶和胖子都已经进入了游戏的最深环节,只有我,还站在外面没有走进去。同时我就意识到这种异常的困觉是它带给我的,如果我放任自己睡着,那根本预测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游戏,那是不是只要我一直不接受它的邀请,游戏就会很难继续进行下去。
所以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必须保持清醒,这是他们唯一可能醒过来的机会。
我艰难地站起来,此时我的意识和身体已经完全割裂,我非常的想睡觉,但必须强迫自己睁着眼睛。我开始朝来时的那条墓道走去,在地上捡起另一个‘我’丢下的背包,拿出里面的青椒炒饭,打开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盒子里是空的。
立即我就去看另外两个包里的东西,结果跟他们俩包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有我,只有我包里的三盒青椒炒饭跟尸体包里的不一样,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在拿到后根本没有打开过!
我们三个的行李都是自己收拾的,只有自己知道包里装了什么,而瞎子给我的三盒炒饭,是半路加进来的,我根本没有来得及看。
所以我脑海中的潜意识也根本无法具象出它里面装了什么,即使我知道那就是青椒炒饭,也无法准确的想象到每一粒米每一丝青椒每一条肉丝的排列方式,所以盒子里是空的,就好像根本没有被我物质化出来一样。
我蹲在地上使劲地抓自己的头发,脑子一片混乱。
妈的,这到底是循环,还是物质化?
深吸了一口气,我重新站起来,回去拿了自己的包,再次走进那条墓道。
我要再回去看一次,刚才那个天顶的窟窿里,出现了我们三个人,会不会一切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86.
闷油瓶的包里有蜡烛,他带的东西比我和胖子要传统一些。
这是他自己做的一种蜡,据说材料很稀有,燃烧速度很慢,差不多能支撑30个小时。
他包里只有一根,我拿出来点燃,放在他和胖子中间的地上,心中默祷:如果真的有神明,请你一定要保佑好人,可以不用管我,但请一定保佑他们两个平安。
掐了下秒表,背起包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墓道,跑回去用了一分半的时间。我打起一根荧光棒,就看到天顶那些窟窿里已经空无一物,我踮着脚往里看,一片幽黑,于是二话不说直接对准其中一个洞口,打了个闪光弹进去。
光亮一瞬间炸开,我赶紧闭上眼睛,等了几秒后揉了揉眼睛,再次起跳,仔细往里去看,余光捕捉到了什么,但看不清。
我没有闷油瓶那种弹跳力和爆发力,无法支持我像攀岩一样挂在上面。想了想,我回头看向四周,地面上散落着许多陶罐和瓦片,我把所有东西收集起来堆在脚下,然后小心翼翼踩在上面,再次抬头去看。
这一次我惊恐的发现就在洞口另一边,好像出现了一座佛堂。
不对,不是佛堂,那是一个巨大的彩绘的佛头雕像,侧倒在地上,上面颜色已经斑驳。但又好像不是佛头。
洞口太小,我只能看到头的下半部分,隐约看出这一副女性的面孔,我根本不认识,一时愣住了,这是道教?还是佛教的人物?
我来不及细看,就用手机对准上面拍了几张,然后跳了下来,拿起东西就往回跑。
跑回墓室,我的手仍在发抖,走过去试了下闷油瓶的体温,很凉,但好在呼吸还很平稳。
他和胖子都没怎么穿衣服,在这里继续躺下去一定会着凉。想了想,我取出了包里最后一块防水布铺在地上,然后把闷油瓶挪到防水布上。
胖子只能用拖的,我几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才堪堪把他和闷油瓶并列放在一起。然后把两块布重新给他们盖上。
一切弄完后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电量剩的已经不多了。
胖子包里有充电宝,估计还能用一次。我拿出来给自己连上,然后坐在他们旁边的地上,开始翻看刚才拍的照片。这一看,我人就傻了,不由自主的缩了下脖子,感觉到喉咙发紧。
我清楚记得刚才我一共拍了五张照片,为的就是防止其中有几张会聚焦失败。可现在照片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聚焦问题,反而拍的十分清楚,里面还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我,这里每一张照片都他妈变成了我的自拍!是我举着手机从上往下拍摄的我自己!甚至有一张还拍到了我脚下垫的瓦片!
我往后挪了下屁股,靠住墓壁深呼吸,绝不可能,我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盯着屏幕,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正在逐渐将我吞噬。
我开始感到昏昏欲睡,似乎有声音在耳边告诉我,让我闭上眼睛。
不行,我甩了自己一巴掌,在这里睡着,闷油瓶和胖子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重新站起来,此时内心产生了巨大的挣扎,开始对自己的专业性产生了质疑。
会不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在刚才拍照的时候,真的是我不小心调成了前置呢?
我重新掐了秒表往回跑,依然是1分30秒。来不及喘气休息,直接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先对着脚下的瓦片拍了一张,确认是后置拍摄后,打了个闪光弹进去,等了一会后,把手机对准洞口里面。
这次我全程是盯着屏幕拍摄的,拍完后不敢停留,立即就往回跑。
回去后我在闷油瓶身边坐下,从相机点进我刚拍的照片,接着就愣住了,居然又变成了我的自拍。
我下意识抓住了闷油瓶的胳膊,根本无法平静。
这一瞬间,我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什么,我宁愿现在面对面跟我坐的是一个粽子,而不是这种死一样的寂静,和看不到的,无尽的黑暗。
忽然我感觉到手动了一下,一下子我就从地上坐直,趴到闷油瓶身上,就看到他紧皱着眉头,似乎在做噩梦。
他的胳膊刚刚动了,这给了我巨大的希望。我调整呼吸,重新出发,这次我的速度慢了几秒,这是体力已经透支到极限的前兆。
再次踩着瓦片上去,闪光弹不够用,我就开启闪光灯,虽然画面有些反光,但能肯定是后置拍摄的。
拍完后我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立即翻看照片确认,不由松了口气,这次终于不是我的自拍了。
闷油瓶很可能就快醒过来了,我感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拖着疲惫的身子再次回到墓室,喝了点水,我在闷油瓶身边躺下来,拿出手机。
接着,一件让我极度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我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大吼了一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刚刚亲眼确认过的照片,现在全部变成了我的自拍,静静排列在相册里。
87.
我揉了揉眼睛,一开始完全无法相信,大脑的潜意识让我开始拼命找补。
不久之后,我拿着胖子和闷油瓶的手机再次出发。
这次拍完照片后,我又用胖子的手机去拍闷油瓶手机里拍到的照片,来回检查,确定没有问题后再次回到墓室。我立即打开手机去看,就发现不管是刚才一次拍摄还是二次拍摄的照片,依旧全都变成了我自己。
三部手机里现在全部都是我的自拍,这意味着什么?
我脑海中给出了很多种推测,其中最能说服我自己的是:天顶后面的东西,无法被相机捕捉到。准确的说,一旦脱离它所存在的固定空间,就无法证实它的存在。
我无法得知那是什么,但我清楚的知道,我抵抗不了它。
我缓缓滑落坐在地上,忽然开始发笑。
因为我突然就被照片里的构图所吸引,从那种角度拍下来的我看起来脸部有些畸形,嘴角向下,仿佛在哭一样。
我觉得自己真是他妈的太丑了,闷油瓶这个角度拍照一定会比我好看,甚至胖子的脸,他的脸肉多,可以把画面撑的很满,无论哪个角度拍都不会太背离本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我自己的照片就开始笑,完全克制不住。
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我不知道自己拍这些照片是想证明什么。
是我好像站在月光下,被天空中一片庞大的静谧的海水吸引,我想告诉所有人我在天上看到了海,但却只拍出了一团焦糊的黑暗。
我后悔了,我应该听三叔的,应该和小花他们一起离开,应该拦住闷油瓶。
此时此刻我们应该待在雨村,也许刚吃完胖子做的夜宵。我们一起追了几集动画片,胖子觉得无聊就去刷短视频,但闷油瓶会看得很认真,其实是他陪着我看完。然后我们睡觉,胖子会在睡前去冰箱把明天要做的排骨拿出来解冻,天其实已经慢慢放亮了,再过两个小时院子里的鸡就会开始打鸣,闷油瓶会起床去晨练,我们会开始新的一天。
深吸了一口气,我后悔了,我不应该非要拉着胖子跟闷油瓶一起上来,如果他一个人行动,就不会在这里睡觉。其实他是可以忍住困意的,他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才选择了在这里短暂休整。
是我,是我让他和胖子变成了这样。
我笑了起来,笑的身子开始止不住发抖,吴邪啊,你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
我转头去看闷油瓶,他就躺在我旁边,脸上恢复了那种淡然的表情,胖子也安静地躺在旁边,我多希望他能坐起来陪我说说话。
我太害怕了,这是我头一次有这种感觉。不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瞬间爆发的恐惧,是一种绵长的犹如刀割的痛苦,是我在追踪落日时,掉进了一条暗流里,得知自己再也无力抵抗以后,只能远远看着岸边站着我再也不会相见的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死去。
但很快我重新恢复了冷静,残存的理性告诉我,这时候如果放任自己陷入思维奔逸中,我会彻底崩溃。
我站起来,从胖子包里拿出了两根雷管,再次走了回去。
来吧,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老子要炸了你。
88.
我选择了天顶中间的两个位置,炸点埋在这里,冲击波会从中心向四周扩散。力学基础看多了以后,基本上一眼我就知道这是最节省的方式,也不会造成结构上的塌陷。
快速安置好两根雷管,然后确认好逃生方向,再次向里面看了一眼后,我双手猛地一拽。下一秒我直接弯腰起跳,朝着墓道另一侧扑了出去。
接连两道“轰”声炸开,我捂着耳朵,在地上滚出很远的距离,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热浪从身侧袭来。
立即转过身背对着气流冲过来的方向,瞬间背上火辣辣的痛感传开。
再等了一会后,冲击完全消散。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摸了一下,从背后的肉里扣下来一块瓦当碎片。
完全没想到的是,天顶几乎毫发无损,只有中间的两个窟窿被炸开,连成了一个管道,但依旧非常的窄,不缩骨的话我根本无法进去。
我已经是强弩之末,当下天人交战,是继续回去把剩下的雷管都拿过来,还是暂时放弃上去的想法,回去等闷油瓶和胖子醒过来。
这不是值得纠结的事情,几乎是瞬间我就做了决定。
我要回去等他们。
再折腾下去,我会直接累到昏睡过去,那样也许他们就再也没有醒过来的可能了。
千千万万种可能里,我只能,也只会选择这一种。
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我不会一个人活着。
我给自己制定了短暂的计划:首先,我必须强制保持清醒,只靠自制力没用,我必须多设置一道提醒,于是手机设置闹铃,每隔半个小时让它响一次。
其次,我不能再进食,空腹状态下短暂摄入碳水会让血糖升高,更容易出现困意,所以只给自己准备了一瓶水。
最后,闷油瓶的蜡烛还能燃烧一天多的时间,这也许就是我的极限了,如果蜡烛烧干之前他们还没有醒来——希望没有如果。一切准备就绪后,我拿出胖子的手机,他手机里下载了很多歌,有一些来自电影配乐,也有不少老歌。
放了一首陈慧娴版本的《让一切随风》,我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等待。
极度的绝望下,我蜷缩在角落里,耳畔音乐流淌,内心所有的理性和逻辑这一刻全都压缩成一个巨大的盲点,在一点点被抽离出我的身体。
不知道多久之后,黑暗中忽然坐起来一道身影。
他动了一下,接着墓室里亮起了一点微光,他举着荧光棒四下看了看,然后向我走了过来。
“天真,你躲在这干啥?几点了?”
我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卧槽你他妈,你对自己做什么了!”突然他嗓门提高,一下子冲到我身边。
我抬头,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立即转头大叫,我茫然地转过头,忽然心口揪紧,心脏位置猛地抽了一下。
“小哥,你他妈再不醒来吴邪就要死了!”
胖子跑过去,使劲摇晃着地上的人,接着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猛然坐起来,一瞬间移动到了我身边。
灯光重新亮了起来,我的视线里隐约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闷油瓶蹲在我身边,抓着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到他非常用力,胖子颤抖着手,开始疯狂地从包里翻出绷带。
“你们怎么了?”
声音一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不知道多久没有张口说话,声音显得异常嘶哑。闷油瓶沉默着从胖子手里接过绷带,轻轻抬起我的胳膊,慢慢缠绕起来。
我能感觉到他动作里的小心翼翼,再一看就突然愣住了,居然他的眼角有一点给红了,是我的错觉么?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这才发现自己两条胳膊和腿上布满了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刀痕,外面的血干了,里面的血还在往外渗。
原来我早就没有疼的感觉了。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手机早就没电了,上一次我看时间,距离他们陷入沉睡已经过去了四十多个小时。
胖子红着眼睛掰开我的手,把大白狗腿抽走,重重喘了几口气,看着我想说什么,但把话憋了回去。
我对他笑了一下:“胖子,我太困了。”
幸好,幸好我没有睡过去,我的方法奏效了。
闷油瓶替我包扎完,起身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让我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想睡一会。”我抬头看他,“醒来你们还会在么。”
“会。”他跟我对视,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忽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塞进我嘴里。
我闭上了眼,口腔中传来一股血味,是熟悉的味道。我安心下来,感觉能量在慢慢恢复,逐渐陷入了沉睡。
恍恍惚惚间,我想起来,闷油瓶好像没有洗手。
89.
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痒,已经结痂了,看来我真是睡了个昏天黑地。缓了缓,发现还躺在这间墓室里,闷油瓶坐在靠近墓道口的位置,我一醒他和胖子就立马走了过来。
“小木乃伊感觉如何?”胖子递给我一块压缩饼干,“怎么搞的,我跟小哥打了个盹的功夫你就把自己整残了。”
我皱起眉,听胖子的意思,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睡了整整两天。
我把他们睡着后发生的事情形容了一遍,胖子惊讶地瞪大双眼,“难道是我身体疲劳过度?睡了那么久感觉和没睡似的,但小哥我俩感觉一样啊,你睡着后我俩也轮流睡了一会。”
我草,这是啥意思,他们俩明明在我眼皮子底下睡了两天,没道理醒来后没有任何感觉。
我就问,“那睡着后你有做梦吗?”
胖子想了一下,“应该是没有的,时间太短了哪来得及做梦。”
我看向闷油瓶,我记得那时他在睡梦中动了一下,还皱起过眉头。
闷油瓶说他看到了我,我一直在朝着一个地方走,他跟在我后面,怎么也追不上我。
什么地方?我疑惑道,但他没有回答。
这时忽然我脑中跳出来一个想法,浑身过电一样颤抖一下,就道:“胖子你还记不记得,干脸说他在青龙山为了躲避日军躲进的那个墓,也是在里面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但身体和记忆还停留在刚进去的时候。”
胖子看了看我,“你是觉得我们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干脸的形容,好像他在进入那座墓前后的状态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而胖子他们的身体状态也停留在入睡之前。这感觉就像时间在他们身上被冻结了一样。
我揉了揉太阳穴,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这是一种来历不明的力量,那它操纵我们的动机是什么?于是看向闷油瓶,他沉默了一会,转头对我们道:“这里藏着一个东西,需要找到它。”
原来是实体?
一下子我就激动起来,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别瞒我们。”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我琢磨不透,就听他道:“它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里,那属于哪?”
我愣了一下,闷油瓶去过的很多地方我和胖子都没有去过,如果他不说,我是根本无法靠猜测想出来的。
胖子蹲在旁边开始吃馊了的青椒炒饭,里面的米饭已经拉丝了,他边吃边呕,说跟纳豆一个味,但凑合能吃。
我把手里的压缩饼干给他,他抬眼看我,摆了摆手,“最后一块,你留着吧。”
气氛缓和下来,我掰了一小块压缩饼干,慢慢咀嚼。
没有人说话,闷油瓶一直盯着后面的墙发呆,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忽然开口说了一句:“终极。”
我愣了一下,跟胖子对视一眼,闷油瓶面对的是一面墙,根本没有看着我俩,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胖子踩了我一脚,龇牙咧嘴暗示我:该不会真老年痴呆了吧?
我白他一眼,刚要说话,忽然意识到闷油瓶这是在回答我上一个问题,一下子呼吸呆滞,冷汗就滴落下来。
我抓住闷油瓶的胳膊,难以置信看着他,“你是说,那个东西来自终极?”
他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而是沉默着看着我。
我急的抓头发,“这时候你就别沉默了,沉默不能解决事情。”
胖子看了我一眼,对我道:“但能解决你。”
我一怔,旋即苦笑,是啊,他沉默我就没辙,他每次一沉默我就得把好奇心原封不动封印回去。想了想,我把他的脸掰过来对着我,道:“接下来我问你答,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
闷油瓶的眼神中闪过了一瞬的情绪,我忽然从心脏的位置开始蔓延出一种巨大的心悸的感觉,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他对我说:“我现在还无法确定,你们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背上行李就朝墓道里走去。
90.
我立即就知道他要去哪,立马扯住他,对胖子道:“雷管全拿出来,收拾东西咱们一起去。”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重整装备,再次回到天顶。
胖子上前看了一眼,回头对我道:“小东西可以啊,学到了几分胖爷手艺的精髓,就是不知道这玩意什么来头,居然没炸开。”
他只剩下四根雷管,拿了两根出来,让我跟闷油瓶在旁边等着。很快,爆炸声响起,胖子激动的声音传来:“卧槽炸开了,走!”
话音未落,闷油瓶直接率先蹿了出去。
之前被我炸开的那个管道已经完全连成了一条通道,瞬间闷油瓶就猛的起跳,双脚卡在洞壁上,快速爬了上去。
然后是胖子托着我的屁股,闷油瓶在上面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了上去。最后胖子两只脚蹬在洞壁上,横着卡在通道里,用屁股发力蹭着洞壁一点点挪上来。
我看着他就笑道:“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马桶里的蛆,再蛄蛹几下就更像了。”
“滚你妈的,拉我一把。”胖子把手伸过来,闷油瓶胳膊一发力,直接给他提了上来。
我打亮了一个冷焰火,把四周照亮,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封闭空间。
四周墓壁的雕绘藻饰保存的很完整,颜色仍旧十分鲜艳,跟闽南那边的佛教寺庙装饰风格很像,几乎是以一种大杂烩的形式将所有元素融合在一起。
胖子走远几步,丢了个冷焰火过去,前方黑暗也被照亮,我们头顶的位置出现了一片星空,但很稀疏,几乎见不到光。
愣了一下,一时间我以为我们已经从墓里走出来了。
不对,我抬头看去,四周根本看不到山脉的轮廓。我们还在墓里?那这片星空哪来的?月亮呢?
我“嘶”了几口气,这太他妈不可思议了。前方横亘着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巨大的人头雕像,侧着横躺在中央,宽度有将近三十多米。我无法准确估计,但至少比我们在乐山看到的佛像的头要大上许多。
这是一个女性的面部雕像,额头正中位置工艺极其复杂,是一个鎏金珠帽,已经氧化成了深黄色。
我一看就知道,这上面镀的黄金非常的纯,跟刚才那间墓室里见到的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只有头部雕像横陈在这里,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站在远处我就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窒息和压迫感。
雕像的面部表情做过细节化的处理,乍一看是一位慈眉目善的老人。她一只眼睛紧闭,另一只半睁着,瞳孔没有上色,显得异常空洞,嘴部的彩漆用的是殷红色。
不知道为何,我一看就感觉到不舒服,这雕像给人的感觉似乎背离了它想表达的初衷,邪气太重了。
“这是龙母么,有点老了啊?”胖子摸着下巴,喃喃道:“看着怎么有点眼熟,身子哪去了,只有个头在这里不瘆得慌么。”
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雕塑头顶,他整个人在巨大的雕塑衬托下显得格外渺小,如履平地一样走在上面。如果不是此时此刻场景太过于诡异,我甚至感觉他从这里找到了几分寻山的乐趣。没有打扰他,我跟胖子就往壁画上看去。
从雕塑头的位置一分为二,左右壁画被分割成两个空间。
左边壁画上是一片昏暗的世界。最下方是一个脚踏两条怪鱼,双臂擎起一块无边无际的巨大白色平台的怪物,这玩意身材魁硕,脚蹼异常的大。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都想起来之前棺材里看到的那种尸体,闷油瓶当时让我去看的枋木上也有这东西的彩绘。
它所在之地似乎是一片水下世界,那这块白色的平台所指之地应该就是陆地,平台两侧各卧着一头人面巨鼋,看起来在守护着这里。胖子道:“这王八守着的地方应该是水陆交界之地。”
我点头,继续往上看。就看到在白色平台上方不远的位置,出现了一棵巨大的青铜树,跟我在秦岭看到的青铜神树非常接近,但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壁画上。树上倒挂着许多条形的黑色物,很像我们之前捡到的人体化石。
我想了一下,就道,这应该是一种生殖器官崇拜。
胖子在边上拜了一下,“自宫就免了,哥几个还想快活几年。”
左边的壁画到此结束,右边的壁画开始,颜色忽然变得鲜艳起来。
先是出现了一副帐幔,左右盘旋着两只人面鸟,帐幔上有一个巨大的玉璧,中间有两条巨龙交织缠绕。最上方出现了一道隐在云雾中的天门,两侧日月同出,正中间位置端坐着一位人面蛇身的女性。
西王母。
我跟胖子互相看了一眼,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91.
胖子的荧光棒挥了挥,问我:“你怎么看?”
“我觉得左边的壁画下面这里应该指向的是冥界,也可能是地底世界。你再看这里,有人面巨鼋守着的地方,会不会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我记得之前那幅壁画里,帝明之子管辖的是一片水域,赤鬼国,冥界,会不会是一个地方?”
“我觉得很有道理,你来看这里。”胖子眼睛尖,发现了一行小字,就刻在西王母身侧的右上方: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
这是万物生生不息,则天地不绝的意思,那这看来右边壁画上表达的是顺应自然的想法,好像没什么毛病。
我形容不出来其中的逻辑,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需要捋捋。
百越王留下的秘密中,为什么每一处都有西王母的影子?他跟西王母是什么关系?他信仰的不是龙母么?
“小哥,小哥?”我叫了两声,见没有回应,就转头看去,接着就愣住了。
闷油瓶不见了。
偌大的雕塑头像陷入一片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人影。
我立马打了个冷焰火丢过去,周围一片空洞,闷油瓶真的不见了。
我操,我撒腿狂奔就往来时的天顶方向跑过去,趴在通道口使劲往下看,却也看不到他。
人就这么凭空没了?
忽然,我听到几声短促的敲击音,是一种警告的信号,信号的发起者来自闷油瓶,他让我和胖子迅速离开这里。
“你人去哪了!”我转过身,视线疯狂在四周搜索,这时就看到胖子一脸严肃向我靠近:“同志,有一个问题现在急需你回答。”
“他妈什么时候了,先找到小哥。”我吼了一声,起身往雕像位置走回去,胖子一把拉住我,“我觉得必须现在就得告诉你。”
我看着他的表情,也严肃下来,停住了脚步。“如果说徐偃王和百越王就是同一个人,你觉得可信么。”
我陷入了沉默,胖子继续道:“如果他们是一个人,他发现了西王母和周穆王的秘密,但他在这里到处留下西王母的壁画是为什么?单纯的孔雀开屏么,你不觉得有点太卑微么?”
我问道:“什么意思?”
胖子道:“壁画上那行字的意思,是天地不会侵夺万物来成就自己,你觉得咱们一路过来到这里,这墓里的东西不卑鄙么?人血填湖、人体实验,哪一个不是靠侵夺别人来的?这完全就是一种邪教了。”
我心说难道徐偃王也是个文盲,把不自生的意思理解错了。
但他的信仰为什么会是龙母?龙母是什么东西?天地长久,难道他也要长生?
心里想着我余光就四处飘起来,还在努力找闷油瓶的身影,忽然我看到雕塑头像半睁的那只眼睛似乎动了一下。
“眼睛,眼睛动了,她在看我们!”
“你他妈言出法随控制一下成么。”胖子骂道,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一下子原地蹦起来,叫道:“我擦!瞳孔怎么变成黑色了!”
忽然我和胖子同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卧槽不对,天真你看仔细,里面是不是有个人影!”胖子怪叫一声,“我嘞个乖乖,西游记里偷袈裟那个黑熊精!”
“黑你奶奶个熊!你他妈全家都是黑熊精!”我一把打掉胖子的手就往朝着雕像狂奔,“他妈的小哥在里面!”
胖子随后跟上,快速来到雕像下方,我拿出登山镐直接开始往上爬。
雕像半睁的那只眼睛中间卡着一道一人宽的缝隙,闷油瓶以一种婴儿蜷缩的姿势侧卧在里面。
我跟胖子来到他身边,我叫了一声,他毫无反应。
一下子我就慌了,想把他拽出来,但用力一拉,就发现他身体底下连着数不清的那种白色小手,全部吸在他身上。我一扯那些小手就跟着拉长,跟他妈泡泡糖拉丝了一样。胖子帮着我一起拉,同时我俩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玩意劲有多大我们都领教过,该怎么办?
我使劲摇晃闷油瓶,就看到他脸色越来越白,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东西好像在吸他的血。”
完球了。一下子我脑子就“嗡”的一下,不知所措的看向胖子,胖子立即就拿出打火机,示意用火烧。
立马胖子就使了个牛劲一把拽起闷油瓶,同时我拿出打火机去烧那些手,一下子屏退了不少。
卧槽有用,我立马挨个烧过去,胖子猛地拽起闷油瓶,我跟他几乎同时起跳,直接凌空从雕像上扑了下去。
身后那些小手无限延长追了过来,我暗道不好,烧已经来不及了,立马就在手上划了一道,把血洒了出去。心说不是吸血么,吸老子的也一样。结果那些小手根本没有为我停留,直接就朝闷油瓶方向去了。
我一脸震惊,朝着胖子大喊,“卧槽跑跑跑!它们的目标是小哥!”
我们快速跑出非常远的距离,一下子就回到了天顶的通道边。
这时闷油瓶忽然醒来,从胖子手中翻滚下去,一把抽出黑金古刀,直接凌空跃起向身后冲去,瞬间斩断了所有伸过来的白色小手。接着他收起刀,冷冷扫了我们一眼。
我头皮一紧,暗道一声不好,当下绷紧浑身肌肉,身体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92.
下一秒闷油瓶就朝我冲过来,拎起我的衣服就准备把我往通道里丢。
卧槽你他妈果然故意的,我心说。
幸好我早有准备,直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使了一个八爪鱼的招,一下双腿缠在他腰上。
闷油瓶看着我,我紧紧抱着他,胖子冲过来看向我们,“要做你俩一会出去做,现在别他妈墨迹了,我刚看了,手是从雕像里出来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在里面。”
闷油瓶忽然抬头,眼神盯着上空,就看到原本稀疏的星星多了许多。漫天星辰瑰丽的熠熠发光,星空灿烂,静寂汹涌。
我们脚下的位置开始响起了一种极其缓慢诡异的奏乐声,其中有几道唢呐声我听的非常真切,是送丧的音乐。
闷油瓶眼神不动,盯着上空的星星,我从他身上滑了下来。视线扫过,那些星星正在缓慢地移动,逐渐排列组合成一个形状,其中有两颗异常的亮。我看着天穹,忽然就反应过来,这是一种星象,似乎还是大凶之兆。
闷油瓶忽然道:“有人要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是植月她们在下面做了什么,还是我们三个会死在这里?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胖子在边上道:“这到底什么地方,这雕像又是谁,小哥你要是知道就给点提示。别老想着甩掉我们,你知道天真的脾性,你把他丢下去一会他还得爬上来,你要真没了他肯定也活不长,现在还有时间,咱们再捋捋。”
闷油瓶看了看远处的雕像,对我们道:“无极老母,真空家乡。”
“等会等会,无极老母?白莲教那个?”胖子就道:“你怎么也学会满嘴跑火车了,潘家园我可卖过一幅无极老母像,知道买家什么人么,搞这个的。”
胖子做了个口型,一下我就明白他这说的是邪教的意思。
他告诉我们,这一教派信奉无极老母为人类的祖先,她生下了女娲和伏羲,二人匹配又生下了九十六亿皇胎儿女。后来无极老母不忍子孙后代受苦,就引导他们回归本源,真空家乡就成了他们的极乐世界,到处黄金铺地,世界清净,永不堕入轮回。
闷油瓶看着我:“无极老母后来转为了瑶池金母。”
我愣了一下,西王母?
那看来这是当时那个教派分旁正的结果,无极老母一开始是邪教信仰,后来为了区分道统,又引入了西王母的形象,转为了正派人物。这就合理多了,闷油瓶补充道:“无极老母的信徒中有邪祟,也有仙家。”
邪祟仙家是我理解的那种么,那我们眼前这个,恐怕是前者了。
胖子露出恍然的表情,说道:“难怪我觉得眼熟,照这么说,这雕像是无极老母,壁画上又是西王母,墓主人是徐偃王,那龙母——”
他话没说完,我们就听到远处传来轰隆巨响。
壁画居然开始缓缓移动,后面陡然出现了一排竖着摆放的棺材。
每个棺材里都站着一个人,他们都没有牙,好像舌头也被割下了,表情极度痛苦。看到我们的一瞬间,全都挣扎着抬起一只手。
一下子我就看到他们的手指,这他妈全都是张家人!
“待在我身边。”闷油瓶忽然道,他的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我们三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往过走,就看到他们每个人的身下都连着那种白色小手,不知道连通到了哪里。有人看到了闷油瓶,露出了释然的表情,闷油瓶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远远停下来,做了一个手势。
我大概能猜出这个手势的意思,是一种提前的祭奠。
这些人活不了多久了,也许不久之后我们还要带着他们的手离开这里。
那些白色小手在吮吸他们的血,为什么它们只吸张家人的血?这是我头一次在墓里遇到没有冲我攻击的东西,以往只要有我在的地方,都会率先成为它们的靶子。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眼神里逐渐浮现一丝迷惑。
下面那十二处血湖里张家人的血,莫非就是这么来的?我毛骨悚然,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植月需要的根本不是这里的某个东西,而是让我们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处陷阱,是专门针对闷油瓶设立的陷阱!
我瞳孔一缩,这时,胖子忽然大叫了一声,“我操我操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天真,现在,马上,拉住小哥跟我走,再不走就晚了!”
93.
胖子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立即去看闷油瓶,他再次抬头看了看上方,然后让我和胖子先走,说完就抬脚朝棺材方向走。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胖子犹豫一下,还是拉住我道:“小哥有分寸,他得先去给自家人收尸。”
“他有个几把分寸,这架势他今天必须得把藏在这里面的东西带走,刚才那玩意吸血也挑主人,你带他先走,我去。”说着我已经开始从包里掏绳子递给他:“一会我把他绑上,我喊三二一你就拉,你们俩在下面等我。”
胖子点头,同时我深吸一口气就朝闷油瓶冲了过去,结果我刚靠近,他直接一个错步转过身,手就按在了我肩膀上。
动作瞬间被识破,我感到非常不爽,就不再客气,说道:“你跟胖子先走,你要做什么我替你去。”
闷油瓶松开了对我的钳制,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但没有说话。在我的强行对视下,他让开了身子,然后把黑金古刀递给我。
我掏出小白,意思我用这个就行,但他摇了摇头。
我心说行,把刀接下,然后抱住他的腰,像系围裙一样手绕到他背后把绳子绑在他身上,抬头大喊了一声胖子。
我打结是有点心得的,就算闷油瓶要解开也得花点功夫,所以我根本不担心,胖子接收到我的信号,对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东西大概在哪?”我问道。
闷油瓶看了眼雕像的方向,我皱眉,表示知道了,就拍了下他的肩膀:“在下面等我。”
说完我背起刀先去看那帮张家人,走近一看,有几个已经咽气了,还有几个奄奄一息。
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心说我这也算是从监护人转岗了。还真让我一语成谶,混到张家代理族长的位置了。
我走上前,握住一具尸体的手,开始念诵经文,这是超度死者的词,是我在西藏的时候学来的。
此时我摒弃掉了全部杂念和以往对张家人的偏见。世间所有人,不过都是从来路来,到去路去,黄土一抷,往日恩怨也就此作罢了。
何况这些张家人我从未见过,今日一面之缘,让我送他们最后一程,愿来世能投胎到一个普通家庭,不受长生的苦,尽享人伦之乐吧。
念完经,我拿起刀,闷油瓶的刀非常沉,单手我肯定是不行的,就双手持刀一个一个切过去,然后把断手装进背包里。
最后我走向还留有一口气的几个张家人,人死了没什么,但活着的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下手。好在他们知道我要做什么,没有人反抗,都默契地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次我做不到砍掉整个手掌了。
断指落地,就收起刀,看向他们,默默鞠了个躬。抬起头就看到几个人脸色煞白,全都开始不停朝我伸脖子,同时撅起嘴朝我脸上贴。
我往后退了两步,心说感激我也不必亲我吧。
中间的张家人神情开始变得激动起来,努着嘴想要贴近我,同时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这才终于意识到他是有话要对我说,噘着嘴原来不是要亲我,是一个字的口型。
什么意思?骂我是猪?
不对,我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他妈是族长的族!
猛地转过身,就看到闷油瓶正在快速往雕像方向移动。
他腰间绳子都没解,胖子紧紧拽着绳子另一头,像个挂件一样拖在地上,还光着身子,整个人就像一条成了精的肉龙,在后面来回颠簸,同时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吴-邪-我-敲-里-妈!出的尼玛馊主意!啊~”
我擦。
94.
我撒腿就朝胖子冲了过去,于是整个空间呈现出这样一幅画面:闷油瓶在前面跑,腰间的绳子后面挂着一个胖子,拖在地上,不停惨叫。接着是我,我扑上去抱住了胖子的腿,速度一快,身体和地面摩擦到一起,也开始不停惨叫。
终于,我跟胖子的惨叫声奏效了,闷油瓶停下了脚。
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开始解绳子,对我们道:“在这里等我。”
我立即道不行,白色小手会吸你的血,这次咱们三个必须打配合,不是你个人战的时候。
胖子爬起来,他屁股蛋子已经蹭掉了一块皮,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问道:“小哥到底要找什么?”
闷油瓶摇头,我皱起眉,“不能去,这明显是冲你来的陷阱。”
这就好比有人知道你需要用钱,他把钱藏在了一个保险箱里等你去打开,但是打开保险箱的同时就意味着要你献出自己的性命。这是有命拿没命花的事情。
闷油瓶淡淡道:“我知道。”
我愣了一下,忽然胖子一脸便秘的表情打断我们,“天真,胖爷必须得先说出我的想法了,再不说我就要憋死了。”
胖子藏不住话,他显然发现了什么,但没来得及说,现在看我们暂时无法离开,就准备说出来让我也难受难受。
我眯眼看他,“必须得说么。”
“必须得说。”胖子喘了几口气,“先说结论。其实根本就没有龙母,龙母就是西王母。”
说完他看了眼闷油瓶,继续道:“下面那帮人要复活的也不是别人,而是西王母,龙母是徐偃王对西王母的称呼。”
我脑子快速转动。其实早就有预感,一路来时的所有线索都清晰的呈现在脑海中,这时只要一个总的提炼,我就能完全把一切串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向胖子,“但西王母留在了蛇沼的陨玉里啊。”
胖子道:“应该这么理解,他要复活的人其实也跟西王母没卵关系,而是他自己造了一个冒牌货,我们可以称之为西王母复制体,而且——”他意味深长停顿了一下,表情很神秘:“我猜这个徐偃王一直在赤鬼国等着西王母复制体的到来。”
这他妈太扯了,你这么一说好像徐偃王就是一个变态,替身恋真让你玩明白了,还复制体,花几千年让后人给他造一个充气娃娃送进去么。
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去年雨村村支部举办的春晚,胖子报了一个小品,非要拉着我和闷油瓶上去演。
当时我演的是反串角色,闷油瓶是我前夫,胖子演了个律师,帮我处理财产纠纷。本来是为了给村里人普法,结果硬是演成了家庭伦理剧。闷油瓶全程没有一句台词,胖子以一己之力把我塑造成了伟大的反派。剧情之狗血我不忍再次回忆,但舞台效果非常好,当时演完台下就有人给我送鸡蛋了。后来大概一周我都没敢出门买菜,一直是闷油瓶半夜的时候去山上采菌子打野味回来给我们吃。
胖子忽然打了我一下,“你他妈听着没?”
我摆了摆手,指着闷油瓶道:“他已经不是我前夫了。”
胖子和闷油瓶都愣了一下,同时看向我,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喃喃道:“对,前夫,就是前夫——”
“如果有三个人关系非常好,但其中两个人关系破裂了,剩下的一个人会怎么做?”
胖子道:“那就周旋呗,两头劝。”
“如果是彻底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呢?”我问道。
胖子犹豫了一下,“那第三人夹在中间太为难了,就像你跟小哥,要是那啥了,胖爷我不可能丢下你俩其中任何一个人吧。”
我摇摇头,“不,没有人会像我们三个关系这么好。”
笑了一下,我继续道:“我理解的是,徐偃王和百越王确实是同一个人,爱而不得有点扯,我更倾向于他、西王母和周穆王之间原本存在着合作的关系,但因为一些事情关系破裂了。”
龙母生者,如今世人。
无极老母,人类先祖。
西王母。
我打了个寒战,感觉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忽然视线跟远处那个巨大的人头雕像对上。
再次抬头看了眼天幕,那两颗异常亮的星星发出淡淡的红光。
我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画出整个古墓的结构,同时冷汗就开始往下滴落,我擦了一把脸,看向胖子。
“你只说对了一半,龙母不是西王母,这整座古墓,就是龙母,徐偃王的计划,是复活这整座墓!”
95.
我蹲下来,拿出大白狗腿开始在地上画出整个地形的结构图。
这是一个庞大的风水局,在我爷爷的笔记上,记载过类似的事情,其中很多内容我是根本看不懂的,但也从中略窥得一二。之所以我说徐偃王是要复活这整座墓,是因为他在这里养了一条阴龙脉。
所谓龙脉,爷爷告诉我,观其本质,其实是一个寻找万事万物起源和发展的过程。而阴阳龙脉,是很玄学的说法,在奇门遁甲领域我是完全的小白,但我学建筑出身,是可以用地理上的东西给出一些解释的。
简单来说,从我们进入村子开始,就已经进入了这个风水局中。
现在回想起来,外面的村子明显是张家人的手笔。
龙脉周边堪舆的首位就是要规避瘴气:在我们建筑的理解里,就需要打气口,气口就是门窗,是入气之口。风水上讲究藏风聚气,即内乘生气,外接堂气,这就要看屋内的堂气是否旺盛,也就关系到所谓的龙脉。
过堂风过强过弱在风水上都是不利的,而张家人将整个村子按照封闭-半开敞-开敞的格局改建,风向就成了斜向风,这是极好的风水走势,外面的阳宅格局自然而然成了一条龙脉。
再看我们所处的这条水脉,所谓阳宅看气口,阴宅看水口。水口就是水流入流出的地方,水走则生气散,水融则内气聚。
徐偃王把墓藏于水脉之上,我们进来的那些入口就是水口,根据天门开,地户闭的说法,好的龙脉是不见水流动和流出源头的。这些所有要素构成了一个极其特殊的风水格局:外面是张家人的阳龙脉,里面是徐偃王的阴龙脉,两条龙脉相冲,必有一个会落入下风。
目前看来,输的是张家人。
我不由呼吸急促起来。张家人在漫长的历史里处理过数不清的神秘事件,即使本家完全消失的情况下,张家的体系和机制也是很完整的,居然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不过想想似乎也合理,闷油瓶之前失忆了,他自己恐怕早就忘记了这里,留在这里的张家人,还没来得及找到他就已经被植氏一网打尽了。
在我过去十年的特殊经历中,自认为我已经遇到了最大的敌人,不会有人比汪家人还要狗了。整条食物链里,张家人毫无疑问站在顶端,汪家人以螳螂捕蝉的形式布局,却忽略了身后我这只黄雀。
但植家人能做到这一步,他们的依仗是什么?
我开始问自己,没有汪藏海的参与,会是什么东西让张家人再次卷入进去。
干脸和三叔都说过,赤鬼国里有超越终极的东西,甚至闷油瓶也发现了,这里存在着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连终极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超越终极,那会是什么?
我无法想象,但有点激动起来,转头问胖子,“你妈妈生你的时候,你是从哪出来的?”
“小哥你看他是不是傻逼。”胖子向闷油瓶告状,然后怼我道:“你是从屁眼里漏出来的,我跟小哥都是正儿八经的胎生。”
我对他竖了根中指,然后站起来,对胖子道:“刚才我说徐偃王在这里养阴龙脉,其实不完整,他要做的,是借助这条龙脉,孕育一个龙胎——”
我指向远处的雕像,“仔细去看,这里的格局像什么。这里是龙母的头,你之前说为什么没有身子,因为整座古墓就是它的身子,下面我们刚待的那间墓室,其实是待在它的胃里。而我们来时经过血湖的那些台阶,像不像一个弯曲盘绕的尾巴。你再想一下,植月她们在的那层,是什么位置?”
胖子想了想,震惊道:“子宫?”
“没错。”我继续道,“龙母之卵,是她们要借助这里的风水献祭一个人,我猜这个献祭者就是植月,这场仪式的目的是让她继承西王母的记忆。你说对了一点,徐偃王一直在赤鬼国等着她的到来,但不只是出于爱情,而是为了嘲讽。”
“嘲讽?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西王母?”
“没有这个必要。”我看向胖子,“假设你在年轻时因为一件事跟你的朋友产生了分歧,这件事决定了你们之后截然不同的人生走向。但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当年那件事你根本就是正确的,此时你最想做的不是上门提醒他,因为你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胜利者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到处散播你已经成功的消息,等他上门主动找你,然后让他自己发现自己是错的。”
96.
胖子皱眉道:“这他妈太卑鄙了,我可不这样,要赢我也是光明正大的。”
“所以你不是他。”我深吸一口气,当下心念转动,徐偃王和西王母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不清楚,但如果他一直在赤鬼国等到现在,那很明显,他也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长生了么。
之前我们看到的壁画上,可以看出百越人是炎帝的后代,和蚩尤、西王母同属于伏羲部落。
所以徐偃王是利用了百越始祖的形象,目的是在百越人后裔中筛选出一个血脉最纯粹的人,更好的和西王母的记忆融合。那么也就是说,不是只有女人能进入赤鬼国,而是只有女性,才能够继承这段记忆。而抵达赤鬼国的方法,也许就藏在徐偃王留下的这段记忆里。
胖子问道:“记忆这东西可不是实体,怎么保存?”
胖子的提问很关键,这个问题我也意识到了。
我琢磨了一下,忽然就想起来,“瞎子之前碰到的那种老人皮,不是差点替代了他的记忆么。”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老人皮明显是后来才被研究出来的,不可能徐偃王那时候就有了。而且瞎子说那只是驱使人的灵魂,这里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配合它篡改人的记忆。
我看向闷油瓶问道:“小哥你之前说老人皮荼芜香是一套,什么意思?”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他们在模仿。”
模仿什么?我愣住了。
和闷油瓶对视了一眼,忽然我就感到了一种巨大的窒息感,仿佛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让我说不出话。
一下子我就懂了,我瞬间全部明白过来,之前闷油瓶那个无法明说的眼神,以及为什么他明知道是陷阱还要坚持留下来。
是因为记忆,是他妈的我跟胖子这辈子都无法跟他感同身受的失忆!我从头开始凉到脚。
在闷油瓶漫长的一生里,他具体失忆过多少次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每一次失忆后,他都会被某个特定的事情所吸引,让他不得不继续去探寻、去完成。忽然我就意识到,瞎子说的要用90岁以上的老人的皮,但根本不会有那么多人活到这个年纪,所以张家人其实就是制作老人皮的材料。
他们需要张家人的血,需要闷油瓶的血,是因为他们在模仿闷油瓶失忆的过程。
为什么要模仿?这里有什么东西可以重新赋予他们记忆么?还是说这个记忆只有张家人才能接收到?
我抬头看向天穹,后退了两步,闷油瓶一把抓住我,我颤抖着看着他。
瞬间我就想到当时小蓝人带我们在墓室里看到的那面墙,上面刻的那些字。
能灭之道,亲办自果。
要灭什么?谁来亲办?闷油瓶么?
他要找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就来自赤鬼国,它超越了终极,但一定跟张家人有关系,一定和闷油瓶的失忆有关系。
我快速一口气吊着说完我全部的想法,反手抓住闷油瓶的胳膊,看着他:“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我屏住呼吸,我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在此之前,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我需要知道答案吗?
我浑身发冷,忽然就意识到三叔之前话里的意思。闷油瓶捏了下我的肩膀,示意我放松下来。
胖子道:“你俩打什么哑谜,说人话。”
胖子的声音将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我抓住闷油瓶的手,抓得很紧,我哆嗦着对胖子道:“这里的那个东西可能会让小哥失忆,胖子你带他走,带他离开这里,我去找那个东西,我去找。”
闷油瓶转头看着我的眼睛,轻轻摇了下头。
我苦笑着看向他,心说你会失忆哎老板,但此时此刻我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完全明白他的想法。
“不会忘记你。”闷油瓶忽然道,他看了眼远处的雕像,“那里的机关你无法开启。”
我愣了一下,胖子突然叫道:“汉堡包!是不是我之前提到的汉堡包其实很合理!”
我还在回味闷油瓶上一句话,不知道他俩进行了什么眼神交流,忽然他就从背后抱住了我,然后我的腰间出现了一根绳子。
瞬间我就回头,刚想反抗,忽然看到胖子背对背贴着闷油瓶,正抓着绳子的另一头往身上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汉堡包啊,你发啥愣呢。”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他拉了一下我腰间的绳子,对我道:“一起去。”
97.
前后都是暗夜,闷油瓶的体温从背后传来,我怔了一下,不再矫情,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重新振作精神。按照以往的情况,我是不会同意的,我觉得闷油瓶有冒着失忆风险的可能。但他少有的向我发出了同行的邀请,我实在觉得无法拒绝,何况我们已经绑在一条绳上了。
胖子的说法很形象,闷油瓶被我们夹在中间,可不就是汉堡包么。
他的意思那些白色小手会感应人的体温,所以只要我们把闷油瓶挡在中间,就有很大的可能蒙混过去。
胖子很快就给我们安排了几种队形,说一会随机应变,三个人互相再对视一眼,我转过身,开始朝雕像走过去。
走了几步,我抬头看了一眼,回头道:“是不是我们犯了一个比较严重的历史性倒退错误。”
胖子道:“比如什么?”
我叹口气,“比如我们他妈的怎么爬上去,刚才是不是应该先上去再考虑系绳子的问题。”
“绳子是小哥拿的,关我鸟事。”胖子嘟囔一句,解开绳子走到我旁边,开始往上爬。余光看了闷油瓶一眼,他面无表情开始跟着胖子一起往雕像上爬。
我觉得好笑,把绳子收起来,跟在他后面。很快爬上去,重新我们就绑上绳子。
“机关在哪?”我转头问闷油瓶,他没有说话,而是忽然俯下身,我被迫跟着他一起弯腰,胖子被同时背起来,重量一下子全压在我身上。
我心脏怦怦跳,就看他用指关节在雕像上快速敲了几下。用力之大让我感觉被敲的地方下一秒就会出现裂痕,很快他停下手,拉着我站起来。
接下来闷油瓶做了一个手势,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准备立即使用我们刚商量好的一号队形。
于是我俩同时单膝跪地,这时候胖子就显得很累赘,其实这个队形不用他也可以。但我没说出来,毕竟他取的汉堡包这个名字赋予了我们队伍的灵魂,少一片面包的话那就是吐司了。
忽然我就饿了。下一秒就听到咔的一声,闷油瓶直接手就插进了雕像某处,用力一拧,就从他手指的位置开始蔓延出裂痕。
十指连心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每次看到他这种开启机关的方式我都感觉心脏疼。
闷油瓶动作十分谨慎,他很快就收起手按了下我的肩膀,我们同时站起来,就看到雕像眼睛的位置开始伸出来无数的白色小手。
我是真饿了,居然此时我感觉这些长长的白色小手,特别像火锅里吃的那种喉管。
咽了下口水,我对胖子道:“换队形。”
立马胖子就转过来,换成他面对那些白色小手,他面积大,可以把闷油瓶挡的很严实,同时我跟他调换位置,就嘶了一口气。
雕像中间突然就陷下去了一大块空间,出现了一道台阶。
胖子开始腰斩那些小手,催促我:“快啊,走啊,你俩他妈站着也能做起来啊。”
我心说尼玛,转头看了闷油瓶一眼,他没什么表情,用手推了我一下,于是我开始迈步往下走。
原来雕像中间是镂空的,我心说,这可能是最后一间墓室了。
不知道小花能不能出资研究个古墓防沉迷系统,万一闷油瓶待会真的失忆,回去我就给他安装上,能把他就这样留在雨村也好。就往下走,闷油瓶背着胖子紧紧跟着我。没想到刚走两步,头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上面忽然出现了一道石门,直接咔的合上,我们三个被彻底关在了里面。
我赶紧停下脚,打起一根荧光棒挥了挥,瞬间就倒吸一口凉气,根本来不及思索被关进来的问题,震惊道:“这里的地面是玉制的!”
三个人同时低头往下看,居然隐约还看到了植月她们,我立即伸手往后去拍胖子,“解绳子解绳子,汉堡包原地解散。”
胖子早就有这个打算,我话音刚落腰间就一松,立马我就趴到地上,荧光棒照着往下看。
胖子凑到我旁边,用手扣了几下,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咱们把整块玉凿了带出去?”
“我觉得有可能让小哥用膝盖把你嵌进去。”
胖子吸了下鼻子,道:“这不可能啊,我们刚才在下面能看到上面么?”
“好像不能,我没注意。小哥,你看到了么?”
闷油瓶摇头,伸手摸了下,对我们道:“这不是玉,是一块茧。”
“卧槽,感情我们在羊水里,下面就是整个墓孕育出来的胚胎,近距离观察生命的诞生么?”胖子跟我对视一眼,“可惜手机没电,不然可以录下来,世界奇观啊这是。”
“有电你也录不了。”我提醒他,别忘记我之前那些自拍。
胖子揉了揉脸,翻身坐起来,我们开始打量这个墓室。
空间很小,只有一个神龛立在前方,我抬头环视一圈,这里的氧气肯定是不够支撑我们待太久的,必须想办法出去。我走到壁龛前,上面放了一个青铜盒子。闷油瓶跟着我走过来,瞬间我就打起警惕,一把拿起盒子抱进怀里。
98.
我让胖子看紧闷油瓶,盒子暂时被列为危险物品,现在起严禁姓张的触碰。
胖子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我一个人抱起盒子,走到角落的位置,三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我手就放在盖子上,轻轻打开。接着我就皱起眉,盒子里放着一个玉琮,玉色青白泛灰,表面有细密的裂缝,底端部分受沁呈淡红色。没有拿出来,我就这么直接观察。
我对尺寸把握其实很精准,看一眼就大概估计出,这个玉琮通高差不多在5厘米,孔径在2-2.5厘米之间,放在手里差不多就是把钥匙的大小。再一看,我就呆住了,立马对胖子招手。
玉琮相对的两面各加刻一幅树形图案,形态略有差异。这是青铜神树——一棵是我在秦岭时见到的,另一棵是我们刚在外面壁画上看到的。
我稳住呼吸,立马合上盖子,跟胖子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闷油瓶,把发现形容了一遍。
闷油瓶微微蹙眉,我踯躅了一下,问道:“小哥,你在青铜门里见过这东西么?”
他摇头,一下我的心就提上来了,“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会不会太大了,你根本没有来得及看完。”
“吴邪。”闷油瓶看着我,“终极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他起身开始找出去的方法。
我低头思索,胖子忽然叫道:“她们要走了!”
我立即趴下去看,就隐约看到下方血湖里的尸体已经全部倒了下去,留下的植家人,抬着一个巨大的茧状物体,以一种奇怪的队形朝着墓道外走去。胖子就朝我大喊:“天真!那他妈里面是不是植月?”
我浑身一震,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立即就有一个直觉的想法跳了出来。我转头对胖子大喊:“拿雷管,水脉马上就要关了,这次很可能是永久关闭,再不走我们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胖子扯出雷管带子,对我道:“地方太小,准备好断胳膊断腿了么?”
我沉默了一下,这时候比起永远困在这里,断条腿显得太容易了,就道:“三个人能凑出两条腿走出去就够了。”
胖子笑了起来,直接站起来往我们下来的台阶上走,闷油瓶忽然从他手里接过雷管,道:“我来。”
胖子看了我一眼,我点头,同时我们一起退到壁龛的位置,胖子跟我把壁龛抬起来挡在前面,做成一道防护措施。闷油瓶朝我们走回来,三个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说话。一下我就知道他是准备用投掷的方法,于是立即从包里开始翻找杂物给他试手,结果掏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出来。
胖子把袜子脱下来揉成团递过去,我看了他一眼,这是他身上唯一剩下蔽体的衣物了。
我鼻子抽了一下,也把袜子脱下来,递给闷油瓶。闷油瓶看了我们一眼,我朝他摆手,让他就别脱了。
他没有理我们,而是转过头,从裤兜里掏出来两个瓦片碎块,在手中掂了一下,瞬间抛出去一条抛物线,接着又一道线划过去,瓦片直接全部卡进去。确定了最佳位置,他走过去把瓦片拔了下来,就看到上面出现了两道很深的印子。然后拿起雷管,抬手向我们示意。
我和胖子立马卧倒,就看到闷油瓶头轻轻一侧,用嘴叼着两根引线一拽,瞬间两根雷管划出一道抛物线,直接插进了他刚才用瓦片打出来的口子里。
我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来不及感叹,大脑“嗡”的一下,就看到一道人影朝我冲了过来,一下压在了我身上。
下一秒,整个墓室从顶端炸开,无数碎片漫天朝我们砸了过来。
胖子的哀嚎声响起,我意识涣散,忽然听到身上传来一道闷哼声,愣了一下,立即哆嗦着手往上摸,手心里传来一股温热。我瞬间开始挣扎,上面的重量却越压越紧,忽然他伸手抱住了我,低声道:“别动。”
不久之后,爆炸的余波逐渐消散,整个空间静谧下来,胖子粗重的呼吸声传来,使劲咳了几下,问我们:“都活着么。”
我“嗯”了一声,小心翼翼从闷油瓶身下钻出来,立马就去看他,“小哥,你还好么?”
黑暗中,我看到他点了下头,想要站起来,我直接按住他,从他的脖子一直摸到腿,暗暗松了口气,“伤到哪了?”
他摇头,没有说话,站起来开始挪动碎石,上方的石块全部坍塌下来,堵住了出口。
我赶紧从包里去摸荧光棒,刚一打亮,就愣住了。
闷油瓶整个背后皮开肉绽,周围皮肤一片焦黑,血还在不停往下流。
99.
顺着他的目光我就看去,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雕像不见了,偌大的雕像居然就直接凭空消失了。整个地上只躺着几口棺材,里面是张家人的尸体,手断口的位置很熟悉,一眼我就知道是我切的。
我操,我头皮开始发麻,看了眼闷油瓶,他对我摇了摇头。
我的心情非常复杂,闷油瓶已经把整个空间看了一遍,连他都找不到破绽,这才是最让我崩溃的地方。
这里没有任何问题,难道有问题的是我们么?这是哪里?还是我们刚才待过地方么?
我仰着脖子看了一圈,就发现我们其实是被三座山夹在中间,现在脚下的位置相当于三座山中间的谷地,前面两座山体几乎合在一起,穿过缝隙一直走到头就是我们刚才待的那个小空间。
两头路全都堵死了。
我疯了一样开始绕着崖壁来回跑,壁画没了,地上没有任何通道,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头顶的星空多出了一轮月亮。心中的寒意更甚,我感觉毛骨悚然,两人对视一眼,开始沉默着往回走。回去后胖子已经睡得很深了,我走过去把他拍醒,轻声道:“没路了。”
胖子没有多问为什么,三个人一片安静,我靠在岩壁上休息,闷油瓶开始用黑金古刀在山体上凿攀岩路线。
这时我猛地坐起来,盯着胖子的眼睛:“有没有可能我们把这座山移开?”
“愚公么?”胖子看了我一眼,“那我们得先改名字,小哥张工,我王工,你蜈蚣。”
“你蟑螂。”
“小强好,至少生命力顽强。”
我不再跟胖子斗嘴,把闷油瓶叫过来,让他坐下休息:“别折腾了,你是人,不是超人。这种高度的悬崖,最多最多到半中间我们就得歇菜,上面砸下来就是肉泥,连厚葬都省了。”
闷油瓶收起刀,没有说话,看样子他是准备休息一会继续凿山了。真凿条路出来么,我蹲下来,开始推算这个想法的可行性。我感觉自己已经疯球了,因为此时我甚至开始在脑海中设想,如果在这里大喊刘丧的名字,他在杭州听到的可能性会有多少。
胖子忽然问我,“赤鬼国打算去么?”
我看了眼闷油瓶,道:“小哥去我就去。”
胖子看了我一眼,“聊点实际的,如果我们真的出不去了——你跟小哥实在不行,就把胖爷吃了吧。胖爷肉多,够你俩吃一段日子了。”
居然我还真的考虑了一下,对他摇摇头,“我不喜欢吃肥肉。”
胖子打了我一下,起身开始在地上捡石头。想了想,我对他道:“你觉得小哥的方法爬上去,和在这里打个盗洞挖穿这座山,哪个可行性高一点?”
“我觉得你省点力气,坐下来,跟我一起想想下辈子投胎到哪。”胖子走回来,扔下几块石头,“来吧朋友们,让我们给自己立一块碑。”
我竟然就认真想了起来。如果下辈子,我一定不当贼了,但我还想遇见胖子,我可能会跟着他一起搞批发,在潘家园卖卖手串,或者一起合资搞个农家乐。小哥一定不要再做张家人了,给他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吧,可以跟着我姓吴,给我当伙计,我给他开的工资肯定比王盟高。
我忽然乐观起来——我想的是:我们可以在这里合葬了。
不用等到我白发,让他一个黑发人来送我们。
我就地躺下来,自嘲的笑了一下,余光看着闷油瓶,他闭着眼靠在岩壁上休息,胖子还蹲在地上搭着石头。
我盯着天幕放空自己,看着天上的月亮,曾几何时,是否也曾有人在这里无法回头,迷失了方向。
不知道,但我清楚。
我们,出不去了。
第一卷·龙母血湖(完)
Chapter 2: 卷二 杳冥阴域(上)
Chapter Text
01.
“天真。”
胖子喊我了,我坐起来,挪到他身边。
他已经用石头堆起来一个玛尼堆,这是我们跟藏民学来的一种用石头垒的祭坛,是西藏人的神堆。
胖子搓了搓手,“没有玛尼石,凑合一下吧,好歹我们这里有半个藏族血统。来,小哥,你讲两句。”
我们都看向闷油瓶,他应该根本没睡着,胖子一叫他就睁开了眼睛,往地上看了一眼,伸手调整了一下上面的几块石头,然后看向我们,说道:“我可以试着爬上去。”
我愣了一下。
且不说我们没有保护钉和登山扣,这完全就是无保护措施的徒手攀岩,而且他要一边往上爬,一边用刀打点开凿路线。那他妈是攀岩么?那他妈是中途没有任何休息任何帮助也没有任何事先信息的情况下从底到顶的即席完攀!
我跟小花以前专门讨教过这个,世界上现在几大岩区都有不同的难度定级。打个比方,整个人类历史上自由攀岩的最高难度为A的话,现在闷油瓶要进行的就是AAAAAA,不,是再往上一个等级的SSSSSS好几个加。
我盯着闷油瓶的眼睛看了一会,发现他是认真的。
忽然我就笑了,我只知道我疯了,但我没想到闷油瓶居然比我还疯。
现在是比谁疯么,兄弟?我看向胖子。
胖子吹了声口哨,“小哥牛~b!我跟天真都是你的后援团~”
闷油瓶站起来,开始活动关节。
胖子对我道:“你说现在手机要是有电多好,这种打破人类极限的画面得给录下来,回头发到网上去,破吉尼斯记录不说,小哥肯定就火了。到时候人一问,这他妈谁啊?哎嘿,这是你爷爷,牛不牛逼吧你就说。到时候小哥走哪,那漫天遍野屁股后面跟的都是丧背儿。”
胖子直接把我逗笑了,脑海中浮现一万个刘丧跟在闷油瓶后面偷拍的画面。
我走过去拍了下闷油瓶的肩膀,“休息会吧,等天亮我们一起凿。”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不能看着他的伤口再恶化下去了。
四周的黑暗笼罩着我们,我看着他发了一会呆,忽然我就从我刚才的话里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对,一晚上时间再久也该天亮了。你们觉不觉得,这里好像只有月亮?”
立马我就抬头看了眼天穹,山体的缝隙间高高挂着一轮圆月,周围星星点点,跟我们刚从雕像出来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我们出来后少说也过去了七八个小时,而这里的天空——这么久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月亮异常的亮,也异常的圆。是在嘲讽我们么?偏要在这个时候。
稍微推理一下,我打开包,拿出青铜盒子。
会是这个东西的原因么?从开始我的自拍,到现在整个空间发生变化,冥冥中似乎都有一股力量在操纵我们。
闷油瓶到了我边上,朝我伸出手,我看了他一眼,他摇头,于是我犹豫一下,把盒子递给了他。
他接过去,把玉琮取了出来,我紧紧盯着他,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但看不出任何。这时闷油瓶忽然抬头跟我对视,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一愣,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回避正面思考问题,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闷油瓶会不会失忆这件事上,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根据我们已知的线索向下推理。
这不是我的本意,但连闷油瓶都发现了我的走神,可想而知我刚才得有多不像我自己。
关根,回去吧,我心说。揉了揉脸,缓了一会,我抬起头,对他们笑了一下。
接下来,我需要一点时间来说明一些情况。
在当年我半只脚刚踏进这个圈子的时候,曾经独自经历过一件迄今为止想起来都让我头皮发麻的诡异事件——秦岭,青铜神树。
过去的很多记忆在我大量吸食费洛蒙后已经变得模糊和混淆,但唯独秦岭事件这一条线是我后来无数次复盘时都会被单独拎出来的。
在得知我三叔和解连环当年的计划后,我一度认为秦岭的那趟行程是当时三叔需要我入局的迫不得已之举。而我在那里看到的一切,包括烛九阴,包括老痒的复制体,都是老痒带来的六角铜铃给我造成的幻觉——至于老痒本人知不知道这件事,其实不重要,并不是所有人在其位都需要掌控全局的,有时也只有看不清全局的人,才会成为棋子本身。
当年的那些浮雕上的内容并没有给我答案,当时是这样推测的,青铜树不是单纯用来祭祀的,而是那里的厍族先民用活人进行的某种狩猎仪式。
这段经历具有极其的特殊性,导致我从来没有深想过,青铜神树的真正用途,以及他们猎捕烛九阴的真实目的。还有,烛九阴真实存在么?会和植家人脚踝上的纹身有关系么?
我对蛇可太熟悉了,理智上我觉得烛九阴就是变异后体型增大的蛇,而青铜树下很可能有类似陨石那样会产生辐射导致变异的东西。
现在眼前的玉琮上就刻着两棵青铜神树,甚至其中一个是我亲眼所见,这让我开始对过去的整个事情产生了动摇的态度。
如果当年秦岭之行不完全是我的幻觉,会是什么?另一棵青铜神树会在何处?
02.
我脑海中闪过一道想法,于是立即转身叫闷油瓶,“把你的日记本给我。”
现在我已经很少有记笔记和日记的习惯了,我对文字还算擅长,但一旦静下心坐下来的时候,就总能回想起过去的一些日子。
算是某种戒断反应吧,不过我现在换了一种方式,给闷油瓶准备了一个本子,他基本一直带在身上,有时候我突然发作一样想写点什么的时候会用到,里面大部分是我和胖子自吹自擂的话,闷油瓶只写过三个字,在本子最后一页落脚处写了他的名字——这里就替他保密了,日记本毕竟还是私人的东西,就是不知道刘丧狗日的有没有看到。
胖子嘲讽过我这种老派作风,说现在手机备忘录已经很方便了。但其实他不知道,有时候用笔写和你打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何况手机也会有没电的时候,比如现在。
闷油瓶把本子拿出来,翻到空白一页递给我,又掏出一根笔芯,对我道:“笔壳碎了。”
没关系,我摇摇头。接过来开始用枚举法列出来所有这一趟路途中存在的不合理的地方。
1、最开始的开始,从刘丧上门时,二叔就已经出事了。他和三叔商量好要请闷油瓶出山解决某个问题,但“不小心”牵扯了我进来。这里的不小心非常刻意,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我会来。
2、在写下第二点时,我向闷油瓶再次确认了一遍,二叔的确是被人下药的,下药的人闷油瓶也遇到过,就是植月她们。这里显然有更深一层的内容:二叔和植月在此之前已经打过交道了,正面交锋下,二叔会输的这种可能性比我从这里爬上去还要小,所以我猜测,二叔是故意的。
3、干脸的身份。他是一枚棋子,还是一枚弃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经历是否真实,他在青龙山遇到的那个墓跟龙母之墓有什么内在联系?植氏的起源和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4、闷油瓶在这个局里已经深入了多少,他知道的内容越多,目前看来对我们越有利。我和胖子立即就对他采取了拷问,结果很失望,他只告诉我们,如果半个月后我们没有回去,二叔会来找我们。
5、那三具跟我们一模一样的尸体,是怎么出现的?跟青铜神树的物质化能力有没有关系?
6、闷油瓶说的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是我们拿到的这个玉琮么?它的用途是什么?为什么这里照片无法成像,也是因为它么?那我们现在是否在幻境中,这里的一切变化又作何解释?
7、植月她们为什么要模仿闷油瓶失忆的过程?我猜测,这件事情和张家当年的起源,和青铜门和终极都有非常大的关系。但时间已经非常久远了,为什么这些人现在才出来,难道她们也一直在等着汪家被灭掉么?
8、徐偃王和西王母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他留下这座墓在这里,是否真的在赤鬼国一直等到现在。他布下局,由植家人一直到现在才开始完成,是时间上的必要性,还是人物上的必要性?想到这里,我呼吸滞了一下,因为无论从时间和人物上来推,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人——闷油瓶。他从青铜门里出来,也不用再去守门。关于后者这件事闷油瓶向我们表态过,我们都认为汪家人消失后,似乎一切理所当然的结束了。但现在看来,似乎远远没到结束的地步。
9、最后,回到现在。闷油瓶拿到玉琮后并没有发生我想象中的失忆,但我肯定那股力量还在暗中影响着我们,会是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了我们依然只能看到月亮?
“操。”写完我把笔芯一扔,直接躺在地上望天,喃喃道:“死不瞑目啊。”
想这些有几把用,我们出不去了。
等二叔来黄花菜都凉了,来给我们收尸么?我心说,那我得留下一封多么极具忏悔的信,才能说服他别把我和闷油瓶的尸骨分开葬。
我和胖子难得同时表现出消极的态度,一是我太累太困太饿了,二是我比他们多一段经历,自拍那件事到现在想起来我依然心有余悸。
哪怕我心底还有一丁点的希望,也会在无尽的月色下一点点消失和磨灭殆尽。
闷油瓶似乎不跟我们想的一样,他把玉琮直接收起来,又开始热身活动。
此时此刻,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真的想上去。
你是真疯啊老板,我盯着他的背影心说。
他转过身,突然又把玉琮掏出来递给我,接着开始对我简短交代:“这个你收好,不要交给任何人,包括你二叔。”他抬头看了眼悬崖,接着道:“我不确定能不能上去,如果发生意外,你们需要做好准备。”
03.
准备?什么准备?
我愣了一下,心中横亘着一堆问题,立马拉住闷油瓶,“等一下,我们是不是先想想其他办法,这个地方根本不正常,有没有可能其实是我们幻觉出来的东西?”
“不是。”闷油瓶摇了摇头,指着我手中的玉琮,“我知道它是什么了。”
是什么?我屏住呼吸看他。
“它的材质和鬼玺很像。”闷油瓶淡淡道:“但是不完整,这只是它的一半,另一半应该在植月手里。”
我草,这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我脑中奔腾过无数个想法,难道植家一直在研究进入青铜门的方法?她们造了一个跟鬼玉玺一样的钥匙出来?
“那你让我们准备什么?”我问道。
“想要出去只有这一种方法。”闷油瓶看了眼我手里的玉琮,“我无法确定它跟鬼玺之间的联系,但有可能它的存在,会抹去我们的存在。”
我花了几秒时间理解了一下闷油瓶话里的意思,发现他想说的是:这个玉琮中的某种能量或者磁场,会改变我们的位置,当然可能没有这么玄学,这一点是我自己的猜测。因为毕竟我们要带着这个东西出去,不可能它的影响一直持续,但至少在现在这个地方,有某种能量可以跟它呼应,让它产生作用。
总之意思就是这个玉琮会让我们的位置被从地图上抹掉。
换种简单的说法,就像当时我肉眼看到的东西,用手机怎么拍都拍不出来。二叔他们要找我们一定会动用无人机,单纯靠人力是不可能进来这里的,只能空降。也就是说,用现代科技手段已经无法探测到我们现在的位置了,只有我们三个中出去一个人,再去搬救兵,这是我们唯一可能活命的方法。
胖子忽然道:“意思我们这是在冥界啊,鬼域么,一片黑,见不到光的。”
我点头,这个说法很形象,但没有任何价值,现在要想的是,闷油瓶到底能不能爬上去。
如果他完全状态下我觉得是有可能的,但现在我们已经折腾了这么久,他背后的伤已经开始发炎,况且很久没有吃过东西的情况下,除非回光返照,否则我觉得他上去的可能性非常低。
回光返照么,我看了他一眼,忽然就意识到他刚才让我们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他说的发生意外,不是他会折在中途,而是他准备用自己这条命给我和胖子换来一条生机的可能。
妈的,我鼻子立马就酸了一下,这他妈太符合闷油瓶的性格了,他太他妈擅长替我们承担事情了。
“天真,别哭鼻子,小哥还在这呢。”胖子拍了我一下,“都别摆了,铁三角回归吧兄弟们。”
我沉默了一下,把玉琮收起来,对闷油瓶道:“那声音能传出去么?”
闷油瓶想了一下,“不确定,但可以试试。”
我点头,以我对我二叔的了解,他说的半个月后我们不回去才来找是基本不可能的,很可能在三叔他们回去后二叔的人就已经出发了,也许现在他们已经在外面开始搜山。
我转头问胖子,“我们还有闪光弹么?”
“最后一个。”
好,那么按照最保险的方式,假如我二叔没有立即出发,那么以他的性格,最晚三天,他就会出现在这附近。
我摸着下巴,看了看边上的石头缝隙,最终道:“再等三天,这三天我和胖子轮流上去凿点,小哥休息恢复体力,三天后你接着我们的路线继续往上,到一半的位置就可以,然后往上打闪光弹——”
“等一下。”胖子打断我,“万一闪光弹也没法看到呢?”
“闪光弹是赌一把,但我不会只赌一把。”我看着他,“要死我们一起死,接下来我说的计划,你们听好,必须万无一失的进行下去,这是我们唯一能出去的方法。”
04.
我又花了一些时间绕着这个狭小空间看了一圈,最后让闷油瓶举着我又往上面的崖壁上看了看。
“天真,想好了么,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让闷油瓶把我放下来,对他们道:“我要让这座山开口说话。”
胖子直接就笑出来了,“你他妈傻波一吧,能正常点么。”
“我怎么就不正常了?”我看着胖子,解释道:“我的方法是用强夯振动的方式,找到这座山的振动衰减规律。简单来说,一般由强夯引发的地表振动,都会随着距离变化呈现双曲函数形式的衰减。这个衰减的过程和夯锤下落速度以及质量之间有直接关系。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接下来在夯点的过程中,根据每个测点引发振动衰减速度的不同,将最终的振动连接成一段频率,而这个频率的规律,来自于我们的敲敲话。”
我越说越激动,虽然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过任何实践经验,但这时候忽然就萌生了一种冲动:我要让整个群山为我尖叫。
反正老子出不去了,你们看着办吧。
胖子半懵半懂,问道:“是不是跟我拿榔头在地上敲敲话一个道理。地面会发出振动,我的锤子跟地面之间的距离和我用多大力气,决定了这个振动的频率,我在不同位置砸几下,最后就能连成一段敲敲话了?”
“你能理解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我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想法,强夯是地基处理中的常用办法,一般的夯锤重量差不多都在十几吨往上了。我们这里只是一个很小的模拟,而且山体走向和平地不同,参数上我们得多测出几组数据,我才能建立初步的振减模型。”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量,最重要的是,我要让闷油瓶在这三天之内尽可能恢复体力。
在这之前测点的任务就交给我和胖子,闷油瓶最大的力气能有多少我不知道,所以最后的计算结果还要根据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再得出一个参数。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现实。”胖子拍了我一下,“不是胖爷打击你,是这座山实在是他妈的太高了,就算最多到山半中腰,声音恐怕也传不出去。”
我笑了一下,“我要传的不是声音,是频率。是不是我刚才说的太复杂,让你忽略了我话里还有一个前置问题。”
“什么问题?”
“这世上会敲敲话的三个人都被困在这里了,那你觉得我要用敲敲话传给谁?”
胖子一下子眼睛就亮了,叫道:“刘丧!我擦,要是刘丧没准丫真能听到。”
我点头,不过这一切成立的前提就是刘丧会来。刘丧啊刘丧,我心说,虽然你狗了点,但你一定很担心你偶像吧。你会来么?
胖子觉得刘丧肯定会来,他说以我二叔的性子,搜山肯定会带条警犬在身边的。一下我就笑了,真尼玛损。
胖子问道:“那我们传什么内容?我知道了——就传:刘丧,我是你偶像,快他妈滚过来救我。”
我打了他一下,这他妈语气一听就是咱俩中的一个人,能别毁小哥形象么。
传什么好呢,我想了想,传递的内容一定是不能太复杂,最好越简单越好。
叹了口气,我转头看向闷油瓶,“小哥,让刘丧来救你,你会说什么?”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说了两个字。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我擦,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他妈太符合闷油瓶了,绝对一听就是他,而且这两个字用敲敲话敲起来非常简单。
“立即行动。”我开始拉绳子,把我和胖子绑在一起,另一头交给闷油瓶,这样即使上面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下面也能多一道保险。
我跟胖子立刻就开始了,工具是闷油瓶的黑金古刀,现在这里只有它能代替夯锤了。
我心中默念,如果这次能苟出去,我高低得对着这把刀磕几个头。
天色很黑,实际行动起来比我预计的要困难非常多。
跟胖子对视一眼后,我们同时开始向上攀爬。
05.
大概在两个小时之后,我跟胖子停下来休息。
我们才刚爬上去几十米的位置,要一边凿落脚点,同时我还要爬到更高的位置去测第一夯点的振幅。测量工具一个没有,全靠一双勤劳的手。
我抹了一把汗,胖子喘了一会儿,问道:“就在这敲,刘丧有可能听到么?”
“我觉得不会。”我低头看他道:“我们不要神话刘丧,把期待值降到最低,才可能有活路。”
这是我从那段特殊经历中总结的生存经验,我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但有时必须得认清现实,没有人把你拉出深渊的时候,就自己做那个人。
整个过程非常复杂,在这里赘述没有意义。说实话当年学的很多东西我已经全部还给老师了,如果我导师知道当年他教过的学生里,有一个叫吴邪的人,此时此刻正在用他教的莫尔库伦准则强行推算离散元模型宏微观力学参数转换公式和强夯振减模型,恐怕会求着校长给我颁一个“最佳校友”的名称吧。到时候就挂在吴山居门头上,王盟的业绩没准就上去了。
哎,我心说,我可真是个尽职尽责的老板啊,临死关头居然还在关心员工的工作问题。
想着我就乐了,低头看闷油瓶,现在我在做的事跟他从这里爬上去,某种程度来说其实已经是一个难度了。
只不过我的方法只会死脑细胞,不会死人。
闷油瓶也看着我,拽了下绳子,示意我下去休息,同时他伸出两只手站到我下方,这是让我跳下去准备接住我的意思。
我腿软了一下,好吧,我为我刚才僭越的想法表示抱歉,闷油瓶还是绝对领域的神。
正想着,闷油瓶“pi”了一声,让我赶紧下去。
胖子已经快爬回去了,我往下看了一眼,闭上眼直接跳了下去。闷油瓶接住我,然后把压缩饼干和水递了过来。
我按住他的手,摇摇头:“我不饿。”
他盯着我,我叹口气:“好吧,三个人平分,谁不吃谁是狗。”
闷油瓶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把饼干掰成三块,忽然我就有种小学时候在校门口跟要好的同学分零食的熟悉感。
就这样再进行了几轮休整,大约三天之后,我跟胖子几乎已经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而这个时候,闷油瓶背起刀,拿着闪光弹出发了。
我眯起眼,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向上移动,逐渐变小,变成一个小黑点。
我心里很想站起来为他呐喊,但我已经做不到了,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已经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艰难地坐起身子,就看到胖子正在我旁边打呼噜,余光看到窗外的云层,我愣了一下,我们这是在天上?
我草,下一秒我就清醒过来,二叔居然把直升机搞来了。
我赶紧扭头四下看了一眼,机舱里只有我和胖子,闷油瓶不在,副驾驶是二叔手下一个伙计,跟我点头打了个招呼,递来一瓶水和一袋面包。
我接过来慢慢咀嚼,趴在窗边去看云层,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小三爷,咱这回可是费了老牛鼻子劲了。”
我看着他,“东北人吧?”
他嘿嘿笑了一下,继续对我道:“好家伙无人机在山上扫了整整七天都没看到你们,结果今天不道咋回事,突然就看到你们的闪光弹了,不过具体位置没找准,幸好刘先生也来了,听到了你们的求救信号。”他转头看着我,一脸震惊道:“我看你们也没炸山啊,声音咋传出来的,那刘先生耳朵真这么神?”
我笑了一下,此时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就道:“可能是命不该绝吧。”
又让我们绝处逢生了。
下去后我们换了越野车,这时我就注意到,周围有几个解家伙计,想来直升机可能也是小花派来的。
睡了一路,车开了几个小时,天近黄昏的时候,我们在南昌红谷滩的喜来登大酒店落脚。远远就看到坎肩站在酒店门口,一看到我们的车就直接冲了过来。
我把车窗摇下来,外面大霾天,能见度很低,我喉咙开始有些发痒。坎肩趴在窗边激动道:“老板!你居然还没死!”
这句话我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打了下他脑袋,问道:“小哥呢?我二叔在哪?”
“都在里面了。”坎肩朝驾驶座点了下头,副驾驶的伙计下来帮我们拿行李。后备箱拎出来我和胖子的破包,一脸严肃站在车外,搞的像提了两箱金子。我有点尴尬,包里基本都是张家人的断手,也不知道他打开看到会是什么反应。
我回头把胖子叫醒,问坎肩,“有衣服么?我俩这样下去不太合适吧。”
坎肩愣了一下,往车里看了一眼,胖子刚醒,光身子半躺在我旁边,正在一脸懵逼的挠蛋,转头问我:“这哪啊?”
坎肩把他的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我,“老板你先穿我的,胖爷等一下,我去找个大码的。”
胖子点头应了,自顾自从驾驶座拿来面包开始进食,往窗外瞅了一眼,对我道:“喜来登,什么宝地?你二叔开的?”
“睡蒙了吧你。”我看他一眼,“一会要面见我二叔,把胆子放正。”
胖子笑话我,“怂样,这话你给你自己说吧。”
“你还是不了解我二叔,就算真是他让我入这局,他一会演也能演的把我屎都干出来。”
胖子想了想,点了下头,对我道:“没事,你屁股的使用权在小哥手上。”
“滚你妈的。”我骂道,立即我就开始头疼胃疼脑子疼哪哪都疼,扶着胖子哎呦喂起来,“我怎么感觉我浑身不得劲。”
胖子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叫道:“我草你他妈怎么流这么多鼻血!”
06.
鼻血流了一会就止住了,胖子担忧的看了我一眼,我按了按他的手,“不用告诉小哥。”
两人沉默着又等了一会,坎肩气喘吁吁拿来了一件短袖和短裤,对我们道:“酒店最大码的睡衣了,胖爷先凑合穿着,内裤我已经让人去买了。”
胖子不计较,接过来就穿上了。于是我们跟着坎肩进大厅办理入住,刚进门,瞬间就有种扑面而来的现代气息。头顶吊着巨大的水晶灯,两边是大理石的旋转楼梯。我跟胖子对视一眼,都不由感慨了一下。
总算是从原始社会过渡到现代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空档穿西装的原因,办理入住的时候前台一直在不停盯着我看,坎肩拿出来一张白金卡递了过去,道:“两间套房。”
我低声问道:“我二叔的卡?”
“解老板的。”坎肩解释道:“这次他人没来,在资金和技术上支持了一下。哦对了老板,这里隔江正对着就是滕王阁,晚上夜景很漂亮,白金会员会赠送行政酒廊,晚点你跟胖爷可以过去吃自助餐。”
他把房卡递给我们,道:“先去二爷房间吧,大家都在那等你们。”
我点头,默默跟着坎肩进了电梯。
结果刚推开门走进去,胖子就扯了下我的袖口,低声骂道:“冤家路窄,又是这两个货,招摇撞骗到你二叔这来了。”
我一看,一下子脚步就停住了。
屋里坐了一大家子人,闷油瓶和我二叔坐在沙发中间。闷油瓶已经换了身西装,连头发都洗了,旁边站着小张哥,再旁边是张千军万马,还穿着他那身破道士服,我怀疑从过年到现在他根本没洗过衣服。张好好也在,缩在两个张家人后面,在朝我咧嘴,想让我帮他拍张全家福。
二叔这边小花和瞎子都不在,只有刘丧身在曹营心在汉,站在我二叔后面。
我走过去,恭恭敬敬跟二叔打了个声招呼,胖子也跟着我在旁边作揖,二叔点了下头,坎肩立马搬来两个小板凳放在沙发对面。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走过去坐了下来,一下子就比他们矮了半截下去。此情此景,特别像小辈在跟长辈拜年。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眼神示意他,他回看我,没有任何表示。
草,现在是什么情况。轮到吴家和张家硬刚了么?你是不是站错队了,我心说。
终于胖子沉不住气搭话了,给二叔陪笑道:“老爷子,我们刚从下面上来,是不是洗个澡先休息一下?”
二叔嗯了一声,“来这里就是让你们休息的。”接着转头对我道:“小邪,伤还严重吗?”
一下子我就背后一寒,二叔你还是别关心我了,有话直接说吧。
二叔笑了一下,端起手边的茶呷了一口,忽然道:“老三留给你的短信,你看到了吧?”
我愣了一下,什么短信?
跟胖子两人对视一眼,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短信是什么。”
二叔眯起眼睛看着我,帮我回忆了一下,“去年除夕,你旧手机的老号码收到过一条短信。”
我皱了皱眉头,忽然就想起来了。去年年初我们从死水龙王宫回来后,我在我的老装备包里拿出当年的老手机,给胖子和闷油瓶看了那条来自大年三十的短信:
“南京鼓楼东,北极阁气象博物馆221号储物柜,新年快乐。”
当时我的心境因为那趟旅程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所以我是想要动身启程的,但忘记后来发生了什么,居然就此搁置了。
发生了什么来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记得当时在我拿出那条短信第二天,闷油瓶就去跑山了,一周后领回来一大帮张家人,以张海客为首在雨村吃喝拉撒了整整一个月,最后被胖子轰了出去。
然后我们就去了北京,把那边的事压了压,又在小花家赖了一个月,临走胖子还搜刮了他一瓶香水。
再后来——忽然我脑中过电,猛地看向闷油瓶。我居然现在才意识到,似乎每一次我动身启程要去南京的时候,都被闷油瓶以各种奇怪但我无法找出破绽的方式给阻止了。
不是三叔对我没有吸引力,而是闷油瓶每一次给我们安排的集体行动都非常合理,合理到我根本没有拒绝的想法。
我淡淡地看了闷油瓶一眼,他看着我,眼神里看不到情绪。
狗日的,我拍了下胖子的肩膀,心说明枪易躲家贼难防啊。
胖子手叩在膝盖上给我传敲敲话:铁三角中间出了叛徒。
我回他:也不能这么说小哥。
他看了我一眼:不是我,也不是小哥。
我皱眉看他:什么意思?
胖子笑了一下,最后回了我一句:最终拍板做决定的都是你,怨不了别人。然后递给我一个自己品吧的表情。
我怒了一下,这他妈已经不是叛徒的问题了,这是明晃晃的孤立。
“还没想起来吗?”二叔忽然又提醒了我一下。
“想起来了。”我道:“你不是见过三叔了么?我也见过了。”
二叔看着我,说了一句话,瞬间我背后开始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不是你三叔,或者说,他已经不是你三叔了。”
07.
我一愣,看向闷油瓶,他轻轻点了下头。
瞬间我就开始在脑海中回忆当时在龙母墓中见到的三叔。
我对三叔是极其熟悉的,哪怕十多年没见,基本上当时我看到他的背影就能知道是他,绝对不会出错。
我忽然就有种心态崩掉的感觉,在墓里我几乎都已经要释怀了,你突然告诉我那不是他,什么意思?那三叔在哪,难道真没了?
二叔立马道:“你先不要多想,我的意思是你跟我见到的那个人既是老三,但又不是老三。”
我想了想,理解了二叔的话,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我三叔被挟持了,所以说话做事上会出现纰漏,这个点我不一定会发现,但二叔一定发现了。
缓了缓,我看了眼闷油瓶身后站着的小张哥和张千军,从我进门开始,两人就一脸敌意看着我跟胖子。
我于是道:“怎么,那个盲区进去了么?”
小张哥看着我,摇头:“但你三叔,他很可能已经去过那里了。”
我心里一个咯噔,三叔去过了?立马我就看向二叔问道:“三叔现在在哪?他不是跟解雨臣他们一起回来了么?人呢?”
二叔摇了摇头,“老三回来后就失踪了,解子他们已经先出发了。”
事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我揉了揉太阳穴,开始梳理线索。
首先,看起来闷油瓶早就和我三叔之间有过联系,所以在龙母墓的时候,闷油瓶一见到我三叔就站了起来——很可能那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其次,植月等人的立场和目的是什么,我三叔显然对植月她们很了解,难道她们也要进那个盲区么?三叔是被她们挟持了么?
再次,去年年末小张哥就想夹黑瞎子的喇嘛去那个盲区。我和胖子在北京跟瞎子碰面,对事情进行了简单了解。瞎子说要进入盲区,必须得先找一个叫小沧浪的人,拿到他手里的一种特殊药方。
原本瞎子的计划是和闷油瓶一起,之所以突然邀请我和胖子入伙,是因为小沧浪底下的盘口是我的老熟人,得由我出面去谈。我去了,让他给我一个能接受的方案,可惜那小子对他的父亲执念太深。
我们在北京待了一段时间无果,于是回到雨村,我开始让人四处寻找资料,整理好给黎簇送了过去,但一直到我们这次出发前,都没有收到过他的回复。
在九江那天晚上,我犹豫了很久才给他打的电话,其实也是想试试他的口风,只是没想到刚好那小子喝醉了,一口答应了下来。
孽债啊,胖子说的一点没错。这小子是真聪明,也是真拧巴。
我理了下思路,基本上已经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如果三叔进入过那个盲区,植月她们目的地难道也是那里?我们从墓里拿到的玉琮,也来自那里么?那里跟赤鬼国有关系么?
我让二叔别绕弯子了,二叔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要找到老三,现在只有他知道老三在哪儿。”
他看向闷油瓶,闷油瓶对我摇了下头,我想起当时在悬崖下他对我说的话,连忙道:“他一直跟我们在雨村,不可能见过三叔。”
二叔阴阴看了我一眼,冷冷道:“让他来说。”
我叹了口气,看向闷油瓶,闷油瓶想了一下,转头对二叔道:“盲塚。”
我不知道闷油瓶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但他这么一说,似乎现在我们所有人的目的地全都变得一致了。
二叔喝了口茶,叹气道:“小邪,说说这次发生的事吧。”没等我回答他又道:“你说你的,不用看他。”
我头皮一紧,直接就低下头,心说我谁也不看就是了,把一路上的经历简单描述了一下,没讲后面发生的事。
二叔看了我一会,忽然笑了一下,“别学你三叔,他要是早点下去陪你爷爷倒还好,你也想跟他一起尽这份孝么?”
我擦,二叔话里挑拨的意思太明显了,他知道我隐瞒了一部分经历,但他不说,反而让我去怀疑闷油瓶。
我硬着头皮回道:“这次找到三叔,我一定拉着他一起给爷爷多磕几个头。”
二叔看着我,没再说话,气氛忽然沉静下来,过了一会他忽然站起身,说道:“我回杭州了,这个人给你留下吧。”
刘丧?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起身帮二叔开门。二叔却按住了我的手,小声说了一句,“别忘了,你是吴家人,我们吴家要还的债太多了。”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闷油瓶,他也站了起来,所有人一起走到门口送我二叔。
二叔摆了摆手,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我跟着出去送了一下,就发现贰京已经带人在门口站了一排,看到我后点了下头,沉默着跟在我二叔后面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二叔他连谈话的时间都计算好了,但刚才我们几乎没有聊什么有用信息,他是来进行刘丧交接仪式的么?还是专门来看我?
无论如何我都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浑身疲惫感就上来了,跟胖子拿房卡准备回去洗个澡,晚上下去吃点东西逛逛夜景。
我朝闷油瓶“pi”了一下,“你有房间么?”
他摇头,我晃了下手里的房卡,抬脚往门外走,他在后面跟上来。回到房间打开门,一回头我就愣住了。闷油瓶身后,三个张家人排成一排都盯着我。
全场静默,我看了眼闷油瓶,又看了看小张哥,问道:“你自己没房间么?”
小张哥没理我,直接绕过我和张千军就率先进了房间,张好好走在最后,拉了下我胳膊,对我道:“族长要开会。”
张千军已经坐在了我的床上,那身破烂道士服看得我火一下就上来了,冲进去指着他道:“起来起来起来。”
张千军不明所以,小张哥看着我,刚要说话,我瞬间抢道:“别废话,我来帮你们做会议纪要。”
一句话把小张哥说愣住了,他纳闷的看了我一眼,我可不想听他啰嗦,立即转头对闷油瓶道:“老板,开会吧。”
08.
小张哥看着我,想说什么,但我已经从桌上拿起了纸笔。
这是酒店给入住客人准备的意见反馈本,我看了一眼,皱了下眉。喜来登,名字挺喜庆,就是这个登取的不太好,无事不登三宝殿么?我看着那两个货,再次心中摇头,心说不如叫喜来眠,两眼一闭心不烦。
三个张家人都盯着我,尤其小张哥和张千军,恨不得用眼神把我挤出房外。
我笑了一下,拿着本子直接坐到床上,道:“现在你们族长在这,我代理族长的身份就失效了,不用看我。”说着我转头看张千军,“屁股抬起来,注意一下会议纪律。”
张千军不屑的看我一眼,从我床上起来,站到小张哥身边,对我道:“这是我们张家自己的事情,用不到你一个外人。”
小张哥没说话,眼神深沉看了我一眼,一下我就乐了,看来这厮近半年消息灵通了不少,已经把触爪伸到闷油瓶私生活领域了。
闷油瓶站在一旁看着我们,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我跟他对视一眼,开口道:“既然这样,我先开个头吧,给你们族长抛砖引玉。”
在讲话前,我在思绪中迅速将过去一段时间里跟眼前这个故事有关的经历串联在一起。
当年我在沙海计划中曾有过大段从费洛蒙中读取过去记忆的时间,其中有一段幻境跟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有很大的关联,在这里需要额外说明。
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去确定那个幻境的真假,但看之前小张哥的反应,可以肯定至少大部分的内容是真实的。
很多年前,闷油瓶和小张哥曾一同前往一个彝寨。
当年那个彝寨里,曾有美国探险队活动的痕迹,美国人在那里捕捉一种毒虫,带到寨子外。
但在他们去的时候整个寨子已经人去楼空了。他们一行人的最初目的,是消灭寨子剩下的所有毒虫,除此之外,还要找到寨里的一位毕摩。
毕摩是彝族人的巫师,掌握整个寨子边区的消息,他们要从毕摩那里打听一个叫做支格阿龙的猎人。据说那个猎人在某个森林尽头的无人区里,发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声称自己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他沿着墙行走了很久,看到了很多生锈的铁鸟残骸。而这段经历中最特殊的点在于——猎人进入那个区域后就失明了,所有的一切信息都是他通过嗅觉和触觉带出来的。
在幻境中,我依附的记忆主人名叫蛇祖。在他的记忆中,我看到了当年闷油瓶和小张哥在彝寨里的部分经历,直到后来小张哥成功忽悠蛇祖加入了张家,正式更名张小蛇,幻境也随之消散了。
至于他们三人后来去找那个盲区的经历,我不得而知,但显然结果是失败的。否则半年前,小张哥也不会带着张千军出现在北京夹黑瞎子的喇嘛。当时在北京,他告诉我和胖子,那个盲区是一座古墓的灵殿外壁,进去之后,只能依靠听觉。
事情到这里我已经有了几分眉目。
当时在北京,原本的打算是一起出发的,至于后来为什么搁置,其实跟黎簇的关系不大——是因为闷油瓶说过,黑瞎子如果去那个地方,他会死。
那个盲区在爷爷的笔记上也有记录,旁边画着张家人的印鉴,是极度危险的记号。
年初时我回家再次翻阅笔记,跟胖子推测过,那个地方可能在广西的深山里,附近有地下河。
回忆到这里,忽然我呼吸一滞,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心也随之凉了半截。
低下头,我在本子上象征性写了个“一”,接着道:“话说在前面,我不喜欢说废话,也不喜欢回应别人的质疑。”
顿了顿,我看了眼小张哥,“时隔半年你们再次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在等你们的族长和黑眼镜,而是因为你的计划早就开始了——”
小张哥看着我,冷笑着。
我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我不轻易下结论。我不知道那个毕摩告诉过你们什么,但我想问问,当年那个彝寨里的人后来找到了么?”我眯起眼睛看他,“除了那个盲区,当年毕摩还告诉了你们其他信息吧,你带着寨里的人迁到了江西,来到了毕摩说的地方安家,开始守着那片区域。陈珏的奶奶,就是当年彝寨里迁来那批人的后代吧?”
说完我笑了一下,没有看他们任何人,“从去年除夕收到我三叔那条短信开始,你的计划就开始了。准确的说,这个计划背后的操盘手不是你——”
我抬起头,忽然从心底深处涌出来一股酸涩的感觉,看向闷油瓶,以一个我自己几乎都要听不到的声音说:“是你。”
09.
闷油瓶看着我,眼神中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我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站了起来,问道:“龙母的墓,和盲塚有关系么?”
算了,我叹了口气,没等他回答就问道:“我三叔放在储物柜的东西是什么?”
闷油瓶怎么和三叔联系上的我已经不想知道了,但很显然,三叔发来的那条短信,南京气象馆里留给我的东西已经被闷油瓶拿到了。
根据我对闷油瓶的了解,这件事很可能发生在更早之前,也许在他从青铜门出来后就已经开始了。三叔找上他,带来了关于盲塚的消息,这个消息跟当年他们从毕摩那里打听到的内容也许一致,所以闷油瓶选择了跟我三叔合作。
但从去年除夕那条发到我手机的短信开始,事情出现了转折。
如果闷油瓶跟我三叔是秘密合作关系,那这条短信绝不会发到我这里——这就说明,三叔那里的情况失控了。
闷油瓶为了隐藏三叔的消息,独自去了南京的北极阁气象馆取走了里面的东西,并开始了他的计划。
他联络了张家人,由这些张家人辐射出去,找上了小张哥和张千军。
所以要夹黑瞎子喇嘛的人不是小张哥,是闷油瓶,或者说,黑瞎子很可能一开始就知道闷油瓶的计划。
闷油瓶告诉我黑瞎子会死,也许不是骗我,但一定有影响我心态的原因。所以此行去龙母之墓,很可能也是他们计划好的。至于二叔在中间扮演什么角色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计划里被轮空的人只有我和胖子。
我沉默看着他,心中感觉很复杂。
闷油瓶对我道:“是一张照片,放在雨村。”他看着我,犹豫了一下,道:“不是骗你,很多事我现在也无法清楚。”
“族长你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些?”张千军立马冲上来指着我骂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是啊,有心瞒着我,我自然不会知道,但你就说我猜对了没有。
张千军不说话了,回头看了闷油瓶一眼,小张哥走上来,对我道:“还记得年初我跟你说的那串数字么?”
我点头,当时他和张千军神叨叨讲了一通,说是他打听到在内蒙古87碑一带有人发现了一个地质勘探员,那人身上用指甲刻了16组数字。根据分析这些数字全都指向了特定的时间,几乎全都集中在90年代以前,只有一组:就在今年的一月二十六日。
而这个时间发生的地点,也在南京。
我眯起眼睛看他,“所以今年一月二十六日发生了什么?”
小张哥卷了下舌头,嫌弃的看了我一眼,“告诉你没有用,你需要亲眼去看看。”
我点头,“行,那你们继续开会,我出去转转。”说完我把包从地上拎起来打开,递给闷油瓶,“张家人的手,都在这了。”
于是转身往外走,忽然胳膊被人抓住,回头就看到闷油瓶看着我,我试着小幅度挣扎了一下,但没挣脱。再看了眼小张哥,他的眼神已经暗了下去,舌头下的铁片随时就要喷到我脑门上。
我睨了他一眼,这老小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以为今年生日他寄来一个水杯,我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
“我去洗澡。”我拍了下闷油瓶的手,他放开了我,对我道:“我要回楼一趟,一周时间,你们先回村。”
我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他是要先把这些手送回去,点了下头,转身准备进浴室,结果他又拉了我一下,我回头皱眉看他,“还有事?”
他指了指身后三个人,“他们留下来跟你一起。”
我立马后退了一步,疯狂摇头:“你还是带着他俩回乡吧,把张好好留下就行。”
张好好张了下嘴,但没说话,小张哥和张千军冷冷看着我。
这时闷油瓶回头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头轻轻偏了一下,这是送客的意思。
张千军一下就呆住了,喃喃道:“族长,你开会就为了说这个吗?”
闷油瓶点了下头,指了下他和小张哥,“你们俩跟我一起。”
小张哥舔了下嘴,往门外走,经过我的时候在我身边停下,用只有我俩能听到声音说,“我送给族长的水杯为什么在你包里?”
10.
送走三人,我看向闷油瓶,“他送你的?”
他点头,对我道:“我用不到。”
我多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人情世故了,是怕我跟小张哥起冲突么。想着我眼神就暗了一下,难道他真的陪着闷油瓶进过那座门么?
思绪很乱,此行去龙母之墓,原来一切都在闷油瓶的计划之中,为什么?是为了去盲塚做准备么?
我没有把疑问说出来,两人对视一眼,我转身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脱掉衣服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胡子长了很多,比出发前瘦了一圈不止,眼下青黑之色明显,看起来整个人憔悴了很多。身上那些刀伤的痂基本已经脱落了,布满狰狞的疤痕。
不由苦笑了一下,年轻的时候我也觉得伤疤是男人的荣誉,但随着年纪增长,这些痕迹越多,反而有时候我会觉得离自己本身越远了。
叹了口气,我打开热水,闭着眼淋浴,放空自己。
这个澡洗了很久,久到闷油瓶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关掉了我的淋浴头。
他西装已经脱了,跟我相对而立,拿一条浴巾盖在了我头上。
我默默擦着头发,沉默了一会,见他还没有出去的意思,低声道:“什么事?”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我低着头没有跟他对视,其实我很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从哪说起。
忽然他转过了身,接着我手上被塞进一个东西,就听他道:“吴邪,帮我抹药。”
我愣了一下,瞬间心脏一紧,就看到他已经拆了绷带,身后的伤暴露在我眼前。
我看了眼手里的白玉罐子,应该是小张哥带来的药。叹了口气,心中觉得好笑,我知道闷油瓶自己是能上药的。没有说破,我打开罐子,一点点把药抹在他身后的伤口上,然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了。”
下一秒他就转过身,一把拿走了我手上的罐子,瞬间我感觉身上一轻,他直接抱着我走出了浴室。
我急道:“你干嘛?”
他让我坐在床边,挖了一块药开始往我腿上抹,瞬间我就不挣扎了。良久后,他抬起头对我道:“每天抹一次,一周后就会变淡。”
我点头,心里的阴霾散去了一大半。
想了想,我轻声道:“为什么?”
闷油瓶抬头看我,忽然我就愣了一下。他的眼神已经给了我答案,因为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曾经我也有过的一模一样的情绪。
在我面对事物逐渐变得从容之前,曾经历过一个漫长的改变期。
那时候我好像总是在追随别人的脚步,一点点拼凑真相的碎片,甚至到如今,我对于真相的认知,依旧不完整。曾经我以为,我永生也无法和闷油瓶并肩做任何事了。哪怕我变得再从容,再理智,我也永远无法跟他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即使在他失忆的情况下。
可方才他的眼神里告诉我的答案分明就是,这一次的前路,对他而言也是未知。
忽然我心中升起一种感觉:也许盲塚只是个开始,但这不重要。
他会和我一起。
我笑了笑,把情绪咽了回去。
无论如何,我信他,就够了。
这时,闷油瓶忽然站起来,俯视着我,我本能感觉到一股压迫感,不由捂住了后脖颈,生怕他下一秒手就按上来。
事实上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弯下了腰。
我愣了一下,忽然就看到他的眼神里烧起的情欲,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刚涂完药。”
他闻声低头看了眼我的胳膊和腿,似乎是想了一下,刚准备伸手把我的腿折起来,瞬间我就抓住他的手,从床上站起来,然后蹲在他前面。
“我帮你。”我对他道。
他抓住我的手,对我摇了摇头,我笑了一下,没理会,伸手就去拉他的裤子。
闷油瓶上半身麒麟已经若隐若现了,此时裤子一拽,就看到裤裆已经鼓起来一大包。
我手进去轻轻握住,另一只手绕过来拉开他的西裤拉链,下一秒,拉下他里面的裤子,张口含了上去。
他的已经起来了,瞬间我就感觉他身子僵了一下,余光看着他的表情,他也低头看着我,眼里藏着很浓的情绪。
我伸出舌头在他的上面来回打转,又在马眼处轻轻吮吸,接着就听到他闷哼了一声,嘴巴里的东西涨的更大了,深喉基本是做不到了,闷油瓶的几把太大,用嘴我只能含住半根。
我一只手去挠他的囊袋,同时口中开始不断含吮吸弄,渐渐的我也有了感觉,不自觉挪了下身子,口水开始藏不住,从嘴角滑落下去。
继续帮他口了一会,我下面已经硬的不行了,抬眼看他,忽然他就抓住了我的手,推开我,接着直接把我提了起来,抱着我一起坐在了床边。
我坐在他腿上,墙上的电视倒映出我俩的轮廓,闷油瓶西裤还没脱,只开了一个拉链,上半身麒麟已经完全显现,整个人有一种禁欲感,同时滚烫的体温从背后传给我,莫名的我呼吸就急促了起来。
接着他腿分开了一些,双手像把尿一样环住了我的膝盖弯,分开了我的腿,同时一直手从下面伸了上来,开始在我的周围打转。
我侧身转头抱住他的脖子,直接就亲了上去。闷油瓶吻的很用力,舌头跟我的纠缠在一起,耳边响起啧啧的水声,用力到甚至我尝到了一股淡淡的血味。
他开始舔我的舌尖,舌头在我嘴里进进出出,我回吻上去,抱他抱的很紧。
良久,忽然他从我口中退出来,盯着我的脸,眼神中有歉意。
我愣了一下。我从来没想过怪他,他要做什么,哪怕不说,我也会无条件相信他。
是我把他带进了我的情绪空间里。
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忽然鼻子就酸了一下,一张口眼泪就砸下来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少有的有些慌乱。
我开始使劲摇头,示意他没事,同时咬住了他的上唇,用唇语对他道:“我乐意。”
他手上不停,一只手附上了我的小兄弟,另一只手还在入口处进进出出。
忽然我就有点渴望痛楚,只有那样会让我感觉他深深的留下来过。
我哑着嗓子道:“直接进来吧。”
他摇头,我看着他,语气变的坚定,“就现在,我需要。”
我无法传达自己,但此时此刻,我需要平静,需要没有任何遗憾,需要用力去感受永恒。
疼痛会唤醒我,这样我们才好像,同处于一个时空。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手指深入了一些,在我那点处用力碾了几下,立即我就哼出了声,手紧紧勾着他。
他的速度很快,快到我下面已经有点发麻,但是更多是爽的感觉,呼吸声越来越重,我忍不住仰起头,大口喘着气。
闷油瓶轻轻咬住我的喉结,同时手下猛地一颤抖,我直接“啊”了一声,接着腰间被他抓起,直接抱着我坐在了他的上面。
才刚进一个头,我就皱起眉,轻轻嘶了口气。
他抓着我的腰,没有再继续,我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他又抱着我往下放了一点,终于两人同时喘了一下,酸麻感一下子从尾椎骨传上了大脑。
我眯起眼,感受着身下的颠簸,黑色电视屏中映出我俩的身影,一上一下,他包含着我,我覆盖了他。
柱头忽然擦过那一点,我猛地缩了一下,他手依然环着我的膝盖弯,想要合腿根本不可能,只能任由他一下又一下的顶弄。
爽到头皮发麻,我脚趾都蜷在了一起,仰着头靠在他肩膀上,他侧低下头,一点点从我嘴巴上吻过。
我们久久没有分开,这个姿势实在让我感觉到羞耻到不行。
但他偏要抱着我坐在电视前,好像在强迫我去看我们的身下。
他一只手握着我的小兄弟还在不停上下撸动,同时头埋在我的肩膀上,重重喘着气,呼出的热气打在我脖颈上,我的耳垂已经红到快要滴血。不受控制的想要夹住双腿,奈何身下感觉太过于强烈,那一点周围的摩擦一下又一下刺激着我,终于我忍不住,身子猛地一抖,忽然一股白浊从我们前方射了出去。
闷油瓶松开了手,忽然抱着我站了起来。
他开始迈步往浴室走,每走一步,身下的那根就重重碾过我那一点,我整个人快要失去理智,挣扎着想要下去。
妈的,闷油瓶根本不给我下去的机会。
直接打开淋浴头,抱着我站在热水下,我来不及思考其他,身上一暖,接着他忽然速度变快,身下像筛子一样开始快速抽动。
操,我低喊了一声,接着身下猛的一颤,眼前一白,一股滚烫的,直接射在我体内。
没忍住一个抽搐,他抱着我站在水中。
我迷迷糊糊提醒道:“别忘记了,再抹一次药。”
11.
醒来的时候房间一片漆黑,摸了下枕边,是冷的。
我打开台灯,手机在床头柜放着,已经充满电了。旁边放着一瓶水,和一个纸条:去拿吃的。
于是伸了个懒腰,打开手机。胖子已经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问我醒了没有,要我下去酒廊跟他喝一杯。
我起来换衣服,外面衣柜间已经挂了一套休闲装,应该是坎肩后来送来的。
于是简单洗漱了一下,拿着房卡下楼。
这里的行政酒廊是营业到晚上11点的,说是行政酒廊,其实就是个吃晚餐和下午茶的地方。此外就是外面大路上所有酒吧里的酒,基本这里都能喝到。
据说今晚酒廊的happy hour改成了自助晚餐。胖子发来的照片里我就已经看到了螃蟹、青花鱼和红酒炖牛肉。这个时间点人很多,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胖子,还穿着睡衣,人已经洗干净了,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远远的他就对我招手,扭了下屁股:“天真,嗨皮啊窝,一起嗨皮一下。”
我笑了笑,走过去看了眼菜品,拿盘子随便夹了一点,四处看了看,问道:“小哥呢?他不是来拿吃的么。”
“丧背儿叫走了。”胖子边拿边吃,道:“你拿这么点够吃个屁。”
我摇头,其实不饿,就先找地方坐下,一看也没几个空位了。视线扫了一圈,忽然看到角落里坐着两道熟悉身影。
小张哥和张千军在酒廊最角落的位置,桌上放了一瓶洋酒,看到我后举起杯子朝我点了下头,似乎在等我过去。
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小张哥端起酒杯对我晃了一下,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我坐到他们对面,也给自己倒了杯酒。窗外就是江景,对岸亮着数不清的霓虹灯,彩色剪影的光斑流离在水面上。三个人看着江景沉默了一会,小张哥忽然道:“张好好,其实不算张家人,连外家都不算,他是我捡来的。”
我愣了一下,点头,“你想说什么?你是他爸爸?”
小张哥脸涨得通红,看了我一眼,话锋一转道:“张海客告诉了我一些你和族长之间的事。”
我挑眉,想知道他忽然提这个的用意,他却又端起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半年不见,你沉稳了不少。”
“不,我只是在酝酿。”他忽然抬头看我,我的心咯噔一下,就听他道:“吴邪,我要开始了。”
他从怀里抽出来一个文件夹,放到我面前,“从今天起你就改姓张,名字可以用你原来的。不过张海客取的更适合你,张起邪或者张起尸,允你跟着族长的名字走。但你不能对外声张,论资排辈本来是根本轮不到你的,只要你肯配合我的计划说服族长——”
我抬手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低头看了眼时间。
这人和张海客一个德行,都乐衷于劝人弃姓投张。
傻波一吧,没文化真可怕。以为换个姓就代表忠诚了,要么说张家没落是有原因的,一帮人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整个张家也就你们族长是清醒的,所以才能收获我跟胖子两个外姓族胞。
小张哥看了我一眼,把文件翻开指给我看,“你别打断我,我还没有说完。你知道的,我需要他回来振兴张家,本来一切已经计划好了,只要他肯回来,我们会从族中选择最优秀的异性跟他繁衍。我从前只以为族长是个只会在背地放浪的表面狂狷之徒,却没想到原来他是染了重疾,患有断袖癖,不过也不难办。这是我拟的一份张家计划生育协议书,你只需在你们敦伦之时,说服族长同意捐·精就可以。而你,我们会对内公布你是族长的御用娈童。当然,我们不会强人所难,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还有第二套方案。世界上目前已经有跨性别生育的先例了,张家也有传下来的很多方法可以一试。千军已经算过你的八字了,你命硬,可以多试几次。”
我听的逐渐从开始的怒不可遏转为后来的目瞪口呆。
娈童?变性?捐精?
他妈的亏你想的出来,我直接气笑了。
就看到小张哥对着张千军耸了下肩,表情就好像在说:看吧,他很高兴,我就知道他会答应的。
12.
我的手已经握在了杯子上,看着小张哥,一字一句道:“既然张海客已经告诉了你那么多,难道就没有告诉你,你族长才是下面的那个么?”
小张哥难以置信的吸了口气,盯着我看了半天,陷入了沉默。
张千军直接站了起来,指着我大骂道:“你放屁!你敢出言侮辱族长!”说着就看他右手食指半叩握拳叠在左拳之上,结了个我看不懂的印,嘴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念什么咒语,“现在就超度你,给你个大日如来裂符,斩断一切障碍微细会!”
我心说你他妈不是道士么,怎么又跟佛教扯上了,他手就要往我脑门上指,下一秒就被人一把捉住了。
胖子抓住张千军,另一手把餐盘放下,转头问我,“仓鼠哥和二货又给你整幺蛾子了?”
小张哥冷冷看着我,“说清楚,谁是仓鼠哥?”
张千军立马反应过来,指着胖子就大骂:“上次的六败七丧符还没吃够是不是!再给你个断子绝孙印,下半辈子六亲不认,生孩子没老婆!”
胖子把杯子一摔,怒骂:“他妈的本来给你族长面子,尼玛的在这棒槌充武大郎,急着喝长颈鹿奶,蹦着高地(嘬)作!”
张千军踩着桌子就跨出来了,胖子一把抓住他的道士服,两人眼看着要扭打在一起,我立马站起来拉架。
忽然小张哥领口的鳞光一闪,一条绿色的小蛇飞出来缠住了胖子的手腕。
“啊!”
“有蛇!”
周围餐桌的人立马炸开,轰一下全部站起来往外跑,远远躲着围观我们。
立马就有负责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站在我们隔几步的位置停下,一脸震惊看着我们的组合,“几、几位先生,这里不能带野生动物进来…...”
胖子脸上煞气未消,回头看了一眼,服务员一下呆住了,眼圈瞬间就红了,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我叹了口气,拍了下胖子的手,走上前给服务员赔了个礼。指了下小张哥和张千军,低声道:“家里亲戚,刚从医院出来,精神状态还不太稳定,长辈已经在劝了,我们马上就带他们走。”
服务员看了眼胖子,又看了眼小张哥二人,半信半疑点点头,但也不敢上前,叮嘱我道,如果一会再这样就要请保安来了。
我点头,刚想叫胖子,余光就看到闷油瓶和刘丧走了过来。
前面我们一闹,酒廊的人已经全部站了起来。此时闷油瓶穿着西装一出现,刘丧在他身后跟保镖似的。人群自动分裂成两排,俩人就直接这么走了过来,接着我就听到了几道低呼声。
瞬间张千军就从桌子上跳下去了,小张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桌上的文件夹收了回去,现场一片狼藉,气氛诡异的安静。
刘丧走到我跟前,眼神似笑非笑,我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如果他听到了的话,不知道有没有告诉闷油瓶。
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我知道今晚我们闹的有些过了,就推着胖子往里面的位置坐下。我坐在中间,闷油瓶看了一眼刘丧,坐在了我旁边。
刘丧愣了一下,无奈的看了我一眼,走到小张哥旁边坐下。
小张哥坐在我正对面,看着我眼神,两人对视一眼,都默契的没有去提刚才的事。胖子开始吃菜,气氛诡异的和谐起来。
没人说话,我于是趁胖子吃饭间隙,把下午开会时的事说了一遍。
半晌后胖子默默放下筷子,提了杯酒,看着小张哥,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人与人之间都是互相看不起,又腆着脸奉承的。过去既往不咎,省得有天你也得跪在胖爷我脚下磕头。这杯酒胖爷干了,张家人怎么想怎么做我跟天真管不着,但小哥的路,就是我俩的路,我们得陪着走完。”
胖子这句话已经给足了面子,我们都心知肚明,盲塚可能会成为我们走过的所有路里最险恶的一条。
但无论如何,这条路没我和胖子不行。
我也端起了酒杯,跟胖子碰了一下,“互相交个底吧,我们都是凡人,理解不了你们张家的宏大叙事,但总该给我们哥俩一个交代。”
这话我是看着小张哥说的,但身边闷油瓶却动了一下,也端起酒杯跟我们碰了一下,然后看向小张哥。
小张哥怔怔看了闷油瓶一会,叹了口气,拉着张千军一起碰杯,语气有些生硬,“族长不愿意瞒你们,但其实我们没有骗你,你知道我是张家人里话比较多的,既然你要听,那我就告诉你,但这一次你别打断我。”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一个故事,一段隐没在南洋的往事。
13.
故事是从南洋霹雳州,也就是马来西亚的一片南方热带雨林开始的。
大约在清朝末年,盘花海地区连续发生沉船失踪事件。
时任南部档案馆外姓特务的张海盐,也就是现在的小张哥,前往当地调查该案。
案件扑朔迷离,但他最终还是发现了,当时的军阀莫云高,在从沉船中大量提取瘟疫病毒。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后面的事情不用说我也知晓几分。当年调查老九门时,听过这段往事。大约在1900年前后,西南军阀大战时,莫云高误入了一个瘟疫区,濒死之际,一个过路人用自己的血救了他。
这位好心的过路人现在就坐在我左手边。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接道:“这段故事我已经知道了,小哥救了他后,他于是觊觎起张家的秘密,从沉船中提取病毒,是为了再次散播瘟疫引小哥现身吧。”
小张哥点头,忽然他语速缓了下来,“我可能还是有点不适应,这样去讲这段往事。”他笑了一下,这一笑让我感觉到有些陌生,但似乎这个笑容本就应该属于他——“其实我不是一个人调查的那件事,当时与我一起的,还有一位朋友。在任务的最后,因为一个很小的失误,我们被困在礁石上整整一百八十天。当时困在那里的除了我们,还有几百个劳工,幸运的是,走出来的只有我跟他。那座礁石,小到几乎没有落脚的位置。”
我愣了一下,忽然胖子怼了下我的胳膊,递给我一个眼神。
瞬间我浑身血液就凝住了。
几百个人困在一个礁石上整整半年,吃什么喝什么?最后留下的为什么只有两个人?
答案不言而喻,我压下了自己的表情,看着小张哥,轻声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小张哥恢复了往日那种轻狂的神情,“那时候站在礁石上,每一天数着夕阳过日子,我把我们想象成一艘船,风浪和雷雨都是我俩的消遣。直到走出那片礁石,后来,瘟疫的问题解决了,但有个问题我时至今日也从未解决过。”
他看着我,眼神暗了暗,“我没有锚了。”
我呼吸猛的一滞。
“所以我一直觉得,盘花海礁后,保持沉默是一种野蛮人的行径。”小张哥话锋一转,继续道:“在莫云高策划那起沉船案的时候,不知道从何处得到了一罐神经毒气,可以破坏张家人的血液。而我的干娘,不慎吸入了那种气体,于一夜之间,迅速走向衰老。”
大约在1925年之后,小张哥和他的干娘张海琪一路南下,找到张千军,一同踏上了寻找闷油瓶的路。原因是在长沙时,齐铁嘴给他的干娘算了一卦:南疆可以绝处逢生。
我们都看着小张哥,等待他继续说完这个故事。
但他却忽然暂停,抬眼看着我,“其实直到刚才为止,所有的故事我都只是讲给你听的,吴邪,这世上比真相重要的事有很多。”
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捕捉他的眼神,但此时他眼中却流露出一种我很熟悉的情绪。
他对我说:“你永远也无法成为船,你跟他一样,你们都是锚。”
我沉默。我对小张哥本质上是信任的,他对我说这句话,用意很深。
但我没有接话,而是眼神示意他继续。
他看了我一会,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一路南下,来到南疆,进入了一个多民族混居的群寨,群寨之外,有一片唯一能和汉族混居的地方,叫做——”
他伸出一根手指,蘸进酒杯,在桌上写下来一个词。
百乐京。
“那里十里八乡,供的都是飞坤巴鲁。”小张哥伸了个懒腰,看了眼闷油瓶,心满意足道:“只是刚进寨我们并不知道,所以搞了个大乌龙——”
14.
南部档案·南疆百乐案续(一)
【楔子·小楼一夜听春雨,咸阳游侠多少年】
大约在19世纪70年代中后期,发生了一场史称“丁戊奇荒”的特大荒灾。近乎两亿人口的灾区里:人食人,人食石土,同类相残,万里伏尸,瘟疫横行。
在那场灾难中沦为孤儿的有一人,被干娘收养,于十六岁时开始受训,因天赋极高,成为第一批进入南洋档案馆的特务。原以为他能顺利进入海事巡视,却不想被发配到霹雳州,做起了外派特务的勾当。
那年他意气风发,初到霹雳州时,洋洋洒洒在猪仔布上写下了三个大字——张海楼。
当地马来人并不认得最后一字,口口相传间,给他传出了一个咸湿诨名:张海盐。
与他同期被发配的咸湿旧友,遂也逐渐丢了自己的本名,从张海侠化作了张海虾。
1916年,两人循着十年前的瘟疫船线索,来到盘花海礁查案。
那处礁石,二人一待就是半年。
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张海盐不幸染上瘟疫,张海虾不幸瘫痪了下半肢。双双不幸,唯一幸运的是,他们是几百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能让旧友过上瘫痪前的生活,从此成了张海盐一生的夙愿。
然而始料未及,三年后,马六甲全境开始爆发瘟疫,张海盐独自踏上那艘南安号沉船查案。
两艘船之间的交锋,最终是张海盐占了上风:他的船赢了,但锚却丢了。
旧友的旧字,从此再也摘不掉了。
张海盐背上张海虾的尸体,回到厦门找自己的干娘。之后,他得到了一个奇怪的纹身,也正式加入了中国本土某个神秘宏伟的大家族。
他与干娘一起去往长沙,想要借助佛爷的力量,抓住这场瘟疫的始作俑者莫云高,却被后者关进一火车车厢——他的干娘,在车里不慎吸入了莫云高释放的某种毒气。
好巧不巧,也正是在这节火车上,二人找到了莫云高策划那场阴谋的直接证据,于是张大佛爷以雷霆之势扫荡一切,却终是让莫云高逃进了桂西深山。
自此,丢了锚的仇不能算报,旧仇之上新仇叠起,张海琪开始迅速走向衰老,残余生命不过两月光景。
这时,有一算命先生为二人卜卦,卦象上显示:老妪花开,吴越交割,得失双满——南疆兴许会绝处逢生。
张海盐当时还不叫做小张哥,也有当地人叫他阿BIN,这个词在中文里是病的意思。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条南下找族长的路,成为了他和阿KUN相识的开始。
而坤这个词,在中文里,是大地滋生万物之德的意思。
【第一回·章前回顾·千军万马莫自牢】
话说张千军四岁那年进入群山之中,跟着一个老道士学习本领。八岁那年,才将将开口说了人生第一句话。
那句话说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也许是“师父”,也许是“我饿”。他记不起来,但记得师父告诉他:这辈子他唯一的任务,就是等一支穿云箭来。
师父死后的那一年,是从冬开始往过数的。
道观里叫雪埋了个实在,房檐上围了一圈的冰溜子,像要把整个群山的冬都塞进来。张千军披着那身道士服,在冰封的冬里守着他的道观,替师父等着那只穿云箭。
他从被浸泡的发肿的眼泡里朝外瞧——太阳的光被根根冰筑的尖刺挡在了外面,留下的只有院里的一片颓唐。
张千军还记得,夏天有师父在的时候。自己就会在夜里挑灯撅着屁股摸到驴身上捉跳蚤,捉到后用指甲盖儿一挤,啪的一声,声音脆极了。
那时夜里就总是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驴身上的跳蚤总也捉不完,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总也听得到。
驴活着就是为了让人捉它的跳蚤,人活着,就是为了打着灯捉驴身上的跳蚤。
所以到了这年冬天,那匹老驴死了,师父也死了,他再没有跳蚤可捉。便打起盹儿来,盹儿打的多了,眼皮被呵欠水泡的发胀,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
直到师父死后第十四年,他再也熬不住了,背上自己的行囊,却见天际划过一道箭矢。
来的两人,一男一女,一口操着一个“驴你驴我”,张千军站在原地愣住了。
他的驴来了。不,是穿云箭来了。
那一刻,天地间从他独一人,成了三个人。
那天他见到了穿云箭的主人,也见到了他师父等到死的那个女人。他将遵守师训,听命于射箭之人。
但那是师父死前他答应的话,现在他见到这个女人,和女人的干儿子,忽然萌生一种冲动:此间事了,他便动身跑路。
离这悠悠天地远一些,再远一些。
他看着两个张家人拿出来的地图,皱起了眉:这二人胆子忒肥,居然想以汉人的身份混进深山后的洗骨峒——那里可是当地阿匕族专门洗骨的地方。
他把视线投向深山。
阿匕族是几个民族的混居族群,群寨依山而建,那里汉人难进,有洗骨峒在内的五个大寨。再往深走,还有一个寨子,却没人进得了——只知道寨里对外售卖一种当地人叫做鬼水的泉水,有特殊用途,寨子也就遂称了鬼水峒。
实际上,只有上个寨子中少数的人才知道怎么进入下一个寨子。就连张千军自己也只进到过第二寨。
而洗骨峒,顾名思义,除非为了洗骨,否则不得进入。
张千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女人逼着,拿锄头刨了自己师父的坟头。
女人手里掂着老道士的头骨,有了这个,洗骨峒如何进不得?
女人笑着出发,她的干儿子也笑着出发。
只有张千军心里苦笑:师父啊,我对不起你。现在起你就是我爹了,我的爹,孩儿这趟从洗骨峒回来,一定好好重新安葬你。
他们要进入深山,只有先到百乐京落脚。
百乐京,也叫金牙峒,峒里的人以牙齿涂金粉为美,是深山外唯一和汉族混居的地方。这里的外寨足有三千多户,四处驿馆,各行人马络绎不绝。城中横亘一条河,一边通往山西,一边通往茶马古道的红水河,那里是珠江干流的上游,也就直达贵州和广西之间了。
于此地,张家驻湘西办事处,再次营业了。
三人刚进城不过半柱香功夫,却见一支送亲队伍迎面驶来。坐在马上的新娘子,远远地就看着小张哥,翻身下马走过来,盯住他的文身,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
小张哥还没反应过来姑娘这是在求救,已经一个条件反射,直接把人撞出几米,昏迷过去。
张千军在旁边看的眼睛瞪大,缓过来时拉起小张哥就跑,一路逃到河下游穷人住的五两界。
小张哥这时才回过味儿来,思索半晌,料定刚才的新娘就是族长的女人:想必族长是个登徒子,欠下了风流债,我们帮他一把,顺便顺着他的女人往下查。于是口唇轻动,做出二字口型。
劫亲?
张千军看着小张哥浑身一颤,此时他别的不知道,但知道,自己跟错人了,应该跟着他干娘的。
两人一通商量,还未行动,就被迎亲队尾带着白头巾、持着短铳的那群安保队的人给识破了。
张千军心中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满头大汗之际,掐起灵火诀,道袍烧起来的瞬间,撒腿就朝身后的树林深处狂奔。
他心里不是没纠结过,他纠结了,时间短罢了。
再见了穿云箭,再见了师父,再见了——
名字还没念完,肩上已经搭上了一只手,他猛一回头,就见小张哥倚靠在马上,手里拎着个满眼睛是血的小伙,吓了一跳:这不是刚那个凶神恶煞要挑他们手脚筋的白头巾的头儿么?
小张哥将人扔在地上,似笑非笑道:“你跑什么?现在新娘是我妈,这里到处都是族长的庙,我们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张千军茫然点头,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看向地上的白头巾,问道:“什么情况?”
“我妈已经扮成新娘掉包混进送亲队伍里了。”小张哥舌头翻动着口腔里的刀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指着地上的人,“他叫雾琅花渣,他说这里十里八乡,供的都是飞坤巴鲁。”
小张哥说这话时眼里有光,不知是月色衬的,还是对于他刚加入的那个遥远神秘的大家族的渴望,“知道飞坤巴鲁是谁人么?是族长,今晚那支送亲队伍就要在一个飞坤庙里过夜了。”
【第二回·水润枯树难开花,雾里看花看不得】
小张哥揉了揉脖子,看着躺在地上脸色惨白的雾琅花渣,指着自己的胸口问道:“你刚才说,这里飞坤爸鲁的信众都会纹这样子的文身?”
雾琅花渣不敢怠慢,点头称是。
小张哥摸着下巴,对张千军道:“我又有了一个结合事实的小小猜想,这里到处都供着飞坤巴鲁,信众胸口都有这种文身。那方才人群中那么多人,想必信众不少,为何新娘子只找我求救?说明族长跟我长相有几分相像,她把我误认成了族长,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我的存在。那么要找到族长就很简单,找这里跟我一样的美男子,我们去青楼。”
张千军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小张哥望着月色,又重复一遍:“找跟我一样的美男子,我们去青楼。”
“大爷。”雾琅花渣愣在一旁,“不去飞坤庙了?”
小张哥想了想,一边是张海琪,一边是族长,难以抉择,就眯起眼睛看着张千军,“出家人,再把你祖师爷请出来问问,这种时候一般怎么选?”
张千军想起张海琪,想起月光下那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胴体,扯了个谎,信手掐了个诀,说道:“找你妈。”
小张哥睨了他一眼,心中了然,翻身上了马,张千军也跟着上马。雾琅花渣甩在马屁股后头,像马喷出的粪,摇摇晃晃,洋洋洒洒。
三人摸黑重新寻上送亲队伍,借着月光,看到的都是影子。
远远的出现了一座小庙,华丽的彩灯在庙基外戛然而止。黑暗中,另一支队伍迅速迎上,坐在马上戴着头冠的新娘,双腿一夹,身下马儿轻跑,脚踝系着的铃铛叮铃作响。她一手覆在腰间的短刀上,朝着身后的黑暗里做了一个手势。
小张哥看着张海琪扮做的新娘,她的身影混进影影绰绰的火橙色灯笼里,像天上的星星划过。于是翻身下马,长叹口气,慵懒地躺在地上,“等吧。”
“等什么?”张千军疑惑不解。
“娘要嫁人,随她去吧。”小张哥翻了个身,肘撑在地上,打了个呵欠,忽然想起什么,“哎,你们这边汉人娶亲都要到飞坤庙过夜?”
雾琅花渣摇头,“汉人将峒里的姑娘娶出峒外一般阵仗很大,姑爷家早就该备好婚房迎着的。但这次的新娘是阿匕族的人,五大寨里出来的,送亲细节是新娘子娘家人提早打点好的,按理不该在这里停留。除非,是遇到不平的事,才会到飞坤庙祈求飞坤爸鲁帮自己出头。”
小张哥立即翻身坐起来,皱起了眉头。
送亲队来自五大寨,到哪里停,到哪里住,行程是早就定好的。如果早就打算来飞坤庙求援祈祷,新娘子之前何必在大街上咬他求救?
他愣了一下,心说新娘子的主家打着什么算盘?张海琪扮作新娘子,岂不是会被发现?
前面的送亲队伍已经停在了庙门口,两个穿银带饰的女人跟着张海琪走进庙里,三个女人走起路来,一阵叮咣响。
小张哥蹲在树上往庙里看,隐隐约约,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他摸着后脖子,说道:“你们这里的汉人也信飞坤大爷?”
“汉人的信众倒是少。”雾琅花渣道。
小张哥若有所思,干娘他倒不担心,反而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族长更加好奇起来,“你先说说飞坤大爷的光荣伟绩。”
“飞坤爸鲁大人…他在这里,降伏了寨子里的魔鬼!”雾琅花渣忽然激动起来,黑夜中他的脸色涨的通红。
小张哥只听到一半就打断了他,他不相信魔鬼,但料定族长一定在这里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道:“他在这里停留了多久?现在还在么?”
“很久,飞坤爸鲁似乎想进山里最后那个寨子,但一直没能进去,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哪。”
神出鬼没么,倒是符合他一贯听闻的族长印象,小张哥心说。
理了下耳后的头发,小张哥指着庙侧边的小路,“走,我们绕路从那里进去。”
三个人猫着腰从灌木丛中穿过,在庙后绕了一圈,躲过了守在庙外那些人的视线,跳上房梁,翻了进去。
进去后就傻了眼,张海琪,连同那两个一起进来的侍女,都不见了。
小张哥舔了舔舌头,目光在庙里扫了一圈,最终在台阶旁的柱子脚下,发现了石头浅刻的痕迹:这是张海琪留下的,意思是情况有变,分头行动。
“现在怎么办?”张千军急出满头大汗,“你娘丢了。”
“我妈丢了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小张哥莫名其妙,视线扫向庙里的飞坤像,忽然愣住了。
神像是石头雕的,但依然看出来栩栩如生,是一个少年双膝压在一个巨大的人形黑影肩上,卡住它的脖子,黑影人头落地。
少年面容俊秀,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看得出意气风发,表情淡然,动作却有着几分轻狂。
雾琅花渣已经对着飞坤像跪了下去,小张哥和张千军对视一眼,吸了一口气,“难道这小鬼就是族长?”
小张哥摸着下巴心说:族长狗日的有点小帅么?
15.
南部档案·南疆百乐案续(二)
【第三回·莫问天涯路几重,轻衫侧帽且从容】
三人停留在雕像前,小张哥走过去,将人像上上下下齐手摸了一遍,默默咂舌:“好好好,张家这下没落不成了,族长到底年轻气盛,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看,我们连庙都有了。”
张千军也跟着笑,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笑。
他从前只知自己是个外家人,可看着小张哥脸上的笑容,忽然也从心底升腾出了一种莫名感觉,“我们将来也会被刻上去么?”
“当然。”小张哥目光灼灼,刚要说话,忽然外面传来动静,一群披着蓑笠的阿匕族人迅速包抄进来,直接拔刀围过来。
领头人看见雾琅花渣瞬间脸色一变,“伍妹呢?”
伍妹是新娘子的乳名,雾琅花渣一愣,立即拦住刚要甩头吐刀片的小张哥,“这是新娘子的娘家人!”
小张哥环视了一圈,只见庙外守着的那些送亲队的人已经全部躺在了地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跟新娘子什么关系?”
领头人打量着小张哥,又看了眼雾琅花渣眼上的伤。见后者不停对着他摇头,于是不敢做出任何举动,如实答道:“我叫吉克尔体,新娘子叫吉克伍妹,是我的表妹。”
他说话时视线偷偷转了一圈,确认真的没有新娘的身影后,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和飞坤爸鲁大人商量好,今晚要来救我阿妹,她人呢?”
小张哥愣了一下,心说新娘果然和族长有关系,“外面的不是你们族人?为何分了两拨人来?”
吉克尔体道:“说来话长,我阿妹被她丈夫转卖给了百乐京一个汉人马帮首领,我们是偷偷来救她的。”
张千军惊讶的看着小张哥:“你之前的小小猜测还真有一点说对了。”
小张哥觉得一切清晰起来,不由对自己的聪明头脑自夸起来:“我一早就知道了。看来我说的果然不错,只可惜族长一厢情愿终究是错付了,人家姑娘已经嫁过人了,就是改嫁也轮不到他。”
他喃喃自语,抬头问吉克尔体,“飞坤大爷呢?我去见见他。”
他觉得族长年纪比自己还小,受了情伤,这时候是需要一个过来人开导一下的。
吉克尔体不知道小张哥在说什么,又问了一遍:“飞坤爸鲁去找新姑爷了,我阿妹呢?”
他哪里知道,小张哥皱起眉,心说麻烦了,张海琪把新娘掉包到哪去了?她自己又去了何处?
于是信口扯谎道:“我是你们飞坤大爷的远房表哥,新娘子我来的时候已经顺手救下来了,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说的话我无法全信,现在带我去见飞坤爸鲁,我要跟他面谈。”
说着,他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胸口的文身,吉克尔体几乎是瞬间就信服了,回头看了眼地上自己族人的尸体惋惜道:“早知道这样,他们也不用死了。”
小张哥朝外面走去,忽然想起什么,心生一计,把张千军叫来低声道:“我们送族长一份见面礼。”
“什么?”张千军问道:“你干吗去?”
小张哥拿出随身家伙,嘱咐道:“祖师爷有没有教你怎么在野外变出一个洗澡池?”
“这是人皮面具?”张千军盯着小张哥手里的东西,若有所思,“有是有,但得火烧,你要忍忍了。”
小张哥点头,他爱扮女人是出了名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只可惜如今人已不在这里了。他低着头出神了一会,“易容需要高温蒸汽环境,我们到庙后面找个密闭空间。”
两人一起离开,没过一会又同时回来,小张哥已经换成了新娘的脸。
雾琅花渣和吉克尔体看傻了眼,在一旁啧啧称奇,“不愧是飞坤爸鲁大人的亲戚,都身怀神技。”
小张哥拿出银针卡进喉咙,再说话时声音也已变了,指着外面地上的尸体道:“千军,帮奴家取身干净衣服来。”
张千军倒吸了一口凉气,走出去闭着眼,扒了一个女眷的衣服。
小张哥戴上银饰,妖媚一笑,“出家人,走吧。”
方才他们跟着送亲队出了寨子,这会却要重新回去。吉克尔体说,新姑爷现在很可能流连在百乐京的花市里。
百乐京的花市,还真是小张哥之前提过的青楼。他扶着头上的花簪,对张千军吹牛道:“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张千军傻愣愣看着他,新娘子长得可真美,跟张海琪——忽然他一个激灵,摇了摇头,总算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那新娘子的丈夫为什么要把她转卖给汉人?”
吉克尔体骑在马上,回过头解释道:“我们是五大寨中西昌北山彝苗吉克尔寨的,我阿妹两年前就嫁人了,原姑爷罗洪留达是另一大寨的,现在攀上了外面的参谋官,仗着自己得了一把德国式好步枪,占领了洗骨峒。他早就跟我阿妹不合了,这次联合外面的马帮汉人设计陷害我阿妹。罗洪留达在山里到处传寨子里出了个琵琶鬼,那马帮的新姑爷马海,就在山外四处宣扬我阿妹是蛊女——”
小张哥翘着一条腿,侧坐在马背上,姿势妖娆,问道:“什么是琵琶鬼和蛊女?”
“就是——”吉克尔体涨红了脸,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雾琅花渣解释道:“蛊女是阿匕族的一种巫蛊术师,据说擅长使淫蛊,专给男性下蛊,让男性深深迷恋上自己,爱到无法自拔。使这种蛊术的女人,在寨子里是被人瞧不起的。若是有人真这么做了,寨子里就会说出了琵琶鬼,会让寨里的人害病,是不吉利的。这时候只有把蛊女嫁给她下蛊的那个人,才能解。”
小张哥望着月亮,轻笑一声,懒洋洋道:“这也会有人信?”
吉克尔体认真道:“山里已经生变故了。”
小张哥眯起眼睛,看来干娘是发现了什么,已经带着老道士的头骨溜进深山里了么?他也得赶紧,等治好族长的情伤,就一起上路。
一行人回到百乐京,来到了吉克尔体说的花市。
花市位于八两界里最繁华的一隅河廊,到处张灯结彩,满条街市都是花坊。此时夜深,流连花市的人却是最多的时候,男男女女,相扶相搀,好不快活。
脂粉香,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的脂粉香。小张哥翻身下马,鼻间轻嗅,抬头看着四处的锦绣彩灯雕梁高楼,问道:“新姑爷在哪间花坊?”
“不知道。”吉克尔体环视一圈,指着一间写着芙蓉阁牌头的花坊道:“我们从第一间开始找,你们去最后一间坊。”
小张哥搀着张千军,走在花市坊街间,耳边传来百乐京婆娘们手腕和脚踝上的串铃响,心猿意马起来。
族长这家伙很会挑地方么?
小张哥回过神来,支走张千军,“记得方才的雕像么?循着街去找,角角落落不要放过。”
张千军怔怔点头,花坊他自然进不得。
小张哥一脸正色道:“你不了解女人,这种危险地界还是得我去。”说完头也不回朝街尾走去。
他已经闻到了,那里的烟火脂粉气最浓,传出的声音也最响亮。
一路穿过人群,小张哥停在“内家娇”的牌坊前,挑眉一笑。刚要迈步进去,忽然脚步一顿,只见一个戴着斗笠,身着青衫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大箩筐抢在他前脚走了进去。
迎门的娇娘子立马拦住年轻人:“客官,今晚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小娘小凤仙的专场,花烟费五块大洋。”
年轻人停下了脚,从背上取下箩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小张哥随眼看去,筐里倒出来的全都是竹篾条,还滚出来四块大洋。
年轻人将地上的银元拾起,递给迎门的娇娘。
娇娘子立马脸色就变了,“说五块就是五块,哪来的穷小子,没钱就别打你小娘的主意,出去出去,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小张哥不由觉得好笑,哪里来的木头,山野村夫还想流连宝地?简直是痴心妄想。
下一秒,他摸了下兜,却只掏出来两块大洋。
愣了一下,小张哥立马走过去,抱住年轻人的胳膊摇晃,露出一个生涩的笑容,“公子,奴家可等你好久了。”
娇娘子见到小张哥扮做的新娘,被她容貌惊艳了一下,就听小张哥嗔怪道:“你怎么做事的?这是今晚的贵客,你怠慢的起吗?”
娇娘子诧异了一下,盯着小张哥的脸半晌:“姑娘是?”
小张哥理了下衣服,羞涩道:“我是新来的头牌,今晚人多,让我来撑撑场。”说着他扬起脸,“怎么,是觉得我不够资格露脸吗?”
娇娘子被他的气势唬住了,这百乐京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但美到这种程度的,想必是五大寨的峒里出来的。一时不敢怠慢,朝年轻人伸出手:“四块就四块吧,姑娘点名要你,你跟着进去吧。”
年轻人看了小张哥一眼,不知胳膊怎么动了一下,就甩掉了他的手。默默背起竹筐,转身走到了花坊门口,寻了一处空地坐下,取出竹条编了起来。
小张哥愣了一下,对娇娘子赔笑道:“哎呀,木头,木头。”
他走到花坊门口的石板路上,蹲在年轻人旁,顶着新娘子的脸娇笑道:“公子何不跟奴家一起进去?刚好替你省一块大洋。”
年轻人认真地编着竹条,速度非常快,没一会就编出来一顶斗笠,放在地上。这才抬头,第一次将视线投向小张哥,淡淡道:“你不是女子。”
小张哥一个激灵,心说这小鬼是何人?他的易容技术,在当时的南洋档案馆可是碾压性的实力。
如今这小鬼头才看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想着,他看向年轻人,伸出一只手,笑道:“天王盖地虎,我飞坤爸鲁。”同时另一只手搭上衣领,想把文身露出来,吓唬他一下。
一个斗笠忽然放进他手里,小张哥一怔,就看年轻人也朝他伸出一只手,淡淡道:“一个斗笠,一块大洋。”
小张哥怔怔看着年轻人,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块大洋,肉疼的递了过去。
年轻人收起大洋,重新背起箩筐走向花坊,小张哥立马跟上他。五块大洋递过去,迎门的娇娘子立马换上谄媚笑脸,目送两人走进花坊里。
小张哥心里好奇,忽然想探探这个小鬼的底,要是底细干净,没准干娘能再多个干儿子。一时间他连名字都想好了,如果小鬼肯认自己做大哥,就赐他个张海参的法号。
于是上二楼寻了处座位,悠悠坐下。
几乎是同时,他就看到,一楼角落的座位里,小鬼已经端起了一杯茶,眼神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小张哥朝着他邪魅一笑,做了个丢手绢的动作。小鬼头却也不恼,也笑着回看他,对着旁边的跑堂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一起朝小张哥方向看了过来。
小张哥一愣,根本摸不清用意。
他向来只喜欢别人看不透他,却厌烦看不懂别人,一时间,突然对这小鬼头没了好感。
他收回视线,开始打量整个花坊,饮了口清茶,悠哉躺下来。
没一会头顶忽然出现一张脸,楼下刚才那个跑堂站在他头前位置,低声道:“姑娘,楼下那位的账,麻烦您结一下。”
小张哥猛地坐起来,眯起眼往楼下看去,就见小鬼头正突兀的端坐在一群抱着如花美人的大汉中间,认真地吃着一碗酸油鱼汤面。
跑堂的递来账单,瞬间他脸都抽了一下,倚着栏杆眯起眼睛往下仔细看,一拍大腿:狗日的吃的还是加料的十指阳春面!
回过头,小张哥付了钱,同时嘴角掀起一抹笑容。
表情邪魅,旁边的跑堂看的都愣在原地,关怀道:“姑娘,你没事吧?”
小张哥忽然回神,这才想起自己顶着别人的脸,心中狂躁起来。
这时小鬼头已经吃完了面,居然还慢悠悠擦了下嘴,再跟他对视一眼,起身朝花坊外走。
他站了起来,一把摘掉头上的花冠,几乎是瞬间,一手扶着栏杆,一个跃身从二楼跳了下去:“你给我站住!”
坊内视线立马全都被吸引过来,就看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追着一个背箩筐的小子,双双消失在原地。
速度之快,肉眼根本无法分辨。
刚出花坊,却见人头攒动,根本没了小鬼身影。小张哥四处看了眼,张千军刚好穿过人群走来,于是立马迎上,拽着他的胳膊就跑。
“你干嘛呀?”张千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张哥拉着冲回人群。
“追债啊!被一小鬼骗我两块大洋!身家全没了!”小张哥一路狂奔。
就在两人消失在人群尽头的时候,花坊屋顶的黑暗中,忽然跳下一道身影。
背着箩筐的年轻人,压了压头顶的斗笠,再次走进花坊间。
16.
南部档案·南疆百乐案续(三)
【第四回·平生事,南北西东】
张起灵从花坊的屋顶跳下来,背起箩筐,重新走进花坊,径直进了二楼某个熄着灯的房间里。
他不是一开始就叫张起灵的,这是大约十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在一个日光鼎盛的日子里得到的新名字。同时,也寓意着一个新的身份。
那一天他十三岁,拿着六角铃铛从遥远的泗州放野归来,回到那个总是下着雪的家乡。
那一天他也许十三岁,也许不是。
在一座后山的庙堂里,他捧着一只装有酥油的木碗,把沸腾的茶水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把青稞面倒进碗里,并拢手指在碗底轻捣。
那是一碗恩赐的酥油茶,据说来自某个跟他有渊源的地方,他没去过,只知道那里也和这里一样下雪。
他第一次喝,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碗里的糌粑还未成团,就一手巴着碗,用力的把面糊往嘴里送。似乎感觉不到烫,几乎要把脸埋在碗里,肩膀微微倏动着,直到身后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不再动了。
从碗里抬起头,他默默地站起来,抬脚走了出去。
面前是一口巨大的棺椁,他抬头看了眼蓝的发沉的天空,被突如其来的太阳光线刺的眯起了眼睛。喝下了旁边递来的像血染红的酒,沉默着躺进了棺材里。
棺材的盖慢慢合上,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什么地方。
这一刻他的心里很空,里面装着的东西都被人取了出去。同时他的心又很满,满到今后不知道该装什么进去。
他忽然想起来,桌上那碗没喝完的酥油茶。
那碗茶属于他,他要走了,茶会被老人倒空,失去和世界上唯一的联系,他也会变得和那碗酥油茶一样。
这时他想起老人的话,“时光很长,你将首先失去自己的过去,你也会学会忘掉自己的未来。”
棺材里和外界只隔了一层木板,他躺在里面,透过沉寂着的黑暗和幽闭,听到了体内血液流淌的声音,从心脏的位置渐渐扩散到身体的各个血管、四肢末端。
他闭上了眼睛,外面有人喊了一句:起灵了。
“张起灵?”
黑暗的房间里,张起灵点灯的动作一顿,就看到外面的窗沿上突然探下来一个脑袋。
精灵似的短发女子双手抱胸倒吊在窗外,盯着他的手指:“哎哟,都能当我儿子了。”
张海琪手撑着窗沿翻进来,绕着张起灵打量了一圈,“不错,不错。人皮面具也使的比我那傻儿子好。”
张起灵点亮煤油灯,透过火光看向她,借着身高的优势,一眼就看了她头顶的几丝白发,“你是谁?”
“我?刚被你骗钱那傻小子他娘。”张海琪拍拍手,叉着腿大喇喇坐在床边,“放心,不是来向你讨债的。你来此地多久了?后面深山寨子里有事要发生,你感觉到了么?”
张起灵点了下头,并未好奇她从哪来,为什么来。他在桌边坐下,淡淡道:“后山的东西要出来了。”
张海琪伸了个懒腰,摘掉新娘的头冠,半躺在床榻上,“洗骨峒有变,我要先去探探,我总觉得——那里有声音在呼唤我。”
她眯起眼,眼神迷离,她本不愿来南疆,只是为了安慰张海盐那傻小子——罢了,不过是最后一次,反正她失信也不是一两回了。
张海琪的心情很平静,她没想过就这么顺利的遇到了族长,顺利到她忽然就没有了最后那丝求生的欲望。
让一个比自己儿子年纪还小的孩子怎么做?给她换血么?张海琪盯着天花板放空,她想,她的人生已经足够精彩了。
“你中毒了,很快就会死去。”
“族长,把我的傻儿子托付给你吧。”
两个素昧谋面的人,初次相见,也许见过,但她也不记得了。
各说各话,互不干扰,难得和谐。
张海琪的呼吸渐渐平稳。
张起灵站起来,火光中,看到她头顶的位置,从发根开始蔓延出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满头。
他想了想,从腰间取下短刀在掌心划了一道。良久,他再次拿起刀,在床榻显眼的位置刻了四个字:离开这里。
他有自己的计划,不需要别人的打扰。
背起箩筐,张起灵吹灭了灯,推门走了出去,转身进了隔壁相邻的另一间屋子。
屋内床榻上的一男一女,正大汗淋漓交缠一起,忽然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毛头小子。
男人立即从床上弹起来,一边急忙披衣服一边破口大骂:“哪他妈来的小子,没长眼睛吗!滚出去!”
男人骂骂咧咧穿鞋就要来赶人,却见那小子放下箩筐,自顾自抬头看了眼屋顶,脚一点地,就直接从原地弹起,单手抓住房梁,同时另一只手猛地伸出,直接插进砖头缝里。
他呆呆立在原地,就看到那小子两根奇长的手指中夹着一块砖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男人汗流浃背,瞬间不敢动了,他妈的这哪是毛头小子,这是他大爷!于是立即拉着女人就要往房外跑。视线对上房顶,却又愣住了,不由咽了下口水,“大、大爷,您有何吩咐?”
张起灵已经蹲在了房梁上,“嘘”了一声,回头看着他们小声道:“我一会就走,你们可以继续,但不要发出声音。”
说完,他的视线顺着砖头被抽出来的地方看去,房间里坐着三个人。
一个三十多岁,左脸下长着一块疮疤,穿着汉人马帮服饰的魁梧男子,怀间抱着一个娇媚小娘。对面坐着一个穿着军统制服的男子。
汉人叫马海,今夜本来是他大婚的日子。
马海在怀里的女人脸上再亲了两口,眼神忽然犀利起来,把女人推开,“小凤仙,到你出场的时间了。”
“是,爷,奴家先出去了。”小凤仙行了两个礼,款款退出房间,不一会,外面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声。
马海端起茶自饮了一口,这才看向对面的男子,说道:“长官,马海混这地界二十多年,立身靠的就是诚信两个字。但近日我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恐怕之前我说的条件,得再往上加——”
说着,他伸出五根手指,油腻的笑着抹了下嘴。
被他叫做长官的男人并未立即回答,手指在桌面轻叩,沉默了一会,点头道:“可以。”
“爽快!”马海立马仰头大笑,好一会儿才继续道:“罗洪留达——我知道他背后的人是你,但恐怕有些事他瞒着没告诉你。”
长官抬眼看着马海,眉头轻蹙,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马海视若无睹,继续道:“他把他婆娘吉克伍妹转卖给我的事近日闹得沸沸扬扬,你应该知晓。那你知不知道,他婆娘身上已经只剩下卜拉,没有阿细了。”
“什么意思?”
马海目光炯炯,忽然压低了声音,“这是阿匕族的说法,深山后的东西,不管人还是动物,都有两条魂。一条是卜拉,掌管人的肉体,另一条是阿细,是人真正的灵魂。”
长官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她是一具行尸走肉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海咽了一口吐沫,继续道:“他敢框我,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前一阵马帮兄弟从几百里外的山里捡回来一个人,半死不活救回来的。这人你应该认识,叫莫云高,说是西南军阀的人。他告诉我们了一件事,你知道关于谁么?”忽然他眼睛眯起,低声道:“飞坤爸鲁——他说飞坤爸鲁不是人,是异人!他流连在百乐京一直不走,就是专吃人的灵魂,他的那些信众,全都是被夺走阿细的人!”
长官也眯起眼睛,莫云高他自然知道,现在长沙那边到处在通缉此人,原来跑到这里来了。于是若有似无的打探道:“这跟罗洪留达有什么关系?”
“呵呵,军爷,你也别唬我,老马口气直,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在山里找什么东西。最后那个寨子是进不去的,看来罗洪留达真的没告诉你,洗骨峒里,已经出事了。他把他婆娘卖给我,到处散播消息,就是为了压住寨子里的事。”
“说清楚。”
马海笑着摸下巴,意思很明显,长官冷冷看着他,从腰间摸出枪,一把按在桌上,“消息有价值,一个子也不会少你。”
“哎呀,您这是做什么?”马海立马讪笑一下,“最近洗骨峒里,有人发现了一种奇怪的骨头,上面全都是暗红色的疙瘩。”
“是瘟疫?”长官手指轻敲桌面,“你怎么想?”
马海嘿嘿一笑,搓了下手,“不是我想的,是莫云高告诉我的,说自己很多年前就见过飞坤爸鲁——你知道一开始他来这里,做了什么吗?”
“前几年闹饥荒,上一任长官为了讨好上面,连同这里的牙司想了一个计划,让整个峒里三千多户外寨都去种水稻做年糕。那时候口粮少,只能种一批水稻,杀一批人,而且还不能告诉农民,就偷偷杀。可惜计划败露,寨里人撂挑子不干了,有人带头起义,当官的和牙司只好拿着长刀跟农民对拼。最后农民赢了,因为他们中出现了一个新的领头人,是当时混在里面的一个叫阿坤的年轻人。那个阿坤不仅武力值高,而且据说身怀神技。
那年可不仅是饥荒,人死的多了就闹起疫病。也不知道他从哪来搞来的神药,寨里那些原本快死的人,喝下他给的药,奇迹般活了。后来他带着寨里人开始重新耕种,寨里人得到解放,就把他当作了上天派来拯救大家的土地神,开始供他的像。渐渐地,飞坤爸鲁的名声就传出来了,而且信众越来越多。再后来,就是你被派到这边接任长官的位置。”
马海顿了顿,忽然道:“你仔细去想,就发现他其实没做什么,就是个草莽巫医,但为什么寨里的人都私下传他降服了魔鬼?飞坤像上为什么是他压在一个人形黑影上?因为当时有一个人看到了——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飞坤爸鲁跟一个怪物交战的场景:他看到飞坤爸鲁凌空跃起,在空中旋转了整整一圈,落在那怪物身上,绞断了它的脑袋。”
“这个我听说过,那个人就是一开始修庙和雕像的人。”长官道,“但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所以未必是真,只是为了修像,编出来的故事。”
“不,是真的,还有一个人也看到了。”马海神秘一笑,“莫云高——他在很多年前就看到了。他说那不是怪物,是飞坤爸鲁的本相,我们都被骗了!飞坤爸鲁就是魔鬼本身!”
长官眼神一凛,他向来是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但马海说的事过于离奇,再加上寨子后的确很久都没有传出来消息。
他眯起眼,暗自思忖了一会,“这个莫云高现在在哪,我要见见他。”
“人我已经带来了,想见可以随时。”马海笑道:“但他有一个条件,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找到飞坤爸鲁——他知道制服飞坤爸鲁的方法,这是为我们大家都好的事,否则寨子里的人都会变成行尸走肉的。”
张起灵蹲在房梁上,静静听着屋里的对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叫做莫云高的人。
他是在东北主持完张家搬迁之后,在广西巴乃羊角山的古楼里,看到从泗州古城挪过来的那个房间,知晓了张家的秘密后来到这里的。
他一直停留在这里,为了找一个东西,但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感觉到了。跟张海琪说的一样,那座深山里,有声音在呼唤他。
他也在等,想要看看莫云高是谁。
忽然,推门声响起,门从外面开了一道缝。
张起灵视线投过去,还未看清来人,身后同时也响起一道破门声。
接着一道夹杂怒火的大喊声响起:“小鬼!你果然还留在这里!”
对面屋里的人立马顺着声音抬头。张起灵猛地矮身,瞬间把砖头插了回去,直接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一把拉起小张哥的衣服,脚踩栏杆凌空跃起,翻下了二楼。
顷刻间,再次消失在花坊里。
“什么人?”
马海和长官都站了起来,走向屋外,门口的莫云高若有所思,视线投向远处,刚才那一瞬间,那个人的动作,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笑了笑,莫云高理了下衣服,朝前方伸出一只手,“初次见面,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17.
南部档案·南疆百乐案续(四)
【第五回·奈少年自有新愁旧恨交替,但赢得断魂一饷凝睇】
“张千军!抓住这小鬼!”
花坊外,小张哥被扯着衣服,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对着房顶大喊。
浓浓夜色中,街上众人只见一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士身披火焰,踏空而来。双手结印,手指翻动间,一声低喝出口,身后木匣中凌空跳出一把火剑,从天际直指地面而下。
与此同时小张哥原地一个回旋转身,猛地扭腰甩头,“噗”的一声,寒光中射出一道道刀片,直朝张起灵面门而去。
他本以为这一击必中,却没想到那小鬼反应速度极快,几乎在他射出铁片的瞬间已经预判了他的动作,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瞬间闪出几道残影,躲过了所有的攻击。
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
小张哥环视了一圈,就发现小鬼已经混进了远处的人群,淡淡看了他一眼,就回身准备离开。
街边已经闹哄哄围成一圈,这时,忽然有一小孩拿着麦芽糖,在一旁咿呀起哄:“娘!有人耍杂技!”
小张哥眼神一冷:耍杂技!小孩逛个屁的花市!
他扭动脖子,忽然笑了起来,他看了眼小孩的手,下一秒小孩手上的麦芽糖掉在地上,瞬间哭声响彻夜空。
小张哥看着地上的麦芽糖,没来由烦躁起来,心说我是为你好,大晚上吃糖对牙可不好。打你的糖又没打你的手,哭什么?就要走上前去帮她捡麦芽糖。刚一走近,忽然人群上空跳下来一道人影,瞬间抱起小孩移动到数米之外。
小张哥抬头一看,无奈道:“小鬼,你怎么又回来了?”
说完他忽然愣住了,他居然在这小鬼眼中看到了杀意——他想杀了自己?
还没待他说话,身后张千军已经冲了过来,嘴中念念有词,掏出一张符就要往张起灵脑门上甩。
张起灵脚步轻移,一个身法闪避,就已经到了两人身前,忽然伸手掐住小张哥的脖子,把他的脑袋一把按在了张千军手中的符上。
瞬间小张哥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张千军傻傻看着,收回手,后退了两步,紧张道:“现在怎么办?”
小张哥连话都说不了,只能抽动嘴角,肌肉痉挛一样使劲挤脸上的肉。急的心中暗骂:张千军你他妈个榆木脑袋!看不到我被封住说不了话了吗!
张起灵松开了手,转头对张千军道:“把他背上,跟着我。”
闹市人多,在这里稍不留神就会伤及人,他需要把这两人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张千军连连点头,收起木匣就把小张哥背起来。张起灵回头看了一眼,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麦芽糖,还给了小孩。
未作停留,直接跳上房顶,身后张千军迅速跟上,三个人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一路穿过八两界,穿过河边的石桥,来到五两界的时候,张千军忽然脚步一顿,看了眼河里到处漂浮的内脏垃圾,咽了口唾沫:这人该不会是要把我俩分尸抛河吧?
张千军不由放慢脚步,却见前面的少年脚步不停,很快再次过了一段冷河廊,在一片吊脚老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片吊脚楼非常简陋,五两界的穷人基本都住这里。楼前河里到处是提着油灯和木桶在水里捞内脏鱼虾的人,岸边大篝火的烟直冲云霄,煮物摊围着三三俩俩的人,时不时响起几声嘹亮的歌谣声。
张千军背着小张哥,跟在张起灵身后,走到河边。就见后者几步跳到河边的碎石滩上,那里横插着好几口渔网,上面都别着树枝,每根树枝上都挂着小旗子,涂画着各种奇怪符号。
张起灵在一堆渔网中,找到了有自己记号的那只,单手提了上来,对张千军道:“走吧。”
张千军看了眼他手里,渔网里没捞上来什么东西,基本都是前方河廊的屠宰摊贩扔下来的内脏杂碎。
沉默着跟着往前走,三人一前一后进了一座吊脚楼。
屋里几乎没什么居住的痕迹,只有墙上挂着一盏煤油灯,一张床,一张木桌。桌边放着一个熏黑的空心铁桶,中间盛一口锅,墙角堆着柴火,一把锄头和犁。
张起灵并未说话,把渔网里的内脏杂碎冲洗一遍,倒进锅里,点了两根柴火塞进铁桶,又加了一瓢水。这才在桌边坐下来,看了张千军一眼。
张千军愣在原地,反应过来,赶紧撕掉小张哥头上的符。
小张哥被放出来,立马吸了口冷气:“小鬼你怎么这么穷?赚的大洋全花在下半身?这样不好——我看你做事认真,刚才跟我切磋身手也不错,不如这样,我收你做小弟。”
他伸手理了理衣服,一板一眼道:“鄙人姓张,是留洋归来的。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告诉你,我为人处世只信奉一条规则: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说的话保真,不信你可以问他。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孤儿?你平时都这么生活?你若做我小弟,叫我一声小张哥就可以,那么以后你就是小小张哥,我娘也可以给你当娘,你有饭吃。”
话没说完,小张哥的嘴就被捏住了,张起灵看着他:“你话很多。”说完他看向张千军,“刚才的符再拿一张出来给他贴上。”
小张哥“噗”了一声,口中射出一道寒光,却被张起灵偏头避过,铁片射穿墙面,转头看向张千军:“你是听我的,不是听他的,手放回去。”
张千军擦了把汗,左右为难,胆怯地缩在墙角,开始默默往铁桶里添柴火。
小张哥撕掉了脸上的面具,扔到桌上,继续道:“看来你还没有领会到我的人格魅力,我会的事很多。除了易容,我还可以教你这个。”他舌头翻了个花,顶出几个刀片,大有炫耀的意思,“这东西很方便,一般人学不会的。”
“不要。”张起灵看了他一眼,皱了下眉。
“为什么不要!”小张哥大惊失色,以前想跟他学这个绝技的人能从南洋排到大西洋了。
他不由对这小鬼刮目相看起来,但脸上没有表现:“我知道了——你是担心再去花市不便跟小娘子敦伦。你大可以放心,我的这门绝技,不会影响你私下生活。现在你可以拜师了吧。”
张起灵无奈地站起来,走到锅边,把煮熟的内脏盛出来,撒了点盐,坐在床边默默吃了起来。
小张哥回头看张千军,“他是不是聋子?或者有听力障碍什么的。”
张千军摇摇头,小张哥自顾自回头,“那你叫什么?”
张起灵抬眼看他:“阿坤。”
“KUN?哪个KUN?”小张哥笑了,“我也有个洋名,叫阿BIN。”
他开始环视屋子,“你这里有没有多余的衣服,我穿这个出去不合适。”
没等回应,他已经从床底拉出一个竹筐,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全是清一色的青衫。
小张哥叹了口气,拿出一件给自己套上,“我们要去洗骨峒,你要不要一起?”
张起灵没说话,默默吃完了碗里的内脏,这才起身,蹲下去打了瓢水,把碗放进盆里洗了起来,说道:“你们明早就离开这里。”
小张哥压根没听到,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身,拉起张千军就要往外走,“糟了,把族长忘了,我们现在回去。”
他回头对张起灵道:“小小张,给你一晚上考虑时间,明天早上我们会在桥上等你。”
张起灵没有回答,等两人离开后,才默默站起身,从床底的簸箕里找出纱布,一圈圈缠在掌心上,接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收拾行李。
小张哥和张千军一路沿河不停地寻找,小张哥心里拿定主意要收张起灵当小弟,随口就问张千军:“你觉得那小鬼怎么样?”
张千军如实说道:“身手好,但你未必掌控的了。”
小张哥露出诡异的笑容,“我见他脸色苍白,吃的也是猪肝类的补血东西,想必是平日恣意放纵惯了导致的肾虚,刚才不过是虚张声势。我们知道他的弱点,他不会不来。”
张千军摇头:“恐怕不是,我看他一直藏着一只手,倒像是受了伤。”
“加快速度,回‘内家娇’,那里一定有事。”
两个人在百乐京花市一路狂奔,眼看刚到内家娇花坊门口,小张哥忽然瞳孔一缩,脚步就顿在原地。
他浑身血液骤停,脑子“嗡”的一下,气血翻涌间,忽然笑了。张千军余光看他,忽然就被吓了一跳,他在小张哥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表情,这笑容邪魅中有着几丝癫狂,不由心说:难道他疯了?
莫云高——
小张哥眼睛死死盯着花坊外站着的三人中的一个,他开始轻轻甩头,同时低声道:“给你报仇了。”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下一秒,一道闪着寒光的刀片凭空射出,直朝花坊门口而去。
几乎是瞬间,一条绿色的小蛇凭空出现,蛇信吐出,张口咬住了那刀片,刀片穿过,蛇头一歪,砸落在地。同时身后一只手就抓住了小张哥和张千军的肩膀,一股大力扯着两人进入旁边的暗巷,瞬间跑出百米距离。
小张哥猛地扭动腰部,直接甩开肩上的手,大喊:“小鬼你来添什么乱!”
张起灵冷冷看他一眼,目光投向远处的房顶上,那里坐着一道人影,隐约见到头顶盘着一条手臂粗细的蛇影。
小张哥愣了一下,想到跟张海琪在火车上见到的那些蛇,眼神暗了下来。看来不仅莫云高来了,他身边使蛇的那个人也一直在暗中保护他。
张起灵收回视线,思绪往前倒回很多年,只是隐约有些印象,自己可能在山里顺手救过那个人。
广西十万大山,他不记得是哪一座,他顺手救下的人很多,刚才的那个人,他也不记得。
他为什么要找自己?
张起灵握了握掌心,明白过来。他转头看向小张哥,“他们要进洗骨峒,你们跟我走。”
“你刚才不是不去吗?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你同意了?”小张哥心满意足:“小小张,走在我后面,小弟要有小弟的样子。”
张起灵没有回答,开始在巷子里绕路,这里的路线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走岔,很快三人来到桥边,那里雾琅花渣和吉克尔体已经在等着了。
小张哥远远看到,表情变得兴奋起来,朝前面挥手:“飞坤大爷找到了吗?”
没等回答,他继续道:“我们今晚就要进洗骨峒,得快点找到我们飞坤大爷。”
吉克尔体一愣,奇怪地看了小张哥一眼,对着他身后之人鞠躬行礼,这才对小张哥道:“你们不是亲戚吗?飞坤爸鲁不就在这吗?”
小张哥瞬间回头,盯着张起灵,看了半晌,脑中走马观花似的快速回忆:莫非吉克尔体夸他易容是神技,是因为他见过同样的技术?
他忽然一个激灵,试探道:“小小张?张——”
张起灵淡淡看了他一眼,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小张哥看着这张跟雕像上一样俊秀的脸,面红耳赤,“你怎么不早说?”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什么时候?小张哥看着眼前的人,镇定下来,飞坤,阿坤。忽然明白过来,松了口气,低下了头,“族长。”
张千军笑的很高兴,也跟着叫族长。
张起灵点了下头,从怀中取出两个哨子,分给两人。
“族长有心了,还给我们准备了见面礼。”小张哥不好意思道:“这是什么?”
“鬼哨。”张起灵也取出一只哨子,放在舌头下面,发出一串类似于“咯咯咯”的声音,解释道:“进入深山后,每个寨子之间峡谷道路杂乱,如果迷路和需要发出信号,就用这个联系。”
小张哥点头,压在舌头下试了一下,几乎很快就掌握了鬼哨的用法,“这个好这个好,我舌头灵活,这就是为我准备的。”他站到张起灵身旁,重新介绍:“我是张海盐。”
张起灵淡淡看着他:“小张哥。”
小张哥脸色涨红,尴尬无比,于是重新道:“我是小张哥,那以后你就是大张哥。”说完他转身就向吉克尔体和雾琅花渣介绍:“这是我们的族长,以后我们就是大小张哥了。”
吉克尔体似懂非懂,仍旧问道:“飞坤爸鲁,那我阿妹呢?”
张起灵摇头,看向小张哥,“你认识莫云高。”
小张哥出了下神,把一路的经历讲了一遍,“我妈不知道在哪,得找到她才知道新娘子在哪。还有莫云高,这次不会让他跑了。”
“我见过她。”张起灵道:“她活不久了。”
小张哥心中一怔,皱起眉头,喃喃道:“她没救了?怎么可能,她没救了?”
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他转身就走,被张起灵一把制住。
“进最后一个寨子,也许会有转机。”
18.
南部档案·南疆百乐案续(五)
【第六回·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
小张哥停下脚,转头问道:“最后一个寨子?鬼水峒?”
张起灵摇头,说道:“鬼水峒只是外人起的名字。”他目光投向远处,“那里才是真正的百乐京,已经百年没有现世了。”
“百乐京不是外寨吗?难道外面只是幌子?”小张哥摸着下巴,疑惑道。说完他看向吉克尔体,“你知道怎么进去么?”
吉克尔体看了眼张起灵,为难道:“现在寨里生变,恐怕你们进不去。飞坤爸鲁,我只能带你们到洗骨峒,想进鬼水峒,恐怕你们得多准备点银子,但光用钱也解决不了问题,寨里有寨里的规矩。”
张起灵没说话,看向小张哥,做了一个手势,小张哥一愣,旋即掏兜,苦着脸道:“就两块,都花在你身上了。张千军,身上大洋通通拿出来。”
张千军也苦着脸,“出家人风餐露宿,哪用得到银元。”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找到族长,张海琪的毒没解成,还要回去振兴张家,难道就夭折在第一步?”小张哥心说,看着张起灵,后者想了想,对他道:“等。”
“等什么?”
没有回答,张起灵转身就走,小张哥几人跟上,一路向西穿过寨子外西垭口的洗头滩。这里的树都长在水里,树根下石板相连,通向对岸,视线所及是一片竹林。
小张哥愣了一下,回头看张千军,低声道:“我怎么觉得族长与我听闻的不大一样,从前听闻他性情淡漠,饭菜五谷不食。可光今晚我就见他吃了两顿饭,两顿——”小张哥竖起两根手指,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现在恐怕是要带我们白手起家,莫非是南疆花烟酒地待久了,忘了自己的老本行?我得试试他。”
“你不是试过了吗?之前——”张千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张哥,说道:“别自讨苦吃了,族长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话音刚落,就见张起灵跳上了石板,迅速到了河对岸,开始砍竹子。
小张哥和张千军对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原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左不过是弄些小本买卖,等他编斗笠挣够钱,那得到猴年马月?”
这时一声哨响从对岸响起,小张哥二人这才醒悟过来,赶紧跟上。小张哥舔出几口刀片,瞬间弄断了几根竹子,接着问道:“我们在这里等什么?编斗笠我不擅长的。”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把砍下来的竹子聚拢到一起,沉默着开始把竹子劈开,然后分成一捆一捆,一直忙活到天亮。
第一缕太阳晒进来的时候,小张哥惊讶的发现,前面这片竹林几乎已经被砍空了。
他就这么近距离观察着张起灵的动作,太阳出来后,后者开始把竹子放在阳光下暴晒,晒过后又泡进河里。几个来回,就连张千军都看不下去,开始跟在后面帮忙。
大约三天之后,泡软的竹子被捞出来,张起灵拿出蔑刀,开始将竹子剖成匀称的细条,再一根根刮光。
这时,所有人已经加入了制作竹篾的大部队,小张哥一边刮掉竹子上的毛刺,一边擦了把汗,问道:“族长,什么年代了,何必这么麻烦,你想要银元咱们有的是办法赚。”
张起灵没说话,回答的却是吉克尔体,他看了眼前者,摇了摇头,“这里上百座庙里的香火钱都是飞坤爸鲁的,但他从来没要过,这次是万不得已,他不想白拿大家的钱,就用竹篾编些东西,给十里八乡的百姓送去。”顿了顿,他继续道:“飞坤爸鲁记得这里几千户外寨谁家都需要什么东西,喏,这些竹子,他还要编成不同的东西。”
小张哥看了张起灵一眼,忽然对族长更加看不懂起来,他心想:张家的族长,帮了当地人那么多,拿点香火钱是应当的,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吉克尔体似乎看懂了他心里的想法,对他道:“百姓苦,飞坤爸鲁来这里后,才过上了几天发达的好日子,这些香火钱,都是他们从嘴里一点点省出来的。”
小张哥低着头,陷入沉默。良久,他抬头看向张起灵,“族长,此间事了,我们就回张家,张家有你,有我,一定可以重新振兴起来的。”
张起灵放下手里最后一根竹篾,抬头看了眼太阳,这才转头看着小张哥,轻轻点了下头。
时间就这么滑过,大概七八天日日夜夜不停之后,此时就连小张哥和张千军也已经掌握了编竹篾的要领。
在这一天,他们等来了香火钱,同时还等来了一个人。
来人名叫何剪西,他带来了一个草席子,和一条消息——是张海琪让他收购的关于南疆方向的档案。
草席子在竹林间的空地上摊开,上面是用一堆长着暗红色疙瘩的骨头拼成的巨型人骨——只是脊椎的骨节就有三米多长。
何剪西再次见到小张哥,不知是笑是哭,于是原封不动把将骨头卖给他之人的原话转述:“从你们动身去南疆之前,我就一直在等张海琪说的那个人。直到十天之前,他带着这些骨头上门,说这是在贡榜边上的马尾山里,猎户打猎时从野猪胃里剖出来的。连续多年,这种骨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奇怪。当时有洋人到那边修教堂,说这可能是——”
“是什么?”小张哥举起一块骨头放在日光下,看得仔细。
“是长人的尸体。”何剪西咽了下口水,“长人恐怕是洋人的叫法,来之前我查过了,长人的说法在中文里应该是巨人的意思。当年吴国攻打越国,在会稽山上也发现了一块很大的骨骼,甚至要专门用一辆车来装。这种长人可能是春秋时期的一个少数民族部落,叫做长狄族。”
这时小张哥冷静下来,忽然灵光一现,就道:“在长沙时齐铁嘴给我和干娘算过一卦,有一道卦象是吴越交割,难道意指这个?”
张起灵拿起一块骨头看了看,说道:“洗骨峒里最近也出现了这种骨头。”
他把在花坊中听到的对话简单叙述一遍,几人沉默思附一会,忽然张起灵站起来,“时间到了。”
小张哥一愣,还没问出口,后者已经把事情快速安排完毕。
接下来,雾琅花渣和何剪西把编好的竹制品送到十里八乡的各门各户,吉克尔体带着他们三个人进洗骨峒。
于是傍晚出发,大约在几天后的下午,四人来到了洗骨峒之外。
洗骨峒坐落在一座深山的腹地处,周围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入口,寨子外面视线扫过一圈,就能看到大量军官的手下在暗中把守。
再往寨子走近一段距离,远远就看到一列队伍,穿着送葬的服饰,最前面的几人举着一把大大的黑伞,遮住了阳光,后面跟着的人抬着一口棺材。
张千军皱起了眉,疑惑道:“洗骨峒是阿匕族人最神圣的地方,洗骨相当于他们的二次葬,他们认为肉体是不洁之物,不能让灵魂依附在上面,必须要等白骨化后才会来洗骨,正式入土为安。你们看那把黑伞,就是为了在洗骨时不让骨头沾染亲人的泪水,不然亡魂就会无法安息。可是奇怪,洗骨从来都要等待皮肉烂尽只剩骨头时,怎么会连棺材一起带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吉克尔体气喘吁吁的声音,他从前面跑了回来,断断续续道:“不、不好了!飞坤爸鲁!棺材里的人是我阿妹!罗洪留达和马海简直疯了,他们沆瀣一气——想要把洗骨峒里出现的怪事全都推到我阿妹身上,好掩饰他们在这里的行径。恐怕再晚点我阿妹就要被他们活扒皮后洗骨,然后拉去下葬了!”
小张哥疑惑地问道:“他们到底要在这里找什么?”
“不知道,据说和鬼水峒有关系。”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张起灵四处看了看,低声道:“六大寨的土司可能都来了。”
小张哥也往前看去,忽然瞳孔一缩,“张海琪?我妈怎么混在送葬队伍里?”
张起灵顺着视线看去,也愣了一下,跟在送葬队伍后的一个短发女子,正是那天他在花坊客栈里见过的张海琪,只是头发已经从白色变成了黑色。
“那不是她,她在棺材里。”
闻言,小张哥注意力这才挪开,缓缓道:“我妈跟新娘互换了身份,现在队伍后面的才是新娘子,我妈替她进了棺材里——”
他回过神,不由担忧起来。
几个人不再说话,张起灵忽然道,“把骨头拿出来,我们进寨。”
小张哥看向张起灵,忽然觉得一切有意思起来:族长选择的几乎是一种正面硬闯的方式,但至少表明了立场和他们手上掌握的信息——洗骨峒里的人明显在掩饰那种长满红色疙瘩的骨头的消息,如果现在他们突然拿着同样的骨头进去,那些人会是什么反应?
交涉的事情自然而然落在了小张哥身上,他背起竹篓,招摇地走到洗骨峒寨门口,大喊道:“南京特使,前来报信!南京特使,前来报信!”
一连喊了几遍,终于有背着枪的士兵忍不住走过来,刚要把他轰走,却见小张哥神秘一笑,指了下背篓,“叫你上头的人过来,这里的事你耽误不起。”
那士兵还未走近,就闻到了背篓里那股特有的土星子的霉味,不由捂住鼻子后退两步,想了想,于是跑回去叫人。
事情很快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很快,小张哥就被一大群持枪带刀的人团团围住,他回头想叫张起灵,却发现他们几个人全都不在原地了。
小张哥吸了口冷气,心中大叫:哇靠!我以为族长是要带我们硬刚,原来只有我一个人硬刚?他们已经趁乱混进去了?
不作任何犹豫,小张哥直接甩头,邪魅一笑间,“噗噗噗噗”几声响起,环视一圈,所有士兵都已经捂着脖子连连后退几步。
小张哥指了下背后的竹篓,舌尖顶起一枚刀片,寒光闪烁,笑着道:“现在,可以好好谈谈?”
领头的士兵连连点头,让出一个位置,小张哥走上前,对身后的人招手,“来啊,带我去见你们的土司。”
余光扫过,就见张起灵等人已经混进了远处送葬的大部队。小张哥眯了眯眼,状似无意问道:“前面那些人在做什么?”
士兵捂着脖子,血不停往外冒,连话都说不出来,小张哥停下脚,来到他身边,看了一眼,轻笑道:“哦,声带断了。”说完直接抽下士兵的腰带,在他脖子上紧紧缠了一圈,“不打紧,动脉没断。你来说吧。”说着指了指旁边另一个人。
被点到的士兵伤的不重,但显然被吓得半死,呜咽了几下,说道:“鬼水峒对外卖的鬼水里有特殊成分,可以解毒和促进伤口愈合。我们的长官想要大量收买寨里的鬼水,但几次交涉都不成功,就想从洗骨峒下手,逐步占领深山。谁知道跟他合作的罗洪留达,前一阵在洗骨峒里发现了一种奇怪的骨头,上面长满了红色疙瘩,可能跟鬼水峒有关系,但把消息压了下来。长官知道后大怒,现在封锁寨子,要找到这种骨头的来源。几大寨土司都来了,现在分成两派,一派是吉克尔寨为首的三个寨子,觉得是鬼水出了问题。一派就是长官和剩余三个寨子,认为是飞坤爸鲁暗中搞鬼,夺走了寨里人的灵魂,现在还要放毒灭口。”
小张哥就笑了,“你们长官手下是不是有一个叫莫云高的人?他来了吗?”
士兵点头,“几大土司他们都在一起,现在要进行阿匕族的一种叫做请月神的仪式,好像叫什么伊枯那威,就是要给棺材里那个女人招魂取魄,让她来指认飞坤爸鲁的阴谋。”
招魂取魄?小张哥冷笑了一下,吓得士兵直接腿软栽在了地上,结巴道:“大、大爷,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想见长官见土司都行,您留我一命,我带你去见他们。”
小张哥轻微颔首,不再说话。
一路跟着士兵来到寨子深处,远处出现一口巨大的泉水,岸边已经站满了人。祭月的供桌就设在场中央,供桌后面设了一个坐席,据说是供月神下凡后打坐的。在场的几乎全都是妇女,男人们全都聚在远处搭的一座高台上。
士兵解释道:“请月神下凡是以神魂附体的形式完成的,以女人为主体,但替身不会只有一个人,所以要多准备一些妇女。如果晚上仪式开始后,月神并没有降临到棺材里那女子身上,还有其他人可以附身。”
小张哥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请月神要晚上才开始,在这之前,他必须搞清楚,最后一个寨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了想,他忽然又抽了士兵腰间一根皮带,绑在自己手上,把自己递了过去,吩咐道:“现在起,我是你的俘虏,把我带到你的长官那里。”
【第七回·古今贩骨,想生来死去,荣枯多少】
二人绕过祭场高台,来到祭司们待的屋子里,士兵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嚎:“长官,长官,我抓了个俘虏,兄弟们全让他霍霍没了!”
屋里坐满了人,除了长官、莫云高和六大土司,还有几大寨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
小张哥一进门就躺在了地上,纹丝不动盯着莫云高,朝他掀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还未等长官和土司发话,莫云高已经站了起来,跟小张哥对视了一会后,沉声道:“他是飞坤爸鲁的人,得留下他的命,才能找到飞坤爸鲁在哪。”
长官显然已经完全信了莫云高的话,点点头,看向小张哥,问道:“飞坤爸鲁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毁掉鬼水峒的鬼水?”
小张哥打了个呵欠,努了下嘴,示意他来看自己的背篓。长官使了个眼色,立即就有士兵挑着刀上前戳了下小张哥的背篓,立马里面滚落出一堆骨头。
屋里瞬间乱作一团,以罗洪留达为首的人立马跳脚道:“果然是飞坤爸鲁的阴谋,这些骨头都是他搞的鬼!他要毁了鬼水,要毁掉百乐京!”
你倒是倒戈挺快,小张哥心说。一边视线在罗洪留达身上停了一下,目光扫过屋里所有人,忽然锁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面色黝黑的老者,在看到地上的骨头时并没有露出其他人一样惊讶的表情,而是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一瞬间小张哥就能确定,这老头是鬼水峒的土司,同时他也敢肯定,所有事情的源头,就出在鬼水峒里。
这时,有人进来汇报外面祭祀的进度,所有人都往出走,只有莫云高和那位老人没有立马动身,而是盯着小张哥又看了一会,才离开屋子。
小张哥刚想坐起来,忽然外面爬进来一条绿色小蛇,轻轻缠在了他身上,接着门缝被打开,一双洋式马靴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他眯了下眼,偏头避过外面的光线,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玛瑙扳指。小张哥几乎是瞬间就认出来,这是火车上和花坊外那个使蛇的少年。
“怎么称呼你?”
“蛇祖。”
“这是名字?还是身份?”小张哥愣了一下,咂咂嘴,“你对莫云高很忠心嘛。”
蛇祖盯着他,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药罐,瓶口打开,一股奇异味道飘出,同时怀中又爬出了两条绿色小蛇,“这是信蛇,它们的反应速度在你的数倍之上,你出不去的,告诉我,那个人在哪?”
小张哥索性直接自己解开了皮带,活动了一下手腕,坐起身道:“你这样就没意思了,逼问犯人也是有流程的,你申请到哪一步了?”
蛇祖没有说话,而是冷冷看着他,小张哥说道:“你跟着莫云高没有前途,他已经被南京通缉了。”说着他观察前者的表情,胡作惊讶道:“你不知道吗?”
蛇祖摇了摇头,显然已经上钩,小张哥继续道:“你还年轻,上点当对你有好处,但这里水太深,我不建议你再淌。你与我们无冤无仇,我要找的只是莫云高,我想,恐怕你连他在找什么都不知道吧?他不会真告诉你自己是来这里拯救众生的吧?”
看蛇祖的表情,小张哥嗤笑出声,“好了,你出去吧,别打乱我的计划,该说的我已经告诉了你,听不听由你。”
蛇祖显然是思考了一下,小张哥的话几乎全都说中了,一时间他也没了主意,愣了一会后,再冷冷看了小张哥一眼,走出了屋子。
“真是个傻蛋。”小张哥心说,摸着下巴开始思附:莫云高要找族长,故意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推到后者身上,目的是引他出来。但鬼水峒的土司显然知道实情,却也帮着一起瞒下,说明事情很大,如果一旦真相被发现,六大寨之间可能会大动干戈,那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想到这,他透过门缝向外看了一眼,外面官兵还在把守,已经看不到族长藏在何处,但棺材还停放在泉水边。
先找鬼水峒的土司问清楚。
小张哥拿定主意,推门出去,朝门口把守的士兵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直接把人拽进了屋子,“衣服借我穿穿。”
很快小张哥换上士兵的衣服走出去,低着头绕到高台下,低声传了一句话,很快就看到那位大土司着急忙慌走下来,左看右看,视线锁定他后,忽然一愣,犹豫了一下,朝小张哥走了过来。
小张哥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拉着大土司到了寨子后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你到底是什么人?”
“嘘。”小张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吐出舌头指了一下,接着道:“我在南洋生活过一段时间,在那里口味养的比较叼,所以来你们这里后已经有七八日吃不下饭了。南洋有一种吃食,是用人的舌头腌制的,割下说谎之人的舌头,加上白兰地和一种特殊的香草,腌制三天就可以食用。看到了吗?我的舌头之所以这么灵活,就是因为吃多了这种小吃。”说着他舔了下嘴,目光闪动,盯着老土司的嘴巴,露出了想要大快朵颐的表情,“百乐京民风淳朴,来这里这么久我也没找到爱说谎的人,但幸好今天遇到了你——”
话还没说完,老土司裤子就已经湿了,一下子跪在地上抱着小张哥的腿大声求饶,“我都说,我都说,我不该鬼迷心窍跟着外面的人陷害飞坤大人,求大爷饶命。”
小张哥把刀片舔了回去,手指勾在老土司的下巴上,“我可以听出你有没有撒谎哟。”
“不敢不敢。”老土司连连摇头,重重喘了几口气,四下谨慎看了一圈,这才道:“我们鬼水峒的人,是很多年前从川西的一个彝寨迁过来的——”
老土司断断续续为小张哥讲述了一个彝寨当地人的神话故事。
传说在远古时期,天上掉落一颗火种,燃烧九天九夜后,化作一棵杉树。伴随岁月增长,杉树越来越高,诞生出都姆三子,也称独目三子——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只有一只眼睛。后来都姆三子逐渐化作汉、藏、彝三个民族,被人们称为都姆三祖。
这些传说历史上从未被印证过,但直到八十年前,彝寨上上代的一位毕摩,从寨子后的深山雨林深处带回来一块神铁,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可以印证这个神话真实性的物证。
当时因为这块神铁,彝寨内部产生了分歧,一派以黑彝为首,也就是彝族人中的贵族,主张守住这个秘密;另一派就是普通的彝族人,想要把消息卖出去换个好价钱。
彝寨内部从此分裂,一部分人迁到了百乐京后的深山里,逐渐跟这里的瑶苗几族混居。
这是老土司上上代人经历过的事情,到他这一代,知道的事情已经少之又少,只知道当年的彝寨外连着金沙江,那种水成分特殊,有化毒疗伤的功效。但当地黑彝贵族把那种河水奉为圣水,死活不愿倒卖圣水亵渎神灵。但迁徙到百乐京的这部分彝人,跟以前的寨子已经结下了世仇,就暗中做倒卖圣水的勾当,跟彝寨外寨的一些人暗通款曲,走私圣水,还重新取了个“鬼水”的名字。
原本一切顺利,但就在不久前,百乐京新任的参谋官想要大量购买鬼水。老土司无奈之下,只能联系彝寨外寨的眼线,看能不能一次多运些水过来。
谁知这次运来的水里居然有出现了一种奇异的虫子,沾之即死,人死后骨头上就会出现那种奇怪的红色疙瘩。
深山里已经因为这种虫子死了不少人,老土司生怕事情暴露,其他几大土司怪责,只能把骨头藏到洗骨峒。与罗洪留达一通商量后,想出来一个计谋——完美的把一切嫁祸到了后者的婆娘身上。
一切看起来理所应当,但没想到与他们合作的马海发现了端倪,借此威胁。万幸半路插进来一个莫云高,把所有矛头对准了飞坤爸鲁。
老土司想要的不过是掩盖虫子的事,不管最终是谁来背这口锅,反正都与他无关。
事情到这里,小张哥已经有了几分眉目,看着老土司,“你在彝寨安插的那个走私圣水的眼线呢?”
老土司一愣,“你是觉得问题出在他身上?他就在外面,可这次为了走私圣水,他连他爹都砍伤了,是逃出寨子里来投奔我的。”
小张哥眯起眼睛,“我做什么还要与你解释吗?快啊,去啊。”
老土司木讷点头,没一会,就带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这是个彝族小伙,一见到小张哥就躲在了老土司身后。
小张哥毫不在意,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道:“要不要赌一把?”
少年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小张哥会这样开口,于是道:“赌什么?”
“当然是赌你的人先到,还是我的人先来喽。”
“你知道了什么?”彝族少年瞳孔一缩,就看到小张哥露出一口白牙,对他笑了一下。
“我什么也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那些虫子是你故意带来的。”
老土司也愣住了,旋即去看那彝族少年,就看到后者脸色变了。
小张哥拍了拍手,远处走来一道颀长身影,手里还拎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族长有心了,还帮我留了半条命。”小张哥蹲下去,盯着地上的人,笑容里有莫名寒意,“莫云高,我们又见面了。”
莫云高奄奄一息躺在地上,露出痴狂的神情,盯着张起灵的侧颜,低声呢喃:“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小张哥一脚踩在莫云高脸上,用力碾了一下,说道:“那种毒气的解药呢?”
“哈哈哈——”莫云高吐出一口血,放声大笑,“你为什么觉得会有解药?那种东西怎么会有解药?”
说完他再看张起灵,发现后者根本没有看他,不由面色一沉,刚想说话,忽然听到小张哥懒洋洋的声音,“你不想知道他的秘密吗?我告诉你啊,在不久之前,我跟你一样,也是普通人——”
莫云高瞳孔一缩,忽然心中狂喜,挣扎着坐起来,刚要张口说话,瞬间一道寒光闪过,一枚刀片凭空从他嘴巴里穿过。
他定在原地,脸上保持着大喜的表情,眼珠子死死盯着前方两个张家人,张了张口,吐出来一股鲜血。
一根猩红的舌头从他口中滑落下来。
小张哥蹲下去捡起来,拿起来抖了抖,“是用这个发动命令,制造的瘟疫吗?是用这个下命令,用别人的命做威胁吗?”
他盯着手里的断舌,忽然笑了。
张海琪说的没错,原来是是非非都长在人的嘴巴里,人到哪里,哪里就会响起哀鸣声。
“张海虾,你看,我替你报仇了。”小张哥在心里轻轻说道。
日光几近黯淡,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只有地上血迹昭示着,这里终结的一切,和即将开始的一切。
张起灵走过来,怀里掏出一张纸,里面包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虫子尸体,问那彝族少年,“这种虫子来自哪里?”
彝族少年缓过神,说到底他不过只是个平日喊打喊杀的普通人,方才一切在他眼中几乎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站在两个张家人面前,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恐惧的想要下跪的冲动,尤其在看到张起灵的眼神后,那种巨大的荒凉感让他头皮一紧——
“当、当年,就是上上代毕摩带回那块神铁之后,怪事就发生了。寨子里突然多出了一种毒虫,寨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亡。后来来了不少洋人的探险队,都想进林子里,但不知道要找什么。原本我们生活逐渐平静,但没想到又来了一批美国人。”
说到最后,彝族少年声音越来越小,盯着张起灵手里的虫子尸体,抱住了脑袋,求饶道:“其他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张起灵的注意力全在虫子身上,继续问道:“那些美国人在哪?”
彝族少年答道:“他们在眉河那边修坝,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似乎是想把水引到鬼水峒里——这里跟我们那边可是死对头,我们的土司不敢和美国人硬刚,只好想到这个办法来这边探探。”
小张哥看向张起灵,“接下来怎么办?”
张起灵道:“先把这里的事情结束。”
说完他看向地上跪坐的莫云高,后者已经断气,只是还保持着那种表情,看起来既诡异又有些惊悚。
张起灵面无表情,手一掐,就把莫云高的头拧了下来,递给小张哥。
小张哥拎着莫云高的脑袋,似笑非笑的再看了眼彝族少年,走了出去。
泉水边,请月神的仪式已经开始进行了。祭司们在棺材边围成一圈,唱起了请神咒。
小张哥提着莫云高的头颅一出现,现场顿时炸开,纷纷讨论声传来。小张哥看了老土司一眼,后者硬着头皮走到场中央,轻咳一声,缓缓开始讲述一切的经过。
场中的沸腾声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最后的连连咋舌。
最后老土司看向其他几位土司,喃喃道:“是我鬼迷了心窍,飞坤爸鲁是来帮我们的。”
张起灵站在场中央,并未多言,而是抬头看了眼月亮,忽然皱起眉。
这时,有人大叫一声,“怎么回事?月神居然已经下凡了?”
话音刚落,就见棺材盖嘭的掀开,张海琪从里面坐了起来。
小张哥一愣,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却见后者毫无反应,回头看去,寨子所有人都已经默默低下了头。
“怎么回事?”小张哥走到张起灵身旁,后者看了眼远处,说道:“请月神分为四个阶段,刚才的请神咒唱完,还需要唱迷魂咒,月神才会在躯壳上附魂。但方才他们还没来得及唱。”
小张哥看向张海琪,清冷的月光下,她站在泉水边,口中低声吟起了一种让人沉醉的音调,同时双手蒙住脸部,随着这种咒歌的曲调,身子开始向左向右旋摆起来。
从慢到快,继而节奏又慢下来。
“这是旋摆!月神降临到她身上了!”
随着她步伐的轻盈摆动,忽然地面的缝隙中竟凭空腾起一缕缕黑烟,乍一看,犹如一个个巨大的人形黑影,猛的一下钻进她体内。
“这是旋摆!月神居然直接降临到她身上了!”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下一个环节,接下来就要与月神对歌了。但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发生,张海琪的舞姿戛然而止,忽然走向棺材,身子一软,倒了进去。
小张哥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棺材边,手一撑就翻了进去,抱着张海琪使劲摇晃。
张海琪没有像以往那样把他的手指掰开,回应他的,是越来越弱的呼吸声,和逐渐凉下来的体温。
一瞬间,小张哥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厦门的某个夜晚。
海风,夏日,月光,还有娘的呼吸声。这一刻,他忽然从心里生出了一种畏惧,他收拢了手臂,蜷缩在张海琪的身边。
他怕极了,他只想跟娘一起躲在这口棺材里,哪怕一起入土,也没关系。
“她还没死。”张起灵走过来,看向棺材里,“你跟我去彝寨。”
小张哥怔怔地盯着张海琪的后脑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去找那种圣水吗?”
他从棺材里坐起来,使劲揉了揉脸,对远处的张千军招了招手,“帮我照顾好我妈,我跟族长去去就回来。”
【第八回·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百乐京里发生的一切暂告一段落。
一场雨一场晴。
大小张哥再次同时出现,是在川西某处深山的林子里。
至此,百乐京案匆忙结束,盲塚的故事正式开始。
只是若仔细再看齐铁嘴的卦象,就会发现唯有最后一道“得失双满”迟迟未出现。
张海琪终究是生是死?在揭晓答案之前,让我们先把视线拉到眉河第三道湾,美国人建的前哨基地上。
话说大小张哥从百乐京出发,带足干粮装备,大约二十天后,才来到了彝族少年说的地方。
这里是美国探险队修坝的基地,目的是为了将彝寨里的圣水引出去。
但彝寨的黑彝贵族们并不同意美国人的做法,双方初番交涉之下,并非分出胜负。
此时,二人正行走在前哨站相邻的一片巨大的原始丛林区域里。
林中一片瘴气环绕,若不是他们并非普通人,必然会被困在这里无法出去。
“再往前走,就是越南了吧。”小张哥浑身绑着树枝,看向同样浑身绑满树枝的张起灵,边走边疑惑道,“我们已经在这里找了很久了,那个地方到底在哪?”
张起灵眉头轻皱,看向小张哥,“不知道,但百乐京的那种虫子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小张哥惊讶地看着他,“族长在虫族也有亲戚?”
张起灵并未理会他的笑话,只是再看了看远处,忽然低声道:“前面有人。”
说完直接跳上了树,小张哥立马跟上,两人在林中荡来荡去。很快,前方速度骤停,小张哥猛地收紧核心,结果一个趔琚,一个马趴摔了出去。
“族长,你下次能不能提前——”
“嘘。”
张起灵蹲在树杈上,朝小张哥比了个手势,小张哥立即反应过来,三两下爬到树上。
透过树枝间的缝隙,两人暗中观察着林中发生的一切。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队美国人的身影。
观察了一会,小张哥忽然吸了口凉气:“那彝族小子果然没说实话,美国佬居然在这里抓捕那种虫子,他们想把虫子带出去?那小子原来是美国佬的人?我明白了——这种虫子是不是只能放在那种水里才能存活,他把藏有虫子的圣水带到百乐京,是为了做实验?”
张起灵点头,“这种虫子无法离开林子存活,走,去前面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你还会洋文?小张哥试探道:“You'd better wait and see what happens.”
张起灵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想等的话你可以在这里等。”
小张哥脸红了一下,也站起来,跟着跳下了树,两人在美国人活动地附近藏匿起来。
听了一会,小张哥摸了摸下巴,“难怪他们要修坝引水,原来是要把虫子连窝端了一起运出去。”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响起一道呼声:“We were raided!”
很快,一个遍体鳞伤的美国人出现在视野中,他的衣服已经全都被瘴气打湿,显然在林中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到达这里。话一出,探险队的人脸色全都变了,一时间慌乱起来,急忙收拾东西跟着往回跑。
“他们遇到了突袭,应该是彝寨的人。”张起灵想了想,对小张哥道:“我们去看看。”
“族长,不去找你说的那个地方了?”
张起灵摇头,“这种虫子如果被带出去,会死很多人。”
两人跟在美国探险队身后,一路出了林子,来到了前哨站。
前哨站早已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小张哥在地上翻找着大火后残留下的证据,对张起灵道:“这里看来是美国佬进行地质勘测的地方,看这些水文记录表上面的时间,应该在这里停留了很久。”
“这里的尸体全都不见了。”张起灵忽然站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指了指地上的脚印,“有人把尸体搬走了。”
小张哥一个激灵,瞬间想明白了来龙去脉,“我有一个成熟的猜测:双方因为眉河水的事情产生了分歧,彝寨的土司不敢跟美国人硬拼,就只能玩阴的。他们偷袭了美国佬,把尸体全都藏起来了。那剩下这些美国人,我们要不要——”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跟他们一起从林子里出来的那些美国人全都像疯了一样四散跑出来,有人拿出汽油,互相倒在身上,直接一把火点燃,就在他们眼前自燃而亡。
小张哥一蹬地,直接冲了过去,一眼就看到这些烧焦的尸体上面堆着的虫子卵壳,不由一怔,回头对张起灵道:“恐怕虫子已经跑出去了。你说这种虫子是什么来头?”
张起灵转身就往林子里走,小张哥快速跟上,“哎呀哎呀,等等我。”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回到林子,远远就看到一群彝族服饰的人正在从地上背什么东西。
小张哥眯起眼睛看了看,低声道:“那些全都是前哨站里死去的人的尸体。”
“我们跟着他们进寨。”
一路无话,二人跟在彝人后面,天黑之时,进入到一片吊脚楼环绕的寨子当中。
小张哥留守原地,张起灵独自进了寨子,次日天亮,带回来一个消息。
“这里是彝寨的内寨,再往前是普通彝民住的前寨,美国人的队伍全都在外寨之外停留,我们遇到的探险队是他们的先遣队。美国探险队进入内寨后,一直在后面的雨林禁地找那种虫子,但迟迟没有回去,今早留在外面的美国人已经派人进入外寨调查探险队失踪的事情了。”
小张哥揉了揉脖子,“我这里也有一个消息。”
张起灵眼神示意他继续说,小张哥顿了一下道:“昨晚你去外寨扫荡的时候,内寨的人已经全部死光了。”
张起灵愣了一下,小张哥不好意思道:“他们从林子里背回来的那些尸体里有虫子,尸体昨晚拉回来没有处理,半夜的时候虫子全部跑出来了。”
小张哥说完就闭上了嘴,就看到张起灵叹了口气,说道:“麻烦了。外寨人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美国人进来除了调查探险队失踪的事情,还要找到他们勘测留下的地图。”
“那我们?”
“我们先找到那张地图,把地图换掉。”
这跟小张哥的想法不谋而合。
两人开始在内寨中扫荡,最终,在黑彝围绕的山寨后边,找到了一处毕摩的住所。他们在毕摩的房间里,成功的换掉了美国探险队绘制的雨林地图,并且悄悄潜出了寨子。
此时彝寨外寨已经乱作一团,美国人找不到自己的先遣部队,开始在彝寨里大肆搜索。却无意从彝人的尸体上发现了将虫子带出去的方法——彝寨人的血液里有和眉河水一样的成分,于是美国人把虫子养在彝人的尸块里,开始往寨子外运送。
这时出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他就是在前哨站参与火拼后唯一幸存下来的那位毕摩。他将那些尸体从前哨站搬入林子以后,一路走走停停,艰难地回到彝寨,却发现寨里已经翻了天:内寨人全部死光,外寨人受到美国人的要挟。
他一怒之下,杀光了外寨前来调查的美国人,却没想到美国人临死之际再次把尸块里的虫子放了出来。
自此,留在外面的美国人和彝寨正式结下了梁子。
寨里人去楼空,美国人只好从当地人入手,找到了一个叫九头烟袋的铁筷子,准备通过夹喇嘛的方式进寨一探究竟,拿回那张勘测地图。
而此时的大小张哥,早已离开了寨子,重新进入了雨林深处。
这条路并不顺利,因为两人意外的遇到了一个熟人。
张海琪。
她顶着一头白色的短发,站在一片瘴气中,梦幻的如同一只坠落凡尘的精灵。
“你醒了——你怎么在这?”小张哥顿了一下,猛地跑过去,“这前面就是边界线了,你不在百乐京等我们,乱跑什么?”
张海琪沉默了一会,缓缓点了一根烟,从怀中取出一把彝刀,割下了自己的一簇头发。
小张哥愣住了,舌头摆弄着嘴里的刀片,看着张海琪:“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海琪没有看小张哥,而是看向张起灵,“今天起,我不再是张家人。”
“等一下!”小张哥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你怎么当妈的?说走就走?为什么要离开张家?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回去振兴张家吗?族长已经找到了,你的毒很快就能找到解决的方法,为什么,为什么啊?”
“哎哟闭嘴,烦死了。”张海琪吐出一口烟圈,“我说我脱离张家,又没说我不是你妈,叫唤什么?老娘的毒自己能解。”
她把彝刀递给张起灵,“外寨有人夹喇嘛,我推荐了你们俩。”
张起灵接过彝刀,微微点头。
小张哥跳到他们中间,“要走你得带上我一起。”
张海琪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多大了还在胡闹,我已经把你卖给族长了。”
末了,她忽然伸手抓住了小张哥的手,把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轻声道:“你见过旋转的月亮吗?”
小张哥愣了一下,忽然脖子被人重重一击,脑袋“嗡”的一下,脚步错乱起来。
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了张海琪红着的眼圈和脸上的泪痕。似乎感觉到了她捧着自己的脸颊轻轻碰了一下。似乎看到了她转过身,朝着雨林的边界线走了进去。
“荣枯有数,得失难量,我生如死,故视死如生。”
张海琪仰头看了眼天,吐出最后一个烟圈,朝身后摆了摆手,“张海盐,走了。”
张海盐忽然清醒过来,回过神时,张海琪的身影已经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了雨林深处。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默默点头,走了。
南疆百乐案续(完)
19.
我只知道小张哥话多,但没想到他的话会这么多。
酒廊的营业时间早就到了,服务员已经来请了好几次,最终我们的屁股都没能离开座位。
我让服务员按规矩来,就把灯熄了,一片黑暗中,听小张哥讲完了这段从南洋开始的往事。
“后面的事情你猜应该也能猜到,我跟族长在林子里找了很久虫子的来源,都没有找到。最后在美国人建的前哨站的眉河水下发现了端倪,那里连通着地下河,虫子是从一座墓里跑出来,顺着河水到寨子里的。后来我们找到那位毕摩,从他口中得知了盲塚的信息,但几番探测,都终止在外面那片盲区。最终毕摩拜托我们把寨里的彝民迁到江西,告诉了我们一个跟盲塚有关联的地方,张家人开始将那里纳入监管区。直到后来族长失忆后失踪,我一直在找他,但都完美错过了,去年年底才打听到他的消息,于是我们才开展了后面的计划。吴邪,他不是要瞒你,而是我们根本没有进过盲塚,也对你们去的江西那个墓一无所知,无法从中推断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点头,开始在脑中思索这一切事件的关联。
身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噜声,我这才发现,胖子早就歪着脖子睡倒了。对面张千军也没好到哪去,头歪在小张哥肩膀上,睡得很香。
叹了口气,我把胖子摇醒,胖子揉了揉眼睛,忽然大叫一声“妈呀”,然后从座位上弹起来,“我擦我擦,天真你在哪,我怎么好像失明了。”
我把手机点亮,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只是熄灯了。”
胖子缓了一会,问道:“仓鼠哥怎么不讲了?”
“他妈的早就讲完了,你听到哪了?”
胖子摇摇头,我心说行,看来我得再讲一遍,于是把小张哥的话缩减,给胖子单独解释:
“简单来说,就是小哥当年阴差阳错救错了人,后续给自己惹了一身骚的故事。他跟小张哥在百乐京发现了一种奇怪的虫子,推断这种虫子来自青铜门里。一路沿着虫子的痕迹找到彝寨,打探到盲塚的消息。但盲塚进不去,彝寨的毕摩就告诉了他一个跟盲塚可能有关联的地方。结果后来还没等他去,就失忆了,再后来你就知道了——一直到他从青铜门里出来,我三叔忽然带着盲塚的消息再次出现,小哥觉得当年的事情可能还没完,并且已经超出了预料。”
这时,我敲了一下桌子,以唤起胖子的注意,“第一个超出预料的地方在于,盲塚里的东西很可能超越了终极,或者和终极有关系。第二个地方在于——”
我看向小张哥,也伸手在杯中蘸了下酒,在桌面上写下三个字。
百越京。
“当年你们去的百乐京,我想,正确的写法应该是百越京吧。恰好,这次龙母墓之行,我们遇到了百越人的后裔,这说明当年有些重要的信息,被你们完美的错过了。”
小张哥惊讶的看着我,似乎在说:你怎么抢我台词?
我笑了一下,小张哥对我道,“的确如此,我们目前已知的线索很少。族长说你一直与西部档案馆保持联络,希望你能查一下我妈的去向。”
张海琪?我看着小张哥,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觉得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小张哥摇了下头,“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
几人再聊了一会。
我不知道当晚的话题是怎么从盲塚聊到莫云高身上的,只记得最后胖子拍案而起,大骂:“他妈的就是一变态加受虐狂,我告诉你,当年小哥要用皮带抽他几鞭子,准没后面这档子破事了。”
我笑了笑,思绪从多年前拉回来。
看了闷油瓶一眼,他一直保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静静地听了一整晚。
恐怕这段故事里的很多细节他已经记忆不清了,此时再听小张哥讲起,又是一段新的往事。
漫长的岁月里,记忆这种东西,往往是被最早消磨掉的。我不知道小张哥是怎么记住的,也许他有自己特殊的记录方式。
但我的注意力已全部放在,原来在认识我之前,闷油瓶都是自己给自己煮猪肝吃的,原来闷油瓶曾经的记忆力也很好,他记得整个寨子三千多户人的事。
只是后来唯独忘记了关于他自己的事。
世人记得他,他却把自己给忘了。
小张哥伸了个懒腰,看着我:“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我为什么要让他回来振兴张家,他自己亲口答应过的事。而且,我跟你本质上是一样的,张家怎么对他,我们都清楚,我只是想让他能够回来,能够实至名归。”
我哑然。
听完小张哥的故事,我的确再无法把他和之前的浪荡公子哥形象直接挂钩。他了解闷油瓶,而且很了解,但那只是从张家人角度的一种共情。
于是我指着闷油瓶道:“张起灵答应你的,关他张狗蛋什么事?”
未等他回答,忽然我又心生一计,看向小张哥和他身上的张千军,“哎,你俩要不回东北老家组个二人转吧,你能说会道,他能演杂技,张家大业不能忽视文化领域啊。”
小张哥脸色涨红,看着闷油瓶,又看了看我,这次我连防御都没打算做,就坐在座位上看他。
最终是闷油瓶站了起来,制止了小张哥的动作,把我和胖子从座位上叫起来,淡淡道:“睡觉。”
20.
天蒙蒙亮的时候闷油瓶已经出发了。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脑子还没清醒,迷迷糊糊就在想:不愧是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过来的人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保持的真他妈好。
这点我和胖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所以又一觉睡到了中午,直到张好好来敲门,我才从梦中惊醒。
他端了碗牛肉面进来,虽然我闻不到味,但光看卖相就已经食指大动了。
边吃边听张好好给我安排下午的行程,说要带我和胖子在滕王阁附近转转。
我点头应了,开始闷头吃面,张好好蹲在脚边一直盯着我看。忽然我就有一种家里的狗流着口水等我开饭的感觉,问他,“你没吃么?”
“吃过了。”张好好抱着膝盖,“我想跟你聊聊,关于张家。”
“你也加入保皇党了?小张哥怎么给你洗脑的?”顿了顿,我又道:“听说你是他——”
张好好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我们聊了很久,从他那我听来了小张哥完整的故事,关于张海虾,关于他娘张海琪。
我想,如果当年是我站在甲板上,我可能会制定出更精巧的计划。
但小张哥没有。那是他的一腔孤勇,是船对锚的英雄主义。
我会成为另一个锚么?
不知道,我只知道船在哪里,锚就在哪里。
张好好喃喃道:“我是他在二十多年前从一间废弃的孤儿院里捡来的,当时那里有很多跟我一样被遗弃的婴儿。他把我送到江西的外家,从八岁那年开始教我本事,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只教会我一个道理:爱是无能之人的遮羞布,人的结果全都是自己种下的因。”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接着道:“小的时候,他给我讲过很多故事,但那时候我只能听个半懂,一直谨记他说的,要远离情爱、远离人欲。可十八岁那年生日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一个相机,和一封信。那是他的字迹,信里只写了四个字,生日快乐。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记得我,原来他说的和做的是不一样的。后来我开始用照片记录我看到的一切,开始对他口中提到的张家有了莫名的感情,即使我不是真正的张家人。直到去年在雨村参加完家宴后,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概念。”
“吴邪,爱是很好描绘的,用笔,用照片,什么都可以。”张好好目光闪烁,“我不是来问你要族长的,我只是来替他说完他没说出口的话。我能理解他,他想要的不是族长回去,我们想要的,其实只是一个家。”
我发了会呆,从没想过说出这番话的人会是张好好。
我伸出手,在张好好脑袋上揉了一下,像撸狗一样,对他道:“想不到张海盐能养出你这么个懂事的儿子。”
张好好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站起身,对他道,“走吧。”
计划是在南昌待三天后回雨村,虽然张好好承包了这趟旅行的开销,但为了节省经费,我还是把坎肩和刘丧先遣了回去。
坎肩说什么也不愿意走,告诉我们他有不用钱买票就能进去的方法。
接下来我跟胖子算是大开了一次眼界。
一路开到滕王阁南门,坎肩兴冲冲下了车,对我道:“老板,看到了吗,滕王阁有背诵免门票的活动,等着看我大展身手吧。”
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坎肩已经冲上了二楼。刘丧慢悠悠走下车,直接走到智能通道排队。
我们三个刷了门票,也跟着上了二楼,就看到坎肩排在一群小孩后面,拿着手机默背《滕王阁序》。张好好走过去,帮着检查他的背诵情况。
我双手插兜站在角落,忽然有种带小孩春游的感觉。胖子怼我肩膀,“吴山居考虑投资幼儿园么?”
“整天断水断电那种么?”
“咱家第三季度水电费也该交了。”胖子靠在墙上,对我说道:“回去后先把香肠灌了,阿花联系你了么?”
我把聊天记录给胖子看,屏幕里是小花发来的几张照片,基本都是他坐在办公室里搭乐高,还混进来一张瞎子在太阳底下搬砖的照片。
胖子看了一眼,皱眉道:“正在施工中,又换根据地了?”
我点头,把手机揣进兜里。
“大工程啊,回去歇不了多久就得上路。”胖子看了我一眼,“你说我们这把年纪还折腾,有意思么?”
“你又觉得没意思了?”
“不啊,我觉得有意思,我是替你问的这句话。”胖子搂住了我的肩膀,“不好奇答案么?”
“小哥不是已经去找答案了么?”我眼神闪烁。
胖子打开手机前置,对准我俩,我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听到胖子对我说,“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怎么了?”
“别骚了。”胖子按下快门,给我俩拍了张合照,转手发给了闷油瓶,“这次被瞒着的不只是你,我们谁也没法一眼望到结局,这是好事,答案还在路上。”
我点头,答案在路上,是不是我们的故事就永远也不会停?
看着前面来来往往的游客,一个个兴高采烈,我忽然有一种时空交错感。
每个人到这里,都带着短暂的答案,游客的目的是今日尽兴。那我呢?
我有点走神,好像那十年间,我习惯了寻找答案,习惯执着于一个永恒的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
可人世间没有永恒,好像我们一直以来,都没有为短暂的答案停留过,都没有好好融入过人世间真正的生活。
是啊吴邪,别骚了,睁开眼好好看看吧。
我揉了揉脸,走到张好好身边,问道:“他背过了么。”
正说话间,刘丧从一楼上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滕王阁语文课代表的门票兑换券。
他能背过我不觉得奇怪,就算背不过,他也能听到旁边人背的声音。简直作弊啊这个能力,我就去看坎肩,他排在一个小学生后面,嘴里还在很努力地磕磕绊绊背着。
最终坎肩也拿到了一张课代表,笑的比前面的小学生还要高兴。
我们一起下楼,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入园区。
一直逛到很晚,头顶的烈日拉出长线,天边出现了火红的晚霞,人群鼎沸声逐渐化作耳畔的风声,彩灯映着水面,我们一路走走停停。
回去的路上,闷油瓶发来了他在广西的照片。
那边的晚霞也烧的通红,短信里传来他的讯息:后天回。
我收起手机,跟上胖子的脚步,我们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跟树影交融在一起。
他站在一个臭豆腐摊前,回头看我,“小哥说什么了?”
“让我们早点回去。”
我走过去,接过胖子递来的臭豆腐,举起手机,给我们几个人拍了一张合影。
照片发出去没多久,小花的照片就回了过来。
是一张铺着暗红桌布的西餐桌,上面摆着一盘饺子,两双筷子。
胖子凑过来,嘴里叼着一根木签子,问道:“今儿什么好日子,提前过年么?”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我想,我已经找到短暂的答案了。
21.
第二天睡起来,收拾完我们退房,一路自驾回福建。
回去的路上车速开的很慢,胖子把手机连上车里的蓝牙。他收集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歌,每一首我都很喜欢,当年在墨脱时常听。胖子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看我,心领神会,放了一首当年我们一起听过的歌。
是一首无词的曲子,来自电影东邪西毒的片段。
“怎么样,不同阶段感受不一样了吧,小吴同志。”胖子点上烟,开窗透气,“别蹉跎岁月,你有的你不要,你要的得不到,现在得到了,就别畏畏缩缩不敢要。”
胖子平时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点头,示意他把烟屁股给我,他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个没门的表情。
坎肩开车,回头问我,“老板,这曲子叫什么?”
胖子在烟屁股上最后吸了一口,“挚爱。”
张好好大概没反应过来,猛地坐直身子,“谁的?”
“谁的也不是。”我把张好好按回座位,“会杀猪么?”
“会一点儿。”
我眯起眼睛,“会就是会,什么叫会一点?”
“杀过人。”张好好摸了下鼻子,“不知道算不算。”
我在后视镜跟胖子对视一眼,坎肩笑着道:“老板早就不做那种生意了,你可以放松下来,咱们是回雨村,不是去挖坟。”
刘丧坐在最角落,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我有些好奇在这种密闭空间里大声说话,对他而言会不会是一种噪音。
结果就看到他戴着静音耳塞,手机噼里啪啦在打字。
我余光过去瞄了一眼,不知道他在备忘录里记什么东西。
接下来一切如常,我们轮流开车近16个小时,总算连夜赶回了雨村。
天色已黑,车停在村口,没有重行李,我们步行回家。
其实我是准备回去后先泡脚的,在外面没什么感觉,一回到这里,就特别想把脚往盆里伸。
胖子懂我,他说这就像王八见了水就爱探脑袋一样。路过地里的时候,他顺手摘了田里两个西瓜,种瓜的人我们都认识,在瓜田旁边搭的棚子里留了五十块钱。
不是我出手阔绰,是我们几个人身上只找到这一张现金。
结果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外面围了一群人,一个个手中都拿着长棍子,隐在月色中看不大清。
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瞬间就开始在脑海里排查检索,这两年我已经很少主动惹事了,在雨村更是风平浪静安分守己,会是谁要找我麻烦呢?
我做了个手势,几人迅速猫腰包抄过去。
胖子一下就精神了,把瓜放在地上,敲敲话道:“搞偷袭,插屁眼——”
“千年杀?”我对他道。
话音刚落,胖子直接就冲了过去,我跺了下脚,他妈的老子还没说完,你急个毛。
只好跟着胖子一起跑过去,刚走近就听到胖子哎哟出声,同时我心就提起来了,看准一个个头跟我差不多的,逮着他就一阵拳打脚踢。
那人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人的身手我非常熟悉,显然曾经交过手。
拳头落在我小腹上,很快我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我手底下传来,“吴邪你有病吧?我们来找你送东西你都要打?”
我立即住手,忽然房门被从里面打开,光线投出来,我这才看清眼前这张脸。
“张海客?”我叫出了声,再回头一看,胖子和张千军扭打在一起,一人眼下一团乌青。
闷油瓶站在屋门口,眼神中有些惊讶,旁边站着睡眼惺忪的王盟。
我有点懵,“你怎么回来了?”
闷油瓶从屋里走出来,对我道:“回来早,没带钥匙。”
我点头,看向王盟,“那你怎么在这?”
王盟看到我,脸上浮现笑容:“老板,事我办妥了。”
“什么事?”我皱眉,并不记得自己嘱咐过他什么。
“哦,我是听说你们走了,家里的猪没人养。”王盟跟着闷油瓶一起走出来,打了圈招呼,走回来问我:“你总算回来了,那两头猪哪搞的?咋那么能吃呢?”
胖子看我一眼,我就知道消息肯定是从他这里走漏出去的。
于是回头看向张海客,问道:“你们来又是干嘛的?拿着棍子站门口,讨打么。”
小张哥立马拿着棍子走过来,“你看清楚,这是族长和我们连夜从广西拖回来的,正宗黑皮甘蔗,健脾利尿,润肠通…”
我做了个打住的动作,心说咱俩他妈的怎么又见面了。一把把甘蔗抢过来,转头对张海客道:“你们是恰好在门口碰上,还是有备而来?”
“族长没告诉你吗?”张海客笑着看我,“我们是来给你过满月生辰宴的。”
22.
我捏了捏眉心,近来真的见过太多张家人了,多到我有点想吐。张家人收留一个就够了,怎么流浪狗组团么,一个个都排着队上门等我收留?
但这话我只是想想,很快我就回过神意识到张海客最后一句话,“满月宴?给我?”
考虑到闷油瓶在场,我没有直接骂出口,而是做了个请的动作,把张海客叫到一边,对他道:“不是让你去整容了么,没钱,还是舍不得?”
张海客用的我脸做了一个我难以忍受的表情,对我道:“再过几年我慢慢就会往自己骨骼原本的方向生长了,不会与你太像。”
我半信半疑点头,“满月宴什么意思?”
张海客回头看了眼闷油瓶,解释道:“张家家族40岁满月,今年你生日我们在海外没来得及参加,族长说把这次家宴改成你的满月宴。”
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心说我生日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帮张家人参加了,真搞的像我的远房亲戚一样,就道:“40岁满月,张家人寿命比王八还长?我活一百岁,张起灵他妈的活到四万八千岁?”
张海客似笑非笑看着我,“张家计岁的方式跟普通人不一样,你名字改了吗?”
我心说改你爷爷个腿,“你什么时候自宫,我什么时候改名。”
张海客不再说话,我们一起走到院子里。
王盟作息习惯非常严格,打了招呼后就直接回房睡了。进屋发现他给自己带了个睡袋,就在冰箱旁边打的地铺。
回头看那帮张家人,也全都统一装备,直接在院子里开始扎营,之前每次来基本都是这么安排的。
我叹了口气,心说我们是不是真的过的太穷了,怎么来吴邪家里做客没地方睡觉已经达成你们的共识了吗?
当下我就紧急召开了一场内部家庭会议,三个人一人端着一个泡脚盆,在床边坐下。脚泡进热水,舒服的我打了个哆嗦,再看闷油瓶已经闭上了眼,胖子抱着半拉西瓜吃,说道:“夏天、凌晨、泡脚、西瓜、爽歪歪。”
“没钱,没地,没钱没地,没地没钱,穷哈哈。”我接道,“卡里的钱,要不不投资养鸡场了,整个客栈吧,这样传出去我们也是家大业大,不至于谁来了都得打地铺,太他妈寒酸了。”
胖子表示随我折腾,但必须得干不赔本的买卖。
我看了眼闷油瓶,他闭着眼轻轻点了点头,于是我继续对胖子道:“不是要开满月宴么,那得搭台子,往大整啊。外面那么多现成劳动力,不利用起来他妈的就血亏。趁这帮张家人还在这,一个人顶十个普通工人,咱们把地基都能盖起来了。”
胖子眼睛亮了,他对于占便宜这种事向来没有别的说法,一时我俩讨论起来,从盈利模式到未来上市入股,最后扯回在哪买地,做餐饮还是民宿或者两个都带。两人激动讨论了一通,把能压榨张家人的方法想到了极致,末了我回头突然想起这还有个张家人就在旁边坐着。
我尴尬一笑,想说什么,闷油瓶已经泡好脚站了起来,对我道:“设计图纸画好后给我,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得嘞,张老板。我心说。
23.
跟胖子继续聊了一会后,最终拍板做了决定,先搞客栈,打地基,等这趟回来事情解决后再慢慢想日后的方向。
当晚我兴奋的睡不着,卡里余额还有一百五十万,人工费我们全省了,剩下来就是材料费,可以托我当年的大学同学在工地搞点尾料来。然后就是搞块地,钱要花就花在刀刃上。连夜我就坐在桌前开始构思设计图,一直到后来实在撑不住昏昏沉沉睡过去。
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了,外面阳光明媚,地上有下过雨的痕迹。
洗漱完我伸着懒腰走到厨房,胖子递给我一碗粥,我囫囵喝完,去池子洗碗,对胖子道:“一会有没有空,陪我走一趟,把地谈下来。”
“吃完饭咱一起。”胖子边备菜边说,“哦对了,你四叔我让车总先接回去了,刚好这回再试试给它配个种。晚上灌香肠,回头猪味散了再把它接回来吧。”
我四叔?我愣了一下,哦,小满哥。它果然跟猪仔处出感情了。
我心说,人类真是残忍啊。
“那中午吃什么?”
“炖排骨。”胖子揭开锅盖给我看了一眼,“张好好外面杀猪呢,你看着帮点忙。”
我点头,穿着拖鞋晃荡出去,还没走出屋子就被吓了一跳。坎肩挂在我客厅的柜子上,像壁虎一样,拿着抹布擦的起劲。
“搞什么?”
“搞卫生。”坎肩把抹布递给王盟,王盟蹲下去把抹布投洗一遍,再递回去。
我回头看整个屋子,就发现已经焕然一新,几乎看不到一点灰尘的痕迹。我咋舌,只能提醒他别进我卧室乱翻,坎肩点头答应。于是我往院子里走,一抬头又被吓了一跳,刘丧半躺在屋顶,腿搭在房梁上,对我点头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心情不错。
“睡得好么?”
刘丧意外的点了下头,“昨晚下了一夜雨,雨村经常这样吗?”
“这个季节是这样。”我活动了一下肩膀,“雨季过了之后就是晴天。”
刘丧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的故事我已经从胖子口中听过了,我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所有人,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故事,但我已经无心置身于别人的故事里了。
“昨晚你的心跳声很快。”刘丧低头看我,忽然道。
“能别这么龌龊么?”我无奈看他,心中盘算把他发配到哪住比较合适,“追星追成你这样,不至于,人还是得活出自己。”
刘丧摇了下头,“我只是觉得你陪不了他太久,你在坚持什么?”
我愣了一下,忽然眯起眼看刘丧,企图从他表情里看出什么,但遗憾的是他眼神很纯粹,于是道:“向一切偶然敞开自我吧,朋友。”
说完我没有回头,走进院子,留给刘丧一个装逼的背影,心说这把到位了。
院子里的一切被坎肩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么大点地方就划分了三个区域。
张家人全都列队站在一起,打了一套像行军拳的动作,行云流水,但看起来很像有年代感的集体操练。我的思绪瞬间被拉到很远,回想起小学时候广播体操的动作,不由跟着做了个深蹲。
小张哥站在最前面,回头招呼我过去。
我四下看了看,闷油瓶应该是和张海客一起跑山去了。他不在,我一个人混在张家人里,总有种被当俘虏的感觉。
结果小张哥真就清清嗓子,开始讲如果被俘虏该怎么办。
“时代不同了,现在外面查的很严,张家需要与时俱进。今天要讲的是,一般的武器不能带时,如何利用直肠藏匿的方法,将禁制物品和武器藏于体内。”
说着,他拿出一根手指长的铝制管子,开始用刀将暗榫削到和管子一样齐,插进管内把管盖拧紧,又在盖子上钻了一个足够钉子穿过的孔。
“看,管子里用来藏匿重要物品,把钉子倒过来拧紧盖子,又可以变成碎冰锤充当武器。一般扫描仪的低频雷达无法穿透人的皮肤和骨骼,哪怕是被X光和核磁扫出阴影,也不用担心,它在体内很可能被误认为是粪便。”
我听的眉头直皱,张家的崛起方式以一种我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展开了。
闷油瓶能不能回来管管?
我咧嘴出神,忽然就看到张家人都盯着我,问道:“干嘛?”
小张哥笑的很二,对我道:“接下来需要用植物油或者润滑油,将这种管子插入直肠。你有没有?”
我有你大爷的尸油,我怒道,转身就走,去看张好好杀猪。
张好好更是以一种我意想不到的方式跟猪杠上了。
他跪坐在地上,抱狗一样抱着两头猪仔——这种猪是长不大的,但被王盟喂的很肥。看上去像是在哄两头猪仔:我可以吃你们吗?
我叹了口气,张家人跟世界打交道的方式,我果然看不懂。
院里院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时,闷油瓶和张海客晨练回来,他身上的麒麟烧的明显,从院子外朝我走来。
我站在原地恍惚,他出现的时候,忽然我感觉,这两个世界居然在慢慢重叠起来。
接着他走到我面前,递给了我一个塑料袋。
24.
“什么东西?”
我接过袋子看了一眼,是一种奇特的植物,叶子像竹叶,开满紫色的细小花冠。
“野菜。”闷油瓶拿起毛巾去冲澡,胖子从厨房里冲出来接过袋子,对着闷油瓶的背影兴奋道:“没想到还真有,小哥威武。”
我跟着胖子进厨房,“这是什么?外面好像没有我能待的位置。”
“知道。”胖子把袋子里的植物倒出来,“雨点儿草,我当年上山下乡没少吃,油盐一拌,给肉都不换。”
“知道你还让我出去?我给你说,张家人在小张哥带领下已经快疯了,得让小哥介入一下。”我拿起一根雨点儿草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什么也没嗅出来,“那中午你别吃排骨。”
“给你准备的,你多吃,对肺好。”胖子把野菜放在盆里递给我。
我默默点头,在水池边开始洗菜,“哎——”
“别哎了。”胖子悠悠道:“前两年不挺好么,咋的你闹钟成精啊,屁大点事就开始叫唤。别急成么,让你去院子里看看,看明白了么?”
我摇头。
胖子走过来把我洗好的菜拿走,开始焯水,“看看就是看看,没那么多事,改改你的老毛病。工作和生活得轮流进行,懂么。”
我说我懂,但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胖子就摇头,“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阿花过几天要来亲自验收香肠。”
我头皮一紧,忽然又放松下来,不由对着自己的奴性暗骂,“香肠能抵三期款还是怎么?”
“没准。”胖子严肃起来,“他对这次的香肠很看重,如果口味好,可能以后要量产。拉投资的买卖,你得搞明白个中主次矛盾。”
我道明白,就问他准备怎么灌香肠。
“用古法。我打算做三种口味,川式麻辣香肠、广式腊肠,最后一种我要自创,名字你来取吧。”
想了想,我来取的话——喜事尽来,时光绵长吧,那样我们还可以慢慢等。于是说道:“就叫喜来(绵长)眠肠吧。”
“喜来眠?”胖子咂咂嘴,“客栈名取这个不错。走吧,去看看猪仔。”
正午的太阳已经很晒了,我们全都围到院子里。张千军正蹲在地上教张好好画定身符,手在猪仔屁股和头前位置飞速比划了几下,猪仔真就一动不动了。
小张哥走到张好好旁边,示意他让开,准备用舌头下的刀片给猪仔做个了断。
我两眼一黑,张家人杀猪也他妈整出个传奇,这样子的猪肉我肯定是不敢吃的,就回头看胖子,胖子围裙一挂,拿着菜刀就挤进去了。
“你们他妈的让开,猪没杀过,吃过么?赶紧把符解开,猪的冤魂锁在里面,怎么吃?”
张好好让开位置,很诚实的点头,“吃过。”
胖子举着刀愣在原地。
“我这还有断魂符,你要不要?”张千军忙不迭问道,丝毫没明白胖子的意思。
“我他妈——”胖子长出了一口气,怒道:“小哥!出来管管!”
闷油瓶澡还没洗完。我叹气,只好也系上围裙,拿着盆过去递给胖子。坎肩从屋里走出来帮忙按住猪,张千军无奈的把符解开,意思要看看我们能有什么好方法。
符刚解,两头猪仔就开始挣扎。也怪王盟,不知道给猪吃了什么,我愣是没摁住,让一只猪仔给跑了。
坎肩迅速反应过来,拿起弹弓就要打。我一想这是解语花的猪,万一死前经历太多凄凉事,回头给他托梦告状,生意就黄了。于是立即大叫:“别打!分散,分散。”
这猪体型小,跑起来速度快,到处乱飞。王盟和坎肩去堵院门,我和胖子对视一眼,从两头包抄去围猪仔。
张家人全都在旁边看着我们,像在看一场大型围猎活动。
胖子底盘很稳,弯着腰摸了过去,一把抓住猪仔的耳朵往前逮,我迅速扑过去,抱住猪仔就地一滚,坎肩立马拿绳子来捆。我们把猪蹄绑紧,我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揉了揉腰。
闷油瓶这时才洗完澡出来,头发上还带着水汽,走过来递给我一瓶冰镇汽水。
我打开喝了一口,递回给他,他接过去喝了一小半,胖子走过来把剩下的喝完,喘了口大气,对闷油瓶道:“小哥,管管那帮傻缺。”
闷油瓶把我的围裙解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从胖子手上拿过菜刀,对小张哥道:“过来帮忙。”
25.
我不知道张起灵杀猪在这帮张家人眼中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信仰崩塌吧。我心里暗爽,尤其看到小张哥目光呆滞抱着盛满盐水的盆,蹲在闷油瓶手边接猪血。
猪血遇盐水凝固,就成了血旺。我就知道,中午看来有顿杀猪菜等着我们了。
小张哥的脸色涨的比猪血还红,但闷油瓶面色沉静,拿刀在两头猪仔脖子位置分别开口。血放出来后,猪仔这时候挣扎的最狠,但他手卡的非常紧,一只手就摁住了两头猪仔。
这其实是个很残忍的过程,但闷油瓶的动作让我看呆了。
他真的什么都会哎。
接完猪血后猪仔就没动静了,闷油瓶站直身子,把猪仔转移到一个大盆里,从王盟手中接过烧开的热水,往猪皮上淋。
猪毛烫软,再接下来就是刮猪毛和开肚的工作了。闷油瓶坐在小凳子上,显然是准备把一切干完。
我看着其他张家人眼里的怒意几乎已经化作实质,恨不得把我千疮百孔突突了。赶紧上前拉住他,“可以了,烟火气有一点就可以了。”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表情是:他还想把这些干完。
我心说你他妈转头看看后面啊,就招呼坎肩来接手。坎肩在旁边看的早就跃跃欲试了,他真是活力满满,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就再也没起来过。
他开始认真刮猪毛,接着是开肚掏猪内脏,砍猪头,分肉。血点子溅到他脸上,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笑的高兴极了,表情看起来十分狰狞。
我心说疯了,都疯了。
跟闷油瓶和胖子我们就去冲洗干净,再出来时,王盟就凑过来对我道:“老板,猪仔养的还满意么?”
我点了下头,看了他一眼,就皱起眉头,“你能不能别老学我穿衣风格了,是准备替代我么?你是不是最近接触什么南疆巫术了?”
王盟一愣,满脸委屈,想说什么,被我打断。
我琢磨了一下,这两头猪恐怕没少喂,那钱肯定是王盟垫了,就道:“多少钱,我转你。”
“就当是给你满月宴的礼物不行么。”王盟皱眉,喃喃道。
“那涨工资?”我看向胖子,伸出了一个拳头。
我其实是嘴炮,但胖子没品出味,给当真了。估计是觉得两头猪喂得好,在我伸出一个拳头后,又比了个二的手势——意思是加价二百。
闷油瓶看着我们,恐怕不知道我们是在比价,以为是在跟他玩包剪锤,看了我一眼,也缓缓出了一个剪刀。
“小哥的不算,这回我做主了,给涨二百。”胖子大方道,听语气仿佛是给王盟涨了两万块钱。
王盟脸抽搐了一下,看了看我。我笑着拍他的肩膀,说道:“做的不错。”
胖子进屋备菜,我们都跟着进去帮忙。杀猪菜要好吃,配料得足,从猪大肠到血肠他都打算自己准备。
我问他要不要请示一下解雨臣,对于这些内脏我们有没有自主处理权,胖子就道:“你觉得他会吃这些么?这些东西和我们在他眼中就和垃圾一样。”
就和垃圾一样,就和垃圾一样,就和垃圾一样——
胖子的话在我脑海中萦绕不停。
我泄气地低下头,果然还是没法比啊。就问王盟吴山的生意,他说这几年还行,但互联网现在发展的快,难保过几年还会不会有出路。
我点头,心说得好好琢磨,就道:“这几年消费升级,听说去年淘宝开始发展直播了?这样,你回去后整理份报告,咱们也抓一次时机,干倒地主解语花。”
“我录音了哟。”小张哥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刚要继续说话,闷油瓶就把一个盆递给他。
盆里装着还没洗的猪大肠。
听说小张哥以前下南洋时满城劫粪,我就觉得闷油瓶安排的这个工作实在是适合他。心说你他妈录音有卵用,不还是给族长干脏活儿的。
“农忙时节,都别闲着,眼里都有点活儿。”我开始到处视察工作,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忙。
坎肩和王盟带着外面的张家人在院子里冲洗地面,他接了根水管出去,让刘丧把房顶也洗一遍。小张哥和张好好用面粉和醋给猪大肠清洗去味儿。
闷油瓶负责剁肉馅,这是灌香肠的重头戏——胖子说这种猪肉质紧,剁馅讲究力气,给他专门找了个地方,把不同部位的肉按比例混合好端过去,就看到闷油瓶手臂都抡起了残影。
我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剁馅。
胖子起锅热油,葱姜蒜煸香,把五花肉爆炒到五分熟,拿出他的秘制大酱,然后把猪肝和猪血放进去炖。
旁边锅里压的排骨已经飘出香味了,连我都能闻到几分。小厨房里盈满了锅碗瓢盆的咣啷声,我开始在一片烟火气里荡漾起来,拿出手机给每个人拍视频。
闷油瓶和胖子没有拆穿我,胖子夹了一块排骨,招呼我过去,“天真,来尝尝味道。”
排骨的香气在嘴里炸开,我一边哈气一边眯起眼睛,对胖子竖了个大拇指,他做饭实在是越来越好吃了。
真不是在过年么?我嗦着排骨,心里开始盘算时间,光我生日就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满月宴再加点别的日子也不奇怪。
“哎,要不我们提前把年也过了吧?”我问胖子。
“今年过明年?明年过后年?”胖子盖上锅盖,过来弹了我一个脑瓜崩,“去让张好好把你脑子也洗一下。”
“我说的是这个年。”我拿出手机日历,给胖子指时间。
胖子一愣,看着上面的日期,笑眯了眼,“同意。”
“你呢?”我转头看闷油瓶。
闷油瓶刀都没停,一片残影中,就看到他微微点了下头。
我笑起来,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将会是一场非常盛大的宴会——
26.
一直忙到一点多才吃上这顿午饭。
屋里地方不够,我们在院里支开桌子,胖子拉着闷油瓶去隔壁大妈家又借了张桌子,才勉强够坐。
胖子做了一大桌菜,两头猪仔的边角料肯定是不够吃的,他一早就去集市菜场买了排骨和其他肉菜。
这顿午宴走的是东北风,杀猪菜是主菜,整整两大盆。旁边冷菜胖子做了血肠和卤大肠拼盘,还有大酱菜,全都摆在张家人面前。
肉都在我们这边,糖醋小排、清炖莲藕排骨汤,闷油瓶爱吃的白斩鸡,胖子专门给我用鸡汁凉调的野菜——他没骗我,味道真的好。鱼也多做了两条,是炸过后用豆豉酱红烧的,筷子一夹鱼皮连着鱼肉就脱落了,鱼皮炸后再炖,非常吸汁。我食欲大动,一连吃了两碗米饭。连闷油瓶都放弃了白斩鸡,跟我一起把一整条鱼分完了。
吃完打了个饱嗝,我瘫在躺椅上,给自己泡了杯茶,就问张海客:“满月宴的策划案写好了么?”
张海客正在跟小张哥抢最后的一点鱼汤泡饭,被问到后愣了一下,“策划案?”
我坐起身子,皱眉道:“做事能不能有点计划性?”
张海客看了眼小张哥,小张哥对我道:“我们出钱还不行?”
“那也行。”我坐了回去。
这时张海客趁机把最后的几滴鱼汤倒进了自己碗里,我看着他的动作一愣,小张哥也愣住了,他没抢到鱼汤,又去跟张千军抢最后的糖醋排骨汁。
是不是张家人都爱吃泡饭?
我看向闷油瓶,他还坐在桌子前,吃着第二碗米饭,没有离桌的打算——鱼汤基本都盛在他碗里。他看了一眼,好心地给张海客又分了一勺汤汁。
我收回视线,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人也踏实了下来,但总想着把计划再圆满一些,于是道:“要不把中秋一块也过了吧?”
胖子扶着肚子走过来,撩着衣服躺在我旁边,说道:“你他妈够了啊,今年中秋在十月了,你把教师节中元节都拉一块过得了。”
我摇头,有些失望,胖子就道:“好吧,那就把中秋加上,你还可以再过一次端午节。”
我高兴起来,胖子接着道:“给我转两万块钱。”
我皱起眉,“中秋不过了。”
“干,你小子想吃绝户。”胖子悠悠看着我,道:“客栈一时半会盖不起来,我得给家里换个大的灶台,到时候来的人多,不丢面子,你觉得是否可行?”
我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下,把钱给他转了过去,说道:“一会去看地,基本已经谈好了。”
把聊天记录给胖子看,那片地就离我们住的地方两公里多路,二十亩。其实村里偏远地方也有地,价格每亩在800左右一年。但我看的这块主要是离得近,地理位置好,所以价格在2500一亩地,我已经砍到2000了。
一会吃完饭我们可以消食散步过去,其他人去镇上租赁宴会用的台子。
张千军是最后一个离席的,我问他祖师爷有没有传下来什么自动洗碗符,他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一眼,起身端盘子。
张家人像蚂蚁一样排列成一排,开始井然有序的往厨房里端碗。坎肩打扫卫生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把闷油瓶从厨房里换出来,自己跑进去洗碗。
王盟坐在我旁边,也倒了杯茶。
我问他今天的猪肉口味如何,他道:“胖爷的手艺没的说,你们在山里开个农家乐算了。”
“好吃就行,刚你吃了多少,一块肉二百哟。”我揶揄道。
“老板,我不涨工资了还不行么。”王盟端着茶杯的手开始抖。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心说。拍了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开玩笑的,在这里你随便吃,只要付出相应劳动就可以——欢迎来到以物易物的田园社会。”
“天真,出发了。”胖子和闷油瓶已经戴好草帽,站在院子门口叫我。
“出去后记得锁门。”我对王盟嘱咐道:“钥匙你拿好,别给其他人。”
端起茶一饮而尽,想换身衣服,被胖子制止了。于是也取了一顶草帽,朝门外走去。
27.
正是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本来我是想换身得体衣服的,但胖子催得紧,穿着睡衣我就出去了。
“非得穿成这样么?”我指着头顶的帽子,又指了下我们三个的大短裤和拖鞋。
“适当的伪装还是必要滴。不然以我们的气质往那一站,别人会以为是有钱老板下地勘察,接着就会坐地起价。”
“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我叹气,“别人就是看我们可怜,以为我养着一个刑满释放的劳改犯和他的单身父亲,才给我每亩地降价500的。”
“净他妈助长他人威风。”胖子一脚踹在我屁股上。
我回头,怒拿手机给我们拍了张照片,发给小花,问他:像不像流落人间的三位王子?
小花很快就回过来一个问号。
接着,又发来一条消息:现在逃债的方式都这么优雅么?
我回他:香肠会有的,钱也会有的。
他回了个微笑的表情,看得我背后发凉,不知道他的用意。
忽然我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商机:“哎,要不客栈不做了,名字还就叫喜来眠,眠是长眠的意思。咱们在地上盖块墓地,不对,盖个简易版的张家古楼,可以存放骨灰盒,中式墓葬,怎么样?很接近我们的老本行。”
胖子吸了口凉气,看着闷油瓶,“小哥你别拦着我,吴邪你他妈站住——”
我撒腿就跑,胖子在后面追我,没一会我俩气喘吁吁停下,太阳晒得不行,汗开始往下滴。
“超前,太超前了。”胖子扶着肚子喘气,我心脏狂跳,也停下来喘气。我们在村后的一家小卖部门口停下,闷油瓶进去买了三根老冰棍,给我和胖子一人一根。
我含着冰棍,使劲吸了一口里面的糖水,继续道:“未来谁知道呢?没准明年吴山居就会倒闭,到时候小哥只能出卖色相直播赚钱了。”
“我忽然明白你乌鸦嘴为什么这么灵了。”胖子把冰棍全塞进嘴里,呼出来的都是白气,“因为你他妈姓吴,跟乌鸦一个字辈。”
这次换我追胖子,追了一会实在跑不动,就道:“地方还是得利用起来,我的计划是能住好多好多人——”
“你要做什么?将来我们群葬么?”胖子直起身子看着我。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我们同时看向闷油瓶,我就道:“还是客栈吧,客栈好,热闹。”
“那胖爷发挥不了实力啊,还是得把食堂也带上。”
“没问题,你炒菜,我跑堂,小哥——”
“洗碗。”闷油瓶走过来,对我们道。
我摇头,觉得不妥,“你负责招人,招揽免费劳动力。”
闷油瓶抿嘴,轻轻点头,走到了我和胖子前面。
我和胖子同时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同时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路散步过去用了半个小时,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半个钟。
胖子放眼望着二十亩地,问我能不能在这里建一座吊脚楼。我道有点难度,但可以试试。
立马我们就开始规划这块地怎么用,胖子说如果想好一开始就带餐饮,那得早做打算,报审的时候就得报上去。我有点犯难,其实也是一时兴起。我们这算是家庭作坊,要建古民居,建筑间距得符合当地消防要求,不然工商那边没法给批。
我眯起眼睛直视阳光,忽然思路清晰起来,“哎,乡村民宿如何?”
“怎么说?”
“民宿那我们可发挥的地方就多了,二十亩地,光自己住太亏了,我们得投资起来啊。住宿方面就特色民居,弄你那什么吊脚楼,也算少数民族地方特色。餐饮就提供地方特色菜,逢年过节我们还能搞搞宴会接待。淡季就改成茶馆,休闲活动为主,晚上在外面弄一条乡村酒吧街,节假日还能推出民间绝活表演——记得把张千军留下。运动盈利模式也有啊,旁边有水塘,到时候看能不能展示当地农耕文化,这个小哥擅长啊,他会古法耕种。但太多的咱不考虑,咱得守住生态红线,和村民保持好安全距离,其他的我暂时没想到,但以后可以慢慢开发。”
“可以了可以了。”胖子打断我,“你已经想的够多了,天真,咱是给自己退休养老做准备的,不是他妈的让你去给别人当服务员的。”
“民宿我们自己也住啊。”我道:“我说的这些不美好么?”
胖子品了一下,点点头,“理是这么个理,但你民宿的用地年限是不是就得拉长了,我们得回本啊,至少十年,不,二十年起步吧?”
“我又没打算走。”我把拖鞋踢到空中,看着它落下抛物线,滚出老远,又单腿蹦着过去捡起来穿上,“搞么,一句话。”
“搞。”胖子站起来,也走过来把拖鞋踢到空中,然后我们回头看闷油瓶——其实两票通过,他就算反对也没用了,但得象征性问一下,毕竟150万里有140万都是他的。
闷油瓶也点头。
我们朝他走过去,他弯腰摘下一只拖鞋,三个人同时把鞋向身后抛,比谁丢的远。
然后就听到“哎哟”一声。
我回头,就看到闷油瓶的拖鞋已经飞出了这块地,远远砸在了一个人头上。
那个人抬起头,也看着我。
我忽然心中一咯噔,回头看着他俩,挫败道:“老板来了,带着他一颗想涨价的心朝我们走来了。”
28.
胖子立马就掏烟赔笑走过去,我蹦哒着过去把拖鞋捡起来,扔回给闷油瓶。
“啊,小吴是吧。”他接过胖子的烟,点上火,走到我身边。
此人姓林,这边当地姓林和姓陈的人特多,但却操着一口很浓的上海话口音。之前我们其实没见过,他是村长给我介绍的。
“林总,实在不好意思。”我跟他握了下手,几个人就往地里走,一边我就把土地的规划打算简单说了一下。
“哎呀,这个简单的啦。我就是这块地的原权利人,你们可以通过公开协商的方式承包嘛。”
林总吐出一个烟圈,“我看你们不像搞这个的呀,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我笑了笑,对他道:“想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吧。”
林总看了我一眼,就道:“侬赶上好时机啦,原本这里规定只能发展农业的。今年有苗头,已经开始鼓励开发利用啦,过不了多久政策就出台啦,乡村旅游休闲农业嘛,搞起来哇。”
没等我回答,他又道:“想发展农业也是可以的啦,哎呀天气热,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嘛。”
胖子忽然把我拉过去,然后把闷油瓶推到林总面前。
“你干嘛?”我不解道。
“幸好胖爷跟来了,你他妈差点被人骗了。”
“怎么可能?”我眼睛瞬间瞪大。
胖子脚跟在地上重重铲了一下,扬起一片土尘,就看到下面露出原本的土地,我大惊,“妈的,他在上面盖了层土,几个意思?”
“你别急。”胖子拦住我,“这他妈是块四荒地,四荒地是什么,知道吧?”
我点头,去看闷油瓶,他已经带着林总走了很远,林总时不时回头看我,眼神里有恐惧。
我低声道:“不就是农村未利用的土地么?没有得到充分合理有效的利用,但能够创造效益——”
“错,四荒地最大的特点是‘荒’,之所以被遗弃,是因为这种地不适合纯粹的发展农业。”
“我们又不为了搞种田。”我道。
“他把这地伪造成这样不就是为了让你以为可以农业商业并行么,不然傻子才愿意费力气冒着风险承包它。”
我感觉胖子在骂我,但不好发火,这事确实是我大意了,就道:“那怎么办?再看看别的地方么。”
“不用,咱又不发展农业。”胖子重复我的话,“但价格得对半往下砍,一会你别说话,看我的。”
我点头,那就任你发挥吧。
胖子这方面经验很足,但还没等他发挥,闷油瓶就带着林总回来了。
林总脸都白了,哆嗦着看了我一眼,说道:“吴老板,最少700一亩地了,不能再少啦。这地其实也能搞搞种植的呀,就是量产不富裕嘛。”
我看了眼闷油瓶,闷油瓶开始看天。
不知道他对林总说了什么,但价格直接降了一半多,不答应就真是傻子了。
胖子开始拿架子,说道:“那行吧,明儿下午选个地方,把承包流程走一下。”
林总点头,定好明天下午在镇上见,我们目送他离开。
接着我把目光投向闷油瓶,问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闷油瓶把视线收回来,忽然道:“要下雨了。”
“啊?”我愣了一下,胖子勾住我肩膀:“小哥难不成能威胁他么?别多想,咱们已经是合法公民了。”
我抬头,看到乌云出来了。
这个季节的雨说下就下,毫无征兆。
雨一会就下的大起来,我们三个摘下草帽,就地坐下,开始淋雨。很快我们的头发就湿了,贴在头皮上,像三只落汤鸡。
一直坐到傍晚太阳下山。后面的山路沿途陆续走下来很多村民,有熟悉的大妈看到我们,站在远处喊道:“小吴!雨这么大,你们不回家啊?”
我摇晃手里的草帽,站起身,朝前面的雨中走去。
一片雨雾中,抬头看去,暖色的灯光远远亮起来,氤氲着整个村子的光圈。
胖子和闷油瓶随后跟上,胖子开始在地上踩水坑,抓蜗牛,往我身上丢。
我就笑骂:“能不能别作死。哎我就不明白了,为何这件事解决了,反而我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胖子看我一眼,说道:“你那是钱还没有真正花出去,我跟你保证,等完成交接的那一刻,你再回过头来想想,你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忽然有那种饥肠辘辘的冲动:“饿了,回家喽。”
29.
回去后屋里一片漆黑,居然没一个人回来,想象中等待我们的晚饭也根本不存在。
胖子擦干身上的雨水,骂骂咧咧的进了厨房。我道先忙重头戏,吃饭可以凑合,就一人泡了桶方便面。对付完晚饭,胖子让我把家里藏的茅台拿出来。
我问他,老村长不能应付么?
胖子道:“猪肠衣得处理啊,盐水洗完得泡酒,阿花嘴比狗还叼,你用老村长他能尝出来。”
我叹了口气,主子,都是主子。
茅台泡上,胖子也松口气,对我道:“香肠这事准没问题了,他不投资那就是他没眼光。”
“用嘴吃,关眼光毛事。”我对胖子倒了小半瓶茅台的事耿耿于怀,“要是亏大发了,等民宿开张前三个月你没工资。”
“你他妈敢不敢这话对花儿爷说。”胖子怒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可不想被他说我人品不行。”
“他说任他说,你脸皮厚如城墙。”
我道你不懂,这不是脸皮的问题。
胖子在灶台边坐下,开始抠脚,“这么一说胖爷脚底板的皮确实有点厚了,去把我修脚工具拿来。”
“他妈的这是厨房。”我站起来,把胖子推了出去。
趁给猪肠衣泡澡这档子功夫,我们三个也轮流洗了个澡。
差不多泡了一个多小时,胖子看时间差不多,招呼我们一起帮忙。肉馅他已经调味好了,三小盆,主打的就是精细和态度。
他拿出王盟提前网淘的灌香肠机器,肠衣接着肉馅往里灌。我负责给灌好的香肠扎孔排气,系绳,还得再用白酒擦一遍表皮。
闷油瓶在院子里支雨棚,香肠灌好得先通风一周,最近雨多,胖子说得提前预防着。就忙活起来,三个人都沉默干活,很快就干出了节奏感。
胖子擦了把汗,对我道:“王盟他们还没完么?电话问问什么时候回来,让捎点啤酒。”
我点头,结果刚拿出手机铃声就响了,一看刚好是王盟打来的,就点了免提,继续给香肠扎孔。
“老板,你们在哪呢?”
“在家灌肠。”
对面忽然沉默了,我跟胖子对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王盟嘶着牙低声道:“老板,我开的免提,大家都在呢...”
我愣了一下,胖子憋笑看我,立马我就解释道:“灌香肠灌香肠,他妈的一群龌龊胚子,你们都在哪?”
“我们唱歌呢,你们要忙完了也到镇上来,新开了一家KTV,全场酒水消费打五折。”
我看了一眼胖子,胖子替我问道,“谁掏钱?”
“张好好做东,哎老板先不说了,到我的歌了——”
王盟“啪”关了电话。
我低头呆呆看着手里的香肠,闷油瓶搭好雨棚走进来,接替我和胖子的活,开始灌香肠、扎孔、擦酒精。
胖子喃喃道:“怎么感觉我们被时代抛弃了呢?”
“也不是。”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他穿着黑背心,头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上动作非常快,几乎一个人就干出了整条流水线的感觉。
他可真是完美融入了各种生活里啊,我心想。不知道闷油瓶去KTV唱歌是什么样子,他会唱歌么?我没听过,胖子唱歌我听过,一些老歌他唱的非常有味道,那种沧桑感不是一般人能唱的出来的,但平时他又能很好的处理这些情绪——像他说的,生活嘛,柴米油盐,不必计较太多。
私下我们聊刘丧的时候,胖子有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他说刘丧不是人,只是像人。
一开始我以为胖子是在骂他,后来胖子讲完他的故事,我们就都沉默了。刘丧大抵是抱着人间不值得的想法挣扎过活的,他崇拜和模仿闷油瓶,是因为觉得自己本质上和闷油瓶是一类人。
他对我的敌意,也许就来自于他眼中的神坠落了凡间吧。我试过理解这种思维方式,当你追着一件事一直跑一直跑,却在憧憬到手的那一刹发现它面目全非,会是什么感觉?
可此时此刻,忽然我觉得,我们这些个凡人到底在折腾个什么劲啊?
神一直都流浪在人间啊。用他自己的方式生活,从来时来,到去时去。
“走吧,我们也体验一下年轻人的快乐。”我故作老成拍着胖子的肩膀。
“开金杯,还是摩托?”
“摩托吧,凉快。”
“穿什么?”胖子擦手,开始拾掇自己,“我那条领带你放哪了?”
“你他妈穿背心打领带,走缅北风么。”
胖子不以为意,“那穿亲子装吧。”
其实就是三件一模一样的短袖,胸前印着小黄鸡,只有这个能买到胖子的码,平时在家我们当睡衣穿。
胖子开出我们淘来的二手摩托,吹了声口哨:“上车。”
我兴奋起来,坐到他后面,胖子松开离合,提高嗓门道:“坐稳咯。”
摩托车瞬间冲出村子,甚至我感觉速度再快一点,我们就冲出雨村,冲出福建,冲上月球——
“天真,你说咱是不是太压榨小哥了,都给人喂瘦了,他妈的你俩坐上来还没我一人重。”
不对。我猛地回头。
闷油瓶呢?
“妈的停车停车!”
胖子猛的刹车,也诧异回头,我俩对视,脸就绿了,心说我靠,小哥还没上车!
刚说完,就看到村口远远出现了一个人影。
闷油瓶看到我们,放慢脚步走过来,透过短袖我就看到他身上麒麟已经若隐若现了。
“辛苦了。”胖子拍了他一下。
他没说话,把胖子从摩托上拉了下来,自己坐到了最前面。
我往前挪,抱住他的腰,胖子坐到最后。
闷油瓶缓缓松开离合,车子慢慢动起来,我们朝着镇上的KTV出发了。
30.
到镇上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最近几年这里到处拉地皮搞建设,这条街修的很有风情味,KTV就在街中间餐饮最热闹的地段。
闷油瓶去停车,胖子非要拉着我买点小吃。我大概明白他对于吃的这种执着,这两年他总在我耳边念叨现在年纪大了嘴里滋味淡,得用各种调味品杀杀这种岁月感。其实像这样的有些话我跟他现在平日里是避开不提的,大概潜意识里已经慢慢达成了共识,相比于离开的人,留下来的人才最痛苦吧。
胖子买了不少吃的喝的,我跟他说KTV里面肯定不让带,他就笑我:“你现在脸皮又薄了?”
“我一直都很遵守规则。”我对胖子大喊,“过马路也是!”
胖子刚横穿完马路,站在红灯对面看着我,拿出一根烟叼着。
“素质吧你就。”我穿过绿灯,从他嘴里抽出烟,夹到我耳朵上。闷油瓶停完车过来跟我们会合,看了我一眼,把烟拿走了。
我看了眼胖子,胖子对我耸了下肩。
我叹气,走吧。
三个人穿着小黄鸡短袖进门的那个瞬间,我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几分尴尬。新店开业活动力度非常大,以至于镇上的年轻人当晚几乎全都集中在这里,黄金时段光在大厅等的人就几十个。
沙发上人已经坐满了,我们一出现,立即就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
王盟半天没回消息,估计唱嗨了,我们连包房号都不知道,于是只能挤进一堆小年轻里等。
这里显然是不可能遇到地下老熟人的。但很快,就有几个小姑娘朝我们走过来,想问闷油瓶要联系方式。
好俗啊。
我看着胖子,胖子看我。
好俗套的剧情啊,但几乎每次我们三个同时出现在外面的时候,就会遇到一模一样的场景。
我盯着闷油瓶的侧脸出神,心说,我不帅么?
闷油瓶对于应付这种场面很有一套,他开始装傻,回头盯着我看,尽管脸上没有表情,但就是表现出一种很无辜的状态。
小姑娘们立马就明白过来,偏头对我道:“大哥哥,他是不是残障人士呀?是不是听不懂我们说话?”
我笑的差点把舌头咬断了,胖子开始唬她们,“你怎么知道?我们哥仨,啧,当年可是谱写了一段传奇佳话啊——”
“什么传奇?余华老师和史铁生老师他们那样的吗?”
小姑娘们被胖子的话吸引,动身挪位置,我们顺理成章混了个沙发贵宾座。
我脚趾抓地,继续给王盟坎肩发消息。胖子清嗓子,大言不惭道:“我这两位小兄弟,一位浙大高材生,一位北大高材生,哦当然,北大后来没要他——知道为什么吗?”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开始打量我,显然不信我是浙大毕业的,于是指着闷油瓶问道:“为什么?是出车祸把脑子撞坏了吗?好可惜呀。”
我笑的前俯后仰,靠在沙发上,隔着胖子从后面看闷油瓶,他刚好转头,跟我对视。
我做了个口型:切号,切号干他。
张秃子上啊。我在心里呐喊。
闷油瓶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抬头继续望天花板。
输了。我心说,接过胖子的话道:“死胖子诓你们的。他今年刚考上大学,九月份才开学呢。”
“不信——”小姑娘看了看我,又看闷油瓶,回来对我道:“他不像大学生,大学生像咱们这样才对。”
咱们?哪样?我看着闷油瓶,心说挺像的啊,也没变化啊。
胖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于是凑过来继续对我道:“你上过大学我信。”
是我身上有知识分子气息么?我心中有点小雀跃,顺着她的话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你身上有一种清澈又愚蠢的感觉,大学生嘛——”小姑娘眯起眼睛看我,眼神中盛满狡黠,“是不是毕业后没上过班?一直在家里蹲?啃老族吧你。”说着她坐直身子,一副我看透你了的表情。
胖子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笑了起来,闷油瓶也回头看着我。我怒了一下,掐了下大腿,用尽我前半生的江湖气势,递给她一个至今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的眼神。
小姑娘直接吓蒙了,瞬间站起来,把她同伴拽到旁边,用她以为我听不到的声音低声道:“妈呀,我们摊上大事儿了!”
旁边小姑娘也接收到我刚才的眼神,点头如捣蒜。两个人在旁边咬耳朵,“那帅哥不会是他仇家吧,你看,都被他打成痴呆了,他又装出一副好人模样,要养人家下半生吗?这种人长的斯文玩的都特变态的我给你说,我们赶紧走吧,我感觉他眼神都不对劲了,不会拐卖人口的吧…”
胖子突然哀嚎一声,搂住闷油瓶的肩膀,再接再厉道:“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几个小姑娘眼神一对,瞬间全站起来,一下子躲离我们远远的。
闷油瓶跟着站起来,我心说他这是没玩够?一回头,坎肩和王盟喝的烂醉,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走出来。王盟看到我,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冲到沙发边一下子把我揪起来,骂道:“老板,你他妈的,你他妈的老板……”
坎肩顺势躺在沙发上,也跟着叫老板,叫了半天一个屁也没放出来。
接着张好好也跑出来了,后面跟着小张哥,两人不知道从哪换了身西装。尤其后者,笑的非常邪魅,在我看来就是十分傻x。
我心说今晚我们的良民形象是立不住了。
余光瞥到那帮小姑娘还在盯着我们窃窃私语。我叹了口气,把王盟扛起来,跟着他们进包厢。
路过刘丧,他靠在走廊一侧,戴着一个头戴式耳机,悠悠对我道:“你最好去解释一下,她们准备报警了。”
我停下脚,回头看了一眼,“认真的?”
“爱信不信。”刘丧露出冷笑,“她们说你涉黑,涉嫌拐卖人口,有某种怪癖的弥赛亚情结。手底下的人还在这里吸毒,觉得他们都是受你胁迫的。”
弥赛亚?什么东西?我只知道超级赛亚。我皱紧眉头,心说至于么?
刘丧看了眼王盟和坎肩。
我叹了口气,妈的,这两人刚才状态确实像。
“走吧。”我拉着闷油瓶往回走,“去解释一下你没被我绑架。”
31.
胖子带人先进包厢,我跟闷油瓶又折回大厅,果然看到那群小姑娘正趴在前台激动的说着什么。
我大致听了一下,刘丧没骗我,小姑娘的跑火车技能比胖子还离谱,还真句句都是对我的控诉。现在已经上升到我今晚心情不好一言不合就会炸了这个KTV。
前台已经开始拿出对讲机请示主管了,小姑娘一看到我出现,立马尖叫出声,“就是他!”
群众盲目起来是很可怕的,一时间,我跟闷油瓶仿佛某种瘟疫病毒,大厅里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我们,开始迅速后退。
我递给闷油瓶一个眼神,意思是:看你干的好事。
闷油瓶看了回来,仿佛在说:跟我没关系,是你。
我忽然没了主意,平时跟道上的人打交道惯了,总不能拉开裤兜说我今天出门没带雷管,你们可以放心吧?
“你可能误会了。”我无奈的往前又走了一步,尝试融入这种气氛里,指着那个小姑娘道:“请你过来一下。”
小姑娘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使劲摇头,拿出手机威胁道:“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报警了!”
“小哥。”我只好看向闷油瓶,“还是你来吧。”
闷油瓶点头,忽然拉起我的手。
我愣了一下,艹,他该不会是想当场给我个过肩摔以此表示我不是他的对手,他不是受我胁迫的吧?对闷油瓶来说,这还真是最直接的解释办法。
瞬间我就后退了一步,想甩开他的手,“别,能不能给我换个死法。”
闷油瓶紧紧拉着我的手,跟我十指交叉,抬脚往前走。
居然不是过肩摔,我松了口气。下一秒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大厅里的人看我们的眼神忽然变了,尤其是那个小姑娘,眼神里的恐惧瞬间变成了一种我难以形容的狂喜之色。
她观察了一会,忽然冲到我们面前,兴奋道:“你们...原来你们是——”
我刚要说话,闷油瓶就点了下头。
我心说操,玩这么大,大哥你疯了。
闷油瓶不再解释,拉着我转身就走,我已经无力回头了,只能任由他拉着我一路进了包厢。
包厢里音乐声震耳欲聋,胖子正在和张千军互相浇啤酒,看不出来是在闹着玩还是真干上了。小张哥意外的唱着一首情歌,张海客坐在点歌机前,一首接一首的点,就是不唱。王盟和坎肩睡在沙发中间,划着我看不懂的醉拳。
闷油瓶拉着我在靠近门的位置坐下,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进来。我跟他交换眼神,他把我往他的方向拉了一点,两个人挨的很紧。错落的彩色切割着我的视线。一时间,忽然感到有些恍惚。
他转头看着我,就那样静静的,什么也没有说。
这种氛围下人很容易屏蔽理智感官,我呼吸忽然就有点急促起来,手指在他手心来回滑动,他猛地一把攥紧我的手,接着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腰,让我离他更近一些。
我呼了口气,渐渐放松身体,对他道:“会唱歌么。”
闷油瓶没回答,这时才有人注意到我们。胖子拿着啤酒走过来,“小哥,来喝点。”
我俩保持着他搂着我的姿势没有动,闷油瓶没有挪开手,而是用左手接过酒瓶,瞬间在桌沿上“咔”的一碰,酒盖就开了。
我看呆了眼,胖子拿着酒起子转过身,同样愣了一下,就笑道:“行啊,开瓶子这么6,回头给小哥改个名叫张保托啊。”
保托,bottle?我看了胖子一眼,做了一个被黑金古刀砍的动作,胖子对我嘘了一下。
闷油瓶没有理会我跟胖子的小动作,跟胖子碰了一下,直接一口气吹了一瓶酒,然后淡淡的看着胖子。
胖子有点意外,眼神示意我小哥听懂了还是咋滴?我心说你他妈又不是不知道他洋文过硬,非得往枪口上撞。
胖子也对瓶吹,递给我一瓶,“你别莽,悠着点喝。”
闷油瓶继续用他的方法帮我开了瓶盖,又自己开了一瓶,三个人碰了一下。胖子就道:“说点什么吧。”
32.
我想了想,说道:“明天拿下地,就可以安排起来了。”
“安排什么?”胖子点了根烟,悠悠吸上,看得我眼馋的不行,就对我道:“如果是满月宴你就别操心了,这次人多,哪个不比你能干?”
“不是定在十天后么?你那灶台来得及搭?地基来的及么?请柬呢,发了吗?我不想要太隆重,但是该到的人最好还是请一下。”我提出一堆问题,堵住胖子的话,“太轻松我反而状态不对。”
“你他妈上辈子绝对是头驴,这辈子劳碌命。”胖子骂道,我趁机一把抢过他的烟屁股,狠狠吸了一口。胖子反应过来,立马喊道:“小哥,管管啊。”
闷油瓶没说什么,帮我把烟头扔进烟灰缸。我靠在沙发上,继续道:“给我点启发,不然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胖子叹口气,坐在桌沿边跟我面对面,“你是说盲塚吧。天真小同志,你如今还没到避世的年纪,但有些事胖爷希望你该回避时就回避,这次所有人都在,大家一起面对,你不用把所有事往自己身上揽。小哥已经回来了。”
我愣了一下,胖子难得说的这么直接,一下子我仿佛被拆穿所有秘密无所遁形。这时,闷油瓶从胖子兜里取出烟,递给我一根,自己居然也点了一根。
胖子看着我们,没有阻拦。我确实是想抽的,但闷油瓶向来对我抽烟管得很严,他自己几乎也不抽,这次他竟然肯跟着我一起,瞬间我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真能抽么?我眼神询问他。
他按下打火机,跟我做了一个日常递烟的兄弟动作,我深深吸了一口,忽然就放松下来。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一直以来,我都活在一个“等下会发生什么”的状态里,雨村沉淀的两年,之所以能让我静下心,是我以为一切已经画上了句点。但最近一个月里发生的一切,让我心底涌起了一种特别不安的感觉。小张哥关于盲塚的故事,甚至所有人出现在这里,给我举办满月宴,事情越顺利,给我的感觉就越像一场盛大的告别宴。把所有事情做完,该圆的梦圆了后,安心上路。
当年的计划非常完整,时至今日我也不认为里面会出现任何纰漏。如果盲塚的事情和终极有关,那么唯一的推测就是,当时的故事里还存在一条我们谁也没有意识到的暗线,或许有人意识到了,但因为种种因素,最终遗留了下来。
从小张哥再次出现到我们回到雨村,我的心情其实经历过好几个阶段的变化。
一开始是担心闷油瓶会回到张家,后来开始担心自己迷失在这种大脑表层的愉悦里,失去原本的清醒和警觉。直到现在,我却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人和人之间不应该有太多的共同回忆,散场是属于所有人之间共同的答案。
也许转眼间,时间已经奔向了下一个十年。
最终我克制住了自己,只是象征性吸了一口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张海客旁边,说道:“点首歌。”
他看了我一眼,给我挪了位置,我看着他的歌单笑出了声,“你平时听这些?”
张海客倔强的没有看我,我笑了笑,给自己点了一首歌。
小张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张海客点一首,他就切一首,然后换上自己的歌。他准备切我的歌时,我走过去一把夺过话筒,抢了他的座位。
音乐前奏流淌的时候,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我背对着所有人,坐在了包厢最前面的高脚椅上。
“今后的岁月,让我们一起了解,多少天长地久,有几回细水长流——”
胖子开始跟我合唱,坎肩和王盟不知什么时候也恢复了一些清醒,跟着一起清唱。
所有人在胖子的带领下开始跟我一起合唱,我细细聆听,捕捉着身后传来的声音。我不知道闷油瓶有没有听过这首歌,但唱到最后一句时,我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很小的共鸣。
我笑了起来,但始终没有回头。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两道熟悉的身影。
33.
我有点意外,没想到解雨臣和黑眼镜居然是第一个来的。
解雨臣今天穿着一身暗色西装,看起来很像刚参加完葬礼,一进来就靠在门上,拿着手机打字。我们互相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
黑眼镜坐到闷油瓶旁边,拿起桌上的瓜子就开始嗑。他吃瓜子的动作很优雅,不像胖子和我们都是用牙嗑,他是直接用手捏开,把剥好的瓜子仁放在手背虎口的位置,吃出了一种鱼子酱的感觉。我回头打量,他拿起一瓶啤酒抛给我,我稳稳接住。
黑眼镜快速打开酒喝了一口,又开始吃胖子买来的那些小吃,中间一句话也没说。
解雨臣打完字,又接了个电话,推门出去了。
我看着这两人,刚放下去的心忽然又提了起来,就问黑眼镜:“你是几天没吃饭么?”
“工程量大。”黑眼镜撸了一口串,批评道:“谁的手艺?有点咸。”我刚要继续问,他接着道:“嘘——我刚才在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唱歌,是谁的破锣嗓子?”
我指着胖子道:“刚才他声音最大。”
胖子指着我骂道:“你丫有点良心可以吗。”
黑眼镜点上烟,嘿嘿一笑:“我可以专业培训,三天出师,价格嘛,好商量。”
我就知道话题会拐到这里,叹了口气,从烟灰缸里捡回刚被我丢掉的半支烟,重新点燃吸了一口,问道:“南京那边顺利么?”
“今天不谈公事。”黑眼镜偏了下头,似乎是觉得包厢里闪烁的彩灯过于刺眼,解雨臣打完电话走进来,顺手关掉了我们头顶的一盏灯。
“不要把事情拿到饭桌上来谈,你会有机会知道一切的。”他跟黑眼镜貌似达成了某种默契,也坐下来,转头问我,“门口的小女孩是你朋友吗?”
这也算饭桌?你什么时候档次降到这么低了?我看着小花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起身开门,就看到刚才那几个小姑娘全都站在门口,一看到我,立马红着脸往后退。
“怎么了?”我把门打开,示意她们可以进来说。
“啊,我们就不进去了。”小姑娘嗫嚅道:“刚才实在对不起啊,大哥哥,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说着,她塞给我一桶爆米花,没等我拒绝,几个人就快速对视一眼,跑回了自己的包厢。
我拿着爆米花回头,无奈的笑了一下,朝身后晃了晃,“谁吃?”
黑眼镜举手,捏了两颗扔进嘴里,看表情似乎不太吃的习惯。我把爆米花倒进盘子里,分给其他人,剩下的半桶递给闷油瓶。
闷油瓶安静的吃着爆米花,听着黑眼镜讲述我听不懂的话。他们俩的交流方式很像一种特殊的加密语言,黑眼镜说几个字,闷油瓶时不时递一个眼神,一个故事基本就讲完了。
解雨臣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对我做了一个手势,我跟他一起出了门。
他倚在门口的墙上,先是回了几条消息,然后收起手机,笑了笑,对我道:“四十岁满月快乐,吴邪。”
“礼物呢?”我很没有眼色的恬不知耻问道。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们先去了你家,才找到的这里。”
我头皮麻了一下,他妈的解雨臣想掌握我们的行踪简直有一万种方法,我也需要尊严的啊,就道:“你这样我会很没有安全感,如果哪天三期款还不上,你岂不是会半夜私闯民宅把我突突了。”
解雨臣笑了一下,“哑巴张在这里,我如果真想做了你,也会提前制定好计划,比如像现在,制造机会跟你单独相处——”
我打断了他,叹气道:“香肠还满意么?”
“看起来不错。”他停顿了一下,“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很适合农耕生活。”
“我也想啊,但老天不会让我停下。对于宿命的理解,你应该比我更透彻。”
小花不置可否,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想太多。”
我点头,“说说吧,南京的事。”
“一时半会很难说清,你需要亲眼去看看。”他看了我一眼,“有件事需要你做,胖爷已经发了邀请函,黎簇必须得来,他那边还需要你去沟通。”
我头疼起来,问道:“不能把他直接绑来么?”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他的行为模式。”小花笑了一下,转身走回包厢。
我揉了揉脖子,也跟着他走进去。
进门就听到胖子的大嗓门,兴奋喊道:“哟,情书啊,小哥打开看看啊?”
我立即不争气的看过去,闷油瓶手里拿着一个纸条,是从吃完的爆米花桶里发现的。
闷油瓶显然没有兴趣看,胖子抢过去,忽然愣了一下,然后把纸条递给我。
给我的?我有些诧异,接过来看了一眼,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纸条上写了四个字:满月快乐。
落款没有姓名,是两个图案,一棵树,和一个月亮。
34.
纸条传了一圈,最后回到我手上。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锁定了一个人:植月。
“她怎么会在这里?”胖子立即就道:“她现在还是不是她自己?你们等着,我去调监控。”
“已经晚了。”小花拦住了胖子,“她能送来这张纸条,就不会留下其他蛛丝马迹给我们。也许她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循着这张纸条发现一场空,最后陷入自我怀疑里。”
胖子吸了口烟,不耐烦道:“妈的,这帮植家人到底什么来头?”
我看向小张哥,他走过来看了眼纸条,说道:“我们的计划里没有这些人。”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妈的事你去查了吗?”
我点头,他所托之事西部档案馆很快就会给出回信。目前看来,这是张家人计划里第一个超出预料的地方——植家人的出现,说明这一切冥冥中早就有另一股力量的介入,会跟当年的百乐京有关吗?她们又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到从龙母墓里拿到的那个玉琮。但没有说出来,而是笑了笑,忽然坐下来举起酒瓶,说道:“她们也许是想跟我们合作,但得等到宴会结束,事情才会有回声。”
所有人都突然转头看着我。
我抿了口酒,说道:“你们不是希望我会做出这种反应吗?”
如果捡到一朵花,就会为此建一座花园,在我们这些人里,只有我是这样的性子。小花不会捡一切必须之物以外的东西。胖子大概率最多会去学插花,做花匠,但不会到我这样的程度。闷油瓶和黑瞎子,也许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我隐隐感觉到,他们这些人都有话瞒着我,在打哑谜。但不是出于其他目的,也许仅仅是为了,避免我再次为了一朵花的事情折腾自己,大费周折。
我必须不负这种期待,让自己尽可能投入进满月宴的情绪里,同时快乐起来。
尽管那些年,我一度因为三叔的事对“为你好”这句话有了新的看法。但此时此刻我明白,我的朋友们,正在用他们的方式让我尽量远离当年沙海的那种状态。
接下来唱歌的状态十分投入,也十分尽兴。我彻底放松了下来。
胖子搂着我左摇右晃,感叹道:“小同志开悟了,难得啊。”
黑瞎子笑着看我,表情里有些欣慰,说道:“有些人开悟需要时机,也许到生命最后一刻也一无所知。徒弟你很幸运,遇到了你师父我。”
他靠在沙发上,懒洋洋道:“人总会变的。所以托我的福,是不是得敬我一杯?”
托你什么福了?我心说。但依然举起酒跟他碰了一下。接下来所有人再次碰杯,喝酒,闲聊,唯独不提关于盲塚的任何事情。
当晚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一直喝到凌晨我们才离开。我跟胖子喝的烂醉,依稀记得是闷油瓶把我们扛到车上带回去的。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看了眼时间,我瞬间惊醒,从床上弹起来,迅速换好衣服洗漱完走出院子。
所有人都围在院子里,地上摆着我画的那几张设计草图。闷油瓶和胖子站在中间,正在交代张家人之后的事情。
旁边的雨棚下搭着我们的香肠,一根根被按顺序排列的非常整齐,每排香肠前都被人细心的贴了标签标注口味的区别。坎肩拿着一个小本子站在香肠前,我走过去,看到他给每根香肠都画了肖像,甚至给每根香肠按口味取名标号:喜来眠肠被挨个取名为大喜、二喜、三喜,麻辣肠叫做大麻二麻三麻,广式香肠就直接大广二广的以此类推。旁边还标注了每根香肠的尺寸、直径、颜色深浅。
我呆若木鸡,愣在他旁边。
这时,张好好拿着卷尺量完最后一根香肠,跟他报道:“小广,尺寸20,直径6,颜色偏浅,瘦少肥多,气味正常。”
我转头看着胖子,难以置信道:“这还是我们的香肠吗?他们真的在说香肠吗?”
胖子走过来对我小声道:“胖爷刚发现坎肩这小子有天赋,以后厂子开起来他就是车间质检主任,收起你的龌龊心思,别打击人的积极性。”说完,他换上一副笑脸,对坎肩道:“很好,去吧。”
我疑惑看着胖子,“让他去哪?”
胖子努了下嘴,就看到坎肩高兴的走到院子角落,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张好好拿着簸箕跟在他后面,两个人就像一台全自动扫地机合体,走到哪,瞬间哪里就被清理的一干二净。
“是不是很好用?”胖子看了看我,“智能扫地机器人,咱家也有了。”
“你他妈训狗呢。”我骂道,胖子立马指了下我身后。
我转头,就看到他们挤进了人群中间。坎肩从闷油瓶脚下捡起我画的草图,像对待垃圾一样揉成了一团,张好好举起簸箕,坎肩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
我的草图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稳稳落进去。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闷油瓶正在跟张海客安排事情,闻声回头,看向坎肩。
坎肩毫不知情,也许在他眼中我的设计图就是垃圾吧——他对着闷油瓶伸了下手,“张老板,你手里那张我也帮你处理了吧。”
35.
闷油瓶看了坎肩一眼,没有说话。
坎肩终于迟钝的反应过来,回头看我,眼睛里逐渐有水光。
我叹气,走过去把设计图捡回来重新摊开,递给闷油瓶,说道:“该出发了,跟林总约了三点。”
闷油瓶把图交给张海客,跟我一起走进屋子。我问他们吃饭没有,胖子走进来道:“今天开小灶,咱们去镇上吃好的。”
“一会要大出血,没钱。”我回绝道。
“不让你掏,怎么越活越抠门了!”胖子怒道:“花儿爷请客,他跟瞎子昨晚留在镇上。”
难怪没看到他们呢,我心说,小花果然看不上我的小窝。
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扩建扩建再扩建,吴邪的资本帝国就从这里开始建设,要让小花后悔当初没有选择留下来跟大家一起打地铺。在我跻身富豪之后,在我家打过地铺将成为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炫耀资本。
想到这里,我暗爽起来,就假装不情愿的答应了,胖子一脸鄙夷看着我,我立即解释道:“你知道管账有多难么,一大家子人要吃饭。我这叫精打细算,不然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得喝西北风。”
“我们他妈不一直在喝西北风吗?”胖子抱怨道:“钱呢?钱是为人服务的,不是让你为钱服务。守财奴,把钱吐出来!”
他说着就要来抢我手机,我立马躲在闷油瓶身后,闷油瓶伸手挡住了我。我朝胖子咧嘴,胖子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骂道:“胖爷不跟你俩好了。”
“看你身后——”我故作惊讶看着他背后,胖子立马回头,王盟抱着一堆快递箱子走进来,一下子全扔在地上。
胖子撇了撇嘴,没有理会我。
我走过去蹲下在快递里翻找,很快找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胖子,对他道:“喏,自己拆。”
胖子看了我一眼,极不情愿地接过盒子,但拆快递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期待的小心思。
我眯眼睛看他,心说就装吧你,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到胖子的惊呼声,他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喜的看着我,“你买的?”
我点头,“你不是梦想进WNBA么,转性这事你得问小张哥,我没辙。但托人收了一套WNBA Prizm Hobby所有球员的签名卡,是人家自己一盒盒拆出来凑齐的,市面上应该买不到。等以后有钱,咱们就去现场看——”
话还没说完,胖子已经冲过来抱紧了我,像小学生一样兴奋地把我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大圈。
我俩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我拍着胖子的后背:“新年快乐。”
胖子忽然难为情起来,忸怩道:“胖爷都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我已经收到最好的礼物了。”我看着胖子,又看了看闷油瓶,“走吧,出发,签合同,蹭饭——”
“打倒地主!”胖子接道。
“吃穷小花!”
闷油瓶没有参与我们的口头游戏,他去院子里开出摩托,按了下喇叭,召唤我和胖子。三个人坐上摩托,在一群张家人的目送下扬长而去。
到了镇上约定的地方,下车前胖子就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好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四荒地虽然看着成本低,但如果没有周密的规划,到手后会发现一切没有想的那么容易,如果我半途而废,那么这块地就会砸在手上,最后变成一块烫手山芋。
我点头,确定道:“想好了。”
胖子搂着我走进去。地方是一间小茶楼,林总开了二楼的包厢。
他今天找了个律师来,按理说他是这块地的发包方,相比起来我们更需要请律师。但不知道那天闷油瓶给他留下了什么阴影,让他觉得我们会是灯下黑的那种人。
于是双方坐下来,开始协商承包事宜,其实就和一般的租赁形式差不多,商定地的面积、费用支付方式、年限等等。四荒地和别的地皮不同,最长承包期可以直接到50年。期间我们出去商量了一下,最终以68万的价格一次承包了最长年限。
林总带来的律师很快就重新拟好合同回来。签完合同,接下来除了要取得土地承包经营许可权证,再就是一些杂事了。我做了委托,一切交给王盟去处理。
再喝了一盏茶,林总就起身跟我们告别。
临走时他把我拉到角落,小心的指了下门外,低声问道:“吴老板,那位小老板是做什么的?”
36.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门外看,闷油瓶站在那里,就对他道:“合资方,怎么了?”
“他太可怕啦——”林总吸了一口凉气,看到闷油瓶看过来,立马转移视线,凑到我耳边道:“我家祖坟就在卖给你的这块地上的呀,那天他带我往坟前走,我刚说到价格,他突然就指着我祖坟的方向,问我想不想下去?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呀!我是理亏,但他也不能这样的呀。”
林总似乎回想起什么,脸色煞白,继续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跟这种人做生意啦,还一起合资?万一哪天有矛盾,他可是会杀人灭口的呀。”
我愣了一下,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家祖坟在这里,他问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林总点头,又小心翼翼往门外看了一眼,“哎呀我话就说到这里啦,你自己看着办嘛。我得走啦,有什么事我们电话上再联系吧,没事就别找我啦!”
说完他落荒而逃,我看向闷油瓶,忽然琢磨过来,问他:“你那天要带他进他祖坟干嘛?”
“墓口封闭不当,下雨后水流下去,里面的东西会泡烂。”闷油瓶道。
我大笑起来,笑到肚子疼。原来闷油瓶并不知道林总为什么会突然降价,林总也不知道闷油瓶其实是好心提醒他。但总之,这场乌龙让我们以极低的价格收到了一块地。
我心满意足,给小花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吃饭,很快他就回了消息:等位费50元一人,请转账。
我怒了一下:用香肠抵。
小花继续回复:香肠不属于抵押财产,用房子抵。
我回他:想看我们流浪请直说,房子在,人在,三期款在。
小花没有继续回复,等了一会,才回我: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没有陌生到让你分辨不出的程度。现在时间太早,刚才在锻炼,六点见。
接着发来了一个饭馆的定位。
我跟胖子面面相觑。接下来三个人无处可去,就只能在镇上游荡。所幸今天这里有集市,这个时间点人虽然不多,但好在小摊依然俱全。沿街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两边穿梭着老式居民楼的巷子。
日光铺地,闽地向来最盛产雨,沐浴在阳光中闲逛集市,是一种别样的体验。也许是这两年我们已经一门心思投入尘土间,睡在烟火气里太久,每天睁眼看到的不再是鬼神和人心,而是田间虫鸣和风潇雨潺。
一路走过来,鲜肉扁肉,福州鱼丸,水产海鲜,新鲜的各色蔬菜摊前凑着一群挑菜的大爷大妈,有人背着一笼的小鸭子叫卖,砍笋的,杀猪的,扛着药材来卖的,一应俱全。
没有人能空着手走出这样的集市。胖子买了一个巨大的丝瓜瓤,快跟我小腿一样粗细,说回去后裁成几段,可以用来洗碗,不沾油不刮碗。
闷油瓶没有什么想买的,但在路过一个炸萝卜芋头饼的小摊前,我注意到他似乎多看了一眼。于是拉着他走过去,站在小摊边,看着阿姨把萝卜丝、糯米粉和芋泥混合,放在锅里油炸。一直炸到金黄,用油纸包起来递给我们。三个人一人一个,就站在小摊边吃起来,咬一口发现里面还切了腊肠丝,吃起来口感很糯,咸甜口肉香混着芋泥特有的味道,我吃得很上头。
胖子吃完又要了一个,闷油瓶没有作评价,但把他的那一整个都吃完了。
吃完我们继续往前走,在一个卖鱼腥草的摊子前,胖子停下来,对我神秘一笑,“天真,来打个赌。”
“赌什么?”
“你能吃完一整根,接下来一周的碗胖爷包了。”
一下我就来劲了,小摊老板立马就开始给我们推销,说回去煲凉茶凉拌着吃都好,对身体是极佳的。
胖子蹲下去捏了两根,跟老板说:“我们先尝尝。”
老板很大方,摆手示意我们自己随便拿。
胖子递给我一根鱼腥草,专门挑了一根很长的,就道:“来吧,小哥下周洗不洗碗,生杀大权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深吸一口气,一把接过来,连上面的泥都没搓掉,直接往嘴里塞。
我鼻子是闻不到气味的,但就在鱼腥草吃进去的一瞬间,我感觉我鼻子都通了,一股我难以形容的味道冲上头。胖子指了我一下,我只好硬着头皮嚼完。
边嚼边呕,最后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涌,直接就朝旁边没人的小巷子里跑,扶着墙开始剧烈咳嗽。
闷油瓶跟了过来,拍拍我的后背。我扶着腿弯腰大喘气,闷油瓶背对着巷口,挡住了我头顶的日光,忽然俯身凑过来,堵住了我的嘴。
我还保持着抬头的动作,大脑瞬间宕机,巷子外人来人往,巷子内我俩就这样近距离接触。
来不及思索我嘴里还没消干净的鱼腥草味,就感觉到了一丝甜甜的味道从他嘴里传来。
他用舌尖渡过来一个东西,然后直起身,把我拉了起来。
“大白兔奶糖?”我愣了一下,闷油瓶转身朝外走,胖子举着一瓶水气喘吁吁站在巷子外,朝我们摆了摆手,“天真,快来漱口——
37.
“鱼腥草这玩意爱吃的人爱到不行,吃不了的人就像你这样。”胖子略表歉意,但嘴上依旧打屁道:“没想到你这么废物。”
我嚼着奶糖,根本不理会他的嘴上逞能。
三个人继续镇上闲逛一会,就往小花发的地址走。这是一家当地福建菜的酒楼,算是镇上档次最高的饭馆,以我们三个的消费水平平时根本不会光顾这里。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两个人脸上同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花和瞎子都没来,但包厢里坐着一位我们的老熟人。苏万正坐在窗边看书,见到我们进来,立即站起来向我们一一问好,接着挪椅子,倒茶,递菜单。
“花儿爷让我先来点菜。”苏万坐下来,跟我面对面。
我打量他,他比过年时又长高了一些,我们之间也才半年不见,彼此没什么大的变化。一时间我生涩起来,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胖子拉椅子坐过来,开始审菜单,在苏万点过的菜品后面写写画画,最终凑出了一份史上最贵菜单,递给了我。
我俩眼神交换,心满意足点头。我就问苏万,有没有黎簇和杨好的消息。
苏万犹豫了一下,说他是从南京来的,那边杨好还在处理一些事情,处理完就会过来。黎簇在北京,不确定会不会来。他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这次行动居然连小一辈都带上了,我有些惊讶,小花他们到底在南京做什么?
苏万对此闭口不提,只让我安心吃饭。我点头,他就从旁边一个巨大的背包里拿出萨克斯管,贴心的问我们,要不要在开饭前来一曲?
我点头默许了这种奇怪的走向,苏万调整姿势,开始吹奏曲子。
我安静下来,靠在椅背上,静静听着音乐声。
这首曲子实在耳熟能详,连闷油瓶都一定听过,小时候电视上很多广告产品和超市里的背景音乐就是这个。一时间,我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某个下午,放学后路过小卖部,里面摆着的老式录音机里就会传来这种婉转的曲调。
苏万吹完一曲,解释道:“这首曲子叫做《回家》。据说在70年代,纽约一位刑满释放的男子坐在回家的长途汽车上,但不知为什么,每当他离家越近的时候却反而越不敢抬头看。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近乡情怯,但不知道的是,其实是因为在他进监狱前,曾写过一封信给自己的妻子,告诉她如果还愿意等待自己,就可以在镇上的老橡树上系一根黄丝带。他不敢抬头,是因为不确定还有没人在等他,但出乎意料的是,下车前他看到,下车前他竟然看到那棵橡树上被挂满了无数的黄丝带。不过这只是一部短篇小说里的故事,与这首歌无关。”
“与这首歌无关,你为什么要讲呢?”
“因为它同样是一个关于回家的故事。师父说您这两年在这里安家,我觉得很意外。总觉得年初在北京时见您,和现在又不太一样了。但在这里看到您二位以后,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我看了看他,这小子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而且别有深意,他说的是二位,不是三位。
我说道:“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留下来,雨村很方便,是个会让人心生留恋的地方。”
苏万看着我笑了:“我带了帐篷和一些睡袋,听说这里的可利用面积比较拮据。”
什么叫拮据?我对他道:“你跟解雨臣他们待久了,难免沾染资本主义的恶习,需要到田间来体验生活。今天就算给你放假,明天就开始干活吧。”
苏万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最终竟然把话题引向了这里。
我窃喜,问他解雨臣什么时候来。他看了下手表,距离定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他们会准时出现,就起身去外面招呼服务员可以安排上菜了。
38.
小花和黑瞎子推门进来时,我跟胖子立马同时放下筷子,擦嘴,往后靠,一气呵成。
“饿死了,开饭吧?”我装作不经意的提议道。
小花看了我一眼,惊讶道:“你刚才难道没有在偷吃吗?嘴角没擦干净。”
我背后一凉,立马转头看胖子,胖子对我摇头,我泄气的垂下头。
小花笑了笑,跟黑瞎子一起入座。
苏万打开酒,给我们一人倒了一小杯,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举杯站起来,“感谢农民伯伯馈赠,感谢上天的眷顾,让我们今天聚在一起。”
胖子接道:“敬我们的衣食父母,伟大的解雨臣同志。在您的带领下,我们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即将步入新的辉煌——”
我听的眉头直皱,胖子看来铁了心要发展他的香肠大业,这话说得极为谄媚。但小花只是端起酒杯我们碰了一下,并未说话。
热菜很快就上来,佛跳墙、荔枝肉、鸡汤汆海蚌、竹香南日鲍、半月沉江——其实就是水面筋做的素菜,在当地有宗教背景,也算一道素席名菜。胖子直接闭眼选菜单推荐榜上的招牌菜,哪个贵点哪个。
荔枝肉是甜口,闷油瓶应该会喜欢,我还让胖子多点了一道白斩河田鸡。六个人十二道菜,基本是吃不完的,但有胖子在,我们不会浪费,剩下的还可以打包回去明天吃。
吃着菜,胖子和瞎子就开始乱侃。小花一直静静喝酒,他饮酒极为克制,一杯酒被他喝出了一整瓶的感觉。
我一直在埋头吃菜,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一次吃够接下来一周的三餐。
可惜胃容量根本不够,很快我就撑到根本塞不下,只好放下筷子,加入黑瞎子和胖子的对话里。
胖子正在和黑瞎子划拳,胖子喝一口酒,吃一口菜,说两句话,节奏掌控的极为悠闲。
我提议道:“来玩游戏吧。”
“玩什么?”胖子转头看着我和苏万,“要玩就玩成年人的游戏,小孩不许上桌。”
我又不是小孩,我心说,还是照顾一下苏万吧,就道:“玩个老少咸宜的吧——抓一样。所有人包剪锤,然后迅速抓住跟自己出拳相同的人的手,抓错或者落单的自罚一杯。”
我敢说这个游戏是因为我笃定闷油瓶的反应速度是这里最快的,再加上我们三个的默契,绝对比他们三个强,把把出一样的肯定是没问题。
干掉资本家。我跟胖子对视一眼,同时歪了下头,脸上挂起冷笑,挑衅的看向小花和瞎子。
小花和瞎子同时站起来,举起酒杯,表示接受挑战。
很快,包厢里隐隐分成了两个阵营,贫困铁三角和资本毒三角的初次对决,就要开始了。
苏万兼任主持游戏的角色,大家都兴奋起来,把菜撤掉几盘,全都站起来,伸出一只手。苏万道:“三、二、一,包剪锤——”
所有人同时出拳,我出了拳头。
几乎是一瞬间,就感觉手被人一把抓住,接着一只胖手砸在我们的手上。对面小花和黑瞎子很默契,都出了剪刀。
但苏万反应慢了半拍,只能自罚一杯,喝完后他看向小花,后者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我眯起眼睛,心中紧张起来,这是要开始玩阴的节奏。
发小之间的对决也要开始了么?
“来来来,包剪锤——”胖子接替苏万喊道,话音没落我们三个已经默契的变换手势,同时出了一个布。
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我们的手还没来得及抓在一起,小花和瞎子也同时出了布,小花一把抓住了我,瞎子伸手挡住了闷油瓶。
胖子和苏万被轮空,各自罚了一杯酒。
这是要以一换一?我看了小花一眼,瞬间明白了他的计谋。
他依靠算筹和对我的了解几乎瞬间就能判断我要出什么,瞎子的反应能力仅次于闷油瓶,只要预判了闷油瓶的行动轨迹,是可以拦住他的。
他们来堵我俩,剩下胖子就得把把罚酒。苏万在游戏中充当了死士的角色,干脆不出拳,为的就是让我们这边有人落空。
我摸着下巴,心说玩游戏怎么玩出了厮杀感?
就敲了下桌子,假装犯难的思考,实际上用敲敲话传道:换策略,下一轮把我架空。
我要用小花的方式破了他的局。这是一场硬碰硬的对决。
“包剪锤!”下一秒我瞬间喊道,胖子和闷油瓶立马同时出拳,我出了剪刀,小花一直盯着我的手,跟着我出剪刀,我已经预判了他的动作,跟他的手碰在一起。闷油瓶这次没有先来抓我的手,而是直接抓向胖子,黑瞎子的手也扑了一空,转而想去抓苏万,结果苏万根本没打算出拳。
这一轮,对面两个人罚酒。
我喝了一口茶,心满意足笑了笑,说道:“饭后消食,到这里就结束吧。”
“这就想结束了?”黑瞎子喝完一杯酒,笑眯眯看着我:“再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无限废话。”黑瞎子悠悠道:“第一个人说一个简单句或词语,后面的人轮流在前一个人的基础上加一个字,组成一个新的完整句子。如果丢字忘词或者没答上来,就罚酒。”
我愣了一下,心说坏了,这是冲闷油瓶来的。
39.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胖子就道:“这对小哥不公平!”
瞎子笑道:“哪儿不公平?哑巴是比我们少了一张嘴还是怎么?”
“你也说了他叫哑巴。”胖子推辞道:“换个游戏,上把就算我们平局。”
瞎子摇头,“刚才的游戏是你们决定的,这次的游戏由我们来定。咦,我突然有了新的想法,这次我们分成两队,一个人输,整个队伍一起罚酒。”
其实看到黑瞎子游戏兴致这么浓,我本来是想提议他和闷油瓶回去找个地方单独切磋的。这样我们还能泡一壶茶,坐在旁边当晚间节目观看。
但他此话一出,立马我就知道今天看来是必须争出一场输赢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个阵营忽然被从暗面抬到了明面上,但恐怕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场。
突然就好热血啊。
我全身的细胞都在此时苏醒,一改刚才的摆烂心态。转头看向胖子和闷油瓶,伸出了一个拳头,“铁三角能不能在历史上留名,就看今晚了——”
“你他妈别忙着给自己下军令状啊。”胖子打了我一下,“哪有人自己断自己后路的,重说重说。”
我想了想,于是恶狠狠说道:“祖师爷在上,请帮忙见证,接下来我们将透支下半辈子全部的脑细胞,如果输了,下半生就变痴呆。”
“你他妈什么时候也有祖师爷了?”
“我请的是张千军的祖师爷,要反噬的话也会反噬在他身上。”
胖子松了口气,虚伪的假意指责了我一下。我再次不放心的看了眼闷油瓶,他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没问题。
接着游戏就开始了。
六个人同时出拳,决定了说词顺序。
很不巧,小花拿到了第一的顺位,接着是瞎子、我、胖子、苏万和闷油瓶。
小花坐在椅子上,视线扫了一圈,几乎让人看不出他的意图,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哪个阵营的。
最终他看向了我,决定了第一句话,“吴邪。”
瞎子也朝我看了过来,“是吴邪。”
接着是我。这个句子其实非常简单,这一瞬间我感觉到小花的温柔,他在照顾我们,第一轮并没有立即抬高难度。于是道:“我是吴邪。”
胖子立马接道:“我不是吴邪。”
到苏万时他犯了下难,同时我也意识到这句话到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要加一个字并且使其成为一个完整没有语病的句子,确实很难。
苏万想了想,说道:“我不是吴邪的。”
所有人同时看向闷油瓶,他没有辜负我和胖子的期望,缓缓开口道:“我是不是吴邪的?”
我在瞎子脸上看到了失望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丫怎么不装逼了。
小花却对我笑了一下,这一笑忽然我意识到不对,接着就听他道:“我是不是吴邪的人?”
瞎子继续道:“我是不是吴邪的人呢?”
我硬着头皮道:“我还是不是吴邪的人呢?”
胖子看了我一眼,冷汗开始落下:“我还是不是吴邪的男人呢?”
苏万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被黑瞎子的笑容撅了回去,只好道:“我还是不是吴邪他的男人呢?”说完立马对闷油瓶道歉:“张老师,您别介意。”
我已经默默收回了刚才对小花的褒奖,此时他的表情非常耐人寻味,同样的情绪放在黑瞎子脸上,就是一个非常诡谲的笑容。
我们完全落入了敌人的圈套里。
我制止了闷油瓶,难不成让他在男人前加一个老字么?于是站起来自罚了一杯,胖子骂骂咧咧跟上,闷油瓶淡淡的看了瞎子一眼,也喝了一杯。
接下来顺序不变,依旧是小花开局,他突然说了一个非常长的句子,我一听就直接给自己倒了杯酒。
这他妈是傅里叶定理!我和瞎子还能照样复述,到胖子那里就会卡住,他根本不可能记住。
胖子还懵着,以为小花在说醉话,我拍了下他的肩膀,“喝吧。”
三个人认命又自罚了一杯。
小花对于这种游戏游刃有余,大概他也觉得如果自己一直首发,接下来场面会变得很无聊,就提议重新猜拳决定顺序。
这一次的顺序是:闷油瓶、瞎子、我、小花、苏万和胖子。
闷油瓶直接就转头看着瞎子,说道:“瞎。”
虽然这根本不能算一个完整的词句,但在闷油瓶的语言系统是完全作数的,大家都默契的放了他一马。
瞎子道:“眼瞎。”
我接道:“眼瞎啊?”
小花叹了口气,只能说道:“你眼瞎啊?”
这句话不知怎么我听出了一点北京腔,而且他是看着我说的,一下我就感觉身上汗毛直立,赶紧看了眼手机里的余额,松了口气。幸好还在。
苏万弱弱道:“你眼睛瞎啊。”
胖子怒道:“就你眼睛瞎啊?”
一下子我仿佛来到了东北,隐隐有些期待看向闷油瓶。上啊,到你老家了,你的统治区啊!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果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瞎子已经为我斟满酒,笑道:“喝吧。”结果闷油瓶直接端起我的酒杯,替我喝了。
我叹气,这其实不能怪闷油瓶,这种游戏对他来说简直地狱级难度,下次还是比谁砍的粽子多吧。
游戏结束,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怎么就输了?我怎么能输呢?
吴邪,争气啊。农民怎么能输给资本家?
于是所有人吃完饭离开包厢的时候,我忽然一拍桌子,大喊道:“明天比盖房子!看谁盖的房子多!”
小花停下脚,看了看我:“没有发烧,你在想什么?”
我后知后觉也已经反应过来,比盖房子最终都是在替我们干活,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怕了。”
小花露出冷笑,没有接腔。
我刚要接着呛他,手机响起,王盟火急火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老板你快回来,出大事了!屋子里突然来了一堆警察!”
40.
我们坐小花的车以最快速度飚回家,闷油瓶独自飚摩托回去。
其实我们三个跟这儿的片儿警算是认识,这种面子上的关系也是靠闷油瓶巡山打来的天下——时常从山里带出一些迷路的游客或者小动物,也算是帮了当地治安管理一个大忙。这些人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事找我们,一时间也想不到突然来访的理由。
果然回去后就看到院子外停着辆警车,周围围了一群前来看热闹的村民。
警察刚好做完笔录,转头看到我,对我交代道:“老吴,你们在村里办喜事可以,还是要注意下啊,不能扰民。”
我点头,看来事情已经结束了,于是送他们出去,这才折回去看院子里。
张海客和小张哥带着一群西装革履的张家人,一脸阴郁地看着旁边的几个村民。我一看都是老熟人,过去问了下情况。
原来是下午我们走后,张海客带人到我们买的那块地上搭宴会台子,拉了个横幅。不知道怎么后来就变成了加入张家游说大会,音响拉的非常大。最后实在有人受不了他们扰民,以为是外地来搞传销的,直接给一键举报了。
我把几位大姐拉了出去,带头的大姐其实跟我们很熟,一脸歉意看着我:“对不住啊小吴,我也没见过这些人,不知道是你的朋友。”
平日里这帮张家人基本神出鬼没,大姐住的离我们远,没见过也不奇怪。
我连连摆手划清关系,朋友算不上,顶多算我雇的工人吧。
她才松了口气,恍然大悟道:“哦——我还以为你又从哪里搞来了一群不正经的人,他们下午怎么搞得跟劳改犯刑满释放仪式一样呀,你要说说他们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闷油瓶骑着摩托从傍晚的夜色里远远出现,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院子门口。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这个型号摩托开到这种速度,连风都没有来得及在他身边停留。车尾甩出180度转弯,闷油瓶几乎是凌空俯身在车上,车身依靠着惯性还要往前冲,他脚一蹬地,车稳稳停下,腿一跨就下了车,然后朝我走了过来。
一下我就想到,两年前我们来雨村落脚时,一开始也有人传他坐了十年牢,就跟大姐解释道:“他们都是他家远房亲戚,在东北混不下去了,过来找我们混口饭吃。”
大姐看到闷油瓶,顿时笑靥如花,“那没问题,那没问题,小张是好孩子,你的亲戚肯定也都是好人。”
那可不一定,我心说。
胖子散了一圈烟和瓜子,总算把看热闹的村民遣散回去。
关上门,所有人进屋子。
我原本气得不行,但一看到这么多人站在客厅,连个落脚地方都没有,注意力就被分散了。
小花坐在沙发一边,黑瞎子霸占了沙发的剩余空间,苏万乖乖站在他旁边,没有落座。张千军走过去想挤个座位,被瞎子塞到了沙发底下,露出一颗脑袋,看向小张哥求救。
小张哥嘴唇微动,刀片隐约浮现出银光。
我心说这是都不装了么?年前见面你们三个还联合作局上演哥俩好呢。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胖子朝我努嘴,我转头一看,脑门上青筋差点爆起。坎肩可能是觉得地方挤,居然站到了张好好肩膀上,结果就看到我们客厅吊顶灯上的灰尘,开始干活了。王盟递抹布,他擦灯,三个人配合的很有默契。
干脆给你们找个家政公司吧,吴山居关门吧,打烊吧,转型吧,毁灭吧。
回头再一看,才发现闷油瓶不在屋子里。
我和张家人在一起不对付,这两年也就是靠着闷油瓶的关系才勉强称得上是朋友。闷油瓶主动离开屋子,可能是怕有他在,我碍于面子很多话不好开口吧。
于是清了清嗓子,看向张海客,“能别在雨村给我们惹事么?你族长好不容易有个家,消停点成么。”
张海客摇头,“族长在这里享受生活是他的选择,我们不会急于一时,同时你也放心,这次我们只是来帮忙的。”
我心说你得了吧,小张哥走过来对我道:“哎呀,今天是意外,你看,你的设计图还是有很多问题的,你真的上过大学吗?”
这跟我上没上过大学有关系吗?我歪头看着他,小张哥很会拿捏人的情绪,继续笑道:“啊,你上过。我想起来了,你是建筑系毕业的,但你要知道,理论派距离真正的实践之间有一道鸿沟,张家人在这里,可以补足你动手能力上的薄弱,你可以聘请我当顾问。”
我笑了一下,“你考虑在这里也把村里人每日屙的粪收集起来吗?”
小张哥脸色瞬间涨红,“谁告诉你的?”
张好好在他身后拼命朝我摇头,我当然不会把他供出来,就不再说话。
胖子走过来搂住我,对小张哥道:“操心点实际的,今晚开始你们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张海客一看胖子不管饭,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依然嘴硬道:“张家人不会沦落到没饭吃的,今晚我们就带族长出去吃好的。”
“你们族长已经吃过了哟。”我笑眯眯看着他。
胖子嘲讽道:“还是镇上最好的酒楼。”
我继续道:“如果想借用灶台,可以付钱,一晚5000元。”
张海客恢复表情,“你刚才的话是有道理的,这样吧,各退一步,那,买断5000?”
说着他拿出手机就给我转账,我手机响了一下,一看他只转来500,挑眉看他道:“三个零。”
张海客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少打了一个零。”于是又转了10块钱过来,说道:“好了,三个零的问题解决了。”
41.
我直接气笑了,胖子据理力争,张好好看了我一眼,想要把替张海客把钱补给我,我摆了摆手。
余光看到解雨臣,忽然我计上心来,低声问胖子,张海客这种付钱方式是否适用于我们?
胖子拦住了我,对我道:“别学,胖爷想看你多活几年。”说完他把屋里人遣散出去,“接下来是家庭会议,无关人员请离开。”
张海客一行人去厨房自己解决晚饭问题,张好好照顾坎肩和王盟,拉着他们要一起。我把三个人叫了过来,把镇上打包的菜递给他们,有两道菜基本我们没怎么动,还多点了两道新菜。他们也不矫情,在院子里找地方蹲下就开饭了。
闷油瓶这时才走回来,抱着一个大箱子,放在地上。
“什么东西?”我凑过去看了一眼,立即就被里面的东西震撼的说不出话,结巴道:“谁、谁送的?”
他跟我对视了一眼:“刘丧。”
“他现在在哪?”
闷油瓶指了指我们正上方,我叉着腰抬头朝屋顶喊道:“谢谢!你偶像不需要这些。你喜欢的话今晚我就烧给你。”
黑瞎子好奇的凑过来,想看箱子里装了什么。
箱子没有盖,就这么大喇喇敞开着,我一个心急直接朝箱子扑了过去,结果一个屁股墩栽进去,坐进了箱子里。
黑瞎子停在我上方,低头俯视我,嘴角似笑非笑。
我立马拉闷油瓶的衣角,“小哥,回屋回屋。”
闷油瓶走到我和瞎子中间,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抱起箱子,连同我一起带进了屋子里。
我把卧室门锁上走回客厅,小花放下手机站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忽然问道:“我们睡哪里?”
我指了指沙发和沙发底下,对他道:“地方很充裕,你可以尽情选择,苏万还带了帐篷和睡袋。”
小花叹了口气:“我还是睡车里吧。”
“在斗里也没见你这么矫情啊。”我嘟囔道。
“我是来这里享受生活的。”小花看着我,认真道:“睡在沙发上不属于享受的范畴,还有,有一点我比较在意——”顿了顿,他转头指着沙发腿,说道:“这里断了,你们是怎么靠这样的经济状况支撑到现在的?”
沙发腿怎么会断?
我立马蹲下去看,接着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厨房方向怒喊道:“张千军万马!张海盐!给我滚出来!”
“啧,刚才就感觉屁股下面不对劲。”黑瞎子唏嘘道:“没注意到,不好意思。”
胖子气不过,去厨房找张千军干架。
“唉。”我做了个请的动作,这真是庙小容不下大佛,人一多起来,我感觉房子都快被挤塌了。
约好明天一起到地上干活,大家就散了,各自找地方解决睡觉问题。
屋里清静下来,我捏了捏眉心,坐在沙发上。
接着沙发腿就彻底断了,我跟着它倾倒的方向一起滑了下去。
闷油瓶单手把我提溜起来。
我叹气,静下来就得想想,怎么把黎簇叫来了。
我重新坐回沙发,看向闷油瓶,“聊聊?”
他看了我一眼,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想了想怎么开口,于是缓缓道:“当年我在古潼京,遇到了一座石山,人只要爬上去,相机就无法成像。后来我们在那座石山的缝隙间发现了一间石屋,进去的人全都消失了——”
“我没有勇气进去。”我失笑道:“为了我的计划,我做出了一些选择,这些选择至今回想起来仍在折磨我。黎簇的父亲,就是在那里消失的。”
闷油瓶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摇了摇头,继续道:“这些年黎簇一直在找他父亲的下落。当年我一度认为,古潼京那里的事情无法被解释,但直到在龙母墓里,我亲身经历了相机无法成像的事。你能不能告诉我,最后在天顶上的那个空间,无极老母的雕塑是如何突然消失的?”
他明白我的意思,说道:“不是雕像突然消失,是我们到了另一个区域。”
果真如此么?我看着闷油瓶,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所以这次回来后,我一直在想,当年黎簇的父亲,会不会就和我们一样,突然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闷油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告诉了我答案。
我往后仰,靠在了沙发上。“小哥,盲塚到底是谁的墓?”
“可能是楚昭王。”闷油瓶说道,接着,给我上起了历史课。
公元前五百多年,吴、楚两国为了争夺对江淮流域的控制权,借此开战。
那一战吴军虽败,但却控制了楚国的都城,吴楚两国剩余人马于是在楚国王室的墓地交战。当时吴军为了摧毁楚军的意志,就挖了楚国王室的墓穴,将楚人祖先的尸体曝尸于荒野。楚昭王趁机逃走,向秦军求助,最终回到都城,联合秦军击退了吴军。
但好景不长,楚国最终为吴军所败。吴军大举攻楚前,为解除后顾之忧,又开始攻越。吴越相互征伐多年,力量逐渐变得悬殊,越国最终灭了吴国。
闷油瓶给了我一些时间消化这个故事,然后才继续说道:“吴国和越国原本都是百越人的一支。”
我直起身子,想起了齐铁嘴那个卦象,说道:“吴越交割?”
他点头,忽然我醍醐灌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胖子之前说的,徐偃王的古徐国,你知道今在何处么?”
“江淮流域。”
我冷汗直流,一把抓住闷油瓶的胳膊,“说清楚,具体在哪?”
他看了看我,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江苏,泗州古城。”
42.
我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闷油瓶拉着我站了起来。
我们回到卧室,闷油瓶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旧纸,钉在墙上,然后引我去看——这是张家的家族族谱,是当时我们搬来福建后,我和张海客一起按照所有张家人的记忆排列出来的。后来张海客做成了电子版,闷油瓶保存在手机上,平日里时常会对着族谱发呆。
我一直以为他是对张家放心不下,但现在看来,这中间恐怕大有文章。
“这张族谱是错误的。”他对我说道:“这里面消失了整整一代人。”
闷油瓶的记忆里只有零碎的片段,他通过拼凑这些记忆,还原出了那一代人的某些印象,但眼前这张族谱里,的确没有他们的存在。
曾经的张家人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把爷爷一辈变成了父亲一辈,孙子变成了儿子,藏起了中间整整一代人。
关于这一代人的记忆,只有闷油瓶脑海中残留着些许。其余之外所有张家人,都没有任何印象。
这是一场人为设计的阴谋——人与人之间的口口相传,以一种浪漫的讴歌方式将历史保存下来,但当你斩断了与世间所有人的连接,历史就会以一种可笑的方式断代。
这时我想到了三叔曾对我说的一句话:当你越接近真相,就离真相越远。
闷油瓶早早就切断了他与世间的一切联系,也许曾经很多个瞬间,他已经无比靠近那个真相,但都被某种我们无法得知的力量干扰,回到最初的起点。
这个力量也许是人为,也许不是。
我不得而知,但唯一清楚的是,闷油瓶知道的内容并不比我多,接下来的内容,是我自己的猜测。
如果泗州古城是古徐国的遗迹,也就是说,在很多年前,张家人已经知晓了徐偃王的秘密,而消失的那一代人,很可能也与这件事有关——在闷油瓶小时候放野时,张家人在泗州古城发生内斗,那一代的族长惨死于古城底下,而族长的信物六角铃铛却被闷油瓶拿到。
这一切是偶然,还是被人设计好的呢?
我开始在脑海中将一切倒推,很快,就发现了时间线上的逻辑问题。
如果这次的一切起源于徐偃王发现的那个秘密,那他是如何伪装成百越王,利用百越后裔为他的计划做嫁衣呢?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秘密本身就属于百越人。
百越人,吴越之争,徐偃王和周穆王的交锋。
百乐京,泗州古城下那面泥浆喷涌的墙,爷爷笔记中记载的广西地下河塌陷的位置。
古潼京里无法成像的那个地方,龙母墓里天顶之后的那片区域。
这一切冥冥之中,难道早就有了联系么?
我觉得有必要查一下百越人的起源和徐偃王的故事,就打开电脑,给当年关系好的几位还在学校留任的教授发了邮件,希望能帮我查一下这部分的史料,越详细越好。
关上电脑,我揉了揉脖子,对闷油瓶说道:“盲塚也许是最靠近答案的一次。”
闷油瓶轻轻点头,开始收拾刘丧送来的那个箱子。
我松了口气,也关上了脑子。
一个人在这里空想没有意义,但至少,我想到了让黎簇出现在这里的方法。
闷油瓶一脸淡然的表情把刘丧送来的东西一一摆在床上,我走过去制止了他动作,“这些用不到,还是扔了吧,不对,烧了。”
他看了我一眼,瞬间我压低声音,脸红道:“真用不到,反正我不可能——”
话音没落,他忽然拿起其中一件,朝我身上比划了一下。
我咽了下口水,开始往后退,“打死我我也绝对不可能穿!”
说完我看着他的表情,他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反倒是点头同意了我的看法,把箱子踢到了角落,对我道:“烧了。”
我松了口气,就说刘丧送的东西不可能符合闷油瓶的审美,这都是些什么档次的垃圾。
闷油瓶抱起箱子走了出去,显然是打算现在就处理这堆垃圾。
我在床上坐了一会,心跳才缓缓平复,但依然感觉热得不行,起身到院子里乘凉。
今晚张家人居然都没在这里打地铺。
抬头一看,就看到刘丧躺在房顶上,满眼幽怨看着我。
“睡不着?”
“太吵了。”
“你活该。”
他“蹭”一下坐了起来,指了下自己旁边的位置,我搬梯子爬了上去,在他旁边坐下。
今晚月亮很亮,很圆,衬得夜风都在发光。
我觉得浪漫的不行,但余光一看到旁边坐的是刘丧,瞬间心情跌落回谷底,就想骂点什么:“你他妈下次送东西能不能别这么龌龊?”
“关你屁事,又不是给你的。”
“你是准备让他穿?”我冷笑道。
刘丧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脸红起来。
操,你妈的。我一巴掌扇在他头上,他瞬间坐直身子,伸手朝我招呼过来,下一秒他的手被人抓住。一回头,就看到小花和瞎子从房檐后面上来。
小花松开手,冷冷看了刘丧一眼,挪到我旁边坐下,问我:“你怎么还没睡?”
“赏月啊,不是马上中秋了么。”我懒懒道:“你们俩怎么又回来了?”
黑瞎子伸了个懒腰,双肘撑在瓦片上,“赏月啊。”
小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我,“中秋还早吧?哑巴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糊道:“起得早,晨练去了。”
小花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抬手看了眼时间,“如果我们的计时方法一样的话,那么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晨练?”
“啊。”我发出了一声短暂的鼻音,直接跳过了他的话题,感叹道:“我从来没发现我们的屋顶还有这个用途,就像武林外传里一样。”
“天真,不睡觉干嘛呢?”胖子这时也穿着内裤从屋里走出来,揉着眼睛打哈欠,“你们他妈都不睡,夜宵呢?”
我摇头,对他道:“单纯睡不着,上来坐会?”
胖子挠了挠蛋,站在原地清醒了一会,也爬了上来。瞎子立马勾住他的肩膀,讲起了不知道哪个年代的笑话。
月色下,屋檐上,很快就响起他一个人的笑声。
接着,王盟和苏万也出来了,全都一脸困倦,像梦游一样爬上了屋顶。
再之后,来的人越来越多。坎肩、张好好,接着张家人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全都挤到了屋顶上。
你们他妈能不能滚下去?老子就想静静看月亮发会呆啊。
我心中咆哮。
那一晚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小窝的屋檐可以容纳这么多人。
最后,屋檐不负众望,塌了。
被人拉起来的时候,我大脑还是懵的,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杨好放下行李箱,从塌了的房檐下把我们挨个挖出来,四周看了一圈,回头纳闷的问我:“你家呢?”
43.
我指着脚下的一片废墟,平静道:“这里就是我家。”
“你们平时就住这里吗,苏万说你们在这里隐居,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地方。”
“去让他给你检查一下脑子吧。”我怒道:“就在你刚来前一秒,这里还有一个完整的房子。”
“所以今晚住哪?”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后悔,当年怎么能放任他一直活到现在的?
胖子带人抢救我们屋里的东西,那一下我很没骨气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院子里的腊肠,所幸它们没有受到波及,全都健在。
小花走过来拍了下我的肩膀,安慰道:“一切还可以重来。”
我苦笑,这一瞬间我其实没有什么大的感觉,就好像这里不是我家一样。但直到看到闷油瓶从远处空着手走回来时,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小哥,房塌了。”
“嗯,看到了。”
闷油瓶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走过去帮着胖子一起清理现场。
这个屋子当时盖的匆忙,墙体泡水后不稳固,房檐一塌连着半面墙都倒了。我们把贵重物品全都捡了回来,堆在院子里。
这时我开始后悔,是不是因为我心里暗暗想过房子会被挤塌,就真的塌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把我当晚的心理活动给胖子描述了一遍,他捡起扫帚就往我屁股上抽,骂道:“你他妈的乌鸦嘴进化成乌鸦脑!好好的不睡觉你上你娘个腿的房顶!吴邪,你他妈给我站住!”
我一下子拨开人群窜到塌陷的废墟之上,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没有人理我。
所有人都忙着弯腰像寻宝一样找还有没有漏掉的东西,一时我愣在原地,这样显得很像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但其实这 只是我还没有缓过劲,而且下午签完地的承包合同,我还瞒着胖子和闷油瓶做了一件事。
这件事本身不算大,但是放在现在来说,就显得有些严重了。
起因是这样的,我发现闷油瓶喜欢在树上待着这件事是在很早之前。当时我们来福建安家,我就想过要给他做一个树屋,后来一直因为杂七杂八的事情给耽搁了。
其实树我早就看好了,托老同学在茂县一个村子里找到一棵千年古龄的老槐树。那里的有关部门目前对自然树种的保护措施比较少,本来是要砍了的,我付了定金,就帮我多留了一段时间。
甚至设计图我也已经画的差不多了,只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买。一来是价格确实有点高,二来是因为当地有自发的古树保护小组,中途阻拦了一下。我再三保证会让树发挥最大价值,价格最终商定在十二万,路上邮费自理。
我的设计想法是盖一个树屋群,计划是至少搞来三棵树。但一棵就已经很难了,剩下两棵只能看看栗子树或者荔枝树。加上后期装修的钱,基本余额我们就不剩多少了。
现在全款已经付了,再过几天古树就在运来的路途上了。
原本我们有地方住,这些钱花了也无伤大雅。但现在房子没了,大家都得打地铺。
这时候我忽然站出来说:我用我们的钱买了几棵树,恐怕胖子会直接把树削片做成我的棺材板。
我暗暗压下心思,决定先不提这茬。
苏万终于找到了他的萨克斯管,站在旁边忽然开始吹奏曲子。
起风了。
浓浓夜色中,风吹起我们的头发,黑夜中一道道人影站在一片残破的院子里。
无比凄凉。
“加个班吧,我们?”我拍拍手,鼓励大家活动起来,“我们有地,今晚月色很好,看天气不会下雨,很适合体验乡下生活。”
我用了一种鼓励式的说话技巧,所有人都抬头看我,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我踢了下脚下的瓦片,怒道:“怎么对你们这些人来说干点活就这么难,想有地方住只需要自己盖房子就可以了啊。”
很难吗?很难吗?
王盟苦着脸道:“我们他妈的本来就没地方住啊。”
哦。我看着他,“很快就会有了。来吧,我们搬个家。排好队,晚上黑,别走丢哟。”
我准备直接把建设重心放在我们那块地上。
建筑材料之前张海客已经搞来了,我跟闷油瓶眼神交换,他带着张家人把地上的贵重物品拿起来,朝着我们买的那块地走。
我再次打量屋子,剩下的东西只能等天亮再回来搬了,晚上在这里搞动静太大。
于是拉着胖子跟上,苏万吹着萨克斯管跟着我们,王盟、杨好、坎肩、张好好都扛着香肠跟在后面。我们仿佛就是一支给香肠的送葬队。
“二位贵宾,留下看家?”我看向小花和瞎子,小花摇头,对我道:“一起走吧。”
我点头,路过刘丧,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您准备在这里给谁守夜呢?罪魁祸首。”
最后几个字我加重了语气,刘丧无奈的看了我一眼,跟在了队伍最后。
一行人像下雨前蚂蚁搬家一样,浩浩荡荡出发。
44.
走了一会,杨好就拿着手机从后面跑上来,对着我拍了一圈视频,说道:“吴邪塌房了。”
我很气,就警告他别让我在朋友圈刷到这个视频。他点头应了,走到苏万身边,勾住他的肩,很快聒噪声取缔了苏万的萨克斯曲子。我听得头疼,很想把他一脚踹到地里去,但想到待会他是出力的主力军,就忍了。
到了地上干活的时候,我就困了。一下子睡眼惺忪,站都站不稳。
“说起来,咱们账上还剩多少钱?”胖子忽然问我道,“灶台我想着干脆直接建在这里,你那个二层小楼搭起来,能容纳多少人?”
我想了想,目前的方案比较保守,在地上划了一亩地的面积,准备用来搭建我们自己住的地方,以后可以根据我们的房子主体设计向外辐射。
“几十个人没问题,做榻榻米,打通铺。来的人不一定都住在这里,请帖你发出去多少了?我想的是接下来一周之内轮班赶,基本宴会当天,就有院落雏形了。”
胖子抖了抖手上的设计图,惊讶的看着我,“吴扒皮,一顿饭你就想忽悠别人替你干活卖命了?”
“我们一天管三顿饭。”我竖起三根手指,纠正道:“还有夜宵。”
“那你告诉我来的人多了怎么上厕所?男女要分开么?咱那小破院子还修不修?”
修是肯定要修的,但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分散出去。我越想越觉得有无数细节要扩展,一下头疼起来,蹲在地上,看着胖子,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复杂?年货还没置办。”
来的人多了,光吃饭就是个大问题,幸好张家人出钱,我还能在胖子面前硬气一段时间。就开始用树枝在地上画,“哎?”
“你先别哎。”胖子打断我,蹲到我面前,认真道:“厕所必须得先盖起来,不然就搭个棚子,挖个洞,大家排队往里面屙屎。”
操,必须得拉屎么?
我怒视胖子,张家人可以控制自己的生理排泄,不需要搞的这么麻烦。
“小哥不拉,胖爷得拉,我还一天拉三顿,反正必须你得把厕所先给我弄起来,我可不想在这里拉个屎还得憋两公里带回家。”
“找张海客,他全权主管。”我推辞道:“不行就让他出钱找施工队吧,我们不必太为他节省。”
胖子笑了笑,看起来早就有这个意思。
我叹了口气,此时最发愁的还是那几棵树运来后怎么办。
到时候树屋我肯定是要亲自动手的。胖子也会有一间自己的树屋,希望那时他可以心软一下,原谅我犯的小小错误。
抬头看去,所有人井井有序开始干活,热的衣服脱了一件又一件,搞的很像某种不可描述的现场。
我拿出手机刷了下朋友圈,果然第一条就看到杨好刚发的视频。已经有好几个共友点赞,黎簇在底下评论了一个“?”,苏万在评论里回复他:“救救我。”
黎簇没有再回复。我点进他的头像,对话框里还停留在上次的语音通话。想了想,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来么?
他没有回我,我继续发了一条:可以把陈珏一起带来。
最后一鼓作气,又发到:答案在路上,这次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退出对话框,再次点进朋友圈,发现黎簇给苏万的评论回复了一句:救不了。
这小子。
我摇头,收起手机。
张海客忽然气势汹汹冲过来,把我拉到一边,问道:“吴邪你怎么回事,我们只出钱办满月宴,没说出钱帮你盖房啊。”
我挠了挠头,啊,不是一回事么?
“满月宴那不得有地方过么?你们这么多人把我房子压塌了,你们族长住哪?房子搭起来你们不也有地方住了么,而且——”我语重心长道:“施工队可请可不请,请了你们就轻松,不请就自己干呗。张家祖训不是不允许失败么?”
张海客叹了口气,点头:“海外张家是没有赡养本家义务的,你还是需要清楚这一点。我们做的一切是为了让族长回去,张海楼已经——”
“你们的时间很多,就当把你们族长借给我几十年,也许要不了几十年。”我打断他,眯起眼睛看着他:“对吧。”
张海客最终没说什么,跟小张哥两人商量了一会,还是打电话联系了施工队,让明天一早就来。
我朝解雨臣走过去,他挽起袖子,正在环视四周,对我道:“你也算是家大业大了。”
我愣了一下,他怎么知道我想借钱?一句家大业大就想堵住我,不可能的。于是道:“跟你比不了,你吃顿饭喷出来的渣滓就能把我们淹没。”
“我吃饭不会往外洒。”解雨臣看了我一眼,“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摇头,心说算了,还是不要债上加债了,就把三期款往后挪挪吧。
这么大的面积地基打起来是极不容易的,大晚上我们没法上设备,全用人力。
基坑放线之前张海客已经带人完成了,我们这块地好就好在很齐整,之后的批灰和保温层喷漆作业都能很精准的确保完成。
没有挖掘机,所有人拿着铲子开挖。
这次我根本没打算在这上面节省,到时候住的人多,要想不再发生今晚的塌房事故,就得保质保量。地基我用传统的桩基结构和独立基础框架,稳固性会很好,同时成本也非常高。
等明天施工队一到,所有人也不会闲着,最好是一齐上。
不知为什么,我似乎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房子塌了带来的后果。
此时此刻,我突然非常迫切想有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大家。
我觉得房子需要地基来稳固,而我的生命需要一个实质性的交代,需要一个家,似乎才能拴住什么。
是什么呢?
借着月光,我躺下来,白天太阳晒过的热气在土地里留下余温,透过后背传递给我。
忽然我坐起来,朝着家的方向撒腿狂奔。没有人注意到我,就算注意到了他们也可能以为我是急着要回去拉屎。
我捂着鼻子拼命跑,很快就浑身大汗,肺部痉挛。我在半路停了下来,鼻腔里传来温热,指缝间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
我咬了咬下嘴唇,认命地笑了笑,蹲下去扯了一把地上的草,在手上和脸上胡乱抹干净。
是啊,我能留住什么呢?从一开始我就什么也拴不住。
我抱住了自己,从一点点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我留在这里,只是时间和鲜血的弥留残喘,可我还想做好多好多事。
我想还清小花的人情,想帮着瞎子治好眼睛,想看到胖子发财和成家,想黎簇能够家人团聚,想帮王盟把铺子扩大多赚点钱,想三叔能够平安健在,想我走后,闷油瓶能够在这里有一个地方安家。
岁月的洪流究竟如何流淌,才能好心的掠过我啊。
它不能,它只会犹如滔滔洪水般席卷我所有的渴望。
我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起来,拍了拍脸,拿手机前置照了一下自己,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了回去。
没走两步,身后有动静传来。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冷笑道:“出来吧。”
45.
“你知道我在这里,不避讳吗?”
“有什么好避讳的,我以为你看到这一幕会心里暗爽。”我转过头,看着靠在树上的那道人影。
黎簇瘦了,也变黑了许多,眼窝下一片乌青,春节后这半年看来没少在外面跑。但似乎越是这样,他身上的每一个变化,都在提醒我,让我当年犯下的那个错误变得无比清晰。
他朝我走过来,看了眼地上的血迹,用脚踢了踢地面,冷冷道:“说吧,你要给我什么交代?别告诉我是用你的死来结尾,我不需要这种浮夸的道歉。”
我叹了口气,刚想说话,忽然鼻腔里又涌出来一股血,立马弯腰往一旁的地里跑。
黎簇“啧”了一声,跟过来,递给我一张卫生纸。
我接过来撕成两半,堵住鼻孔,说话声音变得朦胧,“你早就来了,为什么不说?”
“我跟杨好前后脚到的。”黎簇抱胸看着我,“中年人玩什么迟暮,吴邪,别装了行么。”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我说道:“但永远可以有人年轻。”
“所以你在这里逃避什么?我刚看到前面塌了一座房子,是你家?老天开眼啊。你越想做什么,它越不会让你得逞。”黎簇失笑道,抬头看起天空。
我忍住想一脚踹死他的冲动,笑了笑,对他道:“干活吧?干起活来就没这么多感慨了。”
他收回视线,双手抄兜看着我,说道:“我来这里只有一件事,告诉我,我爸到底去哪儿了?”
“会有答案,但不是现在。”
“吴邪,你应该知道现在你骗不了我。”
“我当然知道。”我把纸从鼻子里取出来,擤了擤,发现不再流血,继续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需要你的合作,一起找到答案,不好么?”
他看了我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我抬脚继续走,他在原地等了一会,缓缓跟上。
张家人的挖地速度实在给了我一个震撼。这才一会功夫,就已经挖出一条半人多高的深坑,地面上出现了一座土山。
有一瞬间我感觉眼前站着的简直不是人,是一台台人型拆地机,甚至比挖掘机还好用。
我不由暗暗叹气,只有我跑出来偷懒,所有人都在坑下面干活。
没有趁手的工具,就挑了两把洛阳铲,踢给黎簇一把,他一脚踩住,看了我一眼,没有拿起来。
爱挖不挖,有的是时间治你。我看了他一眼,跳进了坑里。
胖子靠在坑边哼哧喘气,看着我:“你的屁眼什么时候这么娇贵了,还非得回家拉?”
我下意识摸了下鼻子,往前望去,闷油瓶和张家人已经挖到了几十米开外,小花和瞎子也在中间帮忙。就指了下不远处。
胖子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喊道:“这小子他娘的终于肯来了?”说着就朝黎簇招手,同时转头去喊苏万和杨好:“停工停工!起来迎客了!”
苏万看到黎簇,立马兴奋地爬上去,跟杨好一前一后朝着他冲过去,跟他拥抱。他应该很久没有跟黎簇见过了,一直只在网络上保持着联系。
我看的心里暖起来,一想到小辈们也能借这个机会在这里团聚,越觉得实在是沾了我的光,那就更得给我好好干活了。
杨好递了个烟过去,黎簇偏头避过,“戒了。”
说完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又收回视线,刚想捡起洛阳铲,就被苏万和杨好拦住,拉着他到一边聊天去了。接着王盟他们都爬上来,年轻人聚在一起,话很快就多起来。
我沿着坑边一直往前走,走到闷油瓶他们的位置,蹲下去跟他视线平齐,说道:“歇一会吧。”
闷油瓶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土坡挡住了他的视线,没有看到黎簇他们。
忽然我想到,他俩之间是不是还没见过?
当年我的计划进行到最后一步,黎簇恨我我能接受,但如果他把这种情绪扩大,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想着摇了摇头,我不由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发笑。黎簇不会这样的。
“今晚就到这吧,打地铺,睡觉,明早再开工。”我提议道。
闷油瓶点头,放下了铲子。几乎是瞬间所有张家人同时放下铲子,从坑里跳出来,迅速就搭起帐篷,倒头就睡。
卧槽,机器人?
看起来张家人在干活和休息之间似乎不需要任何起承转合,看得我暗暗咋舌。
“我荣华来我富贵,天下仇人没地儿睡~”
一听这个熟悉的歌声立马我就知道是谁,一回头,就看到黑瞎子扛着铲子哼着小曲儿走过来,然后停在我脚边,问我:“要不要加个钟?我还能接着挖。”
我摇头,他摸了摸我的头,忽然说:“我怎么在你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什么?”我心不在焉道。
“我照镜子时经常会在自己脸上看到一个大大的穷字。”黑瞎子压低声音神秘道:“你现在的表情就有这种预兆。”
我擦,我背后冷汗就下来了,这么明显么?那胖子岂不是很容易就能看穿我。于是立马调整情绪,“别胡说,我破产你也得负责。”
“我负什么责?”黑瞎子笑道。
“房子塌了,在场的都有责任。”我站起来,目光扫了一圈,“一个也别想跑。”
说完我回过头,黑瞎子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妈的。我摇头失笑。
闷油瓶踩着坑底跳了上来,准备去洗手,我拉住了他,小声道:“小哥,帮帮我。”
他似乎是反应了一下,看向前面那群人,又低头看了一眼我的裤子,拉起我就朝反方向走。我一看,这是进山的路。
我操,不是这个意思。
我立马甩开他的手,解释道:“是这样的,咱们账上的钱可能不多了,回头胖子要是看出来,你得帮我打圆场。”
闷油瓶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转头就走了。
我跟上去,戳了下他的背,问他:“你听明白么?这很重要。”
“嗯。”闷油瓶回头看我,淡淡道:“你把钱花完了。”
大哥,你好直接啊。
我悻悻站在原地,想解释一下,又觉得他好像说的没错。
“天真,你跟小哥过来啊!”胖子叉着腰站在远处,“他娘的你注意点啊。”说着,他挤眉弄眼,意思让我别太骚,这里人多。
“操你妈的。”我骂骂咧咧走过去,闷油瓶用矿泉水迅速洗完手,也跟了过来。
46.
今晚月光亮的发烫。
小辈们还在热切地聊着天,王盟和坎肩跟他们很聊得来,时不时响起震耳欲聋的笑声。苏万在旁边再三提醒他们声音小点,不然我们又会遭举报。
小张哥没有睡,也混进了年轻人里。他和杨好都是社牛和自来熟,两人很快就聊到一起了。
他给杨好炫耀舌头底下的宝贝,杨好一脸嫌弃道:“这上面都是你的口水,我怎么放进嘴里?不怕传染上旋转君吗?”
“什么是旋转君?”小张哥愣住了,杨好说道:“出门在外,身体是第一位,不讲卫生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苏万在旁边无奈解释道:“他说的是幽门螺旋杆菌,是目前已知唯一能在人的胃里生存的微生物种类,是一类致癌物哦。”
我们几个人远远看着,胖子就道:“我们作为长辈就不过去了吧,怪难为情的。”
“您什么时候也会有这种顾虑了?”我看着他,“别矫情了,过去打个招呼吧。”
都是劳动力,不招呼下就让干活,未免太资本家了一点。时间久了大家会心生怨怼的。
我们抬脚往过走,这时空气忽然安静下来。杨好似乎是想起自己来得突然,直接参与了干活,还没来得及给大家打招呼,就紧张地站起来,“解老板、胖爷、黑爷,张老师。”
这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称呼放在一起,听得我愣了下神,怎么大家打招呼都要先讨好财主么?
我不爽地看了解雨臣一眼。
解雨臣的回复方式充满了他的特色,直接让苏万拉了一个群,然后甩了一个红包过来。
我手忙脚乱拿出手机跟着抢,才发现他设置了每个人都能领,松了口气,美美收下红包。
抬头就看到黎簇也站了起来,朝他们一一点头,最终视线停留在了闷油瓶身上,开口道:“张老师。”
闷油瓶点了下头,也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走过去就地坐下,对对所有人说:“今晚不巧,没地方招待你们,明天吧,明天干完活去镇上下馆子。”
“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杨好扭头问我,“听说这次宴会是给你庆祝满月?你什么时候用这么奇葩的计岁方式了?”
所有人同时看向我,我顿时头皮一紧。
我跟闷油瓶的关系只有少数几个身边人知道,小一辈他们是不知情的。
“人生到了某个阶段,就需要庆祝一场。等你到了这个年纪,就会明白的。”我悠悠说道。
黎簇抬眼看着我,嘴角挂着冷笑。
杨好的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脸上,说道上已经在传小三爷退居田园隐婚的消息了,还有说满月宴是给我儿子过的。杭州和长沙这次都会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人,都想看看我的隐婚对象到底是谁。
我有些意外,这两年我一直把小哥还活着的消息压了下来,原则上我从不对外承认他的存在。
但这次满月宴闹得人尽皆知,我看了一眼闷油瓶,似乎这是他有意为之。
我们之间是有默契在的,想了想,很快我就明白他这样做其实是在隐隐表明立场,不只是他,甚至整个张家已经和吴家站在了一条线上。当然还有解雨臣代表的解家,那么事情一定会与当年的老九门扯上关系。
这里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前人种因,后人结果,这点上小花比我的理解要深刻的多。
我不由看了他一眼,他正低着头玩手机,表情看不出轻松,也看不出任何紧张。
当然这些只是我独自臆想,实际上他们在筹划什么,以及为什么要瞒着我,可能是这份后果我无法承受,也可能是谁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我依然是这个局里的“清白人”,但不同的是,我会有知道答案的机会,同时在这之前,他们是希望我能够发自真心的开心。
我们安静下来,听着小辈们聊天,聊道上的新鲜事,哪个阿拉善的二道贩子又犯事进去了,一觉醒来谁又取代了谁。
江湖上每天都有新的传闻,不知不觉间,我们的时代好像已经慢慢过去了。
听了一会我就感到困了,站起来往远处走,胖子和闷油瓶跟了过来。我们连帐篷都没搭,在地上铺了防水布,一人一个睡袋,将就着睡了。
很快,小花和瞎子也拿着睡袋走过来,躺在我们旁边。几个人像裹尸布一样躺成一排。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我忽然说道。
“明天谁管饭?”黑瞎子问了一句。
胖子突然放了一个响屁,屁闷在他的睡袋里,呛的他开始不停咳嗽,就对我们道:“我想拉屎。”
“能安静吗?”小花皱了皱眉。
我转头看了看闷油瓶,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
好嘞,我心说,晚安。
次日醒来的时候浑身腰酸背痛,地上太硬,睡久了腰椎就会出毛病。年轻时没什么感觉,但似乎人一旦到了某个岁数,所有的病痛都会开始接踵而至。
后半生还前半生的债,人好像都是这样的么?
胖子还在旁边打着鼾,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就看到施工队的已经来了,挖掘机和人力并行,地基差不多挖出来了,模板和钢筋正在拉来的路上。
我揉着眼睛走过去,苏万递给我一条咖啡液,我接过来喝了。
“什么怪味。”我打了个呵欠,伸了下懒腰,终于清醒过来。
“这是漱口水。”苏万满脸惊恐的看着我,又递了一条过来,嘱咐道:“别咽啊。”
我就地漱口,他又递给我一张湿巾,我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也不用这么讲究。”
苏万没说话,拉过我的手臂看了一下,又指了下我的鼻子,对我说:“鸭梨说你昨晚流了很多鼻血。最好还是让我给你做个检查吧,最近肺里的感觉还好吗?”
我皱了下眉,这小子当面不说话,净背后编排我么?就道:“我的身体没问题,就是上火了,最近喝水少。”
苏万一脸不信道:“医院的重症病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看着他。
“生病的人都有一种病态的固执,觉得自己活着就是给别人添麻烦,殊不知,他们的一心求死才会给别人带来最大的麻烦。”
“你近来都这么说话么?”我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孩儿,你觉得学医和墓葬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在和死亡打交道。”
苏万看了我一眼,摇摇头。
“在你们医生的眼里,救死扶伤是天理,我明白。”我收回手,继续道:“但在我们这一行里,死并不是禁忌,它被放在一个可允许的范畴里。”
“我好像懂了,但又好像没懂。”苏万说道,“总之,在我们出发前,请让我给您做个全面检查。”
“你还早呢。”我笑着摇头,目送着他小跑离开。
47.
一夜之间,脚下这块地俨然成了施工现场。
工头带领施工队压实土层、清理坑壁,接着就是基槽二次测量和复核,过程很复杂,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总之今天要完成的是基础施工打桩和插筋工作。
我伸着懒腰往前走,王盟和坎肩一人提了几大袋油条和豆浆过来给大家分,我们寻了块地蹲下。胖子闻着味也就醒了。
我挠着头,叼着油条,招呼工头过来一块吃,顺嘴问道:“一周来得及么?”
“您这是大工程。”工头接过豆浆喝了一口,“进料问题你还得去找村里打点一下,晚上还有几吨水泥和红砖,人工搅拌机也得拉来,早上进来时候外面有人拦着不让进场。 ”
工头看起来有五十多岁,脸色黝黑,一看就是个面善的老实人,说起话来也十分诚恳,继续对我道:“小老板,我做这个几十年了,我看你也不是缺钱的,但要想后续事情少,地梁浇筑后,地基得保养一周,到时候浇水拆板我不管你收钱。但时间上的确赶不了。”
我一拍大腿,心说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到时候土方回填基沟,得用水浇几天才能让松土下沉,达到紧实效果。抬头看了眼前面的施工队,果然小张哥说的没错,我这多少年基本没动手实践过,好多细节操作起来比想象困难得多。
胖子就问我,“怎么弄,还盖不盖了?”
我说废话,张海客钱都出了。不行就回去把我们的小屋先修起来,到时候光摆桌子,流水席,收完份子钱吃完饭就都让滚蛋。
这边民宿一时半会盖不起来,我跟胖子一下就摆了,两个人往地上一蹲,胖子合计了一下,就对我说道:“要么灶台也省了吧,家里厨房凑合还能用。”
我看了看他:“人多,灶台那么小,菜做的过来么?”
“那就去镇上包席吧,新灶台搭起来用完还得拆,两万块钱呢。”胖子竖起两根手指,盯着看了一会,似乎觉得少了什么,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间。
我咽了下口水,努力让自己镇定,两万块钱现在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了,毕竟二十多万我已经抛出去了。
但想了想,嘴上还是配合道:“也是,划不来。就按你说的吧,流水席,大锅饭,主桌的人吃好就行,人家来也不是图我们这口饭的。不行就让小哥带张家人拉桌子坐外面夹核桃吧,随完礼就领个核桃,张家人免费帮夹,沾沾喜气。”
胖子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骂道:“滚犊子吧你。去问阿花要下车钥匙,今天得买菜备年货了。”
小花把车借给我们,然后问我要走了我的摩托,并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去,不知道准备去干什么。
胖子开车,我和闷油瓶坐在后座,去镇上采办肉菜和年货。
窗外车水马龙,行人神色匆匆。
不知不觉,我的思绪回到了两年前,刚把闷油瓶从青铜门接出来的时候。
(ps 从这里开始接瓶邪捅窗户纸番外,单独发了,详见《小狗的私人日记》。
48.
胖子关车门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揉了揉眼,转头看车窗外,闷油瓶正在把一箱箱的酒水饮料往车上搬。
天光近淡,在我睡着的时间里,他俩已经把要置办的年货都买好了。
伸了个懒腰,我下车透了口气,胖子搽了把汗,扔给我一瓶水,我对他笑笑,“我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
闷油瓶放下年货朝我们走过来,在我身边停下。
我用眼神疯狂示意胖子快问我,胖子鼓励道:“好吧,给你五分钟时间,说完你的梦。”
我一只脚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闷油瓶看了我一眼,察觉到了我的小动作,但没有拆穿。
胖子打了个哈欠,催促道:“讲啊你倒是。”
我拉长声线,懒洋洋道:“话说,那是在50年前的长沙镖子岭——”
“我操你妈的,天真你给我站住!”
胖子反应过来,想要踹我,我早已经冲出了十几米远。突然肩膀被人捏住,转头就看到闷油瓶出现在我身后,递给我一个东西。
“什么?”我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颗红豆。
你钻进我梦里了?我看向闷油瓶,他就说道:“回去煮粥。”
他说完就上车了,留我和那颗红豆面面相觑,心说难道我刚在车上发癫梦话么?还是老天爷又给闷油瓶改版升级了,他已经进阶到能随意进出别人的梦么?
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时就被胖子塞到了车厢后面,跟一堆年货面面相觑。
三个人打道回村,途中接到车总电话,他把小满哥送回来了,但根本不想在我这里多待一秒,开车又走了,说宴会当天再来。
胖子难得脸上露出些反省神色,说我们身为人类是否太残忍,没有考虑到小满哥的感受,它两头朋友的阴魂恐怕还锁在香肠里,回去要不要给香肠召开一个安魂仪式。
我道,其实你也不必非要当人的,这次重盖房子,就在小满哥旁边给你修个狗窝,从今天起你就可以学习吃狗屎了。
胖子气得猛踩离合和刹车,车在路上前后颠簸摇晃,我脑门一下一下往前面的椅子靠背上撞。
磕了几下额头上就传来柔软触感,闷油瓶坐在我前座的副驾驶,一只手绕过来垫在我额头位置,同时按住了胖子作恶的腿。
胖子趴在方向盘上仰头大喊:“老天啊,你睁眼看看啊!”
我开门跳下车,把车里的年货往下搬,坎肩和王盟从院里迎出来。
就看到我们的小屋已经被张海客带人修起来了,昨晚塌下去的半面墙重新立起来,夕阳的余光打在脸上,我伸了个懒腰,舒服的眯了眯眼。
小满哥迈着稳重的步子从里屋出来,绕着地上的年货转了一圈,我赶紧从地上翻找,拿出胖子给他自己新买的洗澡浴球。小满哥抬起前爪摸了一下,朝我点了点头,满脸似乎在说:你比你爷爷能干一些。
我脑门青筋狂跳,小满哥又转头去看闷油瓶,换上极其温顺的表情,一副舔狗的模样,抓起我手里的浴球,对着闷油瓶晃了晃。
闷油瓶从它手里接过浴球,跟着它进了屋子。
我知道,这是小满哥要洗澡了。虽然偶尔我也能给它洗,但它最喜欢的还是闷油瓶给它洗澡,在闷油瓶手下乖得像个猫崽子。
我们把年货一一搬进院子,冰箱不够大,胖子在二手网上淘了一个别人做餐饮剩下的那种大冰柜,明天就会送来。
接着胖子带着坎肩他们进厨房整理宴席上要备的菜,我把院子清扫干净,跟张海客闲聊几句,闷油瓶就搬着小满哥的洗澡盆走进院子。
小满哥摇着尾巴跟在它后面,表现的极度欢喜。闷油瓶把烧开的热水兑进盆里,双指探了下水温,并拢双指手腕向上轻抬,做了个手势,小满哥立即抬脚乖乖蹲进盆里。水打湿狗毛,肥皂在胖子新买的浴球上打出泡沫,涂满全身。闷油瓶五指代替梳子,用指腹给小满哥梳理毛发,小满哥舒服的眯着眼,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探头在闷油瓶掌心一下下的蹭。
我双手托腮,蹲在旁边看闷油瓶给小满哥洗澡,忽然下意识回头,就看到张海客居高临下瞪着我。
49.
“眼睛不舒服么?”我问他。
张海客眼皮抽了一下,低头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字,表情咬牙切齿。
“失恋了?”我继续追问道。
张海客过一会儿恢复神情,收起手机,又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莫名其妙,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比了个中指,就看到黎簇靠在院子外的篱笆边,沉默看着院子里。
我打了个响指,黎簇朝我看了一眼,抬脚走过来,在我旁边站定,双手抄兜看着闷油瓶给小满哥洗澡。
小满哥看到黎簇,眯眼歪头打了个招呼,伸爪子招了下手,意思是问他要不要一起洗。
黎簇只是看了看我。
我蹲在地上,把玩着胖子给小满哥准备的洗澡用的狗玩具,小满哥从来不碰这些东西,每次都会抬爪子把它们拍飞。
“你是怎么做到,让他这样的人留在这里的?”黎簇忽然问我。
我看着闷油瓶动作,他的身子似乎一直没怎么移动过,全程只有两只手在小满哥身上来回洗刷,阳光洒下来,罩在闷油瓶的头顶,一人一狗,像被定格在时间里。
我杵在原地,思绪飞了,漫无目的飘向墨脱,飘向十年前那晚的篝火,飘向长白山下的悬崖,最后,飘回了我的脚下。我抬眼看着黎簇,说道:“什么也没做,是他自己的选择。”
黎簇没有再理我,他走到闷油瓶身前蹲下,在小满哥头上撸了几下,说道:“张老师,我来吧。”
闷油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了他一眼,手伸进盆里把泡沫涮净,让出了位置。
黎簇侧对着我蹲在盆边,小满哥温顺的低着头,任由他揉搓。从我的位置看去,一人一狗的神情极为相似。
夕阳拉出横线,照在黎簇身上,他像一根将要熄灭的烟,从头顶位置渐渐发出一缕白光。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没有打扰。
院子外传来摩托的呜呜声,小花穿着一件短夹克,从摩托上跨了下来,摘掉头盔,朝我走过来。
我看着焕然一新的摩托车,眼睛瞬间就直了,立马跑过去帮小花拍了拍裤腿上不存在的灰。
“我车呢?你给我换了?”强忍住心中的窃喜,我装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小花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后面,就看到黑瞎子开着拖拉机出现了,车斗里装着我们的二手破摩托。
小花幽幽道:“你的车已经过了强制报废年限,这种车平时你们也敢开么?”
我板起脸皱眉道:“胡说。我把车借你时还好好的,别赖账,该什么就是什么,这你得赔我。”
小花一脸看穿不说穿的表情,经过我的时候丢来一把车钥匙,“送你了。”
我单手接住,心里暗暗比了个耶。黑瞎子走进院子打了瓶啤酒,灌了一口,对我道:“我真是没想到,车开到半路就剩一个轮子了,我差点就从山上滚下去了。”
我怒道:“谁让你开它上山的,它年纪那么大能他妈走山路么?不行,你也得赔,赔我车的精神损失费。”
黑瞎子翻着手机,走到黎簇旁边看他给狗洗澡,开始装聋。
我看着小花送的新摩托,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就想骑上去试一圈,看了一眼闷油瓶,示意他:“跑一圈么?”
闷油瓶点头,跟着我上了车。
他坐在我身后,握住了我的腰。两人谁也没打算戴头盔,我试了下前后刹,瞬间我俩就像在海水中骑乘,重心猛的从前往后转移,最终我踩下加速,带着他一路冲了出去。
目标开向我们的地,路边零散遇到几个往回走的张家人,纷纷停脚向我身后的闷油瓶问候族长好,我伸直胳膊,想跟路过的人一一击掌,但压根没一个人理会我,最后从身后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我,把我的手按回车把上。
闷油瓶从身后环抱着我,压了上来,两只手覆在我的手上,看起来就像他在开车,而我只是隔在他和摩托之间的摆设。
风声渐大,我们越过那块地,越过施工队,一路朝着山上开。我紧张起来,手心开始冒汗,但激动大于紧张,喊道:“小哥,加速,加速。”
闷油瓶在我耳边说了一声“坐稳”,忽然双膝夹紧我的大腿,我收回腿踩在车前的踏板上,换他的脚上来踩住油门。他紧紧环住我的身子,一下子在车的高速行驶中站了起来,上半身几乎凌空,迎面一阵剧烈的风穿过我们的头发,接着我们像过山车一样直接冲上了山路。
山上的公路修的极窄,曲折环绕,我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身后传来闷油瓶的体温,两人一车急速连续转弯,再经过一段土路,碎石土块碾的乱飞,就这么一路冲向山顶。
到山顶后闷油瓶一个刹车,车身侧压,蹬脚踩地让车子稳稳停下,然后单手把我提溜下来。
我深深呼了一口气,剧烈起伏的心脏在此刻稳稳回落,对着山下大喊了几嗓子,然后转过头,就撞进了那双熟悉无比的眼睛里。
50.
“干吗?”我咽了下口水,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闷油瓶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立马抵住他的胸口,“不是这个意思。”
闷油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直接上手捂住我的嘴,另一手握住我的腰,把我往身后的大树上逼退,死死钉在树干上。我的意志力只冒出来一瞬后就殆尽了,几乎是喟叹般咬在他肩膀上,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呼吸,然后掐住了他的手臂。
闷油瓶面色不改,单膝挤进我的腿间,忽然我一股冲动就涌了上来,凑到他嘴边,战栗着贴了上去。
他开始用力的往我嘴里钻,我尝试着拧了下腰。接着他奇长的手指就探了进来,我猛地一个哆嗦,一下子大脑无法思考,余光来回打量着四周,生怕出现任何一只可能打扰我们的惊鸟。
一直咬牙忍着,直到他拦腰抱住我,忽然一凉,我趁机努力大喘几口气,已经顾不得现在是不是在野外。
他抬起我一条腿,握住我的脚踝,让我身子半倚在树干上。接着熟悉的感觉传来,我整个人一下就懵了,一时间全部冷静都没了。
大口大口呼吸着林间的空气,他以一种不容我辩驳和拒绝的速度和频率剧烈的撞了上来。身下的树干在高速震动摇晃下,洒落下一片片树叶,掉在我们的头发上、脸上、肩上。我一边仰头喘气,身下舒爽的厉害,恨不得把腰折断送给他。
闷油瓶忽然抓住我的肩膀把我转了过来,身子猛烈一转,我一个没忍住,嘶了口气,脚趾蜷缩,腿开始剧烈抖动。
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伸手抱住了我,把我扛在肩上朝着山间的溪水边走去,蹲下去开始做清理。
我靠在山壁上迷离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醒来时闷油瓶就坐在我身边,递来了一颗野果,我咬了一口,心思荡漾着飞到远处。
兜里手机响起来,刚一接通,胖子的声音就从对面传来,“你俩他妈完事没,赶紧回来,开饭了。”
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他抿了下唇,捏了捏我的小腿肚子,一股酸麻感顿时传来。我咧了咧嘴,朝着他挥了下拳,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吃完的果核接过去,丢在了地上。
“回家。”我站起来,在裤子上擦了两把手。
闷油瓶坐上驾驶位,我抱住他的腰,一路下山。
回去后院子里挤满了人,像过年走街串巷那样的热闹。胖子煮了红豆稀饭,蒸了牛肉包子,都是碳水,但照顾一大家子吃起饭来就极为简单。
院里飘满了连我都能闻出来的牛肉大葱的香气,我饥肠辘辘,跑进厨房。胖子刚蒸出新的一屉包子,里面热气蒸腾,他热的光身搭了条毛巾,张好好和坎肩都在帮忙,外面的张家人吃的极少,但杨好他们简直就是光进不出的主,胖子蒸多少就能干下去多少。
胖子边朝手里吹气,边用手指来回换着摸耳垂,顾不得烫,从刚出炉的包子里给我盘子里抓了几个。
我递给闷油瓶一个,闷油瓶似乎感觉不到烫,两指夹过包子,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我忽然想起来,凑过去低声问道,“你洗手了么?”
闷油瓶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脸瞬间就开始发烫,忙转过视线,再拿起一个包子送到胖子嘴边。胖子哈着气咬了一口,含糊道:“吃完把干果拿出来一些到地里,今晚我们还打地铺。”
我看他表情,一下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胖子满脸藏的都是激动,显然有大事要发生。
我问道:“怎么了?”
“进屋,进屋说。”胖子搓了搓手,招呼坎肩他们都别忙活了,赶紧操心自己吃饭。
一进客厅就看到小满哥窝在沙发中央,黎簇拿着锤子蹲在一边修沙发腿,小满哥爪子按着遥控器,不停给自己换台。
小满哥前额叶发育的极好,也是狗场里唯一能使遥控的。我瞬间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一秒钟觉得是我爷爷回来了。
看到我们进来,小满哥跟黎簇同时抬头,黎簇收起锤头站起来,用脚踢了踢沙发腿,很结实,看样子已经被他修好了。小满哥眯了眯眼,对着黎簇抬了下爪子,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又转头看着闷油瓶,拍了拍自己另一边的座位。
我指了指自己,意思那我呢?
小满哥看了我一眼,抬爪推了下遥控器,仿佛在说:你负责换台。
胖子笑的七仰八叉,小满哥冷冷看他一眼,表情有些嫌弃,把爪子往下压了压,意思是让他声音小一点,别打扰它看电视。
闷油瓶走过去在小满哥身边坐下,黎簇从我身边经过,想要走出屋子,接着杨好揽着苏万就进来了,杨好大嗓门顿时在我耳边炸开,大喇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胖子就问他,“你准备好了么?”
我转头问胖子,“准备什么?”
苏万解释道:“杨好向小张哥下了挑战书,今晚要在外面1v1打PK。”
我皱起眉,苏万立马压低声音继续道:“杨好原本是想挑战张老师,被那位听到了,说想要挑战他们族长,就要先过他这关。”
胖子摩拳擦掌,看起来比杨好还激动,晃着他的肩膀大叫道:“上啊,挫挫那帮傻比的锐气!”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他没什么反应,我有些犯难,一时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想了想,问他,“你觉得谁会赢?”
闷油瓶淡淡的看了一眼杨好,说道:“再给他几年时间,他不会输。”
我操,我立马就不服了,外人不了解闷油瓶会觉得这是在贬低杨好,但我知道,这是极高的褒奖。虽然杨好自诩是新生代里实力最强的,但是小张哥的身手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应付的了的。
于是我拿出手机,在我们的宴会群里发起投票:杨好PK张海盐,押谁会赢?
发完我自己首先发了一个红包,配文字:我押张海盐。
接着又拿闷油瓶的手机发了一个小红包,配字:杨好。
群里一下炸了,一堆还没来雨村就提前进群的人不明所以,都开始跟着张起灵押赌注,我看着群里一个个发过来的红包,笑的肚子都发酸了。
对不住了杨好,我默默对着他祈祷,晚上你可一定要输啊。老子就指望你狠赚一笔了。
51.
吃完晚饭,胖子把剩下的包子打包送给施工队,早早把他们遣散回去,接着我们提着瓜子干果,带着啤酒饮料朝着地里出发。
场地已经划好了,考虑到小张哥武器的杀伤力范围太大,特意留出来一个半径二十米的圆形场地。
胖子拉着闷油瓶挨家挨户借来十几张折叠桌,我们远远摆开,像流水席一样,吃的喝的通通摆好。
黑瞎子正在指点杨好待会怎么过招,小张哥戴着一副眼镜,双手抱胸,懒洋洋站在远处看着。我走过去指了指他怀里的信蛇,提醒道:“这个待会不能上场。”
小张哥顿时露出一个和形象极为不符的夸张动作,问我:“凭什么?”
我操,你他妈还凭什么?我冷笑道:“你是对自己没信心么?”
小张哥就乐了:“我可不会给张家丢人,这事关族长的颜面。”
关你族长几把事,我心说,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今晚你不能输。”
他露出邪魅一笑,道:“你也很希望张家人赢吧?”
我努力深吸了一口气,为了钱,忍了,就道:“你代表的可不止是张家,这么大年纪了,输给一个小辈,不丢面子么?”
小张哥给自己开了瓶啤酒,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
我捂住耳朵,挥手跟他拜拜,等我走到很远的位置回头,就看到他口型还在动,像他妈蚯蚓砍断半个身子还能蹦跶似的,居然没人跟他说话,他话匣子也根本止不住。
两边准备就绪,于是决定了今晚的裁判。考虑到公平性,裁判由解雨臣担任,闷油瓶和瞎子算是顾问,同时胖子还搞了个手机支架,现场给群里其他人转播。
胖子是全场最兴奋的,跑前跑后,连我当年摄影的器材都搬出来了。他跟我一块押了小张哥,说今晚绝对要赚的盆满钵满,我让他低调,别把事情搞大,不然到时候不好收场。
胖子亮出手机,我一看脑子就懵了,群里已经炸开了花,赌注被人抬到了将近六位数,其中叫最欢的是金万堂,说要在退休前跟着张爷赚一笔养老金。
比试很快就开始,坎肩掏出弹弓对准场地中间地上绑着的红气球,打了颗石子过去,气球炸开。下一秒杨好就冲了上去,看样子准备打近战。小张哥嚼着口香糖,气定神闲拉开距离,还回头朝着远处的镜头比了个耶。
杨好贴着地面,侧身鞭腿扫过去。小张哥原地起跳,嘴中银光闪烁,下一秒,刀片横插进杨好刚刚待过的地方。接着他眼中就流出了一丝短暂的惊讶,显然低估了杨好的身手。
由于胖子直播用的是群聊视频的形式,连了个蓝牙音响,就听到场外同时响起一道道低呼声。
闷油瓶忽然碰了下我的手,而我还在惊讶杨好的反应速度,他把我手里来不及剥的瓜子接过去,递来一把瓜子仁。
我一边机械往嘴里塞瓜子仁,继续观看这场火拼。本来我以为杨好几乎上来就会输,但他一连坚持了三个回合。他底盘非常稳,在这上面的练习绝对没少下功夫,同时速度极快,见近距离无法近身,瞬间开始绕着整个场地狂奔。
小张哥笑容诡谲,邪魅狂笑,活脱脱像一个变态,追着杨好一路狂奔,边甩头嘴里一边“噗噗”吐刀片。
杨好身形忽上忽下,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全都堪堪躲过,路过苏万的时候,后者立马站起来,悄悄往他手后面扔了一个东西。我一看,是个拳头大的气球,但里面绝对放了东西。
接着小张哥就追了上来,十几道寒光中,无数刀片直接甩向观众席。
我拍案而起,大喊你他娘犯规!胖子立马拉住我,低声道:“消消气,咱他妈一伙的。”
我又坐了回去,刀片此时已经朝我们无限逼近。
黑瞎子抡起一瓶啤酒砸过去,刀片瞬间引爆瓶身,啤酒花炸开,漫天倾泻。小花稳稳坐在座位上,偏了下头,躲过了射向他的那片。坎肩护住王盟,弹弓拉满,射了颗花生米出去,刀片像切豆腐似的穿过花生米,我一看这他妈已经喝大了,刚要出手,他身后张好好一把摁住坎肩的肩膀,拿起盘子朝着刀片一拍。刀片落在桌上,盘子碎了,我心说你耍你娘个腿儿的帅呢,怒道:“赔!”
张好好立马转头看我,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忽然身边闷油瓶动了,直接抓起一把花生壳,像扔石子儿那样在手里掂了一下,一把撒了出去。瞬间剩余十几枚刀片全都被阻断路线,花生壳在闷油瓶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变得力大无穷,刀片全部落地。
以张海客为首的张家人瞬间全体起立鼓掌,我看了一眼,忽然发现刘丧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队尾。
妈的,龌龊胚子。我心底冷笑,摸了摸下巴,跟胖子互相看了看,胖子撇嘴,对我嫌弃道:“废物。”
我白眼看他,回怼道:“彼此彼此。”
场外突然响起一道惊呼声,我瞬间抬头看过去,就看到杨好骑在小张哥身上,掰着他的肩膀,后者根本动弹不得。
52.
我心中大呼不妙,胖子脸都白了,同时我俩转头去看闷油瓶,问他道:“刚才发生什么了?”
闷油瓶往后让了一下,并排的苏万探出脑袋,不好意思道:“师父让我提前准备的石灰粉,说关键时刻可以用上。”
我操,玩这么大?我看了黑瞎子一眼,他正喝着啤酒,朝我这边投来视线,笑了笑:“你要输了。”
不可能。我看了看时间,心说这才刚开始,杨好没法坚持那么久,再说小张哥不可能连这个都躲不过。黑瞎子就努嘴朝着小张哥,对我们说:“你看他有想赢的意思么?”
我脑中过电一样,忽然闪过小张哥开场前那句话,他所谓的绝妙计划是什么?我擦,该不会是他妈的要拉拢杨好加入张家吧?
杨好之前留在霍家,这点上我相信他不可能答应小张哥,但后者是个奇葩,无所不用其极,此时他故意输给杨好,恐怕正在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念经。
我一拍脑门,心说不好,这他妈是攻心战啊。
“中场休息!暂停!”我立马站起来大喊。
解雨臣朝我投来不解的目光,“我是裁判,还是你是?”
“啊,你是你是。”我不好意思笑笑,指了指黑瞎子和闷油瓶,继续道:“你们三个包剪锤,决定一下要不要暂停。张海盐放水,这算犯规。”
解雨臣看了一眼场中胶着的二人,拿出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朝我笑了笑,说道:“比试继续。”
我急了,胖子也站起来,喊道:“花爷,他犯规怎么说?”
小花悠悠道:“判他犯规,也算他输,你确定?”
我在心底把小张哥已经骂了一万遍,恨不得现在是我在场上,我绝对立马抱着他的大腿磕头认输。小花看出我的心思,于是笑道:“要不然中场休息,你上去打半场?可以不算他犯规。”
我点头如捣蒜,一口答应,“我跟王盟打。”
瞬间感觉到几道鄙夷目光朝我投来,我冷笑,盯着远处,“那我跟刘丧。”
小花摇了摇头,指了指我身边的闷油瓶,说道:“你跟他打,三个回合,前提是他不放水。”
小花太他妈擅长给我施加压力了,我跺了下脚,心说你他娘怎么这么记仇,不就是借了你辆报废摩托么,你俩现在不他妈活蹦乱跳的吗!
小花就笑着看着我,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已经左右都被他拿捏住了。再往场上看了一眼,杨好已经跪坐在地上,一脸痴呆状,听着小张哥侃大山,心说不好,咬了咬牙,看向闷油瓶,递了一个眼神,他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答应了。
小花站起来吹了下口哨,然后用很缓慢的语速说道:“接下来中场休息,有人想要单挑张起灵。”
场外那些电子人看不到我们,只能听到小花的声音,一时全都七嘴八舌起来,讨论谁他妈这么不要命。小花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然后念出了我的名字。
气氛忽然死一样的寂静,接着在场全部目光朝我的方向投来。
闷油瓶面无表情站了起来,单手撑着桌面翻了出去,朝场中间走去。我硬着头皮也翻过桌子,胖子咬着手指含泪跟我挥别,说明年清明会给我多烧纸钱的。
我沉着脸,迎面遇上杨好和小张哥。杨好满脸挂着凭什么,凑过来问能不能替我上,小张哥笑的异常灿烂,经过他时,我冷笑道:“张海盐,你还是回乡去吧。”
小张哥愣在原地,“他连这个也跟你说?”
我并未回答,在小张哥的注视下走向场地中央。
闷油瓶是专门训练过我一段时间的,我虽然学的不精,但勉强能摸清他的动作逻辑。
用一句简单的话说,闷油瓶动作的逻辑就是没有逻辑。我深吸一口气,在这一秒中脑海里快速客观的审视自己,我身上有什么地方可以胜过他?
这么一想就呆住了,我总不能把脑子抠出来往他脸上糊吧?他一指头把我脑浆捣出来倒有可能。
忽然,小花的哨子响了。几乎是瞬间,闷油瓶直接消失在了原地,接着一道黑影从我身后反方向冲了过来。我头皮一紧,立即挪步弯身卧倒一气呵成,迅速单手撑地,身子半悬在空中,下一秒闷油瓶已经擦着我身下的空地出现,然后瞬间回身,直接抓住了我的腿。
我根本挣脱不开,另一条腿立马换成鞭腿扫过去,同时借助核心力量,上半身猛地向上一跃,膝盖弯曲用力向上顶,从他手里翻滚出来。
闷油瓶微微侧头,瞬间避过我的攻击,下一秒贴身上来,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凌空跃起转体,接着双膝就压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心说操,你他妈要我死!
他没有一丝犹豫,腰部直接开始发力,我瞬间捂住脑袋“啪”的躺在地上,往下倒的同时,闷油瓶立即从我肩上跳了下来,朝我扫来一眼。
那一眼,我感觉我身上全部汗毛立起,仿佛被扒光钉在毡板上待宰的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于是撑着地面跳起来,立即回身顾不过来反应,撒腿就跑。
场外的声音在我耳边完全消失,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跑。
我觉得恐怕我这辈子在斗里见过最恐怖的粽子也跟身后这位比不了,闷油瓶完全投入了状态,朝我追过来,几乎是瞬间就越过我,来到我身前,伸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眼泪和鼻涕直接都逼出来了,吸了下鼻子,看着闷油瓶,使劲咽了口唾沫。
就感觉到他明显愣了一下,捏着我肩膀的手突然卸力,刚松开手,小花那边立马吹响哨音。
53.
我已经汗流浃背了,小花远远站起来,做了个犯规提醒的手势。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犹豫。就趁着这一间隙,我迅速纵身起跳,双手撑住他的肩膀借力一跃,双膝下压,腰部猛地一扭,用力一卡,做出了闷油瓶标志性的拧头动作。但我根本不可能用这个动作给闷油瓶造成任何伤害,直接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件事上,于是卯足了劲重心往前带,带着他一起往地上倒去。
闷油瓶被我带了一个趔趄,眼看着我们就要砸在地上,他忽然肘部一撑,整个人垫在了我下面,拽住我胳膊,随手一抬我的腰。
我直接回弹,迅速站稳脚跟,闷油瓶擦着地面,手掌撑地起跳,随后也站了起来。
场外和观众席顿时传来叫骂声,以刘丧和张海客为首,大骂我不要脸搞偷袭。我气得回头怒喊,老子他妈这是智取!
闷油瓶看向小花的方向,说道:“一个回合。”
黑瞎子坐直身子看着我们,露出无奈的笑容,旁边小花想了一下,点头同意,说道:“还有两个回合。”
还能让我智取一次么?我看着闷油瓶,他别过头,没有看我。
我将目光投向观众席,开始思考让张海客替我上场的可能性,接着就感觉到一道视线扫遍我全身所有软肋,回头对上闷油瓶淡然的眼神,我缩了下脖子,一种不安感袭遍全身。
他轻轻抬起了手,我撒腿就跑,刚跑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他镇定的声音:“认输。”
我猛地回头,不可思议看着他,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他对着小张哥勾了下手,“上来。”
小张哥仰天长叹一声,不情不愿走到场中间,闷油瓶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跟在我身后走下了场。
小张哥蹲在地上,朝着杨好挥手,“来啊,刚才跟你讲的故事,该讲大结局了。”
杨好莫名其妙看着我们几个,活动了一下手腕走上场,小张哥忽然露出两排白牙,咧着嘴挂起癫狂的笑容,身子拱起一个弧度,下一秒直接像弹簧一样压在了杨好肩上,夹住他的脑袋,像螺旋锤一样把后者砸在地上。瞬间秒杀。
场外转播的观众全都看呆了,好半天后,才断断续续响起吸气声。
杨好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唾沫,苏万立马拿着水和毛巾跑过去,让他原地漱口清醒一下,然后搀着他走回观众席。
比试终于结束,胖子立马跳起来结束转播画面,回头跟我对视一眼,走过来跟我击掌,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收割胜利果实。
六位数的红包陆续进入口袋,我脸都快笑烂了,转头朝小花露出得逞的笑容,忽然心里一咯噔,发现他居然也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我。
我忽然手就开始发抖了,张了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花如同瘟神恶鬼降临,拍了拍手,朝我走过来,坐在了我对面的桌子上,悠悠道:“吴邪,三期款该还了。”
我呆若木鸡,欣喜若狂的心脏逐渐停止了跳动。
他从我手上拿走手机,把我的胜利果实转给他自己,末了拍拍我的肩,表示我做得很不错。
我咬牙切齿,但又没有任何办法,一旁的杨好作死道:“吴邪,你刚才真赢张老师了?那我把你打趴,是不是我就是这里最强的了。”
“小张哥把你脑子打坏了?”我憋着口气,指着他道:“来,我跟你练练。”
杨好刚要站起来,被黎簇一把按了回去,后者看了我一眼,对着杨好冷声道:“别上他的当。”
杨好又坐了回去,我视线扫了一圈,实在想找点什么发泄一下,最后瞥到桌上的核桃,开始用拳头哐哐砸核桃。
胖子还在和小花据理力争,说他收的红包属于自己的私房钱,要跟我划清界限。我起身找了一下闷油瓶,他正站在张家人里,小张哥耷拉着脸,态度十分诚恳的表示以后拉外家人时会慎重一些的。闷油瓶未作表示,转身离开,刚背过身,小张哥立马换上神经病的笑容,朝着我摇头晃脑。
让他种田去吧。我抬头望天,真想把小张哥种进地里啊,最好是头朝下。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所有张家人都变成了地鼠,在洞里一个接一个探出脑袋,我举着一个巨大的铁锤,从地的这一头跳到另一头,努力往他们头上砸。
梦里的我应该是特别高兴的,以至于早上起床,还靠在床边美滋滋冥想了一会。但接着电话就响了。
挂了电话,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屋子。
胖子正迎着日光坐在院子里掰葱,看到我后兴奋的招了下手,给我看他的余额,说昨晚花口夺钱,把他的这份红包留了下来,说着就给我转了五百过来,要跟我分享这份喜悦。
我露出僵笑,咽了下口水,试探道:“能不能再加一个零?”
胖子纳闷道:“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付邮费。我心里默念,但最终没敢告诉胖子实话。
我的树来了。
54.
“今天不用做饭。”我最终还是犹豫着叫停胖子,看向远处,问道:“小哥呢?我带你们出去吃。”
胖子立马撂下葱,说道:“吆喝,你也土王八装暴发户,阔绰一把了?行啊,走!”
我拉了拉他胳膊,“先找小哥。”
“饿不着他。”胖子嘟囔了一嘴,起身把菜放回厨房,换了身衣服跟我跨上摩托。
到了地上,闷油瓶正跟着大家和施工队一起干活,看到我们后,从基坑里跳出来,我给他递了个眼神,他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
过去点了几个壮劳力,年轻人全都叫上了,让他们陪我去村口取货,又让王盟去搞一台起重机,然后带着其他人往村口走。
走路的时候我开始离胖子越来越远,拉开了八丈远距离,胖子越走越疑惑,就问我道:“不是吃饭么,到底要做什么?你他妈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我身上有虱子?”
我头皮发麻,有点尴尬,又走回去拉着胖子胳膊,小声道:“在这里你是长辈,是不是应该在小辈们前面做个表率?”
胖子想了想,点点头,又说:“但我还是不明白你要做什么,你不说清,我就不去了。”
我拍了拍他,“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但是先说好,在小辈面前,收敛一下你自己。”
胖子莫名其妙看我,很快,我们就走到村口。
一辆加长板车横亘在村口,上面躺着一棵巨大的树,被帆布和麻绳铁丝固定的非常结实,树的冠幅极大,一瞬间就有一种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将我的思绪带到了很远。
胖子挖着鼻屎,完全没有把这棵树跟我们之间建立联系,骂道:“哪个傻逼整这么大一棵树,这不挡路么?村支书呢?管管啊。”
我的思绪立刻回拢,看了他一眼,又不好发作。转头去看闷油瓶,捕捉他眼神中的变化,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的这份礼物,但他的视线一直停在那棵树上,这让我不由松了口气。
古树活了千年,它眼里的我们,就像爷爷看孙子,这种奇特的感情链接,也许闷油瓶的生命里从未有过。我想着,终究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遵循我的天命,但在他身上,我希望天道有情。
这时,胖子终于忽然像被打通六脉,反应过来,哆嗦着手指着板车,看着我:“天真,这该不是,等会儿,傻逼这个头衔,你认不认?”
我避开跟他对视,咬着下唇点了下头,“我认。”
胖子愣住了,接着忽然笑起来,道:“多少钱,你等等,该不会你拿灶台钱买了这个吧?”
见我摇头,胖子立马松口气,过来想搂我,学着小张哥用一口广东普通话语气说道:“嗨,我当多大点儿事,洒洒水啦,莫问忒啦。”
我躲开了,把闷油瓶推到前面,躲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道:“灶台的钱给你留着呢,我花的是别的钱,不多,你乘个十就行。哦,我给你设计了一间非常漂亮的树屋,天呐,那简直,我都无法形容有多漂亮,等过两天你的荔枝树到了,咱们就可以开始着手盖房子了~”
我特意用哄小孩的语气安抚着胖子,又给他描述了一遍我的树屋群构想,胖子竖起一根指头打断,看向我,“你就告诉我,这么一趟整下来得多少钱?”
我把苏万叫过来,“你给你胖爷算算,他数学不好。”
苏万很诚实,根据我的成本估算立马就报出一个数字,说道:“如果成本控制得当的话,再过十年,你们的民宿就能顺利开起来啦。”
苏万话音刚落,我一把按在他肩上,“这里交给你了。”
说完我就开始往村外跑,胖子怔了一下,接着像一颗导弹朝我发射过来。“吴邪,你他妈给我站住,你管账,我让你管账!你管你爷爷个腿儿的账!这他妈还不到两年!钱呢!老子的钱呢!”
我撒丫子狂奔,仰头大喊“小哥”。
闷油瓶出现的非常及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另一手制止着胖子停下,夹在我俩中间。
胖子大口喘粗气,怒道:“你俩狗日一伙的,胖爷要跟你俩分家!”
我就听不得闷油瓶被污蔑,当即辩解道:“跟小哥没关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再说了——”
胖子皱眉打断我,“我操,你别想道德绑架我,什么树屋,胖爷他妈的体重那能睡树上么?你给谁准备的你个王八蛋自己不清楚么!”
我“哎呀”一声,捂着胸口,拧起眉头,胖子看着我,眼神警告我别装。
好吧,我低下头,做出非常虔诚的模样:“这次就算我错了。”
胖子拧起眉毛,震惊道:“什么叫这次?什么叫就算?我服了,小哥你听听他妈的说的是人话吗?合着您还想有下次么?”
我使劲摇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特别无辜,就道:“树都挖出来了,光运费过来就五千呢,而且你知道它多大岁数么?一千岁呢,福泽广源,绝对能庇佑你下半生。咱们还是合理利用,打造雨村生态树屋群,如何?”
胖子长吁一口气,眼睛瞪圆,“你说运费多少?”
我伸出手掌,五指分开,想要跟他击掌。
胖子露出一个微笑,对我说道:“再见吧您嘞。”
我扯住胖子的胳膊,“吃饭,今天想吃什么我都请你。”
“穷光蛋最后的大方?”胖子回头看了看我,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根烟,走到远处蹲下,说道:“吴邪,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55.
我不明白胖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心说我败家归败家,你也不能上升到批判我的人格吧。
胖子吸了口烟,悠悠道:“这么多年,你有为你自己准备过什么礼物么?”
我愣住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闷油瓶。
胖子把烟头在地上摁灭,忽然说了一句,“小哥的人生太漫长,他失去了自己的有限,但你,吴邪,你不能再失去自己的无限了。人生偶尔,也需要一些无限。”
胖子的话言简意赅,我笑了笑,蹲下去跟他面对面,他拍拍我的肩膀,“但这就是你。”
“这就是我。”
“走吧,去吃饭。”
“吃什么?”
“回家,煮面。”胖子挠了挠头发,站起来,看了我一眼,还是没忍住在我屁股上踹了一脚,骂了一句“小王八蛋。”
三个人往回走,跟上我们的板车,日头太阳晒起来了,夏日蝉鸣喧嚣,黎簇三个小子跳在车尾上蹲着,王盟他们跟着押运师傅走在车头位置指路。
我放慢了脚步,打起了瞌睡,不知为什么,一回到雨村,近来就总是觉得更容易困倦,可能是真的放松了吧。刚想伸下懒腰,忽然看到杨好,他站了起来,正踩着树干往树冠位置走,回头对他们喊道:“哎,居然是真树?我还以为是假的。”说着就要去揪叶子。
我抬脚就追过去,撑着车板跳上车,一把抓住杨好的手。他速度极快,直接甩开我的胳膊,接着一脚踩进树冠,半个身子坠落卡了进去。
我心都揪了一下,立马心疼的看着树冠,幸好叶子没掉几片,一下把杨好拽出来,怒道:“能不能注意点,知道多贵么?”
他嫌弃的看了一眼,随意道:“多钱?”
我说出了一个数字,杨好立马瞪大双眼,表示不理解,“为什么你要花这么多钱买一棵树回来?”
我把他们叫下车,一行人跟着我往工地上走,我说道:“我要打造一个生态树屋群。”
杨好追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看着他。杨好挠了挠头,“住家里不舒服么?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挖个洞,冬暖夏凉,不是更方便吗?”
我揉了揉太阳穴,问他:“按照你的说法,我给自己准备一口棺材,现在就可以躺进去等死咯?”
“所以你买这么大一棵树,是为了打个棺材吗?”
我气得肝都在颤,苏万笑的很大声,黎簇“啧”了一声,跟我们拉开距离。
苏万看了他一眼,回头朝我露出惊讶的表情,问我是准备自己动手设计么,我点头,把我的设计构想夸大了一番,然后巧妙的把话题引了出来,“马上我们就可以开始了,民宿的事先放放,槐树是落叶树,现在还没到它的休眠期,本来冬春两季移植是最好的,但迫在眉睫,现在回去就得把种植穴挖出来,得把树尽快移植好。”
苏万闭上了嘴,转头去找黎簇的身影,那小子十分狡黠,早就猜到了我的用意,跑远了。
我拍了拍苏万和杨好,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生命在于奋斗,懂么?”
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很想说不懂,但我没有给他们回答的机会,朝着胖子和闷油瓶的方向跑了过去。
“对不起,谢谢。”我凑近胖子,在他耳边说完立马闪开,胖子胳膊抡了一空,回头说道:“我不要住树上,爬上爬下太累人了。”
“给你设计的当然不是,您瞧好吧。”我尽量哄着他,“我要把树挖空,欧美电影看过么?那种落地树屋,挂一串星星灯,晚上躺在里面,听着蝉鸣鸟叫,看着月光星星,你想象一下。”
“想不了一点。”胖子说道:“那荔枝树虫害怎么防治,晚上荔枝蝽和天牛在身上乱爬,打着灯抓虫吗。”
“什么是荔枝蝽?”
胖子道:“是虫,虫子。你树屋盖起来,就要日常养护,荔枝树是果树,你就得定期杀虫,懂么。”
我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道:“为什么这么浪漫的一件事,却被你形容的如此麻烦。”
“因为你他妈就不接地气。”胖子骂道,“你就天天撅屁股等着胖爷我给你擦屎。”
“那倒不用,我已经四十岁了。”
胖子露出鄙夷的神情,缓缓道:“满月宴?”
我“咳”了一声,加快步伐,跑到了地上。起重机已经到达现场了,我拿望远镜看了下,最终把树屋的位置确定在民宿这块地的朝阳面。
移植树木是技术活,其实像我们这种千年古树,提前一年多就要采取缩根法断根了,索性我很早前就交了定金,那边着手准备,办好了所有权的转移手续,一路艰难险阻,留到我这里的环节,基本就是后续收尾工作了。
接下来就是种植穴挖坑,黎簇和杨好脱掉了身上的背心,一人拿把铲子站在我定好的区域上,开始下铲。我带着苏万在树干北侧用油漆标了下树的朝阳一面,也拿着铲子过去帮忙。
这棵古树的根系非常庞大,像这种落叶树非休眠期是比较难搞的,得用带土球法移植。我为此特意请教过当年园林专业的大学同学,发来了大批资料,于是带着坎肩王盟现场重新测量了一下土球的规格,又在这个基础上把直径和深度加大。
细节起来十分繁琐,在此简略提过。总之这一挖就是三个小时,挖出来的坏土和多余土壤运走,只留下种植土和腐植土待用。接着就是起吊卸车,我简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颗巨大的土球,生怕它散坨,出现丁点儿的根部劈裂和折断。
种植的深浅要想合适,就得比原土痕平略高一些,我尽量照顾朝阳面,让树弯应尽量迎风,闷油瓶和胖子都过来帮忙,我们把树扶正,保证树冠主尖和根在一条垂直线上。最后就是还土工作,我要送给闷油瓶一间有生命力的树屋,而不是一棵死树,所以收尾工作十分重要。
让他们都去休息,我一个人拿着铲子,把种植土加入腐殖土,按7/3比例混合,充分腐熟后再分层进行填土,用脚踏实,直到填满为止。
到这里,整棵古树移植工作差不多就完成了,我搽了把汗,扶着腰站起来,回头一看,所有人都横躺在地上,显然挖坑是非常累的工作,尤其这个坑的纵深和宽度根本不是一般树能比的。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下午四点了,我口干舌燥,才想起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问了一嘴,苏万有气无力说胖子回去做饭了,一会儿会来给我们送饭。
我拖着腿走远几步,眺望这棵树,树冠非常大,直径已经超过了十几米,到时候民宿盖起来,旁边就是树屋群,我准备在中间建一个中岛台,两边搭起一座廊桥,从我们民宿的二楼闷油瓶就可以直接在树屋和房间里来回穿梭了。
这个创意其实我参考了猫抓板,不知为何,总觉得格外的适合闷油瓶。
四处找了一下,发现闷油瓶还混在施工队里,地基工作基本结束了,钢筋架构全部搭了起来,土也回填完毕。我走过去在他附近停下,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全都浑身大汗,衣服湿透。
我扔给他一瓶水,他拧开瓶盖递给我,我喝了一口推给他,“小哥,歇会吧,今天收工了。”
他摇了下头,“不累。”
我没有说话,看向那棵树,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我们找了块地方坐下,看着伫立在不远处的古树,大家都七仰八叉躺在树下,太阳光穿过树冠,一道道罩住他们,散乱的光线中挣脱出无数细小浮尘。
我双手撑地,发了很久的呆。
闷油瓶安静的坐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专注发呆。
“等回来后,我们一起把树屋盖起来吧?”很久后,我对他说道。
“好。”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嘴角一直保持着一丝上扬的弧度。
我想,他一定是喜欢我送的这份礼物的吧。
ps
*这棵树实际上今在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茂县。
*第一视角缺陷,只能写出主角的心理变化,在此解释下胖爷的心理:
胖爷对小狗俺个人觉得是抱着亦父亦兄的心态的,在胖子眼里,小哥是背负使命的神,但终归只是“半神”,接近神明,但依然在穷尽自己的一生去追随这种使命,如果不是小狗从内瓦解汪家,他的确要献祭自己一生,就好像牧羊人的天职。他的生命太过漫长,某种程度逼近无限,失去了选择有限的权利。而吴邪,作为寿命正常的普通人,但反而他眼中的自己,生命太过于有限了,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十年后,他最在意的成了人生长短有限的问题,他在给小哥的生命做加法,但同时,却在给自己的人生不断做减法。胖子意识到了吴邪对于寿命差的这种在乎,甚至可以说较真。虽然很多事都是吴邪发自内心想做的,但胖爷希望他也能够敞开自己。张起灵可以抓住吴邪手中的有限,与世界建立联系,吴邪同样可以去感受张起灵世界里的无限,不只是燃烧自己,而是可以大胆些、放肆些,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而非用死亡惩罚自己。吴邪的主观感受并非真理,胖子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看的很真切,知道吴邪的身体情况,也知道吴邪的生命底色其实是偏向悲观和牺牲主义的——作为一个被宏大缥缈灌注一身的新生儿,在阴谋和计划中步步成长,从胖爷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吴邪的成长经历本身就是一场庞大的思想诱奸,无数前人用自己的血肉铸成一辆向前的火车,当看到车轮下碾着的无数身躯时,吴邪唯一的选择就是上车。但胖爷希望他明白,不止时代洪流需要他,不止大难临头需要他,田园牧歌也需要他,野草和鲜花都需要他。铁三角在一起时,张起灵拥有了时间的意义,但胖子却反而希望吴邪可以抛下时间。胖爷此生也许已经别无所求了,但他希望自己的两个兄弟:一个可以走下神坛,去感受人世间爱的有限,有限才会封闭,封闭意味着圆满。另一个可以敞开无限,无限才会走出,走出意味着从此吴邪的世界里,不只有他们,也有属于吴邪自己的一部分,他希望吴邪明白,爱是可以朝向自己的。
以上,敬最好的铁三角
56.
日子一天天过去,期间下了几场雨,古树经过风雨洗礼,跟这片大地渐渐生长的融合起来。
不下雨的时候太阳毒的很,打完地基后我再看那群张家人,全都已经晒黑了一圈,光着膀子聚在树下,个个身上烧着形态各异的纹身,像某个难民集中营里放出来的廉价劳工。
接下来就是地基保养的工作,施工队的钱张海客已经一次性支付清了,之后我们暂离雨村,也许回来后民宿的雏形就会盖好了。
满月宴定在明天,我照例搬着躺椅,躺在树下喝茶看天,就听到杨好他们围在一起聊天。
余光瞥见杨好快速看了我一眼,说道:“吴邪太快乐了,应该给他找个班上,不然——”
不然什么?我看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说完,杨好闭了嘴,苏万小声接道:“不对,应该让他去考研。”
我眼角抽了一下,小花和瞎子从远处走来,朝我招手,“去接个老熟人。”
我搓了搓手,站起来,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了。
三个人一路步行到村口,远远就看到秀秀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村子门口的黑板报前,指着上面贴的红纸,“哥,你现在都这么接地气了?”
我接过她的包背在身上,往黑板上看了一眼,脑门上青筋爆了一下。红纸上明晃晃写着:张家吴邪满月宴,诚邀您参加。一看就是张海客的手笔。
刚要发作,就听到一道软绵绵的声音叫了我一声“大哥哥”,回头一看,才看到一个年轻小姑娘站在秀秀后面,被电线杆挡住了。
看了她半天,我忽然一拍脑门,“陈珏?”
陈珏点点头,走过来朝我鞠了个躬,我揉揉她的头发,心说大姑娘真是一个季度一个变化,不穿民族服,之前被割掉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干脆剪成了短发,一下子我还真没认出来。
她跟小花和瞎子挨个打了个招呼,之前也算见过,彼此之间虽然不熟,但到底是孩子,而且还是小姑娘,几个人对视一眼,忽然就有种长辈心态,比起面对黎簇那三个小子,还是姑娘家省心的多啊。
我看向秀秀,打趣道:“秀总,这是打算把小姑娘收到霍家了?”
秀秀笑起来,吐了下舌头,“哪儿能啊哥,我就是顺路,黎簇给她在北京找了个学校,小花哥哥不放心,我就帮着打点下咯。”
我心说果然黎簇靠不住啊,看了眼小花,他没什么表情,好像这种感天动地的大善人之举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我笑道:“可惜你们来晚了一步,已经没有活儿留给你们了,等着吃吧。”
秀秀狡黠一笑,眨了下眼,“我当然知道,专挑这会儿来的。”
我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朝陈珏招了下手,“今晚跟你秀姐睡胖爷那屋,地方小,我们都出去打地铺。”
“不用不用。”陈珏立马推辞道:“我可以打地铺的。”
“来者是客,你胖爷要知道我让你们打地铺,他得把我挂在树上晾成肉干了。”
陈珏抿嘴笑了一下,逐渐放松下来。我们拿起行李往村子里走,一路跟秀秀闲聊,能看出相比过年时,她举手投足间已经成熟了不少。
快到院子时,胖子出来迎我们,给了秀秀一个大大的拥抱。看到陈珏时,也是半天没认出来,最后突然嚎了一嗓子,激动地把小孩揽到自己怀里,揉了下她的头发,斥道:“谁他娘给你剪的锅盖头?”
秀秀叉着腰站出来,“我!怎么了?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波波头好吗?”
胖子就笑了,“搞不懂你们的审美,好好的大姑娘家弄的跟个水母似的。”
陈珏“噗嗤”一声笑出来,胖子对这小姑娘格外心疼,拉着她进屋放行李。秀秀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拉着我走到院子外,想了想,犹豫道:“哥,你们这儿有那个吗?”
“什么这个那个。”我被她绕的糊涂,“哪个?”
她哎呀了一下,指了下屋里,“小女孩生理期,路上刚来,我们下了车一路也没遇到便利店,哎,你们这里能点外卖吗?”
“怎么到哪儿都想着点外卖。”我皱眉道,“别学你花儿爷那套资本家作风,后面有小卖部,我给你买去。”
秀秀拉住了我,“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点头,她要是不跟来,我可能还真不知道怎么买。两个人往外走,秀秀就问我,有没有查过陈珏的身世。
我愣了一下,想到了那个彝寨。秀秀就告诉我,陈珏其实是抱养的,不是亲生,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应该比我们想象中更艰苦一些。
所以陈珏奶奶那些举动,其实只是因为陈珏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就像一颗棋子,可用可弃。我扯起嘴角,“找到她妈了么?她之前说,可以把她送去她阿妈那里。”
秀秀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没有她妈妈的消息,她是孤儿,她妈妈也许很早之前就已经死了。”
我胸口堵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说什么。秀秀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在门口等着,然后进了小卖部,没一会儿,提着一个黑塑料袋出来,递给我一根棒棒糖。
我接过来就含在嘴里,含糊道:“礼物呢?准备了么?”
秀秀刚剥开糖纸,露出惊讶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为什么如此不要脸,我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我就是很不要脸的表情。
她叹了口气,“带啦带啦,在行李里。哎!你等等我啊!”
我一路小跑回院子里,秀秀在身后紧赶慢赶,嗔怪道:“哥,才半年不见,你现在咋这么穷了!”
我仿佛被戳中脊梁骨,胖子朝我投来死亡视线,只好笑了一下,“勤俭节约,中华美德,东西呢?”
秀秀叹了口气,走过去把行李箱拉开,拿出来一个香薰机,还有一个简易烧烤炉。
我心说怎么没一个实用的,但还是弯起嘴角,表示我很喜欢。秀秀扬了下手,单手拎起差不多她半个身子高的行李箱,回头问道:“我们住胖爷屋是吧?”
我嘴角抽了一下,想帮着她把行李提进去,她大手一挥,“哥,我要吃烧烤,刚那烧烤炉直接搭起来就能用啦。”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胖子无奈挂起围裙,进厨房择菜。小花默默的挽起袖子,也进了厨房。瞎子看了我一眼,也跟了进去。
我心说这是都准备露一手么?
忽然想起,似乎从早上开始就没见到闷油瓶,他跑哪儿去了?是去默默准备食材也打算做道菜么?
57.
在我的一通捣乱下,终于被胖子轰出了厨房。我装作若无其事走进院子,对秀秀和陈珏道:“走吧,带你们去看看我的新房子。”
秀秀兴奋起来,“听说你要开民宿了?”
我点头,推出胖子借来的小板车,从冰柜里取出冰饮料和啤酒,又拿了几个泡沫箱子,把喝的放进去,又把她带来的烧烤炉和我们自己的烧烤架统统搬上来,对胖子喊道:“我先去啦?”
“滚吧!”厨房里传来胖子的咆哮声。
我耸了耸肩,对秀秀道:“他更年期。”
小满哥闻声从屋子里走出来,跟秀秀点头打了个招呼,又凑到陈珏腿边闻了一下,然后跳上了板车,秀秀笑着看我,忽然掏出手机,“哎,哥你别动,就这个姿势,我给你拍张照。”
接着就听到“咔嚓”一声,秀秀把照片递过来给我看。我推着木板车,脖子上搭着条白毛巾,穿着T恤大短裤,小满哥蹲在我胸前的位置,阳光盖住了我们俩的半个身子,身后是厨房里做饭的胖子他们,烟火化作实质从烟囱里飘出来,飘向很远的远处。
“艺术照。”秀秀扬了扬手机,搂住陈珏,给她也看了一眼,“怎么样,评价一下?”
陈珏眯起眼看了看,小声道:“这就是家。”
我跟秀秀同时笑了起来,推着板车朝地里出发。
台子已经搭起来了,是那种村里表演晚会和婚庆用的台子,后面背景板是王盟用ps做的一张图——因为没有合照,我们所有人都是被他扣上去的,背景是身后这棵古树,所有人都在树下,被p成了一张集体照。
那些没来的伙计,干脆用的是证件照,有些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拍的照片,我根本就认不出来是谁,于是整个大合照看起来极其诡异。前面一排还行,是我们几个的生活照,并不算违和,但到后面,直接就是密密麻麻的大头照飘在空中,再加上像素放大后很不清晰,看着就很像一群魂魄离体的鬼魂。远远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阴间的人从下面上来了。整个合照里我唯一觉得不违和的反而是闷油瓶,他侧坐在树上,只露出一半身子,看起来就仿佛真的是他坐在树上一样。
想到这,我忽然愣了一下,给王盟发了条消息,让他把背景的底图传给我。
王盟很快就发来一张图,我把图片放大,果然就看到照片里,闷油瓶背靠着树干,侧倚在树上,静静看着夕阳尽头。
他什么时候拍的?我问王盟,他没有再回复我,我心说这小子难得办了件漂亮事,默默存下来,然后设成了我跟闷油瓶的聊天背景。
秀秀已经绕着树走了一圈,然后拉着陈珏坐到了树底下,叫我过去。
所有人今天都不用干活,全都懒散地躺在树下晒太阳。苏万搞来很多张草席子,几个人趴在地上打扑克斗地主。
抬头看了眼太阳,我撇撇嘴,总觉得这么好的天气,不加个班简直浪费了。
张家人全都不在,我甚至往树上找了几眼,也没有看到任何他们的身影。一时语塞,走过去从苏万他们后面探头,“哟,玩着呢?”
苏万吓了一个激灵,牌全都洒了出来,哆嗦着回头看我,我按住他的肩膀,递给他一瓶冰饮料,“别紧张,今天不干活。”
苏万笑起来,起身帮着我给大家发水,胖子开着摩托过来,折返几趟,把备好的烧烤肉菜一一送过来。
我们支好烧烤架,碳火打热冒出烟的时候,肉就可以上了,我坐在炉子边烤肉,给闷油瓶发消息,拍了张照片过去。
小满哥蹲在我旁边看我烤肉,我在它头上撸了几把,引来它一阵不满,于是把刚烤好的第一串肉递过去,它抬爪打量了一眼,闻了闻,走开了。
嘁,狗还挑食。
我自己咬了一口,肉已经熟了,肉筋烤到这个程度,一咬就爆出一口油香,吃得我非常上头,等吃完一串,再想拿第二串,忽然就感觉不对劲。
一抬头,所有人都幽幽看着我。
58.
我面不改色擦了下嘴,“嗯,熟了,可以吃了。”
胖子挤过来顶替了我烤肉的工作,把我赶到一边去烤菜,没一会,黑瞎子和小花带着满满两大盘青椒炒饭和串好的青椒过来。黑瞎子一来就霸占了一个烤炉,开始把青椒铺满。
小花做了一道茄汁鹰嘴豆烩鸡腿肉,看着色泽红润,我尝了一勺,咸甜酸可口,就是总觉得少点什么。胖子尝都不带尝,看了一眼就皱眉道:“他妈的吃什么减肥餐?烧烤啊!啤酒啊!”
我不动声色看了小花一眼,这是他的习惯,下地前的准备,会控制摄入的热量,保证身体处于平衡完美的状态。
还真是一刻也无法放松啊。我走过去拿起一串烤肉,递到小花面前,他看着我,犹豫了一秒,接过去放在嘴边吹了吹,咬了一口。
我松了口气,他对我笑了一下,“有点淡,再放点椒盐。”
一行人轮流烧烤,轮到坎肩的时候,他露出了期待已久的表情,接着整个人就像长在了炉子上,拔都拔不下来,开始使劲的烤肉、烤筋、鸡翅,张好好在旁边不停添炭,熏的我眼泪直流,不停咳嗽。
苏万黎簇杨好三个人滚在一起,似乎回到了当年进沙漠前的那种无忧无虑,虽然苏万眼底一直透着淡淡的清醒,黎簇偶尔也会皱眉望天,杨好打闹一会,就开始坐在一边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黑瞎子打破了他们的思索,片刻的情绪就像音乐按了暂停键,播放键摁下,生活和时间仍在继续。
胖子给手机连上蓝牙音响,开始放起R&B。瞎子拿着烤好的青椒分给我们,青椒烤着吃其实别有一番风味。音乐流淌中,我半躺在地上,喝着啤酒,吃着烧烤,看着天上的云和地上的婆娑树影,忽然觉得,人生就这样吧。
张家人没有参与我们这场宴会前的烧烤,不知是否得到闷油瓶的授意。忽然一阵风吹过,我有点清醒过来,好像这才是张家人的一贯作风,神秘的、遥远的、悲壮着。
无奈的笑了笑,我给王盟发消息,让他过来吃口热乎的。看了眼聊天窗口,闷油瓶没有回消息。
忽然脑子一热,我鬼使神差的点了视频,等待半天,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对面却接通了。
屏幕里出现的不是第一视角,是有人举着手机对着闷油瓶,接着镜头一转,小张哥的脸贴着屏幕出现,身后是成片的瀑布,他抬手在屏幕上点了一下,之后如雷的水声传来,无数水点落在镜头上,视线变得模糊。
镜头再一晃,闷油瓶的身影再次出现,视线被拉远,就看到他侧身靠在瀑布后的岩壁上,身前就是宣泄不停的六条瀑布水帘,脚下位置还有不断往上爬的张家人。
这是在做什么,爬瀑布,张家人的饭前开胃仪式么,这种训练方式是否太过离谱了一些?
小张哥压低的声音伴着哗啦水声断续传来:“来啊,快来啊。”
我刚要说话,闷油瓶视线扫过来,小张哥回头看了一眼,把视频挂了。
一下我就从地上翻起来,朝村后的瀑布方向看去,但什么也看不到。
我不知道闷油瓶到底在做什么,犹豫了一下,起身拿了两瓶水,抬脚朝着瀑布的方向走。
到了瀑布底下一看,果然数道人影藏在水流之下,底部的大石头上整齐叠着一件件衣服,上面的人影还在不断往上移。
我看了看脚上的拖鞋,想上去恐怕有点难度,刚才喝了点酒,此时胃里和脑袋都有点烧,干脆脱了鞋,踩着水坐在了岸边。
迷迷糊糊坐了很久,直到听到几道扑通水声,看到有张家人陆续从瀑布里出现,顺着水潭游上来,经过我,拿起衣服,然后各自离开,就仿佛我只是水边的一块石头。
我那个气啊,心说我这么大个人坐在这,你们看不到么?
但好像真的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靠着石头,后背烤着太阳,渐渐的睡着了。一觉醒来昏昏沉沉,才发现自己已经从水潭里出来,躺在石头上,身上盖着一件衣服。
余光看了眼,闷油瓶靠在我身下这块石头上,背对着我,正望着瀑布发呆。
我咧嘴笑了下,想要坐起来,忽然鼻腔一热,身子猛地僵住,立即捂着鼻子躺了回去。
闷油瓶听到了我的动静,回过头,我平躺在石头上,心脏怦怦直跳,扭过脖子,躲过他的视线,石头的高度正好挡住了我跟他的对视。
“吴邪?”
“小哥,游泳么?”我打断了他,没等他回答,直接翻身起来,一头扎进了水潭里。
冷水打湿了衣服,我把头埋进水潭里,瀑布飞泄的水星子打在后背,一点点凉了下去,冻得我脑仁发麻。
我将身子埋的更低,恨不得深进水底,鼻血顺着水流被带走,我用力洗了把脸,连带头发一起揉搓一遍,接着忽然被人拎了起来。一片水花中,我猛地直起身子,水流顺着头发滴答,闷油瓶抓着我的手,就那样看着我。
两相无言,他紧紧拽着我,似乎怕我和他在这拥挤的水中走散。
我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下来。他却拉的我更紧,我抬头看了眼太阳,只觉得无比刺眼。不敢上前,也不敢走远,只能任由他拉着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用余光留意着他的视线,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我脸上逡巡,却也没有说话,最终只是拉着我走出了水潭,把他那件干燥的衣服给了我。
我稍微松了口气,坐在石头上,我们一起看起了瀑布。
时间转瞬即逝,傍晚斜阳罩在身上的时候,忽然闷油瓶动了一下,他从身后揽住了我,接着我就看到,六条喧腾的瀑布就像被时间静止,轰然炸开,炸成了漫天水花,仿佛一场等候千年的大雨,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洒下来,融入空气,融进土地,消失了踪迹。
我看着他,他看向我,在我还没凑过去时,他就先俯了过来。
我和他黏在一起,不甘示弱的啃回去,对着他轻咬,他收紧了搂在我腰间的手,勒的我喘不过气。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长叹了一口气,蜷缩在他肩膀上,木木地盯着这场瀑布化作的雨,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他拍着我的后背,忽然说道:“吴邪,欢迎回家。”
我愣了愣,身体的暖意却开始从四肢逐渐收回来,“那封信——”
“我看过。”闷油瓶直视着我的眼睛,“没有来生,我会和你一起。”
一起什么,一起死么?我一个激灵,想要推开他,心说你疯了。闷油瓶却箍我箍的很紧,单手把我提溜到他背上,然后带着我朝瀑布上方爬去。
我脑子嗡的一下,心说现在死是不是太早了,从瀑布上跃下去的死法浪漫归浪漫,但好像不太实用,这里是整个村子的根基,我们死在这里,就可能污染整片水源。到时候胖子妇女主任的事就更没着落了,村支书还得发配他在这治理一整年水污染。
于是立马腿缠上他的腰,阻拦道:“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我还不想这么早死,能不能打个商量,让我先把满月宴过完,份子钱我还没收,咱们好歹也给胖子留点家当。”
闷油瓶停下脚,转头看着我,张了张嘴,看表情似乎难住了,居然没说出话来。
他难得露出这种惊讶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滑稽,我戳了下他的脊梁骨,“不差这一天。”
闷油瓶托了下我的屁股,无奈的笑了笑,说了一句“抓稳”,忽然脚底发力,直接冲进了瀑布的雨帘中,背着我开始往上攀爬。
瀑布雨声挡住了身后所有的鸟叫蝉鸣,只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在耳边炸响,闷油瓶速度极快,很快,在接近瀑布顶端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洞窟。
他身形一顿,带着我钻了进去。
里面光线很暗,落地我立即就打亮手电筒,地方不过几平米大小,洞壁上被固定了两根超高压水管,正在阻挡上方的瀑布倾泻,水流到这里就会被水管喷出的高压水柱炸开,变成雨幕。
我不由觉得好笑,看了闷油瓶一眼,原来这场千年雨,是一场人工降雨么?
不过,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闷油瓶走到洞壁边,关掉了水阀,瀑布回落,又成了奔腾不停的水帘,盖住了洞口。这里成了一块被隔绝的空间。
我的视线仿佛也被这场雨带走了,飞入瀑布,飞出大山,看天边夕阳卷着云的残影,馈赠我一点余光,又让我带回了瀑布的彼岸。
这里是一方永恒,虽然短暂,但已是永恒。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甚至我怀疑闷油瓶早就想这么做了,我靠在洞壁上出神,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压了上来。
闷油瓶的动作有些粗暴,他很少会这样对于自己失去控制,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他似乎在生气。于是伸手想要抱住他,他看了我一眼,手撑在我肩膀两侧,用力夹住我的胳膊,阻挡了我的拥抱。
我皱眉看他,他淡淡扫了我一眼,直接用嘴堵住了我想说的话,没有给我半刻喘息的时间,接着一只手摸进了我的裤子里,隔着内裤抚慰着我的老二。
我身子猛一僵,想要说话,但偏偏他狠狠吸着我的舌头,放肆在我嘴里来回侵略,弄得我头皮舒麻,心里却盘算着想要先把一切摊开解释清楚。
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手指灵活的从前面绕到后面,下一秒整根手指就插了进来,疼得我一个哆嗦,张嘴咬在了他舌头上。这一下我用了几分力气,他却仍未松开我,口腔里溢出血味,口水交换间,突然我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卧槽”一声。他居然直接一捅到底,奔着我的前列腺点就去了,接着整条胳膊就像固定在了我身下,开始像打桩机一样来回剧烈抖动。
我草,我整个身子瞬间软成一滩,一股股热潮从后穴传到小腹,又连接脊骨,像电流蹿过,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丝颤音。刚想说话,他忽然含住了我的舌头,另一只手捧住了我的脸,完全不给我反抗的余地。
这种频率我根本撑不了多久,很快就爽到脊背都开始发麻,只好用力去扒他的胳膊,但他胳膊抖动的幅度根本没有变小,甚至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已经根本分不清原本是他在抖,还是被胳膊带着发抖。
我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和身子都开始发颤,脸憋的通红,这是缺氧的前兆。渐渐的,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只能呜咽出声,开始疯狂的扭着身子挣扎,用力睁大眼睛去看闷油瓶的脸。
他却闭着眼,粗重的呼吸打在我鼻息间,舌头缠着我,下面的手还在我身后那点上来回狂捣。我爽到头皮麻了一阵又来一阵,彻底被他的冲击击垮了。
整个人开始哆嗦,脑袋渐渐变得昏沉,忽然我有一种感觉,是否他想以这样的方式让我窒息死在这里。念头一旦产生,就挥之不去了,我开始迎合他,想把自己通通塞给他,以这样的方式,以这样的方式全部给他。
我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下面用力夹紧他的手,开始配合他的节奏摆动腰,他的手指每一下都捣过那一点,我飘飘欲仙,爽到脚趾都蜷缩在一起。正当我刚适应他手上的节奏,闷油瓶却忽然停了下来,抽回了手,然后目光灼灼盯着我。
我一愣,心说我草,不带这么玩的。立马就扑上去想抱他,他又一偏头,躲了过去。
我心沉了一下,忽然一种没来由的情绪席卷全身,张了张嘴,看着他,有点崩溃。
闷油瓶只是看着我,并不着急,尽管我从他的眼神里已经看到了浓浓的情欲,但他似乎一瞬间又恢复了那种极强的自制力。我暗骂一声,他可是张起灵,跟张起灵比自制力,我不如拿旁边的水管子捅几下来得痛快。
这么想着,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就飘了过去。水管头太粗,但跟闷油瓶的比起来不遑多让。我咽了下口水,忽然感觉到脸上灼热的视线,回头一看,直接吓了一个激灵,闷油瓶的脸色微沉,正顺着我的视线往过看。
我脸臊得通红,手忙脚乱把自己往他怀里塞,拉着他的胳膊想让他继续动作,但闷油瓶手劲极大,似乎是刻意收着力气,根本我连拽都拽不动。
我满头汗看着他,刚刚上来的情欲退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心底的憋屈和一丁点儿委屈。
我看着闷油瓶,闷油瓶也看着我。
我忽然就很想来一根烟,胸口闷堵的感觉挥之不去,那种焦虑从开始的半点大小,渐渐盛满了整个洞口,溢出了瀑布,弥漫进天地间。
我蹲在地上,一手垂在了身侧,另一只手揪着心口,开始大口大口呼吸,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我的嗓子眼里涌上来。
抬眼看着闷油瓶,他只是倚在洞壁上,静静的隔岸观火。
我突然就爆了,我清晰的感觉到一种让我窒息的情绪正在逼近我,笼罩我,几乎要将我吞噬殆尽。我红着眼睛看着闷油瓶,朝他伸出手,想让他拉着我。
他还是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蹲了回去,从蹲变成了跪在地上,开始用头抵着地面,眼泪夺眶而出。我的心脏、我的肺、我身体的每一个器官,甚至在这一刻开始逐渐停止运转。
我咬着牙,憋得自己快要断气,但依然紧紧咬着牙关,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忽然,闷油瓶动了,他从洞壁上坐起来,朝着我挪了过来。我微微抬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直接脱掉了我的裤子,就着刚才肠道的润湿,插进来两根手指。
我疯狂甩头,但他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叫喊,直接找到了前列腺的位置,朝着那点捅了下去。
我又羞又气,根本不想配合他,奈何身体根本不受控制,他紧紧握着我腰间一侧,以一种不容我拒绝的频率撞了上来。
整根吞入的时候,我眉头都锁在了一起,一种剧烈的快感从下身穿了上来,和我胸口的那份委屈交织在一起。他拦腰抱住我,我被迫撅起屁股,被他抓住腰,狠狠的一下又一下往里顶弄。
“张起灵!张...嗯...啊...张起...灵..哈啊...”一句话被撞得断断续续,我红着眼睛抬头狠狠瞪着他。
他的手从我的腰间一路往上滑,最后停在我的后脖颈附近,从前面掐住了我的脖子,但并没有用力,而是把手指伸进我的嘴里,开始在里面搅动。
我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嘴里叫出来的全是破碎的呻吟,听得我自己都脸红。心里那口气越来越堵,几乎要化作实质,他夹住我的舌头,我疯狂往后抽,但前后都被固定的很死,几乎像要坏掉一样,瘫在他身下。
“吴邪。”忽然,他凑在我耳边,绕着我的耳廓,沙哑的嗓音低声道:“说出来。”
我仰着脖子,思绪被冲撞成一片一片,无数难以言喻的感觉,几乎快要把我撑破,我扭着身子,发出难耐的喘气,“说、说什么。”
闷油瓶在我耳边舔舐,像蛊惑的声音,继续道:“什么都可以说,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说完这句,他忽然停了一下,头皮发麻的感觉一顿,我忽然清醒了一瞬,接着眼泪就像不要钱一样往外涌,我双手撑着地面,使劲扭头回身看他,“小哥,小哥。”
我喊了无数声小哥,他紧紧搂着我,从我背后贴上来,跟我脸挨着脸,从我的耳朵一直吻到脖子,身下动作变得缓慢,但没有停止碾动。
我的感觉逐渐回拢,咬紧的牙关变得放松。
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在痛苦什么。明明一切选择是我自己做的,是我瞒着他和胖子我的身体状况,是我给自己安排了一种伟大的告别死法。但就在刚才,他看着我无动于衷的时候,我却慌了,我却觉得一切失去了意义,我却觉得心痛到要窒息,觉得一直撑着我的那股劲没了。
好像我要为我的死亡找一个合理的归宿,但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我都在一种逃避的方式直面死亡这件事。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纯粹的好人,尽管很多认识我的人,最终都会留下一句“他是好人”的评价。但我知道,比起好这个词,我想要的实在太多了。我憎恶过自己曾经近乎懦弱的善良,憎恶过自己拖后腿的能力,我向别人伸出手,是我潜意识里在希望,有一天,相同境遇,会有人也向我伸出手。
这一天就要来了,我开始越来越恐惧,我发现自己并没有为曾经的善良得到什么回报,也并没有因为曾经的残忍付出应有的代价。我还活着,但即将成为死掉的过去。我在脑海中一次次将自己活埋,我期待死亡,又很怕那天真的会来。
我像期待死亡一样期待着神明的神迹。
最后一个拉住我的人,是闷油瓶。
他忽然把我整个人翻了个面,从正面抱住我,拉住了我的手,跟我十指相扣。我的大腿被迫弯曲,后穴敞开,暴露在我跟他中间。
他的那根还插在我体内,相交的地方被磨的通红,我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把手机的手电筒关掉,但闷油瓶忽然又开始大幅度抽插。
我抓着他的手臂,大口喘着气,仰头凑过去咬着他的嘴唇,他眉间那种淡淡的戾气已经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无法形容的情绪。
我不由失笑,明白了他的用意,抓着他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摇晃着他,“小哥,抱抱我?”
闷油瓶终于停了下来,低头看了我一眼,把头埋在了我肩膀的位置,用力扣着我的身子,仿佛要把我嵌进他身体里。忽然我想起了当年他踹我的那脚,气得我一下子用力,指甲抠在他胳膊上。
闷油瓶从我肩上抬起头,看着我,眼神询问我怎么了。
我瞬间就有点心虚,心说我总不能说这么旖旎暧昧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他当年踹我的那脚吧。
闷油瓶见我不说话,又开始小幅度动作起来,我嘶了口气,“哈...啊...别,让我..让我说完...啊!”
他根本不给我机会,瞬间绷紧身子,弓起腰,马不停蹄操干起来,我张着嘴,瞳孔都开始涣散,后穴的感觉越来越酸麻,又痒得我难以忍耐,一种遍布全身的空虚感叫嚣着,我绷紧脚背,老二肿胀到不行,结果就直接抖着身子射了出来。
这还没完,闷油瓶五指张开,直接按在了我两侧的臀肉上,用力掰开,接着再次重重捣了进来。我心说操,根本来不及多想,那种坚硬滚烫的感觉再次从内壁袭来,卷着我全部的理智,在我体内横冲直撞起来。
“张起灵...你,你够了。”
我倒抽一口气,紧紧掐着他的肩膀,闷油瓶却在我唇边轻吻了一下,说道:“忍一下。”
话音刚落,身下的速度陡然又加快了一个度,我直接哭喊出来,开始疯狂扭动身子,双手在他身上乱抓,腿不断扑腾。
“别,卧槽,卧槽啊,那里,停停停,张起灵你他娘的...呃...啊...哈...求你...停一下...就停一下...”
闷油瓶死死钉着我的肩膀,疯狂的操干着,我捂着脸,生理泪水顺着眼角淌下,大口大口喘着气,几乎是哭着叫出来,求他放过我。
意志力在这一刻化作烟灰,我只能感觉到思绪不断飘远,又被他大开大合的动作干回来,强制收拢,我嘴里骂骂咧咧,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刚刚才高潮过的老二渐渐又有了反应,但不应期里根本再难快速硬起来,后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额角青筋暴起,再看闷油瓶,他跟我一样,呼吸紊乱不说,身上的麒麟烧的通红,皮肤发烫。
温度和快感一波接一波传来,我真正感觉到恐惧的事情还在后面。闷油瓶根本没有停的打算,似乎非要折磨到我彻底失控为止。
我从头皮麻到了脚尖,忽然身下他的龟头擦过我某一点,我身子猛地一颤,震惊的抬头看他,说不出话,“呃”了一声,接着他像意识到什么,对着我那点猛攻起来。
我操,我疯狂的推着他往后躲,一边大喊不要,一边不停摇头我错了,恳求他放过我。
一种我根本控制不了的尿意正在从下面传来,我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交接的穴口处,肠液和精液已经混合成泛白的泡沫,被一下又一下带出来,又退回去。
我脸烧的发烫,就看到闷油瓶正深深的看着我,开始有技巧的磨过刚才那一点,同时观察着我的表情变化。
我开始抽搭,忍不住捂着脸,抖着肩膀,“小哥,真不行了。”
“放松。”闷油瓶伸出一只手扶着我的腰,让我就地躺下,然后掐住了我的大腿根,盯着我的眼睛,忽然说道:“吴邪,别走。”
我愣了一下,没懂他这句突如其来的“别走”是什么意思,但接着,他就又操干起来,整个洞穴里很快就响起了囊袋拍在我屁股上的声音,声音和外面的瀑布声交杂在一起,甚至盖过了瀑布飞泄的水声。
他似乎非要操到我失禁不行,我整个人憋的快要断气,后面肠液流出来了一股接一股,最后实在受不了,哭着喊起了小哥救命。
我已经完全没意识到我喊救命的人就是造成我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只是不停的一声一声唤着小哥和张起灵。
最后我揭竿而起,心说去你妈的吧,面子什么的老子都不要了,干脆闭上了眼,彻底沉沦于那种异样的快感中。
我不知道闷油瓶眼中我是怎样的,但此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我爽到眼前发白,身下老二被他的手伺候着,后穴前列腺似乎是顶端处也在被他粗大的那头不停碾磨,眼泪糊了一脸。
我快疯了,那种快感越积越高,最后直接化作一道白光,从我脑子里闪过,我身子剧烈的抖动了很久,顶端冒出了一股清澈的液体,汩汩不停,顺着我的小腹流到了后穴,流到了地上。
“操.....”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意识仿佛都被他干碎了,只能任由他抱起我,抱进了他怀里。
忽然想哭,眼眶一热,眼泪就砸下来了。不是生理性眼泪,是那种怅然到尽头忽然看到一条路的痛快。
我咬在他肩膀上,十分用力,甚至留下了一道浅印,闷油瓶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只是紧紧搂着我,重复了一句,“吴邪,别走。”
“不走,我哪也不走。”我紧紧回抱着他,我们开始激烈交缠吻在一起,像要把对方嚼碎吞入腹中那样的激烈。
接着,我忽然感觉到不对劲,身下传来坚硬的热度,紧紧抵着我。低头看了眼他下面,皱眉道:“你怎么还没射?”
闷油瓶看着我,我忽然头皮一紧,立马就想从他身上挣扎起来往外逃,心说我操,连续三次,你直接让我死吧。
他手就附了上来,他的动作非常直接,掌心的薄茧粗糙的划过柱头,说实话,我一下就又有点受不了了。心说他妈个巴子的,你他妈能不能争点气。但结果就是我特别不争气的又硬了。只能红着眼角看着他,用下身不断往他掌心上蹭,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哼唧声。
闷油瓶眼底似乎有笑意,抱着我坐在了他腿上,然后扶着我的腰,帮我坐了下去。
这个动作可以吞到特别深,我一下又有点受不了,奈何身体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刚坐起来,直接又跌了回去。
就听到闷油瓶低声嘶了口气,显然是爽到了。
我瞬间起了坏心,故意轻磨慢碾起来,心说老子难得在上面一次,虽然性质不太一样,但好歹这次我也是掌控全局的人。就慢下了速度,撅着屁股故意只擦过他的柱头,但就是不完全坐下去。
这么几次之后,我微微回头余光看闷油瓶,就发现他眉头微皱,也意识到了不对,但要命的是,他似乎适应了这个节奏。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老二,眼角跳了一下,我居然肿的比他的还厉害。
草,我直接就怒了,暗骂了一句,立马就想要重新加快速度,但就在我刚要坐下去时,忽然腰间被他掐住,闷油瓶握着我的腰,却不让我往下坐了。我急了,扭过头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要去咬他的舌头,他含住了我的舌头,开始慢慢吮吸,我又痒又臊得慌,腰开始不由自主晃动,但他拽得很紧,偏不让我往下。
我满头大汗,只能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含糊道:“小哥,给我。”
闷油瓶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我还没准备好,身下频率忽然像筛子一样抖了起来。
“呃,慢、慢点...啊..小哥,哈啊...慢点...”
我仰着脖子大口喘息,手脚发软,身下湿的一塌糊涂。快感越积越多,眼看着老二涨的就要喷出来,闷油瓶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手指堵在了我的马眼上。
“啊、小哥...别...求你,让我...呃,让我射...”
我疯狂摇头,整个人失去平衡一样,紧紧抓着他的手,用力去掰他的手指,他手劲太大,我根本就刚不过,只能憋的满脑门汗,整个人爽到快要失去意识,却又无数发泄。两条腿开始到处乱踢,能想到的话全部说了一遍骂了一遍。
闷油瓶根本无动于衷,最后我实在受不了,开始放声大哭,不记得自己突然喊了一句什么,忽然身后他猛地缩了下手,身子一抖,趴在我耳边低喘了一声,终于射了出来。
我根本来不及夹住,就感觉到前面箍住我的手一松,接着一股积压到极致的快感冲破头顶,我顿时叫出声,接着一股一股慢慢射了出来。这次射的时间异常久,闷油瓶一直抱着我,给我擦汗,又在我耳边来回撕咬,接着手指伸进来,给我做起了清理。
我整个人迷迷糊糊, 失去了全部的理智和羞耻心,只能躺倒在他怀里,趴在他肩上一声接一声低喘。
依稀间,我感觉到闷油瓶轻轻环着我,说了很多话,多到我根本记不清,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只记得他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又一句的“别走。”
我不会走了。
我清楚,自己不是一个一开始就有天赋的人,不记得多少次,我被老天爷,被无数人为的和不是人为的力量打翻在地。从那时起,每一天睁眼醒来的时候,我都为自己的存在感觉到抱歉,有一股劲一直撑着我,直到我回到现在,回到当下。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可能没法走到终点了。
我抛弃了旧时用掉的那股劲,那股劲不再肆意生长了,它开始萎缩,连带着我无限膨胀的欲望一起。我曾以为,自己注定会迎来长久的悲伤。
但不是。
我终究还是幸运的。神明拉住了我的手,于是幸运的人得到了释然,我们互相依偎。
在他的身上,我感觉到了一种永恒的力量。
曾经那堵仅剩残垣断壁的墙根下,已经长出新的野草了。
59.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又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我们在瀑布后那一方天地里折腾到了后半夜。醒来的时候,先是感觉到了一阵耳鸣,接着是头晕、浑身酸痛,一口气喝完床头边放的水,意识才逐渐回收,接着就听到院子外传来了锣鼓喧天声。
过年时胖子准备的大锣再次派上了用场。
透过窗帘缝隙,看到胖子穿了件花衬衫,下面是沙滩裤,戴着一副墨镜,穿的人模狗样,举着锣站在院子里:“来来,一人捎几件东西啊,门口有路标,跟着路标到我们的宴会场子啊。”
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盘口的伙计能来的都来了,还有很多胖子的朋友,大致扫了一眼,基本我都没什么印象。
王盟在院外篱笆处支了一个礼金台,所有人来了先是随礼,进来寒暄几句,接着在胖子的指示下,开始把没来得及搬完的桌椅板凳往地上搬。
我睡眼惺忪,看着他们一窝蜂来,又一窝蜂走,但每个人都要往我这边方向投来几眼。
我有些发愣,心说我这儿是有大扑棱蛾子么,怎么每个人都要看几眼,还是说都知道我在赖床。于是身子前倾,往窗子侧边扫了一眼,这才看到闷油瓶靠在我窗户外的墙上,正在抬头看着天。
我有些意外,一般这种热闹场合他都是不在的,今天居然肯陪着胖子一起应付?敲了敲窗户角,闷油瓶很快就转过身,走了几步,站在窗外跟我面对面。
我缩在窗沿边,拉起窗帘一角,他背对着太阳,光线投在我眼睛上,照的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皱了下眉,我心念一动,闷油瓶忽然就侧过身子,让光罩在了他脸上。接着我又看得清了。
“走。”他站在窗外对我说。
我点头,立即换上衣服,快速洗漱,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房间门口。
阳光毫不吝啬跟我撞了个满怀,我一下子就觉得浑身舒展,像是陈年老尸拉出来狠狠透了口气,使劲伸了个懒腰。
胖子站在院子里摆pose,我走过去问他今天饭怎么准备,他看了我一眼,露出一种你终于想起来这件事的眼神,简直就是在控诉:你他娘还知道要吃饭呢?你狗日的什么时候操心过,不他妈一直是胖爷在给你包办这件事吗?
我瞬间心虚,晃着他的肩膀,意思是今天人多,请留点面子。胖子没说话,大手一挥,“等着吧,一切都安排好了。”
得嘞,胖总。我立马竖起两个大拇指,胖子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拍到我手上,“滚吧。”
我没有立即打开,因为光靠摸厚度已经大致猜出里面有多少张票子了,应该是胖子从礼金台里随便拿了一个红包借花献佛,上面还写着别人的名字。
我笑了笑,揣进兜里,抓了一把空气拍在他掌心,“新年快乐。”
闷油瓶站在院子外的篱笆前等我,陆续还有不少客人来,经过他时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半天,似乎惊讶道上的哑巴张真的还活着。但都不敢在他周围停留,自发的绕了条路出来,走过来问候我“小三爷”好。
我一一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跟着闷油瓶并排往外走。
路上刷了下朋友圈,看到杨好发的宴会前视频,树下围了一大圈桌子,至少能坐二百个人的那种,他举着手机绕了一圈,经过每个人时,都让人家笑着对镜头打个招呼。
黎簇他们也入镜了,苏万搂着他的肩膀,背起了“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王盟坐在苏万旁边疯狂嗑瓜子,坎肩还没开席已经喝的有点醉意,眼睛通红,张好好坐在旁边陪哭,两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在哭什么。
张家人今天倒是都来了,就是坐的离主位很远,全都穿着西装,一脸严肃,像雇来的保镖,那一片几乎没人敢坐过去。
下一条就是黑瞎子发的朋友圈,他坐在古树的树干上,笑的非常高兴,墨镜里倒映出斑驳的日光。附带了一行文字:不知今夕是何夕。
小花在下面点了个赞,我跟着点了个赞。
收起手机,想了想,我突然觉得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新年,但闷油瓶是不是也该给我发个红包。
我停下脚,朝他伸出一只手,用眼神问他:我的红包呢?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本以为他不会回应,但结果他真的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红包,放在我手上。
我被红包沉甸甸的重量压了一下,立即惊讶的看他,顾不得多想,直接拆开红包,往里面看了一眼,结果就愣住了。
60.
我被里面的东西惊的说不出来话,这居然是一块钞票大小的黄金,差不多有小半斤,纯度非常高。
我感激的看着他,眼神询问他哪儿来的。他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接下来的路我越走越觉得身子发轻,两条腿充满了活力,忍不住就想大吼,吼完后脑子清醒了不少,把红包还给闷油瓶,“要不你管账吧。”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把红包塞进我兜里,又帮我把拉链拉上,说道:“不用。”
一下我有了底气,就开始规划我们的民宿如何搭建,闷油瓶静静听着,偶尔点头。路很快走到尽头,熟人多了起来,远远就看到搭起来的宴会台前放着一张人形立牌——是昨天秀秀给我拍的那张照片,被放大做成了立牌,上面横插一行字:恭喜吴邪四十岁满月快乐。
我脑门青筋跳了一下,立即就想大喊这是谁干的,找了一圈,也没人站出来认领,只能把责任推到了张海客头上。
我带着闷油瓶落座,屁股刚坐下,凳子还没捂热,黑瞎子就举着啤酒走过来,朝我晃了晃,“喝一个?”
“行啊。”我从箱子里取出两瓶酒,递给闷油瓶一个,小花和秀秀端着酒杯走过来,站在我们旁边,表情十分放松。
我看了小花一眼,笑道:“践行酒么?”
小花笑了起来,却没说话,视线投向了远处。
“我操,你们不够意思啊,喝酒也不等等胖爷!”胖子从车总的车上跳下来,朝我们奔跑过来,我张开双臂迎接,他跟我撞在一起,给自己也开了一瓶,说道:“那我说两句,祝我们新年快乐,天真老腰不倒,小哥宝刀未老,胖爷我——”
我眉毛一跳,立马打断道:“你肥膘不少。”
我们都笑了起来,接着碰杯,一饮而尽。
所有人如约而至,胖子陪我们喝了两杯,就走到台上拿起话筒,另一边小张哥和杨好也准备就绪,三个人像商量好主持一样,表演了一段脱口秀。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和快乐了,今天阳光格外好,坐在树下正好遮住太阳,微风不疾不徐,吹的我心神荡漾,酒开了一瓶接一瓶。
苏万和王盟带着人开始上菜,我一看,除了有几道是胖子的拿手菜,其他似乎都是村里人贡献的菜,连盘子都是别人家的。
我看向胖子,他已经彻底放开了,正在台上扭着屁股,要跳一段地板舞。我忽然生出一种预感,下一秒直接撤了凳子,蹲到了桌子下。
接着就听到胖子的大嗓门透过话筒传来:“让我们有请今天的主角——吴邪!上来表演一段!”
我躲在闷油瓶脚底下,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拉过凳子遮住了我。
胖子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我,于是把视线投向黎簇他们,“年轻人都上来!”
说着胖子就走下台,过来拽黎簇。黎簇已经喝的有点醉了,抱着桌子大喊,苏万在后面扯着他的腰,跟胖子拔河。我笑的太大声了,声音没收住,结果几双眼睛唰的朝我看过来。
胖子跟我对视一眼,我走过去,下一秒手抓住黎簇另一只胳膊,把他往台上拽,这时,台上响起欢快的音乐声,回头一看,黑瞎子不知从哪搞来了二胡,正坐在台中间,摇头晃脑。
我一脸懵的看着苏万,苏万听了一下,认真道:“这首曲子叫《翻身歌》。”说完就从桌底下拿起了他的萨克斯,就地开始合奏。
农奴翻身?是我这阵子把大家压制太狠了么。我还愣在原地,台上曲声忽然一改欢快,婉转悠扬起来。
我又坐了回去,继续吃菜喝酒,闷油瓶放下筷子,看着台上。黑瞎子咧嘴笑着,风吹在他身上,看不出高兴,看不出悲伤。
“哟,献丑一曲,各位客官给点儿小费啊。”忽然,音乐戛然而止,黑瞎子笑着跳下台,朝我们走过来,从第一桌开始收起的演出费。
其他人都不知所措,互相看了看,只好往外掏钱,到我们这桌时,黑瞎子嘿嘿一笑,拍着闷油瓶的肩膀,然后朝我伸手,“两份。”
我叹了口气,拿出胖子给我的红包,摸了三张票子递过去。
黑瞎子对着钱吹了口气,背着二胡继续走到下一桌。
下一桌是小花,小花端着酒杯,起身敬了杯酒,两个人酒杯相碰,都轻轻笑了起来。
我激灵了一下,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两个人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但却摸不着头脑,宕机似的继续和大家聊天、喝酒、玩闹。
热闹的气氛很快就盖过了嘈杂的念头,我没有追问,而是站起来也敬了杯酒,说道:“来玩个游戏吧。”
61.
要让上百个人同时参与的游戏,想来想去,我只能想到击鼓传花。就端起酒杯一起而尽,举起杯子道:“传这个。”
话音未落同时我已经把杯子抛了出去,苏万背过身吹起萨克斯,用音乐节奏充当鼓点。杯子落在闷油瓶手上,还没看清,就见一道残影从他手上划过,杯子直直朝着小花飞了过去。
小花拿起筷子,在杯底敲了一下,杯子忙不迭继续朝前飞,落在了黑瞎子头上,黑瞎子的视线藏在墨镜下,看不到在看着谁,他停在一张桌子前,一手递过杯子,另一只手收起了属于他的小费。
苏万似乎喝得有些醉,萨克斯一直没停,杯子就继续往前传,传到王盟的时候,终于看起来才像一个正常的游戏,但接着坎肩就拿着弹弓站起来,把杯子当子弹,朝着前面打了出去。
杯子像炮弹一样发射出去,朝着张家人坐的方向就去了,接着就看到周围空气变得扭曲,原本坐成一排的张家人就这样原地消失了。
我揉了揉眼,只剩下刘丧一脸吃惊表情坐在座位上,看着周围迅速消失的一群人,刚要弯身躲,忽然一道影子从桌下跳上来,小满哥像风一样掠过,追着杯子快速跑起来,一口叼住。
萨克斯戛然而止,气氛安静了。
谁也没有想到,击鼓传花最后输了要表演节目的居然是一条狗。
车总喝的烂醉,躺在椅子上,手里还捧着小满哥的饭碗。
胖子朝小满哥招手,问它:“你知不知道自己接下这个杯子,就要上台表演节目?”
小满哥看傻子一样看了胖子一眼,走到我们中间,把杯子取下来,爪子递给我。
我头皮一紧,心说你他娘这时候记得老子了,怎么不拉着他上台表演?回头一看,闷油瓶已经不在原地了。
这场以给我的名义准备的满月宴,最终以我站在台上,给在场各位表演了一段训狗节目作为句点。
酒过几巡,气氛彻底脱缰,所有人都娱乐起来,台上跳舞扭秧歌的都有了,台下互相之间比试的,在桌上乱跳的,烂醉如泥到处呕吐的——立即就被我当场清理了出去。也有人来给我敬酒,一开始只是几个人,后来所有人排着队过来轮流敬酒递烟。我找到了当年的一些感觉,一声声“小三爷”拉着我回到了无数个岁月的碎片里。
端着酒,我的视线变得朦胧。
过年时我曾想通过一些事,明白人是螺旋上升的动物——但其实在这些人眼中,我是一跃而起的,是突飞猛进的,那些荆棘丛中跌跌撞撞的岁月只在我身上留下了刀痕,似乎大家都忘了,在更早之前的小三爷是什么样子的。
但还有一个人,他比其他人对我的那些年了解的更为稀缺,更为空白。他用我身上的无数碎片拼凑还原出了那些年的我,把这个我放在了十年前的那个我另一边,告诉我:吴邪,欢迎你回来。
这一刻,我终于感觉到自己彻彻底底的回来了。
云来云去,山色如如。
如今,我可以重新上路了。
一只手从我手边接过了递来的烟,放在了桌面上,接着熟练的替我挡掉了敬来的酒。回过神时,我面前桌上的烟已经堆成了小山,闷油瓶举着酒杯,静静坐在我旁边,替我跟所有前来敬酒的人碰杯。
实际上没有人敢上前碰杯,所有人看到他时都默契的低下头,放下烟,自个一饮而尽后转身就走。
我笑了起来,妈的,怎么搞的跟上供一样?
最后一个敬酒的人抬脚离开,闷油瓶动了动,端着酒杯递到了我面前,我举着杯子,跟他轻轻相碰。
我们没有对话,动作熟悉的仿佛就像很多年前,在墓里同分一块压缩饼干。
放眼望去,树叶和炊烟摇摇晃晃,这么多人,无关紧要的人也好,原本之间没什么联系的人也好,所有人以我的满月宴为由在此相聚,但其实我并不是主角,压根没有人会把我当成主角。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人生奔走,接下来,我们也会一样。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奇妙。
我无法形容,但我自己明白,已经足够了。
客人们十分懂事,留到了最后,一直到收尾工作结束,才陆续离开。车总把小满哥带走了,说这次配种工作可能会有大的进展,我丢给他一大袋宴会间生产的垃圾,他骂骂咧咧跟着代驾上车,扬长而去。年轻人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回过神时,台子已经被撤掉,用我照片做的立牌被伫立在树下,跟我相对而望。
傍晚夕阳铺地,我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静静躺在树下。
四处望了望,只有胖子躺在我身边打着鼾,所有人都不在了。
天地间别样的安静。安静到我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结束了。
或者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但其实我喝的酒并没有超过平时的酒量,却醉得厉害,胖子也是。在我失去知觉之前,脑海中最后浮现的是小花给我递酒的画面。
妈的,大意了。
Chapter 3: 卷二 杳冥阴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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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杳冥阴域(二)
62.
这是怎么回事?
我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胳膊上传来重压,感受了一下整个身子,我开始抽动我的手,接着就听到一道金属锁链声。
头很沉重,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的碎片画面。
接着我转头,就看到闷油瓶跟我一样,也被一个电子锁和铁链拴牢,我们靠坐在雨村卧室的墙角。
脑海里稍微回忆起来一些画面,似乎记得小花坐在对面的床上,点着一根烟,冷静地看着我们。不对,是看着闷油瓶。
我忽然意识到这段记忆来自于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也就是说,在古树下我失去知觉后,曾短暂清醒过片刻,之后又陷入了昏迷。
我开始努力朝着记忆里的碎片走去。
小花夹着烟,但并没有吸,只是静静看着它在手中燃烧,然后看向闷油瓶,很轻的说了一句:“这次的事与你们无关,这是九门其他几家的债,你,吴邪,你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闷油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小花,又看了眼我。在我的回忆里,当时我应该还处于嘴角挂着口水的半醒半睡状态。
良久,他才看向小花,说道:“你们两个人去盲塚,他会死。”
闷油瓶的语气很笃定,小花这时忽然吸了口烟,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发现了什么?”闷油瓶紧接着发出提问,然后试着牵动我跟他手腕之间连接的电子锁。
小花看着他,笑道:“这个你开不了的,除非你连吴邪的胳膊一起砍下来。”
他淡淡的看着闷油瓶,闷油瓶尝试了一下后,微微蹙了下眉头,沉默了下来。
小花接着道:“张起灵,你怎么看待你们和青铜门之间的关系?”
这个“你们”,指的是张家人。我在记忆里十分着急,立马就想要扭头去看闷油瓶的脸,但无奈当时我还处于流着口水的痴呆状,只能听到闷油瓶的声音。
这次他没有回答,继续保持着沉默。
小花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轻笑了一声,指了指我,继续道:“接下来的路,和你们没关系了。”
闷油瓶道:“我们会找到你们。”
小花看了眼门外,那里应该站着一个人,说道:“我知道你会来救瞎子,吴邪也会来找我,但——”
接下去的话是一段口型,我用力集中注意力,想要去看小花说了什么,但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看到小花熄灭了烟,走向门外,门口的那道人影跟着他一起消失在视线里。
我张着嘴,在记忆里追着小花一路狂奔,但他就这样消失在原地,再也看不见。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口喘着气,猛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闷油瓶,像零碎的记忆中一样,和我紧挨在墙角,我们俩的手腕上是一个加重的电子锁,胳膊上挂着一条金属锁。胖子躺在我们脚边床下的位置,两个手腕被绑在床腿上,正打着鼾,睡得很香。
我用了几秒钟时间理清现在的状况。
首先很明确,我们被下药了。下药的人是解雨臣,时间很可能在宴会上,也许是我们碰的第一杯酒,或者中间任何一杯他递来的酒里,而且就连闷油瓶都中了招,不过他清醒的时间更早,并且在那之后跟小花产生了短暂的交流。
其次,解雨臣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完整计划,这个计划里没有我们,或者说,他需要尽力将我们排除在外。
盲塚的信息,一开始是由闷油瓶联络张家人,找到了黑瞎子,一切起因于当年那个彝寨。而在小花介入后,他一定是发现了盲塚跟九门,跟当年那些事情之间的隐秘联系。
他选择和黑瞎子联手,我相信一定比我和他两个当中的任意一个人组合要强,但盲塚,闷油瓶说过,如果黑瞎子去了的话,很可能会死。
想到这,我看向闷油瓶:“他最后跟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解雨臣说盲塚里有通往冥界的门,只有死人才能进入那里。”
63.
我们把胖子叫醒,趁这个时间我观察了一下手上的电子锁,应该是德国那边的进口技术,在此之前我连见都没有见过,看样子是需要电子密钥,但当下我是不敢贸然尝试的。
胖子醒了,两条腿扑腾了几下,头撞在床板上,老实了。
“花爷怎么回事?不厚道啊,急着送死也不能不叫上兄弟啊。”
我们谁也没功夫理会胖子的笑话。我心乱如麻,原本做好了一起出发的准备,却没想到让解雨臣“捷足先登”了。只不过他登往的彼岸,面临的结果是什么,目前我们都尚未可知。
我缓缓镇定思绪,再跟闷油瓶问了问他和小花的谈话内容。
可以知道的是,小花属于逻辑极强的那种人,从他和黑瞎子到达雨村后,虽然很多时候我能感到他并没有完全放松,但我并不是任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如果小花哪里有异常,我是可以第一时间发现的。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状态。
只有最后一天,今早的宴会上,他和黑瞎子碰酒时,我曾有过一瞬的警觉和不对劲。
也就是说,最晚在今早之前,在小花身上曾发生过一件事情,改变了他对待盲塚这整件事的态度,临时决定将我们排除计划之外。
我看向闷油瓶,他想了想,对我道:“解雨臣在酒里下的毒,我见过。”
我觉得我的潜意识里其实已经想到了什么,因为此时闷油瓶一开口,我立即不受控制就接道:“是植家人之前用过的那种毒?”
闷油瓶点头,告诉我们,这种毒对于张家的特殊体质有短暂抵抗作用,在龙母墓里那些张家人都是中了这种毒,才会被关进墓里的。
我愣了一下,小花和植家人是达成了暂时性合作么?
很快,我重新冷静下来,我和小花都属于逻辑强的人,但显然,我跟他的用力点不同。如果是我,跟植家人合作基本不在我的考虑范畴内,但换作小花,很可能他们彼此之间存在着利用和反利用的关系。
但同时我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小花跟闷油瓶说的那句话:如果这是九门其他几家人的债,那植家人为什么会混进来?这些来历不明的百越人,到底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胖子用牙咬开绳子,走过来蹲在我们俩面前,谨慎的看着我们手腕间的锁,“这他妈会不会是一个定时炸弹?”
我看着他:“我草,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贫?”
胖子的表情很严肃,显然是发觉了什么,因为他脸上露出了我一贯的鸡贼作风。我眯眼看他,同时把手腕抬高,对他道:“发现了什么?”
胖子摸着下巴,“在这里你是最了解花爷的,我觉得这个锁里有他要对你说的话,你觉得呢?”
胖子的逻辑简单粗暴,但想了想,我就明白过来,不是这个锁里藏着小花留下的话,而是这个锁本身,就是小花的警告。
锁,是什么意思?
我转动手腕,顿时发出窸窣的金属声,锁链另一端滑向了我身边的闷油瓶。忽然我愣住了,我明白了小花的警告,咽了下口水,我的思绪变得无比清醒起来。
这个锁的意思,不是在警告我一个人,是在警告我看好闷油瓶。盲塚,和张家人之间,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这是不是说,如果我们去找他们,很可能我会失去闷油瓶?
一瞬间,我想到了张家那张族谱,闷油瓶提到过的消失的那代人。
房间里异样的安静,等了一会儿,我深吸了一口气,对胖子道:“把我的狗腿拿来,算了,把小哥的刀拿来。”
胖子看着我,没有立即起身,“你想做什么?”
我指了下自己被锁住的手,“这条胳膊我不要了。”
无论是谁,我无法放任自己看到他们中的谁消失。如果小花说的不假,那只要闷油瓶不去,我一个人去,就一定还有解决办法。
闷油瓶按住了我的手,对我摇摇头,忽然问我:“还记得你三叔留在南京气象阁的那张照片么?”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马抓住他的手,“在哪?”
闷油瓶告诉了胖子一个位置,胖子很快就拿着照片回来,表情百思不得其解,对我道:“这会不会是ps的?”
我急着让他把照片递给我,结果接过来一看就愣住了。
照片中有两个人,一个是干脸,穿着蓝白竖条纹的病号服,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太阳。身后推着轮椅的人是我三叔,穿着深绿色的护工服,背后是一座老旧的医院:南京市青龙山精神病院。
64.
一直在这里讨论意义不大,我必须得亲自去南京看一眼。于是让胖子拿来闷油瓶的黑金古刀,后者先斩断了捆住我们的铁链,至少可以保证我们的基本活动。
我站起来动了一下手脚,问闷油瓶:“其他人呢?”
他看了眼院子外,又看了看我们俩被困在一起的手,说道:“张海客去找开锁的方法了。”
我点头,想了想,问道:“我三叔第一次找上你是什么时候?”
闷油瓶开口道:“15年9月份。”
我想了想,果然是在他刚出青铜门之后。那时我才刚搬到雨村,跟闷油瓶还处于闹别扭的时期,当时只以为他是进山去了,心说原来你整天背着我们在山上干老本行么。于是继续问他道:“三叔是以什么形式联系你的?或者说,他给你留下了什么?”
以我对三叔的了解,他很可能不会以真人示面,但一定会留下一些跟他有关系的线索,如果留给我,大概率就会是一条带有暗号的短信,如果给闷油瓶,也许有他们之间的特殊联络方式。
闷油瓶侧头看着我,缓缓道:“是他从一个尸洞里背出来的一具尸体。”
我愣了愣,大脑中的记忆以惊人的速度倒退回过年时,当时在看到爷爷笔记上提到的盲塚可能所在地后,我曾想起当年三叔在山东瓜子庙里告诉我,他在太原附近遇到过的一个尸洞。
当时是这样推测的,爷爷的笔记上只有那条广西的地下河入口和小张哥说的盲塚所在地相似,而三叔提到的那个尸洞,因为年代久远,我以为是他故意把山西和广西混淆骗我的。
现在看来,三叔口中的那个尸洞,很可能就是盲塚的入口。
按照爷爷笔记中所述,那一片在46年前曾因打仗死过很多人,想必三叔背出来的尸体,很可能就是战乱时死去的人。
但他为什么要在时隔那么多年后才重返回去,背这么一具尸体回来呢?
我面露不解,看向闷油瓶,“什么样的尸体?”
他摇头,只说了两个字:“眼睛。”
我忍不住追问,“眼睛怎么了?”
闷油瓶没打算回答,胖子一把拦住我,对我摇摇头,意思我不会想知道的,让我不要追问了。
我想了想,最终把话憋了回去,换了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三叔有没有可能被植家人控制了?还有,干脸到底是不是植崇善?”
闷油瓶点头,又摇了下头,回答了我两个问题。
我开始犯难,“以小花的行动速度,恐怕最晚三天之内他就已经集齐人马进入到盲塚附近,他选择跟植家人合作,可能已经不需要小沧浪的那张药方了。我们得赶在这之前,等等,这不对啊。”
我呼吸屏住一瞬,吸了口凉气,看着胖子:“玉琮还在我们手上,小花并不知道它的存在,植家人为什么还会选择跟他合作?如果要合作,也应该是和我们吧,如果是你呢,你作何表态?”
不,不对。
不是这样的。
我极力稳住思绪,浑身都开始出汗,立马让胖子把我藏的玉琮找出来,盯着它看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咧嘴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胖子被我吓了一个激灵,“你他妈能露出点正常人的表情么?”
“我怎么不正常了?”我怒道:“给我点根烟来!”
胖子一拍大腿,“反了你了!”
我默默把头低了回去,对他们道:“植家人隐瞒了小花这枚玉琮的消息,小花不可能看不出来。也就是说,他在等。”
胖子道:“等什么?等我们这群棒槌么?”说着他指了指我手上的锁,意思你先想办法把自己弄出来再说吧。
我怒视他一眼,同时也明白过来他表达的另一层意思,这层意思是:让我们先不要露面,尽量在暗处行动。
“不露面怎么行动,哦,人皮面具?给小哥换张施瓦辛格的脸,那胖爷我要绿巨人,绿巨人大战施瓦辛格,如何?”
我让胖子别贫了,“不露面的意思就是我们藏在暗面,但要把这枚玉琮光明正大送出去。”
胖子张了张嘴,一脸吃了屎的表情看着我,意思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了,我拍了下他的肩膀,“联系新月饭店,我要把这枚玉琮拍卖出去。”
65.
没时间留给我们多想,胖子立即就去打电话联系拍卖的事。我默默的坐在屋檐下,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翻看发出去的邮件回信。闷油瓶挨着我坐,小张哥和张千军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我看。
“有什么发现么?”小张哥目光如炬看着我,终于沉不住气问道。
这些邮件是前一阵跟闷油瓶聊完张家族谱里存在的错误后,我发给当年几位大学教授的,想要求证关于徐偃王的事迹和百越人的起源。在邮件里我大致提出了以下几个问题:
1、百越人实际的起源时间,是否早于徐偃王的年代?
2、徐偃王其人的详细生平。
3、我大致描述了小张哥和闷油瓶当年在百乐京里的经历,想知道是否百乐京就是百越京——毕竟当时后者的谐音只是我的推测。
一共发出近十封邮件,只有一位教授给我回信了,我并不觉得遗憾,想来这些教授如今都已忙着评各种职称,我的邮件恐怕早就淹没在信箱里,被当做了垃圾信息。
给我回复的是位即将退休的老教授,一生都倾注于研究上,恰好他的学生在进行关于百越的研究,所以回复的十分详尽。
他在邮件中写道,百越是古代我国东南和南部民族的一种泛称,虽然最早出现于战国晚期的记载中,但实际上大约在殷商早期,越族就已经从当时的“蛮苗”系统里分离出来了。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的文献资料能明确百越族的划分,但这里要区分的是,越和百越在历史上的先后出现,所指的范围有些差异。
他在邮件中附上了一句提问:百越并非一个单一的族称,具有不同的族源。问我是否要追溯最早的起源?那恐怕需要从其中的几个分支入手。
在这里,他给了我一个明确的方向,同时发来了一大堆关于干越的资料。
我觉得教授的思路非常清晰,基本从我提到吴越交割的开始,他已经明确了我想要了解的大致范围。
有一个瞬间我萌生了想要聘请他作为这次我们的行动顾问的念头,但转念一想,老爷子年纪这么大,一辈子都扑在他热衷的研究上,恐怕跟我们走上一遭回来,一生的信仰也就崩塌的七七八八了。我还是给自己积点德吧。
总之,他关于百越起源的解答,最终停在了一个叫做“干越”的百越一支上。干越是越人和干人的结合,而干人,最早是从北方南迁到江西的。
我看时间,大约就在吴楚两国对江淮之争的前一百多年,吴国灭掉干国,有一些干人为了逃避吴国的统治,这才迁居到了鄱阳湖流域和赣江流域。
鄱阳湖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可能跟我们之前的龙母墓一行之间有关系。
接下来的内容太过于学术,不在我们要查的范围内,在此就不做赘述。但值得一提的是,教授所说的干人,实际上大有来头——在古代很多音译并不准确的情况下,后来的人认为,干之音为讦,古译为寒,其实就是在夏朝之前的一个名为寒的原始部落。也就是说,其实百越一族最早可以溯源到夏朝之前。
寒国的所在地,根据《后汉书·郡国志》的记载,大概就在今天的山东潍坊一带,而在西周中叶之后,干国人南迁到临淮,也就是今天的江苏泗洪县,泗州古城一带。
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接着往下看。
徐偃王的生平教授回答的就没有前面那么详细了,直接发来了一本影印的《徐偃王志》,他告诉我,这是清代辑佚学高度发达的产物,也许可以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辑佚其实就是后人对已经失传的文献重新搜集和整理,我苦笑一声,知道这其实已经不太可能找到了。
搞拓片这么多年,我十分清楚,即使辑佚是有据可循,但它的本质是补遗,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只言片语。要知道,光看现存于世的魏晋南北朝文献,就有百分之98以上的内容我们已经完全无缘窥见了。
但不知是否是巧合,教授在邮件中纠正了我提问中的几处错误:
其一,在龙母墓里,我跟胖子分析过,我们一致认为徐偃王跟周穆王之间发生过一战。但他却写道,实际上讨伐徐偃王的不是周穆王,而是当时的楚国。
其二,由于影印本页码繁多,教授十分贴心的摘抄出单独两句内容:“徐国地方五百里,是在今为江苏之徐州、安徽之凤阳与其泗州。”“泗州之北八十里,有古徐城焉。”
其三,古代的甲骨文中实际是没有“徐”这个字的,只有“余”字,根据后来学者的研究,基本可以确定,徐人是华夏最早的一支。
也就是说,徐国人最早起源于夏朝,只是在西周时被贬为了东夷,成了诸侯附属国。
看到这里,我的额头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下意识抬手在大腿上一拍,结果由于手和闷油瓶的困在一起,这一下结结实实砸在了他腿上。
闷油瓶正在聚精会神看邮件,此时收回视线,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困惑,似乎不解我为什么突然要打他。
我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指着教授在邮件最后的回复,说道:“基本可以确定百乐京就是百越京,但他还需要知道关于当年的阿匕族和请月神仪式的详细内容。”
我看向小张哥,把电脑递了过去,“要不你来?”
小张哥推了下眼镜,接过电脑,坐下去就开始噼里啪啦打字,看架势似乎要写一篇万字论文出来。
胖子走过来,朝我们晃了下手机,说道:“事办妥了。”
揉了揉太阳穴,我对他们道:“接下来是一个重要推论,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小猜测——”
66.
我话音刚落,小张哥立马从电脑中抬起头,意思是让我不要模仿他说话。我根本不管他,继续我的分析。
现在我基本可以确定,一切的起源,要追溯到更古老的年代。
具体的年代我无法推断,在大约在人类社会原始部落文明诞生的伊始,当年的那些部落间曾因某件事产生过分歧和争执。这个分歧一直延续到了时至今日。
它到底是什么,我现在无法猜测出,只能下意识将它和青铜门后的东西关联到一起。
为了方便叙述,在这里,我姑且将它称之为“最终事件”。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最早的干人和徐人都起源于夏朝时期,甚至更早之前,也许他们同时掌握了关于这个最终事件的信息。
但要知道的是,在原始部落的文明里,为了维护统治秩序,不同部落掌握的信息一定是不相同的。
干人被吴国灭亡后,其中一股信息被吴国人所掌握,与此同时,楚国灭了徐国,也从后者手里获取了最终事件的相关信息。
这里的信息无一例外的指向了江淮流域的泗州古城,由此,吴楚两国展开了对于江淮之地的争夺。这一战,吴国险胜,楚军退败,而后楚昭王却带着秦军再次席卷而来,击退了吴军。
接下来的内容是我的臆测,楚昭王将自己的墓修在盲塚,一定有隐藏起最终事件的意图。
我隐约感觉,他是从吴军手中掌握了更多的信息,两股信息交汇,他由此窥见了关于这个最终事件的全貌,为了将这个信息最大程度的保留下来,所以将秘密藏在了那个巨大的失明区域之后。
楚昭王和徐偃王的立场分别是什么,我不得而知。
但我按照自己的想象继续臆测下去,就发现自己似乎正在靠近一个答案——在当时龙母墓中,我推测徐偃王、周穆王、西王母之间存在着一种三角合作关系,这种关系并不是世俗的三角恋关系,而很可能,最早之前,是我、闷油瓶和胖子之间的这种关系。
这个推测让我不由呼吸一滞,紧接着就去看胖子和闷油瓶的反应,发现他们并没有立即反驳我。
于是继续分析道,在那些人的时代里,他们直接面对的是更原始的东西。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楚国最终还是为吴国所败,吴国在掌握了最终事件的更多信息后,却输给了同为百越一支的越国人。
越国人对待最终事件的态度比我想象中更为保守,我猜测,他们直接选择在百乐京隐居,决定将这个秘密保守下去。
但在这里,发生了一件事,将百乐京和那个彝寨连接到了一起。
根据小张哥的口述,也就是大约在1840年左右,当年生活在彝寨里的一位毕摩,从深山雨林中带出的那块神铁——很可能就来自于盲塚。
也就是从这块神铁开始,彝族内部分裂成了两派,一派迁居到了百乐京。
机缘巧合,百乐京里的百越人保守的秘密跟盲塚里信息不谋而合,于是各族逐渐混居,慢慢将这件事隐藏并遗忘。
一直到后来闷油瓶出现在百乐京,留在那里的百越先民,很可能借此发现了最终事件的动摇——毕竟按照闷油瓶和小张哥的话,当时他们见到的那种五彩斑斓的毒虫,很可能就是从青铜门背后出来的。
也就是说,百乐京里的百越先民保守着这个巨大的秘密,却因为某个触发事件,他们内部之中发生了变动。
想到这里,我不由多看了一眼小张哥,发现他让我去查张海琪的事情果然是有根据的。
会不会当年在百乐京,这些事件的背后还有一个推动者,就是张海琪呢?
事情到这里,我已经有了几分眉目,总之,无论当年吴越之争打的有多激烈,无论当年楚昭王多么处心积虑将秘密深埋于盲塚之中。
留给我们的答案只有一个——盲塚是通往最终事件的钥匙。
这个重要推论其实十分简单,但中间的过程是非常复杂的,因为当时处于每一个环节里的人,都以为自己是那个最重要的环节,所以极力隐藏起一切信息。
但殊不知,留给我们后人的内容看起来,就像一群人共同为了保守一个秘密而互相发生了争执。
尽管如此,我还是思索了一下,然后看向闷油瓶,略微有些犹豫。
闷油瓶看出了我的想法,朝我摇头,说道:“没关系,你说。”
我吸了口气,缓缓道:“历史上张家人一直在守护终极的秘密,泗州古城里一定有直接关联到这个最终事件的秘密。但当年张家受到汪家挑拨,在泗州曾发生过叛乱,最终古城被淹没,真相被掩盖。而剩余唯一能指向这个最终事件全貌的地方,留在盲塚里。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张家人成功进入过盲塚。所以会不会,所谓的超越终极,跟张家人有关系?”
张海琪为什么在百乐京时要脱离张家?
我想,最大的原因也许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是在百乐京里,她窥见了关于张家的更大的秘密,也许这个秘密,会颠覆她一直以来对张家的理解。
我没有说得更加直接,但我想,闷油瓶会明白我的意思。
这件事,很可能关联到他的身世。
当年放野的那批孩子里,只有闷油瓶成功从泗州古城下拿回了属于族长的青铜铃铛,也只有他,对于消失的那代张家人残留着片段的记忆。
当年,闷油瓶究竟在泗州古城下看到了什么?
爷爷曾说,秘密是一切力量和痛苦的来源。
我看着闷油瓶,想到这里,呼吸滞住了。
67.
“你俩他妈说的是中文么?”胖子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啥意思,翻译一下。”
我叹了口气,“你可以这么理解,并不是所有张家人在守护最终事件时,都抱着一样的初心。张家的内部结构如果足够坚固,那这些年就不会没落至此。”
说完,我跟胖子同时看向闷油瓶,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松了口气,继续道:“现在有两条并行的线,但其实本质上还是指向同一件事。盲塚,如果按照小花所说,它背后有通向冥界的大门,那么很可能指向的线索就是徐偃王所留下的赤鬼国。
所以超越终极的东西,其实藏在赤鬼国里,当年徐偃王一定最终还是找到了楚昭王藏起来的真相,成功进入了赤鬼国里。我们要进入赤鬼国,就只能从盲塚入手。其次,当年徐偃王、周穆王和西王母之间发生过的争执,很可能就和张家人所隐藏的更大的秘密有关系。”
“是什么?”胖子急忙问道。
“我他妈怎么会知道!”我一拍大腿,“小哥失去了那部分的记忆,结论只有进入盲塚后才可能知道。”
“所以花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才先我们一步行动了?那不对劲啊,他是那种会做简单计划的人么?”胖子忽然道。
我摇头,解雨臣的计划一定是极度复杂的,不可能只有简单一环。
我重新坐下来,心中出现了一种不吉利的直觉。
“他选择跟植家人合作,相对的,一定也做出了承诺。现在植家人眼里,恐怕我们跟小花之间是谈崩了的状态。”
胖子就说道:“我打赌他不知道咱从龙母墓里拿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植家人也没告诉他,但丫绝对能表现出那种风轻云淡老子掌握了一切的感觉,没准就是跟植家人担保,他能从咱手上拿到这个东西,借此换取盲塚的情报。然后,等你把玉琮抛出去,他拿到情报后立马就会黑吃黑把植家人做了,然后跟瞎子深入盲塚,那我们到时候两头空,岂不是更没可能进去了?”
我感到头疼,“小花不想我们进盲塚是事实,但这一次,我们确实是他留的后手,箭在弦上,不得不助他一臂之力了。”
胖子琢磨道:“那花爷这个后手可真是不够坚固。”
我怒视着他,“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小哥没信心?”
胖子摇头,“都不是。我们都老了,天真,如果最终你发现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就是再找一个人回去守门,那这回是你去,小哥去,还是花爷去?”
我沉默了。
胖子不再作声,我跟闷油瓶对视了一眼,对小张哥道:“邮件发出去了么?”
小张哥把笔记本还给我,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发了三封过去,总算写完了——”
我一看,好家伙,他妈的这何止是写了篇论文过去,小张哥简直把当年的故事添油加醋成了一本传记。
教授那边似乎一直在等我的回复,回信发出去没多久,那边就回复过来。
第一句话:你的无意义赘述太多,我不知道你想要表达什么。
第二句话:历史上并没有阿匕族这个民族,但我的学生从你所描述的“请月神”一说中进行了推测。在古代,夏朝人尚黑,祭祀的时间大多是在夜间。一开始的月神崇拜就是从那时开始的,祭拜月神的活动主要由女性来主持和进行,男性只能参与祭祖活动,也就是所谓的“男不拜月,女不祭祖”。如果你所述为真,那么阿匕族,我认为可以理解成它的谐音“阿鼻族”,也就是阿鼻地狱的意思。
最后,教授还附了一句话,强烈表示希望能与我面谈,说这些故事年代久远,如今已经很难找到史料佐证,对于我能有渠道得到这些信息感到很吃惊。
我当然无法告诉他,这些故事的亲历者如今还在我身边活蹦乱跳。
只能搪塞回复他,是在收拓本时从残卷中得来的信息,只是恰好最近在搞文学创作,大部分内容都是我添油加醋后得来的。
教授这次只回复了一句话:祝你好运。
我莫名心塞,不知他是看穿了我这个拙劣的谎言,在透过这句话指点我什么,又或者真的在祝福我。
但已经不重要了。
阿鼻族,也许是当年留在百乐京的百越人给自己取的一种称呼,但我更倾向于这是一种身份。
他们守护的那个东西,真的和冥界有关系么?
话题最终绕回了小张哥和闷油瓶当年在那个彝寨发现的那块被毕摩带回来的神铁——也就是他们当年一行最初进入彝寨后所寻的目的。
目前我们所知道的一切线索,来自于小张哥的口述,只知道那块神铁雕像的头部只有一只眼睛,也就是彝人神话里的第一代人类:独目人。
其实在当年吸食费洛蒙看到那个幻境片段之后,我就去翻阅了大量的彝族文献。
根据《勒俄特依》记载,远古时期,天降一个火种,燃烧后长成了一个杉树巨人,杉树巨人幸得上天施法,诞生了独目三子,后来化作了汉藏彝三族——这是彝人文化里人类的起源。
在当年我曾推测过,彝人传说里的那颗天降火种,会不会就是远古时那颗天降陨石?
但因为我十分确信自己已经知道了陨石所有碎片的位置,加上小张哥的叙述,所以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过。
可现在看来,小张哥和闷油瓶对于故事的答案也并没有合理的预设。
所以问题绕回了一开始,如果盲塚之后藏着最后一块陨石的碎片呢?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68.
我冷汗直流,胖子默默点了根烟,跟我面面相觑。
当年彝寨那位名叫支格阿龙的猎人所进入的巨大失明区域,那堵看不见的墙,他堪称在那看到了世界的尽头。
盲塚里的东西,会和那颗陨石有关么?
如今我已经知道了当年小张哥和闷油瓶在张家分裂之际前往那个彝寨的目的,是为了解决百乐京里发现毒虫的事情。
但现在想来,长白山的青铜门距离广西相隔甚远,那种五彩斑斓的虫子假如真的来自门后,是怎么翻山越岭来到广西十万大山里的?
难不成是青铜门后待腻了,不定期组团出来旅行么?
还是说这些虫子其实是通风报信的小兵,每任张家族长在哪,它们闻着味就过去了?其实它们每一任也有族长,目的就是找到对应时期的张家守门人,然后对着他们说:来呀,快来守护我们的家园啊。
难道,终极其实是一场保卫萝卜游戏么?
想到这,我忍不住做了个拔萝卜的起势动作——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下意识会做出这种反应,但脑海中已经回忆到了我三岁时在幼儿园表演这个舞蹈的画面。
接着,我还不由自主保持着这个半蹲的动作,扭过头在闷油瓶身上嗅了一下,但什么也没闻到。
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时全都被我的动作吸引,看了过来。
张千军目瞪口呆,“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我有点尴尬,这时候仔细想一下其实就发现刚才的想法实在离谱到姥姥家了,但我不能丢面,幸好张千军只是个小学文凭的夯货,于是道:“发现了一点,但我现在还不能说。”
我一次把他的话全堵死了,但小张哥没他那么好糊弄,立即就想开口嘲讽我,我抢道:“你之前让我查的关于张海琪的事——”
他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查到了?”
我晃了下手机,“消息在新月饭店。”
其实这条短信于几日前我已经收到了,翻到短信页面给他们看了一眼:
“所托一事已有着落,张海琪时任越南某省华人商会机构会长,该机构按越南地形分为越上越下两部分,简写为月上和月下。”
小张哥盯着短信,陷入了沉默,胖子拍了下我的肩膀,“原来你小子早有苗头,所以要把玉琮拿到新月饭店拍卖?”
我点头,问道:“哎,对了,其他人呢?”
胖子露出一个“你不是吧”的表情,说道:“就是死了人这会都该下葬了,你他娘的才想起来其他人么?”
“说重点。”我环顾四周,“苏万他们呢?还有刘丧,我需要他配合我接下来的计划。”
“黎簇带陈珏回北京了,苏万和王盟他们还在地里打扫卫生。”胖子说着用脚使劲跺了几下地面,没一会儿,刘丧就沉着脸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我心说什么时候了还他妈打扫卫生,看了一眼刘丧,直接切入正题,“我能相信你么?”
刘丧看着我们几个,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看着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长话短说。”我竖起一根手指,“一个非常适合你的工作,新月饭店在招人——”
“什么时候?”胖子竖起耳朵,立马打断我,眼神里露出渴望,意思是他也想去谋个一职半位。
没有理会胖子的打岔,我对小张哥道:“你跟刘丧现在就动身去北京,新月饭店有一个职位叫做听奴,你带着刘丧顶替掉两个听奴混进去,我需要他成为听奴总管。”
小张哥面色莫名,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看了眼闷油瓶,后者对他点了下头,于是拉起刘丧,“走吧。”
刘丧有点惊讶,追问道:“不怕我暴露么?”
我指着他身后的小张哥,“有他在,我相信你们可以混进去。”
小张哥的脸皮和能力简直成正比,据说他人皮面具使得很好,极擅长扮女人,在这里除了他我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张千军有点着急,指着自己问道:“那我呢?我做什么?”
“你?”我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会烙饼么,新月饭店门口不知道让不让摆摊,让的话你就继续在门口卖煎饼果子吧。”
千军万马张了张嘴,不死心道:“就这样么?”
我心说你他娘个小学文凭的还想做什么,但也不想把话说的太难看,就道:“接应,便衣,懂么?你留在外面保险一些,到时候根据我们的行动随机应变。”
他终于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点点头,跟着小张哥和刘丧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我转头看向胖子和闷油瓶,“现在我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你们两个,长话短说了,新月饭店的拍卖规矩会保护卖家的信息,但植家人一定会在拍卖会上出现,不可能不知道背后的人是我,所以我藏不藏起来,都没有意义。”
胖子就问道:“那你说,不露面的意思是?像你这么鸡贼的人,会把把柄送到别人手里?”
我道待会再解释,就问他,“拍卖会定在哪天?”
胖子道:“一周后。”
我又转头问闷油瓶,“小哥,锁还有多久能开?”
“最晚明天。”
我撅嘴,想了一下。
我跟小花思维方式最大的区别在于,我习惯性将所有线索按潜意识的引导往一个方向去思考。
但他不是,他会从一个总角度,将所有线索和细节发散出去,也就是说,我们眼前无法解决的矛盾,就是小花专门留给我的难题。
小花不想我们去涉险,我同样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和瞎子只身涉险。
于是对胖子道:“你说的没错,小花一定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有效线索,所以我要跟小哥互换身份,小哥以我的样子出现在新月饭店,光明正大查阅西部档案馆送来的消息。而我,以张起灵的身份出现,目的是为了拍下这枚玉琮。”
“你想做什么?”胖子愣了一下,琢磨道:“哦,那你是也想制造一出铁三角内部矛盾的假象,你吴邪想抛掉这个麻烦事儿,但小哥是张家人,他要下盲塚,所以你就用小哥的脸,拍下玉琮假意投诚,跟着植家人和花爷他们先进盲塚?”
我点头:“无论如何,东西得拿在自己手上,所以我得去。投诚这种事,私下和公开场合做,是两个概念,在新月饭店露面,真实度会更高。”
胖子就道:“那我跟小哥呢,也安排一下呗。”
我笑着看他,“你俩还用我安排么,宝友?”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心有灵犀。我捏了下眉心,说道:“现在就换吧,今晚我们就出发,先去南京。”
几个小时后,我和闷油瓶并排从屋里出来。
胖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闷油瓶,忽然兴奋起来,拍了下闷油瓶的肩膀,跃跃欲试道:“天真?”
接着他又按住我,叫了一声,“小哥?”
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看惯了他的脸,我猛地看到他顶着我的脸,觉得格外不适应,立即就收回了视线。
不动声色把胖子的手拿开,胖子看到我的手指时愣了一下,“你俩没换?”
接着他又去扒闷油瓶的手,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我道:“小哥牛啊,连手都能cos的一模一样,你别说,胖爷我都有点分不清你俩谁是谁了。”
我淡淡的看着他,倚在门框上没有说话。
倒是闷油瓶学我学的特像,忽然在胖子脑袋上扇了一巴掌,道:“别贫了,走吧。”
胖子彻底懵了,张着嘴呆呆愣在原地。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但一想到我现在顶着他的脸,只能憋笑,心中默念:老子现在是张起灵,不能丢面不能丢面。
其实我还有点没回过劲来,闷油瓶的吴邪,简直比张海客模仿的我还像,此时苏万和王盟他们都走过来,听他交代接下来的行动安排,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破绽。
一些我日常里完全下意识的小动作,他竟然全都知道。
原来平日里他眼中的我,这么生动么?
我的惊讶可以说完全不弱于胖子,在这发怔的几秒钟里,就看到闷油瓶回头看着我,挥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做出了我标志性的笑脸,然后对我道:“小哥,走啊?”
我操。
我浑身一个激灵,尽管当年见识过他扮的张秃子,但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黑瞎子为什么会说他身上有一种极强的信念感。
我开始眼观鼻鼻观心,把所有想说的话和情绪强行压制了回去。
最终,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嗯”了一声,跟着他走了出去。
69.
简单安排了一下各自的行动,王盟和坎肩先回杭,苏万和张好好跟我们去南京。
和他们制定计划的时候,苏万一直忧心忡忡,对于小花和黑瞎子这次行动没有带他而是带走了杨好表示担心。
期间苏万再给他们分别打了几通电话,还是一样保持着关机。我在旁边有好几次想插话,但一想到我现在的身份,又把话憋了回去。
到南京后,我们一路直达江宁区淳化街道青龙山,途中经过了一大片公墓,下绕城高速,上104国道,再开一段就到了三叔照片里的那座精神病院。
来的路上王盟发来了这所医院的资料,修在青龙山南麓,始建于1952年,也就是建国后就成立了,光占地面积就有十二万平方米。值得注意的是,资料里显示,这所医院主要收治“三无”、低保、社会流浪乞讨和严重肇事肇祸的精神疾病患者。
换句话说,这些人的社会链接属性都非常弱,你很难从中发散去找到这个人和下一个人之间的联系。
细想了一下,三叔藏身于这里,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么?
胖子就问,地方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到底要找什么?
苏万告诉我们,小花在这里买下了一块医院旧址,让我们待会跟着他走就行,说着就从包里取出了两条煊赫门烟。我看了他一眼,这种熟悉的周到感觉,一下就让我绷紧的情绪有点放松下来。
我们在北门下车,门口是座大理石立的碑,后面是医院办公楼,跟三叔照片里的背景一模一样,说明当时拍照的地方就在这里。
等了一会,果然就看到一个穿着工作服但很明显不是医生的人走了出来,上来就跟苏万握手问好。
苏万看到他时愣了一下,“主任呢?”
这人也不啰嗦,搓了下手就解释道:“主任最近休年假了,还问呢,说小苏老板您怎么跑来了,解老板那块地不是要拆了么?”
苏万一听这话立即就感觉不对,但当着外人面,只是给我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把两条烟递过去。
从他们的对话我就知道,那个主任应该就是当时小花买地时的负责人,现在小花隐匿踪迹,这主任恐怕也藏身起来,把事情推给了自己的下属。
出来迎我们的这人,名字也很有意思,姓朴,叫仲耀。他就在医院行政部工作,说不好听点,其实就是个打杂的,一路就引着我们进去了。
这医院后来扩建过,看得出来选址上用了心,整个依山傍水树木庇荫,穿过回廊亭,朴仲耀带着我们走了条绿荫小路,气温到这里陡然下降,再往前全是一排一排的树和假山。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进入一片老旧的院区,眼前出现了一扇老式铁栅栏门,上面的锁链锈迹斑斑,贴了一道封条。
朴仲耀告诉我们,这里就是小花买的那块地,曾经是改革开放前的一处诊疗室,后来废弃闲置了。
原本小花他们只拿到了使用权,但在这里进行了违规改造,还把地基挖断了,最近医院方面就说要把这里拆迁重建。
我往里看了眼,是一座小二层复式住院楼,几个隔间屋子都被打通了,院子正中地面有一块沙地,一楼最角落有一间办公室,看样子是小花临时新建起来的。
几个人对视一眼,我拿掉锁链,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闷油瓶在后面问苏万他们后来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苏万道:“我参与的并不多,一直是师父负责这里,您也清楚,他一定是有事情不想让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有一点很奇怪,他们一来就在这里挖地,当时我和杨好都只参与了挖掘的收尾工作,就在这块沙地下,我们挖出了一条甬道。”
按苏万所说,当时他们在这里把地基挖断之后,黑瞎子在塌陷边缘看了一眼,就下铲子打出一个盗洞。
几个人鱼贯而入,从盗洞下去,明显有路,泥墙往下就是砖墙,垒的极平,用手摸,里面灌了铁水,已经用铁浆浇死了。
洞里很潮湿,他们跪着往前爬,到了底下掏出手电筒去照,就发现地下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办公室。周围墙面上贴着发黄的工作记录纸,被夹子夹着挂在绳子上排成一排,字迹全部模糊,分辨不清。
地方不大,屋子靠墙的位置有一张办公桌,桌面很乱,他们过去翻了一下,发现重要资料几乎都被人带走了,只留下桌上一排老旧的废弃电话机,电话线全部被剪断了。
苏万说,他当时数过,记得非常清晰,一共有十三台电话,就寻思看这地方不大,怎么会有这么多台电话机?
黑瞎子给他分析,这里应该是一处情报工作点,时间大约就在六七十年代,但具体做什么,没人猜得到。
说到这里,苏万看了眼闷油瓶,担忧道:“师兄,您知道师父的习惯,我总觉得他对我隐瞒了一些事。”
闷油瓶直接对他道:“你想到了什么?有话就直说吧。”
苏万犹豫了一下,指着我们脚下那块沙地,“当时我们下到那个废弃办公室后,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地方,师父曾经来过。”
我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说难道黑瞎子曾经有段时间还搞过地下情报工作么?这里是他老巢?
闷油瓶沉默了一下,拍了拍苏万的肩膀,终于替我和胖子问出了那句话,“你先告诉我,今年一月二十六日,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万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瞟了我一眼,“张老师不是知道吗,他还没告诉您吗?”
我心说你爷爷个棒槌的,老子当吴邪时就屁都不知道,现在混成了张老师,还是一头雾水好么!
只好假装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背过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沙地中央,用手捞了几下,就摸到了一截露出来的电线。这应该就是苏万说的下面的电话机连着的线路了。
闭上眼回忆,好让更多细节朝我涌来。
雨村的宴会,苏万是最早到的,也就是说,杨好是在这里进行完沙土回填工作,才后脚到了雨村。
那么在苏万离开的期间,会不会小花他们又有了新的发现?
我伸手拽了拽电线,却发现根本拽不动。沙子里的阻力是很大的,越是陷得深越难拔出来。
我有点尴尬,心中暗骂一声,但面上保持冷静,转头看着闷油瓶,“吴邪,来看这里。”
闷油瓶走过来,经过我时小声说了一句话,接着拉住电线拽了一下,然后线就断了,拉上来一看,断口处有石灰粉,说道:“下面被水泥封死了。”
胖子蹲在我们中间哀嚎,“还没开始线索就断了,这绝逼是花爷的手笔,水泥灌下去,再挖是挖不开了,那咱炸么?”
闷油瓶指了指门口的朴仲耀,胖子立马闭嘴,我走到门口,把闷油瓶刚告诉我的话复述了一遍,问朴仲耀,那份档案呢?
他摇头,说昨晚小花就打来电话把档案借调走了。
我心说操,解雨臣你他妈给不给我留活路了!
朴仲耀看我表情冷了下去,缩了下脖子,问我还有备份要不要?我点头,让他立即去取。
张好好和苏万跟着他去取备份档案,说是备份,其实就是原始档案扫描后电子版打印下来的,其实没什么区别。
他们走后,我终于松了口气,揉了揉僵硬的脸,转头问闷油瓶:“是谁的档案?”
闷油瓶也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对我和胖子说道:“干脸。今年一月二十六日,他和你三叔同时出现在这里办理入院手续。你三叔租下了这块地,成为了他的临时护工。”
70.
我愣了一下,蹲下去抓了一把沙子,陷入了沉思。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沙子一定不全是地基下挖出来的,否则地面早早就会塌陷。
可接下去,我在这层沙子下面又发现了一层白沙。
我的注意力一下完全被这种沙子吸引了,想说点什么,抛开这里的一切表象,但我的大脑和潜意识在疯狂挣扎,它们已经发现了什么。
直到胖子打破了沉默,忽然说道:“天真,这种白沙,像不像古潼京里的?”
我的视线一寸也移不开,像一个痴呆一样,呆愣的看着沙子从我指缝间溜走,脑子想要拼命喘气,但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我心底十分清楚,白色的沙子不止那里才有,以小花的能力,他想搞来这种白沙易如反掌,但为什么偏偏要用两种沙子混合在这里?
是小花在暗示我什么,还是做这些手脚的人根本不是他呢?
会是三叔么?
我思索了一下,从理智和情感上讲,我都不太相信三叔那样老谋深算的人会被植家人轻易控制,干脸一开始出现在江西,打乱了闷油瓶的计划,很可能就有三叔的参与。
正想着,朴仲耀带着档案回来,递给了我。
是一个泛黄的文件袋,纸袋上还溅着吃饭的油点,表层受过潮,纸面上有不少霉点。我把档案袋拆开,闷油瓶和胖子蹲在我两边一起看。翻开后,里面是一张带有照片的登记页。
姓名:植崇善
年龄:63岁
病历:初步诊断存在偏执性思维,存在关系型妄想和被害妄想症状。
右上角的照片是干脸本人,下面是他入院的登记检查记录,我扫了一眼,只有一月刚入院时进行了照例的检查,后面记录全是空白。
在档案最后一行,扫描出了一行阴影,看起来像人用很重的力气写下了一句话,但根本看不清,闷油瓶就看向苏万,问道:“这档案原件就是这样么?”
苏万看了一眼,摇头道:“原件上看得更清楚,是你三叔用一根没油的中性笔刻下的笔迹。”
我呼吸不由急促了一点,也抬头去听他们的对话,就听苏万清了下嗓子,说道:“这句话我们当时都看过,你可以问张老师,上面有很清楚的笔痕写着:
我于今日重返此地,来这里终结一切。——吴三省,2017年1月26日。”
说实话,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我情绪起这么大的波澜,但苏万这句话说完后,我头皮一下就炸了。
什么叫重返?是指三叔以前来过么?这里的重返,是时间上还是空间上的?
我冒出了一身冷汗,闷油瓶看了我一眼,递来一个眼神。
我暗暗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胖子掏出一个塑料袋,装了一点白沙进去,对我们道:“干脸有没有精神病我不知道,但吴三省狗日的绝对不正常。瞅瞅,这他娘是人干的事么?”说着他就对闷油瓶吐槽道:“丫有没有可能是有那种,那种囚禁癖好,天真,你不说从小你三叔教你,他就爱没事把你绑在树上么,你有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闷油瓶学着我的样子冷冷递给胖子一个眼刀,一脚踹在了他屁股上,胖子滚了出去,翻身坐起来,挠了挠头,“这趟可以说一无所获,怎么着,打道回府?新月饭店走起?”
“也不算一无所获。”闷油瓶站起来,捏着自己的眉心,指了指我们脚下这片白色的沙海,说道:“这里的沙子并不是来自古潼京。”
“你怎么知道?”胖子皱眉道。
闷油瓶学着我的语气,说道:“这是通海,在一些土著彝族人的语言里,通海意为银白色的海,这种白沙是从盲塚里带出来的。”
71.
我不知道闷油瓶是怎么知道通海的说法的,但当年他曾深入那个彝寨,一定对彝族文化有所了解。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在这里动手脚的人,很可能不只是小花,还有我三叔。他们切断了留下的线索,是为了阻止我继续查下去。
难道,干脸之前讲述的故事里,三叔让他帮忙缝尸的那个死婴真的是我?
其实我的本体是上古邪神,三叔跟我签下了某种契约,让我附身在他大侄子身上,所以我又活了?
他口中所谓的终结一切,会不会是终结我,但还要瞒着我,以免我邪神的那部分记忆苏醒?
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但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于离谱。
在这个阶段里,我基本可以推论的是:小花的计划开始于更早之前,也许在我们几个ktv唱歌的那晚之前,他就决定把我们排除在外了。
到此事情其实变得就简单了。我不由苦笑,想起在雨村唱k那晚,小花问我有没有想过,其实雨村的生活很适合我。再往下,我不愿再多想了。
原本以为来南京会有重大突破,但遗憾的是,一路线索被人清理的干净,唯一值得聊两句的就是那些沙子。
我浑身黏着汗,脑子里乱七八糟,回去路上张好好和胖子轮流开车,我昏昏沉沉睡了一路,途径一个高速服务区时,张海客早早在那等着我们,带来了开锁的方法。
我整个人浑浑噩噩,对细节一概不知,等半清醒过来时,我们已经到达北京,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们在苏万的院子住下,距离拍卖会还有几天。
这期间我托关系把胖子带回来的那种白沙送去检测,结果发现这些沙子跟珠江口当地滩涂咸卤之地里的河道积沙很像——那边因为河水涨潮,要用一种围垦种田的方法,长期织沙为陆,以此改造沙田。
但只是成分相似,并没有证据表明来自一处。当下我们只能默认闷油瓶的说法,那些沙子来自于盲塚之后。那边地下河错乱,不少河流源头就在那里,珠江、长江两大水系也从中流经,细想之下就发现是非常合理的。
我还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去定做了两套西装,说来也奇怪,当年大闹新月饭店的感受我已经非常模糊了,但如今回想起来,我最耿耿于怀的居然是胖子那套不合身的西装。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拍卖会这天。
说实话,我没有故地重游的喜好,如今再来新月饭店,其实没什么大的感觉。几个人兵分两路,我带着张好好,胖子和闷油瓶带着苏万,分头进去。
到饭店门口,就看到这里门头修缮过,不远处街口支了个煎饼摊,张千军换了一身唐装,烙饼的动作比过年时熟练了一些,旁边竖了一个大的稻草垛,上面插满了红艳艳的糖葫芦。整身行头极其像街头搞行为艺术的,跟此地格格不入,看得我想杀人。
千军万马老远就瞟到我们,低声叫了几句“族长”,我没有理他,带着张好好径直进了饭店。
一路轻车熟路,带着张好好进了大堂,电梯上到三楼,穿过雕花屏风,一看就连门口的老伙计也换人了,是个年轻伙计迎了上来。
他看到我时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就变了,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还没等我们开口,直接折身绕了进去。
过一会,又引了个人出来——这回是当年那个老伙计,操着一口京腔对我们道:“唷,爷,您来了,您是咱这儿的贵人稀客呐。您瞧瞧,您这张脸可还在咱们黑名单上贴着呢,要不这么着,咱也别挡路,您去楼下隔壁拐角有家茶馆儿,喝上两盅?”
说着他就把我们往外推,我默默无语,胖子拍卖玉琮用的不是我们的真名,就连东西也是托人送过去的,我心说连张起灵这张脸都得被拦着,待会吴邪的脸出现,那不得炸场么?
张好好把老伙计请到了一边,好言好语说了几句,对方看着我们有些为难,“二位今儿真是来拍卖的?”
张好好连忙点头,说我们要雅座。他这才松口,带着我们进内厅,走一路还不停回头看我几眼。
一路上了二楼雅座,中间镂空两层的戏台上正在唱曲儿,下面散座已经坐满了。
看样子今天的拍卖会并不大,否则一般这时候中间戏台就要清场了,说明我们的玉琮并没有掀起波澜,或者说知道它用途的人寥寥无几。
上了二楼走廊,在一间门楣上挂着“小重山”雕牌的包厢门口停下,服务员一本正经介绍道:“一夜中庭拂翠条。碧纱窗外雨、长凉飙。此屋取自于赵长卿的《小重山》。”
我眉毛一跳,心说这他娘也忒不吉利了,这往下几句可就是“多情人去后,信音遥”了,但忍住没有要求换包厢。
撩开门帘进去,张好好点了一壶茶和几道茶点,我们绕过屏风,在迎着二楼栏杆的小根雕茶桌前坐下。
张好好站在我后面,往楼下看了一眼,低声道:“族长,吴邪他们怎么还没来?”
我皱眉看了一眼,距离约定的时间胖子他们已经晚了好几分钟。
此时楼下散台的客人变得更多,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疑似小张哥和刘丧的身影。
但看到了几个熟面孔,金万堂也来了,想来是胖子叫来撑场的。
还有其中一个人,我就看到他脖子上挂着一连串菩提子,搭着战国的老金坠子,怀里左拥右抱两个年轻女人,一对绿色瞳孔格外显眼——这就是年初在北京时黑瞎子他们要找的那个老中医,小沧浪。
他居然也来了?
我不由视线扫了一圈,企图发现黎簇的身影,但没找见。
忽然一道大嗓门从外面传来,就看到一胖一瘦两道身影同时出现,胖子搂着闷油瓶大喇喇挤到散座里,强行跟别人拼了一桌。
周围立马一片哗然,都认出了我的脸,一时拢过来不少人想要凑近乎打招呼,都被胖子回绝了回去。苏万站在胖子身后,无助的像个小鸡崽。
我放松了下来,靠在椅背上默默看着他们表演。
胖子看了眼菜单,点了一壶档次最低的茶,接着装作不经意扫过楼上戏台正在布置的场子,故作惊讶道:“哟呵,天真,这么巧,今儿又有拍卖会让咱哥俩赶上了?”
此言一出,场子突然炸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朝他和闷油瓶看过去,周围的服务员全都警惕起来,露出防备的目光。
72.
胖子话音刚落,一边就走来一个身姿婀娜的旗袍女子,走到他身边停下,弯腰说了几句话。
她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递到桌面上,后面端茶的伙计接着上来,她再说了句“二位爷慢用”,就款款退下了。退下时,她还不忘往楼上看来,朝我这边挤了个媚眼。
几乎是瞬间我就知道这是小张哥,于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做了个手势。
胖子开始端着茶在场中到处乱窜,闷油瓶坐在原位光明正大看起西部档案馆送来的文件。
楼下一片嘈杂,很快就听到一阵摇铃声,饭店吊顶中央忽然亮起,周围光线昏暗下去,接着一位穿着旗袍的司仪出现在二楼拍卖台前,视线一一扫过四周,说道:“各位请保持安静,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为大家分发拍卖名册。”
这司仪皮肤极白,灯光一照,看着就像扎的那种纸人,看得我头皮发毛,但接着就看到,她在看到我时,脸不可察觉的红了一下。
妈的,我忽然才想起这人是谁,忍不住就想对他竖中指。
就在这时,我们正对面空着的包厢亮起了一盏微灯,一道穿着西装的年轻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远远跟我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笑笑,坐在了跟在场所有人相异的位置。
我一愣,黎簇?
黎簇似乎有备而来,一眼就认出了我,坐下来后就似笑非笑看着我。
认出就认出吧,我叹了口气,眼神示意他赶紧起身换位置。黎簇却端起茶呷了一口,眯了眯眼,朝我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
狗日的,我真想一脚踹死这逼小子,然后把茶杯塞进他屁眼里。
这小子聪明是真聪明,但脑子轴,做事横冲直撞,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来破坏我的计划的。
对张好好嘱咐了一句,我起身穿过屏风,朝黎簇的包厢走去。
我脑门子青筋突起,挪开他包厢的屏风,一把抓紧他的肩膀,“起来。”
黎簇牢牢钉死在座位上,“我做什么事,跟你吴邪有什么关系?”
就在我们争执的时候,服务员端着一个衬红布的托盘出现,看到我们时,脸色突然一变,看着我支吾道:“爷,您又来?黎小爷,这位子您可想清楚了再坐啊。”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服务员怔楞一下,放下花名册急忙小跑着退出包厢。我抓住黎簇肩膀用力一提,把他整个人拽了起来,结果他耍起无赖,双手抱着凳子腿,又扑通坐了回去。
胖子在楼下注意到我们的动静,急的满头大汗,朝我投来视线,做口型道:你他妈怎么连这个都教?
这是我教的么!我看着胖子,觉得莫名其妙,气得当场就想发作,但还是耐着性子对黎簇道:“我知道我没有理由要求你做任何事,但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动机只存在于一件事的开始,而人的目的,会随着事情的发展不断变化。现在,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黎簇别过头,没有看我,只是失笑道:“我要进盲塚,那里可能有我爸的消息。”
“不打算跟我们合作么?”我看着他。
他这回直视着我,淡淡道:“我不相信你,我只相信我自己。”
我沉默了。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跟黑瞎子教我的比起来,我给黎簇带来的只有让他越陷越深的执念。在雨村的片刻相聚,对于想通一件事来说,还是太短暂了。
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在他旁边坐下,胖子给我打了个眼色,问我什么情况,我用目光回了他一句计划有变。
闷油瓶放下手里的文件,朝黎簇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后者瞬间不自然坐直身子,扭头对我道:“这张脸真是不适合你。”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钱带够了么?哎,你是不是知道我没带钱所以跑来点天灯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黎簇看着我,似乎要确定我话里内容的真假,没有接话。
我继续笑道:“原本打算再跟新月饭店赊笔账的,这下好了,你能出钱就最好。我还是有信心跟在你后面进入盲塚的。”
黎簇嘴角不着痕迹的抽了一下,但面色镇定翻开花名册看了一眼,“啧”了一声道:“这什么东西?”
“待会你就知道了。”我喝了口茶,淡淡的笑着看他。
玩不过我的,小兔崽子。
送上门的冤大头,爷收了。
73.
我双手抱胸百无聊赖看着天花板放了会儿空,锣鼓声响起,黎簇放下册子,我们同时往二楼台子上看去。玻璃柜里光打的极亮,但那玉琮还没闷油瓶半个手指长的大小,离这么远根本看不清。
一时间场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往下面瞧。
刘丧扮做的那个女司仪站在玻璃柜前,操着一口京腔说道:“各位爷,现在开始走货,今儿这宝贝说起来历也是个传奇,您可瞧好着,别看漏眼了。”
他边上站的伙计立即就拿着长竹竿,挑起玻璃柜上的环,连钩带提,玉琮被拎起来,轮着在包厢廊台外挨间送了起来。
这时,我注意到刘丧看着我,做了个把头发撩到耳后的动作,当然这动作不是真的在撩头发,是告诉我,今天在场的来了几个植家人。
四十个,分布在不同包厢,可能下面散座也有。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又转头去看楼下散座的闷油瓶,后者正在顺着竹竿的路线移动目光。
玻璃柜很快就到了我们面前,黎簇坐直身子往前看了看,“啧”了一声,我透过玻璃柜跟闷油瓶迅速对视了一眼,互相眼神交换了信息。
东西轮了一圈,被收了下去。那伙计又开始往上面挂铃铛,挂到我们这间时,换了盏青色蒙布的小灯笼。
不出意外,全场一片哗然,忽然就爆发出一阵掌声。接着就听到连续倒抽气声,隐约听到有人说:“哑巴张?那是黎小爷点的天灯?小三爷不是还在楼下么,他们这是又要做什么?”
会场彻底陷入了混乱,就听到有人讨论,说今天有意思了,本来以为是名不见经传的什么东西临时加塞的场子,现在看来,恐怕要闹得没法收场。
做戏就要做全套,闷油瓶坐在楼下,也抱起胸,眉头紧蹙,表情露出不满,一边胖子直接拍案而起,对着我们的包厢大喊:“小哥,你不够意思啊!”
我看了他们一眼,没等我说话,场下就有伙计拿起锣绕场敲了起来,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刘丧开始介绍玉琮,接着报出了起拍价:20万。
话音一落,四处响起摇铃声,刘丧耳朵极准,这点我完全放心他不会暴露,哪边叫价摇铃他立马就能听出来。
场子刚开没一会,价格就被抬到了一百万。我回头看了眼黎簇,他没什么表情,但接着,价格就以百万的速度往上抬。
凡是抬价的,我通通看过去,基本都是生面孔,可以肯定全都是姓植的人手。
我端起茶喝了一口,问黎簇道:“真打算全场买单了?要不要我教你怎么跑路,这个我有点经验。”
黎簇没有看我,表情毫无波澜,只是眉眼间露出了一丝不耐烦,说道:“你想死别拉上我,新月饭店的听奴不会跟你开玩笑。”
我悠悠道:“下面都是我们的人。”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瞬间理解过来,问道:“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我耸了耸肩,回答的很诚实:“拍下来啊,反正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黎簇暗骂了一句,转头看着我,“你的东西你还拿出来拍卖?为什么不早说?”
“你早问了么?”我看着他,又一道摇铃声响起,价格已经逼近两千万。
他叹了口气,眼神中换上了狠厉,掏出手机打了通电话,让人把给他假消息的人做了,语气轻的仿佛在说晚上要吃一条鱼,麻烦帮我杀了。
我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端起茶一饮而尽,跟胖子他们递了个眼色,然后站了起来,对黎簇道:“跑么?”
黎簇犹豫了一下,但没有跟着我站起来。
我心说有钱人牛逼,等拿到这笔钱老子后面几期款都能还上了。不由暗暗在心里加把劲,希望价格抬的再高点。
刚想到这,就看到黎簇站了起来,看着四座,沉声道:“各位老板,小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但今天场子既然已经被我包了,还劳烦几位高抬贵手,刚才帮忙抬价几位的好心我记住了,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慢慢认识。”
他的语气渐渐冷了下去,会场鸦雀无声,连工作人员都没来得及制止,就听他继续道:“今儿这东西我拍下,转手就会送人。东西不在我手上经过,但这场子,我总还不希望被搞砸。”
我回头看着他,有一瞬间,恍惚透过他,看到了曾经在沙漠中的我自己。
黎簇重新坐了回去,我没有停留,也抬脚走了出去。
74.
看样子黎簇根本不想跟我再有半点瓜葛,宁愿出钱当这个冤种都要跟我划清界限。
我摇头苦笑,一路出了包厢,下二楼,转身进了洗手间。
胖子和闷油瓶已经在里面等我了,随手在门上敲了几下,就听到一个隔间里传来回响,我走过去,门瞬间被打开,一只手把我拽了进去。
胖子坐在马桶上磕着瓜子,磕出了一段敲敲话,问我怎么搞的,黎簇真打算乖乖交钱?
我耸了耸肩,胖子吐了口瓜子壳,骂道:“这逼崽子,怎么没遗传你一点儿鸡贼,愣头青,丫懂不懂变通?”
我让他注意措辞,提醒道:“这钱最后不是到咱口袋么?”
胖子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外面价抬到多少了?有五千万没?”
我白眼看他,“两千万就不错了,别贪。”
“行,也不赖。”胖子心满意足,打了个嗝,道:“天降的送财童子啊。哎,我看外面植家人来了不少,花爷和植家的先锋队恐怕已经出发了,等黎簇拿到玉琮跟他们的人接头,咱们怎么行动?”
“苏万呢?”我忽然想起来。
胖子努了下嘴,“上去劝黎簇了,他不放心瞎子,让他跟着去吧。”
我从胖子手上抢来一把瓜子,心说黎簇也不一定会带着苏万吧。顺手递给闷油瓶几颗瓜子,问他:行动么?
闷油瓶点头:我们三个人先出发。
我愣了一下,胖子也止住动作,看着闷油瓶,“什么意思,把刘丧和小张哥他们留给黎簇?”
我看着闷油瓶,眼神有些复杂,这是我欠下的债,如今却要他陪着我一起还了。于是吸了下鼻子,问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闷油瓶拿出那卷文书,摊开给我看,上面是关于张海琪所创建的组织更详细的信息:
月上组织大约在1920年之后成立,也叫月上十三,因为成员有十三个人,全都是女性,目前根据地在越南。这个组织一开始的计划,叫做旋转的月亮。
这是一个只和女性有关的组织,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进行着这个绝密的计划。
我心跳漏了一拍,屏住呼吸,忽然想起小张哥讲的他们在百乐京里的故事,胖子当时睡着了,他没反应不奇怪,但我记得非常清楚。
张海琪跟小张哥告别前说的最后那句话是:你见过旋转的月亮吗?
我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当年在百乐京,张海琪完完整整参加过的那个请月神仪式,是否她从中得到了什么信息?
植家人,以女性为首领的家族。植月,她会是月上十三的一员么?
我从直觉上立马就能感觉到,植月当时在龙母墓里完成的献祭仪式,很可能就和旋转的月亮有关。甚至我们在龙母墓的天顶后,看到的那片星空,那个未曾变化过的月亮,难道,也和它有关?
闷油瓶捏了下我的肩膀,我成功回神,他对我们道:“张海琪当年离开的地方,是雨林的边界线,再往前走,就是越南。”
我给胖子解释了一番,胖子骂了句“我靠”,拉下裤链,转身到隔间放水去了。
我跟闷油瓶面面相觑,他安静地看着我,示意我放松。
我叹了口气,黎簇不会愿意跟我合作,这小子如今已经到了我无法用言语影响他的地步了。只有我们先进盲塚,他才可能放下一些警惕。
植家人也许半路就会做掉黎簇,后者的手段我见识过,但到底是年轻人,没法放心,小张哥去过那片盲区,那里只能依靠听觉,把刘丧留给他,是最好的打算。
就是不知道黎簇会不会接受这份好意,我想,他是不会的。
但小张哥脸皮厚,还有苏万在,一定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牢牢粘上他。
这次的计划叫什么,爸爸去哪儿么?我失笑。
最终慢慢放松下来,抬手在闷油瓶肩上拍了拍,他忽然伸手揽住我,把我的头往他怀里压。
我一个激灵,立马推开他,心说你能对着自己这张脸日下去,老子可不想被自己日。还没反应过来,他手指已经绕到了我耳后,把我的面具撕了下来,然后又撕掉了他自己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起了坏心,在他嘴角快速啄了一下。
胖子在外面砸门,“好了没?出发了。”
我暗骂一句,拉住闷油瓶的衣领一拽,在他嘴唇又咬一口。 刚要分开,下一秒,他瞬间箍住我的后脑勺,舌头进来用力扫了一圈,在我马上喘不过气的时候忽然又放开,看了我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我气得跺脚骂娘,刚出洗手间,就看到苏万他们都在,黎簇环胸倚在墙上,幽幽看着我,“这些人我不需要,你回去吧,我有自己的安排。”
我心说你有你大爷的安排,刚要说话,闷油瓶却先我一步动作了,他没有言语,而是忽然挥手朝着黎簇肩膀劈了下去。
速度之快,我根本来不及眨眼,黎簇刚扭身想避过,闷油瓶已经绕到了他身后,单手摁住他的肩膀,手虚扣在了他脖子上。
黎簇有点措手不及,但表情依然严肃,冷冷看着我,“什么意思?”
闷油瓶松开了钳制他的手,淡淡道:“你自己去,会死。”
75.
黎簇竟然意外地很听闷油瓶的话,还没等我开口劝,他已经恢复了往日那种机灵劲,眼底透着几分只有我能看出来的狡黠,“人我收了,但不代表我答应跟你合作。”
我心说好好好,你年纪小你大爷,也懒得和他计较,转头对苏万嘱咐道:“把他看好,别乱来,盲塚不比沙海。”
黎簇脸上表情沉下去了半秒,很快又恢复冷静,双手抄兜,看向外面的小张哥和刘丧,“跟我走吧。”语气间俨然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伙计。
小张哥和刘丧已经摘了人皮面具,但毕竟都不是任人拿捏的主,面对黎簇这种小年轻,根本不可能听他的话,反而全都怒气冲冲来看我。
我一愣,心里大骂,这他娘关我毛事,就指了指闷油瓶,“他!他的主意。”
两个人半信半疑睨了我一眼,在这方面表现的极为默契,又同时去看闷油瓶,得到后者首肯后,才不情不愿跟上了黎簇。
闷油瓶的想法很简单,是打算护黎簇一程的,但这小子碍于我的关系,不可能简单答应我们这笔生意。况且他拿到玉琮,还要跟植家人换取情报,投诚这活儿被他抢去了,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把自己的人手塞进他的队伍。
不过,黎簇走出去没两步,忽然咳嗽了一声,回头看着我,“人我不会白要,在这等着,那张药方一会会有人来拿给你。”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立即就明白过来,所谓药方就是年初时黑瞎子想从小沧浪手里搞来的那张,很可能对于盲区那一带的毒虫有效。
我摆了摆手,“钱我也不会要你的,等拿到后会还给你。”
胖子在一边就急了,低声骂道:“你个王八蛋,说几把胡话呢,自己管账把钱管没了,还不允许胖爷我挣点外快了!”
我刚要接话,黎簇转过身冷笑看着我,“不必,拿着钱把你的破屋子好好修修吧。”
我脑子嗡嗡叫,气得就要大骂。胖子手劲结实,一发力,实实在在拦住我,我看了看胖子,他拍着我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也老大不小,犯不着跟孩子置气,你的孽债,想想办法,这一路能还多少就还了吧。”
我叹了口气,胖子眼睛一挤就道:“其实咱也没那么亏,你想,几个棒槌换来两千万,还搭上一张救命药方,要我说,黎簇这小瘪崽子挺够意思了。再一个,这一路没有仓鼠哥、二货和丧背儿,咱耳根子也清净不少。”
我知道胖子和闷油瓶都在照顾我的情绪,黎簇要去盲塚,我不可能放任不管,但如今却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看着黎簇背影,这个年轻人,我无比理解他,却无法再左右他了。
如果盲塚里真的有他父亲的线索,希望这一次,老天能善待他。
没想到时隔多年,我们来新月饭店不是为了还债,居然也有进账的时候。等了一会,就有黎簇盘口的伙计拿来药方送给我们。胖子结算完回来时,笑的跟孙子似的。
我们三个坐在大堂散座,目送黎簇拿到玉琮,带着小张哥他们跟着几个陌生脸孔上了二楼包厢。
他们一行人经过时,我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个银发女子一闪而过,不知是否错觉,当我想叫闷油瓶去看时,人已经找不到了。
期间金万堂过来跟我们打了个招呼,胖子乐意跟他亲近,两人凑在一起,就聊开了。
金万堂表现的有些激动,时不时往我脸上瞟,我安静地听着他们对话,没有打断。终于,金万堂忍不住了,朝我看过来,“小三爷,还记得在江西时我给你讲的长江断流那个事么?”
我看着他,也没有拿乔,就道:“记得,怎么了?”
金万堂喝了口茶,压住心里的激动,“我知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哪,但在你走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这件事,跟干脸有关系。”
76.
场面安静下来,三个人对视一眼,我用眼神示意金万堂说下去。
他清了清嗓,说道:“一开始,干脸拿到鸟纹壶找上我,不是他本人来的,是我过去认识的一个老扛把子找上我的。这人姓董,过去道上的人都叫他老洞,是因为这人有个怪癖,好钻洞,什么狗洞猫洞兔子洞,他最早下墓就是在东北老家林子里发现个老鼠洞,顺着洞口下铲一挖,结果就挖出来一个油斗,靠这个发家的。”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胖子眼睛都绿了,脏话憋在嘴边转了个圈,咽了回去。
我则是不以为然,如今我很擅长收放自己的好奇心了,但金万堂提到好钻洞这几个字,我总觉得是在内涵我们。
此话不提,金万堂早年发家是从做旧书收藏的买卖开始的,跟老董(称呼老洞我实在心里别扭,就还是按他的姓来吧)认识的契机,就是在当年“打办”潮的时候,大约就是在金万堂名声鹊起的前几年。
那会是60年代中旬,金万堂正处于人生无限得意好风光的时期,当时有不少机构聘请他去做评估鉴定。
老董拿着一堆刚从某个元代油斗里倒出来的东西,开了个民间鉴赏会,金万堂也在邀请之列——要知道当年四九城天子脚下,尤其是那会老九门圈子做这种生意都得避着官面的时候,老董这么大喇喇招摇过市,实在少见。
金万堂就想,这人要么是有背景,要么是蠢。
结果接触下来发现,老董为人实在,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蠢到天际了,虽是老扛把子,但这些年混出名堂居然真就全靠他那身好钻洞得来的狗屎运。
但老董这人出手阔绰,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起来,有了私交。
这下实打实从老董本人口中听到他这些年摸爬滚打的发家史,不,是一路顺风的发家史,饶是金万堂,都有点眼红。
但他观老董为人,其实能看出来,这人不适合在这一行混。
人都是多面的,就是金万堂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两人私下喝酒,他脑门一热,就把话说出来了,说:“老哥啊,兄弟我今天就跟你交个底,都说人有三六九运,你这运气我看是九等上上乘,但你这性格真不适合待在这行,否则迟早生变。趁这些年查的还不严,我劝你早点收拾细软,换个地方,转行吧。”
这话说完第二天酒醒,金万堂就后悔了,结果老董居然真听进去了。一周后,上门来跟金万堂告别,老金也没问他去哪,只当是自己行善积德。
后来金万堂彻底鸟枪换炮,再到参与了九门当年最大的盗墓活动后,早就把这人忘到了屁股底。
谁知道就在今年,老董忽然找上他,再见面时已然换了身行头,蓄了个大胡子,穿着身蒙古服,脖子间挂着各种串串那种,说有生意要跟他做。
金万堂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人是谁,两人抱头痛哭,忆昔当年,又旧话重提,这才知道70年后老董还给他去信几封,也寄过不少蒙古特产,但他都错过了。
话说回来,老董当年听了金万堂的话,转头就去内蒙古放牧去了。
听到这,我没忍住笑了出来,不知道此人脑回路为何如此奇特,不让你倒斗,你转头就放羊去了。
金万堂也有这么个疑问,他当场就问了,谁知道老董一本正经道:“老弟啊,你哥我这毛病戒不掉啊,草原上小动物多,除了草就是兔子窝,我还能过过手瘾。”
我脸黑了,胖子笑的乱颤,闷油瓶突然在桌下碰了碰我的手。
我安静下来,示意金万堂继续说。
老董离开北京,一路往东北走,先在大兴安岭那带待了一段时间,当时还没戒掉下斗打洞的毛病,结果回老家后连下了几个洞,都碰壁了,过去的好运气不再眷顾他,就觉得金万堂说的是对的。
直到70年夏天发生过一件事,当时他就给金万堂写过一封信,只是后者当年没收到。但就在这之后,老董离开了东北,去了内蒙古。
之后第二年,他重操旧业,听到牧民里几个年轻小伙,说蒙古国有大生意做,加上他心里有件事要印证,就去了。
我的好奇心其实已经被勾起来了,我知道老董突然离开东北和前往蒙古肯定跟那件事有关系,但金万堂在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急的我想揍他,被胖子拦住了。
老董去了蒙古国后再也没有回来,在乌兰巴托定居下来。
先是在那边的CBD国营百货公司做了好几年钟表生意,后来又辗转到城东郊,一个叫做纳兰图勒市场——这是当地人的“黑市”,也是那边的一个鬼市交易市场,做起了蒙古袍、马鞍和古玩生意。
今年夏天老董找上金万堂,一改往年那种老实做派,原本缄默闭口不提,连抽了几根烟,金万堂这才把话问出来。
他说:“我挖了一辈子洞,兔子洞,鸟洞,什么都挖,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挖那个爱丽丝的兔子洞。老金,这都是我的报应,你说得对,我的运气早就到头了。”
77.
金万堂当然没读过爱丽丝仙境,但胖子知道,立马就闻出味儿来,问道:“什么话?别卖关子了。”
金万堂就笑了一下,“一开始他连我都瞒,后来酒喝足了,就把话吐了出来,拿出来一个鸟纹壶,说希望让我带给你二叔。”
我盯着金万堂的眼睛,把他盯得发毛,就笑笑,对我作了个揖。我冷笑看着他,胖子也毛了,就道:“老金,这就是你不对啊,咱们多少年交情了,你连这个都瞒我,开始你不是说你是被卷进来的么,鸟纹壶是你从干脸手上收的,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么。”
金万堂尴尬笑笑,给我们添了茶,说道:“二爷不让我说,我左右为难啊。”
我打断道:“现在不怕我二叔了?”
金万堂忽然敛起笑容,“小三爷,这次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见您了,到了如今,还有什么瞒的必要呢?”
胖子跟我对视一眼,问道:“你要死了?”
金万堂“呸”了两口,指了指我们,我感到纳闷,笃定他知道点什么,于是开始用逻辑逼问:“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的故事里有明显的漏洞。”
我竖起一根手指头,看着他,“时隔几十年,他从蒙古跑来找你,应该是专程的,但见到你后,为什么第一时间又选择隐瞒不提?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何不直接点呢?”
金万堂叹了口气,“老洞不像我,他虽然下斗,但不信牛鬼蛇神,能让他说出报应这种话,是真的怕了。我说的时候有所隐瞒,是因为我也怕。”
我的好奇心此时确实完全起来了,就假意安慰了他几句。
这时,闷油瓶忽然打断了我们,对金万堂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在87界碑一带救过一个地质勘探员?”
气氛猛地安静下来,我跟胖子完全懵逼了,好一会儿,我喝了口茶,缓了过来。
这是小张哥年初时在北京提到盲塚前讲的那个故事——有人在大兴安岭一处溪涧里发现了一个失去意识的地质勘探员,这个人身上被用指甲刻了562组16位数字。而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据说是62年一个叫做内蒙古723工程的队员。
当时小张哥提到的这些数字,每一组都对应着一个特定的时间点。
其中一个,离我们最近的,发生在今年一月二十六的南京,我们已经见识过了。
我心脏咚咚跳,冷汗就开始下来了,当年那个地质勘探员居然是老董救回来的。那他一定也看到了那些数字,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么?
金万堂见我们似乎都知道些内情,也不装逼了,就道:“老洞救下那个地质勘探员,把人送到派出所后就没再管过。他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对数字也算敏感,当时看到那人身上指甲刻着的那些数字,鬼使神差就记下了两组。一组,离他当时的时间非常近,一组指向的时间最远。”
第一组:19710913
第二组:20170126
老董救下那个勘探员的时候,其实人还有意识,他用最后清醒的意识给老董说了一句话:“没有时间了。”
说完之后,他死死抓住老董的手,想让他把这话传给其他人,之后就陷入了昏迷,被送到派出所之后,就成了植物人状态。
老董当时屁也不懂,生怕警察顺杆查到他以前那些不干净的事,一下就慌了。再定神一想,觉得是不是自己救人的动作不够专业,把人脑仁子扣坏了,害人家变成了植物人,于是就更不敢说了,只能把话憋到了心里。
眼下一合计,他就想离开老家,下决心跟这一行断了联系,就立即动身去了内蒙,当起了牧民。
那之后一年,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后来闲聊时听其他人提起,说蒙古国有油斗,心就野了,不知怎么又想到了那个勘探员身上的数字,心想:难道这是个预言?预言我会在这一天再次翻身暴富?
这么他就去了,结果等待他的不是暴富,是一场坠机事故。
就在1971年9月13日这天,当时国内某集团阴谋败露叛逃,他们乘坐的一架三叉戟在中蒙边界414号界桩上空越界进入蒙古,不久之后,坠毁在蒙古国温都尔汗附近。
老董人直接傻了,心说难道当年他一念之差隐瞒的那句话,跟这坠机事故有关系?
于是他更不敢回国了,索性在蒙古定居下来,中间那些数字他一个也不记得,但之后的确也没再有事情发生。一直到今年一月份,离他记忆中的第二组时间越来越近,他忽然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一天还是来了,就在我三叔带着干脸在南京青龙山精神病院办理入院手续的同一天,在遥远的蒙古国,老董收到了一个国际包裹。
里面躺着一个鸟纹壶,和一盘录像带。
录像带里人,是干脸,他在里面只说了一句话:没有时间了。
除此之外,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写了一个邮寄地址,是金万堂的联系方式。
老董一下子就慌了,陈年记忆忽然像潮水涌入。原本他想鸵鸟当到底,干脆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但很快,他所谓的报应就发生在了他身上。
他开始收到来自国内各地的国际快递,每隔一周,就会有一个新的包裹,无论是出现在他家窗台,或者是他鬼市固定的摊位上。
每次的快递内容大致相同,会有一张照片,里面附带一颗带血的牙齿。
最开始,这些照片并没有掀起波澜,他也只当是谁的恶作剧,因为照片里出现的画面,不是头发,就是脚指甲。
但直到后来照片越来越多,他看着看着,就发现这是一个人,被拆分成了无数部位拍摄寄了过来,而且这个人他非常熟悉,他一定见过。
就在照片连续寄了将近四个月后,这时老董的精神状态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出门,只是龟缩在家,床上地上散落着那些照片。那是无法言喻的窒息和痛苦,他盯着照片,觉得无比眼熟,但记忆却仿佛卡壳,他活在了现实和虚幻之间——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那种如同断片的瞬间,真的很难与他产生共情。
但我却无比能理解他的这种感觉。
老董把照片全都拼在一起,摆在床上,现在就剩最后那张脸迟迟没有出现——他忽然产生了一道意识,思绪像被什么打通,就在这时,他转身,在窗台上看到了久违的最后一个包裹。
这时他诡异的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心理,他走过去,平静地打开包裹,把最后一张照片摆上去。
现在所有照片摆在一起,拼凑成一具完整的尸体——那是老董自己。
照片里他牙齿干瘪,全部被拔光。他颤抖着,握着之前所有包裹里寄来的那一颗颗牙齿,看着照片里瞳孔大睁却泛着精光的自己,就和他现在一模一样,十分疲惫,却无比清醒。
最终,他简单收拾行李,买了回国的机票。
最后一个包裹里,他拿到了第二张录像盘,干脸坐在轮椅上,对他说:时间到了,你该上路了。
78.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们应该也能想象得到。
老董找到金万堂后,把鸟纹壶托付给他,并按照干脸在第二盘录像带里最后的嘱托,给金万堂介绍了这个背后的卖主,以及长江断流的故事。
金万堂在此之前和干脸并没有见过,只从老董那里见过一张他的照片,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和我们在老爷庙的那场庙会上。
那时金万堂才意识到,自己被卷进了怎么样的一个局里。
胖子听完很生气,把茶叶渣往金万堂脸上吐,问他怎么不早说,这些事情是他妈能瞒着我们的么,是不是老金瞧不起人,觉得我们年纪大了不如从前了。
金万堂就摆手,紧巴巴看着我,就道:“小三爷,您是地震局的亲儿子,你到哪哪就会引发灾难,这么大的事我敢瞒你么,是你二叔下了禁令,不让我说老董的事。不仅如此,我现在说完这些难道你还没发现么,一路上我们和干脸打过交道,你觉得他跟老董口中描述的是一个人吗?”
我连生气都来不及,就告诉金万堂说,你跟他半斤八两,都是怂的下炕也得背上尿壶的主。
金万堂脸上臊的挂不住,也着急了,站起来就要走,被我一把死死按住。
我对他道:“他比你怂,行了么。现在有两种可能,一,录像带里的人是干脸,但做局的人不是他,他只是配合出面。二,录像带里的人不是干脸,是别人假扮的他。”
胖子就分析道:“毋庸置疑,干爷的本体是个怂包成精。那么不管录像带的人是不是他,我们要找到,背后的人是谁。天真,你觉得会是你三叔么?”
我哑然,其实不用胖子说,我也想到了,三叔的确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之所以二叔不让金万堂告诉我实情,难道这个局是他和三叔联手做的?
我摸着下巴,胖子继续质问金万堂,后者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最后对我们道:“小三爷,接下来我说什么,您都甭问,也甭打岔。我告诉你为什么我现在要说,是因为从江西回来后,老洞死了,死法跟他和我描述的照片里一模一样。我老金逍遥一辈子,但不想总是做谁的棋子,最近我一想到老洞,就想起我年轻时候那些岁月,你知道的,人生到了一个时间,迎来送往,你生或者你死,拒绝不了的。”
我安静地看着他,我明白他的这些感慨源于何处,见到朋友的死去,哪怕是曾经被忘却在脑后的一个身影,他突然出现,昭示什么,留下什么,都不重要。但重要的是,人生的长途火车到了某一站,就有人该下车了。
金万堂是来告别的。
即将要死的人不是他,是我们。
他讲话习惯大喘气,但这次我没有催他,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如今,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给我传递信息。
他说:“干脸讲述他在四川青龙山抗日的经历不属于他本身,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强加于他脑中,你应该去了南京的青龙山吧,那你就该明白了,两个地方的都叫青龙山,他的记忆是混乱的。”
我看了眼闷油瓶,想起他在龙母墓中说过,植家人用老人皮和荼芜香在模仿他失忆的过程,所以其实干脸,就是这样的一个试验品么?
金万堂在我们还被困在墓里的时候,着手去调查了一些事情,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结论。
在这里,我简单将他的话总结,做一叙述。
金万堂发现,干脸所有的记忆和他生活过的痕迹,都是一种假象,换句话说,是人为制造留下的痕迹。
在这里打个比方,即干脸这个人,你可以想象成一个被格式化过的U盘,你可以往里面存储各种新的信息。
这就好像,闷油瓶失忆之后,又突然得到某种执念般的指令一样。
但这里要重点强调的是,在干脸此前的自述中,他是在1937年进入四川青龙山,之后再出来时,已是1954年了——而他突然活跃在这个圈子,留下蛛丝马迹的线索,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也就是在这一年一月份,长江发生了一次断流。金万堂查到,长江断流事件后不久,干脸首次出现,是在东北大兴安岭一带。
他在那待了整整三年,期间行踪查不到细节,但他离开是在1959年冬天——就在他离开的前后脚,大兴安岭发生了一场罕见火灾,救援人员从一片泥沼里发现了一架小日本的运输机残骸,里面记载了无数东三省和蒙古局部地区的地质勘探文件。
那个年代的勘测条件是极其落后的,所以小日本的这些资料,引起了上面的重视,于是立即组建了一个项目:名为七二三工程。
但这个工程连续三年所寻无果,原本一度搁置,直到有关部门动用了苏联引进的地震勘探设备进行勘测。
结果是出乎意料的。
最终,他们在地下1200米的深处,勘测到了一架轰炸机的影子——那是小日本费尽气力搬下去的,目的是在地下一千多米的地下河深处的无尽深渊里进行航拍。
航拍的内容被保管在一盒胶卷里,这盒胶卷涉及到了两个字:绝密。
在这里解释一下,无论在当时那个年代,或者现如今,绝密的意思,绝非机密可比的。
那盒胶卷里藏着的东西,足以颠覆任何人的世界观。
1962年内蒙古的723工程,就始于这样一个背景下。
小张哥所提到的那个地质勘探员,就来自于这样一个工程组织,换句话说,三叔和干脸出现在南京,是在几十年前就被预见到的。
我浑身发凉,说不出话来,我们要去的那片盲区,和内蒙古当年的那个工程,难道也有关系?
我皱起眉头看着金万堂,他不负我所望,给了我答案:“南京那座精神病院,你三叔租下的那间院子地底下,曾有过一个情报站,成立时间就在六十年代初。”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你说的这些绝密信息,不是靠查能查到的,你是在替别人办事。”
金万堂此时才开始找补,但我没有理会,继续道:“这些事,是解雨臣让你去查的,他让你来告诉我这些事么,那么你告诉我,航拍的胶卷里拍到了什么?”
他摇头苦笑,“我是替花儿爷办事,但那个胶卷拍到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胖子朝我努了下嘴,意思这老小子还藏着话没说,我当然看出来了,就让他直接点,一次把屁放完。
金万堂也没恼,神情忽然肃穆下来,就要来拉我的手,被闷油瓶挡住了,后者看着他,说了一个字:“说。”
金万堂缩回手,交叠放在茶杯上,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在尽力模仿小花给他传达信息时的那种感觉。
此时此刻,透过金万堂的动作和表情,我和小花产生了短暂交流。
他在对我说:“吴邪,我知道劝不了你,你无论如何都会来,关于之后可能发生的一切,你需要牢牢记住下面这句话。”
“是什么?”
“性格决定命运,必然导致必然。”
…
附:
*在此解释一下,盲塚部分和三叔的另一本大漠苍狼联系在一起,那个内蒙古工程,就是这本书里的。
*小花给吴邪的留言来自于这本书的原句。
Chapter 4: 第二卷 杳冥阴域(三)
Summary:
第二卷 杳冥阴域(三)
*这卷填坑部分写得很幼稚,如今回头来有些不忍直视,但不知道从哪下笔修改了,如有逻辑崩盘的地方望您谅解。
Chapter Text
79.
最近发生的一切转折太快,甚至我在想,如果不是在雨村短暂停歇后再出发,我的大脑应该无法如此快速适应这些超出常理的信息。
我们未作停留,就地置办装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的是黎簇的钱,胖子和我这次在装备上毫不含糊,直接下了血本,光潜水装备就一人准备了两套。
如果非要做个类比的话,那我们这次的行动跟当年老九门史上最大的盗墓活动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堪称是铁三角有史以来最奢侈的行动了。
从北京到广西大概要开20多个小时,从西三环中段过六里桥,直接上京港澳高速,一路基本没下过高速,考虑到闷油瓶没有驾照的问题,就我和胖子轮流开。
金杯开到中途就比较顺了,基本每四个小时我们在服务区休整片刻,就重新上路。
倒也不是我抠门舍不得买机票和高铁,主要是装备没法过安检。
一路泡面火腿肠将就过来,胃里倒也习惯,不知不觉记忆滑坡,跟过去好多场景重叠,我就想起金万堂的话,人生迎来送往,生或死你逃不了。又不时冒出小花的那句留言,性格决定命运——我觉得实在与我太贴切,但后一句必然导致必然,我却始终没能参悟。
目的地在广西都安县地苏乡,广西可以说是中国地下河分布最密集的地方,在目前已知的国内十条最大地下河里,都安的地苏地下河系是最长的一条。发源于七百弄山区,最后于地苏乡的青水村注入红水河。
我们要进的就是村后红水河背靠的那一片峡谷森林。
当年闷油瓶和小张哥待的百乐京,前面就有一条河是直接到红水河的。就是不知道时隔近一个世纪,那个古老的群寨还在不在?
车开进广西境内时,就比较放松了,最后的绕城路基本都是闷油瓶开车,我跟胖子在后座呼呼大睡。
醒来后第一顿饭,是在河池落脚后吃的,我跟胖子活脱脱两个饿死鬼,一人干掉两碗生榨米粉,胖子当然不够,还要了当地一种叫做龙岸菜包的小吃。里面就是糯米混着猪肉做馅,外面用牛皮菜包着上锑锅和猪筒骨一起焖熟,香得不行。原本我已经撑了,最后又不争气的塞了两个,剩下半个实在吃不下,被闷油瓶截胡了。
闷油瓶全程看着我吃,只吃了半个龙岸菜包,然后就坐着闭目养神了。
胖子吃饱就开始调侃,说我们像那种天涯绝路的亡命逃犯,要逃到十万大山里安家。我笑笑,知道他是想回巴乃看看了,跟他说这次结束,我们都去巴乃住一段时间。
当晚在河池市找了个小宾馆住宿,开了两间大床房,胖子回去就睡了,我跟闷油瓶各自冲了个热水澡,也早早睡下。
躺下后就辗转反侧睡不着了,我拿出手机搜了搜,这才知道都安地下河这个区域还有个地质公园。我有点意外的是,这里的地下河天窗分布之密,已经达到了世界级,光这条240多公里的河段上,就大大小小分布着三百多个天窗,其中未勘明的,还不知有多少。
这趟如果不是来下斗,只是纯粹的旅游,我不知道该有多美好。
思绪飘远时,有人在叫我,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转头,就看到闷油瓶身子侧对着我,正在看着我。
“怎么了,小哥?”我侧过身子,回看着他。
闷油瓶的眼神中一丝波澜也没有,静静看着我,天黑下去,他的眼睛格外亮,里面有我的倒影。
他一只手搭在了我腰间,摸了摸我的手腕。
我有点痒,缩了下手,他忽然发力,箍紧我的手腕。
我直觉不对劲,立即撑着胳膊坐起来,俯看着他,“你怎么了?”
闷油瓶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我认识他。”
我心中警觉,猛地咯噔了一下:“谁?”
闷油瓶不说话了,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很少会像这样主动告诉我们什么。我不由咽了下口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试探道:“该不会是老董从87界碑救回来的那个地质勘探员吧?”
他微微点了下头。我操,我大脑瞬间就宕机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小子以前也在国家队干过?
我立马撑起身子凑到他面前,盯紧他的眼睛,“什么时候,等等,我缓一下,你别告诉我,内蒙古723工程,你也参与过——你那时候不是在组织老九门盗墓么?”
闷油瓶拉了下我的胳膊,一把给我拽了过去圈在他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发,说道:“没有参与,是在70年初,我救了他。”
我整个人完全懵逼了,闷油瓶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也就是说,在他参与完史上最大盗墓活动失忆之后,在青海格尔木疗养院期间,他也有过数次行动,但那时他完全丢失记忆,他的自主行动权利应该也会受到控制。
我沉静一下,立即就明白过来,在闷油瓶消失踪迹的那二十年间,他很可能替“它”组织做过一些事。
其中一件,也是最为保密的一件,就是前往内蒙一带搜寻当年723工程里的幸存人员。
我抬头用鼻尖去碰他的下巴,闷声道:“你救了他,又放走了他,他告诉了你什么信息么。”
闷油瓶蹭了蹭我的头发,“不记得了,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这个人。”
我叹了口气,在他胳臂里转了个身,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忘就忘了,走着走着就想起来了。”
“我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干脸,也是因为他。”闷油瓶接着道,“我遗漏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能让闷油瓶用上极其两个字,我无法想象这件事该有多重要,但看到他眼中挣扎的神色,我于心不忍了,赶紧对他道:“想不起来就是不重要,你看你再失忆一次,忘得了我和胖子么?”
他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愣了愣,忽然起了一身冷汗,猛地支起身子,就看到他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妈的,耍老子。我看了他一眼,他把我拉了回去。
“吴邪。”他突然郑重的叫我一声,我抬头看他,他嘴唇动了一下,“不会忘记你。”
顿了顿,他接着道:“其实你可以不来的。”
闷油瓶今晚的话似乎格外多,我歪头看他,挑眉道:“嫌我年纪大?”
男人四十正值壮年,我保证不拖后腿好么。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无奈,“不是这个意思。”
“你去过很多地方。”闷油瓶忽然握住我的手,语气很轻,我需要用力才能听清,“墨脱、尼泊尔、古潼京、长白山,这些地方你去的时候我都不在。”接着他又补了一句,“以后,我都会在。”
我深叹了一口气,又不由有些好笑,原来会多想的人不只是我,金万堂的那些话,影响的也不只是我。
我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看着窗外的夜空,对他道:“知道么,据说这边迁徙过来的瑶族信奉的神就叫做密洛陀,在瑶语里,这是古老的母亲的意思。如果他们见到当年我们遇见的那玩意,恐怕信仰就要偏移了吧。”
说完,我撑起双臂看向闷油瓶,“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的意思是,有些事,得亲身经历过,才知道结果。”
我把脸埋下去,低声道:“你没有害死我,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我感到他的身子极轻微的颤抖了一下,接着抓住了我的手,“嗯”了一声。
“许个愿吧。”我看着窗外的星星,对他说道。
我闭上了眼睛,心里念着,希望如果我不在,他可以没有阻碍的如常迎接他的未来。
“好了。”闷油瓶碰了碰我。
我没有问他的愿望,他也没有问我。
我们不再说话,困意席卷,我进入了久违的梦里。
80.
第二天醒来,我们马上出发,上午到达地苏镇,金杯停在镇上,换了大巴进村,到了村里在农家凑合一顿便饭,又聊了聊这边的地况。
听当地老人说,红水河源出云南马雄山,称南盘江,和北盘江相会后合称红水河,是西南这边距离最短但非常重要的一条水运道,连接贵州、云南、广西——自古以来西南三省之间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了。
一直到清朝时候,这条河都还是重要的盐运官道,但70年代起,国家在红水河修变水电站,西电东送发展起来,就再也无法通航了。
我记得当年在幻境里看到的片段,最终停留在了闷油瓶一行人前往眉河方向的画面。眉河那就从青海一直流经云南省境内,再到越南了,当年他们是顺着眉河水系的地下河发现了那片盲区。
爷爷的笔记里,记载的盲塚地点,是在广西这边一条地下河洞口。
眉河,广西,地下河,错综复杂的水系。
难道,再往地下深处走,所有的地下河都是交织在一起的?会有同一个源头么?
胖子就道:“记得咱下死水龙王宫那会儿么,我怎么给你说的,地下水系,你地面上的深潭也好,天窗也好,下面一定连着地下河,对吧。我这么再一想,就寻摸出来了,古人传说的那种连着龙宫,咱们在龙母墓看到的那幅壁画,龙王之子管辖赤鬼国,一个道理么不是,先不说盲塚,赤鬼国他么绝逼在地底下,在水里面。”
我摆手,不太想现在聊这些。胖子讨了个没趣,又去缠闷油瓶。
闷油瓶从早上开始就恢复了那种与世隔绝的表情,不知为何,我看着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一路无话,直接弃车换船,准备走水路。
这边几地之间互通主要依靠水路,边上有水库,给我们引路的大哥就是当地一个渔民,跟胖子差不多年纪,脸晒得黝黑。说我们来的巧了,今天正好遇上这边的赶场日——其实就是村民们坐着摆渡船,肩挑手提货物来到镇上摆摊,热闹得很。
这边成交量最大的商品是鱼苗和鱼饵料,胖子看了就走不动道了,也租了根鱼竿,我们就跟着上了摆渡船。
我们背的大包小包,也不好往人群中挤,上了船直接在舱里席地坐,胖子拿着鱼竿到一边跟当地人话聊,颇有些兴奋。
一路往下,整个河道密密麻麻,全都是养殖的网箱。
眼下处于汛期,船一碾过,水面水花就不停打滚,鼻息间散发着恶臭,连我都能闻到,但周围的人基本不为所动,似乎早就习惯了。
闷油瓶倚在我不远处,目光一直追随着两岸渐远的树和云,有雨点砸在他脸上,雨大起来,气温一下闷热起来,夹杂着水的咸腥和湿热,耳边响起杂乱的说话声,混乱的脚步声在我耳朵里横穿,一直到胖子拍了我一下,我忽然清醒,转头看他,“怎么了?”
胖子眼神在我和闷油瓶之间来回乱飘,问我俩是不是吵架了,怎么都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笑了笑,刚想说没事,闷油瓶走过来一把提起我的袖子:“走。”
三个人交换视线,立马就明白了,此时船体经过河流弯道,一侧极其接近峡谷腹地边缘的平地,是上岸的最佳时机。
拿起装备我们就往船尾没人的地方猫过去,闷油瓶单手拎起三个大包,身子轻微后仰,一发力,直接把行李抡了出去,三个大包像三颗陨石降落,砸到对岸。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这力道如果砸在我身上,恐怕我当场就得去见我爷爷了。
船往前开,弯道最大的弧度已经过去了一半,胖子未作犹豫,一个猛扎,扑通跳进水里,往前游了几米爬上了岸,就回头朝我猛招手。
我回头一看,闷油瓶手已经搭在了我衣领上,我急了,我他妈又不是行李丢什么丢,立马阻挡他,“别,我自己能跳。”
说完我拧身从他手里挣脱,脚蹬在船侧,身子向前扑,看准时机,弓背冲了出去。这个距离我看的非常准,不会落水,下去时借个力我就能完美落地。
在这一刻,我大脑充血,忽然整个人兴奋起来,闷油瓶在身后说了句什么,我已经没听到了,直接扑了出去。
但下一秒,我就因为判断失误刚巧不巧落在了水里——离岸边就差一米距离。
吃了满嘴泥,我趴在泥地里,简直没脸抬头。
静静等了三秒,刚爬起来,就看到闷油瓶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体,稳稳落在我正前方,低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无奈的伸出手。
我把脸埋回去,很硬气的没有拉他。
在地上翻了个身,我直接腰腹为支点发力,一个鲤鱼打挺以一个高难度姿势挺起来——这个逼给我装的那叫一个荡气回肠,我在脑海中回放刚才的动作,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但回过头,发现根本没人看我。
闷油瓶已经走开了,正站在远处解皮带,胖子把自己脱得精光,开始换冲锋衣。
胖子看到我的脸,先是愣了愣,接着毫不留情大笑起来,“邪门啊,天真,你他妈走的什么狗屎运。”
我看了看天,没有理会他,雨大起来,借着雨水我洗刷了一把脸,也开始就地换装备。
闷油瓶给他的皮带上后腰的卡扣下还多横放了一把短刀,我直接别的多用途三用腰包,小狗腿也插在腰间。
这时,闷油瓶装备完毕朝我走过来,兜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我愣了一下,接过来在脸上胡乱一擦,忽然想起来,就问他,“你刚才在后面跟我说什么了?”
“我说可以背你过去。”闷油瓶说道。
操,你他么大点声啊。
闷油瓶看了看我,又从我手里把纸拿过去,在我下颌位置仔细擦了一下,看我还在愣着,就道:“走吧。”
我暗暗叹气,三个人对视一眼,“出发。”
81.
十天很快过去。
等我们进了峡谷腹地后,一路到处可见横穿的溪流纵横交错,只有最开始下了一场雨,往后就都是晴天。
气温是在进入雨林后第三天骤然降下来的。那时我们眼前出现过一条流速湍急的河流,往前的路地面越发泥泞,瘴气弥漫起来。再往前走,偶尔有临时开出来的小路,还遇到过几架临时搭建的木桥——已经全拆了,看破损程度不会是小花的人马留下的,应该是更早之前。
到最后我整个人已经麻木疲惫,分不清方向,只知道是在朝着西南方向行进,甚至在想,如果这样一直走下去恐怕就到中越边境线了。
广西其实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连片热带雨林的,但十万大山里的季雨林还是比较相近的。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气温回升,又湿又热,七月份穿着冲锋衣,连续行进一周之久,我的衣服基本已经汗透了,中途干了几次,又被汗打湿。不用想我都知道肯定不好闻,胖子脸上的兴奋也不复当初,我都不想离他太近,他身上隐约透着一股馊了的抹布味。
闷油瓶是我们三个里状态最好的,走了这么久对他来说似乎还只是热身。
但让我奇怪的是,这一路除了每次守夜时简单交流几句,他基本没说过话,就连我跟他说话,他也只是看我一眼。以往他话少,但不会这么少。我无法形容,但直觉他的状态不对,就像一直保持警惕的猎豹,在防备着什么。
终于今天上午太阳日头最盛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条极窄的山沟,两侧山体快要合在一起了,几乎只能一次容纳半个人落脚——甚至我觉得这里其实就没有路,正常人如果行进到这里唯一方法就是向后退,但我们三个没多说话,直接就上了。
脚下踩着碎石河滩,两边崖壁上爬满了草藤,不少腐烂的树叶埋在溪涧里,踩起来脚感很好,像屎一样软。我两只脚已经很多天没有离地了,走在腐叶堆上,居然生出了一种快感。仿佛在云上飘。
三个人挤着往前走,胖子走的极为困难,胳膊也不好伸展,一直夹着脸,我回头看他,下巴已经快挤到胸口了,下一秒感觉就要嗝屁了,赶紧拉了他一把。
山沟向前往山里蜿蜒,就是一条很陡峭的垂直向上的小径。
“再往前就是无人区。”闷油瓶忽然开口了。他爬在最前面,此时已经翻了上去。
我第二个上去,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广阔的森林区域,我不知道这片区域是在哪里,但这里的广阔程度,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层峦叠嶂,瘴气肆虐,泥沼毒虫,恐怕这里都能遇到,非常原始了。
风吹来,带来一股湿热,远远的,就看到离我们最近的树叶已全部枯黄,瘴气飘散间半隐半显。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对,现在才七月份,不该这么早就草木黄落。但这种瘴气我很熟悉,俗称黄芒瘴,是岭南这边秋季枯叶时才有的一种瘴气。
这时我已经全然没了曾经那种进入无人区时的兴奋,浑身疲倦,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看闷油瓶的意思,还得继续赶路。
他脱下装备,让我们都拿出面罩,还有小沧浪的药方配的药。这药其实没那么好筹,原本是治痔疮的,只是涂在身上有点别的用处——里面有一味药,我不知道是不是黎簇故意整我的,要用到人的新鲜粪便。
我本能有些抗拒,闷油瓶有洁癖,我觉得这小子应该也不会想碰,但他居然直接打开罐子,面无表情挖了一坨药膏,就要往我脸上抹。
我皱着眉头,把胖子推到了他身边。
胖子张嘴就骂,然后药就被在他脸上抹匀了。
闷油瓶不死心,又挖了一坨,眼神淡淡的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头皮发毛,只好走过去,对他道:“我自己来吧。”
他摇头,手指在我脖子、脸上,身上所有能露出来的地方抹了一遍。我发现他的眼神平静,没有了前几天的那种警惕,不由也松了口气。
很快,我和胖子就成了两个“泥”人,闷油瓶看了看我俩,似乎对他的杰作比较满意,直接拧开一瓶水,用了半瓶洗手,然后重新背上装备,“走。”
我看着半瓶被浪费的水,差点就要用嘴去接。谁知道往后还要走多久,如果时间久,我们的干粮肯定是不够的。
想到这,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他也正好回看着我。
忽然我就愣在了原地,刚才一瞬间,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探究的神态,这种表情,很像,非常像,猛兽看到猎物前观察的那种感觉。
我呼吸停了一拍,立马扭头去看胖子,胖子脱了裤子在旁边放水,抖了抖,朝我们走过来,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后也愣了一下,“咋了?”
我赶紧摇头,又去看闷油瓶,他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是错觉么?我居然在闷油瓶身上感到了一种若有似无攻击性。
想了想,我低声告诉了胖子,他嗨了一声,觉得是我太过于疲惫,导致精神紧绷,说小哥不一直都这样么,刚还帮我抹药呢,我不能翻脸不认人。
我叹口气,也觉得他说得对,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药,心说我俩现在简直就是两坨人了。
真正进了雨林后,那种一开始的疲惫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感。
大约两个小时后,我们已经朝着这片区域深入。在一处河谷边,我们吃了午饭,简单休整。
这里的树基本都有两三人粗,树干遍布苔藓,我寻了一处靠下,闭眼眯了会。醒来时是被一阵嘈杂的白噪音吵醒的,胖子正坐在我不远处,兴奋地捣鼓一台卫星电话,是我们这次的新装备,以前下斗也用过,但不常用,这次为了和解语臣他们保持联络才特意准备了。
“有动静么?”我丢了个石头过去。
胖子胳膊抬高,往上面够了够,对我摇头,“没啊,等半天了,啥也没有。”
我心说怕不是高档货你不会用,就让他给我,我来。结果我刚拿到手上,里面的白噪音忽然停了,接着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接着,我们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吴邪,收到请回复。吴邪,收到请回复。”
我看了眼胖子,发现他也露出了跟我一样惊讶的表情。
我们立即同时回头,去看坐在树上的闷油瓶,发现他正在静静的看着我们,眼中毫无波澜。
我咽了下口水,想要拉着胖子往后退。
胖子动了下嘴,想要笑一下,但没笑出来,压低声音对我道:“邪门啊,天真,这回是真邪门了。小哥不是在这么?那电话里这人是谁?”
我缓缓摇头,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坐在树上的闷油瓶,我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闷油瓶,无论从理性和感性角度,他确确实实都是闷油瓶本人。
但此时他正在用一种略带攻击性的眼神看着我们,准确的说,是盯着我。
“小哥?”我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
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我,我掏兜想要拿手机,给他的手机拨号,结果却摸到了口袋里多了一个小纸团。
展开一看,我从头顶直接凉到了脚,瞬间冒了一头冷汗。
纸条上是闷油瓶的字迹,他只写了两个字:快走。
82.
“这什么情况,现在怎么弄?”胖子问我。
我看了一眼胖子,把纸条塞给他,同时关闭了卫星电话,让他原地等待,然后我朝着闷油瓶坐的那棵树下走过去。
闷油瓶还在盯着我,视线随着我的脚步一寸寸挪动,这时候他眼神里的那种凶光已经不加掩饰了。我看到我每走一步,他的耳朵甚至都会细微动一下,这是他处于高度紧张和警觉的状态下——如果眼神能杀人,我想这时候我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距离他还有几米的时候,我停下脚,举起两只手,对着他转了一圈,“小哥,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么?”
我站在原地,抬头看他的表情,他脸上没什么变化,但是目光猛的沉了下去,接着微微弓起背。这一瞬间,我全身的汗毛翻起,我很久没有这么害怕了。
我意识到,我可能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但我看不到,胖子也看不到,只有闷油瓶察觉到了。
胖子没听我指令,直接走了过来,一把拽住我就往林子里拖,“我草天真,快快快,躲躲躲,小哥不对劲。”
我愣了一下:“啊?”
不是我有问题么?我看了眼胖子,给他说了我的想法。
胖子看着闷油瓶,眼中流露出了担心,但被我说服,就对我道:“要是你身上真有什么东西,只有小哥能看到,那他现在看上去怎么就像是被你身上的东西控制了,他想弄死它,但他好像看不到你啊。”
胖子的说法虽然不着调,但我一想,就觉得对。还没反应过来,胖子忽然一把拽住我,大喊了一声“跑”。
下一秒,我眼前一黑,就看到一道影子从树上冲了下来。闷油瓶稳稳落在我和胖子面前,视线没有一刻从我脸上移开过,但手已经攥在了胖子拽我的位置,沉着脸,掰开了他的手指。
胖子吃痛,倒吸了口凉气,赶紧松开我,接着我就被闷油瓶握住了手腕。
我瞬间紧张起来,心说完了,跑不了了。
闷油瓶要真想弄死我们,那就是分秒钟的事。
“小哥,醒醒,这是天真啊。”胖子在旁边干着急,最后干脆扑了上来,直接从后面抱住闷油瓶,双腿一勾,挂在了他身上,同时对我大喊,“跑!”
我明白闷油瓶此时很可能被附在我身上的那个东西干扰了理智,但看他的动作,似乎还没有要攻击我们的意思。胖子压在他身上的一瞬,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动摇,虽然短暂,但被我捕捉到了。
我立即上前,反手擒住他的手腕,闷油瓶没有挣扎,我松了口气,看了看胖子,示意他下来。
来不及多想,我刚要说话,忽然手腕又一疼,接着护掌手套被摘掉,手心里传来一阵温热,我彻底呆住了。
“我靠。”胖子骂了一句,“我知道了,你身上附了个淫魔,小哥中春药了。”
我无比想反驳,但此时此刻眼前的场景让我说不出话。闷油瓶正死死握着我的手腕,舌头在我掌心轻舔,他的头微微低着,看不清眼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忽然一愣,发现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破了一层皮。
我深吸一口气,尝试抽回手,但他攥的更紧,直到上面干涸的血迹都被他处理干净后,才松开,看了我一眼,把手套还给我,说道:“你受伤了。”
我跟胖子互相看了看,完全懵逼了。
什么情况?这就完了?
还有就是,卫星电话里的那个闷油瓶又是谁?为什么有两个闷油瓶?
“小哥。”我叫了一声,“你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
他背起行李,看了眼天色,蹙了下眉,脸色凝重,忽然回头看着我和胖子,冷冷道:“你们不该来这里。”
说完,他抬脚就走,见我们愣在原地,又“啧”了一声,命令道:“跟紧我。”
我跟胖子二脸懵逼,事情一下子变得有点诡异了,我加快脚步,跟上闷油瓶,手搭在他肩膀上,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偏头盯着我放在他肩上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似乎想说什么,但视线上移看到我后,顿了顿,眼神询问我什么事。
我有点发抖,想了想,问道:“你还认识我么,知道我们是谁么?”
他眼中出现了一丝疑惑和不解,看着我,对我道:“吴邪。”然后又看向我身后:“胖子。”
我长舒一口气,急忙问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身上是有什么东西么,他看了看四周,忽然警惕起来,耳朵动了动,忽然按住我搭在他肩上的手,“嘘”了一声,拉着我钻进了林子里。
闷油瓶速度极快,身形快速闪动,很快就不是他拉着我,而是我拽着他了。我紧紧拽着他的胳膊,低声道:“发现了什么?”
他猛地停脚,回头看了一眼,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黑金古刀在空中翻了个弧度,落在他手上,接着直接刀刃一划,在他掌心割出一道血痕,二话不说拍在我衣服上。
几乎是瞬间,我立即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怒道:“做什么!我已经涂过药了!”
他抽回手,看了眼我身上裸露部位上干涸的药泥后,鼻子翕动了一下,微微皱着眉头,“不够。”
不够?我赶紧去看胖子,他朝我们“飞”了过来,一边嘴里呲哇乱叫,我瞬间恢复姿态,朝他扑了过去,两人一个拥抱撞在一起,我身上的血也沾了一半在他身上。
接着就看到,远处天空忽明忽暗,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毛骨悚然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天幕上密密麻麻一群极细小的虫子,肉眼完全无法看清它们的大小,但此时此刻,它们组合在一起,组成一幅异常扭曲画面,我心中暗骂我操,这上面居然隐约浮现了三道人影。
83.
我多年的探险经验让我在此刻绷紧了身子,大脑的潜意识在叫嚣着让我离开,但我做不到撒腿就跑,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天上,被那幅画面完全吸引了。
虫子在动,三个影子,我本能率先想到的就是我们三个人。它们还在移动,人影扭曲着分裂,变成了6道,接着再度变形,又是12道,24道,逐渐变得更多。
最后以一种诡异姿态排列成一行字,悬在天上:吴邪,收到请回复。
我深吸了一口气,视觉无线放大,同时摒弃了身上全部感官和听觉,我看到胖子口型在动,脸上的肉焦急的在颤抖,闷油瓶的脸也在我眼前放大了一瞬。
灯亮的一瞬间,我猛地惊醒,连续后退了几步,就看到胖子举着手电筒站在我面前,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我怎么了?我疑惑看他,胖子指了指地下,我就看到刚才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子尸体全都堆落在地上,空气中有灼烧过的味道,是点火留下的痕迹。
闷油瓶提着一瓶酒从旁边走过来,掰着我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又伸手扯开我的眼皮看了一眼,淡定道:“火。”
说完他直接摸到我后腰,取下我的大白狗腿,提起酒喝了一口,旁边胖子甩开打火机,他举起刀,火光一燎,喷出一口白酒,大白狗腿刀身直接烧了起来,我顿时就意识到,他这是在消毒。
下一秒,眼下一阵刺痛,我的视线无法聚焦,只能看到闷油瓶掰开我的下眼睑。他动作极其流利,刀尖在我眼皮里一转,似乎勾到什么东西,我“嘶”了口气,身子轻微挣扎。
他忽然“啧”了一声,眼皮一抬,看了我一眼。我不敢动了,眼皮开始微微颤抖,睫毛扇落着,风一吹,酸涩的快要逼出眼泪。
“放松。”他忽然说了一句,接着手上力松了一点,又补充了一句,“忍一下。”
我当然不会矫情,拍拍他的身子,示意他继续,他没跟我客气,刀尖很快就挑到那个东西,一扯,直接拽了出来。
我立马捂住眼睛,缓了缓,用另一只眼睛去看他手上的刀,“什么东西?”
“小哥说是一种虫子,会寄生。”胖子打火机一转,接过我的狗腿在刀尖点燃,很快就冒起一道黑烟,然后把刀递回给我,“好点么?你狗日的又大难不死了一次。”
这算哪门子大难,我心说。
揉了揉眼睛,眼前先是一团模糊,接着视线恢复,我看向闷油瓶,他给我处理完就走到了远处,背靠着一棵大树,似乎在等我和胖子出发。我皱眉看着他,走过去,对他道:“手。”
他看了我一眼,抬手看了眼手心的伤口,上面的血还在往下淌,他毫不在意,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但眼神里却跳动着一种野性的光芒,伸出舌头,舔掉了流在手背上的血,又放了回去。
我愣了一下,直接拉住他手臂拽了回来,取出绷带迅速给他做了处理。
他全程面无表情看着我,等我处理完,又举起绷带的手在阳光下看了看,活动了一下手指,露出一些不满,拉起一端就把我刚包扎好的绷带拆掉一半,纱布里面纠缠,无法拆开,他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转头对我道:“加快速度,天黑前要找到地方扎营。”
到这时候,我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闷油瓶的异样了。胖子说的可能是对的,不是我出了问题,问题在闷油瓶身上。
我后退了几步,犹豫了一秒钟,余光打量着闷油瓶。他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我的注视,目光跟随过来,死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被他看的心里有些发毛,这种赤裸不加掩饰盯紧猎物的眼神,散发着一种野性的气息。有一瞬间,让我产生了错觉,觉得他是想把我和胖子带到某处吃了。但奇怪的是,我的潜意识和本能都在告诉我,眼前这个人就是闷油瓶,我可以信任。
于是立即朝胖子使眼色,后者接收到,跟我眼神交流了几句。我收到信号,开始向闷油瓶提问题。
其实最开始我的第一反应也是他失忆了,但接连几个问题之后,我的后背就被汗透了——他知道我们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更何况这个问题的源头居然出在以往解决一切问题的闷油瓶身上。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露出了不止一次他平时很少的表情。
以往的过程中,所有的我们遇到的难缠情况,最终一定都会指向一个方向。想到这,我下意识打开手电,光线穿透雾瘴,前面依然是成片的参天树木藤蔓。
这个地方有问题。
闷油瓶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我摸着下巴,跟他对视,两人视线交汇,几乎像在对峙,他的目光无比直接,把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来回扫了好几遍。我咽了下口水,觉得他可能已经想好待会先吃我哪个部位了。
忽然,他动了。
他朝我走过来,胖子瞬间作出反应,冲过来挡住我,双手抵住闷油瓶的胸口,但他力气非常大,只是看了胖子一眼,一把拿掉了他的手。
这一刻我心生警惕,当下大脑和身体在做天人之争,最终,我深吸一口气,拉住胖子的衣服,脚步慢慢后挪。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眼神交换,我暗暗心说,三、二、一,跑!
下一秒,我俩掉头撒腿就跑。
几乎是瞬间,身后一阵疾风穿过,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林子里光线很暗,闷油瓶直接以一个猛兽发动攻击的姿势扑了过来,不知是否错觉,我甚至从他眼里看到了几分精光。
我吓得尿都快出来了,心说张起灵你他妈的也有今天,等你恢复神志老子要罚你给胖子倒一个月尿壶!
头也不敢回,我直接玩命跑,但没跑出多远,一阵劲风从我耳边擦过,接着,闷油瓶停在我身子正前方,他目光莫名,打量着我,我讪笑了一下,跟他打了个招呼,“哈哈,这么巧,你也夜跑啊。”
他听到我的话,终于有点反应,抬眼看了眼太阳,微微蹙眉,对我的话表示不理解。我心里捏了把冷汗,余光去看胖子,他躲在一棵树后,手里抱着一块比脑袋大的石头,看样子随时要扑上来。
我眼角跳了一下,你他娘疯了!身子一侧,就挡住了闷油瓶。
闷油瓶淡淡的看了眼胖子的方向,又看了我一眼,终于开口道:“为什么要跑?”
不跑等你拿我下酒么?我用眼神询问他,以往他一定能懂我的意思,但这次他只是盯着我的眼睛,目光深邃得有点吓人。
我不自觉很没出息的抖了一下,接着就看到他表情出现了一瞬疑惑,像是意识到什么,然后视线下移,看着他自己的手,我也看着他动作。他的手缓缓移动,最终放在了我头顶,做了一个顺毛的动作,但手劲极大,我龇牙咧嘴,这一下差点把我头发全薅光。
我心说操,这一下终于没了耐心,一把拿掉他的手,“你做什么!”
他脸上露出一丝迷惑的神情,看着我,说道:“你在害怕,不要怕。”
说完,他犹豫了一秒,从我身边退开,跟我拉开了一些距离,但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对我道:“这里,危险。”
不,不对。
几乎是在他说完的瞬间,我心底就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一下灵醒过来,手都开始发麻,回头就招呼胖子过来。
胖子走过来,眼神询问我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我深吸一口气,对他道:“我们问了所有问题,但唯独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说完,我转头,盯紧闷油瓶,手心出了一把湿汗。
我听见自己颤抖着问他,“小哥,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么?”
他目光冷静看着我们,嘴唇微张,上下唇一碰,淡淡道:“阿坤。”
84.
我心脏怦怦跳,听到闷油瓶的回答后,猛地沉了一下。一下子就想到我们到河池那天晚上,他那时有些异常的对话意味着什么,他说的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是指这个么?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两个人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说话。
胖子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他这会记忆停留在哪个坤的时期,百乐京么,还是陈皮?”
我回头看了眼闷油瓶,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但没有再动,只是我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身子已经弓起来,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
我道看他身上这股野性,恐怕是在陈皮手下干活的时期。
但奇怪了,一个人怎么会同时处于两段记忆里,我们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往闷油瓶格盘,也不会是这样。
胖子也奇怪,“说格式化吧,又不像,倒像是又插进来一个U盘。”
我心说难道是人格分裂?
胖子看我一眼,摸着下巴,撺掇我再去试试。我本来想拒绝,但他一直说闷油瓶看我的眼神不对劲,觉得我身上一定也有问题。
我走过去,闷油瓶沉默的看着我,目光里依然充满着探究,我硬着头皮问道,“阿坤,这么叫你可以么?”
他点头,我接着道:“那你记得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么?”
他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没有再问下去的打算,胖子过来揽住我,拍拍我的肩,刚要说话,忽然就听到他在我耳边发出一声惨叫。
“小哥你他娘谋杀么!”胖子怒道,脸抽搐了一下,扶着胳膊嘶气,闷油瓶正一手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我肩上扯了下来,冷冷道:“别碰他。”
我来不及说话,衣服领子就被他拎起来了,闷油瓶拽着我,头也不回往林子里走。
我被他的动作弄的一个踉跄,一头栽在他背上,他猛地顿住脚,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松开手,“跟上。”
胖子跟上来,跟我龇牙咧嘴,我摇头,也是一头雾水,闷油瓶根本不记得我跟他的关系,但又一直盯着我,难保是真的拿我当成食物了。
野兽在进食前好像的确会标记自己的食物。
再想起这一路他好像还真没吃过什么东西,一直都是我和胖子在补充体力。我想了想,就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大了,胖子看起来肉多,他可能看不上,我身材匀称——想到这,我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看着胖子:“我觉得,他想吃排骨了。”
胖子不懂我在说什么,看了看前面,对我道:“走开,离我远点。”
他看起来是真的怕闷油瓶再来掰他手腕,我看了眼他手上的红肿,心说你还好,只是皮外伤,待会老子就得变成屎从他肠道里挤出来了。
不对,张家人控制自己排泄,那我可能要在闷油瓶体内待很久,可能会随着汗液蒸发出去,成为这雨林深处的一滴水露。
彻底回归大自然么,我忍不住张开双臂,仰头看天。
我想过无数种死法,但没想到有一天,会连骨灰都可能无法剩下。
最终是胖子捧着我的屎灰盒回去,告诉所有人,小三爷连尸骨都没了,最后只变成一堆排泄物么?不知道大家会作何感想。
“天真!”胖子在叫我,手在我眼前挥了挥,“你他娘想啥呢?”
我挂起一丝冷笑,心说猪怎么会懂人的悲哀。
闷油瓶没有给我们交流的机会,我们继续出发,后面的地势越来越低,很久之后,天半黑的时候,我的耳边传来水声。接着穿过一片树林,眼前出现了连绵的石瀑。
石瀑,顾名思义,其实就是像瀑布的石头,远处倒悬垂下来一片参差的石墙,上面有细小的水流倾斜而下。
我打开手电筒,这里的河床地貌非常特殊,花岗岩基很厚,石瀑海拔非常高,所以再往高处我只能看到岩壁顶端成片的黑压压的树林,看不到其他。但看这里的岩石类型差异,几乎不同形态的石瀑都能看到,帘瀑、萝卜瀑、悬瀑、叠瀑,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我干脆给它们一一取名,吴瀑,张瀑,胖瀑,一通乱叫。这一切如同自然奇景,看得我眼花缭乱。同时我就知道,为什么这里能形成这么壮观的石瀑群,说明这儿的水文循环跟别处不同。
我的视线从上而下扫过,很快,就锁定石瀑最下方的积聚而成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水潭——这里应该是一处地下暗河入口。
我放下装备,拿出一套潜水服,大致计算了一下时间,转头对胖子道:“在这等着,我先下去看看。”
胖子点头,就地找了个地方,掏出压缩饼干垫吧了一块,然后起灶打水开始准备生火做饭。
我刚把衣服脱净,准备套潜水服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我,是闷油瓶。他死死攥紧我的手腕,把衣服从我手里抽走,眼神里有一种危险的意味。
我心说操,低头看了眼我还在遛鸟的下身,头皮一紧,这是现在准备用餐了?你丫格盘了还挺讲究,知道食物要拆除外包装呢?
我看着闷油瓶,我知道我的表情完全失控了,我掰了下他的手,指了指胖子的方向,“咱这有人类能吃的食物,你要么试试再决定?”
“什么?”他难得发出了疑问,从地上捡起我脱下的衣服递给我,“明早,再下。”
我看着他,有一丝迟疑,这是今晚要在这里扎营休整的意思。
我是想下去先探探的,小花他们还在前面,不知道跟我们走的是不是一条路。但现在闷油瓶失魂症犯了,他的记忆停留在阿坤时期,或者更准确点,是阿坤早期——因为当年在云顶天宫我曾见到过陈皮的尸体,推断小哥在给陈皮当手下的那段时间里,逐渐恢复了记忆。
我关闭手电,在黑暗中呆了很久,直到胖子点起篝火。我重新看清了他,这一次,我看到了他眼中除了警惕和野性之外的其他东西,有迷茫,有片刻失神,还有一丝的不安。
我捏紧了手里的衣服,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我没法放下他单独行动。那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没有安全感,我想,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休息。
我在心里快速掂量了一下轻重,就同意了他的说法。
他没理会我的回答,转身就走,找了块巨大的石头,靠在下面。火光映过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闷油瓶竟然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不再看我。
我感到好笑,这人失忆了怎么一会像个豹子,一会又跟个黄花大闺女一样。
我手脚极快重新穿上衣服朝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过来吃饭吧,吃完好好休息,今晚我来守夜。”
85.
胖子把篝火弄得很旺,有意要给我们制造点话题,吃晚饭时一直把话头往当年的那些经历上引。
知道闷油瓶失魂症犯了之后,我的心却格外平静,不,与其说平静,不如说“如释重负”,一直以来我最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好在不坏,他还记得我们,其他的事忘记了都没有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一切都可以重来。
我没有接胖子的话茬,我给闷油瓶盛饭,盛了满满一大碗,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吃下去,他很给面子的吃了。
我松了口气,幽幽心说,吃了我的饭可就不能吃我了啊。
他们都睡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今晚换我守夜。夜深人静,我抬头看了看月亮,开始打量起四周。
我拨弄着篝火,拿出手机给远处的石瀑拍了张照片。
首先,我要搞清闷油瓶的失魂症为什么会突然发作。当年他的那次失魂症,是在进入陨玉之后发生的,但这次周围并没有任何触发条件,他的异常,是从踏进峡谷之后开始的。
我开始抽丝剥茧回忆细节,一开始,他只是很少与我们交流,偶尔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守夜休息时,就见他常对着那个本子发呆,写写画画些什么。
我并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还一直以为那是一路上他的记录。但现在想来,恐怕是他保持记忆的一种方法。他早就知道自己失魂症发作了。
其次,卫星电话里我们明明白白听到了闷油瓶呼叫我的声音,绝不会假。
很奇怪,这二者之间一定有联系,但我却发现不了。眼前的闷油瓶我已经确定过了,是他本人,也就是说,卫星电话里我们听到的声音,是有人模仿的。
会是黑瞎子么?
很快,我否定了这个猜测,逻辑盘到这里,往下就断了。我无法根据已知线索继续向下推测,没来由有点烦躁,看了眼闷油瓶,他背对着我,一看就没睡着,耳朵还在动。
我只好打消了去掏他笔记本的想法,一下站起来,往石瀑走了几步。
我转头看了眼闷油瓶的方向,他已经睁眼,朝我看了过来。
我冲他摇头,指了指远处,我想自己走走。他没有跟来,而是迅速在地上打了个旋,矮身蹲在地上,紧紧盯着我的动作。
我打着手电筒,脱掉鞋袜,撸起裤管子,往水潭边走去。
水异常冰,我刚抬脚踩进去就打了个哆嗦,就算夏天深山到了晚上,这种水温一般人也是受不了的。
但我没有退出去,而是继续往深涉了几步,手电筒的光穿透水面照进去,上面的岩石缝隙还在滴水。
我看得非常仔细,我的夜视能力不如黑瞎子,但在普通人里也已经算锻炼出来了。
水已经没过了我的小腿,我继续往深走了一步,忽然就听到背后动静传来。
闷油瓶像豹子一样猛冲过来,在离水潭还有几步的距离时迅速刹车,冷冷看着我,声音有些嘶哑:“上来。”
我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刚想动,就发现脚卡在了石头缝里。我沉下去往水潭边缘踩了踩,能感觉到有无数碎石,这底下曾经是个碎石滩,应该发生过严重的地面塌陷。
一时间,我盯着水潭陷入沉思,这下面,恐怕有个巨大的空腔。
闷油瓶不耐烦的又“啧”一声。
“等一下,我好像卡住了。”我对他道,又打起手电往脚下的水面上照,很快,脚抽出来,但带出来一个什么东西。
他不再听我的,直接跳了下来,水花溅起,我衣服彻底湿透,他一把拎起我,就要往岸上带。
我大喊一声等等,手往下摸了摸,果不其然,让我摸到一个东西,似乎卡在碎石滩下面,用力一扯一提,拉出来一看,我脸就白了。
这是一件衣服上扯下来的一块碎布,断口整齐,是被人用刀割下来的。
我拿着布,开始忍不住颤抖。
这时忽然乌云遮月,抬头就看到天光暗下去一半。我用余光打量眼前的人,手里攥紧碎布,这块布料的质地我异常熟悉,这是闷油瓶的衣服。
“你到底是谁?”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他。
“阿坤。”他的语气也冷了下去,视线顺着看到我手里的布,又低头打量起自己的衣服,按住了我的手:“吴邪,你希望我是谁?”
我没有回答他,我的大脑完全混乱,只剩下一片震惊。我急切的去拽他的衣服,想看他衣服上有没有残破的痕迹,很遗憾,没有。
这是什么原理?
阿坤,是植家人,还是汪家人扮的?
为什么会这么像?难道真的有两个闷油瓶?还是说,在当年江湖上大量出现模仿我的脸的人时,也有一批人,在暗中观察记录着闷油瓶,模仿着他一生里的所有片段,所以说,才会如此相像?
植家人一直在研究张家人,我第一直觉就是这样,于是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冷笑了一声,如果他真是植家人扮的,那么这明显是一处破绽——他们是故意的么?
“吴邪,吴邪?”
我手指上传来一阵剧痛,回过神时,就看到闷油瓶正在用力掰我的手,而我手里正攥着一大把黑漆漆的东西。
我下意识抬头看他,就发现他的眼神里有些焦急,我愣了愣,就问他刚才那块衣服呢,他茫然看着我,对我说的话一概不知。
我彻底懵逼,瞬间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还在掰我的手,我立马低头看去。
我的手里躺着一堆圆溜溜的东西,我盘了盘,手感很滑腻。
蟾蜍卵?我努嘴叼起闷油瓶卡在胳膊下的手电,他猛地像受惊一样缩了一下,接着光亮起,我就看到,我们两个手之间争相捧着的东西,是一堆眼睛珠子。
这些眼珠的瞳孔已经完全涨大扩散,我一个激灵,差点扔出去。如果看过真正瞳孔扩散样子的人一定会懂,这一幕究竟有多诡异。
我的冷汗开始下来。
闷油瓶从我手中拿走那些东西,打量了一下,面色一沉,说道:“这是从那片盲区逃出来的人的眼睛。”
86.
我们继续沉下去潭底,在水底翻找,很快就找到更多眼珠,但没有一具尸体,除此之外,还挖出来一件铁器。
我们把眼珠排开,尽量配对,如果实在找不到配对的就单独出来,大致粗略估计一下,这些眼睛至少来自于12个不同的人。我在排列的时候仔细一一看过,里面没有小花和瞎子的眼睛,也就是说,这些很可能来自于植家人或者小花带进去的伙计。
这实在是个不吉利的兆头,我心说,千万别告诉我下面还有。
这件铁器,就更奇怪了。粗看之下,是一个小人立在地上,手执一个上端有刃,下端呈长方扁形的器物——很像一个扁形方刀,刀柄和刀身之间有一个圆孔,刃端顶部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巨大的鸟,看尺寸,是人身的2-3倍。
这东西乍看,非常奇特,三个元素之间组合的异常诡异,但再一细看,我立即就意识到,这是一个人手执着牙璋,在进行祭祀仪式。
牙璋这东西在最初被发现的时候没人知道它的作用,被很多学者认为是兵符,后来多方考古发现才知道它的真实作用,是原始社会用于祭祀的一种礼器。
我翻看这件铁器,顶部的神鸟有些熟悉,很像西王母宫的那种人面鸟,但并不完全是。
这时候我忽然就想起,小张哥说过,那个最早踏进盲区的猎人,就是在灵殿外壁周围,发现了无数铁鸟残骸。
当时是这样分析的,猎人进入那个区域后,眼睛会失明,他凭借铁锈特殊的气味,发现了埋在泥里的一些雕像。
这玩意就是铁鸟?
我们回去把胖子喊醒,胖子睡的很死,醒来一次又睡了过去。
我没办法,再次把他摇醒,一堆眼珠子推在他脸前,他一侧头,刚睁开眼,先是一愣,接着直接从地上弹起来了,大吼一声,“我操我操天真,我好像看到你死了!”
我摆手,让他先别贫,就问他怎么看。
他撅着屁股转头打量我们带上来的东西,看了一会儿,指着那件铁器对我道:“这是一个巫师拿着牙璋进行祭祀,这只鸟出现在这里,不像是某种象征,倒像是被吸引来的。为什么,这是古代人的信鸽么,跟天王老子通讯用的?”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就意识到,最开始我看到这个铁器,下意识里觉得牙璋顶端的铁鸟是某种象征意义——这其实很好理解,过去原始社会的人们,对于不存在的东西存在很多幻想,这种鸟应该是一种神鸟。
但眼下,胖子的说法让我产生了动摇。
首先,我并没有在这件铁器上找到落款或铭文。但论其工艺精度,要追溯的话,恐怕得在春秋末战国初那会,能肯定的是,看形制,它具有很浓的地方特色和民族风格,恐怕跟楚昭王关系不大,而像是生活在当地的原始民族部落自行冶炼的。
其次,目前考古界很多学者都公认,中国最早使用铁器的时间应该在公元前5世纪中叶,但广西地处西南边陲,人力物力都无法与中原地区相比。也就是,当时人的冶炼技术和想象力都是很难达到这个水准的。
但如果他们所见为实呢?
人面鸟我们也见过,所以若是当年锻造这批铁器的人,真的是在利用神鸟传讯,这种鸟是过去神职人员通讯的工具,那么,他们要联络谁?
我看了一眼闷油瓶,询问他的想法,他一直蹲在我旁边,见我看他,起身走到刚才的水潭边,手指弯曲,在地面猛敲了几下。
那力度,我听得头皮一紧,接着就听他道:“收拾东西,现在下。”
87.
我心中一喜,连忙起身换潜水服。
我们用防水布包住背包,闷油瓶率先跳下去,我紧跟着他,背着水肺还托着巨大的行李,水潭一下子显得拥挤。
2000流明亮度的潜水灯把水潭底部照的异常通明,我之前的判断没错,这底下曾经是一片碎石滩涂,底下的石头被冲刷的滑亮,也有不少巨石卡在下面,差不多火车头大小,整个空间呈现一个U型。
一连下潜了几十米,水潭底部的一端出现了一条延伸的河道,很窄,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
我换了个姿势,把装备夹在腿间,头朝前,两只手扒着河道边缘把自己逆着水流往前顶。胖子刚进来就卡住了,只能也学着我的姿势卸掉背包,一点点蛄蛹。
就这样游了差不多一公里,接着前面一下恢复黑暗,我直接顶到了一个人怀里,有一只手绕到我身前,一把关掉了我的潜水灯。
我瞬间警惕,立即抬起半个身子,借着后方胖子的灯光,看清了闷油瓶的脸。
他脸色凝重,做了个“嘘”的手势,一把抱住我,身子一侧,半躺着贴在了水道的石壁上。我们俩的装备被他堆到前面,挡住了我们,只留下一点缝隙。
借着后方胖子的灯光,我看到水道走向开始往上,前面出现了一片豁然开阔的区域,两边堆满了巨石,巨石卡在一个地方,露出一条缝隙,里面似乎是一个洞。
胖子的光逐渐靠近,那一瞬间,我就看到这个缝隙里竟然也透出了一点微光,那个洞口里,竟然好像有一只眼睛正在往外偷瞄。
我心中诡异之感炸裂,头皮登时发麻,这一下给我吓得不轻,立即挣扎了一下。
身后胳膊勒的我更紧,水肺硌在身后,我怕闷油瓶难受,只能拧着身子,侧着缩在他身上。
等后方胖子游过来,我用敲敲话让他关闭潜水灯,说了下大致情况,他也按照我们的样子,暂时龟缩在水道里。
闷油瓶不记得我们的敲敲话规律,我只能去摸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字:你看到了吗?
他抓住我的手腕,写回来:什么?
我写:眼睛,洞口里有一只眼睛。
他抓着我沉默了一会,我心中一个咯噔,心说坏了,老天爷你对我的眷顾怕不是有点频繁了。
等的着急,又在他手心里写道:那刚才什么情况?
他回我:前面似乎有人。顿了一下,他又写了一句:在这里等,我去看看。
接着他就动了,我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去看看,如果只是有一个人,那刚才他喊停我们之前,应该就已经抓到这个人了,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脑子一热,我一把就抓住他的脚踝。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到他身子顿了一下,很快又回来,问我怎么了。
我摇头,看了看前面的黑暗,忽然愣住了。
黑暗中我们面前一步之遥的距离,也就在闷油瓶用来挡住我们的两个装备包之间,出现了一道异常的精光。我立即就意识到,这是人瞳孔白色那部分在水下的反光。
有人在观察我们。
当下不管不顾,我捏了下闷油瓶的肩膀,就感到他绷紧了全身肌肉。在他冲出去的一瞬间,同时我一把打开潜水手电筒,光线射出。等我反应过来,闷油瓶已经提着一个东西回来了。
那是一个铁铜合金制成的墓俑小人,只有正常人的小臂大小。
墓俑的身上刻满了目雷纹,这是常见的青铜器纹饰,我一看就知道不对,这铁器,恐怕是仿照某种青铜器锻造的。
接着让我吃惊的是,这个墓俑的脸。
它脸上并没有一般墓葬人俑的面部表情,最诡异的是,它只有一只眼睛,但紧紧闭着,只有一条缝露在外面。我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彝人传说里的第一代人类独目人。
再看它表面已经锈成了深红色,两个手臂和肩膀之间是用两道铁环连在一起的,看起来就像那种关节可移动的木偶娃娃。我拉着它的胳膊动了一下,不由一阵恶心,差点跳起来。
它两边咯吱窝下面,居然各有一只眼睛!
那眼睛非常逼真,简直就像两颗活的眼珠子嵌在里面一样。同时我就明白,刚才我在巨石挡住的洞口里看到的那只眼睛,恐怕就是它。
我浑身不适,大脑的麻意过去,迅速恢复冷静,列出两点让我觉得诡异的地方。
其一,从刚才巨石之后的洞口到我们装备包前,短短半分钟内,它是如何移动这么长的距离到这里的?为什么没有直接沉入水底?
其二,毫无疑问,如果要露出它腋下的眼睛,需要做出一个抬手的动作,那刚才在我们之前,是谁举起了它的手?或者,是它自己抬的么?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击声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我转过头,看了眼胖子,发现他表情不对,也低头去看那个墓俑。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它脸上的那只独眼紧闭的缝,似乎睁开了一点点。
胖子面色铁青,我刚要动,忽然闷油瓶在我背后写下一句话:别动,它在看你。
88.
我立即就明白了,心里对着它暗骂:这位朋友,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把老子逼上绝路你也吃不了好果子。
就用余光看回去,发现果真那条缝睁大了一些,仔细看,就好像里面真的有黑色瞳仁一样。但等了半晌,也不见其他动作,竟然真的只是在看我。
我脸上有什么?
犹豫了一秒钟,我还是保持不动,余光跟它对峙,同时小心翼翼挪动右手,绕到身后去摸闷油瓶。很快就有一只手牵住了我,我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就意识到不对,再多摸了几下,顿时气血翻涌,猛地发力一扯,一只断手被从我的后背和水肺之间拽了出来。
闷油瓶几乎是在我拽出这只手的瞬间就动了,一下子移动到我旁边,从我手里接过那只断手。这时我再去看那个墓俑,就发现它脸上那道缝已经重新合上了。
我当下天人交战,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它刚才看我,难道是在看我背后这只手么?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再看这只断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的,断口处的肉已经泡的浮囊了,肉皮泛白往外翻,早就没了血色。刚才一路我一直背着它么?我居然毫无察觉。就连闷油瓶也没察觉到。
这不对劲。
三个人默默对视了一会,闷油瓶把断手插进了自己的包里,突然背上装备游到前面区域的那些巨石中间。
我急忙拿起墓俑跟上,这次在手电筒照射下,看的很清。
巨石挡住的洞口后面,就是我之前推测过的地下空腔,但不知道如何形成的——这里明显形成了一处高地落差极大的地势,洞里的水流到这里,沿着水道往回积蓄成那个水潭。
我踩着闷油瓶肩膀往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傻眼了,洞里的水很浅,已经是可以脱下潜水服徒步行走的程度。
但这处的巨石明显是用来挡住水流继续向下的,也就是说,曾经这里可能发生过暴雨或者山洪,碎石滩以前是住人的地方,那里的居民为了治洪,用石头堵住了这里,防止水往外泄。
这些石头如此庞大,光大点的就有卡车头大小了,也不知当时的人力是怎么将它们堆在这里的,我看着,只感觉到不可思议。很快又开始犯难,虽然石头之间有间隙,但胖子肯定是过不去的。
怎么办?我低头看胖子,递给他一个眼神,现在两个办法,要么你极速减肥,要么只能炸开。
胖子咬咬牙,说我们把石头挪开,我道你清醒点,就算闷油瓶的力气都不可能搬动这些石头,也别把我们想的太万能了。
结果就在我踩在他肩上跟胖子交流时,突然感觉身下一晃。
接着低头就看到,他两只手死死卡在巨石两处凹陷里,小臂上青筋暴起,我甚至幻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骨裂声,但不是,那居然是石头的裂缝扩大的细微声音。我从未近距离这样看过闷油瓶的爆发力,他浑身力气全部灌入两条手臂里,我心都开始跳到喉咙眼了,就看到他脱掉了潜水脚蹼,光脚蹬在石头上,手脚并用,猛的发力一推。这一下我无法形容他用了多大的劲,但绝逼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因为石头动了。
虽然不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但这是在水下,这么一动,巨石底部直接越过了卡住它的一块碎石,往下一沉,掉落了一段距离。
方才的裂缝陡然变大,闷油瓶一把抓住我的脚腕,往前一送。我极有默契的扒住洞口边缘,往上一跃,就滚进了洞里。
他们很快也跳了上来。潜水服离了水,吸在身上变得又潮又重,我们当即原地休整,换上自己的衣服。
换完我打量这片空间,洞顶的挑高差不多七八米高度。远处传来极细小的水声,看来前方的地下河水势很平稳,空腔前面黑咕隆咚看不到尽头。
我打着手电,踩着没过脚腕的水走了几步,就看到前方地下河底下有好几段黑色的条状木头——这是阴沉木,也叫乌木。是以前古河床冲刷留下的痕迹,远古时古树沉于江河里,经过长年浸泡,木质结构开始往化石转化。在我们这行就有人专门搞这个,上农村回收这种木头,再做成手串高价卖出去,有些一斤就高达五位数。
胖子高呼一声,眼冒绿光,也不管能不能放下,就开始往背包里硬塞,对我道:“这次你别挡着我发财,这是大自然馈赠给胖爷的礼物。”
我叹气,就让闷油瓶把刚才那只断手拿出来,看了看,对他们道:“看腐烂程度,最多三天之内死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我们得找找。”
闷油瓶一如既往走在了最前,我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脚深一脚浅踩着水走,良久,他忽然停下脚步,手电筒照向一个方向。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前方河滩上,一具尸体半靠在洞壁上,上面盖着一个人的外套。
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走近几步,接着,我看到了此时此刻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不由打了个寒颤。
尸体上的这件外套,跟我们三个身上的冲锋衣一模一样,但这个尺码,绝对只有胖子能穿上。
89.
我回头看着胖子,他还在河底捞阴沉木,见我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注意力被吸引,放弃了捡宝贝,朝我们走过来。
我们把外套捡起来,下面盖的尸体断了一只手臂,断口处和那只断手吻合,我松了口气,这个人我们并不认识。
尸体眼睛瞪得很大,显然生前经历了极其恐怖的事,我叹气,蹲下去帮他合上了眼。
胖子脱了自己的冲锋衣,套上那件外套,不出意料,大小刚好。他来回瞧了瞧,就对我道:“吆喝,胖爷也有模仿者了?”
他这么一说,我原本焦虑的心情一下子消散不少,顺着他的话问道:“咱们在龙母墓里当时看见过咱们三个的尸体,你说,会是巧合么?”
胖子道:“我琢磨了一下,当时那种情况下,连小哥都抗拒不了陷入了沉睡,没准那三个人就是我们的西贝货。这种事你有经验,你比较懂,我觉得这次的行动,有人冒充我们混进来了。”
我想了想,一下就想到昨晚在水潭下找到的那块闷油瓶衣服的碎片,但那时我陷入了幻觉,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于是就没有说出口。
和胖子对视一眼,我解开包掏出卫星电话,对他道:“那你说,龙母墓里三具尸体是假的,但那种逼真程度连我们自己都区分不了。如果是这样,我们得加快速度,赶在这些西贝货之前跟小花他们会合。”
胖子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他指指我手里的卫星电话,意思是再试试。
我看了一眼闷油瓶,他的脸色也不好,表情看起来有些沉重。我觉得他可能发现了什么,但事情目前尚不明朗,他不说,我也没打算多问。
结合刚才的推测,这时我就想到,第一天我们进入无人区时,卫星电话里传来的闷油瓶的声音,是那群西贝货在搞鬼。
但这里有一点让我比较奇怪,在那之后,卫星电话就一直没有动静了。
要知道卫星电话的工作原理,是通过信号传输到卫星电话的终端,由上空那些特定轨道的卫星将信号中继到地面站,之后解码、分配、路由、连接,从而进行通信。
但奇怪的是,对方是怎么有我们号码的?
是中转错乱,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想了想,想到一个让我浑身汗毛竖起的答案。如果这些人的易容技术达到了真假难辨的程度,是否他们早就以其他人的模样混在了我们身边?
胖子也很奇怪,他接过卫星电话调了调,等了一会儿,只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呲拉呲拉的白噪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很少会有这种被人做进局里的感觉了,一时也愣了愣神,从理智角度来说,我相信自己的警惕性,更相信闷油瓶的判断能力。
那问题就绕回了,相信科学,还是相信我们的能力。
选择前者,那么就是承认我跟闷油瓶难得同时菜鸡了一回,选择后者,就说明我们遇到的东西,可能不是活物,换种说法,是自然力量也无法解释的东西。
我心底的答案其实倾向后者,倒不是我对自己自信,实在是这些年来这种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我经历的太多了。
我皱起眉头,就想到小花临行前在雨村跟闷油瓶的对话,他说盲塚里有冥界的大门,只有死人能进入那里。
难道,卫星电话里的声音,来自于冥界?
正想着,忽然一道剧烈的喘气声惊了我一跳。
我回过神,就发现是手里的卫星电话响了,一时喜忧参半,立即屏住呼吸去听。
喘气的声音非常急促,但我听得很真切,这是闷油瓶的声音,我一听就能听出来。
我操,难不成闷油瓶的魂魄正在冥界被鬼撵着追?
我心里紧张,转头去看前面的闷油瓶,他脸色更沉了一些,也朝我们走过来。
三个人一起听,喘气声持续了一会,接着传来闷油瓶说话的声音,这次的声音比起一天前听到的声音虚弱了不少。
还是那句话:“吴邪,收到请回复。”
这次我差点忍不住就要发声询问,被一旁的闷油瓶一把捂住嘴,他对我摇摇头,我连呼吸都忘了,冷汗出了一身。
那声音十分有蛊惑性,光是听到他虚弱的喘声,我就已经脑补了他受一身伤的画面。我使劲压下心中杂念,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别上当,接着就听到一阵拉长的脚步声。
对面传来一阵踢踏响,声音变得模糊,这一次,我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电话另一端响起了胖子的声音,他似乎是掐着嗓子,听起来有些别扭,发出一道轻微的气音,问道:“小哥,吴邪找到了么?”
90.
这句话说完后,卫星电话陷入了沉默。
我们原地等待一会,没有声音再传来。闷油瓶几乎是用抢的方式从我手里夺走了卫星电话,一把关掉,然后紧紧盯着我。
我被他看的头皮发麻,胖子也有些不耐烦,在一边乱转。
我心乱如麻,到底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就理智而言,闷油瓶失魂症发作的实在太过于巧合,那天一通盘问下,他也只是知道我们的名字和来这里的目的,其余的一概不回答。
我本能的想要质疑点什么,这种感觉空悬于心,找不到落脚点,非常不好受。但一对上他的眼睛,我心脏就一阵刺疼,不忍再多问什么。一时不由也烦躁起来了。
为什么对面一直在找我,还是说,他们在找的是另一个“吴邪”?
我努力镇静,想起黑瞎子曾经教过我的方法,判断不了真假的时候,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说自己判断事物从来不依靠视力,靠的是一种感觉。
我闭上眼,缓了缓,再次睁眼时,已经平复了下来。
无论对面是谁在戏弄我,我会把他们连根拔出来。
胖子走回来,对我们道:“妈的,要让我知道哪个逼崽子敢冒充胖爷我在对面装神弄鬼,我把他切成片涮火锅吃。”
我笑了笑,气氛缓和了一些,闷油瓶还沉默着站在旁边盯着我看,我叹了口气,转头叫他,“阿坤?”
他耳朵猛地动了一下,视线重新在我脸上聚焦,眼神里露出疑问。我拉住他的手腕,说道:“伤口需要重新包扎,刚才泡了水,如果不处理会感染。”
他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
我最见不得他这样,一下子也不管他是阿坤还是阿瓶,拽过他的手腕夹在我咯吱窝里,皱眉道:“别动。”
他立马不动了,只是盯着我,眼睛亮的好像夜晚里出行的动物,耳朵还在微微动着,能感觉到浑身肌肉全部绷紧了。
我不管他,摸到包里取出绷带,拆开他手上的纱布,一看果然伤口泡的有点发起来了,但他好像没有知觉。
我给他重新换药,郑重嘱咐道:“习惯是可以培养的,别把自己不当回事,知道么?”
闷油瓶摇头,我其实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忍住了,拍拍他的手背,“好了。”
他这才动了动,收回手,忽然道:“吴邪。”
我“嗯”了一声,刚要把药品塞回包里,他一把抢了过去,然后拽过我的手腕,也学着我给他包扎的样子,在我手心蹭破皮的那块位置缠了起来。
我哭笑不得,这伤口用胖子的话就是,得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再晚点伤就得愈合了。
胖子在旁边嘶牙,说小哥不够意思,失忆了还区别对待。刚说完,闷油瓶已经放开我的手,一把按住胖子的手,“别动。”
这回换胖子哭笑不得了,闷油瓶在他小拇指擦破的一个地方也缠了两圈,动作有点僵硬的拍拍他的手:“好了。”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我心说闷油瓶这他妈也太敬业了,都格盘成这样了也不忘我们此行的目的,要不是一路来太过紧张,好容易有点喘息的机会,连我都忘了,他这会还处于阿坤失忆的时期。
失魂症上加失魂症,叠buff么?
套娃呢?
我摇头苦笑,心说怕不是小花送的那套俄罗斯套娃显灵了,这就是我欠钱不还的报应么。
我看着闷油瓶,他给胖子包扎完后就笔直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有些茫然,像是还在消化自己方才的举动。我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发:“干得不错。”
胖子也大着胆子在他头上撸了一把,然后立马闪远,喊道:“小哥,进步神速!”
闷油瓶绷紧肌肉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我见状,赶紧笑着对他道:“别怕,咱们以前就是这么相处的,我们不是坏人。”
他似乎是理解了一下我的话,摇了摇头,对我道:“我不会伤害你们。”
话一下子说开,我胸口淤堵的那口气瞬间就通了。
接着就听到他继续问我:“吴邪,我们是什么关系?”
胖子看我一眼,也在等我的答案,我长舒一口气,笑了笑,并没有急切的去提我跟他的事,而是对闷油瓶道:“如你所见,我们是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关系。小哥——阿坤,我们俩都是你的家人。”
91.
闷油瓶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我觉得他在消化我说的那些话,就没有打扰,走到一边跟胖子互相分了一瓶水。
期间我偷偷打开卫星电话看了看,对面没有再传来声音。
不知为何,我做这个动作时总有心虚的感觉,不敢去看闷油瓶。但他一直盯着我动作,直接抬脚朝我走过来,手电筒晃得我眯起眼睛,他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那你呢?”
我啊了一声,没明白他的意思,把剩下的小半瓶水递给他,问道:“喝么?”
他沉默了一会,接过水一饮而尽,犹豫了一下,坐在了离我一拳的距离。我拍拍他的肩膀,他的身子从绷紧到放松,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如今我们只能继续前进,这里不是闲聊的地方,等解决完这里的事情,我们就回家,那时我再慢慢给你讲我们的故事。”
闷油瓶应该是点了下头,然后迅速抓住重点,问道:“回家?”
我点头:“对,我们的家。”
他没有再多问,脸色对比刚才缓和了不少。胖子就道:“可以了,今天授课就到这里了,说太多瓶盖就要炸了。”
我俩对视一眼,笑的很大声,闷油瓶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我余光看着他,发现他竟然也缓缓扬了一下嘴角。
休息完毕,我们没有过夜,直接上路。
为了节省手电,我们只留了一盏灯,挂到节能档。越往前走,溶洞顶端开始出现了高低起伏,有些低点的地方得弯着腰才能过去。一般喀斯特地貌的地下河溶洞,都是四通八达的,我立即就意识到,我们很可能正在不同的河道里穿行。
就像一张织成的大网,就算开着手电,你永远也无法知道下一秒自己会走到哪。
一路无话,大约在早上六点,差不多走了五个小时以后,我实在走不动了。
上前问闷油瓶还要走多久,他看着前方,又看了看我,说道:“原地休息。”
我就在等他这句话,当下撂挑子,直接找了块干燥的石板一躺,胖子屁股就挤过来了,叫唤道:“快快,你帮我看看,我屁眼里好像往外蹦虱子,痒了一路了。”
我骂了一句,你他妈痒了一路现在才说么,胖子已经利落的把裤子扒下来,“你轻点对待胖爷的菊花,回头拉不出屎有你好看的,你看看里面是不是长小怪兽了?”
我毫不留情在他屁股上狠抽了一下,骂他你他妈便秘也能怪我。
胖子嚎了一声,接着旁边闷油瓶走过来一把拎起我,坐在了我刚才的位置上。我来不及跟他计较,因为下一秒,手电筒照过去,我就被胖子屁股上的东西吸引了。
上面布满了指甲挠过的红痕,非常错乱,我看着胖子的屁股,心里涌起一股难言之意,问他,“你抓的时候洗手了么?”
胖子摇头,怒道:“我他妈发誓没抓!上面有什么,你拍我看看。”
我应言拍了张照片递过去,胖子趴在石板上,对着手机看了半天,忽然叫了一嗓子,“这好像是一堆笔划!卧槽,我知道了,这他妈是一行字!”
一时他也顾不得痒了,直接翻身下来,用手指蘸水在一面干燥的石墙上对着照片照猫画虎写下来。
我看着墙,脸唰的就绿了,这还真是笔划。
胖子把排列笔顺的任务丢给我,举起手电筒做了个防备的姿势,朝四周黑暗里大喊:“谁?谁他妈拿胖爷的屁股当留言板!”
我看向闷油瓶,他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脱我裤子,我连挣扎都来不及,反应过来时,他手已经抓在了我屁股上。
我脸臊得通红,问他:“我屁股也有字么?”
他摇了摇头,耳朵尖却红的快要滴血。我心里暗骂他妈的,失魂症了还不忘吃老子豆腐,就要去扒他裤子,他瞬间消失在原地,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
我愤怒的提起裤子,就听到闷油瓶叫了我一声吴邪,我没好气问他干嘛,却发现他站在了胖子旁边,看着石墙上那些快要干涸的笔划,然后用手沾了水,在旁边写道:吴邪。
我身子抖了一下,下一秒,从脚底升起的凉意蔓延到了天灵盖。
这些笔划组合在一起的确是一句话,如果是平时,我会和胖子一起玩笑当个屁放了,但眼下,我绝对笑不出来。
这句话一共只有五个字:吴邪王八蛋。
我深吸一口气,这是谁的恶作剧么?
接着,我回头用余光,就看到前方黑暗中交错的微光里,缓缓坐起了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
92.
我立即后退了一步,在那个瞬间,就感觉到身边的闷油瓶直接跑出了一道残影。
我大喊一声,同时抽出大白狗腿,也翻了出去,胖子随后跟上。电光石火间,已经来到了方才黑色巨影的周围。
三个人都默契的关了手电,黑暗中,我屏住呼吸,四处去找闷油瓶,余光很快就瞟到我左前方位置,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我松了口气,用气音道:“分散,包抄。”
说完,我立即朝反方向挪了几步,心中默念三、二、一。
没等我数完,下一秒,耳边一道风声响起,接着手电光忽然亮起一瞬,我半个身子还保持着俯冲的姿势,就看到闷油瓶已经压在了一个庞然大物的身上。
他面色沉静,双膝夹着那个巨物的脑袋,手电筒又闪了两下。接着直接一端叼进嘴里,单手朝后捋了一把头发,腰猛地发力,双腿回旋,那东西的脑袋啪一下掉在地上。
我赶紧去捡,也顾不得自己在他眼里是不是像个累赘。
我们重新打开手电,在看清这个东西的瞬间,我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了出来。
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墓俑,准确来说,是一个半人形的墓俑,高度差不多接近三米,我一看就愣住了,赶紧拿出刚才在水道里捡到的那个墓俑小人。
这么一对比,我不禁嘶了口气,这个庞然巨物,显然就是放大版的墓俑小人。
它的头刚才被拧了下来,额头下方位置横亘着一道贯穿整张脸的缝,不同的是它的嘴,血盆大张,周围还有血迹。
再看它倒下去的身子,整个皮肤呈现绛紫色,上面刻满了目雷纹。我摸了摸,不由愣住了。
不对,这根本不是墓俑。
我第一直觉就感到不对,如果非要归类,那它更像一个粽子。
它的皮肤是软的,尤其肚子的部位,鼓鼓囊囊,纹路被撑得十分可怖,脊柱的躯干非常长,超越了正常人体比例的范畴,再看它咯吱窝下方,又是一处不同,它没有墓俑小人胳膊下面的那对眼睛。
我完全无法想象它生前是个什么东西。
闷油瓶把它的身子放倒,我们三个蹲在一起,我忍着恶心,用狗腿把它肚子划开。接着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这气味甚至忽视我的生理缺陷,几乎直接捅到了我的胃里。我根本来不及反应,猛的转身就跪在地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胖子被我吐得恶心,也趴在我旁边,呕了几下。
吐完我舒服了不少,又回身去看,闷油瓶正面无表情的手伸在它胃里乱搅。
此时肚子被剖开,就看到里面塞满了人的手臂,至少有二十多条垒在一起,几乎全部腐烂,黑绿色的浓浆覆盖在里面发酵冒泡。
来不及恶心,我瞬间把闷油瓶的手拉了出来,喊道:“有毒!”
他抿了下嘴,但没说话,显然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我一下就怒了,问他,“你怎么样?”
“没事。”他摇了摇头,不顾我阻拦,重新把手伸进去,摸了一会,忽然沉声道:“退后。”
他的语气非常严厉,我身子下意识绷紧,拉着胖子退后了几米距离。
等我们走远,闷油瓶立即单手发力,使劲一拽,就从那堆交叠的断臂里提溜出来一个黑色的条状物。
我眼皮猛的一跳,等了等,见没什么事发生,就上前去看——这是一个棒槌一样的东西,我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当年在云顶天宫见到的那种棒槌神的神像。
但不同的是,它的表面有凸起的纹路,乍看,很像一个逆时针旋转的风车,只剩下了枝干。
我再仔细去看,就“咦”了一声。
胖子问我发现了什么,同时做了个手势,这表示他已经等不及现在就要立马分析讨论了。
我指着棒槌上的花纹对他们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佛教里的一个符号,中文里念作‘万’字音,这是佛教的雍仲,意思就是佛祖的心印,藏民信这个的很多,代表吉祥的含义。”
胖子做了个娇羞的表情,伸出一条胳膊对我道:“爷,您吉祥,奴家这条胳膊就献给您了~”说完他立马接着道:“天真你他么怎么想的,这玩意就是个食人俑,能跟吉祥扯上边么?”
我没理他,说道:“用脑子想。”
胖子摸着下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花爷他们的队伍里有信佛的,临死前遇到这个怪物,拿这个东西做抵抗,然后丫就给么欧沃了。”
我点头,其实我也有同感。
我看着那东西的躯体,再去看它嘴边的血迹,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此前它应该在这里吞了不少人的胳膊。为什么专门吃胳膊呢?
这太奇怪了。之前我们捡到的那条手臂的断口,的确是有牙齿咬过的痕迹,但这东西的嘴里我并没有看到牙啊。
我转头看闷油瓶,他也露出沉思的表情,想了想,对我道:“这些胳膊是被人塞进去的。”
这时,胖子忽然大叫一声,我一个激灵,就听他道:“我知道了!这是个投币机,游戏厅去过么,进场前你得投币,这些胳膊,就是他们的入场券。”
93.
我愣了一下,胖子的说法虽然离谱,但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感觉,这种办事没毛的作风,包括刚才他屁股上那句恶作剧一样的话,都让我感到非常熟悉。
想到这,我冷汗就下来了。
我忽然意识到,这种熟悉的行事作风不是来自于别人,就来自于胖子自己。
只有他会在下斗的时候在我们身上留下各种毫无意义的文字记号,也只有他,会想到投币机的这种比喻。
我一时晃了神,立即就去看胖子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神我非常熟悉。胖子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而是继续自顾自翻看那根黑色棒槌。
我还在走神,就听到闷油瓶犹豫了一下,问道:“投币机和游戏厅是什么?”
闷油瓶的语气非常认真,就好像在说一个学术名词,我一下就被逗笑了,刚才心底瞬间的怀疑也暂时压了下去。
我对他解释道:“你可以理解成一个机关,打开这个机关需要你把钱或者其他东西投进去,才能成功开启。”
我点了下我的鼻子,接着做了个吐舌的动作,说道:“就像这样,摸一下鼻子,舌头才会吐出来,投币机的原理就是这样,至于游戏厅,你可以想象成有一堆投币机的地方。”
闷油瓶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突然伸手碰了碰我的鼻子,“是这样么?”
我条件反射吐出舌头,接着就看到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瞬间意识到他是在耍我。我直起身子,含糊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小哥,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闷油瓶也挺直身子,看着我。
我拽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咱们去那边说。”
胖子看到我俩的小动作,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你俩这就又搞上了?去吧去吧,胖爷我要眯一会。”
我心底压着事情,也懒得理他,只是再往胖子后背看了一眼,就拉着闷油瓶往前走。一路无言,差不多走出一公里距离,我才停下脚。
我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把手电筒的光调到最低,然后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直接单刀直入:“我在水潭里捡到的那块碎布,你为什么要藏起来?”
闷油瓶脸色瞬间变了,想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我拿出手机,翻到刚才偷拍的照片,低声道:“你注意到了么,胖子的外套,就是尸体上盖的那件,他穿上后就忘了换回来。看,我刚才拍的他后背,他包卸了我才看到,原来那块布,是这件衣服上割下来的。”
顿了顿,我犹豫道:“其实咱们三个的冲锋衣一样,我那时只是下意识首先想到了你。”
说完,我看了一眼闷油瓶:“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为什么要瞒着我?”
闷油瓶没有说话,我想了想,继续道:“这么说吧,阿坤,我知道你现在缺失了部分记忆,你可能只相信你自己。那我来给你形容一下胖子这个人。他屁股上那些字,还有刚才人俑里塞的那些胳膊,这些行为,咱们三个人里,只有他能做的出来。”
他还是看着我不说话,我于是板起脸,严肃道:“我在很认真跟你讨论问题。”
闷油瓶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对我道:“我在认真听你说话。”
我默默无语。
事实上,我没有怀疑胖子的真实性,那块衣服碎片,我后来想了又想,总觉得画面过于真实,直到连续遇到这几件事。串联到一起,似乎都引到了一个方向。
先是割下来的碎布,再是胖子一样尺码的外套,屁股上的划痕,投币机。
如今这一切,在我脑中呼啸,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我盯着闷油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觉得这个胖子,是我们的幻觉。”
94.
闷油瓶罕见的没有摇头否定我,我心中一喜,接着说出我的分析。
那是我们刚进入峡谷的第三天,曾遇到过一处河谷。我还记得,当时气温骤降,眼前出现了一条异常湍急的河流,闷油瓶在河边观察了一会,就说要潜水下去看看。
之后胖子跟他一起下到河里,我在岸边睡了一觉,醒来时只有闷油瓶回来了。而胖子的出现——几乎是在我对着水面喊出他名字的同时,就冒出脑袋上了岸。
当时我并未多想,只是后来这几天一切事情过于异常,才不得不往前倒推。
说完,我终于忍不住,急切的问闷油瓶,“你就是在那天潜水后突然失忆的,对不对?”
闷油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缓缓道:“你为什么不怀疑我?”
我愣了愣,摸了下鼻子,有点尴尬,小声道:“也不是没怀疑过。”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虽然没说话,但周围气压忽然低了下去,我心说坏了,赶紧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么?”
话音刚落,他猛的抬头,紧紧盯着我,忽然试探的向我迈进一步,微微低头,靠在我脖颈处嗅了嗅。
我脖子发痒,忍不住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只能推了推他,就感觉到他身子肌肉绷紧到了极致,双手一撑,直接把我逼到了墙根。
我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松,掰过他的脸,在他嘴角快速啄了一下,然后看着他,“是这种关系。”
闷油瓶整个人都怔住了,我给了他一些时间消化,结果没想到他突然放开我,后退了几步。
我心一沉,没来由一阵酸楚,看向他,“小哥,你要是不愿意,就——”
就先算了吧。
“阿坤。”他忽然道,接着突然重新逼近我,膝盖一顶,反手钳住我的手腕,抬手一按在身后的墙上。
我不明所以,他动作忽然变得很凶,几乎是用力咬着我的嘴,很快我就尝到一股血的味道。我完全挣脱不开,他整个人像一头发怒的豹子,按的我脑子嗡嗡响,直到窒息的前一秒,他终于放开我,然后埋头在我肩上嗅了嗅,用力一咬。
我操!我疼的一个激灵,你他妈属狗的!
我立马双手去推他,完全推不动,只能用手肘去顶他,这一下刚好顶在他肋骨上,他闷哼一声,依然不肯松口。
有一瞬间我觉得他是吸血鬼附了身,忍不住嘶了口气。
他忽然停下动作,放开了我,又看了会儿我,退到了远处,低头不再看我,反手从包里掏出一卷纱布递过来,说道:“对不起,给你包扎。”
我忽然就没了脾气。
见我不动,他又走上前,把纱布往他咬破的地方按。我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先别忙活,说说刚才的问题。”
闷油瓶没有理我,神色非常认真的帮我包扎了脖子上的咬伤,然后抬头看着我,忽然道:“是你的幻觉,不是我们。”
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他是不会开玩笑的。也就是说,这个胖子是我幻想出来的。那我的幻觉,闷油瓶为什么也可以看到?
我脸色铁青,等待他的答案,他想了一会,很认真的告诉我:“我不知道。”
说完,他让我放松,在脑中尝试解构胖子的形象。
我惴惴不安,一边大口深呼吸,一边跟着他走回去。
我一路手里都握着大白狗腿的刀柄,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哪边。
但等回去后,我彻底就愣住了。刚才胖子躺着眯觉的地方,只有那件外套静静躺在上面。我立即上前摸了一下,石头是冰的,没有人躺过的痕迹,周围什么都没有了。
完蛋了。
我第一想法就是这样。
居然真的是我的幻觉,也就是说,真正的胖子,早就跟我们走散了。
且不说那条河流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让胖子跟我们走散,还导致了闷油瓶失魂症发作。但眼下,我几乎可以肯定,之前卫星电话里收到的那个信号,就是胖子本人。
冲锋衣的碎布和外套是他留下的,所以即使幻觉消失,这件外套还留在原地。包括那个断臂塞满的人俑,也是他的杰作。
想到这,我的冷汗都出来了。
胖子已经和假冒的闷油瓶混在了一起,看样子他并没有察觉到对面那个是假的,另一个“吴邪”应该也藏在暗处——他们的目的是通过胖子把真正的我引过去。
我手都开始发麻,看向闷油瓶,草草的解释了一遍,然后按住他的手,“我不管你记得多少,这一次我们得去救胖子,必须去。”
95.
我把这两晚我们的战利品一一摆在石板上,胖子的外套,一堆眼珠子,顶部有铁鸟的铁器,一根棒槌铁块,一个巨大的食人俑。
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拿出笔记本记录起来。
我脑子非常乱,但在这时放弃了过度思考,我强迫自己开始用胖子的思维方式去想事情。以往我最擅长的是,根据自己的先前经验分析现实遇到的问题,但胖子是实干家,大多数时间里,他的做法都是只思不虑。
1首先显然最开始的衣服碎片是胖子给我们,或者说给我留下的,如果说我们是在第三天的河谷边走散,那么那时,他应该已经遇到了第二拨“我们”。
2盖在尸体上的外套,那具尸体也许是小花的人。在临终前遇到胖子,他运气是好的,胖子会尊重任何人的退却并给出解决方案,所以在这里,他给那个人送了行,并脱下自己的外套送给他,可惜那人还是死了。
3那个关节会动的铁器小人不明来历,巨大的食人俑生前是不是活物,如果是,它会是什么东西。我想到了两种可能。
一,独目人。
二,长人。
4胖子为什么要把手臂塞进食人俑的肚子里,投币机的说法假如为真,那在他来到这里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恶斗,咬掉那些人手臂的,是其他东西。
5棒槌铁块上面的符文,它跟佛教有什么关系?如果说这是某个人在临死前拿着他信仰的物件庇佑自己,那么,小花的队伍里为什么会专门聘请这样的人?
这太邪乎了,咬人胳膊的不明生物,食人俑,寓意吉祥的符号。到底是怎么回事。
6我的幻觉为什么闷油瓶也能看到,难道这里还藏着第二棵青铜树,拥有精神化实体的作用?
还有就是,胖子屁股上那些划痕。就算这个胖子是我的幻觉,那句恶作剧的骂人话是他的玩笑,那他为什么要对我们撒谎?他看到那些划痕时的惊讶不像是演的。
如果他没有撒谎,这是真正的胖子在自己屁股上恶作剧留下的记号,那为什么,我幻觉出来的胖子身上也会同时出现?
我真的在现实里吗?
想到这,我忽然就提了口气,紧张的去看闷油瓶。他抿着唇,微微蹙眉,额角的汗珠亮晶晶的,笔记本写的刷刷响,我从前不知道他失忆后还会有这种习惯。
我愣了一下,如果说我有什么没有了却的愿望,那就是,我想了解张起灵的过去,其中,包括那段藏于肮脏黑暗地下的时期——阿坤。
我曾做过不止一次关于阿坤的梦,在梦里,我砸掉他身上那些该死的锁链,去听他的过往,去感受他的孤寂,去带他体验普通人的生活。
“阿坤。”我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叫他。
闷油瓶很快就停下笔,抬头看我,我静默了一秒,问他:“你在写什么?”
他忽然露出警惕,把本子迅速合上,反扣在怀里。
我伸出手,直视着他,“给我看看。”
我们就这样互相对视,他没有动作,只是肩膀开始抖动,黑发低垂,神情有些严肃,这是他保持高度警惕的一种信号。但我没有怂,继续道:“给我。”
他紧抿着唇,没有动作,我脸色惨白,垂下了手。
阿坤也是我的幻觉么?
我于是努力集中精神,强迫自己像刚才在脑海中解构胖子一样,去忘掉他。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十分钟过去了,我抬起头,再次对上了闷油瓶的那双眼睛时,忽然一愣,接着心里猛的松了口气。闷油瓶还在。
但我心里特别不舒服,我忽然意识到,他这次失魂症发作,可能跟我有关系。
“你刚才在想什么?”闷油瓶收起笔记本,向我逼近,忽然掰过我的下巴,他手劲极大,我疼的合不拢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吴邪。”他居高临下看着我,一手掌着我的脖子,神情看起来有些暴戾,伸进我衣服领子里,用力摩挲着我喉咙上的那道疤,对我说:“不是幻觉。”
96.
我使劲掰开他的手,跟着剧烈咳嗽了几下,这一下给我掐的不轻,几乎快窒息。
闷油瓶蹲下来,开了瓶水递过来,问我,“你怎么了?”
我是真想把他脑仁子掰开再往里面吐口痰,怒道:“哥,你手劲多大你自己没数么?”
他忽然脸色又冷了下去。我愣了愣,喝水的动作停了,疑惑道:“你不喜欢我叫你小哥?”
“我有名字。”
我又看了一眼闷油瓶。忍不住想笑,心说要是他记忆恢复,知道自己对着这么土的一个名字还有莫名的执念,不知会作何感想。
要编个新名字么?告诉他其实你乳名叫小闷,我是你大哥,胖子是你二哥,所以你叫小哥。我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不由打了个冷战。
还是算了吧,他总有记忆恢复的那天,这种小聪明不好耍。
我想了想,拿出卫星电话,谁知这次刚打开,里面就传来胖子急促的声音:“天真,你他娘到底去哪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闷油瓶,他摇头,同时手伸过来,就要关掉电话。我急了,一把打掉他的手,用气音说道:“先跟胖子对一下啊。”
对面胖子立马捕捉到了,继续说道:“我好像听到了,天真,是你么天真?”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被拉远,接着就听到咚咚的脚步声,然后是他扯着嗓子大喊:“小哥,醒醒啊!天真有消息了!”
他喊完又喘着粗气对我道:“他娘的,你到底去哪了,小哥都快死了你丫知不知道!”
我愣了一下,心口不自觉紧了一下。身旁闷油瓶抬眼看我,眼神很淡,但动作坚定的从我手里把卫星电话接了过去。
我上前按住他的手,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把卫星电话朝我方向挪了挪,我急忙道:“胖子,你去年夏天割下来的痔疮,最后炒了几斤二荆条吃下去的?”
胖子立马破口大骂:“你他妈才有痔疮,你上次喝醉酒在茅房吃了几斤屎?”
我松了口气,确定了胖子的身份,立即回骂他痔疮长在嘴里。胖子难得没跟我计较,对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应该是他坐在了什么地方,接着就听他道:“你在哪?我们已经进盲区跟花爷手下的人马会合了。我一直在用他们的卫星电话联络你,小哥受了重伤,找不到你都快疯了,人已经昏了好几天了,现在都还没醒。”
听胖子这么说,我本能感觉到难受,胸口上不来气,旁边闷油瓶忽然攥紧我的手,我使劲喘了几口气,快速平复心情。
于是抓紧时间问胖子,“你是不是在屁股上用指甲写了一句话?”
胖子立马道:“我去,不可能吧,几天不见你这是通了神了?在背后骂你你都能知道?说到这个就气,吴邪你个王八蛋,你他娘守夜不行,守日也能把自己守丢了!”
我心中暗骂我操,我的幻觉居然真的跟现实连通着,就把事情来龙去脉快速给胖子一说,结果他忽然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胖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声调听起来非常奇怪:“你刚才说,你和谁在一起?”
我从闷油瓶手里拿过卫星电话,深吸一口气,对胖子道:“我一直和小哥在一起,在那天你们潜水后他失魂症就犯了。胖子,不要心软,你那边的小哥是假的。现在听我说完接下来的计划。”
我话音刚落,对面忽然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和胖子的暴喝声,接着他声音变得模糊,闪烁了几下,一段白噪音呲拉呲拉响起来。
我浑身汗毛一耸,大喊一声胖子,但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信号中断了。
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两个人面面相觑,我紧张到指甲扣进手心里,全身都在颤抖。接着,鼻腔一热,涌出来一大股鲜血。
97.
闷油瓶看到我的鼻血,先是一愣,接着眼神一沉,忽然骂了一句方言,听起来像越南话,然后手忙脚乱卸下包,拿出卫生纸疯狂往我脸上擦。
我一边止鼻血,一边去拍他的手。好不容易把他的手从我脸上拨下去,我赶紧把纸搓成条塞进鼻孔里,对他道:“学着点,以后流鼻血就这样做。”
闷油瓶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似乎有些烦躁,往外走了两步又走回来一把捧住我的脸,“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的灵魂已经飘进了盲区,满脑子想的都是胖子的事,只能揉揉他的头发,哄了几句,“我是一时情绪上头,上火了,没事的。”
他学着我揉他头发的动作在我脸上揉了几把,然后盯着我,忽然凑近,伸出舌头在我脸上仔仔细细舔了一圈。
我心说卧槽,浑身起了一遍鸡皮疙瘩,你他妈不是有洁癖么!赶紧把他推开,但他不肯,紧紧贴着我,像一只大猫凑在我耳边低声道:“胖子,很重要。”
我立马点头,把他的包丢给他,快速把东西装起来,又检查了一遍物资,然后朝他挥了挥手,问道:“盲区,你以前去过,还有印象么?”
闷油瓶盯着我的鼻子看了一会儿,确定我不会再流鼻血后,轻轻点了点头,我隐约从他眼神中读到了一丝决绝的味道。
他对我说:“找到胖子,你就不会流血了。”
我愣了一下,刚想说其实你不在了我也会一样的,但他已经走远了。我叹了口气,迅速跟上他。
一路无话,闷油瓶越发沉默,这让我稍微放下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期间几次问他关于盲区的事,他只摇头,说那里危险,他也没有把握能进去。
走了将近一天一夜之后,我终于体力透支,远处出现了一个光点,水声,风声,我们终于进入了森林的深处。
这个地下洞穴的支系四通八达,我原本以为最多一天就能走出头,结果没想到花了整整两天多时间。
才见天光,虽然黯淡,接近傍晚,但我好歹松了口气。眼睛已经困成糨糊了,浑身又冷又热又湿又黏,我强忍着不适,对闷油瓶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休息一下。
我们在洞里进行最后的休整。我拿出酒精锅煮了两袋泡面,闷油瓶不愿意吃,我硬是给他分了一碗。吃饭时我再拿出卫星电话捣鼓了一通,依然没有信号。
我连汤带渣喝了个干净,闷油瓶吃的时候,露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我问他不合口味么,他摇头,也学着我的样子把汤喝了干净。
我心里暗笑,小样吧,老子煮方便面的水平不比胖子炖鸡的水平差。
心中焦虑缓和了一下,我连续定了三个闹铃,对闷油瓶道:“咱俩轮流休息会。”
闷油瓶摇头,意思是他要全程值夜,并露出了不放心我守夜的表情。我一怔,有一瞬间觉得他记忆恢复了。但他没理会我,跳在一块大石头上蹲下,只留给我一个固执的背影。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的开始觉得不对了。
我叫他:“小哥?”
他猛的回头,双眼里盛满不解,我观察了一会,看他似乎又失了神智,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
他不放心的走过来,动作有些生硬的抱住我,手箍紧我的脖子,把我的脑袋往他怀里摁,眼睛却偏头望着外面,不肯看我。
我回抱着他,终于犹豫着说出那句话:“小哥,不,阿坤,如果出事的是你,我也会怕。”
黯淡的夕阳红霞照进洞口,映在他侧脸,他身子轻轻抖了一下,终于回头看着我,低声道:“我在,别怕。”
夜风吹过,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离洞口不远处生着一处篝火,四处看了看,发现闷油瓶不在。
我立即出了一身冷汗,瞬间从地上翻起来,抽出大白狗腿朝洞外走去。
刚走几步,就听到一道野兽的嘶吼声,我忽然心中有了预感,加快速度朝洞外走去。刚来到篝火光线的明暗交界处,就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倒映在洞壁上。
我朝外面看去,黑影重重的树林里,出现了一对异常明亮透着凶光的眼睛。
我立即压低身子挪了几步,就看到这是一头似虎非虎,又不像豹子的动物,体型几乎有三个成年人加起来那么大。
忽然我脑中灵光一闪,想到胖子之前闲聊时跟我说过,广西这边山里有人发现过一种叫做山彪的动物,有村民说山彪极其凶恶,连老虎豹子都不怕。但胖子告诉过我,彪就是营养不良的老虎幼胎,民间就有“虎生三子,必有一彪”的说法。其实没有传说的那么邪乎。
想到这,我咽了口唾沫,掂量了一下我跟它的体型差,心说这他妈哪门子像幼胎了!立即后退了一步,在那个瞬间,忽然林子里再次传来一道响声。
我转头,就看到闷油瓶四肢着地,缓缓爬了过来。
他的背弓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头发不知什么时候乱糟糟成了一团,正目光灼灼盯着那头野兽。
98.
我浑身的冷汗,脑子里心念如电,根本来不及思考闷油瓶为什么忽然又变成了这样,立即匍匐身子,也做出攻击的姿势。在那个瞬间,我仿佛看到了阿坤的完整形态,他四肢用力一撑,然后一纵直接腾空跳了起来,没有任何缓冲,一下压在了山彪身上。
山彪仰起头嘶吼一声,张口就朝闷油瓶小臂上咬去,与此同时,另一道嘶吼声响起,下一秒,闷油瓶双手紧扣住它的耳朵,顺势一个倒立,凌空旋转,抓着那山彪头朝下往地上砸去。身后一道黑影从边上草丛里冲了出来。
闷油瓶瞳孔陡然一缩,朝我方向看了一眼,喝道:“跑!”
我怎么可能跑,大呼一声,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闷油瓶的命令了,一下翻了出去,飞快扑过去,与他身后那道影子结实撞在了一起。
那真是千钧一发,居然还有另一头山彪潜藏在附近。我用了十足的力气,被另一头山彪压倒在地上,它非常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不用想,我的肩膀已经被抓出了血印子。它张着嘴,流着口水,低头观察着我,却没有下一秒动作。
我屏住呼吸,几乎是瞬间,大白狗腿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光,直接扎进了它左眼球,同时抓住它两只前爪,借力贴着地面从它身下冲了出去。
下一秒,它身子剧烈抖动几下,发出一道愤怒的嘶吼,瞬间朝我冲了过来。
我来不及多想,一下子让开,让它直接冲过去,然后反方向撒腿狂奔。我跑得飞快,一头扎进林子里,耳边只能听到狂风呼啸,肺里憋的快炸了,但我不能停。
身后怒吼声不停,我的影子逐渐在夜色中变得浓郁,那玩意紧跟不舍,很快已经踏上了我的影子。
我余光一看,心道来不及了。
说是迟那时快,在它扑过来的瞬间,我回过身,双脚站定,一把从包里拽出一根浑条,用嘴叼住大白狗腿刀柄,偏头一避。这一下我算的非常准,直接避开了重要部位,它一口咬在我的肩膀上,连带着咬破我身后的包,装备哗啦啦往下掉,吸引了它片刻注意。
我心说就是现在,直接上手,一把将浑条插进它脖子里。它吃痛,猛的松口,我趁势忙缩脖子蹲下,就地一个倒翻滚了出去。
它一个趔趄,身子摇晃一下,居然又站了一下,做出了一个冲的姿态。
我心中暗道不好,居然没有一击干掉。立即双手撑地跳起来,转身就跑。它穷追不舍,刚才那下彻底激怒它,这次动作变得更加迅速,张口就朝我脖子最脆弱的地方咬了过来。
下一秒,我就听到一阵嘶哑的低吼声,接着,夜空中划过一道黑影,闷油瓶犹如天神降临。
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扑在了那头山彪身上,牙齿撕咬着它的脖子。这一口直接咬断了它的颈动脉,血瞬间溅满了闷油瓶的脸。
他的目光阴沉,跳动着异样的怒火,甚至发出了淡淡的异样的光,整个身子颤抖的不成样子。
那玩意喉咙里发出几声呜咽,终于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抽动几下,没了动静。
但闷油瓶已经完全发起狠,扬起脖子,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他重重喘了一口气,又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地咬在它脖子上。
我完全懵了,呆立两秒,几步冲上前,一把抱住闷油瓶的腰,死死扣住他的身子,不停呼唤他的名字。
闷油瓶不得已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我惊魂未定,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阿坤,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凑过来在我脖子上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下我肩上的伤口,突然打横抱起我,狂奔起来。
他速度极快,几乎是贴着树干在林中狂奔,很快我们就看不到那片树林了。
不知跑了多久,四周变得极度安静,隐约听到了水的声音。闷油瓶终于止住脚步,但依然不肯放下我,我们来到一条小溪边,他把我放在他的腿上,我立即取下背包,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
完蛋了。
我的背包被咬破了一个大口子,刚才对峙的时候,装备几乎全洒了出去。但好在卫星电话还插在侧兜里。
我让闷油瓶把包取下,把剩余的东西塞进他包里,边收拾边问道:“刚才的路你还记得么,我包里吃的都没了,咱们还得回去找回来。”
他沉默着没说话,只是从包里翻出酒精和绷带,拉开我的衣领,开始帮我处理肩膀的咬伤。
我这才看到,肩膀上那块肉差点被咬掉,筋肉连着一层皮,堪堪挂在上面。这必须得缝合了。
我拍拍闷油瓶的手,示意他松开,然后从包夹层里取出针线,咬住大白狗腿的刀柄,开始给自己缝合。
被咬的瞬间我是没什么感觉的,但现在酒精一浇,那种强烈的痛感就传遍了全身,我深吸一口气,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冷汗。闷油瓶赤红着眼睛盯着我,忽然从我嘴里抽出刀柄,把他的手卡了进来,说道:“咬。”
我看了他一眼,嘴巴轻轻碰了下他的手,摇了摇头,他僵持着不肯收回去,我只好道:“你洗手了么?”
闷油瓶愣了一下,这才收回了手,把我放下,跳进小溪里快速把自己洗了一遍。我咬着牙缝完最后一针,拉起衣服,走回去蹲在岸边,对他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他站在水中,回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的神色,然后点点头,“我以前来过这里。”
我呼吸急促起来,“还有呢?”
他从水中走出来,站在我面前,俯身看着我,跟我对视:“谁是张起灵?”
99.
我一个“你”字就要脱口而出,但看着他,想到刚才他失控的样子,不由一阵心酸,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
他没有执着我的回答,而是继续道:“小哥就是张起灵。”
我微微点头,拉着他坐下,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同时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他一直安静的坐在石头上,安静的有点反常。
我没有继续往下想,因此此时我的任何话都可能再次给他造成冲击。
闷油瓶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他的大脑里现在一定非常混乱,几股记忆交汇,他完全是靠着某种信念的东西支撑着陪我走下去。有一瞬间,我甚至想骗他说胖子已经安全了,让他在原地等我,然后我自己进盲区。
我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心里万种杂念交割,打开卫星电话试了几次,都没有收到任何信号。
最终,我让闷油瓶给我指路,留他原地休息,然后我去把丢失的装备捡回来。
走了几步,直到我看不到他的身影,这时我内心产生了一种极其怪异的焦虑,忽然控制不住的开始撒腿就跑。
我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知道只要自己犹豫一秒,就可能会想到闷油瓶乖乖坐在石头上等我回去的样子,就会被他吸引着走回去。
我骗了他。
胖子已经出事了,我无法再承受闷油瓶出现任何意外。
那是我绝对无法承受的结果。
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踏上三叔的老路,骗一个失魂症发作后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我开始边跑边喘,逐渐体力不支,我一路都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我强撑着往前走,一直到天蒙蒙亮时,我忽然有预感的回过头。
闷油瓶就背着包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安静的看着我。
我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但奇怪的是,所有的焦虑在这一刻开始缓解,神奇般的萎缩,回到了我体内。
他大步走过来,经过我的时候递给我一瓶水,然后在我身边停下,对我道:“跟着我。”
四周万籁俱寂,我只能听到闷油瓶的声音。
我叫了一声小哥,又叫了一声阿坤,问他我现在应该叫哪个名字,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都可以。”
我们都沉默下来,说实话,我无法确实他是不是真的恢复了记忆,但不管怎么说,在看到他的时候,我方才纠结的一切都变得稀松平常起来。
我笑了笑,抬头看着他。
“对不起。”下一秒,我们异口同声道。
我愣了愣,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他同样回以有些惊讶的表情。
但我们都默契的选择了沉默,谁也没有说明原因。喝了水,我状态好了一些,看了看四周的草,忽然就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不是我们从地下洞穴里出来后的那条路。
从天黑到现在,这一路过来,我根本没有看到任何我丢下的装备。
想到这,我立即看向闷油瓶,他皱了下眉,也发现了不对。我还没有来得及琢磨出什么,就听到兜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白噪音。
我心脏猛跳,几乎是同时,卫星电话响起。
我立即从兜里掏出电话接下,对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欢迎来到杳冥地狱,今晚是最后一个狂欢夜。”
这似乎是黑瞎子的声音?
我迅速调大声音,对着对面大喊“瞎子”,但没有任何回应。
接着又一阵霹雳啪啦的响声,我愣了一下,信号就完全断了。
我头皮发麻,看了看四周,忽然发现周围的草木被一种极浓的雾气覆盖,天光迅速黯淡下来。
我难受的喘不过气,完全不经大脑思考,一把拉住闷油瓶的胳膊,下意识道:“跑!”
闷油瓶却摇头,抬头看了看天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从包里拿出登山绳,登山扣分别系在我俩的腰带上,对我说道:“做好准备。”
我捏了把冷汗,几乎是同时,天光大暗,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
我们失明了。
100.
黑暗中,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几盏呼吸后,我伸手拽了拽绳子,努力睁眼,揉眼睛,转动眼球,一连串动作重复了好几次,终于歇菜了。
是真的看不到,小张哥没有诓我。
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就是灵魂状态下,我觉得也会失明看不到,然后被困在这里,永远也走不出去。
气氛到了这里,我就算是慌张也于事无补。只能攥紧卫星电话,想了想,别进我身上三用小包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手向前摸了摸,摸到闷油瓶的手,安抚道:“别怕,你跟在我后面。”
说完我拉起他的手尝试左右走了几步,凭借方才的记忆朝着一个方向走,刚走两步就感觉身后的人不动了,我立即停脚,轻声道:“怎么了?”
闷油瓶反握住我的手,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你走反了。”
我愣了一下,都来不及尴尬,惊喜道:“你能分清方向?”
他拉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又往后退了几步,顿了顿,说道:“可以试试。”
我心中一喜,激动的拉住他的手,闷油瓶未作犹豫,带着我上路了。
走了一会儿,我忽然开始担心食物问题,我的装备丢了一半多,闷油瓶包里的食物本来就少,根本支撑不了我俩挺过多久。
我把我的担忧告诉闷油瓶,他沉默了一会,告诉我他来想办法。我不知道他准备怎么想办法,其实我已经很明确,他包里的食物最多可能支撑我们二十天,水的问题我反而没有太过担心,这里天气湿热,总有办法搞出水来。
这条行进于完全黑暗,或者说失明状态下的路,就这样开始了。
一开始,闷油瓶特别小心,基本我们走一段距离就会停下休整,这样的黑暗中,即使有他在,我也是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甚至有时候我会把自己想象成刘丧,用耳朵去捕捉周围的变化。
但周围太静了,静到连最初的风声都不再传来,我们仿佛遁入了一片虚空里。大约一周之后,我走到脚底板全部磨破,落地就疼。我们把闷油瓶的潜水服裁成块,垫进鞋底,缓解了不少疼痛。
最初的路程,我们谁也不说话,为了节省体力和水,几乎是闭口沉默的状态。直到第二周开始,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意识:为什么这么久我们还没有找到灵殿外壁,这段路究竟还有多远。
我开始没话找话,给闷油瓶讲我们的故事,从山东七星鲁王宫到福建龙岩,讲到眼皮子上下一合就打磕绊。我实在太困,太累了。我们的食物几乎少了一半,中间一大部分都进了我的肚子,闷油瓶吃的越来越少,到最后我也不肯再吃,除非他跟我一起进食。
这样再过了一周,我们在盲区行进了将近一个月之后,我开始出现脱水的情况,连尿都尿不出来了。我们原地蒸馏取水,这时我发现了一个最坏的情况:我们没有食物了。
我一直开着卫星电话,到中途电池都换了一次,也没有再接收到任何信号。
我已经被失明完全搞麻木了,我能感觉到身体的意识都在消失,想象里这一路的极度危险并未发生,我们连那堵墙的半根毛都没有摸到。甚至我产生了动摇,会不会我俩遇到了鬼打墙,一直在原地转圈圈?
闷油瓶一直也不说话,又回到了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状态,到最后我陷入了一种混乱的自言自语状态,甚至走几步就要伸手去摸,确定他的存在。
我已经累垮了,精神和身体都达到了完全紧绷随时崩溃的状态,于是我走路时开始紧紧挤着他,去掰他的嘴,强迫他跟我对话。
他终于说了一个多月以来除了“嗯”和“好”之外的第一句话,他对我道:“如果下次见面,我还是忘记了你呢?”
我愣了愣,完全没想到他会问我这句话。
我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到,于是道:“那我会再给你讲一次,一次记不住就两次,两次记不住就三次,哪怕一百次,一万次,或者就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打印成书,你失魂症发作一次,我就帮你想起来一次。所以别怕,天涯海角,无论你去哪,我都会找到你。”
闷油瓶没有说话,我问他记忆完全恢复了么,他也没有说话,我们继续走了很久,忽然他打破了沉默,问我:“如果你也不记得我呢?”
听到他这句话,我立即就想哭出来,但忍住了,我摸索着抱住他,知道此刻无论承诺什么都是苍白的,轻声道:“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定一个暗号。”
他嗯了一声,想了想,拉起我的手,说道:“带我回家。”
我不自觉停住了脚,我没有想到我讲给他的那些故事里,他会偏偏记得这句话。其实如果我再细心点,就会发现这里的逻辑bug,我们都不记得彼此的情况下,还能想起这句话么?
但我没有打破这一刻的气氛,只是攥着他的手,重复了一句他的话。
压抑的环境里,我们重新上路。直到食物完全耗尽的第十八天后,我听到了风的声音。
我终于稍微松了口气,拉着闷油瓶原地躺下休息,说实话,我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已经十多天没有怎么吃过东西了。我完全没有力气再走下去。
我费劲的抬起胳膊,拿出卫星电话拨弄,闷油瓶拉着绳子走远了几步,我立即艰难地抬起身子,直到绳子完全绷直,听到他在另一边坐下,这才松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大脑无比眩晕,胃里饿到往外吐酸水,于是我匍匐在地上,以闷油瓶坐的位置为圆心,把绳子拽直,尽可能的伸手去摸周围可能吃的东西。
成功的让我抓到了一把草,我也不矫情,连根拔起,跪着爬到闷油瓶身前,让他闻闻有没有毒,其实就算有毒我也能吃下,但我整个人已经完全割裂,骨子里的警惕心让我的身体和意识分裂,我感到好笑。等确定没毒后,又去掰闷油瓶的嘴,强制往他嘴里塞了几根,然后倚着他的身子慢慢坐下,开始嚼草根。
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对他说:“知道么,曾经我有很多次都产生过,我要交代在某个地方的念头,但没有一次真的出事,最后都让我侥幸的活了下去。其实这次出发前我就预感不妙,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么?”
闷油瓶摸了摸我的额头,没有说话。
我动了一下嘴皮,继续道:“因为你。其实说起来怪难为情的,你失忆了我才好意思开口。我想陪你找到失魂症发作的原因,盲塚里可能有,我就来了。我年纪大了,我和胖子都是只能陪你走过人生一小段路的人,往后的路,我希望没有我,你也能走完。如果人世间有不会痛苦的失忆的方法,我希望能在我走之后,用在你身上。”
闷油瓶沉默着,我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的想法,其实很自私。也许你不愿意忘记我们的故事,我知道你可以漠视痛苦。”
我深吸一口气,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发现自己再也说不下去,顿了顿,只是说道:“张起灵,我的愿望是你可以自由。”
可以将我遗忘,可以毫无阻碍的走向你的时间,可以自由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在没有我以后。
吸了吸鼻子,我缓缓趴在他肩头,忽然感觉到一阵温暖让人想昏睡的困意,我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摸到他的脸,两根手指撑起他的嘴角,对他道:“把我的尸体带上吧,饿了的话,我可以做你的储备粮。”
闷油瓶按住我的手,我动了下手指,发现身体无法再动弹了。接着,那种温暖包裹的感觉越来越强,甚至空气里传来一阵焦灼的热感,再接着,我隐约闻到一股肉的香味。
几乎快失去知觉的胃开始轻微痉挛,我开始不自觉分泌口水,早就停止运作的器官里产生了一种近乎疯狂的食欲。
一个很烫的东西被喂到我嘴边,闷油瓶捏住我的下巴,把它塞进来。我缓慢的嚼动,开始轻微喘息,吃了两口,我忽然停下,然后开始剧烈干呕。我的头像炸裂了一般陷入了混乱。
“小哥,阿坤!!!”我猛地从他身上起来,颤抖着手去摸他,“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血,湿热的触感从手下传来。
我止不住剧烈颤抖的身子,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说话!张起灵!你给我吃了什么!”
我看不到他。
闷油瓶很久没有动静,我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渐渐微弱,我哆嗦着手掰开他捂在小腹上的胳膊,摸到了一块深度凹陷下去的部位,耳边响起一道微弱的嘶气声。
我愣住了。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这是用刀剜过的伤口。
“吴邪…....”他的声音极微弱。
他还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到,疯了一样去扒他的包,捂他的嘴,“小哥,别说话,你别说话了。你写,写下来,别说话了,好不好,好不好。”
我把笔和本子塞给他,紧紧捂住他腹部的伤,语无伦次道:“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我带你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
耳边传来窸窣的声音,似乎是他把手上的血在裤子上擦干净,然后是沙沙的声音。
他写了很久,久到我的大脑已经全部空了,只能紧紧按着他流血的部位,腾出一只手用刀划破衣服,用力一扯,颤抖着手往他身上缠绕。
直到撕纸的声音响起,接着,他一只手伸到了我兜里,然后抓住了我的胳膊,另一只手缓缓绕到了我的颈后。
我浑身冰冷,拼命摇头。但除了叫他的名字,发不出任何半点其他声音。
他忽然压在我身上,脸埋在我肩颈,深深喘了口气,声音像羽毛一样轻,砸在我心上:“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说完,他没有给我任何反应机会。朝我颈后按了下去。
“啊!”
我疯了一样大吼一声,一时之间,无力感、疲惫感、无数种感觉交织涌上胸口,从地上弹了起来。巨大的悲怆让我跪伏在地上,不停的剧烈喘息。
“天真?”
是胖子的声音。
我费力的转头,眼前出现了微弱的光。胖子正坐在篝火边,锅里煮着什么吃的。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缓慢的看清眼前的东西,我紧紧抓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我红着眼睛问胖子,小哥呢?
胖子被我吓得一愣,赶紧过来掰我的眼皮,左右检查了一番,拍着我的背,“小哥在,小哥就在外面呢。”说完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接着问我:“天真,你还记得自己怎么穿过盲区的么?”
我怎么来的?我看着胖子,缓缓道:“是小哥送我进来的。”
胖子一脸震惊看着我,他盯住我的眼睛,似乎要确认我话里的真假。我也看着他,他对我摇了摇头,“你之前说的是真的?说来你可能不信,你是昨晚突然出现在外面的。”
我难以置信,忽然想起什么。
手摸到兜里。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纸团。
展开后,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快走。
这一刻,天地静寂,我的世界被割裂成了无数碎片。记忆开始倒退,回到了最开始抵达无人区的那天,回到了胖子从卫星电话里转播出闷油瓶声音的那天,回到了我从兜里掏出那个纸团的那天。
快走。
又是这两个字,不是巧合。
必然导致必然,必然导致必然。我喃喃自语,脑中回荡起小花对我的那句嘱托。
忽然,我鬼使神差弯腰打开包,在背包夹层看到了一个笔记本。我拿出它,翻开第一页。
一瞬间心像被电击中,我愣在原地,眼泪开始拼命往下砸。
这是一幅简笔画,画上有一双我非常非常熟悉的眼睛,清澈、天真、甚至还透着一点愚蠢。
里面有很多页,是以日记形式记录的,落笔苍劲有力,我不需要用力就能看清。
这是阿坤的日记。
(ps*这里结合大漠苍狼里的部分设定,相当于小狗踏入某个时空漩涡边缘,遇到了2000年同样穿越来的阿坤。由于吴邪的第一视角习惯性吞细节脑补一堆东西,所以前面很多看起来奇怪有些矛盾的地方,s下一章会从阿坤视角还原。这是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
101.阿坤日记
【第一天】
我醒于一处河谷边,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脑海中出现了一道类似于指令的念头,我随之穿上了石滩边叠放的衣服,样子虽奇怪,但大小合身。
旁边躺着的人睡的安稳,我从前应该并不认识他,却知道他的名字。我盯着他看了一会,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的场景熟悉。他很快苏醒过来,对着我叫了一声“小哥”,接着又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刚说完,那个胖子就背着包从水里出来了。
我本能察觉到危险,这条河流速湍急,四周气温很低,瘴气弥漫,他是如何出现的?
这一切过于巧合。
【第五天】
我尝试绕路带他们离开这里,但失败了,那片盲区成了我们唯一的目的地。
途中遇到过被拆掉的木桥,第一直觉告诉我,这是我曾经搭起来的。没有任何印象,但感到熟悉。我以前来过这里。
那个多话的胖子终于累了。另外一个叫做吴邪的,不知为何,我不想与他产生多余交流,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这种冲动让我感到烦躁。
【第八天】
我从不失控,但今天是意外,吴邪受伤了。在进入无人区时,他的手蹭破了,看起来却对疼痛免疫。他是个矛盾的人,他的所有表现异于常人,但每次对上我的视线时,看起来都有点奇怪。他叫我“小哥”,也是个奇怪的叫法,但我并不排斥。
直到那个胖子从一个奇怪机器里播放出我的声音时,我的心底忽然有一种异样感,我本能的产生了警惕,那个人他们也叫做小哥,那我是谁?
那个胖子在防着我,他跳起来压住我时,有一瞬我产生了杀心,但不知为何,又被我迅速压了下去。我盯着吴邪,那种莫名的冲动再次出现,我顺从本能抓住他的手腕,帮他处理了已经干涸的伤口。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惊讶,但并未闪躲,这让我感到莫名的快意。
我忽然意识到那种冲动意味着什么。我想占有他。
这个念头出现时,脑海中那道指令的存在感变得更强了。
在今天我改变了对吴邪的判断,他不只是傻,而且很弱。那个胖子都能逃脱的虫子,他却中招了。
我捏着他的下巴,给他处理时,有一刻呼吸紊乱。他的睫毛很长,眼眶发红,我抑制不住想要更多的触碰他。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手劲,弄疼了他,这并非我本意,我对于这种失控感到不耐烦,但看了他一眼后,他就放弃了挣扎。他很听我的话。
他是第一个注意到我受伤会给我包扎伤口的人,动作看起来轻车熟路,但他对自己受的伤为什么避之不见,我不明白。
我无法形容看到他给我处理伤口时的感觉,只觉得烦躁,我想,在这之前,他也许习惯了对别人这样,那个人,就是他口中的“小哥”么?
这个想法让我莫名的焦躁,我想拆掉它,也许是我的动作过于粗暴,吴邪居然看着我后退了几步,我停止了动作,也看着他。
我无法处理心底的不安,于是在他向我提问的时候,用大脑中的记忆一一作答,我以为这会让他信任我,但没想到,他跑了。
他害怕我。
但这里很危险,我无法放任他在这里任意穿行,我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了他。
那个胖子举着石头藏在一边,我并没有在意,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他不会伤害我,正如我不会伤害他们一样。
但令我意外的是,吴邪挡住了我,我心里的方才的那种酸涩,神奇般的散退,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想让他不要害怕。
吴邪却生气了,他拨开了我。我看着他,退开了距离。在他问我是谁的时候,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我不是他口中的那个小哥,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做:阿坤。
没有想到的是,我在吴邪口中听到了陈皮的名字,他们为何认识?他会否知道我的身世?
我的质疑升起来片刻就被他的话打消了,吴邪问我是否记得与他的关系,我的确不明,只能摇头。他眼中有过一瞬的失落,但恢复的很快,我不明白,他看起来很难过,却还是勉强对我笑着。那个胖子抱着他安慰,我的心又莫名提了起来,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我依靠本能带他们到了一处石瀑,吴邪看起来很着急,他脱光了衣服,想要下去。我本来应该第一时间制止的,但在看到他的身躯时,我忘记了动作。
他的手臂上有很多道疤,喉咙暴露的地方也是。
我不了解他的过去。我的心底涌出一种让我陌生的感觉。月光照在他的皮肤上,他白得好像透明,看起来很脆弱,快要融化。我走过去,想要抱住他。
但我没有,我只是抓起了他的衣服递给他,告诉他明早再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我只是尽可能想要遮住他身上的疤。
他发了很久的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很听我的话。吃饭的时候,他给我盛了一大碗,其实我无需频繁进食,但他看着我时眼睛很亮,让我无法拒绝。
守夜的吴邪并不听话,他执意要下那个水潭。他在水潭里发现了一块碎布,和我身上的布料一样。这次不仅是他,我也愣住了。我从他的喃喃自语中,听到了一个名字,张起灵,这个人,原来就是他一直念叨的那个“小哥”。
我头一次产生了老天眷顾我的想法,也是在这一晚。
吴邪把方才发生的事当作了幻觉,我趁机藏起来他手里的那块碎布,在他问我时,我撒谎了。
吴邪,你希望我是谁?
【第九天】
包里的许多装备是我未曾见过的,我学着吴邪的样子穿上潜水服。奇怪的是,他们的包里都有两套这样的衣服,而我只有一套。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出现,我意识到,我替代了那个人,那个对吴邪而言最重要的人。这时,脑海中的那道意识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我一言不发,走在了最前面,吴邪并未发现我的异常。下水后,我逐渐恢复清醒,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于是我停下来等待,想要告诉吴邪这一切原委。但他却横冲直撞,撞进了我的怀里。我呼吸少见的出现紊乱,是在水下抱着他时。当我打算和盘托出,吴邪却开始在我怀中挣扎,我下意识勒紧了他。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出现,想抱着他,再久一点。
吴邪的体质大约有些特殊,与他的名字极其不符,因为很快就发生了意外。他看起来被墓俑吓得不轻,我叹了口气,决定再多护送他一天。
一天就好。
接下来的事情,让我对这一切有了新的看法。我们遇到胖子身上一样的外套,从那台机器里听到了另一个胖子的声音,我心底的猜测在不断被坐实。他们在讨论,我只能在旁边沉默着,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有一瞬间,吴邪眼中露出了陌生的情绪,透过他的眼神,我再次看到了他身上密布的那些伤疤。
他又叫了我的名字,不是“小哥”,而是阿坤。他又来为我处理伤口,他说,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们有自己的家。
是张起灵的家,还是阿坤呢?
他没有再叫我的名字,也没有回答我与他的关系。我笑不出来,但看着他笑,我却也跟着笑了。
我不明白我为何要这样做,这并非我的性格。但仿佛在他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活着。
吴邪是个很会找借口的人,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那个“小哥”,他总是第一时间想到他,又第一时间掩护他。甚至他没有怀疑我,也是因为他。
胖子是吴邪的幻觉,我不知道吴邪面对我时会否也存在幻觉。他在担心胖子,其实我知道,胖子没有危险,他身边的那个人才是真的。
我是阿坤,一个过去和未来完全空白的人。我默默看着吴邪,冒出一个念头,我要把他留在我身边。
但我没有。吴邪流血了,胖子是他很重要的人。
找到他,吴邪就不会流血了。
【第十二天】
吴邪的眼睛很好看。在他睡觉时,我循着记忆将他的眼睛画了下来。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面对他会有如此多话,但今晚我隐约有了感觉,阿坤不是别人。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意识却开始变得模糊了。
吴邪身边总有危险,他的肩膀被咬伤。我失策了,我忘记了他和别人不一样,他眼中的我也不一样。其实他不弱,他闭着眼缝合伤口的样子很坚强。只是我不忍看到他这样。
我默许了吴邪对我撒谎,因为我同样骗了他。只是未曾想到,我们会同时对彼此道歉。我没有解释原因,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到那时,吴邪终会懂得。
(ps,后面的字迹从这里开始变得混乱,应该是他在失明的情况下摸黑写的,我需要用力才能看清。——吴邪)
【第十九天】
我带着吴邪在盲区里行进了一周。我偏离了脑海中念头给我指引的方向,在盲区的边缘穿行,我带着他走走停停,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在挽留他。
但吴邪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继续这样,无法顾及太多的情况下,我只能考虑他。
【第二十六天】
这一周吴邪与我讲了许多故事,属于我们的故事。原来,我隐约的感觉没有出错,他一直在叫的小哥就是我。
我的心脏跳动的很快,我头一次有了超出自己负荷的,喜悦之情。
只是现在的我,无法也无力太早触及它。吴邪在努力讲,我在努力记,可世间运行规律并非我所愿,我出现在这里,已是这世界一处最大的破绽。所以他每讲一句,我就会忘一句。我只能沉默,用力去回想他讲过的故事。
到后来他说着什么,我听不见了。
【第三十三天】
吴邪说累了,他开始强迫我与他对话。我其实想说很多,但全然不记得了。我只得问他,若我再次忘记你,你会如何做。他答,天涯海角,会找到我。
我不忍破坏吴邪的好意,用力回想他讲过的故事,从丢失的记忆里抢回了唯一的一句话,我告诉他,我们的暗号可以定为带我回家。
【第五十一天】
吴邪很多天没有进食,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他交代了自己的遗言。接着,我听到他口中念出那个名字。
张起灵。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张起灵。
他竟傻到觉得我会吃掉他。但我难得与他一样,我不会让他死。我可以,做他的食物。
只是他没吃两口就吐了出来,他发现了我的意图,他第一次颤抖成这样,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的心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异常满足。
【第五十七天】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我背着吴邪穿过了这片盲区,踏出这个区域时,视力得到了恢复。
我终于看到了另一个我,看到他虚弱地倚在一群人中间,他身边坐着那个胖子,连胖子也消瘦了许多。我不得不承认,尽管知道胖子无碍,但看到他时,我依然感到安定。胖子看不到我,他一直搂着张起灵,但忽然,张起灵动了,所有人目光都投了过去。
我在那些人脸上看到了我此生未曾见过的丰富的表情,有喜悦、有担心、有难以置信,有我读不懂的表情。
胖子使劲扣着张起灵的肩膀,直到他醒来,缓缓抬头,慢慢睁开了眼睛,跟我产生了一瞬的对视。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了一句话:“假使你和某一个人曾共同拥有过一个瞬间。”
这一刻,我成为了张起灵。
我轻轻放下吴邪,笑了笑,明白了一切。
吴邪,最后一天见面,忘了说再见。
下次见面,记得带我回家。
(ps*阿坤是在吴邪他们进入峡谷第三天穿越来的,所以他的第一天,是小狗视角的第三天,一开始小狗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不是其他原因,是阿坤在绕路,想把他们带出去,但失败了。阿坤脑海中类似于指令的念头不是别的,是小狗走丢了以后,哥对于狗的执念。)
Chapter 5: 第二卷 杳冥阴域(四)
Summary:
第二卷 杳冥阴域(四)
Chapter Text
102.
在我过往开窍的岁月中,我学到的大多数道理都与人心有关。那些年我心底建立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仅有的那点零星的安全感,就来自于这些道理。
我想,如今我几乎已经没有留下给别人看透我的时间,尤其是第一次见面的人。
但阿坤是个例外,他出现在这里,第一眼见到我时,就看穿了全部的我。反倒是我,在这么久的相处里,我居然没有一次想过,他不属于我们现在的这个世界。
当然,如果不是我手中的笔记本,我依旧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呆呆愣在原地,直到胖子从我手中抽走笔记本看了起来,直到我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我抬起头,猛然回神。
闷油瓶从远处一步步朝我走了过来,他站在了篝火边。我颤巍巍朝他伸出了手,透过火光,看着他,我浑身是汗,胸腔里闷得发慌发疼。
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抽根烟。”
闷油瓶没有拒绝我,他走过来,在胖子的包里翻出一盒黄鹤楼,双指熟练的夹起一根,放进篝火里点燃,递给我。
我迫不及待接过来,吸了一口,瞬间被呛的不停咳嗽,眼泪直流。我手忙脚乱把烟叼在嘴里,胡乱在脸上抹着。
旁边胖子突然叫了一嗓子,开始面壁着墙嚎啕大哭。我愣了愣,嘴一瘪,终于也忍不住,眼泪七零八落砸了下来。
我边抽烟边抽抽,哭到开始打嗝。胖子跪趴在地上,哭的不停放屁,我俩对视一眼,然后我又憋不住笑了。我边哭边笑,一边抬头,闷油瓶蹲了下来,他的脸被火光笼罩住。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他瘦了,瘦了太多,眼下隐隐两团乌青,胖子也瘦了,看起来至少瘦了二十斤不止。
这时,我听到了闷油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说:“你的愿望失灵了。”
我的愿望?
我的脑子已经很久不怎么转动了,我费力地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我们进入河池那晚时,躺在床上一起许下的愿望——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他可以没有顾虑地走向自己的时间。
我已经来不及思考闷油瓶是如何知道的,印象里我只在以为自己快死之前,对阿坤说过。
他紧跟着说了第二句话,“吴邪,我做不到。”
我抬头,嘴动了一下,然后手里的烟被胖子夹走。我跟着抢了一下,胖子红着眼睛警告我:“你多大岁数了,别逼我抽你。”
我瘪嘴,作势要继续哭,胖子立马使劲吸了一口,把烟屁股塞回我嘴里,说道:“好好好,奶嘴还给你。等着,我去弄饭。”
我抚摸着自己的脸,来不及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恶心,蹲着挪到闷油瓶身边,小心翼翼拉了他一下。
我们离得非常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观察了好半天,直到确定了他的心跳,终于松了口气。
我碰了碰他的脸,问他,你的愿望呢?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他的视线一直在我脸上,我调整呼吸,听到他说,他的愿望,和我相反。
顿了顿,他继续道:“吴邪,如果真有那样一天,你愿意吗?”
我完全屏住了呼吸。这一刻,我心跳如雷,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完全理解小花的那句忠告。
到底什么是必然导致必然,在这里遇到阿坤,是必然么?
这句话换作任何人对我说,我都可能觉得是玩笑,因为真的太可笑了。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张起灵,他认真的样子就好像苏万在沙漠里解二元一次方程。
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这时我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画面,那是一段很短的对话。首先要声明的是,这段无厘头的对话发生于我的特殊时期,这不算我的秘密,但对于闷油瓶而言却是——阿透曾看穿了我的心事,那时我对她说过一句话,“如果没有来生,那我想长生。”
我的思绪变得像一条河,弯弯绕绕,绕过盲塚,流回雨村。
我想起满月宴前一天,闷油瓶送我的那场千年雨下,他对我说的那句话:没有来生,我会和你一起。
是巧合么?
没有来生的意思,是我理解的那样么?
我不敢看他,我注视着篝火,闷油瓶注视着我。
良久,他平静的又问了一遍:“我会找到,你愿意吗?”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终于敢抬头跟他对视。我笑了笑,在他头上使劲揉了一把,“愿望这种东西,失灵一次就可以了。”
那么,祝你愿望成真,张起灵。
103.
胖子给我们煮了泡面,一人加了两片午餐肉,他说这是他一周没吃饭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食物,为的就是等我们重逢后的这餐。
我抱着碗,小口小口的吃,胖子又说了和我分散后他们的经历。
原来那天闷油瓶潜水下去,胖子也带着装备跟他一起下去了。他说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这里,他的机智终于派上了用武之地。如果不是靠着他包里的装备,他和闷油瓶可能早就交代在雨林里了。
也就是说,阿坤出现的时候,闷油瓶和胖子还在水下。而我作为当事人和肇事者之一,不仅带走了闷油瓶留在岸上的装备,还幻觉出了一个胖子。
胖子告诉我,我跟阿坤在外面闯荡的时候,闷油瓶的状态就已经很不好了。他们遇到了小花后派进来的人马,用卫星电话尝试过跟我联络。
闷油瓶一直强撑着在找我,后来进入盲区,就意识越发涣散,胖子又不小心触发了机关,他为了救胖子受了重伤,之后就直接陷入了昏迷。
这一昏迷差不多就是将近五十天,直到他身上的伤都愈合了,依然没醒。
小花队伍里随行的医生给看过后也找不出原因,大家都觉得他可能再也醒不来了,或者醒来就是植物人状态。
直到昨晚,胖子说,大概半夜的时候,闷油瓶突然动了。
所有人都傻了,就看到他睁开眼,往一个方向看去,然后就惊讶的发现,我竟然背着包躺在那里——根本没人发现我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在盲区里的这些天在没有经历过的人看来,纯粹就是天方夜谭。但直到我从几个不同的角度了解完整事情的全貌,我却知道,这就是真的。
我于是问胖子,那最后一次我们卫星电话联系时,他为什么突然惨叫,之后信号就断了。
胖子扭捏起来,原来是他手贱又触发了机关,结果直接干扰到了磁场和信号,想不到我们就直接断联了。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我摇头苦笑。
我大部分的记忆都是来源于我自己的观察,现在有了更为系统的记忆,如今回头再看,心底酸意更甚。
我放下碗,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时再看闷油瓶,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想他是怎么知道我跟阿坤交代的遗言的。一回想到自己当时那个死出,我立刻就感到有些牙酸起来。
我看着他,还没问出口,他在边上就轻声对我道:“昏迷后我看到了。”
我马上咳嗽了一声,又去看胖子。胖子嗦了口碗边,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道:“看我做什么,小哥可没告诉我,你自己做啥了没数么,天真,难不成你提前把小哥的老处男之身给破了?”
我眯起眼睛,做了个警告的手势,胖子吹了声哨子,抱着碗躲远了。
我心说就算阿坤那也是小哥好么,别弄得跟什么八点档不可明说的狗血剧情一样,就端起碗,从汤底夹起我藏的一块午餐肉,放进闷油瓶碗里:“你多吃点。”
闷油瓶夹住我的筷子,做了拒绝的动作。
我立即瘪起嘴看他,因为我非常不要脸的发现,这么久没见后,我这招对他俩十分管用。果然闷油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就允许我把筷子伸进他碗里。
看着他吃下去,我才放心,收敛心神,拍了拍他。
闷油瓶放下筷子,跟我对视,表情忽然变得十分认真。我被他若有其事的样子唬住了,坐直身子,摆出一副接受老师批评的好好学生模样,耐心请教道:“怎么?”
闷油瓶递来一个眼神,在我嘴唇上扫了一眼。我头皮一紧,瞬间就想到当时我向他坦白我们关系时的那个动作。
嘿嘿。
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记忆涌上心头,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我问道:“其实阿坤的行为是受到你的影响了,对么?”
闷油瓶不动声色移开视线,选择忽略了我的问题,忽然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一切似乎是一个循环。”
我一愣,心说你少来转移话题,但被他的问题吸引,就用眼神询问他:你忘记的那件极其重要的事,是这个么?
闷油瓶微微点头,又补充道:“不止。”
我想了想,又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奇怪,就道:“可是时间是单向流动的,阿坤从2000年来到2017年,遇到了我。理论上来说,现在的你是2000年的你在时间上延续的产物——但哪怕你陷入了昏迷,你也影响到他了,不是么?”
说着,我在地上画了一条单箭头,代表一个坐标轴。
闷油瓶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对我道:“你有没有想过,时间并非是连续的。”
我明显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完全听不懂,这已经不是我大学里学的那点微积分能理解的东西了。于是浑身开始发麻。
胖子听着就围过来,说道:“天真,这你光靠想是想不明白的,别为难自己。就是把你我捆在这每天拿鞭子抽,咱俩最多也就能抖出点尿来。你这么去想,当你把这些性质加给时空本身的时候,它就已经超出了你我作为人类能掌控的范畴。我们已经被锁死了,唯一能突破的就是咱这具金身。”
他拍了拍肚子,说道:“当务之急,我们要找到花爷和瞎子,先解决眼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问题。否则肉身难保,他妈就真得金身羽化了。”
哦。我这才想起来,我也很想知道,就把当时我在卫星电话里听到瞎子声音的事说了。胖子皱眉,没有搭腔。
我站起身开始环视四周,问道:“我们现在在哪?你说的小花手下的其他人呢?”
说着,我拧开手电,就发现这是一个封闭的小型墓穴,侧面分别有两个连通的甬道,都很窄,一次只容一个人通过。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我觉得这里很像古代工匠修墓时给自己留下的逃生通道,因为确实太过于简陋了——包括四面的墙壁,呈现一个拱形的曲线,仿佛一个碗倒扣在我们头顶。
我打着光亮绕着墙壁走了一圈,没有找到直接的线索。倒是发现这四周的狭窄墙壁上都糊着一层奇怪的油脂,很厚很腻,闻着有一股怪异的香气,但绝不好闻。
胖子告诉我,其他人都去勘路了,还说要告诉我一个不太美妙的消息。
没等我细品他这句话,胖子就说,我们目前的位置说巧不巧,只能算刚刚卡进盲区和灵殿外壁的边缘——他们强拆了一处机关,等于是从外面硬闯进来的,但目前还没有找到真正进去的方法。
按理说这并不是一处广阔容易迷失方向的空间,其次这里有通道与外面的盲区相连,且视力得到了恢复。
我觉得仅这两点其实就足以让我宽慰一些,但胖子接下来的话,我却笑不出来了。
他摸着下巴,走到我停留的这处墙壁前,抽出刀抹了抹,对我道:“有句话我憋了很久了,小哥昏迷时候一直没人能说,现在你来了,那我要说了。我觉得,这不是一处墓室。”
我看着他:“逃生通道?”
胖子摇头,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犹豫道:“我是指,我们不是在墓室里,而是在某个东西的肚子里。”说着,他用刀尖在墙壁上刮了一层油脂下来,“你说这会不会,是巨人的胃液?”
我愣了愣,忽然想到什么,立马过去拉开包,取出当时我捡到的那个铁器小人和棒槌铁块,递过去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擦!你他妈怎么把这个带来了?!”
胖子大喊一声,脸色猛的变了,我突然就意识到非常不妙,咽了口唾沫,心道一声完了。
104.
我被胖子吓了一跳,把手缩了回去,左看右看了一眼,问道:“你说哪个?”
说完我眯起眼睛,也低头往自己手里看去。现在是金铁块还是银铁块时间么?我像二傻子一样看着胖子:这位胖友,你丢的是哪个?
胖子张着嘴,指了指我右手里的棒槌铁块,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骂道:“我他妈不是藏起来了么,里面还塞了二十多条人手呢,你全挖出来了?”
我看着他,有点尴尬,条件反射的看向闷油瓶,指着他对胖子道:“不是我,是他。”
“别跟我你我他的。”胖子就道:“小哥,你前世欠的债,该你还了。”
闷油瓶走到我们身边,用奇长的手指夹起铁块,仔细的看了起来,我大气不敢喘,楞楞的看着他。他看了一会,对胖子道:“不用担心。”
胖子狐疑的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嘀咕道:“确定么?”
我看着他俩打哑谜,又插不进话,不由有些烦躁,只能挠了挠头发,问道:“你们当时发生了什么。”
闷油瓶没有理我,他揣起铁块走到胖子的装备包跟前,从里面掏出打火机,用火在铁块表层烧了起来,表情十分认真,像在做化学实验。
胖子就向我解释,他俩当时跟着小花的队伍进入地下河溶洞,结果他在河底捞阴沉木时不小心捡到了这个铁块。非常蹊跷的是,捡到铁块之后,一开始并没有立马发生怪现象,而是在他们在河底行进半日后,突然所有人身体发生了异常变化——包括闷油瓶和胖子在内,都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饥渴感。
这种饥渴感并非是想吃东西,用胖子的话形容,这是一种想要破坏一切的感觉,就是你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欲望,想把自己拆解入腹。简单来说,就是不顾一切的想要自残和互相残杀的冲动。
闷油瓶和胖子的身体变化出现的最晚,所以等他们反应过来跟上时,前面队伍的人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胖子形容的非常恶心,这里长话短说,总之等他们赶到前面时,胖子正好看到一个人硬生生扯断了另一个人的胳膊,正抱着那条断臂啃食。
这个被啃食的人就是我当时遇见的那具尸体,胖子见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人做了最后的送别。
我被胖子讲的不寒而栗,心说这他妈不就是丧尸么,古墓版生化危机?难怪当时我没有在那具食人俑上找到牙齿,但却发现那些断臂的伤口面有撕咬的痕迹。
听到这里,我提出我的疑惑,那为何这个人的断臂会跑到起点的位置被我捡到?还有深潭底下我捡到的那些眼球,又是谁带过去的?
胖子摇头,也表示不解,继续给我讲道:再往前走,他们就看到所有人正赤红着眼睛,排队站在那个巨大的食人俑腿边——食人俑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但它倚坐在墙壁上,嘴张得非常大,活像一个检票员,因为所有人都开始把自己断掉的手臂往里面投。
这个形容,就如当时我幻觉出来的胖子描述的投币机一样,此时除了他们俩,所有人都失去了清醒。
而让他最惊讶的是,所有人脸上居然都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他说就像是人生达到了大圆满的那种餍足表情。当下就立即明白,这是中了某种病毒,或者附近有什么东西在控制他们。
他和闷油瓶两个人见机行事,闷油瓶反应非常迅速,直接冲过去用刀背把人全部敲晕。两个人这时就听到,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了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好饿啊,我好饿啊。”
他们循声望去,就发现声音是从那个巨大的食人俑肚子里发出来的。胖子心说完了,他们成了送上门的肉粽子了。接着,他就感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狂躁和饥饿感,从自己身体里传来。
他立马就退的老远,对闷油瓶道:“小哥,你离我远点,我怕我待会控制不住想把你也吃了。”
但闷油瓶根本没有慌,其实这时他也出现了和胖子同样的感觉,只是他的身体变化似乎最轻,而且非常能忍。于是当机立断,让胖子把包里装备全倒出来,这么一看,才发现胖子捡的阴沉木里混着这个奇怪的东西。
闷油瓶的想法非常简单直接,你控制我,我就把你毁了,事实上他这么想也立即就这么做了。
但不知为何,这东西非常坚固,居然黑金古刀也没能砍断。
这时胖子终于忍到了极限,他已经把十个手指的指甲盖和倒刺都啃了一遍,眼看着就要对自己下口,闷油瓶一块阴沉木甩过去,直接封了他的穴。几乎是瞬间,又横刀抛出,卡在食人俑的嘴里,同时铁块也甩进了它的嘴里。
接着,闷油瓶用登山绳把所有人绑在一起,另一头绳子甩在自己腰间,然后划破手掌给胖子喂了血。胖子缓了一会,但没有完全恢复清醒,心说看来这次小哥的血也没法全起作用,就强撑着走过去,把那些人的断臂使劲往人俑肚子里塞。
等做完这一切,胖子说可能是小哥的血终于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发了不少汗的缘故,这时他的神志基本恢复,就跟闷油瓶拖着这些人往出走。
我听得浑身发凉,连闷油瓶都拿它没办法的铁块,居然被我又捡回来了。
胖子说到这就停了,“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连队里的医生都断了条胳膊,花爷这次补偿金得不少赔。”说着,他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对着天拜了拜,就转头对我道:“我的亲娘,我的天真,你说咱重逢就重逢,你来还带啥特产呢?”
我沉着脸,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胖子叙述的简单,我却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有多惊险。差一点,他俩以后就得跟杨过姓了。
我心有余悸走到闷油瓶身前,问道:“小哥,能找到原因么?是毒么。”
我根据胖子的说法简单推理,就觉得这个铁块表面应该淬了某种毒,所以进入人俑肚子里后,跟它体内的尸液起了反应,融掉了表层的毒素,所以我捡到后它就失效了。
闷油瓶却摇头,“这个东西,是用来净化的。”
105.
净化?
我觉得他在逗我,但闷油瓶不会开玩笑。
我于是拿起铁块,回忆了一下,说道:“当时我们从人俑肚子里取出它的时候,就推测过,这上面的符号是佛教里的雍仲,按理说应该寓意着吉祥。其次,你们再看它的形状,像当年云顶天宫里见到的那种棒槌神么?”
胖子摸了摸下巴,“当时没有细想,只把它当成阴沉木了,现在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它看起来像根几把,难道它也是个宝贝?小哥,你怎么想的。”
闷油瓶先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对我道:“吴邪,这不是佛教的雍仲。”
说着,他朝我比了个手势,我会意,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递过去。闷油瓶快速在本子上画了两个符号,先是和铁块表面纹路一样的逆时针旋转的风车图案,再是一个完全相反方向的图案。
说白了,就是两个左右旋方向截然相反的符号,但看起来非常相近。如果不是很了解的人,就会像我一样把二者搞混。
但其实他一画出来,我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我所熟悉的佛教雍仲的万字符,应该是闷油瓶新画在旁边的符号——顺时针向左旋转。
我想了想,发现脑子里空空如也,立即向他请教道:“那铁块上的符号是什么?”
闷油瓶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苯教。”
胖子立马道:“本教?什么本,本本主义么。天真,你就犯了本本主义的错误,没有实地观察情况,把这个邪乎玩意儿带来了。”
我让胖子先别忙活贫嘴了,我只知道苯教是西藏地区一种很古老的宗教,但也只知道这些了。
它对我而言是很陌生的,我很少有像这样说不上来话的时候,于是只能再去看闷油瓶。
闷油瓶对这个宗教了解多少我不知道,但他看起来有些犯难,似乎在筹备措辞。我跟胖子面面相觑,耐心等了一会,闷油瓶就用最简单的语言给我们解释了一下。
由于他说的太过于简单,我用自己的话和从黑瞎子那里了解的一些关于宗教的内容加工了一下:可以这么理解,从远古时期开始,青藏高原那边就有非常多的原始信仰,但这些信仰无论是教义和仪轨都互不统属,可以说自成系统。
但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这些原始信仰一开始建立的本身,是为了一个统一的目的——驱邪治病。
棒槌铁块上的这种雍仲符号,最早就是在青藏高原的某个区域被发现的,但它的起源至今是个迷。
在最早的原始苯教里,这个雍仲万字符是没有左右旋之分的——因为一开始发现的符号,就是向右旋的。在古老的苯教密宗里,见到上师传话时,首先要围着上师转圈,然后才能被允许跪在地上开口。所以这个符号一开始的旋转,可能就是这个意思,是表示尊重的一种方式。
但在现在藏区的很多地方,佛苯教之间存在着成见,就是因为佛教徒认为,苯教的符号是逆时针右旋,是逆佛教而动的。
所以其实是我完全想错了方向,但同时,我也感到奇怪,在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苯教有关的符号?
“那为什么说它是用来净化的,空气净化器么?”胖子问,说着就把铁块贴在我们前方的墙壁上,“这玩意其实是根炭条成了精么。”
我打断他,说道:“小哥的意思应该是,这铁块是用来镇压的,它能吸收某个东西里的能量,把里面不好的东西转移到它里面。所以,如果这么说,这铁块恐怕不止一个,这墓里有什么东西需要被镇压么?”
尽管我完全想象不到这铁块的具体用途,但此时稍加推理,我就明白,这铁块原本应该被密封在某个地方。这么危险的东西,任意一块拿出来都可能造成慌乱,我无法想象,如果真是需要一堆这样的铁块镇压的东西,会是什么?
闷油瓶摇头,又用手摸了一下铁块,表情也非常疑惑,说道:“我能感觉到,这里面有东西。”
我的好奇心起来了,但这玩意怎么开呢?
胖子继续问我道:“我跟你说的推测,你跟小哥说了么?”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突然提哪茬,胖子就指着我们面前的墙,说道:“小哥现在醒了,也休息好了。那你也来看看,我分析的对不对,这上面黏糊糊这层玩意,像不像胃液?在你昏迷时候,我出去探过好多次,但每次都只能绕回盲区里。我觉得,这个墓室很像一个大型的器官。我们只能从它的肛门里来回进出,但找不到其他管子啊。”
闷油瓶在我昏迷的期间也出去探过,但也没能找到真正进入墓里的通道。胖子的说法我觉得非常离奇,如果真的是某种生物的器官,那得多大?
难道真有长人么?古代的巨人?
我边思索,拿起手电就想往前面的甬道里看看,刚迈出一步,忽然衣领子被人拽住。我回头,发现闷油瓶脸色非常不好,对着我摇摇头,示意我待在他身边别乱走。
我的心咯噔一下就凉了下去,我跟胖子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心说不能吧,这么小众的分析都让他押中了么。
闷油瓶没有采纳胖子离谱的说法,但他说的也好不到哪去,他想了想,就对我们道:“不是人,是镇墓兽。”
“认真的?”我看着他,心底还在期望着有回旋的余地,但接着,他忽然就拉着我和胖子做了一个后退的动作,同时将手里的铁块一把抛出,以一个非常大的力道嵌进了我们前面的墙壁里。
我愣了一下,刚要说话,余光却瞥到他面色不善的死死盯着墙上镶嵌铁块的位置。
气氛一下子非常差,我也抬头看去,接着就完全愣住了,那一下我就看到,铁块镶嵌的墙壁周围,就像活了一样,缓缓吐出了十几个跟它一模一样的东西。
我浑身肌肉一紧,冷汗从头发里直接滑了下来。
这些铁块,是用来镇压这间墓室的。
我很想把这一幕当成我的错觉,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个墓室正在活过来。
准确的说,是镇墓兽苏醒了。
106.
霎时间,整个空间开始剧烈晃动,气力哐当,我们连站都站不稳,直接一百八十度翻转,就撞向脚下的那面墙里。
三个人几乎是倒滑下去,闷油瓶立即作出反应,把黑金古刀斜插卡住墙面,堪堪阻拦我们撞向那些铁块。
“哎我操!”胖子低骂一句,对我埋怨道:“他妈的邪了门了,我们在这待了一个多月都好好的,屁事没有,你他妈刚来一天,直接连咱们老巢总部都端了!”
我心里也犯嘀咕,但没理他。我们三个人手拉手,胸贴着背,闷油瓶在前,胖子在后,我夹在中间——由于地面已经开始向下倾斜,面前正对着那面不停蛄蛹的墙壁,里面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冒铁块。
胖子继续提出问题:“怎么弄?再待一会咱三个就沦为彼此最后的晚餐了,要么先退回盲区,跟外面花爷的队伍会合。”
理智上我同意胖子的提议,但不知怎么,我越看这面墙,看着就奇怪。
这些铁块的排列方式完全和苯教雍仲符号的顺序是一样的,而我带来的那个铁块,就卡在这些铁块正中间的位置。
我心说这难道是一个古阵法么?有人盗走了阵眼里的铁块,此时闷油瓶将它卡回去,整个大阵就重新开始运转了。
我把我的猜测一说,闷油瓶沉吟片刻,忽然抽刀,整个人向下坠去,同时一手伸出,直接掏进那面墙里。我心中暗骂,立即冲过去拽他胳膊,但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秒我就愣住了,因为这墙居然是软的,可能还真是什么胃部器官。
闷油瓶神色一凛,命令道:“进墙。”
我们谁也不敢犹豫,他话音未落,手一发力,直接拽住胖子和我猛的一个向下俯冲。
三个人几乎是硬着头皮往墙里挤,接着就感到墙壁上那种黏稠的液体越来越浓稠,直到完全将我们包围。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受,我只能闭着眼,黏液糊了满身满脸,那种奇异的香味熏得我想吐。
我艰难的打开手电筒,光线完全被包裹,照不出去,有一瞬间我觉得我们被这个不知道什么玩意的镇墓兽给生吞了。
我无法说话,一张嘴黏液就要灌进喉咙,只能紧紧咬着嘴,闭着眼睛,伸手乱摸。很快就摸到熟悉的手指,闷油瓶抓住我作乱的手,在我手心里写道:“跟着我。”
我又去抓胖子的手,牢牢箍住他的胳膊,这黏液实在他妈的太滑了,我甚至感觉我们不是在什么东西的肚子里,而是在澡堂子。但我们居然就这么开始在这玩意的胃里行进了,说是行进夸张了点,只能说是蠕动。
我屏住呼吸,很快肺里就快憋到了极限,拽着闷油瓶的手也不自觉扣紧。下一秒就感觉前面闷油瓶忽然用了大力,几乎是用甩的,我和胖子就像他手里的铅球,直接被甩了出去。
前面紧紧包裹我们的那面墙上束缚的力陡然卸掉,我们的动作出奇的一致,三个人同时在空中翻滚起跳,但我的跳跃能力不够,就变成了胖子和闷油瓶一人搂我一条胳膊。
扑面而来一阵气流,接着就听到闷油瓶的声音重新响起:“睁眼。”
我二话不说唰的睁开眼睛,低头一看,下方出现了一个漆黑巨大的空洞,看不清地面上的东西。三个人很快就落到了下面,落地前闷油瓶突然一把托起我,直接扛着我坐到了他肩上,在地上一个借力,稳稳停顿下来。
胖子也从空中跳了下来,手在脸上捋了一把,弄下来一堆黏液,接着他张口就骂:“刚才谁他妈摸我屁股了!”
我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手感,心说难怪感觉不对呢,但胖子看我的时候,我立马摇头,胖子又脸色古怪去看闷油瓶,嘴里嘀咕了一会,接着打开手电。
我们互相照了照,各自的样子都不太好看。头发已经被黏液泡透了,湿漉漉贴在头皮上,衣服无一幸免。脸上,脖子上,手臂和腿全都黏糊糊,很不好受。
于是脱了衣服,全都轻装上阵——就发现除了裤衩子基本我们已经不剩下什么能穿的了。
胖子就道:“回回都这样,好不容易阔绰一次,来的时候装备准备的老齐全了,到现在还不是该丢的丢,该完的完。”
我心说这怪谁呢,胖子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突然跳起来,怒道:“你还不反省一下!”
我默默转头去看闷油瓶,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干洗”了一遍。没有看我们,径直打起手电走到方才我们掉下来的位置。
几乎是同时,我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倒抽气声,回头一看,胖子整张脸已经呆滞住了,完全是一个扭曲的状态。
怎么了?我心说。
于是也顺着闷油瓶的视线,举起手电往上去看,这一看我差点尿出来。
上方幽深的黑暗中,出现了两张惨白的巨大蛇脸,正在缓缓低头朝我们凑过来。
107.
正出神,闷油瓶忽然回头,朝我俩“pi”了一声。我立即跟胖子对视一眼,同时他从包里掏出两把拍子撩,分别扔给我和闷油瓶。
我接过来一拉枪栓,此时也没空纠结这玩意有多土了,能用就行,现在外面管控的严,能搞到这种土枪已经不容易了。
胖子直接拉了一排雷管出来,挂在脖子上。
三个人沉默了一下,闷油瓶举起手电向上来回滑动几下,这一下我看的非常清楚。那是两条巨大的细鳞青蛇,比蟒蛇大出几倍,几乎是盘旋在空中。
还未待我动作,闷油瓶那边枪声已经响起,火舌从枪口喷出。胖子立即就转头对我使了个眼色,同时他蹲下去,接着我直接踩着他的腿一个跳跃,翻到空中,抬手对准另一条蛇头的眼睛开了一枪。
我们根本就没打算靠着这个能杀死这两个大家伙,拍子撩虽然有两个枪管,但没法退弹壳,一次只有两发子弹。
但我并不担心,因为此时那蛇的一只眼睛已经被我洞穿了,我眯起眼睛,第二枪和闷油瓶同时射出。两个巨大的蛇头往后一缩,身子猛弓,瞬间从空中砸下来,带起一道劲风。
我立即拉着胖子后退,旁边闷油瓶原地起跳,直接冲了上去,黑金古刀在黑暗中划出,横刀一劈,那蛇头上瞬间多出一道极深的血口。蛇身猛的一蜷,忽然两个蛇头交缠,一改进攻方向,同时朝我俯冲过来。
我一把推开胖子,从腰间抽出大白狗腿迎了上去。
蛇头张口就要来咬,我马上就地翻出去,同时虎口一震,胳膊上传来一道巨力,下一秒整个人就被两条巨蛇合体缠绕的形态卷起来砸了出去。
来不及喊疼,我立马从地上跳起来,转头去看闷油瓶和胖子,他们已经朝我的方向跑了过来,挡在我身前。
胖子叼着雷管,一拉引线,喊了一声“去你奶奶的”,一把将雷管丢了出去。下一瞬,闷油瓶胳膊一捞,直接拉着我俩猛的向后狂腿。
周围空气里传来一阵热浪,我连滚带爬站起来,周围摸了一空,一看,我们的手电都已经滚向老远。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远处的手电照出几道混乱交错的微光,余光看去,十分模糊。
“这就是镇墓兽?”胖子说道:“奇了怪了,我们是从蛇肚子里出来的么?”
我看着也觉得奇怪,这两条蛇虽然大,但蛇肚子里绝对装不下之前容纳我们的那片墓室空间,真要能装下那么一间墓室,这得是两条橡胶蛇吧。
我看向胖子,胖子立即怒道:“小哥也认同了我的说法好么,镇墓兽的说法是他提的,又不是我。”
“我冤枉你了么,别乱叫。”我看了看深空中退的老远的两条蛇影,不由一愣,这两个玩意怎么看上去就像是悬浮在空气里一样,上面难道有什么建筑么?
刚才莫非是我们的幻觉?
想着,我就看了一眼闷油瓶,他会意,直接跑出一道残影,再次回来时,手里握着我们的两个手电筒。
我们打开手电快速看了一下,就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广场,非常空旷,周围的黑暗几乎化作实体,手电光照不明似的,完全无法穿透。
所有视线几乎被局限在这么一处空间里,接着,我跟闷油瓶同时举起手电往上照去,等看清那两条蛇身后是什么东西后,我直接浑身一个激灵。
一张我无法形容有多么巨大的人脸,没错,就是人脸,静静横亘在远处的虚空里,几乎覆盖了整片空间的天地,所以刚才我们根本没有察觉。因为它几乎已经跟这个空间融为了一体。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想象中的猛兽和怪物的脸并没有出现,相反,那张灰白的巨脸表情异常安详。
我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光束集中,就看到那人脸两侧,生着两只又长又尖的耳朵,而此时,方才那两条巨蛇就像挂它耳朵上的装饰一样,正温顺的盘旋在人脸周围。
108.
这一幕无法形容的诡异,我冷汗开始下来,同时手摸进口袋,想要抽根烟,这是我感到极度焦虑状态时的下意识动作。
但下一秒,我手就伸进了裤裆里,这才想起,身上已经一丝不挂了。
我刚要把手抽出来,胖子一把按住我的手,对我摇了摇头,郑重道:“你想发泄我可以理解,但不是现在,再忍忍。”
我打掉他的手,同时有些心虚的看了眼闷油瓶,后者一直沉默的盯着那张巨脸,没有理会我们的小动作。
我和胖子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同时挤到闷油瓶身边,三个人肉贴着肉,挨得非常近,但这个动作一下就让我心中焦虑消退不少。暗吸了一口气,我低声问道:“小哥,这是幻觉么?”
闷油瓶依然沉默的看向虚空,我就知道他一定发现了什么,于是不再打扰。同时我也集中注意力,再次强忍不适,朝着那张巨脸看去。
那张巨脸隐没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它的表情可以说非常平静,但就是这份平静感,激起了我心中所有的惴惴不安。这场面太过于鬼魅了,我无法想象,这墓里为什么会有一张人脸。
真是巨人么?
镇墓兽是巨人,我完全无法接受,这已经彻底超越了我以往的全部认知,甚至就连我爷爷的笔记里也从未出现过这些内容。
胖子看了看四周,对我道:“找找附近有投影仪么,这玩意是不是什么东西的成像,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个死物,是个雕像吧。”
“他妈的。”我摇头,就觉得不对,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说道:“这不是雕像,这绝对是个活物。我能肯定,我们刚才就是从它肚子里出来的。”
胖子踮脚,视线往后够了够,但什么也没看到。那人脸生物的身体就藏在它的脸后面,黑暗中,散发着一股隐隐的异香,跟我们在之前墓室墙壁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胖子也闻到了这个熟悉的味道,他看着我,脸色逐渐不好起来,我问他想干嘛。
他就道:“小哥能砍得动巨人么?我记得瞎子不是和坎肩看过一动画片么,里面那人在天上飞,嗖嗖的,就朝着巨人脖子后面砍,是不是就行了。”
说着,他比划了一下高度,惋惜道:“小哥估计也跳不上去。”
这时,闷油瓶忽然敲了下手电,示意我们不要再闲聊了。我跟胖子立马看向他,闷油瓶转头对我道:“我知道它是什么了。”
我不由捏紧狗腿的刀柄,眼神询问他是什么。
他带着我们后退了几步,同时让我们关闭手电,眼前重新恢复黑暗,闷油瓶压低声音道:“是一种神。”
神?
我愣了愣,身边胖子立马就要跪下去磕头,我立马将他拉起来,就听到闷油瓶继续道:“奢比尸神。”
我还真知道这是什么,一时也愣住了,心说难怪闷油瓶思考了半天。因为这他妈根本就是神话里的东西!怎么可能真的出现?
传说里奢比就是人面狗耳兽神的形态,原来是巫神,死后它的灵魂就寄托在了野兽的身上,再加上原本没有完全腐烂的尸体,组合成了一种人面兽神的物种。
在上古时期,奢比尸神就是冥界管理作恶鬼魂的,被它捉住的孤魂野鬼,都得被打入无间地狱里。而据说,它的两只耳朵因为早已腐烂,所以才唤来了两条青蛇附于耳间。
我给胖子一说,胖子也愣住了,摸着下巴道:“你是说,这是一只被驯服的奢比尸。不守冥界大门,跑来守墓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去看闷油瓶,但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转头,就看到不知何时四周已亮起昏黄的灯光。胖子煞白着脸,指了指我正前方。
我回头,一瞬间遍体生寒。
方才那个飘在远处虚空的巨大人脸此时距我只有几步之遥。顷刻间袭来的那种巨物感,让我整个人产生了一种失真的感觉。
闷油瓶一把拉起我的手,同时挡在了我和胖子前面。
我的身子已经完全不停使唤,因为不知为何,我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由自主被那人脸吸引,跟它产生了对视。
在那个瞬间,我就意识到一种不妙的感觉。
我死死盯住那张脸,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胖子道:“你饿么,我是说,你们有没有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想吃东西的冲动。”
接着,我就看到那人脸忽然动了一下,两个眼珠子一转,冷冷看着我。但它的嘴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一张一合间,对着我念出了一句话,“好饿啊,我好饿啊。”
那声音极其渗人,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下一秒,我惊悚的发现,我居然不由自主的流口水了。
好饿啊。
109.
我的口水不由自主从嘴角流出来,就感觉到闷油瓶一把死死钳住了我的手腕。胖子速度非常快,从包里翻出一根绳子,勒进我嘴里,从我后脑勺绕过一圈绑紧。
我嘴里咬着绳子,自主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
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这样,只能侧头看着闷油瓶暴露在空气里的脖颈,唾液不断大量分泌,打湿嘴里的绳子。心脏突突跳,大脑开始无法思考,此时我产生了一种绝对的绝望,因为我发现,我的理智完全左右不了这种情感,我需要血,一种强烈的毁灭欲从心底升腾而起。
是不是小花队伍里的那些人,就是这样扯断自己的胳膊,自相残杀的?
那为什么我只想咬闷油瓶的脖子?
如今我彻底丧失了推理能力,只能傻愣愣待在原地,两个手腕也被胖子交叠绑在了我身后。
胖子做完这些,直接打亮一根火折子,就看到周围忽然升腾起肉眼可见的浓白雾气,无数气流旋涡盘踞在我们身边,视线变得异常模糊。我定了定神,强撑着最后的理智,一时间浑身肌肉僵硬得无法动弹。
正在我脑中一团模糊的时候,忽然,寂静的空气里响起了一道异常清晰的怪笑声。
这声音突然出现,我能肯定,它离我非常近,几乎就是从我背后发出的。
怪笑声犹如平地一道惊雷,轰然在我耳边炸响,我脑门青筋一暴,吓出一身冷汗,一股凉意没来由的从我的后脖子窜到了脚底板。我咬紧牙关,噙住嘴里的绳子,艰难的转过头,定睛一看,只见一片浓雾里,那张诡异的惨白巨脸就停在我肩膀上方,这一瞬间的巨物感我无法形容,似乎我面对的不是它,而是这片天地本身。它的嘴一张一合,发出了奇怪的“嘚嘚”声,我根本听不懂,但却完全能听懂它话里的意思。
“饿吗?没关系,尽情吃吧。”它对我说道:“你的食物我给你留在这里,吃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一动不动看着它,它似乎笑了一下,两个眼珠子机械的转向一边,投视到闷油瓶的方向,那种奇怪的音调继续响起:“快啊,不是饿了很久吗?他不是给你喂过自己的肉吗,难道你没有吃过吗?”
我看着那巨大人脸,一时间,想起自己进入盲区最后,的确是靠着阿坤喂我的那块肉吊着一口气的。
接着,一种令我疯狂颤抖的情绪在我心底疯长,我难耐的磨动身后的绳子,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它的声音忽然冷了下去,几乎夹杂着暴怒,恶狠狠道:“你是在害怕吗,你看不到他腹部上的疤吗,是为了救你留下的哦。”
随着它的目光,我看向闷油瓶。
我不动了。我完全呆滞住了。
他的腹部,什么时候有那道疤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恐惧的感觉,别告诉我,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像是听到了我心里的声音,它继续道:“别急,一切才刚刚开始哦。来啊,吃完饭,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开始剧烈挣扎,身后绑着我的绳子岌岌可危,但同时我心底最后一道纤弱的意识在不断叫嚣:这是假的!眼前一切都是假的!
但我完全无法将现实和虚幻分割开来,我冷汗如柱,想到阿坤送我踏入盲区后的一幕幕。为什么,为什么闷油瓶的身上会出现这道疤,它不是早该愈合了吗?
我满头冷汗,大脑缓慢的回忆这两年的相处里,是否见过这道疤。
答案是否定的。
所有的念头一个接一个蹦出来,食欲,毁灭欲,无数种交杂的情绪叠在一起向我涌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的大脑一阵清白一阵混沌,几乎快要濒临失控。
忽然间,周围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屏住呼吸,呜咽着去叫胖子和闷油瓶,没有一个人回应我。我猛地再次回头,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恐惧席卷而来,不由往后退了几步,同时继续磨蹭着去解背后的绳子。
耳边传来一道冷气流,那道怪声蓦地在离我非常近的地方响起,“别跑啊。”
我顿住脚,暗骂了一声,一时心乱如麻,黑暗中却看不到任何东西。我用舌头顶着绳子,使劲把嘴里的绳子吐出去半截,终于能够深吸了一口气,也学着它的语气,对着黑暗中冷声道:“我不跑,你出来。”
我竖起耳朵,静静聆听周围任何可能的动静,没有脚步声,闷油瓶和胖子不在这边,很可能在方才的慌乱里,我被那张巨脸引到了其他地方。最坏的结果是,我们走散了。
往好处想,也许我现在是在幻觉里,幻觉我可早就不怕了,熬过这一阵,就没事了。
我心里拿定主意,方才控制着我的那种食欲竟然奇迹般散退了不少,我冷笑一声,继续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面沉默了一会,就在我以为局势逆转的时候,忽然,一道咯咯的怪笑声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笑得简直像喘不过来气一样,听我的头皮发麻,我非常紧张,就听到它继续说:“你没有想过吗?”
想什么?
我感受了一下身后,胖子打结的技巧也是跟我学来的,所以很快我就找到了挣脱的方法。但我并没有立马行动,因为我知道,它一定在暗处看着我,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它尽收眼底。
它这次没有管我,而是自顾自继续道:“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
我终于开始跟着它的话思考,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出现在这里可能不是偶然,深呼吸了几次,我攥紧了手里的绳子,嘴里的绳子已经彻底松垮,滑到了我的脖子上。
“你之前捡到的那些眼球和断臂,是谁带出去的呢?”
“是谁?”我不由问道。
它又怪笑了一下,笑声里有些轻蔑,但仔细听,我听出了嘲笑的意味,接着它轻声问我:“你不记得了么?”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想了想,忽然愣住了,一个不适时的念头突然在我脑子里冒出来,我意识到了一个天大的漏洞。
它似乎意料到我会沉默,突然换上那种恶狠狠的语气道:“是你自己啊,是你自己带出去的。忘了么,你从来没有走出过这里。他已经救了你两次了。”
两次?谁?阿坤么?
我还在品味它的话,但忽然就一个激灵。
我感到毛骨悚然,因为它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如果阿坤只出现了一次,那为什么在进入无人区的那天,我的口袋里会出现分别那天他留给我的纸条?
换句话说,一个故事的结局,出现在故事开头的位置,可能吗?
必然导致必然——
我的脑中再次跳出这句话,呼吸急促起来,我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它再次开口。
110.
良久,巨大的失明般的黑暗中,再次传来那种“嘚嘚”的怪调,这次声音离我远了一些,它的语气有些冷了下去,“你不信任我的话。”
我心说我他妈相信你才奇怪好么,你觉得你长这幅样子,是值得被人信任的么?
不是谁尺寸大谁就有理的好吗?
“回答我。”我对他道:“我另外两个朋友,去哪里了?”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道:“我说了,你从来没有走出过这里。他已经救了你两次,每一次都是剜掉自己的肉喂给你,你看不到他身上的疤吗?”
“我看到了。”我死死盯着黑暗中,“你的意思是,我陷入了循环里,对么。”
它没有再说话,我安静等待了一会,索性不再伪装,直接拆掉了手上的绳子,对着四周环视一圈,说道:“如你所说,他割掉自己的肉,救了我两次。所以我更不该把他当作食物,我应该更有良心点,不是么?”
“不是这样的。”它怪异的笑了一声,“我说了,我把他们留给你,你吃掉他们,这才是拯救他,而且——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你。然后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否则,他会死的。”
说完,它补充了一句,“哦,对了,你还没意识到吗,下一次,他还是会用同样的方式救你,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每一次遇到过去的他,现在的他就会离死亡更近一步。”
我承认,这句话直接抓住了我的命脉,我无法再保持绝对的冷静,只能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什么意思?”
顿了顿,它忽然轻声道:“你不是想长生吗?”
那声音简直是贴着我头皮响起,很轻,但我浑身血液停止流动,完全愣在原地。
“没有长生的哦。”它嘻笑了一声,继续在我耳边低声道:“他找到的方法,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不,我不想。
我不想知道。
我呆呆看着黑暗中,方才建设的理智全然消散,我以为我可以足够冷静,但不是。我意识到了它接下来要说的话,于是开始往后退,拼命堵住耳朵,想要隔绝它的话。
可是那怪音不依不饶,像是直接穿透到了我大脑里,“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哦。”它说道:“世上哪有阻止人走向时间的方法呢,但有别的哦,你要接纳他的好意,他主动走进了时间里,不是吗?再循环几次,他的寿命就会缩短的和你一样了。说不定,他还会走在你前面哦。”
我越发感到遍体生寒,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
“在哪呢?”它语气俏皮,似乎要跟我玩捉迷藏。
我咬着牙,默默抽出大白狗腿,踏进前方的黑暗中,向那道声音逼近。我用刀尖向着前方的虚空,“回答我。”
下一秒,那种巨脸猛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个激灵后退两步,就看到它一下露出了渗人的笑容,对我道:“你确定,你忍得了么?让你看到他们,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了么?”
我不确定,但我看着它的脸,忽然有一种奇异的冲动,我对它道:“是你让我陷进循环的么?”
它笑了,语气非常笃定,“是啊。”
我看着那张巨大的人脸,越发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它灰白的脸色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我伸出手,去看自己的手。
我这是怎么了?
我被那种莫名的食欲和毁灭欲彻底控制了么,我的脑子为什么不转了?
我一下一下砸着自己的脑袋,渴望疼痛能够带给我一丝清醒的回旋。它看到了,就对我说:“来,别费力了。我告诉你,走出循环的方法。”
如今我面对它,居然那种巨物的恐惧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诡异的感觉。我面色不善的看着它,冷声道:“别告诉我,你的方法,是让我和我的朋友们自相残杀,那我做不到。”
它眼珠子迅速动了一下,突然整张脸从虚空中凑过来,一下子仿佛要塞进我的脑子里一样的近,那种音调染上了一丝急切和催促之意,“快,不让你吃掉他们了,我带你去见他们,那你要放弃长生么?”
我看着它,本能的觉得这两句话之间毫无关联,尽管我的大脑不再灵活转动,但多年养成的警惕还是让我在一瞬间捕捉到了这种异常。
“如果我说不放弃呢?”我问它。
它对我道:“没有长生的哦。”
一切似乎又绕回了刚刚。
不,有哪里不对。
我突然抬头,盯着黑暗中那张巨脸,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只能放弃么?”
它不说话了,它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但那种“嘚嘚”的怪调没了,我的耳边开始充斥着无数道愤怒的惨叫声。我愣了愣,握紧刀柄,继续道:“喂,我说,我要放弃,你听到了么?”
“我听到了啊。”忽然,它嘴唇停止翕动,猛的大张,露出一个黑洞一样幽闭的空间,“来——啊。”
我定了定神,这是要我走进去的意思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幽闭的黑洞,那是它的嘴,可我们刚刚难道不是从它嘴里出来的么?
“进来啊,我带你出去。不会再有下一次循环了,他不会死了。”
他不会死了。闷油瓶不会有事了。
不知为何,它最后这句话就像一剂安定丸,一下我全部的焦躁、烦忧、痛苦、折磨都没了。我手臂的肌肉猛然松弛下去,毫不费力的向前缓缓迈步。
刚走两步,我忽然停下,大脑中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在突突狂跳,我脑门青筋暴起,扯得我整个头皮都在疼,想着我就靠近那黑洞,继续走了两步。
我停在那黑洞和黑暗交界的边缘,举棋不定,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它语气急切的催道:“来啊,再进来一点就可以了,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你是谁?”我突然问道。
它被我问了个措手不及,忽然嘴巴收紧了一点,那黑洞猛的缩小,我大脑猛然恢复清醒一瞬,就要往回退。
“你不想再见到他们了吗!”几乎是同时,它语气恶毒道:“留在这里继续循环下去,你觉得他活下去的概率有多少,他没有时间了。”
“来啊。”它的声音恢复了温柔,就在我对面说道。
我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一步,此时我一只脚已经完全踏入了它嘴里,与此同时,就听到那道怪异的嬉笑声再次响起。
“是你在笑么?”我呆滞的问它。
“什么?”它一无所知,“我没有笑,哦,对了,你的右脚,也快进来啊。”
我低头看着自己还没跨进来的右腿,缓缓抬起来,跨进了黑暗中。
“嘻嘻。”
突然,那笑声又出现了。这一次,就在我眼前,听得我浑身一颤。那声源就来自于它!是它在笑!
我的清醒完全在此刻恢复过来,随着我回身的动作,我看到那黑洞只留下了最后一道缝隙,外面广场上不知何时,灯光已经恢复了。
昏黄的灯光严丝合缝被挡在了黑洞外,最后一道缝隙正在慢慢合拢,我听到它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你又上当了。”
“这是第三次。”
“太笨了。”
我大脑宕机愣在原地,一时间心念如电。第三次,之前两次循环,我都是这么上当的么?
我抄起大白狗腿,二话不说朝着那道还未完全闭合的缝隙冲过去,刀柄卡在里面,但它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
这一刻,绝望,不甘,后悔,我一时竟不知道该先想哪个。当我意识到大脑中的记忆正在缓缓倒流,想要抓住什么回忆,却一点也抓不住的时候,我突然崩溃了。
我卸力地蹲下去,盯着那道缝隙里最后微弱的光。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什么都快要不记得了?
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缓缓地握住刀柄,想要将它抽回来。突然间,一个人影猛地从那丝昏黄的灯光里冲了过来。
我手上力气一滞,抽刀的动作被迫暂停。有人在外面抓住了我的刀。
我急忙矮身,透过那道黑暗的缝隙往外去看,正对上一双淡然的眼睛。
接着,伴随着那巨型人脸怪异的低呼声,我看到两根手指猛地顺着我刀柄卡住的缝隙插了进来,再接着,是整个手掌。
眼前的缝隙越来越大,直到黑洞被迫张大,昏黄的光线重新出现在我眼前。脑中那些刚刚退散的记忆似潮水般又涌了回来。
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一股大力已经将我扯了出去。那人影是闷油瓶,闷油瓶拉着我就地一滚,撞向了一个胖胖的身影,正是蹲在外面蛰伏的胖子。
胖子托住我,闷油瓶半跪在地,一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我这才注意到,他浑身是血,麒麟纹身全部烧了出来。
我抬头,就看到虚空中那张巨脸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可以称得上是狰狞的看着我们,喃喃道:“怎么可能?”
闷油瓶没有松开我,几乎是瞬间,黑金古刀已经从他另一只手里“飞”了出去,遁入虚空,朝着那张巨脸横插过去。同时远处两条青蛇猛的出现,张口就要去咬,结果双双被砍成了两断,直接砸在地上。
那巨脸还要来控制我,刚说出一句蛊惑的话,忽然闷油瓶一把拽过我,强行把我摁在他怀里,一手紧紧捂住我的嘴,鲜血从他手心里流进我嘴里。
我以一个被他半搂的姿势跟着他一起半跪在地,被他捂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尽管看不到,但我完全能脑补出此时身后闷油瓶的气场有多强大。
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很响亮的嗡鸣,甩出去的黑金古刀不知砸到了什么上,居然又折回来,向我们的方向飞来。
几乎就是这个瞬间,身后闷油瓶忽然启动,他手臂一晃,一把握住刀柄,直指那张巨脸,语气淡漠道:“再说一次,滚。”
111.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但实际上只是张着嘴,让闷油瓶掌心里的血顺着流淌进喉咙里。
随着闷油瓶话音落地,我就看到,那巨脸四周的浓白雾气越积越多。到最后,那灰白人脸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竟逐渐缩成一个半人高的长虫,身上开始长出倒刺来——那是一只长着人面的怪虫,通体生出了细小的五彩斑斓的鳞片。只见它弓起身子,忽然摇头摆尾,一下子朝着闷油瓶盘了过来。
下一秒,闷油瓶抬手一把摁在我头上,把我压低下去,同时凌空起跳,就在那怪虫蠕动着甩过来的时候,刀背瞬间拍到了它脸上,那力道,人面虫表情直接扭曲,激烈挣扎起来。
接着,闷油瓶稍微弯身,纵身一跃,整个人旋转,直接冲到那虫子背面,单臂一曲,勾住那虫头,腰部发力带着它在空中三百六十度猛旋。
霎时一股诡异的黑绿色的血浆喷溅,虫头落地,虫尾在后面疯狂抽动了十几下,就没了动静。
闷油瓶稳稳落地,一手拖着那虫尾,朝我们走过来。他松开手,直接把虫尸扔到了我脚边。
我接过胖子递来的手电,打开照了照,就发现这东西身下盘踞着无数条细小的脚,身子约莫有一个成年人的腰粗,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反光的彩色鳞片。
我蹲下去观察了一会,还未等我发问,闷油瓶就解释道:“蛊虫。”
“蛊虫?这么大?”我愣了一下,把刚才我跟它对话的事情告诉了闷油瓶,想了想,又把我可能已经在这里循环了两次的事也一并说了。但他的反应很平静,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
我有点惊讶,“你怎么不告诉我?”
闷油瓶坐在地上休息,看了我一眼,“我告诉过你。”
我愣了愣,忽然想起来,原来之前他问我觉不觉得这一切是个循环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而我当时完全沉浸在胖子关于墓室是活着的这一推理里,没有细想。
当然现在,我已经可以开始推理了。
我让闷油瓶靠在我身上,一边给他检查包扎身上的伤口,一边三个人商量了一下。
首先,巨大的失明区域,到底是如何让人失明的?关于这点,我们各抒己见,初步有了三种推测。第一,虫蛊。第二,瘴气有毒。第三,也是我最不愿意去想的方向,那就是,我们很可能进入了某个跟时空交错的边缘,换句话说,一个未知的世界。
当然,如何失明的问题对我们现在来说并不紧要,我接下来要说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
也就是其次,为什么张家人不止一次尝试进入盲塚都失败了,这些年从来没有人进去过呢?
在这里,我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跟胖子的说法不谋而合,进墓口是活的。
我不知道当年修筑的工匠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但显然,有人将刚才那种半人高的蛊虫和那两条青鳞蛇封在了这里,借用古代神话里流传的那种奢比尸神的形象,将它设计成了这里的镇墓兽。而这种蛊虫可以让人产生幻觉,干预人的潜意识。
但至于它怎么做到让我陷入循环,闷油瓶对此也没有任何解释,但我检查了他的腹部,上面并没有剜肉留下的疤。
他只告诉我,那个巨大人脸,或者直接称呼它为蛊虫,是无法直接动手杀死我们的,只能控制精神,操纵我们互相残杀。
我不禁觉得有些愧疚,胖子和他都没有事,问题又出在了我身上。
闷油瓶捏了捏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多想。我看他表情,似乎刚才骂脏话的人不是他,短短片刻,他再次恢复以往的冷静。我揉了揉脸,也冷静下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此时我就觉得,这里面的逻辑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我看着胖子,胖子就道:“来,你先别多想,我给你拍张照,你看看。”
我还没回答,胖子已经拿出手机,闪光灯亮起,晃得我眯了下眼。他就把手机翻转递过来,这一看,我就彻底愣住了。
照片中,我的两个瞳孔发灰,嘴角还残留着闷油瓶手上的血,最诡异的是,我额头正中间的位置,隐隐有一道横向的裂缝,微微鼓起。
摸了一下,我颤抖着问胖子,“这是什么?”
胖子和闷油瓶对视一眼,缓了缓,对我道:“我跟小哥分析了一下,觉得天真你可能是开天眼了。”
我惊了一下,忽然想起我捡到的那件铁器,就把它拿出来,跟照片对比着。让我有一些窒息的是,照片里我额头位置凭空长出来的那道肉缝,似乎还真是一只眼睛。
完了。
死我能接受,这他妈怎么连物种都变了。
我脸色难看的看着闷油瓶,问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他对我道:“我的血无法完全解这种蛊。”
顿了顿,他继续道:“以前来这里没有回去的张家人,可能都中了和你一样的蛊。”
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想安慰我还是什么,但明显安慰没有起作用,却真的吓到我了。我们三个都中了这种蛊,但明显我是中蛊最深的。是不是说,之后我的双眼会退化,最后就只剩下额头上一只眼睛能用了?
我无话可说。
吴邪以后就得改名叫无眼了。
本来我心中好不容易稍微有了一点底,但闷油瓶的话,一下子给我打回了原形,我开始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也许是我表情太过于丰富,闷油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没能说出来,最后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下定决心,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别怕。”
我脑子还没回神,指着自己发灰的眼球,眼神询问他,真的不用怕吗?老子马上就继承师父衣钵,成为下一任瞎子了。
闷油瓶看着我,认真道:“无妨,很好看。”
我终于忍不住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跟胖子对视一眼,胖子朝我竖起大拇指,“来,继续讨论,你需要转移注意力。”
我点头,对他们道:“可以肯定的是,两次循环里,在意识层面上,我只保留了最后一次记忆,并且在刚才我即将踏入第三次循环时,这些记忆正在逐渐消散。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一切从物理层面来看并没有发生变化。第一次我离开时,带走了那些眼球和这件铁器,被第二次的我捡到。同时,我还有一个想法。”
胖子接过我的话,“你是不是觉得,那根棒槌也是被你带出去的。”
“bingo。”我打了个响指,“按照小哥的说法,那些有苯教符号的棒槌铁块,如果是用来镇压净化的,那么外面应该是一个风水大阵,为的是封住里面的东西。”
我想,我第一次的经历一定特别关键。
如果我拥有第一次循环的记忆,也许一切都会明了。但无疑,这是不可能的,闷油瓶和胖子一直停留在他们的时间线里,对于他们而言,我只出现过一次。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闷油瓶打破了我继续循环下去的可能。
112.
分析到这里,我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眼闷油瓶,他递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有话直说。
我想了想,问道:“我跟它对话的时候,它告诉我,我循环的次数越多,你的寿命就会随之缩短,是真的么?”
“吴邪。”闷油瓶看着我,“那只是你的潜意识。”
我愣了一下,也就是说是假的么?胖子就在一边道:“天真,你是真的上年纪了,这么古老的殉情戏码也能想得出来么。那小哥向来是一口吐沫一个坑,言出必行,他还能唬你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想在这上面继续纠结,潜意识里我的确是担心过,闷油瓶要找的方法,会不会有损于他自己。
三个人围绕这些天的事情再讨论了一会,我重新恢复状态,我们立即就继续前进。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广场中央,就看到四周伫立着一圈青铜雕铸的梁柱,一下我就想到幻境中小张哥描述的那个被毕摩从雨林中带回来的那块神铁。心说怎么,那不是世界上第一块么?难道这里是个批发工厂,这玩意是量产的?
但仔细去看就发现了不同,这些柱子的工艺跟幻境里小张哥描述的不太一样,摸上去就像直接用青铜融化泼上去的,看起来就是仿品,而且每根梁柱头部的雕像样子都十分模糊,只能隐约看到顶部雕刻着像是一只眼睛的图案。每根柱子上都挂着一盏黑色的铜灯。
灯是谁点亮的?
我看了看他们,他们也看着我。互相看了看,我长叹一声,心说算了,就当是好心的鬼魂给我们指路了。
我边走边观察,这应该是盲塚周围的附属建筑,四周没有看到陪葬冢的痕迹,看起来是一座特大型的孤冢。
于是继续往西走,走了片刻,胖子忽然停脚,指了指前面。
我一看,立即打起手电冲了过去。
前方出现了一连片巨大的深坑,一眼我就认出这是一座大型的车马坑。粗眼看去,至少有一百多匹马的尸骨,其中还有三驾完全散架的马车,是特殊规格的——六马驾一车,这和《王度记》里记载的所谓“天子驾六”完全吻合。
要知道,春秋以后周王室逐渐势衰之后,就出现了现在学者所谓的“礼崩乐坏”的局面,各诸侯国僭越礼制的情况屡见不鲜。
多年前我们在山东七星鲁王宫里,就见识过西周墓葬的程度。后来我还猜测过,当年这种局面加上后来的盗墓兴起,本质上都是为了保守和传递某个秘密。当然,言归正传,眼前车马坑里的陪葬车马,应该就是楚王僭越礼制使用了“驾六”规格陪葬的车马下葬。
小张哥和闷油瓶他们的推测没错,这里应该就是一座楚王墓。
这时,胖子从远处跑回来,气喘吁吁对我们道:“不用看了,往西全都一样,胖爷刚才数了一下,车马坑恐怕就有30多座。这次大发了。”
我看了他一眼,胖子默默闭上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我们选定一个地方,下了几铲子,果然底下除了马骨,没有别的东西。
三个人站在坑边打量了一会,胖子就说我们往回走,既然有车马坑,那肯定也有殉葬坑。
我点头默认,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楚人殉墓存在于春秋中晚期,而到了战国以后,大规模的人殉习俗就逐渐被遏止了。
楚昭王是春秋晚期人,那他的墓葬里一定会有人殉的情况。
事实上这些也只是我的推测,究竟如何还要继续往前看。我们当即调转方向走回头路。
一路无话,不知多久后,闷油瓶忽然在刀柄上快速敲了两下,这是提醒我们去看的意思。
我过去,发现他前方就是一座大型的封土堆,放眼望去,封土层直径少说也有100米。
三个人对视一眼,连话都不用说,直接一人一铲子开始挖。挖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里面的东西就出来了。一看,果然是陪葬坑,周围土里包的全都是陶器碎片。
胖子心猿意马,铲子抡的飞快,一会儿忽然停下,捞出一个东西,叫我们去看,“这是个什么玩意,长得和牛乳房似的。”
我一看就笑了。
那是一个完好的鬲,是一种古陶器,那时候陶鬲实际上和青铜鬲并存,都是用于蒸煮食物的器皿,肚口肥大,所以胖子说它像牛乳房,我觉得还挺形象。
闷油瓶停了下来,也朝我们走过来,他安静地接过胖子手里的陶器看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忽然余光一闪,瞥到一个东西,立即转头道:“什么东西!”
胖子被我吓了一跳,直接原地从坑里跳出来,骂道:“瞎叫唤什么。”
我惊魂未定,刚刚我的确看到了,就在胖子铲子边的位置,有一条细长的黑影突然缩了回去。
那好像是什么东西的手?
我刚说完,闷油瓶忽然撂下手里的陶器,开始朝着反方向快步行走。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只好快步跟上。他越走越快,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我俩在后面艰难跟上,跑了一会,远远又看到方才我们待过的那个广场。
胖子刚想说话,我立即打了他一下,指了指广场正中那根柱子。
我同时听到了我俩咽口水的声音。
那是一个我无法形容的东西,甚至它是不是人我都不确定。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在地下河洞里我看到的那个巨大食人俑,但显然,眼前这个东西更真实一些。
它的腰,不,准确说是它的脊柱,非常非常长,简直不是正常人体比例的长度。它就挂在那柱子上方,像蛇一样盘踞在那。
它整个身子包括脸都是黑黝黝的,我可以百分百肯定,刚才我在陪葬坑里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东西就是它。
同时我注意力全都放在它脸上,因为它的整张脸,从额头的位置出现了一道裂痕,里面一只圆溜溜的眼珠正在来回滚动,看样子是在锁定目标。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和胖子面面相觑,都不寒而栗。
这他妈是个活物!这是什么东西?
难道我之后就会变成这样么?
这时,它看到了我,忽然咧嘴朝我露出一个笑容。
它在看着我,一时间,我心底生出了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还未等我看清,它忽然动作,一溜烟蹿上去,消失在我们视线里。
同时,我转头,就看到空旷的广场中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石板。
三个人对视一眼,我们立即上前,打起手电仔细观察。闷油瓶蹲下去看石板底部,胖子绕到背面。
我盯着石板正上方,那里有一堆头发,用手拽了拽,居然是从石板里长出来的。用刀拨了拨那堆头发,接着我就看到,里面出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在紧紧盯着我看。
我心中暗骂,手一抖,又把头发拨回去,挡住了那双眼睛。
对不起,打扰了,再见。我暗暗心说。
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去叫胖子:“你来,来看看这是什么宝贝。”
113.
胖子闻声好奇的探头过来,“什么宝贝?”
等他绕过来把脸凑近对准那堆头发,我迅速用刀背挑开,同时大叫一声,接着就愣住了,哪他妈还有眼睛,头发下根本什么也没有!
但胖子不明所以,他被我的喊声吓了个激灵,往后一弹,踩在我脚上。我吃痛,一个踉跄也没站稳,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了蹲在石板边的闷油瓶脑袋上。
卧槽,这不可能。
我眨眨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胖子立马敲了我一下,埋怨我刚才的行为太幼稚,我只好做了个先分析的手势,然后连忙低头朝闷油瓶笑笑,就想从他头上跳下来。
闷油瓶抿了下嘴,忽然伸手抓在我大腿的位置,我一个哆嗦,立马抽了下腿,他又用力捏了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这才松手。
我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讲了我刚才看到的东西。闷油瓶没有看我,站起来先用手电照了照,然后拽了拽那堆头发,忽然眼神一暗,直接两指并拢插进那对眼睛之前出现位置旁的缝隙里。
一道,两道,三道裂缝,接着,整个石板从他手指的位置裂开,就看到那石板中间,镶嵌着一具干瘪的尸体。
那尸体完全被封在石板里,已经彻底干化,尸骨和石块几乎长在一起,一碰就碎。我注意到它的姿势,非常奇特——是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低头俯视的姿态,头和脖子的部位完全分离,整个头骨眼眶的位置有骨裂过的痕迹,但很难看清。它两只手骨紧紧交叉在一起,里面嵌着一块铜牌。
闷油瓶十分小心的将那铜牌从尸骨指间取了下来,就看到上面刻着两排字,是竖刻的文字。我们凑过去,打起手电仔细观瞧,胖子看了就抠脑袋,说道:“怎么都是些鱼虫鸟篆的天书,看得懂么,这是什么文字。”
我看了看,只能摇头,就道:“楚国的文字和吴国很像,既然是楚王墓,那应该很接近古越文字。”
我对古越文字的理解很少,只知道有篇楚辞名为越人歌,全称叫越人拥楫歌,但其实那是由古越语翻译成古楚语的诗歌,我只记得其中有一句音译过来是“滥兮抃草滥”,意思是指今日何日夕。现存的直接记述古越语语音的文字记录更是少之又少,据说古越语和现在的侗台语族诸语很接近,但可惜它没法给我们语音播报,否则能省不少力气。
想着我就集中注意力,去看那尸骨头颈分离的位置,这次我们三个人出奇一致,显然都没打算在不擅长的领域白费力气。当下胖子就给铜牌拍了张照,顺手塞进口袋,指着那尸骨脖子的位置道:“这是个吊死鬼。”
“怎么说?”我用眼神询问胖子。
“这你就不懂了。”胖子用手在它脊骨往上的位置比划了一下,“我还能告诉你,这尸体是先吊死再砍头的,来,你过来看。想象一下,绳端固定于高处位置,打一个死结,再从脖子位置绕到前面交叉,两端绳子左右分开,沿着你两边下颌角,还有你颞骨这个位置从后往上提,你死了以后脖子是不是就这样的。”
我心说这尸体得有上千年了,你他妈连这个都能看出来,怎么不去阴间应聘个法医当。但想了想就知道胖子分析的对,于是也没打岔,继续道:“那你再给分析分析,这具尸体为什么被封在石头里,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方向。”在一边沉默的闷油瓶忽然道。
我看了他一眼,也不甘示弱点头,说道:“小哥说的对,胖子你来,你站在刚才这个石板上眼睛的位置,往前看,能看到什么?”
“什么也没啊。”胖子纳闷道,忽然愣了一下:“刚才的陪葬坑?”
我点头,“从这个位置望过去,一眼看到的就是我们刚才待过的陪葬坑的位置,这具尸体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是巧合。”
114.
说完,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具普通的尸体,但它出现在这里,甚至连陪葬的规格都够不上。
上下左右来回搜索了一遍,没有新的发现,我刚想叫闷油瓶和胖子来商量一下,要不要重回陪葬坑那边看看究竟。刚转头,就发现闷油瓶已经上了柱子,悬在之前那个脊柱特别长的东西待过的地方。
我朝他“pi”了一声,闷油瓶回我一个安全的手势,接着拿出手机对着上面拍了张照。
等他下来,我和胖子立即凑上去看,只能看到那梁柱上特别模糊刻了几行汉字,也是竖立的,但后面磨损的厉害,几乎完全看不清,只能隐约拼凑出第一个句子:今吾目留于此,未及观国,见一国鬲万人之尸,可以赎吾罪。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谁刻在这里的,但稍加联想,很容易就能联系到刚才石板里封存的那具尸体,和只有我看到的那对眼球。
这句话大意看来是说,这具尸体生前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死后尸骨被封在了这里,来不及看到自己的国家兴旺,有人挖出了他的眼睛,让他终日在这里看着那些被当成奴隶在此地一同殉葬的同胞们的尸骨。
想到这,我忽然醍醐灌顶,忍不住一阵恶寒。之前胖子挖到的那个陶器,叫做鬲,但其实古代从西周开始时对俘虏和奴隶的称呼,也叫做鬲,只是读法不同。这是在膈应人么?
我不寒而栗。一冢,一孤坟,鬲万人,这得是多么的深仇大恨。
这到底是在陪葬,还是在献祭?
那这尸体又是谁?他和楚昭王又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闷油瓶淡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知道他是谁。”
胖子跟我闻言都愣了愣,异口同声道:“你认识?”
闷油瓶看了我俩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吴邪,还记得在家时我与你说的吴楚两国交战的事么。”
我点头,闷油瓶清了清嗓子,我跟胖子对视一眼,明白这是要临时开学堂的意思,立马竖耳聆听。
闷油瓶讲了两件事,所幸这两件事我都在史书里看过,只是他讲的与史书冲突的地方,我都以他的说法为准,在此简单做一叙述。
原来,当年吴楚为了争夺泗州古城地界开战,那一战,吴军虽然败阵,但楚国的都城却被攻占。
吴军大肆攻进楚国,搜寻一圈,却没找到楚昭王的踪迹——天知道当时后者早就撒丫子跑了。所以吴军搜了一空,这时有人就提议说,既然你楚昭王跑了,那就挖了你爷爷楚平王的坟,拉出来鞭尸三百下,让我们解解气吧。
这第一件事当时在雨村闷油瓶就给我讲过。但第二件,却与我历来听闻的史实有所冲突。
当时吴军里,提议要刨人祖坟拉人家爷爷鞭尸的,不是别人,是一个叫伍子胥的人。
这伍子胥说来也巧,因为他原本就是楚国人,曾经他们一家在楚国也是举足轻重的位置。但因为被人诬陷,连带着他父亲和大哥都被楚平王处死。
伍子胥心里那个恨啊,他心想,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束手就擒,于是就跑了。说好听点,叫弃暗投明,因为他转头就投奔了吴国。
这人也不是个莽夫,相反,可以称得上是个枭雄。
他逃亡路途中,楚王在一路设置了许多关卡,所以逃出楚国并非易事。于是他想了个主意,心说路上走不得,地底下我还走不得么,干脆就直接挖洞。
谁知正好让他挖出了一座古墓,进去后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等他第二日出来后,见者基本都认不出他了。只因他在古墓里一夜之间白了头,且身上生出了一种暴戾之气。
伍子胥一心报仇,便对外宣称自己是在愤恨之下一夜愁成了白发。不过他也恰好借这个机会混出了楚国,辗转到吴国。后来,在他的帮助下,吴王大举攻打楚国,打的楚昭王节节败退,仓皇逃出。伍子胥一怒之下,就要倒行逆施,挖了楚平王的墓。
当时围观的吴军和偷看的楚人都被遣散到外围,只留下伍子胥一人在墓里,众人只能远远看着地上的影子,却看到了一件极度惊悚的事——明明那鞭子抽在了平王的尸体上,但却每抽出一下,就看到伍子胥的影子越拉越长。到最后,他整个人几乎要和鞭子一样细长,在夜晚的黑风中摇摇欲坠,极度可怕,却无人敢真正上前看清楚。
直到后来,吴王打败了越国,却听信小人谗言,要赐死伍子胥,怀疑他有谋反之心。后者心灰意冷,在自尽之时,仰天长叹,要人在他死后把他的眼睛挖出,就挂在楚国都城大门之上,好让他亲眼看着越国灭掉吴国。
但事情还没完,吴王知道后暴怒之下,直接让人把伍子胥坠江。
但就在他溺死的那条江边,有女人浆洗衣服时亲眼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轻男子,正在江中心的位置打坐,见她看过去,那人忽然化作了一个通体黑色的长蛇状物,游走了。
我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闷油瓶一次说了多少话,而是他提到的伍子胥的样子,不就是我们之前见的盘在柱子上的那个腰部细长的东西么?
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没死?
那石板里封的又是谁的尸体?
115.
那个东西我们三个都看到了,绝不是我的错觉。
我顺着闷油瓶的故事,提出了两个逻辑不通的地方。
其一,柱子上的话意指着谁,如果真是伍子胥,那他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楚昭王之后气不过,又从江底挖出他的尸骨,封在了石头里么?
其二,那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是什么,如果是伍子胥,那石板里封的尸体又是谁?
我想了想,但完全没有头绪。闷油瓶和胖子也沉默着皱眉,三个人等了一会,我刚想说话,忽然空旷的广场上响起一段呲拉的白噪音。
那声音异常短促,我吓了一跳,这两天我已经全然忘了卫星电话的存在,此时它一响,我本能的就想起之前那段回忆,感受非常不好。
胖子把电话接了过去,这次我们没等多久,里面就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对话,但我一听,忽然眉头一紧觉得不对,这声音像是刻意压低进行了伪装,再一听就发现,这是黎簇和小张哥对话的内容。
黎簇说的是:“我发誓我真的看到了。”
小张哥打断道:“嘘,先别声张。”
这听起来像一段录音,又像一段转播,小张哥的语气少有的严肃和着急。但等了很久,我们都没有再等到下文。胖子急了,对着卫星电话“喂”了几声。接着信号就断了。
我们三个互相看了一眼,忽然我有了一种不美妙的预感,刚要说话,胖子立马捂住我的嘴,“先别声张。”
我愣了愣,胖子放开我,“是这意思么,小张哥刚是这个说法么。”
我沉默了一会,对他们道:“找墓口,我有种预感,黎簇他们走在我们前面。”
胖子看看我,但没有反驳。三个人加快速度,顺着陪葬坑的位置一路拐下去,终于,大约两个小时以后,看到了封土层。
我们也不休息,当即抡铲子使劲挖,挖着挖着我就有种踩在别人背上做SPA的感觉,脚下的土开始变软。很快,盗洞打出来,打亮火折子往下一看。大约有七八米高度,正北方向看到了一个类似于衡门的建筑,那后面就是大殿。
我用手电照了照,很奇怪的是,大殿里空无一物,任何摆件都没有。
我心生疑惑,胖子也趴过来,手电来回扫了扫,朝我投来一个不可能的眼神,我从他表情里读出几个字:这么穷么?
我心说不对劲,刚要说话,闷油瓶忽然蹲过来,往下面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来不及等他,让胖子抓了绳子,绕在腰间我就荡了下去。胖子紧随其后也荡下来,刚踏进大殿我忽然头皮一紧,没来由汗毛直立,但手电和火折子一通照明之下,依旧什么也没看到。
我朝胖子走过去,问他什么看法,他看了一圈,对我道:“这不科学。”
我心说这时候才讲科学怕是晚了点,就去看闷油瓶。他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一脸严肃走过来,我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就听到他对我说:“不是没有东西,而是看不到。”顿了顿,他继续道:“吴邪,待会你进去,这里只有你能看到。”
我立马摇头,“我跟你俩一样,我什么也没看到。”
闷油瓶指了指我的额头:“它能看到。”
116.
听闷油瓶这么说,我这才想起我现在已经不算正统的人类了,说不上来是害怕还是激动,伸手摸了下额头那道肉缝,问他道:“那我怎么用它看?”
“闭眼。”闷油瓶碰了碰我,我立即照做,接着他让我尝试凝聚心神,去感受上面那只眼的存在。
我安静下来,一边想一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我明显的感觉到,额头上那只眼睛正在缓缓睁开。
那道缝只睁开了一点,刚睁开我就看到,胖子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举着手机在旁边录像。
我很想翻白眼,但两只眼睛闭着,上面那只独眼应用的还很不自然,没法大动作。
我让他把手机调成自拍转过来,这一看我就吓了一跳。
此时我双眼紧闭,额头上那只眼睛滴溜溜张开一道缝,正在不受控制的左右转动。这真的很难形容,再加上我没穿衣服,头发也好几十天没洗,完全干在了头上,摩丝都不用打,随手一捋就能定型。整个人样子看起来萎靡不振,活脱脱像一个变态。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闷油瓶直接点起火折子递给我,我接过来,对着胖子的镜头比了个难看的“耶”,然后带着装备出发了。
以前我不是没打过头阵,但眼下情景太过诡异,我总担心这一去我们三个就很难再会合了。
我抄起大白狗腿,左手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猫过去。
那衡门坐落在大殿中间位置,结果这次我一抬头,就看到那衡门上方出现了一道悬挂着的牌匾,非常破烂,上有几个繁体的鎏金大字,漆已经剥落了,只能隐约看出字的形状:龙伯国。
我仔细观察了一番,咳嗽了一声,停住脚步回头对他俩解释道:“二位且看,哦,我知道你们看不到,听我说就行了。这牌匾上写的是龙伯国。先秦两汉的谶纬里,就保留了大量的民俗神话。后来《太平御览》里就引用《河图玉版》里的内容:从昆仑以北九万里得龙伯国,人长三十丈,生万八千岁而死。这龙伯国,其实就是大人国。如此说来,这龙伯国恐怕就是之前我们提过的长人的国度。我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太平御览》里还提到:大人国有青蛇,头方,食尘。难道说之前我们在广场上遇到的那东西,是长人么?”
谶纬其实出自于神学,古代方士们修炼时会刻意假借神仙圣人来预测吉凶,但本质思想还是属于阴阳五行的体系,后来就被汇编成书,统称为谶。而纬是相对于经学而言,用神学附会,解释儒家经书的。
这些知识我了解的不深,都是以前黑瞎子告诉我的。
但现在我急切的卖弄,一边期待地看向闷油瓶和胖子,只是希望他俩谁能说句话,或者干脆跟着我一起进去。
但他们俩只是对着我点了点头,根本没人理我。胖子更是不耐烦朝我比了个小拇指,嘲笑我胆子小。
我心说你奶奶个腿儿的,老子还不是担心你俩的安危么。
一怒之下我打起火折子转身就走,刚跨过衡门,一进入大殿里,忽然一股冷风吹过,然后我就愣住了。
大殿里哪还有冷清的景象,各种陶俑小人挤得满满当当,大殿后方摆着成套的青铜编钟和重礼器,正中间主座位置坐着一个奇长的人俑,跟之前我见过的那种食人俑很像,但脸部表情完全模糊。见我进来,那人俑似乎是动了一下,然后缓缓抬手,朝我的方向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我不敢贸然向前,只好低着头用余光往两侧瞥。
这一瞥更是浑身一震,两侧的石桌,也就是酒桌上,已经坐满了“人”。
说是人,其实是色彩非常鲜艳的彩色人俑。而在右边石桌的最后一桌,隐在黑暗中的两个人俑却披着两件衣服。
只用余光扫看不清,我略略回头,就看到最后一桌那两个人俑,分明穿的是黎簇和小张哥的衣服。
117.
还未待我看清,火折子就燃烧殆尽,我立即换了根荧光棒,就转头看向后方黯淡的黑暗中,挥了挥手,朝那两个人俑比了个口型:Hi?
两个人俑跟我大眼瞪小眼,毫无反应。
我松了口气,这时也觉得刚才我的想法有些离谱了,居然一瞬间,我觉得黎簇和小张哥中招变成了两具人俑。
我悄悄挪步过去,挤在那两个人俑中间。心说阿弥陀佛,给兄弟我让个位子,就把它俩挪了个位置,自己坐在了座位上。
坐下后我打起荧光棒,头压的很低,用额头那只半眯的眼睛去往桌上瞟。这一看我才发现,石桌上放的根本不是什么酒席宴饮,而是一把匕首,一个陶碗。碗底早已干涸,黑的不能再黑,上面灰积得非常厚,但仔细一看,我看到了新鲜的血的痕迹,在碗口边沿,甚至滴到了桌子上。
这是小张哥或者黎簇的血。
为什么要在这里放血。
仪式?
我拿起那把完全腐化的匕首,装模作样在手臂上做了个划的动作。同时余光去看四周,就在我余光看的时候,发现左右两边人俑的脸迅速动了一下,表情发生了变化。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等我转头去看的时候,人俑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心跳如雷,冷汗直流,连忙转头去瞅大殿之外,但闷油瓶和胖子谁也没点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我心中暗骂他俩不靠谱,只好再次打起荧光棒再去看坐在我两边的人俑。但这里,还没等我动作,忽然之间,周围所有人俑都动了起来。
我瞬间收回手,屏息坐在原地,忍不住摸了摸额间的天眼,心说这么神么,这眼睛能直通阴间?
接着,整个大殿气息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甚至我耳边清晰的听到青铜编钟凑乐的声音。
所有角落里的人俑都开始动了,中间的舞女俑缓缓动作,我不敢使劲盯,只能定定坐着,用余光去看。就看到她们的舞姿非常奇怪,几乎一直在重复一个拉弓射箭的动作。
这是在做什么?这跳的是打仗的场面么?
那中间坐在主位上的巨大食人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直到舞女俑跳完舞,退回到大殿两侧,忽然编钟音乐急促起来,接着就看到主位的人俑猛的动了。
它一抬手,直接站了起来。接着走到第一张石桌前。
第一桌坐的人俑就拿起匕首,却不是在胳膊上划,而是直接插进心脏位置。那陶碗被它另一只手捧着,我甚至幻听出血流的滴答声,不多时,它把碗递过去,整个人直接卸力,倒在桌上一动不动。
主位的食人俑接过碗,毫不犹豫喝下,接着走向第二桌。
我粗略看去,这里一共五十多张桌子,我坐在最后,离它过来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定了定神,偏头朝外面挥了挥荧光棒,这是我们的信号,表示我要行动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立即起身,猫着腰走向大殿四周的墙面,去看上面的壁画。
壁画上几乎没有氧化的痕迹,当然也不排除我这只天眼能开挂,但总之上面颜色十分鲜艳。
壁画上的内容,在这里大致形容一下:这是个集市交易的场景。
这个巨大的集市上应该位于海边,具体地理位置我无法推测出,或至少是有水的地方。河滩上有骑骆驼戴面纱的女子,应该是西域来的人,周围老百姓穿各色衣服的都有。在壁画中,最明显的就是河滩上披着海草,身材异常高大的人种,差不多有周围老百姓的两三倍高,而且手长脚长,身后背着的箭光铁簇就有一米多长——这应该就是长人,只是跟我们之前见过的那种生物还有些区别。
我推测,这里应该就是龙伯国的所在。这是长人栖息的地方,但看起来,长人国度的礼法体系并不严苛,甚至和汉人或其他民族之间都有贸易往来。
我接着往下看,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长人的摊位上看不到任何用于交易的东西,但每个摊位前至少都排着上百个人。队伍领头的人拿着一个类似钹的东西,头戴一顶帽子,像做法一样推搡那些排队的人往前挤。
最后一副壁画变得模糊,但依稀能看到,那些排队的老百姓最后都成了长人的食物。我看得咋舌,那长人一顿至少能吃五十个人。
我心情复杂,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推测,这是某种献祭仪式,那些人恐怕是在用自己的命换取一家老小的平安,才得以在长人国里生存么?
这时,我忽然想起,方才那食人俑似乎就在喝人血。
也就是说,这里其他的人俑都是汉人或者古越人,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开大会,而是自愿成为长人的食物。
我转头看了看身后,没想到的是,那食人俑行动速度异常快,已经走到我坐的那桌了。不知是不是之前黎簇他们做了手脚,我那桌的两个人俑全都一动不动。
我忽然觉得非常不妙,接着就看到,所有人俑同时捂着胸口艰难起立,朝我的方向转过来,那一瞬间,它们脸上都露出了厌恶和怪责的表情。
118.
我条件反射做出一个防御的动作,接着,那些人俑表情一变,全都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那笑实在诡异,看得我冷汗直接就下来了。
我想了想壁画,心说难道果真是仪式?我的出现打破了第五十个人的魔咒,仪式进行不下去了。
所以这些人俑怨恨我,因为我没有乖乖捅心口,害它们白死了?
我迅速定神,就看了回去。同时手指在刀柄上敲击,让外面他们俩快点进来。
等了一会,毫无动静,我终于有些慌了,巨大的焦虑感袭来,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放下刀,缓缓举起双手,朝那些人俑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
当然,没空去想这种方式是否真的能交流,但下一秒,我就看到那个长人俑动了下手指,所有人俑都坐了回去,但脖子依旧以一种刁钻的角度转着,死死盯着我看。
我心中把胖子和闷油瓶骂了一百八十遍,但动作不停,趁那长人俑停歇的片刻,突然弓身冲上去,一下卸了装备撑起桌子起跳。虽然我跳跃能力差,甚至还不如胖子,但这种情况下,身体潜能已经被逼到极致,几乎我整个人完全凌空,伸腿就朝它脖子的位置扫了过去。
这一脚我用了十分的力气,立马就听到一道清脆的“咔”声。我不敢怠慢,立即在空中转了半圈,荧光棒朝地上一丢。照亮的同时,我稳稳落地,迅速拾起荧光棒,捞起背包带就往大殿外冲。
“小哥!胖子!”我边跑边喊,立即睁眼打亮手电筒去照,但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这下我彻底慌了,想象里该发生的事情一件不落发生了。
我心说妈的,就扭头去看大殿里,不知是否错觉,里面的人俑变得更多了。最离谱的是,我意外的发现,额头上那只眼睛合不上了。
原本我想的是,跑出大殿,闭上天眼,那眼前这一切对我而言不过就是幻觉。但此时此刻我意识到,这只眼睛似乎有它自己的意愿,根本不受我控制。
我想了一下刚才踢到那人俑脖子上的触感,非常真实。来不及细品这当中的逻辑,就看到那成堆的人俑朝我蜂拥过来。
我快速冷静,点了下数量。至少有上百个人俑,身高体格跟我大差不差,我尝试着先站着不动,把这一切当做幻觉,但就在第一只人俑抓到我胳膊上的时候,我彻底凝固了。
妈的,居然是实体。
有一瞬间,我产生了动摇,心想要不要直接用刀把额头上那只眼睛剜出来,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我用力砸了几下脑袋,强行镇定血压,快速闪避间,迅速往四周看去。
很快我就被一群人俑包围了,这些人俑的动作异常灵敏,简直就像是在和活人打斗,十几个我还行,上百个车轮战我可能马上就得死。
我一边矮身挥刀,被挤得东倒西歪,终于,就在我身体躲过又一道攻击后,身后突然有人按了下我的肩膀。
我瞬间热泪盈眶,转头,就看到闷油瓶熟悉的脸和表情。那一瞬间,我俩眼神交汇,根本不用我多余解释情况,他沉默了一秒,直接拦腰扛起我径直走出大殿。
刚走一步,我脚腕突然传来刺痛,一看,一个人俑正追上来用匕首往我脚上刺。我心说你妈的,抬脚就踹在它脑袋上,然后对闷油瓶道:“不行,我被围攻了,它们只能攻击到我,你带我出去,它们还是会追上来偷袭我。”
闷油瓶停了一下,看了下我脚腕上真实存在的伤,皱了下眉,露出了些许疑惑,说道:“我看不到,你报位置。”
我迅速明白,比了个OK的手势。他立即换了动作,单手托起我,让我坐在他肩上,然后抽出黑金古刀,朝前面挥了一下。那一下我就看到,离我们最近的一排人俑全都倒了下去。
卧槽有用。
我重新振奋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指向另一个方向。
杀啊!
119.
接下来我带着闷油瓶大杀四方,直接冲出重围,回到胖子身边的时候,发现这厮睡得正香。
我那个气啊,上去就一脚把他踹翻,怒道:“我在前面探路,你俩就这样对我?”
胖子揉揉眼睛,半懵半醒道:“不啊,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
说着他就从背包里掏出一台夜摄机,来回滑动了几下,递给我,“你自己看。”
我一看,夜视仪里拍到的我正拿着大白狗腿上蹿下跳,但周围什么也没有。于是整个画面看起来非常古怪,偌大的殿里安静冰凉,空无一物,只有我疯了一样,一边乱叫一边像个斯巴达勇士一样来回乱刺。
胖子就对我道:“懂了吧,不是不理你,你他妈简直就是精神病院重症监护出来的稀有人才,我俩得多观察一会。”
我道那也不是你睡觉的理由,胖子就说,小哥不是看不下去救你了么,别矫情了,就让我把方才的发现从头再描述一遍。
复述的时候思路就十分清晰了。刚才的情况下,大脑紧张不说,很多东西只在眼前停留一瞬,还存在潜意识的表层。
这会冷静下来,我用手机备忘录,原样照着壁画上看到的内容一一画下来。
额头上的眼睛经过闷油瓶奇长手指来回拨弄,终于闭上,还在生疼。
我还想回大殿里再看看,就拉着闷油瓶再回去巡回找了一遍,结果只看到空旷的地面上孤零零躺着两件衣服。
黎簇和小张哥的衣服是现实存在的。
我们把衣服捡回去,除此之外一无所获。回去后胖子已经对着壁画提出问题:“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看了看四周的黑暗,又看了眼闷油瓶,他对我点点头,这意思是时间还富裕,我们三个可以趁时间思考一些问题。
于是就让胖子有屁快放,胖子摸着下巴,指着备忘录画的壁画对我们道:“你确定壁画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么,你仔细看过么?”
我摇头,人的瞬时记忆可以在一秒钟内记住事物的全部印象,一般人无法应用瞬时记忆。我多年训练的结果,可以让我在不经过思考快速的同时将某个东西整体记下来并完全复刻,但这不代表我掌握了其中所有细节。
胖子指了个地方,三个人一同看去,他就问道:“这是长人,身子长点不足为奇,但他们的手指是不是太长了点,确定不是你自个儿脑补的么?”
说着他就观察我的表情,好像这真的是我故意画错的一样。
我心中咯噔一下,摇了摇头,对他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整的自己好像个外人。”
胖子咳嗽一声,指着那长人的手指道:“这玩意会不会是小哥的祖先。”说完他自己先纠正了一下:“物种,这个物种。”
我明显能看的出,就在我复刻的壁画中,那长人的手指的确超越了整个身子的比例,但不同的是,五根手指都很长,于是浑身开始发麻。
闷油瓶没有参与我们的交流,但他一直盯着黑暗中发呆,思考着什么事情。
我跟胖子继续讨论,从这趟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尽管在许多条件已知的情况下,却好像还是蒙着一层雾,看不清事实。
我们尝试用枚举法将目前的发现和推测罗列下来:
1、伍子胥死的时候已近中年,被人在江中看到的样子却是一白发年轻男子模样,化作黑色长蛇状物游走了。古人在《括地图》中有记载:大人国孕三十六年而生,生儿白首长丈。
长寿,白发,年轻,黑色长蛇状不明物。
这是不是可以假设,伍子胥当年误入了那个墓之后,变成了长人?
2、龙伯国是长人的国家,但应该是一个虚构的国名,只是其方位我们却约略可以判断,应该在沿海地区。我看到的壁画上记录的内容,也许带有先民的想象和神话色彩。同时我能感知到,龙伯国似乎是在属于“龙类“的长人国基础上发展来的。也就是说,古人遇到长人时并不把他们当做人看待,而是当做某种蛇或龙的别种。所以才会有所信仰。
这让我很难不联想到,在龙母墓时遇到的那些百越遗民身上的纹身,就是似龙非蛇的生物,难道他们的先祖是长人?
还有当年那个彝寨毕摩带回来的神铁,难道都和这个神秘的长人有关?
3、张家人和长人有关系么?张家的起源是什么?我心说,这一切看起来太过于蹊跷,好像张家人体质的很多地方都跟长人十分接近。但下地时我们见到的那种腰部细长的生物,难道不是长人么,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还是说这玩意还在继续生长进化?
4、我们要去的赤鬼国,龙伯国,以及长人之间有什么联系。赤鬼国如果真是在龙王管辖的水域,那龙王其实也并非龙,而是长人么。
最后,我跟胖子不约而同认为,这里虽是楚昭王的墓,但真正的熊家冢恐怕应该还留在湖北荆州那一带。这里的墓葬,不过是一个幌子。当时我们就猜测过,楚昭王在这里为的是掩藏起关于最终事件的某个秘密。
最终事件的秘密,会和长人有关系么?
120.
闷油瓶一直听着我们的对话,但并未发言。
我跟胖子默契的对视一眼,没有再继续。我站起来抖了抖黎簇和小张哥的衣服,把兜摸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
胖子的意思是我之前看到的是个错觉,原理就跟青铜门里的阴兵一样,换句话说,其实是我刚才在阴间走了一遭。
我问他,那黎簇他们在这里放血如何解释,胖子就道以小张哥的尿性,恐怕已经被那长人俑拖进阴间圆房了,那是他流的处子血。
我白了胖子一眼,说道:“我之前的推断不错,我们三个是垫底的,其他人都走在咱前面了。”
我正想说咱们继续找找出口,这附近肯定有什么洞口没能发现,忽然身边闷油瓶就动了,直接原地弹起来冲进刚才大殿里我呆过的壁画的那面墙边,贴身上去单手按了一下墙面,忽然伸手一掏,下一秒,揪出来一个脑袋。
我立即高举手电照过去,就看到一张血次呼啦的人脸,眼白翻出,显然吓得不轻的样子,整个身子都栽了出来。
赶紧和胖子走过去会合,这一看才发现原来那面墙有一处是空心的,这人就正好藏在了里面。
闷油瓶给他检查了一下身体,两处肋骨断裂,一只眼睛从鬓角斜着剌到额头,有一处巨大的划伤。
这没法处理,我们三个绷带都不够用,只好扒了他的衣服撕成条,给简单包扎了一下。
水和吃的我们通通没有,这人身上也没带装备,胖子说让我们一人往他脸上吐口口水,看能不能救醒。
我心说闹呢,有口水我还得自己留着生津,今日不同往日,情况拮据,就是吐口唾沫也得批条子。
我就道:“等一等,先背上,让他睡个自然醒。”
闷油瓶却直接去掀他的眼皮,看了看,就让我用额头上那只眼睛去看一下。
我心中奇怪,他看起来似乎比我还习惯我头上这只天眼,心说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也不是没可能的。
但我没有立即说出来,只是在那人脸上拍了拍,又揉了揉额头那道缝,尝试着再度睁眼。
这次很灵,基本已经不用闭眼,我就可以完成唤醒天眼的步骤了。但也有些不同,眼前出现了重影,仿佛两个世界叠在一起,模糊了几秒,才逐渐看清。
我打亮打火机,照在那人耳边,就看到他肩膀到头顶的位置,盘旋着浓浓的黑雾,像黑云一样。
我愣了愣,下意识伸手去拨那片黑云,接着就看到,那黑云背后,突兀的出现了一张脸。是一个婴儿大小的东西,面色铁青,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这帽子跟我之前在壁画上看到的长人集市上,排在队伍最前持钹做法的人头上戴的一模一样。
哎呀,我心说我操。
就跟它大眼小眼对视了几秒,忽然它动了,朝着我咧嘴一笑,伸出两只小手,在空气中抓了一下,做了个打击的动作——看起来就好像它双手拿着钹在奏乐,而那人的脑袋,瞬间就像被挤扁了一样,变得扭曲。
我完全愣住了,呆呆举着打火机,直到胖子一声大喊唤醒我。我立马回过神,来不及思索这情况有多么灵异和诡异,当即抽出大白狗腿就朝着那婴儿扎了下去。
那东西反应极其迅速,刀尖逼近,它突然就动了,一下子流着口水扑到我肩上。
我猛的转头,死死盯着它,一把提起它胳膊,抡了三百六十度,狠狠砸在地上。
它瞬间摔成肉泥,接着那团黑雾蠕动,慢慢消散了。
我惊魂未定,缓了缓,告诉了胖子和闷油瓶我刚才看到的东西。
“太邪乎了。”胖子喃喃道:“我们以前下地会跟灵魂打交道么。”
我摇头,抬手按了按额间的眼睛,这玩意太邪门了,这到底是个什么蛊。
我们不是没遇到过灵异的情况,但这次的遭遇早就超过了正常的灵异范围,难道这里真有什么东西跟青铜门之后有关系么?
一时半会,谁也说不清怎么回事。
闷油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陷入沉思,我叫他也不理我。于是只能去拍我们救回来的那个人,果然,那黑云里的小婴儿没了后,很快人就苏醒了。
这人醒来先是缓了缓,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痕,又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破损的衣服,忽然露出狐疑的表情。再看到我后,就直接双手抱胸,蹬着腿往后退,撞到胖子身上,被胖子一把揪住抡了回来。
“你跑什么,救你命,你是不是得意思意思。”胖子就道。
那人躲过胖子的手,能看出原本身手是敏捷的,他有点后怕的看着我,不确定道:“小三爷?”
我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黎簇的人?”
他点头,又摇了摇头,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听着却有点阴阳怪气,一下火就上来了。
他看了我一眼,犹豫道:“听闻小三爷有龙阳之好,我就想问问您,我这衣服撕破了,是怎么回事?”
我气血一下就翻涌上来了,皱起眉头看着他。
我好你大爷的痔疮!你他妈长这幅样子你担心我对你图谋不轨么。
脑门子青筋跳了一下,我暗骂一句,心说这他妈绝对是小张哥传出去的浑话。
胖子看了我一眼,憋着笑。
闷油瓶忽然转过头,手指在他受伤的那只眼睛上用力按了一下。
他疼的一个激灵,在地上扑腾了一下,这才哆嗦着摸到眼睛上的包扎的伤口,想了想,自己反应过来,对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做了个抱拳的手势。
我对胖子做了个口型:要么把他留在这里。
胖子笑着拍拍我,问他道:“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这人看着也是个讲究的模样,坐直身子,理了理衣服,换上一种正经的语气道:“鄙人姓杜,道上人称杜三狼。小三爷不介意的话,不妨叫我一声三狼兄。”
“三郎,哪个三郎?”胖子挠了挠脑袋,“你家杜三娘呢,没去沉百宝箱么。”
我叹气,心说那是杜十娘,但这姓杜的看起来有些古板,脑子不太正常,没懂我们在说什么,而是摸了摸兜,掏出来一根签子递过来,“其实我是你二叔的人。”
我眼皮一跳,不动声色接过来看了一眼,胖子在旁边给我使眼色,意思真的假的。
但我一看就知道,这签子假不了,上面有桐油浸过的痕迹。这是二叔的规矩,每年放出32根签子,能买到他签子的人,都是九门中人,且本事不会小。
交易的规则就是:二叔认签子出山帮他们平事,同时这些人也得为二叔卖一次命。
但这人姓杜,我一时摸不准他是不是九门的人。只好点头,把签子递回去。
杜三狼一看我表情,立马就摆出一副长辈架势,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学我二叔说话的神情,“小三爷,情况有变,你得跟我回去,你这把年纪,不是能折腾的时候了。”
我眼神也冷了下去,直勾勾看着他,蹲下去与他齐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说话方式不适合你。”
他看我一眼,缩了下脖子。
我搭在他肩上的手没有收回来,而是继续道:“长话短说,给你三分钟时间,把你下来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完。”
说完,我打开手机,按下秒表,抬眼看他:“计时开始。”
121.
秒表掐下直接过了30秒,姓杜的半个字儿都没蹦出来。
我们三个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他愣着看我半晌,似乎总算隐约明白了我的规矩,擦了把冷汗,看着我:“好,我说,但小三爷你时间给的不够。”
我抬了下眼皮,指着屏幕上滑过的时间,提醒他已经过去一分钟了。
杜三狼愣了愣,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不带停顿的道:“我是你二叔安排到黎簇队里的人,我这一行有两个目的,一是来劝你回去,二是帮你解你身上这种蛊。”
劝我回去是不可能了,我狐疑的看着他,心说闷油瓶都没法子的蛊毒你能有解法么。
他看出了我的怀疑,看样子对他自己的本事很有底气,就冷笑了一下,忽然话锋一转道:“我们一路下来已经一周多时间了,大家都是从盲区进来的,既然黎簇是你的人,你应该就明白,他跟什么人合作,自然有的是法子进来。至于进来后发生了什么,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见到的东西我们一样不落都遇到了。如果你不信,我甚至能复述出来你刚才在大殿里看到的内容。”
说着,他朝我做了两个口型:人俑,长人。
我一言不发看着他,时间一到,关闭秒表。他摆出一副吃定我的样子,嘴角挂着冷笑。
我一巴掌直接甩到他头上,“少他妈给我摆谱,赶紧说。”
杜三狼愣住了,揉了揉脑袋,回过神就怒道:“我是你二叔请来的人,你怎么着也应该尊重长辈吧?”
我就笑了,指了指闷油瓶,对他说:“那你爷爷在此,不磕一个么?”
他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嘟囔了几句,硬是把话憋了回去。这时胖子忽然扯了我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就抬手招呼我和闷油瓶跟他过去。
我站起来,本来想做个双手抄兜的动作,但很遗憾,只有内裤两条布挂在裆上。胖子非常猥琐的抠了抠大腿,对杜三狼抛了个媚眼,我学胖子吹了声口哨,闷油瓶看都没看他,直接跟着我们站起来。
姓杜的吓得双手抱胸,护住自己,左看右看,小声道:“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只卖命不卖身啊。”
我上前一把揪住他耳朵,接着一脚把他踹翻躺倒在地上,踩着他的腿就对他道:“你他妈没带镜子就撒泡尿照照行么,老子骑条狗不比骑你强?”
他含泪看着我,不敢说话。胖子朝他竖了个中指,拉着我们绕到大殿外,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我知道此人是谁了,保生大帝你们听过么?”
我点头,这保生大帝是北宋时的一个神人,本名也姓吴,叫吴本,因为一个姓,我看史料时就对他格外留有了印象。
说来也巧,保生大帝祖籍就在福建,当地人特别信这个。据说他是北斗紫薇星转世,因为十七岁那年做梦,梦到了西王母给他传授降妖伏魔术,还送了他一本医术。从此,保生大帝就成了神医,民间渐渐传起来,就称呼他为吴真人。
胖子就道:“都是过去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们应该听过十好几年前道上闹得特别大那次下始皇陵的事吧,这事你二叔绝对门清,他不是秦始皇忠实饭丝么。就当年,京城有个号称保生大帝后人的小子横空出道,闹,就他。这小子当时就混在那队人马里,干咱这行的,你应该清楚敢觊觎皇陵意味着什么,但你别说,嘿,他还真有点本事。据说能通神,而且啥都会点。当年他们一行人从秦岭找了座野山进,才出发这小子就说这趟去不得了,点了点眼皮子,说了几个字,好像是什么杀人大黄泉吧,然后就死活不愿意跟着走了。那行动刚开始,他又是个愣头青,老扛把子没点头,谁也别想走。但结果当晚就出事了,连皇陵屁股门儿都没摸到,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就剩他一个人四肢健全活着回去了。”
胖子形容的很夸大,但我知道他还有话藏着没说,就点他,胖子想了想,站定对我们道:“这事说出来没人信,我看到他拿你二叔的签子来就知道为什么了,你二叔保不准会信。当年他们虽然根本没下地,但那小子一句话就把所有人唬住了。他说他能看到陵墓底下的东西。”
我回头看了眼半躺在地上的杜三狼,冲胖子挑眉,示意他继续。
胖子就道:“他说那座陵墓底下有活物,而且不止一个。”
122.
说实话,胖子讲的话放在几年前我是不信的,其实现在说起来我也很难说服自己去信,相比之下,我们这一行里,人的故事要比神鬼之说渗人的多。
想当年我从秦岭逃命回来的时候,二叔就老神在在告诉我,说地质探测到始皇陵的最底层有巨大的金属物体环绕,怀疑是某个冶炼技术发达的外来民族修建的。
我对这个说法不以为意,但跟杜三狼的经历放在一起,故事就显得耐人寻味了一些。
胖子大概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于是专挑我感兴趣的说。
胖子告诉我们,杜三狼是这人的艺名,原名叫什么没人知道,他没给我们说实话,大概是不好意思,其实道上对他有点说法,传言不少。
杜三狼道上并不这么称呼他,所以胖子一时间没能对上号。他外号毒娘娘——据说是极擅长使蛊和毒,也有人叫他杜娘娘,就是因为这人举止行为极其癫狂,正经中透着一股子皮条客的味道。
杜三狼其实是孤儿,从小在云南怒江大峡谷一个叫怒族的少数民族长大。在怒语里,有一种叫“衣苏”的人,意思是这类人会勾魂、杀魂,还会使致病降灾的邪术——有人突然得病,又恰好梦到了谁,这个被梦到的倒霉蛋就会被指控为“衣苏”。
胖子这时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他正式踏进咱这行是有契机的,大约就在十五年前了,当时他们那村的人陆续发热,查不出症状,就他没事,这就被惦记上了,好几个跟他不对付的人,都说梦到了他。他不认,村民就强行给他举行神判仪式,沸油锅烧开,锅底铺石头,就这么赤手下去捞石头,捞上来手没烫伤才叫无罪。”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他从鼻子里哼哧了一声,“不是胖爷我为他说话,天真你掐指头算算,02年那会,不正闹非典么。”
我明白胖子的意思。村里偏远消息滞后,对号入座的事,拉他下水垫背罢了。不止那些年,现在这种事也多得很。
手进油锅,这在民间把戏里常有,但杜三狼经历的,是实打实的沸油锅,手拿出来的时候,从小臂往下,整张皮几乎全脱,人那时候意识已经麻木了。清醒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村里了,不知道是被谁救了。
当然,后来他自己说当年是他自己强撑着意识逃出来的,一直逃到一个墓里才安生。
但就是那之后,他忽然就通了神了,据他自己说是传说中的吴真人托梦给他,传给他妖鬼神之道和医术,还治了他手上的伤。
但这说法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道上人并不全信,也有人传他是养了“小神”。
至于当年他进了哪个墓,具体什么故事没人知晓,只知道后来他名气越来越大。江湖传言他每次施术时,在脸上一抓,就抓出一道五彩斑斓的精光,这就是放蛊了。
胖子讲完,问我什么看法,觉得此人是否能信。
我摇头,没什么看法,这些事情胖子知道,二叔一定也知晓。听到现在,我对这个人究竟如何不好评价,就道还是保持一个疏远的距离吧,还是要先看看他的真本事。
当然我不会拿随便拿自己给一个陌生人当试验品,二叔信他,不代表我就信。于是三个人绕进大殿,胖子就走过去,做了个挽花丢手绢的动作,看着他调笑道:“杜娘娘~”
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杜三狼闻声抬头,脸色瞬间变了,满脸阴郁看着我们,忽然道:“你要死了。”
123.
胖子上前一脚就要往他肚子上踹,结果他忽然身子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开——屁股还坐在地上,整个人看着就像一条水蛇,完全躲开了胖子的攻击。
一般人是很难连续两次躲过胖子的,但这个人做到了,而且是在受伤的情况下。
我眯眼看他,稍微往前靠近一步,几乎是他动作的瞬间,我就感觉到身边闷油瓶绷紧了身子,这说明杜三狼此前一直在隐藏自己的身手,并且他气息隐蔽的也很好,躲在这里,应该是主动脱离了黎簇的队伍,故意等着我。
我看了看他,指了指我们三个人,问道:“说清楚,谁要死了?”
杜三狼一动不动盯着我,眼中还有些戾气,显然是极不喜欢别人叫他杜娘娘这个绰号的。我同时就感到,胖子所说的传言不假,此人性情的确乖张。
等一会儿,他才慢悠悠道:“你。”
我冷笑一声,这答案不用说其实我也猜到了,就指了指额头上的眼睛,问他,“你刚才说,你是来替我解蛊的。”
杜三狼这才点了点头,“小三爷,这东西无解,你跟我一样,身上有死相。”
我愣了一下,接着上前啪一下打在他头上,“你妈的,解不了就说解不了,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说着我就伸手去掏他兜里二叔那根签子,“这个我要没收。”
他一下急了,攥住我的手指就往回抢,怒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带着他胳膊在他脸上直接用他自己的手抽了两个大嘴巴,冷笑道:“少他妈给我玩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套,有屁就放,没有就滚蛋,别他妈在这光闻味儿不见响的,再这样我就让胖子拿你的嘴当抽水马桶,轮着往你嘴里拉稀。”
知道姓杜的有些穷讲究的作风后,我就故意把话说的恶心,胖子听了在旁边给我递了个嗔怪的眼神,埋怨我重口味。我就光笑,杜三狼缩了缩肩膀,表情忽然委屈起来。
我道:“想哭也憋着。”
他抽抽鼻子,就想来摸我额间那只眼睛,忽然闷油瓶一把反捏住他的手指,咔一下全部掰断,杜三狼疼的大声叫唤,另一只手上来扶着胳膊,眼泪瞬间飚了出来。
我看了看闷油瓶,递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你终于也忍不住了,我早就想揍他了。
闷油瓶不动声色看了我一眼,转回头,用力一拉把他指关节往回猛的一怼又接回去,这才淡淡道:“怎么解。”
杜三狼这次学乖了,立即道:“小三爷,我先告诉你,你这只眼睛看到的东西是什么,说完你就理解我刚才的意思了。这里下来的所有人,原本只有我能看到那些东西,但你中了这蛊,噢,还有一个倒霉蛋,黎老板也中蛊了。”说着他指了下自己的额头,“你刚才在大殿里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活物,是一种特别神秘的存在,叫做冥灵。”
他为我们解释道,冥灵这个词其实来自于古埃及词组jm dwзt,这其中后一词dwзt 是幽冥、下界的意思,连起来就是:来自幽冥界的东西。
单从其内容上来看,灵字兼指了神明、灵物两层含义,所以冥灵一词,指代的其实是幽冥中的诸神、灵怪及山川城郭。
说到这里,杜三狼停顿一下,问我们:“黄泉八煞,你听过么?”
我点头,这倒不是我为了装B,而是在我们建筑学的风水里,确实有黄泉煞的占法。简单来说,就是看乾、坤、艮、巽这四卦与它相邻的两天一干之间的关系。四隅有八干宜忌,故称八煞。据说这八个方位的地下有黄泉,是恶方所在,所以称八煞黄泉。
这黄泉八煞又分救贫黄泉和杀人黄泉,想到这我就明白过来,胖子刚才提过的,杜三狼当年下始皇陵前那番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杀人大黄泉,对应的就是大凶之兆。
“所以呢?”我眯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杜三狼就道:“那你应该就知道,虽然我们总说下黄泉,但实际上古人传说里有九泉的存在——”
这时,闷油瓶忽然打断他:“你说的第九泉,是冥泉么。”
(ps关于第九泉是冥泉的说法,是《王母鬼宴》中的,张家人的认知里九泉的第三泉是黄泉,最后一泉是冥泉,此处为了避免剧情重合,所以用了平行的方式接上。)
124.
古人传说里地下深处的泉水就是九泉,张家人的认知里,九泉就是九条地下河或者泉水,由于深度不一,最后一泉的位置也就最深。
所谓冥泉,其实应当写作溟泉,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闷油瓶和杜三狼的说法出奇的统一,用的都是冥。
闷油瓶很少主动发表什么看法,听他这么一提,我顿时心生不详。
冥,自然而然就让人想到冥界了。
杜三狼有些惊讶的看了眼闷油瓶,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就对我们道:“冥灵就是从冥泉里跑出来的东西,你在这个墓里所能看到的活物,都不应该属于这里。”
我忽然想起了解语臣之前提过的,盲塚后有通往冥界的大门,难道是这个意思?
冥界,就是冥泉。这里地下河四通八达,难道沿着地下河一直往下走,就会到达冥泉么。
我思索了一下,杜三狼的意思非常清楚,但我却愣住了。
首先,一般我们都下意识认为,冥界是人死后魂归之所,包括小花之前的提醒里,说的也是只有死人能进入那里。但杜三狼却说它们是活物,这让我有些晃神。
其次,这是一个很好的线索,张家的知识体系里有冥泉的说法,在深入地底的河水尽头,地下最深处,我忽然就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于是看向闷油瓶,用口型问他道:青铜门后的阴兵,算是冥灵么?
闷油瓶想了一会儿,居然缓缓点了点头。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回过神,但同时很快也发现了这其中的逻辑漏洞。如果青铜门后那些马脸阴兵属于冥灵,那为什么那时候我们都看到了。而现在大殿里的这些冥灵,却只有我额头上的天眼能看到?
这意味着,青铜门后的东西和冥灵之间并不是完全覆盖的关系,也许其中一个,只是另一个的子集。
想到这,我看向杜三狼,问道:“既然你说是活物,那么你解释一下,为何那些东西只有我能看到,它们也会攻击我,但小哥看不到它们,却能攻击到它们?如果说是因为我中蛊才能看到,那逻辑上不成立。”
我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也冷了下去,“你说谎了。”
稍加推理其实我就能感觉到此前他话里矛盾的地方,如果真是因为我中蛊了才能看到它们,那它们只攻击我这一行为,从逻辑上就不成立了。换句话说,A事件成立的条件是B,但不代表B就是事件A的充分必要条件。
假设我看到冥灵是一个事件,中蛊是一个成立条件,那么反倒看起来像,因为我中了蛊,它们才会只攻击我。
也就是说,那些冥灵能看到我们所有人,我能看到它们只是相当于一个中蛊附带的赠品——而这个蛊的真实作用是,被它们当成攻击的对象。
我凝神看着杜三狼,等待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果然,他脸色有些莫名,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看了看我,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可以这么说,小三爷,你是聪明人,我再问你一句,这个蛊,你想解么?”
我条件反射就想点头,但忍住了,看了眼闷油瓶,他微微点了下头。
我想了想,忽然我明白了杜三狼话里的意思:“等等,你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这个蛊,你给我下的?”
话音刚落,我身边闷油瓶和胖子同时动了,胖子反方向掰着杜三狼两条胳膊,把他整个人压成一个反弓的弧形,闷油瓶奇长二指直接摁在了他喉咙管最脆弱的地方,稍一用力,就是死。
胖子骂道:“他奶奶的,你他么敢在胖爷脚下动土,反了你了。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这时我反而冷静了下来,眯眼重新打量起杜三狼,他却不反抗,只是目光灼灼看着我,一反常态,忽然嘻笑了一声。
那声音,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顿感毛骨悚然,愣在原地。
四周的气氛一下就变了,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去问胖子:“你们觉不觉得,他这张脸,很熟悉。”
这时,胖子身下的杜三狼忽然剧烈挣扎,一下把胖子甩到地上,同时我就看到,他整张脸色变得灰白,他的脸上似乎覆盖另一道重影,一会狰狞,一会恢复原状。
“他不是人。”我听到闷油瓶忽然发令,“退。”
我们三个人立即互相拉扯迅速往大殿外退,杜三狼跪坐在地,肩膀抖擞,忽然“咯咯”笑出声,轻声道:“晚了。”
他就坐在那黑暗处看着我,一动不动看着我,我看到的不是杜三狼的脸,而是覆盖在他脸上的另一张脸,这张脸我甚至非常熟悉。
记忆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滑了回去,我开始拼命大口喘气,吼道:“这是那张巨脸!是那个害我循环了两次的蛊虫!它还没死!”
我的话听起来很像在胡言乱语,但我知道完全不是。闷油瓶和胖子全都注意到了,三个人绷紧浑身肌肉,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只见“杜三狼”捂着自己眼睛上的伤口“咯咯”笑了半天,忽然恶狠狠地瞪着闷油瓶,“这道伤,还是拜你所赐。”
我想起之前闷油瓶把我从巨脸口中拖出来的景象,那之前,他和这怪虫之间发生过一场殊死搏斗,这伤是闷油瓶留下的。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着他,“为什么你会附在他身上?”
“如你所见,所有人里,只有你和那个年轻人中了我的蛊。”他看着我,答非所问,继续道:“但其实比起他,我更想附在你身上。”
“为什么?”我彻底冷静下来了。
“因为——”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眼闷油瓶,忽然开始大笑,语气却诡异的温柔下来,“因为你更好吃哦。”
125.
正说着,我看到他身子剧烈抖动下,居然像橡皮筋一样越扯越长,整张脸和身子开始迅速变得漆黑。
那张脸拉的非常长,脊柱也长的可怕——这是我们在外面陪葬广场上见到的那个长人!
长人,巨大的虫蛊,杜三狼。这三者居然是同一个东西,虫蛊是他给我下的?
我的呼吸越发急促。
这完全不可能是人类,是他的本体么?这他妈是什么东西,是妖精,还是蛇精?那我们三个是葫芦娃么。
我一时心念转动,刚想动,忽然闷油瓶捏住了我的肩。
我满头冷汗,不知其用意,只能原地蹲守等待。
闷油瓶点亮一根火折子塞进我手里,转头对胖子道:“你们先走。”
我条件反射就要跟着他起身,但闷油瓶表情异常严肃,对我摇了摇头。我少有的有了些不知所措的感觉,理智上我相信闷油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但情感上我却想留下来跟他一起面对。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他脸色也很不好,犹豫着要不要走。
这时,杜三狼缓缓举起自己的两条胳膊,我就看到,他腋下的位置赫然有两个血窟窿,其中一边,有一只灰白的眼珠子嵌在里面,已没了生气。
杜三狼对我笑道:“看到了么,我的这两只眼睛借出去很久了,现在收回了一只,你的这只,也该收回来了。”
我愣了一下,另一只从谁身上收回来的不用说,我不由捂住了额头,退后了一步,忽然心生不安。
我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问道:“闯出去?”
说完我就看到杜三狼整个身子像鞭子一样挥出,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贴着地面擦了过来,同时闷油瓶翻身起跳,抽出黑金古刀迎了上去。
胖子迅速反应过来,拉着我转身就跑,我就听到当时跟那种人形巨脸对峙时的奇怪“嘚嘚”声再次响起。依旧听不懂,但我能听懂里面的内容,说的是:把我的眼睛还回来吧。
我此时虽然大脑还有些混乱,但身体已经达到了最警惕的状态,跟着胖子二话不说就往反方向撤退。
我们的速度非常快,但比我们更快的是一道细小的黑影子。
手中火光摇曳,忽然火折子一暗,就看到针一样的一个蛇形黑影忽的从黑暗中跳出来,直直朝着我额头间的那只眼睛里钻去。
钻心的疼。
一瞬间,我脚步猛的错乱了一瞬,咬着牙强制清醒回神,同时迅速反应过来,抄起大白狗腿就往额间刺去。
耳边闷油瓶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说:留着那只眼睛,可以保命。
刀尖的方向猛的一偏,直接扎在额间那只眼睛右侧,将那个钻进半只身子的细小蛇影钉死在皮肤下面。
胖子凑过来,一把捏住扯出来,就看到果真是一条小蛇一样的虫子——一半身子已经断进了我额头的那只眼睛里,只剩下半个身子还在剧烈挣扎扭动。
顾不及额头上的疼痛,我舔了下从上面流到嘴角的血,直接让胖子把虫子丢进火折子,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接着升起一道黑烟,这才松了口气。
回过头,闷油瓶还在和他缠斗在一起,我就要上去帮忙,却见到杜三狼忽然回头,他的嘴上下打着磕绊,空荡的大殿里回响起我听过的一模一样的一句话。就连声音也是黑瞎子的。
“最后一个狂欢夜结束了,欢迎你们来到,杳冥地狱。”
我浑身冰凉,陷入呆滞。
就看到他上半身猛的拉长,整个脑袋像钟一样朝着墙壁上某处磕去,闷油瓶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像风一样跟着飞了出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
熟悉的机关运转声响起。下一秒,脚下一空,我跟胖子连站都站不稳,直接掉了下去。
“天真!你在哪!”耳边传来风声和胖子的大喊声。
我头晕目眩,下落的同时心生起一种浓烈的诡异之感,来不及具体琢磨。身下是极不平稳的陡坡,硌的我后背生疼,全身快要散架,抽了个间隙猛的一个翻滚,同时伸手摸出一根火折子点燃,我看了看四周,忽然发现周围的黑暗正在陡然变深。
天黑了?
不对。
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大叫一声“胖子”,接着瞬间就撞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一看,正是胖子,他头上鲜血直流,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一把紧紧抱住他,把他的头压进我怀里,同时把我们的装备包套在我俩头上,带着他继续向下滚去。
坡度逐渐变小,这是个好兆头,但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屁股一凉,直接掉进了水里。
底下岩石成堆,尖刺的凸起直接扎进我后背,我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抱着胖子在水中打了个摆,一脚踩着石头蹬起,扑向水边的淤泥里。
柔软的接触面大大缓冲了落地的疼痛,我放下胖子站起来,对着黑暗中大喊:“小哥!”
喊了七八声,完全没有回应。我的心咯噔一下,身子几乎卸力。
给了自己30秒时间缓冲,我咬牙,挪过去检查胖子的伤口,这时我惊讶的发现,我自己的两只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有额头上那只眼睛能朦胧看到点东西。
这是为什么?
方才的那种预感几乎一瞬间被落实,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喘了几口气,打开装备包,把我俩身上最后的绷带和药敷在了胖子头上,然后给他的脑袋下垫了块防水布,这才站起来,勉强撑着周围的岩壁,呼吸两三口气。
大脑一片空白,一种足以吞噬我的恐惧静静盘踞在四周的幽暗里,仿佛在偷窥着我。
我用力喘着气,像一个残废的病人,胡乱抹着头上和背上流下来的血,我能感到,那种恐惧,那种幽深的黑暗,在观察着我,就好像,在等待着我的死亡一样。
接下来,我需要花点力气,来说明几个重要的事实。
1、我们三个走散了,闷油瓶身上没有装备,胖子头部受了重伤。除此之外,我们俩没有任何食物和药品。
2、杜三狼的真身,或者说本体是长人,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妖怪,这太过于离奇了。但我知道,他想要把我当作食物,长人以人为食,是壁画上看到的内容。他并没有直接吃我,是有所顾虑,还是别的原因?
3、之前我和阿坤进入盲区前,卫星电话里传来的话,是杜三狼模仿黑瞎子的声音。小花他们一定也遇到了这个人,包括黎簇,我们都被这个似人非人的生物耍了么?
冥灵,杳冥地狱。
我想了想,抬头看了眼上空。
4、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巨大的失明区域,原来并没有消失。我们再次失明了,如果不是刚才闷油瓶的提醒,让我保下了额间这半只眼睛,我不敢想,后果会是如何。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胃里一阵痉挛,接着剧烈的恶心感从身体深处涌上来。
我掉以轻心了。
从现在,从这里开始,我们才真正进入了盲塚——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斗,一切的一切,居然只是,刚刚开始。
126.
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无比寂静,我听到胖子微弱的呼吸声,听到自己哼哧的喘气声,听到脚踩在水底和淤泥里的啪叽声。
此时此刻,我居然完全不知道该先忧虑哪件事。是闷油瓶的下落,还是胖子的安危,或者黎簇他们现在在哪,小花和瞎子他们有没有事,二叔为什么会找到杜三狼,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我,我满脑子回荡着小花的那句“必然导致必然”。
居然这时候,我忽然有点理解了这句话。
所谓必然,是因为我么?
是因为我放松了警惕,我以为只要有闷油瓶在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我等到了我想要从他口中听到的那句承诺。我以为我们三个人总是在一起的。
可并不是么。
我很想抽根烟,就现在。
从胖子包里掏出那半包烟,我给自己点燃一根,艰难的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在胖子身边。周围没有任何光亮,我没有点蜡烛,也没有点燃任何照明的工具。
我只是坐在黑暗中。
手机放在腿上,我用夹着烟的那只手在屏幕上滑动,定了一个三分钟的闹铃。
吸了口烟,我缓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空。思绪回到了宝石山上那个废弃的变电小站。
黑暗,熟悉的黑暗,鼻息间似乎传来了星星点点的霉味。我感受着鼻腔里慢慢流淌出来的血,是熟悉的温热。
擦了一下脸,我缓缓躺在胖子身边,闹铃响起的时候,手机里流淌的不是刺耳的铃声,而是我刻意换的一首舒缓的英文歌。
时间再次流淌过了三分钟。
音乐结束的时候,我坐起来,拍了拍胖子,“起来了。”
胖子的鼾声戛然而止,他身体的恢复能力要大于我。我看到他坐起来,先是一脸呆滞,接着难以置信在四周摸了摸,我按住他的手,抢在他之前道:“先安静下来,听我说。”
我用了第三个三分钟给胖子解释清楚目前的状况。
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时间不过刚过了十分钟。我很满意,起来拍了拍手,在胖子和我腰间分别系好登山绳,对他道:“跟紧我。”
胖子犹豫了一下,抓着我的肩膀,“天真,你真没事么。”
我摇头,隔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手,“我没事。”顿了下,我补充道:“别担心,小哥也不会有事的。”
说完我转身就走,胖子跟在我身后,他什么也看不到,现在是两个人一只眼的时间。
我掰亮一根荧光棒,黯淡的荧光罩在墓道壁上,这是一条狭长的墓道。脚下是岩滩,地下水没过脚腕,墓道深处依旧一片黑暗,光线很暗,看不到其他。
我们沉默着走了一会,胖子终于忍不住道:“上面那蛇精怎么回事,这东西他妈吃人啊,这绝对是个妖怪。”说着他操起一口闽南话,“妖兽啦(夭寿啦)~”
我一下笑了出来,胸口压力一轻,就对他道:“可以肯定的是,之前我在进入盲区前,曾在一条地下河里捡到过一个铁制的墓俑,那个墓俑两侧腋下,各有一只眼睛。这么一想,跟杜三狼很像。”
胖子拉着我的衣角,疑惑道:“这么说,长人和那墓俑是一种东西,那不会是个神像吧,以前古人供奉这个。”
我默默点头,看了看四周的黑暗,说出我的想法:“我觉得,之所以只有我和黎簇中了这种蛊,是因为它在测试。”
“测试什么?”胖子问我。
“我不知道。”我如实道,“但我跟黎簇的共同点,是都可以吸取费洛蒙。”
我们边走边分析,我开始意识到,为什么之前杜三狼一直要重复跟我确定,这个蛊我想不想解。
现在对于我来说,我很不习惯那些所谓的宿命论,声明我跟其他人不同,有些事只能我去完成才行。
但现在,似乎真的只有我,才能进入盲塚深处。
127.
走了很久,身上的淤泥已经干涸,刚才没注意,现在酥酥麻麻的疼痒感传来,我才注意到胳膊和腿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是刚才从上面滚下来时划伤的。
我喉咙有些发痒,长久未进食水分让嘴巴有些发粘,于是示意胖子停下,我蹲下去把荧光棒插进脚下岩滩的石头缝间。
拘起一捧水看了看,然后拿出瓶子和纱布做了简易的过滤器。酒精锅坐了一锅水,烧热后我俩一人喝了一碗,恢复了一些力气。
热水喝下去,身子逐渐回暖,我拿出卫星电话,重新换上电池,别在我胸前小包的口袋里,确保它一直处于开启的状态。
胖子开始有些昏昏欲睡,我看了眼他的伤口,估计是发炎了,绷带里在往外流脓。翻了翻包,没有找到来时带的消炎药,丢了不少装备。
我有些气馁,用保温杯装了瓶热水,剩下的热水用来给胖子擦拭身上的伤,我抱着胖子帮他揉搓手臂取暖。
大约十几分钟后,我忽然听到很远的远处,传来一道很轻的脚步声。
我屏住呼吸,往回头路看了看,一片漆黑,再往前看,也是一片黑。咬了咬牙,我把胖子扛着拖到墓道壁上,这会我才感受到,胖子瘦了太多,居然我用力已经能扛动他了。
我把两个装备包像堡垒一样挡在胖子左右两侧,拍了拍他的脸,低声交代道:“我去前面看看。”
胖子气虚若游丝,轻轻点头。我重新打起一根荧光棒塞进胖子手里,心中暗叹佛祖保佑,就迈着步子转身走进前方的黑暗里。
我无法做到像闷油瓶那样完全的悄无声息,只能放慢脚步,一点一点,用力用耳朵去听前面的动静。
近了。
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到一个黑色人影——我不确定是不是人,或者说是敌是友。
我屏住呼吸,侧身贴在墓道一侧,在那道黑影经过的时候忽然伸脚一绊,接着人影倒地,趴在地上,低声骂了一句,声音有点熟悉。
我不动声色,蹲下去一把提起他的领子,他挣扎了一下,同时一肘向我袭来,我矮身避过,掏出打火机一把按亮,往他脸上逼近。接着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黎簇?
我愣了一下,但手上的劲没有松,对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簇也愣了一下,反应了几秒,不确定道:“吴邪?”
我松了口气,他的眼神没有聚焦,跟我额间那只眼睛一样的位置上,绑着一条绷带,看来他的那只“天眼”已经被取回去了。
“是我。”我抬眼看了他一下,手依旧按在他颈部最脆弱的地方,“你怎么证明你是黎簇。”
“操。”黎簇骂了一句,“那你他妈怎么证明你是吴邪?”
“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我笑了笑,“但如果你真的是黎簇,就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黎簇皱着眉,过了一会,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能看到,是吧?”
我再次点头,又想起他看不到,只能笑笑,心说幸好这小子现在失明了,要让他看到我穿着条内裤在这装逼,指不定心里怎么嘲笑我。
我继续道:“小张哥他们和带你进来的那些植家人呢?”
“都走散了。”黎簇的语气冷了下去,“这里机关太多,我们看不到,很麻烦。”
说着他“啧”了一声,忽然道:“你抽烟了,你要是急着想死就往我来的方向走。”
我看着他,两个人沉默了一会,我缓缓道:“还是之前的条件,如果你愿意的话——”
话音未落,黎簇打断我道:“合作吧。”
我挑眉看他,“想好了么。”
他点头,“我看到了。”
我沉默看着他,递了根烟过去,等着他开口。黎簇的头低了下去,语气却风轻云淡道:“你如果也是从上面下来的,就应该和我一样,看到了上面的那个——”
“长人么。”我接道。
黎簇点了点头,“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我苦笑道。
他又问,“那为什么是我们?”
你也发现了么,我心说,于是道:“费洛蒙。”
我带着黎簇往回走到胖子身边,期间他把一路下来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下。他们一行人出发的比我们晚几天,但下来的时间却早于我们。大约一周之前,他们到达上面那个大殿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当时黎簇中了蛊,看到了大殿里的那些冥灵,告诉了小张哥,后者让他先别声张。但没想到之后就发生了跟我们刚才几乎一样的事。
冥灵开始攻击黎簇,黎簇受了伤,慌乱之时,所有人看到,队伍里突然混进了一个似人非人的生物,接着那种蛇一样的细小长虫从黎簇额间取走了那只眼睛。
再接着,他们全都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陷入失明状态,所有人都走散了。
128.
回去后胖子已经恢复了一些清明,我们和他对了一下情况,现在所有人生死未卜,不知在何处。唯一的好消息是,黎簇拍卖到的那枚玉琮,还在他身上。
胖子眯着眼睛靠在装备包上想了想:“哎,那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咱们三个现在就是葫芦娃,得去救爷爷。”
我很想打他,但忍住了。
我们这一行没几个正常人,牛鬼蛇神聚一窝,要找起来非常麻烦。唯一能作为切入点的只有两个人:苏万和刘丧。
以刘丧的听力,如果他想要会合,那么很早就会出现,现在看来这逼很可能要么昏死过去,要么躲起来了。以他的鸡贼程度,后者的概率更大一些。
我心里一边祈祷,又看了看黎簇背上的小型背包,问道:“吃的带了么?”
黎簇点头,“压缩饼干,还有三袋。”
我二话不说去翻他的包,黎簇直接跳起来怒道:“我操吴邪,你要点脸行么?”
胖子在旁边掐着嗓子,学着斗地主里那种机械女音道:“要不起,不要。”
我不由分说,抢了一袋压缩饼干,倒上热水泡了泡,喂胖子吃下,我自己喝了点渣,黎簇看表情已经气饱了,就没管他。
吃完我用绳子在我们三个身上分别打结,我打开强光手电,掏出望远镜往前面墓道看了看,却意外的看到,前面墓道壁上,有一个石刻的罗盘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我拽了下绳子,加快步伐走过去,强光手电照射下,墓道上的石刻变得异常清晰,同时我就看到,上面出现了三座佛像的浮雕:燃灯、释迦、弥勒。
再往上看,浮雕忽然诡异起来,上一层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神像。再往上,又是两尊平齐的大神,却是一男一女的形象,看起来像是结为夫妻。
我边叙述边继续往下看,那石刻罗盘的左右两边,整个圆周上刻满了佛像神像:三千诸佛、九十八位老祖、三十八位如来、四十八位菩萨、七十七位观音,密密麻麻,全都是微缩的浮雕,十分精细,却看得我有些头皮发麻。
罗盘正中是一堆计数一样的符号,我完全看不懂,但上面的符号被分为了三层。
最上一层写着青阳末劫,最下一层写着白阳之世。中间一层的字最大,却不是我想象中的红阳末劫,而是:弘阳末劫。
我完全愣住了,之前从龙母墓回去后,我特意查了不少相关文献资料。这三阳劫变是佛教大乘的内容,被中国民间宗教广为采用。
我们在龙母墓里见到的那个巨大的女性佛头雕像,是无极老母像。无极老母属于罗教,在罗教经书里,传说九十六亿皇胎儿女要回归他们的真空家乡,就要受到燃灯、释迦、弥勒三位佛的接引。
但这罗盘之上的内容却并不如此,在这三位佛之上,又出现了三位大神像。
我都能想象到我现在的脸色应该非常不好看,因为我发现自己竟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深吸了一口气,我对他俩解释道:“这是弘阳教,这个邪教以多神著称,而且它把三阳劫变说做了简化:最苦红阳末劫,届时天地塌陷,一切生灵都会消失。它信仰的最高神,叫做混元老祖,而无极老母,在这个教派里被当做他的妻子。他们两个并不会直接出面,而是由他——”
我指着浮雕上三尊佛像上的那个年轻神像:“飘高老祖,由他带领人们躲过红阳劫变,回归天宫,所以,这里写的不是红阳末劫,而是弘阳末劫。”
想到这,我忽然有所感悟。
黎簇接过我的话,告诉我们:这一邪教的创始人叫韩太湖,这人非常阴邪,他觉得男性不好引诱,就以女性的生理特点为切入,斥言她们污秽不净。当时他借助一部道教经文《元始天尊济度血湖真经》,写下一部忏文《混元弘阳血湖宝忏》。意思就是,妇女的血水要全部存留在地狱里,方称血湖,而只有灵魂被洗涤干净,才能脱离血湖地狱。
我感到浑身发冷,看了胖子一眼,不由放低声音道:“我们在龙母墓里看到的那些所谓血湖地狱,原来是这样来的么。”
胖子也咽了下口水,说道:“卧槽,我们他妈的,行动他妈的取消,要么还是等爷爷来救我们吧。”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踢踏的脚步声,接着我就看到,苏万和刘丧被人五花大绑抬着走过来。走在最前的是我们的老熟人,植月。
“怎么了?”胖子和黎簇同时问道。
我没说话,叼上一支烟,眼神聚焦在植月的眼睛上。
看了一会儿,我收回视线,不动声色把手搭在黎簇肩上,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过去你一定很恨我,因为我把你拉上了贼船,却没有真正教会你什么东西。我知道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我说什么了,但你听好了,我要教你的第一课,就是在你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再学了的时候。这个错我犯过一次,现在就不会再犯第二次,也给你提个醒,希望你能记住。”
“不用把自己困在我三叔说的那些狗屁的命运里,当然,我不会告诉你命运在自己手里这种傻话,因为——”我笑了笑,同时按住黎簇的胳膊,顶着他的膝盖弯,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有些震惊的回过头。我吐出一口烟圈,笑道:“你的命运还在我手里。”
说完,我从嘴里取下烟,提着黎簇的衣服站起来,对植月道:“又见面了,谈个合作,有兴趣么。”
129.听我说
130.
植月微微看了我一眼,笑道:“吴邪。”
我吸了口烟,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不用演了,我知道你看不到。”
她身后所有人全都无动于衷,她依旧盯着我,只是一言不发。
抖了抖烟灰,我把烟头伸过去,在离她眼球不到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下,她愣了一下,旋即眨了眨眼,用睫毛挡了一下,这才勉强保持着微笑,抬头看我:“你猜错了,我能看到一些,只是不多罢了。”
“是么。”我松开了黎簇的领子,“人的眼神里深藏的东西不会骗人,你的眼睛里没有能看到东西的那种光泽。顺带补充一下,你说的能看到,其实是你记住了这座古墓的空间结构,但在行进过程中出现了意外,你发现墓里的实际结构和你背下来的图出现了差错,所以,你需要一个在这里能看到东西的合作伙伴。”
植月张了张嘴,“你——”
“我说话时不喜欢别人打断。”我指甲轻叩,在烟嘴上弹了一下,烟灰滚落,擦过她的鼻梁,掉在地上,“你不需要插话,听我说就行。”
转头看了看,胖子脸上已经露出了疲倦的神色,显然在强撑,他攥着我的手腕,对我摇头,示意我把烟灭了。
我皱了下眉头,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倚着我的后背站稳。
在烟屁股上吸了最后一口,我把烟摁灭,对植月道:“时间很充裕,那么就由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几百年前,有一个叫做弘阳教的邪教,他的创始人是一位民间神医,最开始它只是为民众治病消灾、安葬送亡,但后来教派内各枝又分门派,其中一支为了成仙更是不择手段,直接创建了一个只能女性参加的教派,用放血的方式为她们洗涤灵魂。但事实上,这样的方式不可能成仙。
当时教宗中有一人,四处云游寻找长生之法,认识了一个叫做植崇善的人——而那时植崇善正在为朱元璋筹划造神运动,刚刚找到水脉下的一座墓。两人相谈甚欢,酒过三巡,于是他从植氏意外得知了一种长生的可能性:人兽共生。
酒醒之后,植崇善自知失言,玩了一招偷梁换柱,把墓主人掉包成许真君,想蒙混过关,却不料遭人暗算。等他筹备好一切想要辞官回家时,等待他的却是死亡降临。
那个教宗代替他成为了新的植崇善,短短数年间,他借着这个身份成立植氏家族,又在水脉下的那座墓成立实验基地,开始尝试一种残忍的方式,那就是,让人怀上蛇的胎。
只是他大限将至,却仍未得其法,于是更加着急,在皇帝驾崩后,直接辞官回老家安家。
但植崇善临死前都不肯说的那个秘密,他依旧没能找到。于是他翻阅古籍文献,游遍大半个中国,终于在广西的一座深山里,找到了一个隐世的民族混居地——百乐京。
植氏一族几乎都是女性,而且是个顶个漂亮的女性,可悲的是,从出生起,她们就背靠着一个庞然大物,不可抗力的充当着那个邪教的药引。教宗选择了百乐京深山后的村寨,用结亲繁衍的方式代代居住在这里。
终于,那个被百越人保守起来的秘密,冰山一角在这里逐渐清晰。
有可能应了那个说法,坏人不一定会有恶报,这个邪教的教宗们出奇的好运,恰好当地的百越遗民信奉龙母文化,于是他们篡改弘阳教的教义,将无极老母和龙母糅合设计成了一种虚构的主神形象,到处在暗中传教布道。
所谓阿匕族,后来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阿鼻,其实就是,一个专为女性设置的人间炼狱。”
“一百年前,有一个人孤身进入百乐京,他的出现一开始并未掀起波澜,但直到他用自己的血拯救了村里人的疫病,成为了当地信众心中的神,动摇了弘阳教的地位。初代的教宗早已故去,后代的教宗却注意到了他,准确的说,是他的血。
于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缓缓开幕。
一个弘阳教的新娘,一只从彝寨外被人偷偷带进来的虫子。
那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献祭仪式,只是这一切刚刚开始,却被另外三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近百年来的平静。
也许是献祭时发生的那场意外,那些教宗意外的发现,将他们的那枚棋子掉包的女人,张海琪,身上也流淌着他们觊觎的那种血液。于是他们注意到了这世上还存在着的一个神秘大家族,和那些称得上奇异的张家人。
与此同时,后者拯救了那个被邪教控制的新娘,自愿加入了这个教派,只是她发现,拯救一个女性容易,拯救这世上千千万万个被蛊惑的女性,难上加难。于是她将计就计,一边暗中成立自己的组织,一边寻找百越人的秘密,也就是赤鬼国的下落。
只是阴谋一旦开始,就不会有停下的可能。
当年他们一行人在彝寨中见到的那位毕摩,也许受到了教宗的蛊惑,告诉了他们那个跟盲塚有关的地方:江西龙母墓。
由此,一部分张家人来到江西,将那里纳入监管。植家人得以见到这个藏在暗处的神秘一族:鱼儿,终于上钩了——”
“七十年前,张家正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时,一直暗中调查着张起灵动向的植家人,终于等到了他的出现。
只是那时他身穿藏袍,形似失忆,于是植氏发现了张起灵和其他张家人之间隐约的区别,开始了一场长达近百年的实验,发明了一种针对张家体质的毒,荼芜香,用他们的血和皮尝试换血替代记忆,以求长生。”
“十二年前,张起灵在世上突然消失。从那之后,植家人的注意力从他头上转移到了我身上。
因为我,他们窥见了另一个庞然大物,汪家人。只是也许,他们从汪家人身上看到了某种关于自己的未来的可能性。但未知无法劝退他们,而是让他们注意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
进入赤鬼国的方法,就藏在盲塚里,多年来,他们无数次尝试进入盲塚,牵扯了无数人命的计划,不会这么轻易停转。他们终于拿到了盲塚的结构图,但最关键的部分,却藏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一条蛇里。”
“两年半前,最初的邪教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早已不剩什么,留下的只有对于所谓秘密,所谓信息的好奇。越是进不去,就越是好奇。终于,他们安静的蛰伏着,等待汪家的灭亡,也等待着张起灵和我的重新现世。
拥有像我一样天赋的人不少,但只有我,对那条蛇最为了解。于是这个持续一整个世纪的针对张起灵的计划,转而面向了我们。于是他们多年来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干脸,我姑且称他为干脸一号,被造出来了。
而这个人原本的身份,应该是60年代初在南京市精神病院下情报站,为内蒙古723工程工作过的一名情报人员,就在70年代时,张起灵为当时的‘它’组织找寻失踪的七二三工程失踪人员时,与他碰过一面。
干脸的出现,让这个计划显得更加真实,于是植家人假借我三叔的身份,从盲塚里带出那具尸体,吸引了张家人的注意。
只是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年半前,真正的吴三省突然出现。他的一条短信打破了植家人原本的计划。他找上了干脸,于是植家人不得不提前开始布局。”
“半年前,我三叔带着干脸在青龙山精神病院办理入住,植家人的计划同时开始,他们利用录像带,迫使远在蒙古的老董带着那个鸟纹壶上路,通过金万堂找上了我二叔。”
“几个月前,你带着植家人出发,假装在龙母墓与我们相遇,实际上那枚玉琮就是你放进去的。
哦,看来你注意到了,为什么我在这里不再用‘他们’称呼植家人,而是用‘你们’。因为你根本不是植月,真正的植月早在进入龙母墓前,就被你抹杀了,那个你谎称是妹妹的人,其实才是真正的植家族长。
而你一直在等的,其实是可以成为你‘眼睛’的那个人。”
“两个月前,你用黎簇父亲的信息引他入局,所为的不过是计划有个保障,一旦中途失误,他就是这里最了解那条蛇的人。”
“一周前,你们的队伍在上面的大殿里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杜三狼是我二叔安插到黎簇这里的人,也是他身边最可靠和对这座墓了解最多的人。
但你们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于是你们使用了某种蛇毒制成的蛊,让所有人陷入幻觉被假象迷惑。同时,你测试了黎簇读取费洛蒙的能力。可惜,张家的三个人跑了,你只能把剩下的人一网打尽。”
“几天前,在我们出现时,你用了同样的方法对我进行测试。而我额头上的这只眼睛,就是接下来指引你进入盲塚深处最大的希望。所以你果断放弃了黎簇,因为你发现比起他,我具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一个小时前,你利用了杜三狼,再次让我们陷入了幻觉。但是,你忽略了一点,这种蛊里有少量费洛蒙的残留,尽管些微,但我的鼻子感受到了。”
“半个小时前,刘丧听到了我的大致方位,所以你故意放走了黎簇,而你要做的,就是等着我出现,然后用你手上的人挟持我,让我带着你进入盲塚。”
“十分钟前,黎簇出现在这里,装作巧合的与我偶遇,嗯,我们的确达成了合作,但那只是十分钟以前,因为他并没有和我说实话。”
“一分钟前,就在我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确认了一个其实并不需要确认的事实。”
停顿了一下,我迅速勾住黎簇的肩膀,同时掏出大白狗腿抵在他脖子上,冷声道:“别动。”
说完,我看向植月,“还用我再说清楚点么,其实,你们才是一伙的。如果你需要理由的话,让我想想。一,他出现的时间过于巧合。二,他的装备显然不是逃命用的。三,为什么他身上恰好带了三包压缩饼干。”
植月摇了摇头,忽然笑着鼓起掌,“精彩,实在是精彩,吴老板,你这个口才,不去写小说实在是可惜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写过。”我冲她微笑,“也许你对我还不够了解,我是这样一个人,不会浪费任何一滴天赋。我的意思是,我喜欢在故事尽善尽美的同时,让它的逻辑,更加严丝合缝一些。”
植月皱眉转向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没关系,我也不是在对你说话。”我偏头看着黎簇,刀尖用力一按,“是对你说的。”
“吴邪你有病吧!”黎簇尝试着挣扎了一下,怒道:“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么!你他妈被害妄想症犯了吧。”
“老实点。”我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皮肉清脆的啪声在墓道里回荡着,“我不管你过去怎么憎恨我,但我身边不会留背叛过我的人。”
植月皱了下眉,张了张嘴,忽然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她身后的人立马放下了刘丧和苏万。
她对我道:“做个交易么,吴老板。”
“看来你还没忘,我是来找你谈合作的。”我回头看了眼胖子,他再次陷入了昏迷,状态很差。想了想,我对她道:“你想从我手里换黎簇,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她缓缓做了一个手势,像是一个宗教手势,然后对我道:“说实话,我并不信任你,他留着,也许还有用。”
“你应该知道,我只有一个人,对你构不成威胁。”我笑了笑,“把他给你可以,不过有个前提。”
植月蹙了下眉,“你倒是小看自己了,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我再次掏出一根烟,但只是夹在耳朵上,同时按下打火机,做出了一个吸烟的动作,淡淡道:“我带你进入那个地方后,把他交给我,或者你当着我的面,把他做掉。”
植月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愣了一下,动了动嘴,却没说出来话,我眼神一凛。
就是现在。
一把捏住黎簇的肩膀,几乎是瞬间,我俩一左一右同时冲上前,趁植月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的时候,我直接捂住她的嘴,一腿扫在她膝盖弯上。
与此同时,原地不动的乌泱泱一大群植家人猛的动作,朝我们包围过来,黎簇瞬间挡在我侧边,黑暗中,暂时形成了两拨对峙局面。
我压着植月,把她从脖子到手连续绑了好几个死结,这才拽着绳子拉着她一步步后退,同时大白狗腿抵到她喉咙处,对她说:“让你的人后退十步。”
植月咬着牙,满脸愤怒,眼神没有聚焦的瞪着暗处,等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所有人,先后退。”
说完,她停顿了一会,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低声问我道:“为什么?”
黎簇“啧”了一声,嘲讽道:“这都不懂么,够蠢的。从一开始你就上套了,没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他的话牵着走了么。明明是他找你合作,最后却变成你主动开口跟他交易,还上赶着答应他的条件。”
说着,黎簇抬起手,朝我这边挥了一下,顺手夺走了我耳边那根烟,叼在嘴里。
我单手按下打火机,递过去:“合作愉快。”
他吸了一口,点上,走远几步,靠在对侧的墙壁上,冷冷道:“吴邪,下次演戏这种事别找我了。”
我挑眉,看得出他已经尽力了,于是点评道:“刚才你的戏份确实有点过了。”
黎簇又“啧”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低头看着植月,缓了缓,说道:“长话短说,也许你觉得你很了解我,但是,这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现在,你有三件事需要做。第一件事,拿一支抗生素和消炎药来。第二件事,给我一瓶水,我刚才说了太多话,现在很口渴。第三件事,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么,你的真实身份。”
130.她说
胖子醒过来的时候,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被苏万扶着半躺在墓壁上,边上刘丧和黎簇一人一侧守着植月,我从酒精锅里取出热好的速食罐头,打开走过去,递给他们。
苏万刚才已经替胖子重新检查包扎伤口,顺带我也处理了后背的伤口。植月手下一大批人退到墓道另一头,全都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我给胖子回忆刚才的事情,他就道:“真是老了,以前再怎么折腾也不至于这副死样子吧。”
苏万道:“胖爷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我们还不是被师兄救了。”
胖子摸了摸下巴,去问刘丧:“能听到其他人的方位么。”
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等会再聊这个,就道:“叙旧就先到这里,有些话我们得先问明白。”
于是看向植月,我问道:“想好怎么说了么。”
植月笑了一下,这种笑放在她脸上看着有些凄凉,她微微摇头,回答道:“吴邪,你真的很聪明,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不是敌对关系的话。”顿了一下,她道:“你讲的故事很精彩,但你确定自己已经掌握了全部么。”
我打量着她,说道:“我当然不会自信到这种地步,你应该了解,过于细节的故事都是骗子话,从最开始,我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分散你的注意力。这是我在脑中推演无数次后唯一可行的计划,你的人太多了,即使在我能看到的情况下,硬刚都不会是上策。”
植月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容,“可以说你猜中了大部分事实,但你有想过,你脚下这座墓,在讲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其实你有感觉,我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只是你不敢面对现实,回答我,你在害怕什么。”
她忽然抬头,咬着下嘴唇,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滑落下来,她眼底流露出的悲愤让我不由愣了一下,就听她道:“你是男人,你怎么可能懂?”
“我怀孕了。”她声音很低,一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
气氛安静了足足好几秒,我看到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黎簇皱着眉,苏万张着嘴,刘丧脸上阴阳怪气,胖子怼了下我的肩膀,悄声道:“你背着小哥偷偷留种了?”
我道滚你妈的,老子有这个功能也没这个精力好么。植月却没有理会我们,自顾自道:“礼尚往来,吴邪,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叙述的并不详尽,很多细节都被她刻意的模糊和省略掉了,虽然声音柔和,我们听着,却觉得遍体生寒,一种无所适从的压抑感铺天盖地包围过来。
她语速非常缓慢,尽可能地组织着语言,以便叙述更加有条理。
植月并不是植月本人,至于她本来叫什么,她告诉我们,那已经不重要了。但为了方便叙述,在这里,我还是称呼她为植月,而她的双胞胎姐妹,其实应该是她的姐姐,原本植氏一族这一代的族长,就写作植越了。
植月和植越是一对双胞胎,20出头的年纪。三岁那年,她们被植家上一任家主从越南某黑市交易场所买了回来。
在这里首先要说明一下,植家人的培养体系。我一直觉得,以人作为基本单位组织起来的体系框架都是非常脆弱的,如果说张家的运行机制得益于他们本身变态的自制力。那么,植家人在几百年间存活、壮大,靠的其实不只是背后的邪教体系,它最大的仰仗,在于某种畸形社会意识形态的约束。这里待会我会详细解释为什么。
可以说,植家的组织更接近于汪家,因为成员都是女性,所以族内并无繁衍,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从全国各地,尤其是少数民族偏远地区,吸纳和壮大它们的成员。
她们被买回去,一开始并不是当做族长培养的,因为年纪太小,除了接受每日的教义洗脑,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杂。
植月断断续续道:“在我五岁的时候,吴邪,你应该正在上幼儿园吧,过着那种平和、安乐,家人可亲的生活,你知道那时候,我和我姐姐在做什么?我们住在广州最破旧最小的筒子楼里,硬板床,每天七八个女人赤条条躺在一起,知道她们是谁么,是鸡头从全国各地骗来的人,让她们对毒上瘾,以此威胁她们出卖自己的身体。那时我们俩每天做的工作,就是打一桶水,把她们身上的血和污迹洗干净。然后第二天,再看着她们变脏,再洗干净,每天如此,一直重复下去。”
“九岁那年,我们被蒙上眼罩,住进了暗无天日的集体宿舍,甚至从来没有过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那时候,白天会有人来授课,只有学习的时候,我们像普通人一样。每天会有人来给我们抽血,然后注射另一种血液进来。身体有排异反应,没多久,很多人就撑不下去了。可她们不会舒舒服服的死去,她们被拉去做实验,人和蛇怎么可能交配,怎么可能受孕,太疯狂了。”
“十三岁时,全族上下都在讨论一个人,那是你,吴邪。从那时起,族内注意到你,于是开始把重心放在培养下一代族长身上,我和姐姐被作为重点培养对象。”
“十六岁时,我们第一次接触下墓,被安排到一群亡命之徒里,从最底层的苦力做起,散土、放哨,当然,还有,最基本的抚慰工作。”她笑了笑,笑容惨淡,“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她的话其实很容易联想,我“嗯”了一声,没有追问,告诉她:“你说的已经很多了。”
她摇了摇头,告诉我们,其实植家人的组织体系十分严苛,族长并非手握实权,在她之上,教宗才是真正做决策和掌控秘密的人。
这个庞大的家族里,拥有男女泾渭分明的两条线,男性,诸如此前我们遇到的植楠等人,是族内培养的死士和打手,掌握真正的技术。而女性,虽然表面地位高,但放血、换血,甚至维持整个宗族的经济来源,都是她们做,简单来说,就像一个培养皿。
在两个女孩成人那天,植月说,她们认识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名叫张海琪,据说是过去从弘阳教脱身出去的。邀请她们加入自己的机构。植越答应了。
那之后几年,族内的教宗一直在筹划盲塚的事情。终于,植越坐上了植氏族长的位置,她兴奋的告诉自己的妹妹:她们的计划要开始了,某一天起,她们会回到过去欺凌她们的人面前,当着他们面,把自己受过的屈辱讨回来。
植月静静看着自己的姐姐,两个女孩赤身坐在血湖池中,面对着面。
她看着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话。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一缕光,从天际射出,照透了地底的那座墓,驱散了周身的黑暗。
可只是一瞬,乌云又出来了。
她默默摇头,想到了那些被骗来的失足妇女,那些从一开始就被灌输邪教理念的女人们。她想,她们如何回去呢?她们如何洗脱自己的罪孽,洗掉自己的肮脏,从黑夜中挣脱,回到那个光闪夺目的世界的白昼里呢。
她杀死了自己的姐姐。
她像五岁那年帮别人清洗身子一样,抱着姐姐的尸体,坐在血湖里,用无数个她们身上流出的血,清洗她的肉体。
她说:“好奇怪,我看到过去死掉的她们,正在姐姐身上复活,姐姐好像怎么也杀不死。”
她说:“灵魂真的能洗的干净么,我们连肉体都自顾不暇。”
她说:“吴邪,你说对了一句话。这世界,又何尝不是一座针对女性而设的,人间炼狱呢。”
Chapter 6: 杳冥阴域(五)
Summary:
杳冥阴域(五)
Chapter Text
131.
我浑身猛的一震,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黑暗中只有火折子的光微微晃动,周围气氛非常压抑。
我生平接触过的女性其实并不多,我所认识的女人里,很少有拥有完整结局的。有时我不知道,这是否某种因果定论。但无论如何,植月的故事都让人无比绝望。
我心中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有点太过了,于是道:“剩下的事情,如果你不想,可以不用再说了。”
植月却摇摇头,忽然问我道:“你觉得,我的做法自私么?有时候我会做梦,梦到我和姐姐一起在池子里泡澡,她斥责我是胆小鬼,那么多人为之丢掉性命的目标,却因为我付之一炬了。她责怪我没有勇气逃跑。”
她涌出眼泪,情绪突兀的在一瞬间爆发,喊道:“但你告诉我,我应该往哪跑?这世界哪里都在下雨,我跑,我怎么跑?我跑不了,也跑不掉。”
“我没有资格评价你选择的对错。”我看着她,揉了揉眉心,忽然很想说一句对不起。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道歉,为了谁而道歉。
这时,刘丧忽然对着黑暗中说了一句:“I wish you well,I wish you high-spirited,rather than wishing you an early son.”
我走到刘丧边上坐下,他的双眼无神,只是垂着头,仿佛在对自己说话。
我看着他,这样的他对我而言是陌生的,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情绪都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一种莫名的冲击力,好像将我们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忽然意识到,在我所生活的世界里,也许还剥离着另一面,在我们这个光怪陆离,看似与世隔绝的地下世界里,滚动着无数普通人的血肉,藏匿着曾经我们根本注意不到的,一条阴阳交界线。
不是风水上的阴与阳,是性别的阴和阳,是人性的明和暗。
植月只是片刻就恢复了冷静,说道:“我的英文不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其实听懂了。
“我草。”胖子缓缓的骂出一句,就怒道:“奶奶的太没有人性了。”
植月说道:“我的故事讲完了,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可以告诉你。”
我点头,“如你所说,族长的身份对于植家人而言,只是一个工具,所以族内并没有因为你杀了你姐姐引起骚乱,相反,你接替她成了下一个献祭品,对么。”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全身。
她的过往可以说处于绝对的黑暗里,那种窒息,那种绝望,不比我所经历的轻一点半点,甚至,她承受的一切远远超过了我。
我看着她,缓缓道:“你知道,这座墓里有什么。”
她点了点头,笑着说:“告诉你,我怀了一条蛇的孩子。就在上次我们见面时,实验成功了,我是几百年来族里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你应该很好奇,长人是真的么,我告诉你,是真的,那不是妖怪,也不是人,是一种神。”
苏万这时突然问道:“我有个问题比较好奇,你们在进行的实验,是不是跟盲塚里的秘密有关系,不然为什么一直执着于此,这说不通。”
我看他一眼,这时植月突然开始干呕,我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她摆摆手,靠在墓道壁上,缓缓道:“是一味药,一种可以让死人复活的药。”
我沉默了一会,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我知道她还没有说实话,于是引导她:“那楚王在这里复活了谁么?”
我操。
下一秒,我眼神猛的一缩,大吼一声,立即冲过去掰她的下巴。
我的手臂力气是非常大的,但此时居然只是把她的嘴掰开了一条缝,鲜血止不住的从她嘴里淌出来,刚掰开,一条断了的舌头就从她嘴里滑了出来。
她的声音变得模糊,非常模糊,缓缓的,听不清了。
我浑身发凉,指挥苏万他们手忙脚乱的抢救,但已经晚了。
那一刻四肢发冷,周围只剩下我们几个人的大喘气声,耳边回荡着植月的最后一句话。
她在回答刘丧的话,她颤抖着说:“没有早生贵子,我只是生下了一只怪物。”
再抬头,那些植家人正面色不善朝我们走过来,气氛忽然变得无比紧张,领头的一个男性粗着嗓子道:“你们杀了我们的族长?”
另一个公鸭嗓不耐烦道:“死了就死了,但怎么和教宗交代。”
又有人说:“到此为止了,把他们都带走吧。”
我们几个人肉贴着肉,凑在一起,胖子抓狂的挠着头发,骂道:“天真,什么情况?”
我指甲扣着大腿,一手扶起植月,刚想说话,忽然对面墓道里传来几道呼喊声。
小张哥?
我刚要欣喜,就看到小张哥、张千军和张好好三个人正在朝着我们的方向夺命狂奔。
定睛一看,他们身后,一群类似于尸变的尸体正穷追不舍。
胖子他们看不到,问我:是不是小张哥搬救兵来了。
我一脸菜色,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道:“不是救兵,是他妈的把阴兵给搬来了。”
132.
转折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间,局势完全逆转。我扛起植月,良久喘不过气,拉着他们几个人迅速后退。
“我操他妈逼的我们是不是把人小姑娘逼死了,我的亲娘胖爷我半只脚踏进坟头的年纪居然破杀戒了。”胖子一边骂,一边用拳头锤墙,“我们跟他们拼了,炸死这帮孙子。”
“硬仗,主动攻击我们不占上风。”我喘着粗气,“对面粗略五十个人,还有一群来历不明的粽子,声东击西吧,我在前面顶着,刘丧指挥后面偷袭。”
后退的功夫,小张哥三个人扒开人群冲了过来。植家人也在往我们的方向退,混乱间一个粽子蹦一声撞了过来。
“混战。”胖子催促道:“丧背儿报点,胖爷送他们上西天。”
说着,他直接扯出一圈雷管挂在脖子上,刘丧闻声,从他手里接过一根雷管,沉声道:“我来。”
胖子一愣,一肩膀搂住他,“行啊,出息了,你来就你来。”
刘丧接过雷管,表情肃穆,对我们道:“准备好了就说话。”
我点头,狭窄的墓道里几十个人干架,连胳膊腿都伸展不开,外面一圈的植家人已经和粽子干到一起了。小张哥挽着袖子,正倒挂在墓壁上,伸着脖子往后方吐刀片。我冲过去,一把摁下张千军的脑袋,同时反手一巴掌拍在他身后一人的脑袋上,那人直接跌出去,撞在一个粽子身上。
张千军一肘就往我脸上招呼,我怒道:“是我!你他妈的眼瞎就往后站,别添乱成么。”说完我抬头朝小张哥大吼:“我操你他妈先下来,这有自己人,别他妈无差别攻击!”
几下功夫,张好好已经被苏万和黎簇拉了回来。我们几个缩成包围圈,胖子扛着植月,黎簇和我同时飞出一脚,上去一个植家人直接横着扑向前,卡在墓道中间。
我回头大喊:“刘丧!”
刘丧反应非常迅速,几乎在我喊出口的同时,我就看到雷管引线被拉开,直接一道抛物线划向斜前方。
我立即拉着黎簇掉头飞跑,一行人瞬间拔腿就跑,身后传来植家人嚎叫的凄惨声,接着一道巨大的爆炸声。
然后我就绊倒了,一个狗吃屎叠在前面的胖子身上,胖子压着张千军,破口大骂。前面几个人腿脚交错,全都翻滚倒地。一下后面热浪席卷,一个粽子突破包围圈直接摇摇晃晃跌撞过来。
我暗道不好,直接跳起来,从包里抄起折叠铲就冲出去乱打,对着后面大叫:“跑跑跑!”
漆黑的墓道里灯已经全灭了,我大喊让苏万他们在后面打起手电筒照明。
这一看不要紧,那一瞬间,我就看到,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粽子,完全就是怪物,简直丑恶至极,从脸到身子的皮全都像泡发一样松弛着坠在身上。虎皮粽子么?
那玩意体型异常巨大,和之前见过的那种长人非常相似,整张脸被炸的模糊看不清了。我打了个哆嗦,从心底升起一股恶寒的感觉。
肺里喘的痉挛,我手里铲子乱飞,顺势横劈在一个粽子脖子上,瞬间浓稠的血浆喷出,我偏头一避,立即侧身一倒,同时带着旁边另一个植家人翻滚在地。
来不及思索,又几个冲过来补刀的植家人涌到我身边。这种连续打斗以我现在的体力根本支撑不了太久,刚才短短几十秒内,也只撂倒了几个人,后面的植家人还在混战。有几具粽子的尸体被踩的稀碎,七零八落散在脚下。
我回头,去喊刘丧来补刀,他毫不犹豫又一根雷管直接甩到前面人堆里。
在那一瞬间,伴随爆炸声响起,冲击波震得我大脑嗡嗡发晕,这时我忽然听到一阵呲拉呲拉的白噪音,一直别在胸前的卫星电话突兀的响了。
用尽全身力气撒腿狂奔,就听到一片嘈杂的杂音里,对面先是传来几道急促的喘息声,接着解雨臣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这是最后的留言,对面的人请听好,这是最后的留言。”
后面的人冲上来,我身子一让,刘丧指挥着黎簇他们几个迎上去,直接手肘卡住几个人的脖子,掰扯着胳膊筋往后猛退。
急忙调大声音,我举起卫星电话,就听到对面的声音继续道:“我们已经到达了起点。吴邪,如果你在听的话,请记住以下我说的话,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传达给你: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座墓里,不存在视觉这种感官。”
我愣了一下,对面发出一连串轰鸣夹杂着白噪音,接着一道劈天盖地的巨大雷声响起。
卫星电话陷入静默,我出了一身冷汗,回头,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动了。
133.
小花做事背后一定经过极大程度的深思熟虑,这番话看似简短,我却知道,这里面包含着非常庞大的信息量。
首先,最后的留言。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还是说,接下来他们的处境也会非常艰难,甚至九死一生?
其次,那为什么他又说到达了起点,而非终点?这里的起点一定不是我们平常所理解的字面的那种意思。会是什么。
最后,在明知道这里会失明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要提醒我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小花向来逻辑严谨,不会犯这种基本的逻辑错误。
我努力思考着解雨臣话里的意思,但眼前状况根本不容我多加思索。不由感到头痛。
等等。
我猛地抬头,忽然炸出了一身冷汗。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胖子他们。
所有人依旧一动不动。
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有一种极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刚刚那道巨大的雷声,真是从卫星电话里响起的么?还是说,是来自于我身边的声音?
我看着那停在远处的植家人,全都低着头,嘴巴张成一种奇怪的O型。身后胖子他们也全都怔楞在原地。
这是,中邪了?
我紧张的胃都开始有点痉挛,此时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我需要先和小哥会合。
但我不可能撇下他们这么多人一个人跑,我胸口发闷,隐约间甚至听到了地下深处传来的悲痛哀鸣。
那声音近了。我张了张嘴,身子陡然发寒,一种阴森之感遍布全身,接着又有马蹄踏响声,厮杀声,吼叫声和悲鸣声交杂着传来。
我慢慢后退,下一秒,忽然腰间一凉,就感觉到有谁在我腰间摸了一下。
咽了口唾沫,我微微低头,余光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奇了怪了,我心中暗骂,难不成这里有个淫鬼藏在暗处么?
我目不转睛,手电一照,光影交错间,那墓道壁上赫然照出了一道细长的黑影,再一晃神,忽然又没了。
我一下连连后退,同时做出防御姿势,但接着,就感到有一个细长的东西缓缓缠在了我身上。再用余光去看,虽然看的模糊,但我已经非常能肯定,上面遍布着凸起,应该是某种植物的根茎类的东西。
触手么?我脑中白光一闪,心念一动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瞬间扭腰闪躲,伸手往下一拽,接着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手上一空,突然体感上传来一道刺痛,低头,腰间多了一道红色鞭痕。
我心说操,这下完了,老子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它想sm我!
我立即转头,纵身一跃,人翻了出去,一脚蹬在前面一个植家人屁股上,扯着他的领子反手往地上砸。
那细长黑影居然穷追不舍,一个不注意间又缠了上来,照准我后腰位置狠狠一抽,疼得我一个激灵,眼泪花瞬间飚出来。
我心说看来是躲不过了,那就比谁狠。心一横,直接扯出防水布,倒了汽油就准备点着,用火我不信烧不死它。结果刚倒完汽油,忽然耳边传来胖子的不可置信大喊:“卧槽天真,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挤!”
我莫名其妙,刚翻身起来,忽然从头皮麻到脚后跟。
手电光一照过去,直接就看到,身前身后黑压压的墓道两侧,胖子他们被挤得东倒西歪,而在他们周围,不知何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人,这些人全都没有五官,穿着冰冷的盔甲。
134.
我强行镇定,让他们先别动,就去问小张哥:“你们从哪来的,是不是误触了什么机关?”
“我哪知道啊。”小张哥卡在一群人影间,手举过顶,左摇右晃间好像在扮演一根水草,说道:“只不过在前面小骚了一下,这不重要。族长呢?没和你们在一起么。”
胖子道:“狗日的,你他妈那是小骚一下么?晚点我们都要被粽子日出屎了,天真你能看到,快说说,是什么东西?”
我迅速把眼前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忽然屁股和腰上又落了几鞭子,疼得我嚎了一嗓子,胖子一听,就叫道:“绝对有妖怪,想揩你的油,此地不宜久留,否则你晚节不保了。”
我青筋突突跳,一边扭腰狂闪躲,一边拉出登山绳,穿进‘人群’,给他们都系上绳子,说道:“我和刘丧去前面炸出一条路来,所有人听令——”
张千军打断道:“等一下!”
我道:“怎么?”
他沉吟了一下,忽然道:“把你的眼睛借来一用。”
胖子立马阻拦道:“你麻痹的,什么馊主意,你菊花也借你胖爷当痰盂儿使呗?”
张千军脸一红,刚想骂,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说道:“所有人靠过来,我画一道符,短时间内能与你通感,但无法持续太久。”
通感?那就是共用一只眼了。来不及对张千军刮目相看,我第一反应就是,靠谱么?
那边植家人已经迅速有序列队往反方向撤离了,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总觉得他们在下一盘大棋,因为他们并没有执着于带走植月的尸体。而且,我总有种感觉,这里穿着盔甲的那些无脸阴兵,似乎也在有序朝着那个方向撤离。
众人沉默,想了想,我点头,按住张千军肩膀,“你来。”
张千军也不犹豫,直接掏出一沓符,结了个手印,低声念叨:“请祖师爷!冥阳街头十道断,直来直断,青衣朱发电木金睛执掌!”
话音刚落,他一甩手,两道符接连贴到我和他脑门上,再接着,就看到他身影如电,双臂一缩,速度极快游走在众人间,几道符甩出。
下一秒,胖子震惊大喊:“卧槽!看到了!真看到了!”
张千军脸色惨白,只催促道:“快走,撑不了多久。”
几个人对视一眼,植家人已经撤出了离我们最近的视野范围,想到小花方才的交代,我低声嘱咐了一遍,就指着左边墓道壁:“我们不走那边,走这里。”
胖子和刘丧同时指着右侧墙壁点头:“好,那炸这边。”
我眼角一跳,心说你妈的,老子还没张千军靠谱么!
胖子显然不想听我的,直接上去就拉开雷管固定,然后比了个OK,我们迅速后退一大段距离。
接连几声后,抬头,墙壁裂出几道缝,就看到那墙后果然是镂空的,成团的泥浆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很快,泥浆迅速冲破裂缝,墙体摇摇欲坠,抓住绳子,所有人朝着淤泥喷出来的方向冲。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下面很可能直接连到地下河深处。胖子和小张哥冲在最前,我拉着绳子殿后,那泥浆瞬间就蔓延到小腿,裹在身上,几个人像泥鳅一样鱼贯而入。非常滑腻。
绳子很快就绷的非常直,泥浆前面的人用力一拉,轮到我了。我脚下一滑,深吸一口气,接着屏住呼吸一头扎进去。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就在我隐约感觉到不对的时候,艰难睁眼,就发现,腰间拉着我的根本不是登山绳!
是一根细长的黑影。
我头皮一紧,瞬间一根冷焰火打出去,泥浆翻涌间,不知哪来的河水冲过来,直接卷着我像漩涡一样滚了出去。我被石头和不知名的东西撞得七荤八素,双眼冒星星,其他人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
完蛋了。我的第一想法就是这样。
于是用力去扯腰间那个黑影,再一摸,哪里还有东西,根本什么也没有。
我心中暗骂,快速镇定,淤泥和水灌进鼻腔,灌进耳朵,很快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知多久后,身上一轻,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我后背一疼,额头瞬间冒汗,缓了好半天,才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手电没有找到,摸了半天,只能打起一根荧光棒,缓缓照亮,就发现自己落在一块青石板上,这是一间六角形的墓室。
周围角落堆着许多玉器、铜器、陶器,穹顶处自上而下竖着一根巨木,上面雕刻着盘龙纹,还有许多佛教元素的图案。看样子巨木还一直延伸到下面,我就是从旁边的破口顺着泥浆掉下来的。
借着黯淡的光,我开始打量巨木上的浮雕,忽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来。立即屏住呼吸,再一听,声音是从青石板下传来的。
我一愣,马上趴下去耳朵贴在石板上听。
越听越觉得熟悉,我心中一喜,屈指在地上敲了几下。很快,下面就有回声传来。
我激动的要尿了,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出现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趴在地上对着下面大叫:“小哥!我在你上面!”
135.
我起来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任何可能下去的方法,一时间心凉了半截,危机感重新爬遍全身,就对下面道:“你是怎么下去的?”
闷油瓶回他也不知道,他和杜三狼两个人在之前的打斗中误触了机关,杜三狼现在半死不活昏迷过去,他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出去的方法,顺势就在这里休整恢复体力。然后我就也来了。
我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此时也感觉到巨大的疲惫忽然涌了上来。
人困过头首先感受到的其实是清醒,然后才是一种剧烈呕吐的感觉。接着就会进入癫狂状态,身体会自己欺骗自己,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闷油瓶沉吟一会,就道:“你休息片刻,我守着你。”
我点头,我确实急需要恢复体力,眼下虽然我俩不在同一间墓室,但好在能听到彼此声音,闷油瓶的听力虽然不如刘丧变态,但有个万一他绝对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
于是未作犹豫,靠着墓室中心那根巨木,眼睛一闭,立即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醒来的时候人都不再癫了,之前那种神志不清的感觉消退不少,我动了下腿,爬起来,敲敲地板:“小哥,我醒了。”
闷油瓶很快传来回音,让我查看四周,把发现报给他。
我起来搓了搓脸,打起荧光棒去看四周。
很快我就有了新的发现,“啧”了一声,对下面道:“不对,这好像是座古塔啊。”
之所以我说是塔,有两个判断依据。
其一,是基于我和闷油瓶所待的两间墓室的上下层结构。先秦两汉时期的帝王陵墓讲究封土为坟,是在地宫之上用黄土层层夯筑而成,呈覆斗形,不会出现这样上下重叠的墓室。
其二,我跟闷油瓶交流后发现,他所在的下方墓室,中心也有这根巨木柱,并且底部没有柱础——柱础俗称磉盘,是用来承受屋柱压力的垫基石。一般来说,凡是木结构的建筑,必须在柱脚处添上一块石墩,以起到防潮的作用。
这也就说明我此前的推测其实是正确的:这巨木是一直向下延伸的,下面有多少层我不确定,但至少能看出,这是座塔了。
看样子,这还是座砖木混合结构的古塔,恐怕得有千年历史了,怎么会保存的如此完好?更何况还是在地下。
它靠什么扛过千百年来的地质灾难?要知道广西地下河水丰富,如果真是深入地底的古塔,还是木质结构,早就该泡烂了。
难道说我们已经回到地上了?
可我并不记得广西哪里有这种规模的建筑。
从古至今,广西到东南亚这一带历来就有诸多古国遗迹。说是古国,其实大部分都是一些已经消亡的民族,这当中就不乏有像植家人信仰这类邪术的仪轨文化。
严格来说,广西的地质特点决定了它不可能存在巨大的皇陵。
所以从一开始下盲塚时,我就有种矛盾的感觉,其实就在这里。一般提到塚,虽然规模不如皇陵大,但也是高于一般达官的诸侯王的。
也就是说,这下面的排水系统必然也是非常健全的。
广西,佛塔。
我第一想到的就是当年老海给我讲过的关于第三条蛇眉铜鱼的事。是陈皮阿四从广西一座北宋佛塔地宫里带上来的。
但那地方在猫儿山附近,我们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广西和越南交界处,那塔早就倒了。眼前这座塔,却保存的非常完整。
想了想,我忽然灵光一闪,朝下面说道:“我知道了,这的确是一座在地底修建的佛塔,之所以保存千年还如此完整,是因为它内部的结构比较特殊。”
首先,中间这根巨木,其实是塔的心柱,这整座塔应该都被这根心柱贯穿了。心柱在这里就相当于一个平衡器,一旦塔身出现晃动,它就可以通过和每层塔身的来回接触,以此来避免塔檐摆动过度。
简单来说,你可以把这根巨木想象成一个巨大的钟表摆锤,能够来回左右牵制平衡。
想到这,我忽然愣住了。
历史上早期的木塔,多用中心柱作为塔身的骨干,从上串联塔刹直通到底部。但目前中国现存实物中,我只知道宋朝有一座塔是这种结构方式的。那么这座塔,难道也是宋代的?那怎么会在这里?
我努力回忆,是否错漏了哪段历史,但大脑已经一片混沌了。
于是也不纠结了,继续道:“这座塔的外部结构,必然是每层塔檐向外延伸的宽度要占到塔身宽度的一半。从塔底到塔顶,塔的重量由心柱周围的其他柱子承受,而心柱不承受塔的重量。也就是说,这座塔身的结构是多腔空筒,我们只是在中间这层,往下的通道就在外面这层空腔里,这里一定有开启机关。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藏着一个面积差不多大的密室空间,能够上下相连。”
136.
说实话,虽然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实际行动起来,我却犯难了。
此时此刻,我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座塔的修建年代上,按照以往的经验,知道年份,就能最大程度的推测出当时修建者出于何种目的。我对于线索有种莫名的执着,但绕了巨木四周一圈,结果除了上面的佛教文化浮雕,并无其余发现。
于是就去看周围角落堆放的那些陪葬品。
蹲下去翻看,玉器很少,只有一件,是一块双龙型白玉璎珞,这是佛教徒佩挂的饰件。
不同的是,挂件中间有一道类似小管的孔,这不是中原佛教信徒佩戴的普通璎珞,而是典型的契丹文化造型。
几乎是瞬间,我就确定了这座塔的年代。应该在辽代,倒是与宋代处于同一时期。
辽代皇帝受到当时中原文化影响,帝室其实非常支持佛教的发展,修建了很多的砖塔和佛教建筑,但目前残存遗迹,基本都集中在辽宁、河北、山西那一带。
我看着地上发愣,闷油瓶在下面敲了一下,催促我快点,我这才回神。
这些铜器基本以生活用品为主,再就是马镫。
吸引我注意的是,摆在最角落里的那堆陶器,凑近一看,却发现并不是陶器,而是石器。
我移过去将它们一一分类,大致分为了三类,分别是:石人、石虎、石羊。
石人雕的非常生动,衣袖破损,双手持笏,头戴巾冠。石虎有七个,全都是蹲坐的姿势,非常滑稽。石羊有四个,羊角就更古怪了,只有一只独角,但本质上给人的感觉,都像是某种祭祀用品。
我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就犯嘀咕。
正犯难,闷油瓶又在下面急促的敲击,我的思绪强行被打断,有些不爽,就用敲敲话回他:什么事?
他也用敲敲话回我:没事,看你是否还在。
我哭笑不得,摇摇头,重新站起来打量中央这根巨木。
按照我的推理,心柱充当着塔身正中巨大的平衡器,那么每层塔檐的重量肯定不会不同,越向上的塔檐就越小越轻。
在这里做个假设,假如发生振动时,这就相当于上一层安置在下一层上面——那么就是说,当第一层向右摆动时,第二层就会向左,第三层还是会向右。
各个塔层之间,依靠交叉的摆动方式来消化这种冲击力。
也许这就是找到密室机关的线索。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闷油瓶,他沉吟片刻,让我们分别去在中心巨木上找。
我又掰亮两根荧光棒,光线比之刚才亮了许多,就蹲下去看柱子和青石板之间边缘的缝隙。
看着,我就轻咦一声, 忽然想起当年在西藏见过的这种机关——青石板之间有非常繁复的花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难怪闷油瓶没有发现。
我用脚跺了跺地面,准备试着用水浇,就对下面道:“你等着,我放个水试试。”
这泡尿我攒了一路了,就等着之后可能什么时候有用处,想不到现在还真派上了用场。
尿了半天才尿完,顿时整个空间内飘着一股淡淡的尿骚味,我有些害臊,旁敲侧击问他下面漏水了么。闷油瓶说没有,我松了口气,用光照着去看那些纹路里水的流向。
那图案延伸出无数细小分支,到最后居然又汇总起来,成了一个苯教的万字符。
我看着,就看到我的尿液居然开始顺杆爬,一直向上延伸,到了那巨木浮雕上的盘龙纹处。
我擦,原来是眼睛。
我二话不说,立即把角落的铜器全都搬来,又把装备包垫在脚下,往上去看那盘龙纹的龙眼睛处。好消息是,果然看到了两个小洞眼。
坏消息是,这可能只有张家人的手指能开启。
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我沮丧地跳下去,对下面道:“小哥,有什么方法能速成发丘指么。”
137.
等我问完,闷油瓶也沉默了。
我俩各自沉默了好一会,他才说,他来试试。
按照我的推测,这座塔的结构是双层空腔的,可以理解成在我们这圈塔身之外,还环绕着一圈隐形密室。
我问闷油瓶的想法,他在下面四处敲了敲,只说了一句:“方向。”我就明白了。
这很可能说明,塔身外面的空腔夹层里,上下连接的密室通道做成了类似两道螺旋的剪刀梯,是一对相互重叠,又互不相通的两个楼梯。每一层塔身中间的巨木柱上对应着一个开关,可以同时开启联通上下的通道,但奇偶层数之间却不互通。
但眼下不能想太多,先让他上来再说,没准会有新的解法。
于是我按照我这间墓室里盘龙纹的方位,让他在巨木上与之相对的另一个方向去摸索。
很快就听到闷油瓶起跳的声音,在失明状态下,我估计他至少要尝试几次才能准确摸到上方龙眼睛的位置。
当然我也没闲着,又踮脚去摸上面的孔眼,学着记忆中闷油瓶的样子用食指和中指去够,奈何长度不够,只能作罢。我心中暗骂,想不到有天栽跟头居然是因为手短么。
上下左右又探索了一遍,发现巨木有一侧,居然刻着非常多的小型文字,应该是蒙古字,我完全化身文盲,一个符号也看不懂。我忽然意识到这座塔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一件根本无法解释的事。
我们是从楚昭王的陪葬墓进去的,掉下来后却到了辽代的古塔里,后者比前者晚了1500多年,怎么可能在它下面?
当然这个答案,很快我就有了新的发现。
这座塔的年代,要远远早于辽代,甚至可能早于先秦时期,只是辽代时很可能有人进入过盲塚,将此塔进行过翻修。
如果从已知线索来枚举,一,楚昭王当年修塚所发现的秘密就隐藏在这座古塔之下。二,这座塔里的宗教和佛教类似,大概率是苯教。三,塔下很可能隐藏着某个史前文明。四,我想起之前从南京青龙山带回来的那种白沙,闷油瓶称之为通海的沙子,是否就来自于塔下。五,彝族人文化里的独目人,会跟这个史前文明有关么?
苯教,白沙,史前文明。
我在原地僵直了好久,思索着所有的线索,忽然一个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名字跳了出来。我张了张嘴,忽然醍醐灌顶,大叫一声。接着就听到“咔”的一声,巨木中心传来机关运转的齿轮声。
我一愣,耳边响起脚步声,在我听来闷油瓶几乎是快步从下面飞了上来,停在我这间塔室右手边的位置,敲了敲。
我立即上前,也抬手敲。
现在他就停在我这层,只是因为剪刀梯的缘故,我要下去,通道就会出现在塔室左边。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打通我所在的塔室和他所在的密室之间的夹层。然后我跟着他走他那边的密道下去。
比起我三天速成发丘指,还是打通密室可靠些。当下我俩信号一对,他在那边用刀背试了试,就对我道:“你先让开。”
我听话地走到斜角线最远处停下,很快,闷油瓶就在对面走远大概两三步,接着他开始用刀背凿击,用脚踹,轮流去击打我们中间这层砖墙。
那声音振聋发聩,听得我耳鸣,刚要阻止他动作,就眼睁睁看着这砖墙上接连出现了几道脚印。
他居然把墙直接踹开了。
没等我回神,就看到一个人影破墙而出,从对面翻了过来,那一秒我的视线收缩到最小范围,只能看到他从空中跃起,降落。瞬间来到我身边。
“小哥。”我深吸一口气,反应过来,激动的手舞足蹈,就要立即分享我的发现。
“吴邪。”闷油瓶叫了我一声。
我啊了一声,看他一眼,怎么了?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忽然攥住我的手腕,带着我后退,把我堪堪逼到后面的墙上。我心说这是做什么,就去拍他的手。
结果他一把按住我的手腕,举过头顶,他的力气非常大,我纳闷了一下,就听到他沉声道:“你抽烟了。”
哎呀。我操。
138.
“我没抽。”我使劲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嘴硬道:“不是我身上的。”
他看着我,那眼神非常坚定,说道:“两根。”
我心一惊,这他妈都能闻出来。就抢道:“你能看到了?”
闷油瓶摇头,就放开我后退,直接绕开地上的砖,走回对面他那间密室。
我叹气,快速打开包把地上的石人石虎石羊各拿了一个塞进去,跟在他后面继续走,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果然如我所料,这间密室里有承重柱,向下出现了斜坡和木梯,我们一路向下,很快就来到了下一层塔室。这间塔室比我那间空间要大些,巨木上的浮雕也要比刚才的完整。
不知道为什么,闷油瓶背影对着我,让我压力非常大,但其实他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我有些心虚,就掏出之前剩的速食罐头,丢给他,想要稍事缓解下气氛。
闷油瓶微微转身,偏头一避,居然没接。罐头径直砸到一个人怀里,一看,是靠在地上坐着的杜三狼。
“醒了就别装了。”我幽幽道,走过去把罐头拿回来,在闷油瓶眼前晃了晃,他还是没有接。
我叹气,就转头去看杜三狼,“说说吧,之前为什么撒谎。别告诉我你是中了植月下的蛊,那玩意对你应该没用,说点我想听的。”
我挨着坐在杜三狼旁边,勾住他肩膀,“植月咬舌自尽了。临终前她告诉我,长人是一种神,你知道那是什么。”
这话我是看着他,但其实是说给闷油瓶听的,然后又把我们分散后发生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遍。
说完,闷油瓶就走过来,按了一下我的肩膀,伸手给我。我看着他,无奈叹了口气,从背包侧兜把胖子的烟掏出来给他。他在我旁边坐下,我转头,飞快在他嘴角印了一下。他终于扬了下嘴角,我心情极好,又拉着他不出声的小啃了一下。
这时,杜三狼突兀的声音响起,“呃,小三爷?”
我条件反射转头,就看到他满脸郁闷看着我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在这里能看到。”
我被他这句话震得东倒西歪,缓冲过来,怒道:“你他妈只说自己能看到冥灵,你什么时候说你能看到了?你他妈的,你看到什么了。”
杜三狼大叫:“我草,我真的冤枉,你以为我他妈想看么。”
我阴恻恻看着他,怼了下闷油瓶肩膀,闷油瓶配合我,上半身前倾过来,倒掰着杜三狼小胳膊,那一下,他那块皮肤往下直接全白,一松开,上半肢手臂动脉估计都在飙血。
杜三狼小声骂了句脏话,就道:“骗你实属不得已,你二叔交代的活儿,我得完成啊。这么跟你说吧,我这次来还有一个支线任务,就是带着张爷走小路先进这座塔。不过既然你也来了,就一起吧。二爷早知道你不会听话回去了。”
我摸着下巴,心说原来他和植月之间也是半真半假,相互利用的关系。但二叔究竟是何用意。
就听他又说,闷油瓶下手是真黑,差点让他半条命交代在这,就让我们回去后得给他加钱。我道别打岔,再贫我俩就撕票了。
杜三狼脖子一紧,“容我先问个问题,你可知道,为什么人进入这里会失明么。”
我摇头,如果我知道,你就没有出现的必要了。
他立马道:“不是,你老着急什么,能别总想着灭口么,出去后我就把我两只眼睛戳瞎,刚才看到的我保证一句也不说出去还不行吗。”
我微笑,“别等出去了,就现在吧,喏,刀借你。”
杜三狼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道:“你应该知道,人的眼睛之所以能看到东西,需要一个非常复杂的视觉过程。物体表面反射的光线,通过角膜、晶状体的折射,才会在你的视网膜上成像,然后转化成神经信号,传递到大脑里。但是,在‘看’的这个过程中,人的眼睛和大脑是协同作用的,你想要看到一个物体,前提是你能够感知到它存在。”
我摸着下巴,想起小花的留言,在这里不存在视觉这种感官。那就是说,所谓盲区,干扰的其实不是眼睛,而是我们大脑的认知么?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好比我的嗅觉,长久以来,我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感知系统,那就是通过触觉去感受气味。
这形容起来非常抽象,但我却肯定,自己能够通过触摸,感受到不同的味道。
所以,人们进入这里,就好比新生的婴儿,无法理解“看”是什么感觉,是因为进入这个区域后,人的感官无法识别,就相当于主动“退化”到了原始状态。
换句话说,这里有什么东西,真正意义上颠覆了我们以往客观的认知,所以大脑无法认知,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139.
我说出自己的判断,杜三狼点头,看了我一眼,“我此前与你说的冥灵就是这个意思,看东西和看冥灵不一样,那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活物。但在这里,冥灵只是从冥泉里跑了出来,只是表象,而不是本质。你可以这样去想,冥泉才是一切的起因,冥灵是生活在冥泉里的东西。”
他的话让我醍醐灌顶,只一霎那,我浑身血液冷却下来,解雨臣最后的留言里,明确提到他们已经到达了起点。
假如说,这里的起点并非物理意义上一条路的开头,而指的是,抽象意义上,一切的起始,或者说起因。那么他们难道已经找到了冥泉么?
我问道:“进入冥泉,会有什么后果?”
“会死。”杜三狼斩钉截铁,见我直勾勾盯着他,就叹口气,说道:“好吧,我不知道,但下场一定不会好。这么说你可能很难理解,但这就是你二叔让我带着张爷来这里的目的。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你们不会注意到,有这样的一些人,突然消失,漫无踪迹,随后就被所有人遗忘,这个过程不会太漫长,但却是人力和外力综合的结果。如果你经历过,你可能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但遗憾的是,你不会懂,因为这超出了这个世界的常理,准确的说,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最终都消失了。”
我愣了愣,看着他,缓缓道:“你说的这种经历,是跨越时空,或者说循环么。”
杜三狼也愣住了,对我道:“你怎么知道?”
我被他的眼神看的头皮一麻,不寒而栗,指了指自己,又指着闷油瓶,“准确的说,我俩都经历过了。”想到之前的事,我顿了顿,补充道:“不止一次。”
“这不可能!”杜三狼率先反应过来,喃喃道:“难道说真的有冥泉存在么?”
我看着他表情,有种无法明说的恐惧在内心扩散,闷油瓶碰了碰我的手,反手扣住我的手指,让我别焦虑。
我深吸一口气,脑子飞速运转。
接着就听到闷油瓶开口了,“张家族谱上,消失的那一代人,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我凝固住了,猛拍自己的脸,“那这里和蒙古又有什么关系?我刚才就想说了,当年我和胖子去西藏时,找到了古潼京里的那种白沙,当时有人告诉了我们一个藏在古潼京之下的文明。”
说着激动起来,我就要来捋时间线,“上个世纪70年代后官方对古潼京下的文明投入调查,这个时间段,就发生在内蒙古七二三工程结束后。事实上巴丹吉林进入古潼京下蛇矿的原因,也是因为地下河。”
在这里,我简单一提,当初听来的关于古潼京下那处消失的文明遗迹。
据说那是日本一位考古民族学家鸟居龙藏的秘密报告,他曾经是跟着蒙古国皇族使团一起去调查的,调查得来的资料后来全都归了小日本。
首先说明,这个文明非常特殊,它出现于先秦时期,是古居延的前身,一直延续到元代才忽然消失。此前一直分布在辽西荒漠里,从未被人察觉过。其二,这个文明信仰的宗教,现在我分析起来,很可能也是苯教。其三,这个文明会用白沙做斗尸。
说到这里,我忽然隐约有种预感,不由自主看向闷油瓶。
该说不说,说是预感,其实不如说是潜意识,而且这道意识已经潜伏在我大脑里很多年了。此前我不是没想过,而是一直觉得一切结束了,所以从来没有去细想。
闷油瓶感受到我的注视,他捏了下我的手掌,对我道:“这个特殊的文明就是张家,埋在古潼京下的那座死城,曾经是张家人群葬的地方。”
140.
尽管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愣了一下。
杜三狼整个人已经麻木了,就看着我俩发瓷,好一会儿,才悠悠道:“我过去只觉得自己特殊,现在遇到您爷俩,我才知道什么是小巫见大巫。小三爷,您告诉我实话,你还是人么?”
“跟你聊正事,你扯什么冬瓜大蒜西葫芦?”我在他脑袋上一拍,就道:“想好了么,你俩谁先说,没人说我就要先说了。”
闷油瓶点头让我,认真的看着我,那眼神我似乎有一瞬间恍惚觉得他视力已经恢复了。但没有犹豫,分析道:“说来话长,在这趟出发之前,金万堂来找我们转达了解雨臣的留言。这件事我现在拿出来做个引子,上世纪60年代初,大兴安岭地区有人发现了日本人在东北和蒙古的大量地质勘测资料,我猜测,这里的资料很可能和鸟居龙藏当年的秘密报告有关。于是内蒙古七二三工程展开,那之后,在地下一千米的深处,发现了一个绝密胶卷。胶卷里隐藏的航拍内容,我想,也许就跟时空对流有关。”
暂停了一下,我看向闷油瓶,继续道:“也就是在那之后几年,小哥很可能作为张大佛爷安插进官方里的人,前往内蒙古一带,帮忙搜寻当年的幸存人员。结果是,当年工程里唯一的幸存人员被他找到了,那之后可能还发生了什么,但小哥不记得,我只能大胆推测一下。关于古潼京位置的信息,小哥,当年会不会就是你,捅出去的?”
闷油瓶怔了一下,显得也非常疑惑。
我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就道:“如今想来,当年我们进入古潼京后,有一个异常诡异的感受,当时为了不引起队伍骚乱,我刻意隐瞒了这一事实。那就是,那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不同。”
分析到这里,可以说,我的思路已经非常清晰了。
杜三狼双眼发懵,一看就是没听明白,完全跟不上我的节奏。但我此时只要和闷油瓶聊明白就行,于是越说越带劲,就问他,“张启山当年,是否与你达成了什么秘密约定?”
闷油瓶瞳孔一缩,突然按住我的肩膀,情绪难得有些波动。我一看,心说卧槽,瞎猫碰上死耗子,真让我他妈猜中了?
我激动的嘴唇都有些颤抖,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忽然我脑子一抽,就道:“等一下,你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了?”
“这个待会再说。”闷油瓶深深看了我一眼,说道:“我记起来了,那件被我遗漏的重要事情是什么。”
没空深究了,我呼吸急促,“是什么?”
他道:“张家消失的那一代人,是上两代人之间隔着的一代人,也就是张启山的父亲一辈。”
“等等。”我语无伦次,“张家古楼里的族谱不是写了,张启山是上代张起灵的孙子么?他的父亲不是因为和外族通婚被赶出张家了么。”
闷油瓶摇头,斩钉截铁道:“是因为他父辈那代人在执行某个任务的过程中消失了。于是有人改了族谱,把爷爷的辈分变成父亲一辈,和外族通婚被赶出张家的,其实是他的爷爷。”
我咽了口唾沫,什么样的任务,会消失一整代人?
古潼京,盲塚,与外界不同的时间。
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全部真相。可此时,居然我脑子就像新长出来的一样,甚至开始隐隐发痒。
我忽然灵光一现,有了一种不合理但却极具说服力的想法。
(ps*关于古潼京时间流逝说法初载于沙海网版。这里还是挪用最初设定嘿嘿)
141.
我尽力回忆着当年的细节,我们的默契,几乎一个眼神、一个细节就可以理解彼此,但在这里,我无法用这种取巧的方式错过任何一种可能分析出内容的疑点。
停顿了一下,我说道:“首先,当年我听来的关于古潼京下文明的说法,有三个细节值得商榷,因为它跟我所了解到的张家,似乎对不上。”
我看向闷油瓶,缓缓道:“第一点,这个文明存在于各个不同的断代时期,一直到元代后才销声匿迹,奇怪的是,它从来没有被人发觉过。”
“第二点,这个文明不是没有名字,而是在我们的国家,不能有名字。但在小日本那边,却有清晰的记载。”
“第三点,这个文明的宗教的起源和佛教非常类似,我们知道,印度佛教是由于反抗当时种姓制度的不公,才倡导众生平等的说法。那么,这个宗教也是如此,但最后却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们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就能确定,小日本手上掌握的资料,跟张家无关,而是关于最早的古居延人——这个神秘的部落文明,在后来和张家人逐渐融合了么。
我闭上眼,在脑子里翻到下一页,很快跳出了九头蛇柏的画面。
西王母,九头蛇柏文明,最早的古居延人。
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现在我无法明说,因为它亟待验证,未来我需要用更多线索来拼凑出完整的这件事。
先说别的。曾经是这样推测的,从古至今,张家人都在以一种奇怪的干预机制,维持着整个世界的秩序。而汪家人的出现,就是替代张家,从内瓦解张家的结构,从而让世界回归自由。
这里的‘自由’,是否可以理解成影响那个文明的宗教一开始诞生的关键因素?
自由=众生平等。
我能想象出,几千年前,这意味着一个多么庞大、复杂、宏观的命题。
但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我知道自己不该囿于这种想法中。
因为这是一个伪命题。
汪家所谓的‘自由’和众生平等之间画的并不是等号。
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在这里我长话短说。
1、假设最初的张家人始终如一坚持着“为了众生平等”这个使命,那么历代张家人守护青铜门,为的就是这个目的,所谓的维持世界秩序,也是为了世间芸芸众生。
2、又假设,最初的张家人出于“众生平等”的概念,通过青铜门背后的机制达成了这世界的平衡,那么汪家人所谓的解放世界自由意志,这里的‘自由’,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对自由。或者说,建立一个没有束缚,没有边界的失控的世界。
此前我一直认为,当年最大的敌人,就是汪家。汪藏海的梦想,就是张家消失了,世界‘自由’了。
那么,如今汪家已灭,青铜门再无人守护,是否会发生什么?会迎来失控的局面么。
我心说操,这两年不是好好的么,看闷油瓶的态度似乎也是觉得一切结束了啊。怎么这难道相当于灭霸打个响指,我们就都要给母欧沃了么。
想到这,我忽然呼吸一滞。
二叔之前为何一直要强调我是吴家人不是张家人,他又为什么要让杜三狼单独带着闷油瓶到这里来。
我开始浑身发麻,难以置信地看着闷油瓶:“张起灵?”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又叫他:“张起灵。”
他皱了下眉,想要来按我肩膀,我一下甩开,从地上跳起来,指着他大怒:“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
他看着我,我立即怒道:“妈的,你家在雨村,不在青铜门!不找了,我们现在就回家。”
说完,我伸手去拉他,他捏了下我的手心,松开了。
我愣愣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抓空的手,忽然歪头一笑,“好啊,要回去守门可以,我去。”
“吴邪。”他站起来,跟我面对面,沉声道:“别这样。”
我眯起眼睛看他,“你觉得我是在和你过家家么。”
他摇头,想要揽住我的腰,我一下躲开,定定看着他。
一个汪家我可以灭了,哪怕再来一个植家都可以,什么阿猫阿狗阿强家,老子都可以跟他们斗到底。可唯独你,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做才可以帮到你?
我看着他,大脑中闪过无数想法,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去守门了。
那我呢?
我还能有几个十年呢。
可我一句也不能说,我憋到肺快炸了,走开几步,又走回去朝他伸手:“把烟还给我。”
他又摇头,忽然朝我笑了起来。我一下怒了,正想说话,闷油瓶直接捏住我的手,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进他怀里,任由我挣扎也不放开。
我被勒的喘不过气,余光去看杜三狼,对方早就沿着密室通道跑到上一层塔室去了。
稍稍松了口气,我转头瞪着闷油瓶,用力掐他的脸:“说话。”
他点头,在我嘴角啄了一下,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我从他身上爬起来,他想了想,就对我道:“古居延文明一开始并不属于张家,最早一批进入古潼京的张家人,有可能在那里获得了长生的能力。”
142.
这个我一早就知道了,我看着他,脑子里闪出了一个疑问。但这也只是可能。
当年在沙海我通过大量读取费洛蒙时曾经猜测过,张家人血液里的秘密,就来自于一种蛇。
这里还是由我来解释吧。
远古时期的那块天降陨石,有一块坠落在古潼京的位置。古居延文明最早就诞生于此,那里城池的地下河水系非常发达,地下蓄水系统中有很多蛇。而这种蛇的来源,一开始源于河里生长的一种鱼。
蛇眉铜鱼——后来汪藏海就是仿照这种鱼制成的。
那种鱼的身上寄生着一种像眉毛的小黑蛇。古居延人发现了这个现象,于是想办法将蛇提取出来,移植到人的眉毛里。
当年我在幻境中读取到蛇祖的记忆,通过他看到小张哥和闷油瓶前往彝寨的经历,是因为蛇祖的眉毛上就纹着一条这样的小黑蛇。
简单说,这种蛇就相当于录像机,跟着主人到处游走,记录所见所闻。
而我和黎簇之所以能读取它们的记忆,是因为这种蛇会把自身的毒液传递到特定的人脑海中。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蛇的寿命长的可怕,主人死后,就会将人的尸体吞噬,继续生长成为更大的蛇。
闷油瓶点头,接着我的话道:“最初的张家人,寻找到那处蛇矿,通过与这种蛇的共生,获得了它们血液中的能力。只是一开始这种能力会有副作用,人死后尸体会产生尸变,为了阻止尸变,他们从古居延人那里学到一种方法:用沙子灌进尸体里,将尸体制作成斗尸。张家古楼最早的雏形,就留在古潼京下,最初的张家人与古居延人合作,开始在各地分散起家。
西夏党项时期,蒙古贵族和中原作战,有一批蒙古人逃进巴丹吉林,进入了张家古楼地下,发现了张家人的秘密。直到元代,蒙古入侵东北,分散在东北的张家人不足以与他们抗衡,于是举族搬迁,将张家古楼从古潼京迁到东北,留下了一座死城。同时,他们和蒲鲜万奴合作,成立了东夏国,通过白沙制作斗尸的技术,结合人兽共生术将蚰蜒植入到体内,制造出了万奴王。
元朝覆灭后,张家人与东夏的合作走向尽头。就在明朝寻找到汪藏海建造云顶天宫后,却意外被他得知了张家的秘密——”
我推了推他,“后来的事情我想我应该知晓,但你告诉我,张家什么时候也信仰宗教了,还是说,那个宗教属于古居延文明最早的原住民?”
闷油瓶点了点头,但并未告诉我关于古居延人的信息,看样子他也不很清楚。我没有追问,话锋一转道:“消失的那代张家人当年执行的秘密任务,和盲塚有关么。”
他直接点头,用唇语道:“陨石。”
果然是这个。
我想了想,至少在半小时前为止,我都十分确信自己已经知道了全部陨石的位置。
当年的记载里,这样的陨石应该有九块,一大八小,其中一块大的为母石,我猜要么是西王母国的那块,要么就是长白山的那块。
其他七块的位置依次为:塔木陀、巴乃、长沙城外、银川蛇矿、墨脱深处、古潼京、秦岭。
当年虽然我对秦岭一行抱有怀疑,但并未影响最终的判断。
可现在我却动摇了。
假设真的有两棵青铜神树,那它一定就有一个起始的位置。
最后一块陨石的位置,其实不在秦岭,会在盲塚么?
143.
分析到这里,一切谜题被抬到明面上,我对于整个事件,逐渐有了一个完整但却疑惑的认知。
在这里继续意象化的分析下去没有用。
时至今日,如果我还像十年前的愣头青一样,觉得青铜门后守护的秘密有关长生,那我现在就可以隐退回家,从此管王盟叫老板了。
一个非常明显的逻辑bug。张家人并不是一开始就长生的。
此时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周穆王开始,长生就只是一个幌子。只是当年诸多误会,我们都被西王母和周穆王之间的‘爱情’故事冲昏了头。
那本质呢,是什么。
他们之间,包括徐偃王藏起来的那个天大的秘密。过去我认为,青铜门后隐藏的世界的真相,可以理解成一串信息。
我看了眼闷油瓶,心说难道你他妈不是道士,其实是个机器人么?
他察觉到了我在想什么,捏了捏我的耳朵,一下子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提出来。我身子抖了抖,才恢复过来,就往他身上靠。他很配合把我拉了过去,手指在我腰间那些鞭痕上来回滑动,我以为他要来真的,赶紧推了他一下,他瞬间制住我的手,说道:“我知道这是什么。”
我抬头就发现他认真地看着我身上那些伤,问我道:“记得伍子胥的事么。”
我操,我被当成尸体给鞭了?
我浑身汗毛直接炸起来了,猛的抬头,结果一下撞到他下巴上,一声闷响,我捂住眼睛,惨叫一声。
闷油瓶也愣了半秒,立即打起荧光棒,掰开我的手快速照了一下。我和他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忽然听到一道不自然的咳嗽声,我不耐烦的转头看了一眼,却没看到杜三狼。愣了一下,我难以置信的低头,发现声音是从我胸前的卫星电话里传来的。
似是要印证我的想法,很快胖子调笑的声音就从对面传来,“哎呦喂,终于完事了,我他妈耳朵都起茧子了。来吧,商量点正经事。”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动物园里的猴,刚在杜三狼面前丢完人,还要把脸丢尽。
但看闷油瓶的样子,似乎他早就知道卫星电话通着了。
我和他对视,用口型道:你知道了怎么不早告诉我?他也做了个唇语,还没说完就被我一把按住,我挠着头发抓狂。暗示,你他妈又是什么时候暗示我了!
“张启山。”闷油瓶说道,然后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果然,我之前问他是不是能看到的时候,他那眼神,居然真是在告诉我什么。
我慢慢放松下来,逐渐接受了现实。不用想,胖子用的肯定是黎簇他们的卫星电话,他们所有人可能全都在一起。
我捂着脸蹲下去叹气,闷油瓶坐到我对面,我们安静下来,听着对面嘈杂的吵闹声,应该是小张哥和黎簇在对骂,忽然刘丧大喊了一声,示意所有人安静,错乱的脚步声接着传来。
等了一会儿,胖子打破沉默,喘着气对我们道:“我操,最新发现,丧背儿说我们掉进了一座塔里。”
牛了个大逼,这真是老天开眼,我激动道:“是不是中间有一根巨木,六角形塔室?”
胖子愣了一下,接着响起刘丧的声音,“吴邪,让偶像来接电话。”
我点头,让了一下,闷油瓶接过卫星电话“嗯”了一声。
刘丧语气有些焦急:“我只能听到个大概,但我敢肯定,我们进的这座佛塔不是六角,而是八角塔檐。”
“那是有两座塔么,你们那个叫舒克,我们这个是贝塔。”胖子接道:“我嘞个乖乖,我们闯进老鼠窝了啊。”
胖子的话让气氛缓和了很多,我问闷油瓶:“这塔和张家人有什么关系么?”
闷油瓶点头,对着电话里道:“东北析木城有三座辽金古塔,是仿照这里的佛塔建制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就听他道:“这里的地下深埋着三座塔,对应着东北的那三座八角十三级金塔,六角九级银塔和六角七级铁塔。”
说实话,我有点无法归因这两个地方佛塔的建造动机了。
我换了个姿势蹲着,扶着下巴看闷油瓶,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建设性的说法,他转头看着我:“张启山父亲那一辈的张家人,进入了塔底的地宫里,这里之前应该有一个东西,和张家,和最早进入古潼京下张家古楼的那些蒙古贵族有关。”
闷油瓶并未明说,我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心中抽搐了一下,一把关掉电话,“蒙古人,是不是和谁有关?”
他和我对视一眼,淡淡道:“瞎子。”
144.
我大气不敢出,等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脸,看了看闷油瓶的表情,我发现他的状态显然不对,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事情超出掌控范围的样子了。他不像胖子那样藏不住话,此时不说,一定有他的原因,我没有追问,只是站起来催促杜三狼赶紧下来。
闷油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中央巨木的浮雕上,看起来十分专注,我却知道他在想别的事情,因为他的视线根本没有聚焦。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口气吊的难受,想起我那个便宜师父。
在我的印象里,黑瞎子一直独来独往,过去跟他最熟悉的人除了闷油瓶就是小花,再就是我或者苏万。但我们谁也没听过关于他的来历。
我们太熟悉了,结果也只是知道他汉姓姓齐,旗人,是家族的最后一个人,在乱世中被仓促送往德国。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背景比闷油瓶还要神秘一些。只是看他的态度,似乎对自己的过去并不愿意提及。
我眯起眼,忽然灵机一动,不愿提及也许只是表象,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黑瞎子自己也不了解祖上的事情?
按照闷油瓶所说,张家上一代人执行任务后全体消失,后被秘密掩盖雪藏。那么做个假设,以张家人的寿命时长来推算,佛爷出生在20世纪初期,他的父亲在他生下后很可能就直接参与那次特殊任务。
为何几代人里,唯独只有闷油瓶一个人对他们残存些许记忆?佛爷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说,那次的特殊任务,闷油瓶也参加过?
广西,百乐京,当年彝寨,似乎所有时间都集中在1920年前后。
到这里,我发现了一个绝对说不通的问题。在我过去的调查里,知道张大佛爷是在小日本占领东北之后才来到长沙的,但小张哥此前叙述的关于盘花海礁和百乐京的故事里,张启山在那时就已经成了长沙的布防官。
这意味着一个悖论,张启山到达长沙的时间早于所有人已知的时间线,被篡改的不仅是张家那代人的族谱,还有时间。
甚至说,历史上这一整段的时间都被篡改了。这怎么可能?本该1931年事变之后才来到长沙的佛爷,出现在1920年之前,帮助张海琪和小张哥制裁了莫云高。
我脸色发白,看着闷油瓶,喉咙都有些发紧,意识到很可能不只是他,还有张启山,当年都曾经参加过那场绝密行动,甚至可能不仅是参加,回来的人也只有他们俩。
那么,这代人执行任务的时间,一定就在当年张家分崩离析后。假如说,出来后闷油瓶失忆了,张启山呢?那时他才多大?
这他妈实在是太扯淡了。我完全无法相信,但一想到此前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手都开始颤抖,一种莫名的压抑席卷了我。
我看了看闷油瓶,他的情绪显然也不是很好,在克制着什么,我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有个问题,你和张启山谁大?”
闷油瓶的目光转移到我脸上,我“啊”了一声,补充道:“年龄。”
他摇了摇头,显然有被我的话转移注意力,脸色好转了一些,对我道:“应该是他。”
我缓了缓,也就是说,佛爷实际上应该生于19世纪末期,甚至更早,但这依旧不足以解释张启山身上发生的时间悖论。唯一可能说明的就是,当年他和闷油瓶一起下过盲塚,出来后在他们身上出现了时空错乱的影响么。
那这和蒙古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决定还是从眼前的现实里寻找线索。
我可真是干劲满满,直接就拿出手摇充电器给我的手机充电,一边回头偷偷瞄闷油瓶,想法子让他转移注意力,先从一团乱麻的记忆里走出来。
打开卫星电话,我冲里面“喂”了半天,才听到胖子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显然是刚醒过来的睡音,一接通就对我骂道:“哟呵,还知道打回来,你俩这回速度够快啊,我们他妈的全体打盹就等您二位莅临指导了。”
我脸上就挂不住了,“少他妈把你那龌龊思想往小哥身上硬套,告诉你,小哥能看到了。”
对面传来小张哥和张好好激动的声音,七嘴八舌的“族长”传来,我不耐烦的掏掏耳朵,就听到苏万在对面小声的给谁讲解着辽金历史。
“各位。”我清清嗓子,先把之前杜三狼告诉我们的盲区失明真相讲解一番,苏万理解的最快,说道:“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们的眼睛被大脑欺骗了?”
我应了一声,走过去把电话递给闷油瓶,鼓励道:“小哥,你给他们说说,你怎么突然就能看到的。”
闷油瓶这才收回注意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我道:“我看不到。”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我看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怎么可能看不到,你刚不还一直和我对视来着么,你不是还用荧光棒照了我?
是我他妈癔症犯了么。
闷油瓶看着我,似乎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沉默了一会,他摇摇头,接过卫星电话一把按掉声音,对我道:“吴邪,我看不到,只是能够感觉到你。”
感觉,这玩意太悬乎了,我看着他,“你怎么感觉?我做口型你也能感觉到?”
他转头看着我,非常认真,“我不知道,只能闻到你的气味,然后我的大脑中就会看到你。”
我不由抬手闻了下我的咯吱窝,又低头闻了下裤裆,倒是没什么难闻的味道,就是有,在这地下捂了两个月,谁也不比谁好闻。闷油瓶所说的味道,很可能不是我的体味,就像我用触觉闻到气味是一个道理。
想到这,我闹了个脸红,就听到胖子在对面大叫说我们这边怎么又没声音了,到底是他妈准备教学什么东西。
这不对啊,我转念一想。闷油瓶没有撒谎的必要,他说能在大脑中看到我就一定能看到,难道说我们俩一起经历过时空交叉的事,冥冥中有了心念感应么?
虽然扯淡,但我的确找不到更有说服力的说法,就把声音拧开,直接撂挑子推给闷油瓶去解决。他握着电话,想了想,对胖子他们道:“试着冥想。”顿了一下,他补充:“重要的人。”
气氛诡异的安静了。
我本想说点什么,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点烟的声音,接着就听到有人一把抢过了电话,急促的喘气声结束,是黎簇的声音:“吴邪,认真的么,我看到我爸了。”
我脑子嗡的一下,没听到后面他说什么,似乎还有小张哥在叫着谁的名字,最后是胖子,电话传到他手上,他用力嘬了一口烟,用非常疲倦的声音对我道:“天真,这地方有问题,胖爷我不信邪,我相信你也不信,但过去我们的经验在这里派不上用场了,你先别乱想,我觉得,你和小哥那一定出了什么岔子。”
我能想到胖子此时的脸色一定不好,他继续对我道:“我看到云彩了。”
我深呼吸,努力压抑着,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所有人都看到了故人么。
然后,闷油瓶看到了我?
145.
我默默的坐了下去,靠着闷油瓶的肩膀深呼吸,荧光棒适时的灭掉,光线恢复了黑暗,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
我用力捏自己的眉心,把手伸过去对他说:“你掐我一下,看我是真的么。”
闷油瓶没有动作,他看着我,忽然道:“杜三狼?”
我一下想起来,这厮跑到上一层躲着的时间也太久了,从我叫他到现在,似乎他一点声音也没发出过。
出事了?
我心中咯噔,立即打起荧光棒往后头照,就看到密道下方和我们这间塔室连接的地方,趴着一个人影。
杜三狼双手扒在墙沿边,探出半个脑袋,对我笑笑:“小三爷,完事了?我能进来了么。”
我眯眼看他,同时掏出拍子撩瞄准,“别动,你背后背着个什么东西?”
“我操,您这是又抽哪门子疯?”杜三狼慌了,急忙摆手,扭头就往他身后去看。
瞬间,我就看到竖在他背后的那个长竿一样的东西,上面挂着一个奇怪的影子,就像是四肢紧紧抱着那个竿子,随着他动作,那长竿子也打了个摆,上面的影子也一动,就跟着移到他前面的位置。
杜三狼看了一空,回头纳闷道:“什么也没有啊?”
他回过身,那长竿挂着的影子就又回到他身后。
我草,我浑身一震,那影子的轮廓这下我看的十分清晰。是一个人,他在动,而且是歪着头,他的脑袋就搭在长竿的顶部,整个身子以一种扭曲的弧度被绑在竿子顶端。虽然形容起来非常不可靠,但我直觉,这简直就像一头人形的烤乳猪,被困在了竿子上。
我们僵持着,谁也不敢动。
此时杜三狼也意识到不对,对着我作了个揖,让我下手看准点。我瞄准,刚要扣动扳机,忽然闷油瓶过来按住我的手,做了个手势。我一下就明白了,这是要我跟他打配合的意思。
接着他就直接越过我冲了出去,几乎同时凌空起跳,一脚踩在杜三狼头上,后者顺势一个翻滚来到我身边。
我立即扣扳机,朝右开了一枪。那长竿猛的一摆,上面的黑色人影灵活一跃,闪向左边,闷油瓶早在我开枪时候就判断准确,手朝左边一捞,黑金古刀横摆,一下甩向那人影。
然后就听到“噗”的一道漏气声,我瞳孔一缩,大叫:“这是人皮!”
闷油瓶反应比我迅速,尽管在他看不到周围环境的情况下,身体却已经率先给出了反应,只见他刀尖方向一变,厉声道:“低头!”
我一把按住杜三狼的头,两个人趴在地上,黑金古刀从密道直接飞进我们的塔室,钉着那人皮插在了塔心的巨木柱上。
瞬间,身下一晃,整个空间发生了剧烈的震动,但只是短短几秒,震颤变小,逐渐恢复正常。
闷油瓶已经来到我边上,把我拉起来,手往我这里一递,就看到他双指间夹着一个畸形的虫子。
那虫子还在动,我按下打火机燎了一下,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辛辣味。
我们把虫子烧焦,我转头看了一眼,密道里那个长竿已经不见了,杜三狼脸色难看,跌跌撞撞走过来,长舒一口气,说道:“你二叔找上我的时候,道上朋友都告诉我这趟遇到小三爷准没好事,我还不信。”
我冷笑不答,等他走近时偷偷伸脚绊了他一下。
他一下摔倒,直接翻了出去,捂着脑袋“哎哟”一声,被闷油瓶抓住后颈的衣服提起来,跪坐在我俩面前。
“信是一回事,能跟小三爷下次斗,出去后能够我吹下半辈子的。”杜三狼咳嗽两声,“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真什么都不知道,我刚在上面睡着了。刚才那东西不是我招来的,是你。”
我愣了一下,指着地上那只虫子尸体问他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顺便我就给闷油瓶形容了一下刚才的画面,闷油瓶听完,则走过去把刀拔下来,将那个人皮递过来,沉吟了一下,对我们解释道:“主格黎,这是蒙古族的一种祭天仪式。”
杜三狼一听就急眼了,抢着要解释,我打了他一下,“刚问你你不说,现在晚了,闭嘴听小哥说。”
但闷油瓶其实不会向我们解释太多,他只告诉我们,主格黎就是指一种把祭品挂在木竿上用以祭天的仪式。而这种祭祀用的祭品,非常讲究,被称呼为只勒都。
只勒都这个词在蒙古语中其实并不常见,汉语翻译过来就是头功的意思。
最早的只勒都源于狩猎社会的风俗信仰,最大的特征就是,猎人在狩猎到猎物后,会把野兽的心肺掏空。而在瓜分野兽肉的过程中,不同部位的肉有着不同的地位。
其中地位最显著的,也就是被过去的猎人认为是动物灵魂所在的头部和心肺,只有这两个部位的肉,才叫做只勒都。实际上猎人们是非常忌讳把只勒都送给别人的,也只有这一部分的肉会作为他们自己的福禄被留下来,还会成为祭天仪式的贵重供品。
我对于蒙古文化可以说是非常不熟悉了,闷油瓶说完,我才有种怪异的感觉浮现出来,问道:“但这上面挂的是人皮,里面的内脏全空了,看样子是刚才那种虫子主导它的,蒙古人会把人当作只勒都么?”
闷油瓶摇头,表情显得也非常疑惑。我们就都看向杜三狼,后者脸上也露出为难的表情,想了想,说道:“那恐怕不是虫子,是一种药,叫做弥陀僧。”
146.
弥陀僧?
我继续看着杜三狼,像傻逼一样干瞪眼,完全不明白是什么东西。
一边疑惑看他,一边打开卫星电话调频,但弄了好几次都没有和胖子他们再联络上,我心里直觉感到很不舒服。
等了半天杜三狼也没开口,我就问他,“你说的这是人名还是药名,我文化低,你给形容一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开玩笑。”他摇头苦笑,“胖爷和你聊过我,那你应该知道,既然我自称是保生大帝后人,其实我最擅长的就是医术。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蒙古文化里有本神书,叫做《海比忠乃》,翻译过来就是智慧的源头的意思。”
杜三狼给我解释了一下,据说这本神书,是本蒙藏文化合流的经书,在现在流传的版本里,所有内容都经过后人的编撰整理,很多内容已经遗失了。而它最开始的时候,记载着一些传说中的药方。
神书最初流传的著者已经不详了,但当今编者中的一位,名字叫衮布扎布,是孛儿只斤台吉敖德赖之子,据说是那位神秘著者的后人。
此时此刻,我激动的只想摇手呐喊,颇有种心酸文盲在老师讲题时终于碰到自己会做的那道题的感觉。这时只恨自己出门前功课做偏了,光查百越了,直接是顾此失彼,人到中年马失前蹄,实在难为我了。
孛儿只斤氏是我唯一还算熟知的蒙古氏族名称,也就是成吉思汗的那一支族。
有意思的是,衮布扎布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是康熙年间的仪宾。
仪宾其实是明朝时管郡县主夫婿封号的叫法,准确来说,这个衮布扎布应该是位额驸,也就是清宗室贵族女婿的意思——当时清代满蒙联姻持续了三百多年,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所谓的“南不封王,北不断亲”,就是那时候清廷通过联姻来控制蒙古地区的真实写照。
在最早的著书里,现存典籍里第六卷记载密咒的部分和第十卷记载医方明的部分是合在一起的。
而弥陀僧,作为一种石类的蒙古药,其实是一种矿物,一般来说和铅黄产在一起。
他这么一说我就比较熟悉了,那就是一种铅的氧化物矿物,基本上用来做塑料的稳定剂或者用作油漆里的催干剂。药用的话,最大的价值就是防腐。
我想了一下,继续问道:“既然你说是石类药,为什么我们看到的却是一只虫子?”
他摇头,说着就开始比划,“据说最早的神书里记载,弥陀僧应该写作密陀僧,的确是一种石类药物,可以防止人死后尸体腐烂,保存千年不化。但实际上谁也没见过。”
我看着他,忽然脑中过电一般激灵。
广西,密洛陀,石中人。密陀僧,石药。
会不会是一种东西?
张了张嘴,我脸色不好的看向闷油瓶,闷油瓶忽然拉着我站起来,径直就进密道往下一层走。
“怎么了?”我一下紧张起来。
“壁画,去看一下。”他对我道。
我点头,直接点了根火折子,很快走到他前面。之前有提过,这里的塔每一层的开启机关可以同时打开上下两层的密道,我们在这里耽误了太久,迫切需要新的发现。
下层的依然是六角塔室,乍看之下无法确定我们这座对应的是东北那座银塔还是铁塔。这一层高度豁然变高,有三米多高,不同的是六面墙壁上都是壁画,没有任何留白空间。
因为壁画首尾相连的缘故,一下整个空间显得非常逼仄,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上面的颜色氧化部分非常少,六面墙壁上分了好几个部分的内容叙事,在这里我简单概括一提。
正对我面前的这幅壁画,一眼就能看出是以狩猎为主题。画风极其豪迈,线条并不复杂,但能看出所有人的体型都非常高大,跟汉人的穿着差异区别在于下半身,都是动物皮毛围成的皮裙,人群围成了一个圈,正在围观中间的人宰一头鹿。鹿的头、心肺管子和鹿皮全都被剥离留下来,其余的人都在哄抢剩下的肉。这跟闷油瓶解释的主格黎的起源完全吻合。应该就是如此。
其余几幅壁画,有庆祝狩猎的狂欢,有处理猎物瓜分肉食,到后来画风之间区分也非常明显了,有几幅上面的人干脆全都画成了灰色头发蓝色眼睛。
我边看边给闷油瓶转述,直到停在最后一块壁画时,突然整个画面的画风发生了极致的转换。乍一看,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但直接就是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撞到了闷油瓶身上。
“怎么了。”他将我扶稳,对我道:“我在,内容复述一下。”
该怎么说,首先就是这块壁画上的颜色非常单调,几乎只有漆黑和深红的泼漆,组合起来的感觉十分诡异,跟前面的内容完全不同了。
再就是内容,简单形容就是:一场巨大的祭天仪式。
与我所熟知的元代的洒马湩祭天不同,后者是大蒙古国最高级别的祭天仪式,记载于蒙族文化的角角落落,在很多地方你都能找到对应的文献。所谓洒马湩,俗称马乃子,其实就是马乳酒。洒马湩一开始的雏形就源于成吉思汗时期,只需要念诵祝词后解带摘帽,向日跪拜九次,将酒洒奠了就行。
而这块壁画上我看到的祭天仪式,给我的感觉就是,非常原始,非常古老了。最重要的是,整个画面几乎用两个词就可以形容:血腥,邪性。
我在闷油瓶的带领下重新去看,在壁画中,上方黑压压的一片应该是天空,里面有许多杂乱的黑色线条,漆黑粗大,像闪电,或是在打雷,可以说极其抽象。
最下方的位置匍匐着各国的使臣,可以看到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位侍女,手端着盘子,上面放一只碗和一把蒙古刀。这跟我之前在上面那个写着龙伯国大殿里看到的画面相似。
往前是巨大祭天仪式的主场,中间主座的人,全部涂成了大红和深红色,几乎是色块堆砌的壁画中,我却能很清晰的看出这些人在做什么。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异常满足的笑容,全都低着头,正在剖开自己的肚子,挖空自己的内脏和肉。所有人的表情,可以说极度癫狂。最诡异的是,这些人看样子就像在剖腹用自己做盘子,遍地猩红,无数肉块和内脏碎滚落在地,居然同时还在与周围的人谈笑风生,有的人切下来就直接食用自己的肉,有的之间还在推杯换盏,相互邀请对方来食用自己。整个画面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候我就看到,有许多已经把自己挖空的人,还剩下心脏位置,就拿起桌角的小刀在自己的心脏上切掉一小块肉。周围的舞女们一手拿着酒,一手托着盘,相继穿梭在主场中间,等那些人把自己的心尖肉献上去,就得到一杯类似酒的液体。
喝下后,所有人的头部开始耷拉下去,似乎进入了痴醉的状态,站起来与舞女共舞。
于是一路向前,就来到前方的祭台前。在那里,大家像排队烤羊肉串一样躺上去,有人抬着长竿子来,将他们一一绑在杆子上——这时那些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几乎只剩下一颗脑袋和一张人皮。
最后所有长竿子被竖起来,乌云蔽日的壁画右侧出现了一轮巨大的太阳,也是整个画面中唯一鲜艳的颜色。那些人肉串周围腾起黑烟,有的皮肤开始迅速下坠,整张皮被拉的老长。有的在暴晒之下萎缩,逐渐缩成一根漆黑的棒槌。
看到这里,我整个人已经愣住了,完全傻愣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我过去下过的墓里,论残忍和邪性程度,可以说没有任何一座墓里看到的壁画可以超过眼前这个。我甚至分不清壁画里哪些是写实,哪些是意象的东西。
我不寒而栗,用力抓着闷油瓶,“这是在祭天么。”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说道:“不止,这是一场宴会。”
宴会?宴哪门子会?邀请别人来食用自己么。
古人这么变态么。
我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拉着闷油瓶后退两步,突然胸前卫星电话急促的响了一下,同时我一脚踩在杜三狼脚上,他“啊”的大叫一声。两道声音突兀出现,瞬间我的恐惧爆发出来,也大喊一声,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
闷油瓶一左一右按住我俩。
这时,卫星电话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没有人说话,只有电流声,甚至不是白噪音。
与此同时,杜三狼颤抖着转过头指着闷油瓶结巴道:“你,你没有被邀请。”
我正纳闷他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转过头,脸色异常难看的和我对视,用一种恐惧到极点的声音说道:“我跟你,我们被邀请了。”
“邀请什么。”我看着他,冷着脸道:“是要参加什么的意思么?”
他咽了下口水,点点头,“悬肉祭天宴。”
147.
我刚想说他胡扯,别在这给我故作玄虚吓人。结果下一秒,卫星电话的电流声就灭了,我头皮一紧,本能的就已经觉得不对了。
“咯咯。”
忽然,一道女人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我浑身一麻,抄起电话一把按掉,转头看着杜三狼,“你说我跟你被邀请,依据呢?”
“你在进入盲区时,是不是捡到过一个棒槌一样的铁块?”
我点头,他又继续问我,之后我身上有没有出现过异常,比如说非常想要咬人或者被咬。
我沉默了一下。
“上一个跟你一样的是黎小爷。”杜三狼说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头顶这只眼睛是我给你下了蛊吧?”
我打了他一下,你他妈才手贱。就对他道:“我当然不会,这里的一切超出常理,所以,这个天眼,和植月她给我们下的蛊毒到底有关系么。”
他竖起三根手指头,犹豫了一下,“之前不敢说,是怕你知道真相后把我弄死。现在我跟你已经绑在同一条绳上了,我可以说了。准确的说,你身上种了三种毒。一种是那个棒槌铁块带给你的,你额头上这个眼睛就是这么来的。一种是我给你下的蛊,是用一种特殊的药物做的,可以短暂压制你体内的蛊毒,还有一种是植月给你下的,其实是用来制造幻境的毒。”
没那么简单。我眯眼看他,这小子避重就轻,疑点我很容易就能发现,于是板起脸道:“是么,那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只有我跟你被邀请了?如果按照你说的,那个棒槌铁块是关键,那么我们所有人都摸过它。小哥为什么没有被邀请?”
他含糊道:“你问这么多干嘛。”
我道:“不应该问么。”
说完立即一把拽过他的手指,用力一掰,“说实话,不然我现在就把你剖了喂你自己吃下去。”
“疼疼疼!”杜三狼抽搐着脸大叫,“我操我说,我说!其实我们所有人都被邀请了,只是我知道张爷不一定会出事,我跟你的话就不好说了,但他肯定救你,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跟我强行捆绑,一损俱损,等着他捞咱俩么?”我看着他,如果他现在耍我,我肯定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但他有句话说的对极了,闷油瓶就是我们最大的仰仗,他只要不出事,我们就都还有希望。
我看了眼闷油瓶,问他有何指教,他用刀背敲了敲中心那根巨木,说了四个字,我听了直接脸色一变。
他说:从这下去。
我按住他的手,问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闷油瓶的注意力全在中间那根巨木上,闻言对我转头点头,又迅速在几处敲了几下,解释道:“这里的机关是张家人曾经设下的,三座塔下地宫相连,主殿在金塔之下。”
金塔,那就是胖子他们所在的那座了。
有了闷油瓶更为详细的解释,我再重新形容一下,地下这三座塔应该是呈山字形排列,中心的是八角塔,两侧的六角塔底的地宫直通到八角塔下。
至于底下的深度,我无法估测,但直觉应该是十分惊人的,我不知道闷油瓶是打算砍断巨木让我们跳下去还是怎么。
但他已经开始动作了,在我出神的时候,就看他迅速几下爬到巨木柱上,单臂支撑着整个身子的重量,以一个极其高难度的动作半吊在上面。那一瞬间,他整个人被自己甩了出去,在空中极速转体后在柱子上用力一蹬,直接就荡了上去。
等我回过神时,他已经上到了巨木柱最顶端,也就是塔室顶层的位置。
“吴邪。”他叫我一声,嘱咐道:“做好准备。”
我点头应了一声,朝他摆出一个拥抱的姿势,来吧,康木昂,兄弟。
闷油瓶未作犹豫,不知道在哪里动了下,就看到巨木柱整根开始剧烈晃动,接着一声雷震般的巨响,直接以极速落体的速度砸进了地底。方才巨木柱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洞。
下一秒,闷油瓶从天而降,一脚扫在杜三狼膝盖弯处,把他踹进了洞里,同时一把打横抱起我,说了句扶稳,直接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148.
黑暗中,我们一路下落,我迅速叼起一根荧光棒照明,往下看去,只见下方一片漆黑,深渊似的黑洞犹如一张大嘴正在将我们吞噬。
粗略估计了一下,往下高度差不多有三十米,按照之前待过的塔层推算,我们这座塔毫无疑问对应着东北那座银塔了。
杜三狼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空间里,短短几秒间,闷油瓶带着我迅速在洞壁上来回横踩几下,找到支点后向下猛冲,路过杜三狼时刀柄一把勾起他的衣服,抓着他直接往下坠。
我扒着闷油瓶的肩膀探头向下看,微弱的光线逐渐照亮底下,就看到出现了许多光滑的石头,全都泡在水里。
那水表面平静,离近后却听到水下传来打雷般的水流声。
我瞳孔一缩,那是地下河的孔洞,这下方古墓的排水系统一定在起作用,但墓不可能在水下。
果然,跳下去后闷油瓶直接落脚在一块大石头上,杜三狼半个身子已经冲进了水里,两只手紧紧拽着我脚踝,哭喊道:“我擦,下面有东西在舔我的脚心!”
我很想一脚把他踹翻,但忍住了。这时候整个人脑子也有点发蒙,转头问闷油瓶,“入口呢?”
一说话,腮帮子一动,荧光棒直接从嘴里掉了下去,我赶紧低头用嘴去接,结果一下咬在闷油瓶锁骨上,牙和下嘴唇磕到一块,血瞬间飚出来,狼狈的不行。
几乎是瞬间,一只手从我腰下穿过,一抬我的屁股,我一下被拽进了一个地方。
一片黑暗中,只能大致看到,这是一个黑黝黝的山洞。我迅速坐稳单手打起火折子,四周一照,发现已经进了一间墓室,杜三狼惊魂未定缩在我脚边,掰着自己的小腿使劲搓。
闷油瓶蹲在我们前方的位置,举着一根荧光棒,转头快速打量我一眼,说道:“走。”
这就是我们这座塔下的地宫了,只不过情急之下,相当于是拆了中间机关,从最里头进去。看闷油瓶的表情,似乎是分秒必争,有些着急,我不好再做耽搁,站起来踢了杜三狼一脚,“走了。”
杜三狼还在抠脚,忽然伸腿脚底板冲我脸上招呼过来,“小三爷,你给我瞧瞧。”
我心说尼玛,扭头躲了一下,但火折子一照之下就愣住了。他脚底板上面,明显有一个黑色的小手印,那大小就和婴儿的手掌差不多。
我隐隐觉得刚才那水底下还真有什么东西,可能是死人骨头全埋在底下,但看样子,连婴儿都死在这里么,这里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实在是邪门。
我看着杜三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问我:“你觉得会是什么东西。”
“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我说道,当务之急是先进入地宫主墓室,水下东西再邪乎,我们也未必就怕它了。
于是拉他站起来,转身朝闷油瓶的方向赶,结果他忽然大叫一声,这一嗓子直接差点把我魂叫出来,就连前面闷油瓶也停下脚,回头看了一眼,迅速朝我们折回来。
我大怒,回头看着他,“你他妈叫春的狗啊,叫叫叫个没完了还。”
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我身上,摇头,张了张嘴。我被他表情弄的一愣,一边闷油瓶忽然把我掉了个头,按住我的肩膀,手在我背后摸了几把,轻轻“啧”了一声。
我被他俩的反应弄的紧张,也扭头去看去摸我的背后,但什么也没摸到,就把充好电的手机递过去,让他给我拍张照。
闪光灯很快亮起,闷油瓶把手机递过来,这么一看我就打了一个激灵。
我背后,从小腿肚子的位置开始,出现了几个漆黑的小手小脚印,一路延伸到我后背。最后两个小手印堪堪停在我肩膀斜方肌向下的位置,在下面隔了点距离,还有两个淡黑色的小脚印。
我看着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那是一个婴儿从小腿一直爬到了我肩上,现在它很可能就趴在我肩上,正看着我们。
此时气氛凝固了一瞬,我很快就想起一件事,对闷油瓶道:“你记不记得,当时在上面我们救杜三狼的时候,我在他耳后那片黑雾中,弄死了一个婴儿大小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当时我还能看到那婴儿,后来杜三狼告诉我们这是冥灵,为何现在又看不到了。
我直觉哪里发生了变化,但说不出来,杜三狼听了也沉默一会,摇摇头。
我想回去刚才的水下看看,闷油瓶按住我,摇了摇头,让我们跟紧他。
我们三个并排一起走,继续赶路,三个人都不说话,气氛非常严肃,这时我就非常想念胖子,就拿出卫星电话捣鼓了几下,里面响起了几声安慰似的白噪音,除此之外,没有再听到任何人的说话。
心中的焦躁不安越发明显,从下盲塚开始,楚昭王,辽代古塔,再到史前文明,朝代之间跨度太大,一时间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有很多细节我弄不清楚,就更不知道到底该从哪里去抓线索。
方才看到的壁画上的内容在脑子里盘旋飞驰,这让我非常紧张,走着走着,一下就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一看,是闷油瓶的后背。
他什么时候又走到我面前去了?我愣了一下,转头就看到杜三狼一动不动,像个倭瓜一样杵在那,眼白都翻了出来,舌头也掉在外面。
见我回头,他赶紧余光瞟了我一下,用力一拽我衣角。
我立即心领神会,也做出一副口歪眼斜状。立即就余光往前去看闷油瓶。
但是我什么都看不清,灯光已经暗了下去,闷油瓶也站在原地,我看不到他是否也跟我们做出一样的痴呆表情,我想应该不会,因为他非常从容的把荧光棒掰断,扔到了我们脚前方的位置。
掰断的荧光棒向前滚落几下后停住,还有一丝余光,隐约照亮前面。
微微低头,余光就看到,那荧光棒照亮的地方,出现了两对异常巨大的脚,那脚掌像吸盘一样贴在地上,往上,皴裂的皮肤呈青黑色,那脚趾甲盖都不是一般的大,完全是漆黑色。
我汗流浃背,吐着舌头,同时绷紧浑身肌肉,一只手悄悄摸到后背,握住了刀柄。
几乎就在这时,闷油瓶突然启动,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声音,我听过他模仿虫音,这恐怕是在跟那大脚的主人进行交流。
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我握住刀柄的手松了一下,闷油瓶继续往前走,朝后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跟上。
我忽然有种感觉,我们这是走到了宴会入场的地方,刚才这是在验证身份么?原来古人的宴会也要过安检么。
正想着,我刚走到闷油瓶方才停留的地方。就在向前走的这个瞬间,我有一丝余光捕捉到旁边那大脚的主人,身形比我要高大很多,它们的脑袋全都低垂着,脸上的五官一片模糊,但诡异的是,看到我时却露出了审视的表情。
我暗道一声不妙,下一瞬,就感觉到有个东西卡了我一下。
我转头,这下看得分明,两个巨大的脑袋一左一右凑过来,下巴一动一动。接着,张开了两张漆黑的大嘴,对准我的脑袋咬了过来。
149.
我下意识用手去挡,条件反射般后退两步,抽出大白狗腿刀尖抵上去。闷油瓶瞬间就到了,一下拽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扯,我俩瞬间调换了一个位置。
我滚倒在地,撞到前面的杜三狼,他“哎呀”一声,一个出溜也栽下去。这时闷油瓶已经从身后冲了上来,拉起我的手就跑。
我起身回头看了一眼,黝黑的墓室中,只能看到两个灰色发白的瞳孔紧紧贴上来,离我非常近。我吓得大叫,忙问道:“怎么了,我他妈怎么又被盯上了?”
闷油瓶没有回答我,忽然发力,一刀上去砍在斜后面,咔嚓一声那东西发出一道迸裂的声音。黑暗一下子将我们包围,动作之间我一把捞起杜三狼,三个人一路狂奔,冲进了看不见的方向里。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完全记忆不清了,半昏半睡间,我听到了有人说话的细碎声音,非常的嘈杂,像在闹市上,有小孩在哭,有人在吵架的声音,后来又响起尖锐的嘶吼声,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时第一道意识,是我能看见了。
不是额头上那只眼睛,是我自己的眼睛,被无数繁复鲜艳的壁画内容刺的晃了下眼。
我爬起来,捡起身边掉落着的一根荧光棒,缓了缓,摸了下额头的位置,那只天眼已经不在了。
这是哪?
我翻身去找我的装备包,刚站起来就感觉到屁股下面一湿。
我一愣,伸手一拽,直接从里面拉出来一个虫子的尸体。
这就是我中的那个蛊么?蛊虫为什么突然就死了?还以这种方式被排出来了。不得不说,有点恶心。
我心中无数个疑问,转头就看到杜三狼垒在包上,头上全都是血,陷入了昏迷中。闷油瓶靠在离我们不远的位置,也闭着眼睛,整个人气息非常虚弱,还在沉睡。
我轻轻挪过去,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很烫,这是发烧了。赶紧在包里找之前给胖子用剩的消炎针,还余下一支,捏着闷油瓶手臂上的肌肉给他注射进去。
但居然这样他也没醒,我赶紧打亮火折子,去掰他的眼皮,这下就看到,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灰色,我又挪过去掰杜三狼的眼睛,再照了照自己的眼睛,发现竟然只有闷油瓶的瞳孔是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把闷油瓶挪到我自己身上,去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结果在他腰后侧和斜方肌的位置,分别看到了一个很深的口子和一个咬痕。
腰间那道口子明显是撞在锋利石头上划破的,肩膀上那个咬痕,我打了个寒颤,那是之前那个巨脚怪物咬的,如果刚才不是闷油瓶,这本来应该咬在我身上的。
我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一阵心酸,心脏抽疼的快要裂开了。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在这里继续耽误下去,想了想,我把杜三狼身上的衣服扒了,撕成条,倒了酒精做简单消毒处理,最后绕过闷油瓶的肩膀缠了一圈,给他简单包扎。
杜三狼额头上的伤我也帮他处理了一下,再低头看我自己,反而我是完好无损的。我心里酸意更甚,咬了咬牙,站起来强迫自己去打量这里的四周环境。
准确的形容,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已经到了地宫的偏殿,据我的分析,主地宫在金塔之下,旁边两座塔下的地宫最多只能称呼为偏殿了。
这里整座偏殿顶部的壁画画风我十分熟悉,跟上面塔室里的应该出自于同一个画匠之手。但不同的是,这里的壁画内容叙述毫无意义,黑压压一片,几乎是在打仗,而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些漆黑的部分很像是云层。
换句话说,这是天兵在作战么?
我看着头顶那些壁画,真不知道在表达什么意思。
周围的墙壁上没有东西,被反衬得异常空洞,向前走出现一个石廊——其实就是一个石洞,看起来很简陋,入口极其狭窄,完全就是一个洞穴。但这里应该通往主墓室,也就是地宫所在。
我举着火折子,往前走了几步,就在这时,我看到洞口的石头上刻着一个模糊的苯教雍仲符号。在它旁边,有一排记号。
那记号我一眼就觉得非常熟悉,再仔细看了几眼,呼吸就急促起来了。
这是张家人的记号,毫无疑问,是留给之后来此地的张家人的。我很难看懂,但根据我所掌握到的张家交流信息的记号来理解,我看到了一个符号是类似保密的意思。
这些记号连起来,大意应该是:
后世来到这里的张家人,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再往前走了。
我无法理解其他的符号,但那一定有提示危险的意思。是警告所有人么,还是说,这里有什么东西,只针对张家人的体质?
我回头看了眼闷油瓶的状态,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了。
忽然,我听到一道低呼声从洞口里传来,好像是胖子的声音。
震惊之余,我凑过去趴在洞穴往里面看,一边低声叫胖子,很快,胖子的回音就传过来。我半个身子挤进去,举着火折子勉强往里看,隐约看清在非常远的地方有一个黑色身影。
这个时候,不知为何,我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让我迅速后撤,但已经晚了。就在那个瞬间,我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从洞穴另一端探出,朝着我猛的伸了过来。
我顿时惊出一脊背的冷汗,脸色铁青大吼一声。
过去多年的记忆此刻在我脑中疯长,完全复苏。
那张人脸,竟然是当年我在蛇沼陨玉里匆匆瞥过一眼的西王母?
怎么可能!
150.
这是一段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回想起来的记忆,当年那个画面带给我的冲击力实在过大,原本我早已忘却脑后,可这时候,身体的记忆抢先控制了我,接着是大脑,我像个二傻子一样呆愣在原地,迟迟挪不开步子。
在那一秒钟里,从前模糊的记忆变得无比清晰,我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我短暂思索了一下,做了一个快速决定:不管是什么东西,我先把它从洞里拽出来,这洞穴如果是它的老巢,老子就带它看看新世界的天地。
我慢慢向前挪动步子,等我逼近后,那张脸却停住了,不再继续前进,而是跟我保持着对峙,忽然开始后退。
我反手背后捏着大白狗腿,另一只手伸进去,指头夹着火折子,在空中做出一个虚握手的姿势,对着洞穴深处道:“来啊,好久不见,咱俩叙叙旧啊。”
说着我就再往前一步,这时我非常清楚的看到,那张女人脸的脖子拉的极长,也是惨白色,一瞬间让我想起在龙母墓里见到的那些像喉管的白色小手的东西。
它还在退,我停下脚,继续用言语刺激它:“有种别怂啊,这样,我们各退半步,我走到中间,你停下,怎么样?”
其实我并不确定它是不是能听懂人话,但此时肾上激素已经飙升到一个可怕的阈值,极度恐惧之后会迎来一个短暂的麻痹状态,我必须利用好这个时机,快速处理好一切。
这时,我忽然就听到远处再次响起胖子的声音,接着洞的另一边探出一张肥脸,胖子惊喜的声音传来,“我去,天真,真的是你?”
那女人脸“唰”的一下没了。
我一愣,跺了下脚,冲对面道:“你他妈早不来晚不来,坏我好事。”
“哟,整挺洋活,现在密室也能扑雷上了。”胖子蹲在对面,“你过来,有发现。”
我回头看了眼昏迷的闷油瓶,摇头,“你过来,小哥情况不太好。”
“我看到你三叔了。”胖子忽然哎了一声,在对面道:“我觉得不太对劲,我们突然都能看到了。你等着,我喊苏万过去给小哥看看。”
我叫道:“等一下,你能不能先过来。”
胖子犹豫了一下,忽然语气一变,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啊,我得去赴宴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脸一下消失在洞的另一端。在那一刻,我立即就感觉到一种遍体的凉意。
胖子赶着去赴宴,那么很可能他们所有人都被控制了。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发现就要呼之欲出,只差临门一脚了,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线索,我就能把一切串起来了。
我呼吸急促,脑子里出现一道声音,一直在问我怎么办。
我往身后看去,虽然内心的理性在叫嚣,告诉我现在应该留在闷油瓶身边——但胖子方才为什么说看到了三叔,还有我看到那张类似西王母的女人脸,这一切不会是巧合。
“一鼓作气。”我给自己暗暗打气,转过头,毫不犹豫迈步走进洞里。
刚走进去没几步,忽然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我身子一颤,猛地回头,就看到闷油瓶虚弱的支撑着身子,对我摇了摇头。
他已经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手指依旧死死扣着我的肩膀,把我从洞里拽了出去。
我赶忙回身扶着他坐下,紧张的看着他,“小哥,你怎么样?”
闷油瓶看着我,微微喘气,很轻的说道:“等我恢复片刻。”
我按住他,指向洞穴口留下的记号,“那有张家人的记号,你比我清楚是什么意思,你是张家人,你不能进。”
我帮他调整姿势,让他半躺在我身上,哄着他道:“你在这睡一觉等着我,胖子他们很可能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我得去看看。”
“吴邪。”闷油瓶反手攥住我的手腕,冷声命令道:“等我,一起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反应,但下意识点了下头,闷油瓶脸色依旧非常不好,把我的手腕紧扣在他胸前,似乎生怕我跑了。
我有些无奈,搓了搓他的指腹,凑过去问道:“渴么,我给你喂点水。”
闷油瓶偏头看了我一眼,动了下嘴,又摇了摇头。
我看到他嘴唇都干了,不由一笑,扶着他坐起来,“我答应你,等你恢复好我们一起进去,哎你别抓,我不跑,我就是去给你拿水。”
他盯了我一会儿,良久才放开手,我连忙跑过去拿背包,找出水壶,还有之前和胖子在一起时酒精锅烧剩下的热水,已经温了,但凑合能喝,拧开递到闷油瓶嘴边。
他偏头让了一下,没喝,好似有些疑惑的看着我,用口型提醒我道:喂水?
我愣了愣,脸慢慢烧红,心说你他妈在这等着我。就转头看了眼还在昏迷的杜三狼,心一横,放下荧光棒,自己含了一口水,抓住闷油瓶的下巴,凑过去喂到他嘴边。
他这才微微张嘴,用舌头接我渡给他的水。我一缩头,他猛的一下捏住我的肩,把我整个人往前一带,又在我嘴唇上重重舔了一圈。
我身子一抖,嗷了一声,立即从他身上爬起来,借着黯淡的荧光,看到他眸子里跳动着异样的情绪。那情绪,像是淡淡的欣慰,却让我感到莫名的悲伤。
我觉得他有话要对我说,就压低身子把耳朵凑过去。
他的眼中倒影着我的脸,四目相对,他说道:“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离开我身边。”
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再做出独自行动的决定了,当下就点头答应,又给他喂了点水。
闷油瓶一直闭着眼恢复,我问他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却摇头,意思是没事,让我不要多虑。
我知道绝不会是什么也没发生那么简单,闷油瓶很久没有伤的这么重过了,上一次他这么虚弱还是在张家古楼我们被密洛陀围攻的时候。
我忽然感到一丝诧异,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所以那一瞬间的异样并未被我第一时间捕捉到。而是在盯着闷油瓶的脸半晌后,很多年前经历过的一切这时才开始回到我脑海里。
古楼,玉脉,成群的石中人,铁俑中封印的怪物,仿佛是梦,但一点一点笼罩着我。
我猛的一个激灵,浑身犹如掉进冰窖,那一刻,我忽然懂了闷油瓶方才眼神里流露的那种异样情绪的来源——刚才一定发生了与当年类似的事情!
我浑身颤抖,在那个瞬间,我就意识到,之前的推测很可能是真的:密陀僧,和密洛陀是一种东西!
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在我们冲进那黑暗后,遇到了大量的像密洛陀一样的怪物,闷油瓶一个人跟那些石头怪物大战,受了重伤——极有可能是内伤,因为外伤我检查处理过,不应该导致他虚弱成这样。
我看着闷油瓶,巨大的悲伤笼罩着我,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忽然很想哭。他缓缓睁开了眼,抬头看我,嘴巴动了一下,但是听不到声音。
我伸手死死攥住他的手指,他安抚似的在我手背上拍了拍,笑了笑。
151.
闷油瓶和我对盯着,说道:“放心,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我用力看着他,想要露出一个凶恶的表情,但嘴一瘪,却只能做出一个悲伤蛙的表情包,然后我就把自己逗笑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就问他:“你的眼睛怎么了?”
“虫蛊。”闷油瓶说道,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缓好半天,我按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却拿掉我的手,“我有话对你说。”
“我不听!”我一下跳起来,条件反射捂住耳朵,惊恐的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要交代遗言么?我死死盯着他,想要把他的话堵回去。
闷油瓶被我过激的反应弄的也愣了一下,想了想,对我勾手:“过来。”
我立即蹲下去,挪到他身边,眯了眯眼:“想好再说话。”听上去有点幼稚,但我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些无奈。我不让他说太多话,就让他在我手心里写字,我再把关键信息整合串联说给他听,哪里说错再由他来纠正。
以我们的默契程度,很快就拼凑出闷油瓶想要传递给我的信息。
我找个了地方坐下来,跟他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我才听到自己对他说:“真的么。”
闷油瓶则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洞口。
这消息太过于震撼,以至于我缓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讲出来。
首先要做一个铺垫,这并非是我废话,是因为这个铺垫极其重要——如果不是闷油瓶提醒,很可能我早就忘记了。
在当年我和胖子头一次踏进张家古楼探索的时候,有些细节,当时的情况下,就算是胖子那样胆大心细的人,可能都会被大脑麻痹忽略掉实际情况。
因为张家古楼里埋藏着太多秘密了,尤其是最后一层,许多内容至今我也无法认知。
我并不怀疑闷油瓶的话,至于为什么他现在才说,是因为他也是刚刚才通过这一路的经历和脑中的记忆碎片分析出来的。
有了他的推理,我顺利回忆起了当年在张家古楼里发生的两件蹊跷的事。
第一件事。
那时候我和胖子在张家古楼的一根柱子上,找到了一条直通地底的通道,直达一座地宫。而那座地宫,据我的推测,应该是张家最古老的祖先一辈群葬的地方——只是后来才采用样式雷建筑,在这之上修建了张家古楼。
这里要提到的就是,我俩在地宫里曾见到过一具棺材,周围还留着七十年代巴乃考古队的工具箱。
当时我们一致认为,考古队在这里活动,是想要把那具棺材运出去,并且棺材上的图案也在暗示我们,那是初代张起灵的棺材。
蹊跷的是,我跟胖子开馆后看到的那具尸体,身上却并没有张家人的宝血,因为它中了尸毒。
也就是说,那具棺材里装的根本不是初代张起灵的尸体。那么,考古队费尽心思想要把它运出去,是为什么?
第二件事。
在我们上到张家古楼顶层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玉石做的棺床,当时在上面看到过棺材压迫的痕迹。
曾经是这样认为的,考古队搬走了留在张家古楼顶层玉床上的棺材,是想要将另一具棺材替换过来。
这就说明,当年的考古队分别选中了张家古楼底层地宫的棺材,以及顶层棺床上的棺材,但最终的运送过程中,却只是挪走了顶层的棺材。
回忆就到这里,接下来,闷油瓶告诉了我一个重磅消息。
但其实当年我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是这时他一提,我却忽然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告诉我,张家古楼最顶层玉床上本来停放的棺材,才是初代张起灵。
我草,其实我还想挣扎一下,因为仔细去想,就会发现一个明显的逻辑问题:按照张家人的寿命,底下葬的才是张家先辈,越往上葬的张家人应该越接近现代,但为什么最上层葬的却是初代张起灵?
难道初代张起灵的真身是个老王八成精,真活了四万八千岁才死的么?
我又想起当时在张家古楼里看到的那个巨大的乌龟雕像,忽然一怔,在江西龙母墓我们见到的人面巨鼋,他妈的不就是这玩意吗?
我草,不得了,我以为我发现了世界的真相:其实张家子孙后代都是乌龟王八蛋么?
哎呀,我不好意思的看了闷油瓶一眼,“对不起。”
他不解的看了我一眼,丝毫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道歉。
我摸了摸鼻子,顺势提出我的疑问:“初代张起灵为什么不葬在最底层,反而在顶层?那他的棺材呢,去哪了。”
闷油瓶按住我的肩膀,跟我对视,一字一句道:“那是张家人伪造的假棺材,事实上初代张起灵的尸体早已消失了。当年张家消失的那代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初代张起灵。”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就听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我此前与你说的,古潼京下有初代张家古楼的雏形,而盲塚下埋着历史上第一座张家古楼,这里葬着初代的张起灵。”
152.
我们沿着闷油瓶提供的线索随便推理一下,抛去过多的细节不谈,只捋时间线,在笔记本上画出了一条坐标轴。
为了方便叙述,在这里我给消失的那代张家人执行的计划取一个代号,以下称其为初代行动。
其中,这一切发生的时间一定卡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前。
我在坐标轴上清晰的标注了出来,1927年,也就是民国中期那个时候,因为那以后没有人再进入过张家古楼。
既然初代行动里有闷油瓶的参与,那么这里还需要做一个显著的区分——初代行动开始时,闷油瓶当上族长了么?换句话说,那时候他是被当做采血工具带下来的,还是作为整个行动的重要核心参与进来的。
这种小小的区别,有时候蕴含着巨大的谜团,但我知道,它却只精准的瞄准某个人。
我小声问闷油瓶道:“下来的时候,你去过泗州古城了么?”
闷油瓶转头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道那当年在泗州古城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看着我,没有回答。
不过此时我已经可以开始推理了。
这里要顺利推理下去,就绕不开一段我很不想提及,但现在不得不重新记起来的回忆,那就是闷油瓶的身世。
百年多以前,张家从西藏带回了和外族通婚的闷油瓶父亲以及还是小小哥的闷油瓶,就在这时候,张家人从蝎子墓里取出的那个三千年石婴让计划成为泡影,于是顺理成章拉闷油瓶垫背,把他奉为圣婴。
就在那之后几年,由于汪家人的渗透,闷油瓶的师父张禁拆穿了闷油瓶的真实身份,让他跌下神坛,从此沦为张家的采血工具。
而一切的转折,发生在小哥十三岁放野那年。
在泗州古城下,埋葬着因为内斗折损的上一代张家人,其中也包括闷油瓶的养父。而就在这之后,初代行动毅然决然开始了。
我觉得有一个很合理的推测,就是在闷油瓶从泗州古城回来之后,张家内部分裂成了两个派别。一派以仅存的张家上代年轻人为主,主张从此以后拥护闷油瓶为张起灵,以此来维护族中内部团结。另一派张家人的年纪恐怕要更大些,思想也更古董和保守,他们不认为一个小孩能担起族中大事,说白了,那时的闷油瓶对他们而言依旧是一个工具。
于是族中内部争吵依旧未停,这时老古董们商量出一个对策,那就是找到一直以来遗失的张家初代张起灵。
当然,这里有一个奇特的现象,我们知道,一个死人的归来对于局势的稳定不可能有任何帮助,不然当年张家也不会对着一个三千年的死婴发愁了。
也就是说,张家老一辈人当时一定有一个执念:他们要找的初代张起灵,不是尸体,而是活人。
闷油瓶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我的推测完全正确了。
我愣了一下,他妈的这么能活,来真的?
我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初代张起灵,那他妈的可真是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世间通人烟了。
说完之后我非常惊讶,所以张家的老妖精们就强制勒令新上任的族长带着他那群拥趸者,来到广西,下盲塚。
但这里还有几个问题,其一,蒙古人又是怎么回事,其二,张家老一辈人如何得知初代张起灵就在广西呢?
153.
闷油瓶身子坐直了一些,这是体力正在恢复的征兆,对我道:“张家在很早前就确定了下一次古楼搬迁的位置,定在广西巴乃,是因为在这之前,已经有无数张家人进入盲塚,死在这里。”
我心里啊了一声,古楼搬迁?那确实符合我一直以来的认知,张家历来的古楼搬迁都是族中最大的事。
当年在巴乃时我就好奇过,为什么张家偏要把祖坟搬到广西来,那明显是早有预谋的事。如此看来,难道说,最早的打算,是要让祖坟无限接近祖祖坟么。
我愣了一下,说道:“那第一个发现盲塚的张家人,是如何得知这是初代张家古楼的呢?”
话刚说完闷油瓶就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我清楚的看到他的表情忽然变了。
四周一片安静,我仔细听了一下,发现是沉睡的杜三狼在磨牙。我直接气笑了,走过去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他忽然很妖娆的扭了下腰,揉揉眼睛,睁眼看着我,问了声早安。
“早啊。”我蹲下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赶紧他妈的起来干活了。”
杜三狼捂着脑袋,露出惊惧的表情,“小三爷你他妈是人么,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放过我?你二叔对我都比你客气。”
“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找我二叔。”我看着他,微笑道:“当然你能确保自己从这里走出去的话。”
他蹭一下就站了起来,看起来好多了,其实除了头上的刮伤,他跟我一样几乎完好无损。我又看了眼闷油瓶,他对我轻轻摇头,这是防备警惕的意思,让我们不要把话摊开在外人面前聊。
我会意,走过去蹲在闷油瓶身前,“小哥,上来。”
闷油瓶看着我,一动不动。我咳嗽一声,看他一点也没有想让我背的意思。
刚想继续缠他几下,他已经撑着地板要站起来,我急了,一把按住他,“我知道前面异常凶险,你要保护我们可以,但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容许,我说,你上来。”
闷油瓶抿着唇,转头看向那边黑暗的洞穴,我心说这时候闹什么别扭,就要烦他一下,“不让背,那抱总行了吧。”
说着我就要弯腰,他忽然回头看着我,我被他的目光刺的缩了下脖子,认命的举起手背过身去,“好说好说,你先上来。”
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声,接着一只手重重按在我屁股上,忽然我身上一沉,两只手穿过我后脖颈,若有似无擦过我胸口,就听到闷油瓶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走。”
杜三狼在一旁低着头,下巴几乎快和锁骨挤在一起,我让他背上我们的装备包,他整个人如临大赦,连忙拽起背包带就快步走到洞口。
我打起一根火折子,在洞口照亮,指着那些图案,“这些记号是什么意思?”
闷油瓶看了一会儿,淡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是留给我的记号。”
只留给你?我心里咯噔一下,道那这是什么意思,和我之前猜测的大意一致么?
闷油瓶的脸贴在我耳边,听不出悲伤喜怒,他道:“这是他们的遗言。”
见他没有多余解释的意思,我识趣的不再多问,就看到他忽然伸出手,手指抚在那些记号上,停留了一会,我总觉得他这个动作里有一些很难言说的情绪。
我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但直觉很难过,我们不再停留,继续往进走。
火光照亮洞内,这是一条非常古老,甚至可以称之为原始的石道,上面出现了一些石刻的壁画,或者称之为岩画更为准确。
从远古开始,原始社会的人类通过石器,用粗犷、古朴、自然的方法用以记录的涂鸦,就叫做岩画。
当然这个洞穴里保存的岩画完全具备粗犷的特点,那已经不能称为线条的东西,是极其抽象的。
但我依然能看出,这幅画的中心内容,是一个八瓣状的莲花,周围盘旋着九个苯教的雍仲符,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流淌出四条河,这四条河在某处交汇,成一个环形,将这八瓣莲花紧紧包围。
而在这莲花每一片花瓣上,都有细长的小黑人影在上面跳动,摆出奇特的舞姿。怎么说呢,那细长黑影看起来非常像长人。
154.
我立即把头转过去,问闷油瓶,“这上面画的东西你认识么。”
他一如既往保持着沉默,我只好拿出手机拍照记录,背着他继续往前走。尽管心里有些担忧,但这一次不知为何,那张和西王母极其相似的女人脸没有再出现,一路穿过石道,然后我就愣住了。
意想中的地宫并未出现,反而是一个矮陷的陪葬坑。
胖子他们所有人都躺在陪葬坑里,身子底下叠着马腐烂的尸骨。所有人都是同一个傻表情,大笑着翻着白眼,整个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但我没有吓尿,而是掏出手机双指放大屏幕,先对着他们拍了张照。然后背着闷油瓶转身,举起手机对着身后来了张自拍。
收起手机,我恢复表情,对杜三狼道:“你下去看看。”
他立马拒绝,问我:“你怎么不下?”
闷油瓶还在我背上,我当然不能下了,于是奇怪的看着他:“你快去,什么狗屁专家身段先放一放,现在你就是咱队里的主劳力。再说自从下来后你帮过任何实际性的忙么?连你这条命都是小哥救回来的,别墨迹,别逼我踹你。”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挪过去,朝下面嗨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我刚想发作,忽然他回头看着我,露出惊恐的表情,指了指某一处,“你过来看。”
我立即上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陪葬坑下面涌动着数不清的白色细长小手,全都吸在他们身上。
我草,我大叫一声,放下闷油瓶就直接冲过去跳到坑底,一边翻动他们的身子,一边挥刀斩下去。
很快所有白色小手被我斩断,我跟杜三狼迅速把所有人抬上来。
打了个冷焰火丢下去,瞬间,马骨底下涌出一团黑雾,无数看不清的小黑虫子密密麻麻爬出来,看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原来控制那白色小手的东西是虫子,当时我们在龙母墓见到的那些,是植家人从这里带出去的?
来不及思索,我努力保持镇定,那为什么当时在龙母墓,这玩意只攻击闷油瓶,现在却无差别攻击除了我和杜三狼之外的其他人?
我跟他有什么特殊的么,或者说,我俩有任何共同点么?
我慢慢的转身,看着杜三狼,忽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这老小子,他妈的该不会是我三叔假扮吧?
“你过来。”我朝他伸手,“我看看你的脸。”
他莫名其妙看着我,任由我检查他的下颌和脖子连接处。很遗憾不是。
那是为什么?
难道说胖子他们忽然之间拥有了张家人的血?
我愣了愣,立马蹲下去撬他们的嘴,刚掰开胖子的嘴,直接一股冲天的腐臭味钻进我的鼻腔里。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立即一左一右卡住胖子,帮他催吐。
很快胖子胃里就吐出来一大滩黑色的不明物,夹杂着胃酸的气味,整个空间蔓延着难以形容的味道。但这还没完,我们挨个挪过去,帮他们一一催吐。
等帮他们催吐完,我整个人也不太好了。杜三狼捏着鼻子蹲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说道:“他们吃了什么,不会是腐肉吧?”
说完他自己先浑身一颤,差点呕出来。闷油瓶却显得无比镇定,他蹲下去,伸手在那堆呕吐物里翻搅,忽然抽回手,对我道:“龙母墓,化石。”
我愣住了,抬头看他,我草,他们吃屎了?还是几千年的老屎,难怪这么难闻。
不对啊,我记得当时的分析是,那些像粪便一样的化石是人体的重要器官,不是么?胖子吃鸡了?
我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就看着闷油瓶,“那玩意能吃么?”
闷油瓶罕见的露出了一些困惑的神色,我知道这是他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的反应,也跟着紧张了一下,就听他缓缓道:“不对,不是化石。”
他盯着地上那堆呕吐物出神了许久,忽然眉头全部拧在了一起,我立马呼吸急促,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后,他说道:“麒麟竭。”
我一愣,什么?是他们吃了麒麟竭,还是说龙母墓里我们捡到的像几把化石的那玩意是麒麟竭?
麒麟竭这玩意难道还是整根切片的么?胖子他们一次吃一整根,相当于十全大补,所以吃嗨了就补过头了?
接下来,闷油瓶的话同时回答了我的两个疑问,他告诉我,那是用张家人的血肉风干后做成的盗版麒麟竭。
我跟他对视着,这时候我俩该死的默契发挥了作用,以至于我在第一时间就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我们在上层塔室壁画上看到的悬肉祭天宴,其实是在用张家人炼药啊。
...
(ps 塔下这座地宫,是参照王母鬼宴里陈皮一行人当年在广西下的那座大墓的改写。)
155
我急忙收敛心神,开始正经思考。
麒麟竭具体是什么东西,甚至它是不是只是一种用植物汁液浸泡晾晒的中药,我不得而知。当年在七星鲁王宫,我们和闷油瓶的关系还没有好到他什么都如实相告的程度,再加上我这血时灵时不灵,也就从来没有细究过。
蒙古人用张家人的血肉做成盗版麒麟竭,是为了得到这种血么,我自言自语,看向闷油瓶,他没有看我,而是一直沉思着什么。
我看了看胖子他们,表情很复杂,让杜三狼给他们挨个喂水叫醒,然后我自己站起来,接连点了两根冷焰火丢出去。
四周很快被照亮,前几秒刺眼的光线结束后,缓缓看清陪葬坑前还有一条很矮的石道,我快步走进去,往前连通着一间墓室,隐约看到空间非常逼仄,原本应该停留着一座竖口棺材,但不知为何,棺材已经没了。地上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周围地上脚步错乱。胖子他们应该是从下面上来的。
这下面有座大陵,初代张起灵就葬在这里么?
我回头看了眼闷油瓶,他的状态时好时坏,侧对着我半蹲在地,看不清表情在想什么。
我咬了咬牙,打起火折子走向那洞口,朝下面看了眼,心中默念:张家祖宗保佑,虽然我不是张家人,但外面那位是,可别让他出什么意外啊。
火折子下,照的并不清晰,我脑海里闪过无数回忆碎片,却始终无法拼凑完整。这是不得不下去的意思了。
我刚要下,忽然闷油瓶在后面厉声叫了我的名字,我愣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转头就看到他原本收起来的刀已经重新拿出来,正朝着我快步走来。
“跟紧我。”他命令道。
我愣愣点头,这时候才注意到他们全都转醒了,朝我走过来。胖子一见我就一拍大腿,立即道:“你记不记得,在上面见到的楚昭王陪葬墓,那具被石板封印的尸骨,还有长人?”
“你知道了什么就说。”我看着胖子,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发现了什么。
“伍子胥没有完全死,那像长人的怪物就是他。”胖子说道:“我觉得当年的故事是这样的,吴王赐死伍子胥,他心底一定不服的,所以玩了招假死,但假死脱身不成,却被楚昭王算计了。天真,我们不应该犯这种错误,古时候的传说你听过的还少么,不谈精怪是咱们这行的默契,但约定俗成的规矩有时候也得改改,小哥说的不一定全对。胖爷我个人倾向于,伍子胥死后,才变成了那种长人怪物。”
我还在回想闷油瓶之前讲的故事,不是说伍子胥是在逃出楚国时,误入了一个墓,就问他,“那一夜之间白头,后来性情大变,挖楚平王的墓鞭尸,被人看到他的影子跟鞭子一样细长,怎么解释。”
“你不迷信这点很好,但你也不能过度迷信小哥。”胖子说道:“伍子胥全家都被楚平王弄死了,就不允许人家一夜急白了头么,你当年不也走过极端,这滋味你比我清楚。至于他鞭尸时候,身子拉的跟鞭子一样长,当时有人在旁边真看到了么?就不允许人家气上头,拿两根鞭子轮流抽吗?换我我也抽,我拿三根鞭子把丫尸体当陀螺抽。”
我看着胖子,摸着下巴,心说为毛这故事被你编排的如此合理,忽然我就被说服了。之前听闷油瓶讲的时候,我就很惊讶活人会变成怪物,如今听胖子一解释,似乎事情本身就该是这样。
但闷油瓶不会出错,我下意识看向他,发现他也和胖子一个反应,反而是有些迟疑的看着我,仿佛在问:你不知道吗?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我心说草,这时候你要不要倒戈这么快,当时是谁沉默着皱眉误导我的?
小张哥冷笑看我,就想驴我一嘴,“这不能怪你,其实是你和他的默契还没到那种程度。”
闷油瓶淡淡看了他一眼,小张哥迅速挪开视线,摸了摸怀里的绿色小蛇,说道:“伍子胥是历史公认的忠臣,我们不必深究当年究竟是楚昭王向伍子胥求和,还是伍子胥求楚昭王不得后泄愤鞭尸。总之,谜底解开了,你既然知道他俩之间有不可调和的过节,你可知道当年楚昭王发现这座墓后,为什么要把伍子胥封在这里?”
我歪头看着他,心说你继续装逼,我配合你。
这时,黎簇打断了他的话,冷不丁道:“不是封,是他用伍子胥的身体进行实验,在这里求长生,只是失败了。”
小张哥鼓动腮帮,回头冷冷看着黎簇,后者也回看他,苏万适时插话,“据我们下来时的推测,盲塚从上到下,一共埋了三个时期的墓。最上面是楚王墓,中间的佛塔年代应该更早,但后来进行过翻修,被改成了辽代的形制,再往下,就是我们中招的地方,至于年代,无法判断。”顿了顿,他道:“这是个土司陵,很可能关联到史前文明。”
土司陵么?我摸了摸下巴,难道是彝寨曾经的末位毕摩也恰好藏在了这里?
我心说这什么风水宝地,初代张起灵挺会挑地方的么?但其余部分和我的猜测一致,我看了眼闷油瓶,他微微点头,我于是把之前我们的推测发现大致讲了一下。
等我讲完,小张哥的脸色就变了,转头看向闷油瓶想要个确认,后者没有理会他,只是对我道:“去救人。”
我一愣,很快我就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小花和瞎子已经深入了下面,既然闷油瓶说他们有危险,那么很可能,这里有什么超出了预料。
我按住他的胳膊,只问了一句,“这里,你当时下来过么?”
闷油瓶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
我心一沉,他没有来过。也就是说当时和他一起下来的张家人,很可能就是全部交代在这里的。
确实这里之前发生过太多事了,从闷油瓶小时候放野下的蝎子墓开始,到这下面我们看到的莲花图案,在藏族文化里都有特殊的含义。蒙古当时受到藏传佛教文化影响非常深,这三者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联系。
我一边在心里想,一边跟着闷油瓶后面毫不犹豫跳进那洞口里。
156.
跳下去后,我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体感不适,一种异常的阴冷从四周扑面而来。于是让张千军把他最外面那层道袍脱了,给闷油瓶披上。
胖子打亮他的手电筒,同时我丢出去一根冷焰火,整个空间被照的异常明亮,很快就看到往前出现了一座石制的地宫。
我快步往前走,被胖子一把扯住裤边,“先跟你交代清楚,那里面有东西,非常邪门。”
我盯着他,想起之前他的话,“你见到我三叔了?”
“的确像是吴三省狗日的留的记号,你跟我来。”胖子说道。
我们所有人严阵以待,闷油瓶、胖子和小张哥走在最前,进去时我们关闭手电,只留下火折子照明。
我用余光打量,整个洞顶的壁画看起来异常错乱,我心中惊讶片刻,很快就意识到,这壁画不是过去我们常见的那种叙事画,而是从别处提炼复刻的内容。简单说,这上面的内容就像古代工匠在陵墓中的留言一样,记录着亲眼的所见所闻。
我头一次见这种形制的壁画,匪夷所思的同时,难免有些犯嘀咕,这上面的内容极度诡异,跟此前的悬肉祭天宴有类似之处,可以看出是一场巨大的宴会。
但宴会的内容却完全不同,整个场面犹如一个宽阔的天葬台,所有人席地而坐,面向石桌,在吃着什么东西。
留下这壁画的人显然画工非常烂,甚至我觉得如果胖子来画都要比他表达更清楚。
我想了想,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蒙古人用张家人举行的悬肉祭天宴,是不是就在模仿这个宴会现场?”
刚说完,胖子一把捂住我的嘴,嘘了一声,拉着我绕到一张石桌前。
这时我才注意到,地宫下摆放的石桌,完全是按照头顶壁画的顺序来的,只是数量上没有那么多。
我小心翼翼跟着他挪过去,就看到那桌面上被人刻下了记号。只看了一眼,我就心道不妙,这恐怕还真是三叔留下的,而且是留给我的。
大意是:如果你来到这里,那么你的旅程已经结束了。一切的秘密我留在这里,你想知道的事,都在这里。但切记一句,你的旅程结束了,不需要再往前冒险。
如果是以往,我会觉得三叔最后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欲拒还迎,邀请我继续向前。但不知为何,我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老小子这次是真的在和我告别了。
我转头看向苏万,问他们之前是怎么在这里中招的,他解释说,他们下来时空气中有一种异常的香味,接着所有人都有点失神,恍惚中就看到有人像发烟一样跟他们递东西,诱导他们吃下去。
然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吃了下去,再接着就好像被带到了宴会现场,所有人在这里大快朵颐,醒来时才发现一切是幻象。
植家人。
我跟他们互相看了看,植家人上面还有教宗。他们能把那种被虫子控制的白色小手带到龙母墓,就说明对这里的了解很深。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桌面,是实心的。
而当我把手电往下照的时候,就看到石桌上有一处地方,在光柱照射下没有腾起细小的尘埃。这很不对劲,我看向闷油瓶,他会意,走过来捏了下我的肩,抬手敲了敲,忽然发力在几个位置上重重敲了几下。
石桌下瞬间响起机关的运作声,很快,石桌升起,在石台的地面下露出一个夹层,就看到一个泛黄的信封躺在那里。
这时候我的手有些颤抖,但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情况,我迅速弯腰拾起信封,吩咐所有人后撤回刚才下来的地方。
我原地等了几秒,这才拆开信封,缓缓展开。
看了几眼我就想扯头发,以我三叔说一句藏十句顺带还要给我挖个坑的风格,这封信写的真的太不像他了。有一瞬间我觉得他是不是找了个代笔。
胖子见我发呆,催促道:“吴三省说什么了?”
我定下心神,重新仔细去看那封信,里面是这样写的:
“大侄子,许久不见。但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你没有发现。看到你过的很好,我就放心了。我的时间到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说这句话的人。这辈子三叔对不起的人很多,但最对不住的,除了潘子和文锦,就是你。
当年的九门算错了一件事,这件事现在你已经不需要知道了。下面要告诉你的内容,你可以选择一个人看,也可以选择告诉张家那小子,你们想知道的一切,都留在这里。
西王母宫的陨玉里有一具四千年的尸体,我可以告诉你,那不是西王母,甚至不是第一个进入那块陨玉里的人。张家一直在找那些吞服下尸鳖丸进入玉俑存活两千年之久的人,是因为每当和茧中人进行交流后,他们都会得到一段新的信息,相当于一个指令,只是这个指令伴随的副作用会导致人神志不清,严重时丧失记忆,只记得这个指令的内容本身。
说到这里,你应该能够想象到,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张起灵能和那个茧里的人交流,只是他在交流后失魂症发作了。而那具四千年的尸体,和最早的张家人之间有所联系。
最后要告诉你的是,这里的壁画是我留给你的,它来自一座你完全意想不到这世界上真实存在的陵墓:天下第二陵。
以你的性子未必会相信,你可以直接问你身边那位,他所在的张家在元代的时候有没有经历过一次大的重创?
如果是,那么就对了。
元朝那位皇帝信奉的就是藏传佛教,他利用和奴役当时的张家人,设计了一场鸿门宴,模拟了一个宴会现场,以张家人的血肉渡他肉身成佛。这里的行为有一个绝对的起因,那就是这位皇帝发现了张家的秘密。当然,对现在的你而言,你可以理解成终极。
在这里,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天下第二陵的尽头,与那位皇帝其实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关系,一切的尽头都只指向那场宴会。可以说,那位皇帝最终是在通过模仿这场宴会,替一位“古神”筛选和邀请前来赴宴的人。
我进入了宴会现场,最终发现,这所有都涉及到一个极其原始的宗教,苯教。但在最早的时候,苯教一定有一个起源,遗憾的是,我没有找到。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信留在这里么?
因为从这里继续往前走,就是宴会另一端的入口。
你已经迫不及待想去了,对么?但先别急,那不是活人能进去的地方。
你应该明白了。我见到了文锦,见到了潘子。一切的一切,在这里终结了。
我来告诉你另一个好消息,你一直在寻找的虫盘,就在这里。那是张家第一位张起灵留下的东西,当年跟着张家人一起下来的蒙古人,就在找这个东西。
最后忠告你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吴邪,你的故事结束了,不用往前走了,留在现实里吧。”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的落款是:你的三叔,吴三省。
我一时间无法理解信里传递的内容,天下第二陵,是什么,是我想的那位么?
什么古神,宴会又是做什么的?
这未免太过于扯淡了些,三叔好像什么都说了,但又什么都没说,而且这种叙事的风格根本不属于他。
胖子也发现了,他单刀直入,“天真,你不觉得写信这人,调调你特别熟悉么?”
我看着他,他对我道:“我怎么越看越像是你写的呢?”
我愣住了。心说卧槽,这就有些惊悚了,但想了想,忽然脑子里抓住了什么,我大叫一声,“我操,这他妈是解雨臣口述的内容,他跟我三叔一起进去了!”
157.
我不知道三叔和小花现在的具体情况,但显然不会好。他们的话里一直都在强调一件事,那就是前面的地方活人进不去。我觉得这句话需要推敲,其实它传达的意思应该是:前方凶多吉少,进了就会把命搭进去。
当然这封信里并不是完全什么信息也没有透露,我非常了解小花的叙事风格,于是挑重点快速给他们解释了一遍。
其一,九门算错的一件事是什么?是算错了,还是没有算到?这些年我只知道我的前半生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朝着一个特定目标前进,难道说最终算计的人并不是我,或者说,这个人是谁都可以么?
其二,西王母宫的陨玉里除了那具四千年的尸体,还有更早进入那里的人。假如那具尸体和最早的张家人真有渊源,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那些人很可能是最早修筑青铜门的人。会是古潼京下那些古居延人么?
除此之外,这个问题传递了两种意思,一种是西王母时代是建立在这些人的远古文明之上的。还有一种意思是,三叔说他没有找到的苯教起源,据此前闷油瓶所说,不就是属于古居延人么。
我愣了愣,这二者有什么关联,古居延人只是现在我们依照居延古国顺嘴取的名字,而他们最初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和张家到底有什么关系,古潼京下的九头蛇柏文明原来属于他们么。
过去我的假设里,一直以为古潼京下的九头蛇柏文明与西王母有关,现在看来,西王母只是发现和利用了这个地方。同时这也说明,张家人的起源远要早于西王母时期。
其三,这封信里有句话很好的回答了我的一个问题。
按照闷油瓶的说法,最初的张家古楼在盲塚下,是从古潼京的雏形发展来的。
我们知道,辽是中原宋朝时盘踞在东北的一个少数民族政权,在这里我稍微牵强附会的假设一下:
那时候留在东北的张家势力,同样是一边忽悠皇帝,一边借助政权,向外辐射力量。
这时有探墓人无意进入西南边陲地区,发现了这下面可能是他们老祖宗栖息的地方。但当时技术有限,无法窥得塔外的全貌,就依照辽代时期的佛塔样制在东北那边复刻出了这三座古塔,同时为了避免当时的皇帝起疑,就将整个塔内翻建成了一模一样形制。
也就是在这差不多同一时间的西夏党项时期,有一部分蒙古贵族人逃进巴丹吉林,闯入了古潼京下的张家人群葬的地方。
而至于到了元代时,那位皇帝是如何发现张家秘密的,我想正是当年那批蒙古贵族的后裔建言献计,让后者将张家人的力量纳为己用。
之后发生的事,壁画上交代的很清楚了。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元朝之后,张家人几乎销声匿迹了。
也就是说,历史上张家经历过三次血洗和势衰。
第一次,是在元代时期。大量张家人被诱捕做成了人肉麒麟竭。这里不用三叔说明,我也能想象到,当时皇帝身边,一定有一个和汪藏海类似的风水高手。
第二次,就是在明代汪藏海的时候,后者被东夏万奴王抓去修云顶天宫后,从当年那个大嘴巴张起灵的口中听到了终极的秘密,从此开始了他的布局。
第三次,是在满清末年,张家人从皇帝手中拿到了周穆王的龙纹密盒,却因此中计,由此挑起了张家内斗,当时的张家族长不幸在泗州古城下遇难。
分析到这里,我心底的隐性焦虑已经到达了顶峰,这次,会不会就是第四次?张家已经没人了,尽管我对这些张家人没有什么好感,但闷油瓶作为最后一任张家族长,肩上压着重担。我无法想象,我们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当然,尽管些微,我还是从小花或者说三叔微妙的笔触中,发现了一些线索。
首先,在信中提到张家的秘密时,用了一个形容:他说现在的我可以将它理解成终极。
这句话看似简单,但传递的信息量非常巨大。因为在我如今的思维里,一切已经结束了,终极对我而言是一个过去式。那么就是说,这里提到的秘密,不再只是终极,我顺其自然地想到了植家人口中一直提到的“超越终极的东西”。
超越终极,到底是什么,是指终极的起源么?
其次,什么狗屁古神和宴会,我是抱着半信半疑态度的,没有眼见为实之前,这是我一贯的态度。
如果天下第二陵真是我以为的那位皇帝,那么位置怎么也应该在蒙古,再不济,内蒙古也有可能。要知道,我们现在在广西,在他妈的中越边境啊。
三叔当时的旅途,很可能是从蒙古边境线开始的。
我不知道是他在牵强附会,还是真有五鬼搬运这种东西存在。又或者,小花和瞎子其实根本没来广西,而是直接去了蒙古么?
想到这,我奇怪的看向张千军,“祖师爷有没有传给你们什么决,可以从一个地方瞬移到另一个地方?”
张千军张了张嘴,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着我,没有回答,反而去看小张哥。
后者抱胸冷笑,竖起一根手指,“这个世界,你不了解的东西有很多。千军,再给他演示一下五鬼搬运术。”
就看到张千军脚步挪了一下,我看着他,余光却瞥到小张哥速度极快绕到我身后,一手就要来扒我内裤。
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张好好已经走上前一脸无奈按了下他肩膀,示意他回头。小张哥缩回手,若无其事走回去,顶着胖子和闷油瓶两道目光,对我耸了耸肩,“你说的事情,你自己没经历过么,有什么好质疑的。”
我沉默了一下,当时从龙母墓出来,如果不是幻觉的话,那我们三个很可能真的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了。但那至少是在同一区域,从这里直接到蒙古,有可能么?
我还是坚信物理大于玄学,难道说,这下面其实是个地下机场,下去就直接坐特定班机到达指定地点么。
我自己都觉得太扯了一些,于是不再去想,我们继续前进,同时我开始琢磨三叔最后那句话的内容,初代张起灵留下了一个虫盘,初代行动里一起下来的竟然还有蒙古人么?
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露出了一样有些疑惑的表情。
这次我们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地宫,来到一个山洞里,这个洞并不深,我可以想象这是在地下的山体里穿行。
很快,出了山洞,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石台,上方凸起处立着三道陵门,全都是由两根主要的金柱支撑,两侧分立一根檐柱,门楼的四架梁和六架梁中间挂着一道无字牌坊。
两侧延伸出亭台楼榭,堆满了腐烂的祭品,那亭门之后的神道通向一道影壁,就像屏风一样挡在后面。在风水学上,影壁的作用主要是阻挡鬼邪之气,古时候的古人认为鬼怪的邪气是直来直去的,所以一般会在院门外设置影壁。
这东西出现建筑遗迹里很正常,但出现在一座陵墓里,就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我们向前走了几步,就看清了那影壁上雕刻的浮雕。图案非常繁复,入眼先是一棵巨大的神树,倒挂着很多小人,似乎都在抓着延伸出来的无数树杈分枝往上爬。而在正中间,却是两个完全倒着的凤凰图案。
首先凤凰这个图案就让我体感很不舒服了,它还是倒着的,我直觉很不吉利。
再往前,直接就翻过石台,到了一个地下的悬崖边。我打亮火折子,四处看了看,然后就愣住了。
158.
目光所及,是一座延伸向黑暗虚空中的青铜桥。这边的悬崖上只有一半的桥身,而桥的另一端,完全看不到。
只看一眼我就觉得奇怪了,这明显是一个风水局,在爷爷笔记里记载过类似的事情,叫做父母子息。打个比方,常言说父母可兼子息,子息不可兼父母,其实就是父母辈积攒的阴德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过继给孩子。这里涉及到阴阳八卦,非常复杂,我很难解释清楚,但如果黑瞎子在这里应该能很快有所判断。
但我却能一眼看出些许不同,因为这里的桥后面通向虚空。
我正想着,就看到闷油瓶已经打了个冷焰火丢出去,那虚空似乎无法被照明,依旧黑暗一片,但明显能看到,青铜桥到了一半的位置的确就断了。
这不是严格的父母子息位,换句话说,我猜测上面的棺椁很可能是假的,真正的主棺椁应该留在桥的对面。
我看向闷油瓶,提出我的想法,他点头,告诉我,当年初代行动时,他们的确带走了一口棺材,是上面那个狭小墓室里的。同时他对我们解释道,这里的风水局不同一般,断桥就像一条吐出的舌头,而正对舌头的方向,就是真正的主棺椁存放之处。
由此我们很容易推测,当年到达桥对面寻找主棺椁的张家人,全都没有回来。
在爷爷笔记里曾记录着这样一句话:“江东一卦从来吉,八神四个一。江西一卦排龙位,八神四个二。江北一卦水来去,八神四个一。江南一卦察龙位,八神四个二。四方八神共一卦。”
在这里我用这句话简单来解释这个风水局的息位。
这句话里的江东和江西,只是中国古代地域划分的一个称谓。我们知道,长江在江西九江至江苏南京一段,大致走向为东南到东北,所以古人就把长江以东划为江东,而以西的内陆就统称江西。由此可见,江北就是长江以北,江南就是长江以南地区。
在风水上讲究山水交合,而江西的地势多为山地和高原,因此,这里的江西代指的其实是山脉的意思。
而这里排、察龙位,就是针对山脉而言的。
古代风水师都天然的认为真龙应该起源于巍峨的山峰,所谓最高的龙脉,就是这样来的。一般来说,亚洲境内我们只看两大山:喜马拉雅山、昆仑山。
所谓父母子息,就可以简化理解为,喜马拉雅山是世界上最高的山,也就是父山,而昆仑山是中亚地区的母山,因为后者不仅延伸远,而且支脉非常多。这两座山合并,就是众山的父母山了。
同时,江东和江北在这里指代的就是水位了。八神就是八卦里的八个天干,最后一句,四方八神合一,在风水上叫做“共一卦”。共一卦就是说入首龙和去水口从罗盘上来看,在同一条线上。
所以这处青铜桥的父母子息位,其实正好将棺材设置在了父母山对应的子山胎位上。
这时,我跟苏万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看来是想到一处去了。关于父母子息的风水局还有一种方式很极端,那就是将祖辈阴德一次性过给子孙辈。
初代张起灵其实是个风水家么?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极端方式呢。
我忽然隐隐有种预感,三叔所说这里通往的宴会地点,恐怕不是在什么蒙古,而很可能在昆仑山。
因为这里的风水局,正对应着爷爷笔记里的那句话。什么是共一卦?难道说所有的山脉相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共一卦么。
当然这只是我的虚想,我示意我们往前走几步,看看能不能上到青铜桥。
胖子听得似懂非懂,烦躁的抓着头发,给自己点了根烟,走到离我们有些远的地方,往悬崖下看。一支烟的功夫,几个张家人已经把前面摸清了,根本没有我装逼的余地。
就听张好好对小张哥道:“桥下面有倒勾,想过去得反着走。”
我转头叫胖子回来,就看到他忽然把烟头弹了出去,接着大喊我们过去,“我擦,过来看,我发现一个什么东西。”
所有人纷纷上前,顺着胖子指的方向,就从侧面看到,青铜桥下有许多突起,其中一处贴着悬崖壁的凸起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长条麻袋,鼓鼓囊囊的,拉的很长。胖子说话同时已经把烟头弹了过去,眨眼间烟屁股的火星子点燃麻袋外露出的杂线。
火烧的很慢,手电打过去,接着我们清楚的看到,那麻袋从底部忽然开始剧烈扭动。
我心说看样子像是蛇,大家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上前阻拦火势。火继续往上烧,很快外面一圈蹿起火苗,接着就听到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
我眉头一紧,忽然意识到不对,刚想出声阻止,听到有人骂了一句:“麻痹的,谁他妈乱丢烟头?”
159.
我操。我还没反应过来,苏万已经叫出了声:“师父在下面!”
接着另一个声音传来,“卧槽谁这么缺德,想烧死我们么?”
那一刻,闷油瓶已经拽着小张哥冲了出去。两个人一左一右,拉出两条登山绳,张千军和张好好一人拉着绳子另一端,他们俩人则直接上了青铜桥,一个翻滚倒挂下去。
“水!”闷油瓶转头喊道。
卧槽我们有水也不够啊,用尿行么。
闷油瓶没有回应,说是迟那时快,就见他已经上手抓住上端的绳子,这时我才看到麻袋顶端还连着一个电子锁,跟小花之前用来锁我和闷油瓶的很像。
闷油瓶没有在锁上面犹豫浪费时间,直接双指划破袋子,跟小张哥一人一个扛起黑瞎子和杨好,单手一拽,瞬间拉紧绳子踩着崖壁一侧蹬了上来。
我听着落地的声音,赶紧跑上去,胖子还在原地发愣,我踹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
黑瞎子的眼镜已经全碎了,只剩个镜框挂在鼻梁上,被扶起来后先是剧烈咳嗽几声,然后伸手朝我们摸了摸,我默默把胖子的手塞给他。
他摸了一下,反手紧扣住胖子,笑骂道:“虽然很久不见了,但不至于这么热情欢迎我吧?”
胖子道:“可不是么,瞎子你眼睛怎么了?”
黑瞎子只是笑,但没有回答胖子,他拉开外套拉链,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副墨镜,然后看了看四周,从地上站起来,对我们道:“解雨臣去了桥的对面,我们被他一棒子敲晕绑在了这里。”
我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但他掩饰的很好。
我问他,“这里真是通向宴会的另一个入口么?”
黑瞎子坐在地上,一直看向桥对面的黑暗深渊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以黑瞎子的身手,不可能毫无防备地被小花击晕,那么可能的原因就是:一,小花的计划连他也不知道,他被算进去了。二,他是主动配合小花的,他留在这里,有重要目的。
我对他道:“怎么,你俩聊劈叉了么?”
黑瞎子忽然转头,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他很了解你的性格,你是吴邪,总要亲眼看过才会做出是否继续的判断。”
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闷油瓶,他一直沉默着听我们的对话,没有任何表示。
我揉了揉眉心,心说看来是聊劈了,小花一直在操心瞎子眼睛的事,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难道这墓里还有什么东西我们没有发现么?再一想就发现端倪,一路过来线索基本都被清空了,难说是不是小花的手笔,如果是,那么他是不是从这里找到了什么关键性东西?
我静静地看着黑瞎子。
“先不急,有烟么?”黑瞎子笑了一下,“我还有一点时间,跟你们交代点事。”
我递给他一根烟,等他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这才缓缓道:“老九门里有一个人,曾经下到过这里,到达过桥的对面,你知道是谁么?”
几乎是瞬间一个名字就跳进我脑海里,我脱口而出,“陈皮阿四?”
黑瞎子点头,吐出一口烟圈,“这是你三叔没来得及讲给你的事,现在由我转述给你。陈皮带了一队人来到这里,出去的时候,却只有他一个人。他们当年看到的内容,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只说结果。”
所有人都看着他,黑瞎子一口气把烟吸完,幽幽道:“当时他的队伍里有一个伙计,胆大心细,沿着青铜桥跑到了对岸的尽头,等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的腰部从脊柱开始变得很长,就像蛇一样。”
说着,他看了我一眼,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问道:“下来的时候你见过了么?”
按照我们的推理,伍子胥不就是变成了那种怪物么,我说道:“就是长人?”
黑瞎子点头,“对,但你肯定没有好奇心发作,把它抓起来解剖吧,跟哑巴待久了,你的思维方式也开始老化了。”
我摸了下鼻子,心道你说就说,关闷油瓶什么事。当时是那长人自己一溜烟跑走的好么。
他毫不在意我的走神,自顾自道:“否则你就会发现,长人的身体是空的,里面是被虫子操控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哎呀,说多了,重来重来。”
我看着他,心说卧槽,还带这样的么?
闷油瓶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黑瞎子无奈笑了一下,对我道:“好吧,本来你三叔不让我说的。那我现在告诉你,他在信中说的,当年老九门算错的那件事是什么。”
我激动了一下,就听他道:“八爷当年为陈皮卜了一卦,卦象的结果非常奇怪:上面显示,陈皮手下那个伙计本身就不是人,而导致他变成长人这件事的背后原因,既是人为,又不是人为。”
胖子突然插道:“意思是妖怪么?”
黑瞎子看向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陈皮到底身经百战,在那种事情发生之后,他们所有人将那个伙计活活烧死,最终发现,变成长人的伙计身体里是空的。嗯,脆皮巧克力冰棍儿吃过么,就像外面那层脆皮,里面全部融化啦。”
我幽幽看着他,他被自己笑得咳嗽了几下,这才道:“等烧死那具尸体,陈皮带人上了青铜桥,到达了对岸,在那里,发生了一件事,而这件事最终导致所有人身体都起了变化。”
160.
我到现在都记得四阿公死后尸变的样子,那一幕,曾经让我匪夷所思了很久。
难道说,四阿公最终也变成了长人?那为什么他却一直活了那么久?
黑瞎子没有回答我,而是忽然问我,“你觉得,他们在桥对岸发生了什么事?”
聊到这里,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很给面子的接道:“你的意思是,四阿公到达桥对面的尽头,参加了那场宴会么。”
他打了个响指,一动不动看着我,虽然无法看到他的眼睛,但我知道他在观察我的表情变化,过了很久,他说道:“不让你去,是因为到达那里的人,最终都会变得不是人。这个结果,你确定你能承受么?”
我一愣,恍惚了一瞬,那我三叔算怎么回事?
我反应过来,旋即怒道:“解雨臣已经进去了?”
黑瞎子叹了口气,对我道:“齐八爷当年算错的事就在这里,他算到了一切的尽头,但却和这里的东西关系不大。”
我感到疑惑,什么叫算到了一切的尽头,就对他道:“快点讲,别卖关子了。”
“因为陈皮丧失了一段记忆,那段缺失的记忆最终导致他的身体尽管发生了变化,但却一直活到了最后。徒弟,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你完全不记得事情经过?”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掉进了时空深渊么?
他看到我的反应,忽然笑了,“看来你已经经历过了,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你只保留了最后这一次的记忆。当年的陈皮就和你现在一样,他忘记了自己之前做的事。他到达了某个地方,那个地方延缓了他身体上发生的变化。”顿了顿,他道:“还需要我说的再清楚点么?”
我摇了摇头,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等等,我捋一下。”
黑瞎子做了个请的动作,我缓了缓,对他道:“首先,盲塚的位置,或者说磁场非常特殊,所以你说从青铜桥走到尽头,会到达那场宴会,这点我暂时不再怀疑。
其次,八爷一开始卜卦的结果是,长人似人非人,很可能是妖怪,其实他没有错,对么,他只是算到了一切的尽头。而实际上,长人这种东西就相当于一个实验的失败品,真正的成功品才是八爷算出来的那个似人非人的东西。陈皮的伙计在这里变成长人,其实是因为这里的虫子,换句话说,是虫盘里的虫子么?
最后,你这样说,我很难不认为,陈皮身体最终发生的变化,跟他那个伙计身体变化的机制其实不一样。是不是说,陈皮最终成为了实验的半成品?”
“不止是这样,他没算到的部分,和这里的一个东西有关,那个东西解雨臣已经拿到了。”
“什么东西?”我一愣。
“不重要了。”黑瞎子忽然道:“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
他笑了笑,“刚才为止,我的眼睛终于完全瞎了。”
我看着他,猛的一个激灵,就要大骂,他一把按住我,说道:“我等的就是这一刻,走吧。”
我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闷油瓶,闷油瓶拍了拍我的肩膀,“虫盘里养的虫子来自门里,只有眼睛到达极限,才会发挥作用。”
我张了张嘴,这怎么和我听来的不太一样。
下一秒我才意识到闷油瓶刚才话里的内容。
门里?哪个门里?
卧槽——
我深吸了一口气,掐着胖子的手,尽力让自己快速恢复冷静。
直到胖子打了我一下,“我记得你在古潼京不是发现过一个虫盘么,结果搞了个乌龙,发现那玩意是个磨,磨人肉用的。”
我点头,所谓虫盘,就是养虫子用的石头,那种石头内部是镂空的,但石头本身非常坚硬,里面有一种特殊且罕见的虫子,叫做石胆,可以治疗特殊的眼疾。
当年王盟从重庆收来一个小的虫盘,我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其实就是古时候方士用来养石胆的东西。
不过在古潼京时,我见到的那个假虫盘,和王盟收来的虫盘样子非常像,所以当时就连我也误会了。直到手下伙计告诉我,那是一个用来磨人肉的石磨。
现在想来,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但我还是成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初代张起灵难道真是个方士么?既懂风水,还会五鬼搬运,又会养石胆,而且看样子,他养的还不是一般的虫,是青铜门里的虫。
我脚底都有些发软,有一个答案在我心底叫嚣,呼之欲出。我强压住心神,问闷油瓶,“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着我,对我道:“猜的。”
我愣了一下,露出便秘一样的表情,黑瞎子面向我,开始哈哈大笑,我朝他竖了一个中指,他丝毫没有察觉,走过去搂过苏万的肩膀,晃了晃他,跟其他人分别打了个招呼。
我这才看向另一边的杨好,点头打了个招呼,就道:“现在我们人齐了,有想过怎么过去么?这桥应该只有一半。”
我抬头看了看这座桥往前的尽头,只能模糊的看到一半轮廓隐在黑暗中,我转头问刘丧,“能听到什么吗?”
我早就注意到,从刚才开始,刘丧脸上就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他道:“有很多东西在说话,不是人。”
悬崖之下是无尽的深渊,我探头出去看了看,感觉非常不好,不是人,那是虫子还是长人?还是说我之前见过的那种冥灵?
眼下情况过于复杂,黑瞎子的眼睛完全失明状态下,我不知道他能再支撑多久,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找到虫盘。
否则就像闷油瓶之前说的那样,他会死。
161.
我们不再犹豫,接着张好好和小张哥各拉出一根像爪子一样的绳钩,甩在桥上试了试,直接翻身下去,在桥的底部背面快速行走起来。
我走到桥边打量,这时才发现,这桥并不完全是青铜浇筑的,里面是石构的桥梁,外面才用的青铜加固。而且这青铜我们非常熟悉,是那种陨石里的。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双方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时就听到闷油瓶“pi”了一声,一次性打了两根火折子,一根别在我胸前的小包口袋里,一根夹在他指间,对我点了点头。
这是要分组行动的意思,按照我的估测,保险起见,我们一次最多同时过三个人。
于是这样简单分组:前面小张哥二人探路,到达桥断口处如果没问题,就打闪光弹。收到信号后面的人再上。接着是闷油瓶带着瞎子过去,顺带刘丧和杜三狼紧跟他们之后上。再接着是杨好和黎簇夹着苏万为一组。
我们这组殿后,我让张千军走前面,我和他把胖子夹在中间,这样万一中途出事也好有个照应。
分组刚结束,这时候小张哥的闪光弹就打出来了,同时还伴随着一道催促的喊声。闷油瓶和黑瞎子二话不说,瞬间翻到了桥底,绳钩数量不够,他俩是没用绳钩的,直接依靠腰腹力量倒挂在虚空中,头朝下就是深渊,唯一一根绳子系在他俩腰间。要掉下去,两个人得同时被深渊吞噬。
我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出了一身冷汗。他俩走到一半的时候,杜三狼和刘丧就跟上了。
杜三狼的身手我之前试过,所以毫不担心。刘丧从上去前腿肚子就开始发抖了,一直紧紧闭着眼,被前者推了一把,这才手脚并用,从桥的正面一点点爬到反面。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桥面尽头,遁入黑暗的虚空里,我这才擦了把汗,跟黎簇对视一眼。
黎簇立即叼起手电,跟杨好打了个信号,他们三个人的默契跟我们不太一样,苏万直接是以一个挂件的形式被拴在了他俩中间,两根绳钩犹如吸盘,杨好在前面牵着,黎簇在后面拉着,勉强通了过去。
到我们这组的时候,对面所有人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四周一片寂静,胖子这时忽然道:“对劲么?”
我眯眼看了看对面的虚空,“不对劲也得上了。”
我强烈感觉到那黑暗中有什么吸引力,在勾引我。我拉出牛皮绳,绑在我们三个身上,对张千军道:“出发。”
张千军脸上也换起严肃的表情,这些张家人认真起来的样子都很像,我莫名没有了刚才那种心慌的感觉,等胖子上去后,也迅速翻了个面,脚尖倒勾着桥面上的突起处。
跟我想的一样,桥面到了虚空的交界处就断了,隐在黑暗中的是一根手臂粗细的锁链。
张千军解了绳子,对我们道:“我先过去。”
我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催促他赶紧,这样一直保持着倒立的姿势很不好受,再一会我俩就得脑溢血了。
胖子显然也不好受,我俩开始以倒挂的姿势在空中做起了仰卧起坐,缓解脑子里那种充血的感觉。
“好了没?”终于,胖子憋不住转头大喊。
我俩同时回头,一看,哪还有张千军的影子。
我脚趾头绷的都有点发麻,跟胖子互相看了看,他忽然道:“你说我在这里撒泡尿,能尿我身上么?”
我看了他一眼,“不能再憋会么?”
他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把裤边扯下来,身子向右扭了一下,对准悬崖下的深渊,“胖爷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其实有点恐高,在这地方待久了,人容易大小便失禁。”
我心说这时候就别贫了,趁胖子撒尿的时候,就向虚空中喊闷油瓶,奇怪的是,没有人回应。
胖子尿完打了个哆嗦,转头看着我,表情很复杂,“虽然这一幕我早有种预感,但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有点不适应。”
“我先过去吧。”我想了想,就想跟胖子掉换位置。
他摇摇头,对我道:“走吧,一起过去找小哥。”
162.
其实这根绳索我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原本在这里的,应该是有什么机关,或者前面的人过去时留下来的。
往回看,整个青铜桥犹如一根断舌,两侧的牌楼静静伫立在那里,看起来有些诡异。
我收回视线,往前的铁索整根延伸向上,遁入虚空里,如果站在远处去看,这时候我们就像古人画像里那种得道升空的人。
越往前爬,我越能感觉到那种空气中的凝滞感。我不知道这样形容合不合适,但体感告诉我的就是,这里的空气很黏稠,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流动。
胖子也察觉到了,我俩肉贴着肉,像两条蛆一样慢慢蠕动。
“你现在还能看到么。”胖子说道,“我刚才就想问了,小哥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我摇头,“他说是虫蛊,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中了蛊,以他的血,我觉得不像。那种蛊应该很特殊。”
我们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直接就沿着绳索爬到尽头。忽然我就听到胖子“咦”了一声,接着我俩腰间的牛皮绳被一股大力扯动,浓稠的黑暗里,我们几乎和失明的状态差不多,只能依稀看到一些轮廓。
胖子率先爬了上去,我紧随其后。快速打量了一下,然后松了口气,我们这是从对岸的悬崖,到达了另一座山体的空腔里。
这应该是一道巨大的山体裂痕,空洞的缝隙将我们吞噬,四周静悄悄的,我听到胖子吸了吸鼻子,忽然问我,“你闻到血的味道了么?”
我瞳孔一缩,瞬间打起一根火折子,火光一亮,只能隐隐看到地面上的轮廓,我俩小心翼翼往前面走,很快脚尖就踢到什么东西。
是碎石头。
我控制不住脑子开始胡思乱想了,对胖子说道:“我有没有给你说过,这下面有种东西叫做密陀僧,那玩意和密洛陀很像,基本是起因和结果的关系。”
“你是说小哥他们被密洛陀围攻了。”胖子说的是肯定句,他的语气也有些着急,“我觉得我们跟着血的味道走。”
我点头,跟在胖子后面,同时脑子不断在思索,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我说道:“当年在巴乃那条玉脉里,我还跟你们嘲笑过,说现实里不可能有一下子从一个地方掉到另一个地方的可能。现在我得承认,我的判断恐怕失误了。”
“只是可能性低,但不绝对等同于无。”胖子纠正道,问我,“你想到什么了?”
我脸色很难看,想了想,就对他道:“我觉得,我们以前见到的密洛陀,那些石中人其实全都是张家人。”
胖子看我便秘一样的反应,催促我快说。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道:“这里有一种叫做密陀僧的药,但它的模样是一种虫子,可以针对张家人的体质,保持尸体不腐化。之前那些壁画如果为真,那么当年蒙古人就是用这种虫子操控张家人的。重点是,蒙古人是从哪得到弥陀僧的?”
“虫盘么?”胖子说道。
我冷汗此时开始下来,“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先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当然这很可能已经不是假设了,因为我实实在在经历过两次:这里存在一道空间裂缝。
我下意识伸手摸烟,摸了一空,胖子就拽住我,我深吸一口气,“先提一个问题,青铜门为什么需要人守?小哥之前也说过,门里的虫子跑出来了。那么我们假设,最早的张家人来到这里时,空间还是稳定的。直到元代那位皇帝控制了张家扼要,大批量的张家人下到盲塚,目的是找到密陀僧这种石药。瞎子刚才说,小花从这里找到的那个东西,会不会就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根本呢?而大概就在彝族那位猎人找到这里时,外面已经成了一片盲区。因为那条所谓的空间裂痕,影响变大了。”
胖子听得目瞪口袋,摸了摸我的脑门,我打他一下,继续道:“之所以我爷爷的笔记里在这个地方旁画着张家极度危险的记号,你有想过为什么是张家的记号么。这里活着出去的两个人,小哥不记得了,另一个人,也是那个年代我爷爷唯一能获取张家信息来源的地方——张启山,后来他一定记起了什么。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笔记里在盲塚旁边,留着张家人的印鉴。”
我越说越激动,“巴乃矿洞里那些密洛陀,就是服用了密陀僧后身体发生变化的张家人,他们掉进了时空裂缝,被传送到了山体中,成为了那种怪物。所以,张家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才把祖坟搬迁到了巴乃,离玉脉最近的地方。为的就是研究这种石中人,所以张家古楼里才会有那么多铁浆浇筑的铁俑。”
胖子也陷入了沉思,对我道:“既然你说元代来这里寻找密陀僧的张家人都挂了,那蒙古人怎么得到这种药的?”
“不一定。”我目光灼灼,“这里不是直接通往宴会的另一端么?”
胖子说道:“你的意思是,这是个随机概率问题,能掉进时空裂缝的,比如像你这种倒霉蛋。另外大多数的张家人,都被运到宴会里去了,去当陪酒么?”
我俩同时沉默,忽然胖子冷不丁叫了一声,一把按住我的手,“等一下,你刚说小哥的眼睛中的是什么玩意?”
“虫、虫蛊。”我不确定的结巴道,火折子下,只能看到胖子的身影一晃一晃的。我冷汗直流,瞬间意识到他的暗示,心说卧槽,闷油瓶要真变成石头了那我现在就死。
“小哥?你在就吱个声!”胖子转头对着黑暗中大叫。
走着,我脚步忽然一顿,就听到一阵轻微的敲击手电筒的声音,这是闷油瓶的信号。
163.
我们顺着声音的方向快速往前走,我手电照向四周,地上的碎石块让我感觉很不好受。但其实我们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轮廓。
这是一条石凿的通道,嵌在山体里,几乎只是比缝隙的程度大了一些。
我跟胖子一前一后,脚下飞速移动,很快就已经来到闷油瓶发出声音的地方。等蹲下去大致看清地上的情况,瞬间我就凝固了。地上只留着我给他那件张千军的道袍,已经被血浸透了。
胖子着急了,问我怎么办,我蹲在地上,就那么看着地上,感受着那种余温,对他道:“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这里不对劲,而且是很不对劲。我过往的经验在此时不断在大脑里鸣笛,提醒我保持警惕。
我深吸了一口气,闷油瓶中了那种虫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无论是情感还是理性来看,我觉得他不可能变成密洛陀。刚才他的信号里没有任何特殊含义,那是一种我们交流用的空信号,相当于暴露自己位置的意思。一般我们就算分头行动时也很少会用。
我满头冷汗,这里有什么东西在追赶我们。
闷油瓶打出信号,就是暴露自己位置,引走那玩意,然后他待过的地方就相对安全。他把我们引到安全区,然后他自己吸引火力。
“还有几个信号弹?”我问胖子。
“够你用了。”胖子把包递给我,“但跟你交个底,如果到这里我们这趟还没结束,装备得想想办法了。”
“植家人可能也在前面。”我拿出枪给子弹上膛,同时掂起两颗闪光弹,对他道:“不行就抢吧。”
气氛非常不妙,我强压住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走到胖子前面,打出一发闪光弹。
几乎是同时,我侧过脑袋,余光就看到石道在前方发生了变化,像劈叉一样延伸出好几条路。
“你他妈不许乌鸦嘴!”还没等我说话,胖子抢在我面前一把拦住我,直接挤到我前面,“我说走哪条路就走哪条。”
“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我大喊道。
“有不了一点!”胖子转头对我大骂:“再晚点小哥就变石头人了!你他妈自尊心这时候就收一收!”
我用手电筒照着胖子的后脑勺,就想在后面给他屁股上来一下,怒道:“那你赶紧,小哥目前的状态撑不了太久了。”
胖子不再跟我抬杠,他抬脚就走,我跟着,很快我们钻进一道矮缝的入口。忽然胖子拉了下我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前面吸泡面。”
我侧耳听了一下,也皱起眉,通道里传出非常细微的那种嗦面的声音,谁他妈在这里吃独食吗?
我跟胖子一左一右逼近,很快,我们就看到前面的墙壁上靠着一个隐约的轮廓。
胖子直接上手,“兄弟,吃啥呢躲在这?”
我草,我忽然瞳孔一缩,那一霎借着火折子的光,我似乎看到一个细长的手朝胖子伸了过来。
我立即反应过来,拉起胖子一个用力,同时另一发信号弹垂直打出去,那一瞬间就看到,一个犹如长人的尸体静静倚靠在那里,手中还捧着一颗脑袋。
那张脸我非常熟悉,是之前植月队伍里见过的人。
我对胖子做了一个手势,我俩默契的同时往后退,胖子边退边用耳语问我打不打,我跟他对视一眼,下一秒,我掏出枪瞄准,胖子捡起一块石头,抡起胳膊就准备上去。
就在我俩正要行动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急促的“别动!”
Chapter 7: 杳冥阴域(六)·黑眼镜身世番外篇
Summary:
杳冥阴域(六)·黑眼镜身世番外篇
Chapter Text
164.
“瞎子?你怎么在这?”我看向对面黑暗中的人影,保持着距离,说道:“其他人呢?”
“嘘。”黑瞎子在对面做了个别惊扰的动作,让我们把所有灯光关闭,对我道:“这只留给我,待会再解释。”
我回头看向胖子,胖子用气音操着一口东北腔对我道:“接受指挥调令,天真你别老吭吃瘪肚的。”
说话间,黑瞎子已经来到了我们和那具尸体中间,他个子很高,只能压低半个身子,我看不清他的动作,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判断方位的,很快就听到他捞起了那具尸体,卡在膝盖上咔嚓掰成两段。
我记起他之前提到的脆皮冰棍形容,想象着那尸体中间应该是空心的,接着就闻到一股轻微的酒精味,拧瓶盖的声音响起,黑瞎子把什么东西丢了进去,对我们晃了晃瓶子,说道:“好了。”
我重新亮起火折子,照了照他,发现的确是瞎子,就问道:“你刚在做什么?”
“捕猎。”
“是那种虫子?”
“限时回答你一个问题,想好再问。”黑瞎子笑了笑,说话时耳朵一直在动,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趁现在你们也休息一下,跟我一起上路。”
我了解黑瞎子,他说只回答我一个问题,那么他就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但当下我有一肚子问题,想了想,我用了一种非常巧妙的提问方式,“假如小哥没跟你在一起,你在这里捕这种虫子,说明虫盘出问题了么?”
他转过头看着我,骂了一句,接着道:“是啊,情况不太好,虫盘里的虫子全跑出来了,这玩意之间会自相残杀和互食你知道吧?我们在进行围猎比赛,快点,否则哑巴队要赢了。”
我愣了一下,长叹一口气,真不是你自己单方面发起的比赛么?
胖子摇了摇头,“幼不幼稚?说吧,你队里有谁?”
黑瞎子竖起手指,“三小只。但没什么屁用,刘丧在哑巴那,吴邪你得跟着我。”
我差点就要问凭什么,但几乎瞬间意识到他在转移我的注意力,我笑了笑,对他道:“你他妈的又在打什么鬼算盘。”
“我说错了么?”他嘿嘿一笑,“你在我这,让哑巴用他抓到的虫子来换,这是我的初步计划。”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在试图干扰我的逻辑思维,为什么?”
黑瞎子把他手里的瓶子递给我,让我用灯光照射。
我接过来看了一下,胖子也拿起手电像看翡翠一样晃了晃瓶身,问瞎子,“这酒还能喝么?”
黑瞎子摇摇头,我接过话茬,“虫盘里的石胆外面覆着一层石膜,石膜一旦破了,里面的虫子跑出来,就像螳螂的雌虫和雄虫之间互相残杀一样,一只咬死另一只,而且比那个凶狠的多。据我听来的说法,养石胆需要用一种特殊的水浸泡石头,取出来的话得用高度酒精醉死,然后活吃。如果真是之前猜测的,这里的虫盘养着青铜门里的虫子,我觉得恐怕不止一种虫。”
说到这,我看向黑瞎子,“你们是准备把跑出去的虫子全部收罗起来分类筛选么,吃了会出现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他笑起来,语气很是洒脱,“碰运气吧。”
我把瓶子还给他,问他到现在为止抓了几只,他露出微笑,比了一根手指。
我叹气,跟胖子互相看了看,黑瞎子忽然伸了个懒腰,一手按住我俩一边肩膀,说道:“欢迎加入我的队伍,那么捕猎比赛正式开始,比比看,谁先吃鸡吧。”
我心说你才吃几把,他哼起歌走远了,胖子踢了踢地上的尸体,若有所思,“悬肉祭天宴上,那些人互食,是不是就是受到这种虫子影响?”
我点头,之前的疑惑在这里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看他表情,就问他还有何见解。
胖子犹豫了一会,忽然道:“我觉得瞎子对这个地方,比我们要熟悉,熟悉非常多。”
我打开手电,照向黑瞎子,“我三叔在信里说的那个当年和张家人一起下来的蒙古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么?”
他停下脚步,忽然轻笑了一下,回头摘下了墨镜,我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是听到他用一种略显悲凉的声音说道:“讲个故事,要听么?”
胖子这时拉了下我的手,我走上前,拍了拍黑瞎子的肩膀,试图给他一些安慰,就听他道:“先扫码,交钱才能听。”
我草。
165.
黑瞎子点了根烟,“我经历过两个时代,小时代和大时代,所以很多往事对我来说只是过眼云烟,至于眼睛的事情,我也早就放下了。但现在不同,我还需要用我的眼睛去完成一件事。”
我用鼻音发出询问,并没有出声打扰,他道:“去见一个人。”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轻声问道:“有把握还能见到他么?”
对面沉默了一会,接着道:“所以不要浪费时间,我讲一段故事,票钱算你欠我的,出去后你们得双倍还。”
我说好,胖子勾住我的肩膀,也叼起一根烟点上,问道:“开始么?”
“边走边说吧。”黑瞎子掸了下烟灰,“事先声明一点,我这不是在打你和哑巴的脸,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可世上真有长生么,像我们这样的人,你觉得还属于人的范畴么?健康的人怜悯伤者的人生,残疾者梦想像健康的人那样生活,但事实上,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的路要走。当然,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并没有长生,我只是被剥夺了自然衰老的权利。”
我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他,很久后,他忽然停下脚步,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光绪十六年之后的某一年,在北平京城的某一座府邸里,有一个小孩出生了——”
那一年,一八九四。
正月十五的月夜格外明亮,温度低得骇人,灯火通明的屋室内,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被包裹在襁褓里。
抱着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嬷,穿着件衣裳一体的合体长袍,将他搂在怀中,晃啊晃的,口中用不似汉语的方言轻念着一曲小儿谣:“孤独的白驼羔儿,饿得难受就会叫,白鼻梁的额吉呀,我一想你就叫嚎。额吉健在的驼羔,跟着额吉蹦跳,失去额吉的驼羔,顺着山根哀嚎......”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不久后有包衣管领下人来报。很快,就有一对年轻夫妇踏入府邸。
男人的官服外披戴狐裘,头顶毡帽,女人结发高髻,发间坠着珊瑚碧玉装饰,裹着件立领过膝坎肩,双双面色红润,喜不自禁,对着床榻上的小婴儿又亲又抱。
他们刚从宫里的外藩宴回来,奉了茶,吃了酒,听了曲,却都比不过此时此刻一家人挤在这间小小的月光筑的屋子里来的自在。
小婴儿不会说话,也不哭闹,只是静静看着。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看人的眼神有些呆滞,不像一般孩童那样机敏。
屋内,女人叹了口气,遣散了下人,向旁边低声问道:“那东西,有下落了吗?”
男人微微蹙眉站在一边,“张家的那位,据说他们祖上便久居于暗槽之位,他冒着生命危险保下自己儿子,现在他的孙辈也出世了,恐不及也患有这种眼疾,便是试试,总好过孩子长大后…...”
忽然,女人碰了他一下,指着怀中好奇看向两人对话的小婴儿,戳戳他的脸颊,“乖啊,乖,等你再长大一点,阿玛和额吉就给你讲故事听,现在你呀,就是听也听不懂咯。”
男人在床榻边坐下,也在小婴儿的胖脸上捏了一把,“今日只是暂时瞒下他眼疾之事,但到底这是我们家唯一的嗣子,日后逃不过被指婚,此事交由我来做打算吧。”
小婴儿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只是眼巴巴望着窗外。
月光,忽明忽暗,那时在他的眼中,还以为世界到处都是小小的月亮,月光永远都会亮。
几年后,一九零零。
小孩穿着白色短袄,一双牛皮靴,正沐浴着阳光,手里捧着一碗乳茶,这是他的阿玛从宫中熬茶蒙古那里打听到的乳茶煎熬法——黄茶一包、盐一两、乳油二钱、牛乳一锡镟,才能堪堪熬出那一筒的奶茶。
小孩正长身体,成日喝着牛乳茶,吃的是烤羊羔肉和鹿里脊,麻花饼和麦饼换着伺候,果子、鹅、鸡熬的浓白汤或大肉汤也没缺过,身材比一般孩童要蹿高不少。只是那眼睛的事,府邸中无人再提了。
阿玛和额娘从来不肯说,只是告诉他,凡是小孩儿,三岁之前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小孩喝一口乳茶,在心里想,真是这样么?那为何其他小孩似乎都不是很喜欢他,说他是来历不明的野孩子呢?
小孩不懂,他只知道自己的眼睛有点问题,但额吉说过,只要多吃奶和肉,眼睛总会好的。
“打仗啦——联军打进紫禁城啦!马克沁机枪和开花大炮,到处都是红色呀!太后都脚底抹油跑掉啦,京城待不得了,待不得了!”
一墙之隔,挡得住枪炮哀鸣,却挡不住闲言碎语。
小孩忽然心有所感,站起来抬头望了望天,他从怀中掏出手帕,捏起桌上芙蓉斋买来的黄蜂糕。那糕最是好吃,不以面粉,而以米制,咬一口香脂油腻,核桃仁藏在宣厚的蜂案里,松软绵密。他低头看了眼黄蜂糕,小心翼翼包起来,塞进怀里。
他不知道,芙蓉斋就要没了。他也不知道,这是他人生中吃过的最后一块黄蜂糕了。
门响了,窗户也跟着作响。
小孩抬头去看门外,额吉和阿玛脸色焦急,连细软都没来得及收拾干净,自己也只换了身便装,就跟着他们上路了。
外面静悄悄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小孩跟着上了马车,到后面,东摇西晃,一路颠簸,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只知道醒来后,自己躺在墙根下横七竖八堆放的尸体里。
他看不明白,只看到成群成群的难民,乌泱泱的,正在火速逃离这座城,只是他们背上怎么都背着一具尸体?
他爬起来,摇摇晃晃,摸了摸肚子,又摸了摸怀里,急急忙忙找了个角落,囫囵塞下那块已经被压得稀碎的黄蜂糕,然后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回头看了一眼。
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别人背着尸体,他就也在城墙下捞起一具尸体,艰难地把自己塞进去,跟着混进了难民堆里。
爹和娘都去哪了?是被召进宫了么?他来不及思考,被人群挤着出了城,外面有洋鬼子持着枪巡逻,才知道是因为城里尸体太多,洋兵们担心生出瘟疫,就强行抓人把尸体运出城埋掉。
他一边跟着走,一边出神,阳光很好,从天际洒下来,密不透风的照进他身体里,照的他出了一身臭汗。
他忽然怀念起府邸院子里,每每晚上时那种清冷的月光。比起刺目的太阳,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他从一开始的懵懂无知,到学会了察言观色,跟着大流做事,总不会错的。他心想。
可事情到底还是出现了转折,等他和一群妇女儿童一起被拉上架子车时,才意识到危机。
他要被卖了,被吃掉,或者被杀掉。
但他不怕,他见识过那些人杀人的样子,那动作连他们家里剜鹿肉,剜狍子肉的半分潇洒劲都比不上。
直到一双十方鞋和带着泥点子的长白筒袜出现在他视线里,买他的人穿着一身青色道装,不旧也不新,看得他没来由生气:好你个假算命的道士,居然也想搞点人肉尝尝?
他被叫齐铁嘴的算命先生买了回去,一路上,满街的鲜红色,触目惊心。
齐铁嘴给他摸骨看手相,他一脸鄙夷,“你要吃就吃,不会下刀我来教你,要是下不了口,趁早打消这个算盘罢!我跟家人走散了,你若肯将我送回北平,我家里定会重赏你。”
齐铁嘴看他又看,观他又观,忽然笑笑:“你还有个屁的家呀?留在这里,陪我看看海棠花吧。”
“你净唬人,哪有红成那样的海棠?”
齐铁嘴只是笑而不语,小孩急了,怒道:“你既不吃我,又不肯送我回家,那我便自己走了?”
“你走哪去?现在出去,就是人肉过市,别回去添乱了。”
小孩似懂非懂,皱起眉头,“留下也可以,你这里可有松子海哩?”说着,他兀自吞咽口水,“就是用糖卤、炒面、松子仁加上酥油做的糕点。”
“没有。”
他不死心,继续追问,“那萨其马呢?奶油和冰糖合白面做的就行。”
“也没有。”
小孩怒道:“什么也没有,你还不如把我吃了呢!”
齐铁嘴笑道:“回来的路上,你不是看明白了么?你与我来,我送你个东西。”
他跳下凳子,跟着算命的进了里屋,只见后者挥笔带墨,在纸上画了一幅青菜萝卜图,末了,还给这幅画取了个名字,叫做“清白传家”。下面题了一首诗:“清白传家古人云,不邪不歪正中人。常行不殆持到底,清史名册万古存”。
小孩看的云里雾里,就听他道:“你与我有缘,刚好你也有一门残疾,不如你跟着我学习,我教你些东西。”
“教我什么?”
“奇门八算。”
“没听过。”
“现在你听过了。”
小孩忽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捂住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有眼疾?”
“当然是算出来的喽。”齐铁嘴摸着下巴笑,小孩眼睛滴溜转,不知想到什么,也跟着笑,说道:“好啊。我答应你,那我还能回得去北平么?”
“时间到了,自然就回去了。”
他不再问,他也不再答。
之后的日子,曾经日日抱着鹿腿啃的小孩,每天早晚吃着馒头咸菜就米汤,嘴里嘟囔着:“大萝卜好,白菜也好,我就爱吃这个,一清二白,这就叫以清白传家。”
几年后,一九零六。
阿玛和额吉来接他的时候,彼时已经长大点的小孩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曾经以为,自己其实再也回不去北平了,他别扭的不去看他们,直到被齐铁嘴用棍子敲了脑袋,对他道:“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走的时候,他多看了几眼那臭算命的,忽然鼻头一酸,有些不舍。
他听到额吉他们在旁边对话:新政开始了,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头两年才颁布的新式学堂,想到自己十二岁了,还要和那帮七岁的小孩一块读初等小学堂,就觉得脸上烧得慌。
齐铁嘴又重复了一遍当时对他说过的话给他阿玛额吉听,“这孩子与圣贤书无缘了,异路功名,新政期间到处都在派遣留学生,让他去试试吧。”
回家路上却不过只用了几个时辰的时间,小孩这才张大了嘴,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他被那算命的骗了!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就藏在北平!
额吉哄着他解释:“那是齐家,跟你爷爷祖上是世交,他们历来都住在北平的,之前多亏齐先生算卦,卜到了你的位置,救你一命。你要好好记住他的恩德,懂了吗?”
小孩猛点头,坐在额吉腿上哼哼唧唧,“我如今也学了点本事,足够保护你们了。”顿了顿,他试探性地问道:“这些年,你们不来接我,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车厢一片寂静,他分明看到额吉红了眼圈,却听不到一丁点的哭泣声。他想,他坏的是眼睛,不是耳朵,额吉到底是想哭,还是不想呢?
奇门八算没有教给他这种答案,他抱着齐铁嘴送他的字画,摊开,指着上面的字,一板一眼道:“因为我们是清白传家,对么?”
没有人回答他,等了良久,忽然车急停,他们都歪头倒在车厢壁上。马接着又动了,额吉头靠着车窗,侧身对着他,从口中哼唱起牧歌的歌谣,“蓝蓝的天空上飘着那白云,白云的下面盖着雪白的羊群......”
小孩摸了摸下巴,蓝天,白云,羊群,组合在一起。他从未见过的。
十八岁,一九一二。
齐铁嘴果然不会算错,科举废了,西学刚上了没两年,新政就仓促结束,小皇帝刚上任就退位,紫禁城变天了,民国政府成立了。
随着一纸逊位诏书,同时而来的还有满蒙回藏的优待条件旨。
只是这时曾经的小孩早已成长为少年人,并非什么都不懂得,自然知道外面到处都在驱除鞑虏,到处都在屠满,旗人走到哪,财产被没收的更不在少数。他知道,他都知道的。
可他的阿玛和额吉跟家里人却依旧偏要讨论那刚颁布的《优待条件》里关于少数民族的待遇。
他们似乎有意无意,专挑好的话说,什么“八旗地位还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后德国也发展好了”、“大堆学子涌着进去,不用抢着去欧美了”。
我们家以后也会没落么?他心想,怔楞着在一边旁听,想走过去插话,立即就被拦住了。
他看到阿玛取出了刚发的旗饷,对他说:“一切都已打点好了,我们就在北平,等你学成归来。”
他看着阿玛,看了一会儿,忽然心底隐隐有了底气。他想,旗响还有,外面的那些左不过是传言罢了吧?
临走时家里要为他庆成人生日,他没有答应,他已经很多年不吃那些了,萝卜白菜,不是挺好么?
一九二四。
多年后,黑瞎子回到北平后才知道,当年那样匆忙上路,原来就连老天爷都在帮着他们全家打掩护,等送他上了渡船,安全抵达德国——那之后第二年,京城就断粮了。
北平的旗饷虽是今年才断的,可当他回到曾经日夜居住的四合院前,却发现偌大的院落早已空了,也不再属于他了。
他在北平城中走走停停,打听这些年的变化,才知道世子王孙倒毙城门者不在少数,旗人子女坠落烟花地的不在少数,京城大大小小的当铺,满洲王公私下贱卖的古玩,更是不在少数。
他在一家当铺里看到了一块有些眼熟的牌匾,上面写着几个字:清白传家。
他让伙计拿来看看,接过来,聚精会神地看起来,那牌匾后分明提着一行小字:赠予吾儿成人贺礼。
那墙角堆的字画,他也一一要过来,摊开,上面的笔墨有些晕开了,沾着血迹,但依旧保存的完好无损,那是齐铁嘴写给他的。
他揉了揉眼睛,用力地看,却看不清了。
他想,也许是眼疾发作了。他问,换这牌匾和字画要多少钱。
当铺伙计只管摆手,“这是城里屠满时我捡来的,不卖。”
他怒了,抓着门脸晃得吱吱作响,“再问一次,怎么卖?”
那伙计也怕了,颤巍巍竖起几根手指,他看着,笑了,只说了一句:“把它们留着,等我来买。”就走出去了。
出了门,几乎是同时,天上聚集起乌云,下大雨了。
他没处去,满脑子晃荡着那伙计话里的两个字:屠满,屠满。
他家人算蒙人,也许不会落得这样下场,可到底是旗人,否则那字画上的血迹又怎么解释呢?
黑瞎子抱着头,蹲在大雨里,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哭,六岁和阿玛额吉走散那年他没哭,十二岁告别齐铁嘴时他没哭,几年前发现自己样貌似乎停滞变化时他也没哭。
但现在他哭了,他被大雨砸着,泡透了,那么高大的个子,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看起来却小极了。远远看去,就像他幼年时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啃的那块萨其马,那块黄蜂糕。只是小小一块,被雨泡着,像散架一样,倒下去了。
他想报仇,可找谁报仇呢?那个刚被赶出宫的皇帝?还是去掘那些帝王的墓?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赚钱,要换回他的字画,换回他的成人礼。
他翻身坐起来,迎着大雨,掐指给自己算了一卦。然后动身离京,一路南下,前往长沙。
再次见到齐铁嘴,两人相顾无言很久,末了,他只是退远几步,行了个大礼,然后略带抱歉道:“还是牵连你了。”
齐铁嘴看得出他的变化,却算不出他的变化,只是摇摇头,问他是不是想学一门傍身的手艺。
黑瞎子点头,想了想,只说了两个词:悉听尊便,无以为报。
齐铁嘴什么也没有要他回报,只是告诉他:未来齐家有变,齐家后事的一切就托付给你了。
又说:今日起,你可以改姓姓齐了。
黑瞎子一时之间摸不准他的意思,但答应遵守承诺,于是前者为他指了条路:摸金,倒斗。
正所谓不邪不歪正中人,亦正亦邪,不再执念,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后来——
“张着嘴干什么?后来剧终了,我跟哑巴做过同事,后来还当了你师父,现在给解老板打工,怎么样,我的履历丰富么?”
我跟胖子面面相觑,憋了很久,居然说不出一句话。
我收敛起情绪和心神,走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清白传家清白人,若水之交若水情。”
黑瞎子笑了笑,弹了我一个脑瓜崩,“鼻涕先擤一下。”然后转头对胖子道:“你也是啊。”
胖子很给面子的用手捏住鼻子擤了两下鼻涕,我们两个人按住黑瞎子,“你在这休息吧,我俩去给你抓虫,必须让你赢一次。”
“他妈的,重点是这个么?”黑瞎子哭笑不得,推开我俩的手,“我可能就是在这里被什么东西影响,才失去衰老资格的。”
附番外:
黑瞎子的身世真的很难敲定,特此单开一章,以下仅代表个人想法哈,欢迎大家一起开脑洞!
*原著里并未明说,在这里为了凸显黑爷的身份,所以再三斟酌,俺最终还是选定一个比较戏剧化的身份(只是俺的私心哈,主要是听起来很牛逼!原著里不一定是这个)
*说明在前面:孛儿只斤氏,又名博尔济吉特,是氏族名称。(也就是成吉思汗那一氏族,不过现在基本没什么大的关系就是了)
*那么推理开始:
→黑瞎子身世已知信息:蒙古族+八旗贵族+汉姓姓齐+四字名字+家族显赫+家族遗孤+家族没落时他在德国。
考虑到三叔在写的时候出于某些避讳原因会将时间线打乱或者重叠,比如极海听雷里的青阳三劫就安在了金童教上,其实三劫说并不属于金童教。所以在这里,俺逐条来推测一下。
①首先蒙古族+八旗:那么基本就排除满族八旗,可能是八旗蒙古或者蒙古旗盟,前者概率更大些。然后家族显赫,基本就在上三旗: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三者中间。
②继续往下推,汉姓姓齐:蒙古改姓齐的氏族有好几个,俺对照了很多,这里直接列结果吧,俺找到的既符合氏族名称四个字,又符合姓氏名称是四个字的,有一个名字吸引了俺注意,是一位八旗蒙古内的孛儿只斤家族成员的名字:齐墨克图(正白旗)。
③当然,这应该只是巧合,这里只说明孛儿只斤氏的合理性哈:东北地区孛儿只斤氏多改姓鲍或包,西部孛儿只斤氏多改姓奇。这里俺就虚构一下,奇和齐其实也同音哈哈。
④最后,家族遗孤:按照瞎子说的,他自己是家族最后一人,那么很可能他的家族经历过一次大清洗,全都死光了。那么是什么样的大清洗呢?由于并未找到完全对应史实,俺推测这样的清洗其实一共有两次:
A. 第一次大清洗:1924-1928年之间。
首先,家族为什么要举全族之力送瞎子一个人出国呢?一当然是因为亲情因素,二俺觉得可能是瞎子的身份,在当时留在国内的唯一下场就是死。
在这里首先要提到一个重要政策——“满蒙联姻”。其中有一个重要时间节点,就是在清朝入关后,满蒙联姻制度由于背景变化也随之更改,出现了一种新型“备指额驸”制度。即从蒙古王公贵族中选择额驸(驸马)。直到清末,国力衰微,这一制度才消失。
在道光十九年修订的年龄限制时,将备指额驸的年纪修改为:十三岁至二十三岁之间。
根据三叔2013年访谈时回答,瞎子当时有90岁高龄(没说具体九十几),那么逆推可得,瞎子最早出生于1914年。但是注意一点,在藏海花里小哥的时间线来看,俺觉得黑瞎子比哥要大一丢丢。也就是说,三叔给的时间线可能是矛盾的。而且某次采访里提到他小时候经历过饥荒年代,直接可以联想到小张哥小时候的丁戊奇荒,但那个时间线就更早了。再加上黑瞎子不会老,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几岁的模样。书中只提到他去德国留学,修了双学位,所以应该黑瞎子去德国留学时其实已经成年了。
也就是说,瞎子实际出生于1890-1895某一年。
以下为俺的私设:黑瞎子由于祖上眼疾问题,曾被带进过盲塚寻找虫盘,但却意外进入了某个地方,从此年龄逐渐停滞生长,并且他本人对这段记忆模糊不清。那么为什么要带他来呢?因为在他被指婚额驸后,如果有天生的眼疾肯定是不行的,按照瞎子的回忆,他的童年应该很幸福,那么很可能家人瞒下了他眼疾的情况,并且他应该是独子,所以逃不过被指婚的命运。所以家人亟需在他长大之前解决他的眼疾问题。但1900年连慈禧都跑了,所以瞎子是在很小的时候被抱来的,要早于哥小时候进来的时间。
那么接着臆测,直到1924年,溥仪被驱逐出宫,1928年北伐,满清震动。以黑瞎子备指额驸的身份,那么大概率族人是在商讨后决定送他出国避难的。而他出国时间,要么在1911年前后,要么在1924左右。然后在他们干什么集碎片里,齐铁嘴在瞎子还是小孩的时候买下了他还给他算过卦。所以俺倾向于他是1911左右就出国了。
B. 第二次大清洗:1931年以后
接上文,1931年东北沦陷,京城贵族逃的逃,死的死。这里拐到东北,是因为俺还有另一个猜测:瞎子小时候是被谁带进盲塚的?
这里设定是张家人。我们知道张家的存活方式,就是一直周旋在统治阶级间,而且由于东北地理位置的特殊性,那么有一种可能是,黑瞎子祖上有人曾和东北张家联姻过。
这里就要提到一个人,原著中张启山的父亲,曾和一个猎户女儿相爱。在本书中,由于加入三叔消失一代张家人的设定,推理可得这个和猎户女儿相爱的人其实是张启山的祖父。而这个猎户是谁呢?在这里继续大胆联想,在当时蒙古人已经是半牧半猎的生活方式了,所以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个猎户就是脱离出黑瞎子家族一支的蒙古人呢?按照这个说法,佛爷的父亲很可能也患有眼疾,所以三叔信里当年跟小哥他们一起下来的那个蒙古人其实暗指的是佛爷的父亲。当然这里,还有齐家的关系,这个在之后会说明。(纯属臆测)
话说回来,因为蒙古旗籍的满洲家族在任职方面,呈现出武职>文职的特点,加上他们重视传宗接代,所以在当时黑瞎子一族不可能简单的停留在京等死。
1921年在某苏扶持下,外蒙古独立。俺臆测,有可能黑瞎子一部分族人直接逃亡到了外蒙,但转折也发生在这里:
当时有一场很著名的斗争(不敢提名字就意会一下吧),加上小日本在东北建立伪满政权,最终在某苏带动下,发生了一起“大清洗”运动,蒙古草原掀起腥风血雨,也就是在1932-1939年之间,由于莫须有的罪名,将外蒙古所有孛儿只斤氏及其后裔全部杀光了。
所以如果按照这个设定,黑瞎子属于孛儿只斤氏,那么他一族最终的彻底消亡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一次彻底的清洗,不只是清末动乱。
C.一些生理设定上的牵强附会。
a.眼疾:成吉思汗一族,孛儿只斤这个名字在汉语里有蓝眼睛(也作灰眼睛)的含义,在原著中黑瞎子完全失明后的眼睛就是灰色的。
b.蒙古贵族:沙海里提到西夏党项时期在黑水城和中原作战的蒙古贵族,这里无法直接推出是成吉思汗一族。但已知黑水城是西夏重要边塞,蒙古又灭了西夏,所以出现在黑水城的蒙古贵族就很有可能跟成吉思汗一族有关系,而当时有一批人逃进了古潼京。所以俺猜测这支贵族可能就是黑瞎子祖上那支,眼疾的由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综上所述,俺认为黑瞎子的身世可能不会在近代史上找到单独对照范本,大概率是多个模板的组合。
*最后也是很重要的一点,这里要拐弯提到古潼京下的古居延文明(暂时先这么称呼哈)。
①在藏海花中提到的古潼京下的古居延文明时,是被日本考古学者鸟居龙藏秘密报告的,当时原著中大致是这样说的:“这个文明在我们国内不被承认并有一定保密性质。”
→在之前几章里,俺暂时将这个文明和最早的张家挂钩,但有一点需要区分,这个文明一开始并不是张家,或者说是经过和张家融合的。
②原著中说道:“这个文明的资料在侵华时全被带到日本去了,鸟居龙藏没有披露太多细节。”
→这里俺觉得三叔应该是和现实做了融合,因为俺在查阅鸟居龙藏这个人的相关文献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地方:那就是这个学者对中国的认知带有非常明显的帝国殖民性色彩!
他曾经提出 “满蒙同源相亲”和“满鲜不可分”的观点,再加上当时日本侵华,东北那边伪满政权的建立,所以俺大胆猜测,这才是这个文明表面上不能被国内承认的原因。
→这里俺还没有厘清,历史原因太复杂不好明说,但会牵扯到终极的起因,就先推到这里。后面会尽量解释清楚。
*以上均为自己不严谨的猜测,大家如果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咱们可以一起讨论嘿嘿!那么在正文中俺就不给瞎子的身份明确定性啦,毕竟时间线真的很乱。
另:
*盲塚里瞎子家里有个牌匾,写着清白传家,刚好查到这几个字和道教在世神仙常用来自勉的那首诗出自一处。所以这个牌匾可能暗含了两层意思:一是黑瞎子家族没落是有冤屈在的,只不过那个时代的仇与恨很难一笔道尽。二是这个题字符合道教的理念,很可能是八爷送给他的。包括盲塚里他那些宝贵字画,可能是这么来的。
*他跟齐铁嘴这段是时间线也是根据碎片段子里推来展开的,太多细节不再展开推敲啦。所谓原著中黑瞎子和齐家的渊源,俺找不到蛛丝马迹,所以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八爷在九门里道行最高,而且精通奇门八算,还很难育有子嗣。所谓的渊源,可能既有祖上世交,又有如今的若水之交,若水情吧。
未来如有缘一定会再好好写完瞎子的前尘往事。
*至此,本章的清白传家和盲塚原著里的牌匾就圆上啦,瞎子身世填坑告一段落。总之,他一族可能经历过屠满和苏俄的大清洗,所以成为了真正意义上家族的最后一人。按照三叔提过的,瞎子后来还打过仗(可能是二战),之后还当过无国界医生。但为了避免三叔日后再加设定,所以写到此为止啦。
*好啦,那么综上所述,瞎瞎的真名就叫——齐木楠雄(不是),开个玩笑hhh溜了~
Chapter 8: 杳冥阴域(完)
Summary:
杳冥阴域(完)
Chapter Text
166.
这话听起来很不要脸,但从黑瞎子嘴里说出来,却莫名有些悲凉,他等了一会儿,继续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是刚想起来,没有来得及告诉解雨臣。”
我愣了一下,心说这套路我熟啊,刚想起来么?
就听到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吴邪,你说我今年还拿得到年终奖么?”
我不知道,我揉了揉脸,心说你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黑瞎子说到了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石道里重新陷入安静。
我有些头痛,如果非要论清的话,我不知道我和小花两个人谁身上背负的命运更可笑。虽然黑瞎子没有明说,但我却大概能猜到,小花这一行的目的,所为解决的事情一定和终极有关系。
不过这只是我的臆想,实际上小花到底去做什么,黑瞎子没有继续说,而是耳朵贴在石道壁上,认真听了一会,忽然轻声道:“有了。”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两个人也把头贴过去听,对面传来窸窣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像之前那种吸溜面条的声音。我问道:“这是虫子在啃食人身体吧?”
黑瞎子点头,又把手掬起来,让我去听。我听了一下,对面挣扎的人声逐渐微弱下去,出去救已经来不及了,但我还是松了口气,“不是咱们的人。”
“再等一下。”黑瞎子解释道:“现在出去会惊扰它。”
我也意识到这一点,就点点头,这时胖子非常积极的咽了下口水,问道:“我们还有口粮么?”
我想叹气,“我们连屎都造不出来了,否则我现在就能给你拉点口粮。”
胖子就道:“你他娘的就应该发配去打扫茅房,雨村家家户户的屎盆子都让你倒,来之前幸好我有先见之明,还藏了一块。”
说着,他拉开裤裆,我低头用光一照,就看到他裆里还缝着一个小内衬,里面塞了一块黑漆马虎的巧克力。胖子非常不舍的掏出来,掰了两小块递过来,问我道:“你吃么?”
我心说你太小瞧我了,就是给我块干尸肉,我都能就着油碟吃了。
巧克力放进嘴里是热的,被胖子捂了很久,但我闻不到,看黑瞎子也没什么反应,胖子更是连嗦了两下手指头。三个人含着巧克力,胖子就啧了一声:“下午茶有了,瞎子你给我们交个底,花爷到底干什么去了,这事没那么简单。”
我也看着黑瞎子,虽然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刚才的话里一定有所隐瞒,胖子非常不识趣,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黑瞎子默默的按动了一下打火机,又松开手,说道:“你注意听了我刚才讲的故事,八爷将齐家的后事托付给了我。”
我点头,丢给他一根烟,“说说吧。”
黑瞎子点上烟,开始了叙述。
我不清楚他和小花此次计划的行动逻辑,事实上一路上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有很多线索被凭空抹掉,如今可以确定了,那就是小花的手笔。
瞎子说的内容,和我出发前的一个重要推论非常接近,那就是这一切背后都有一个最终事件。
当年老九门里,有三个家族算是最温和的几脉——二爷红家,八爷齐家,九爷解家。当时的八爷通过奇门八算,卜出来一个非常奇怪的卦象,也就是最终事件:未来门里会发生大变。
具体是什么变化,黑瞎子并未明说,但我直觉这个变化造成的后果会非常可怕。
于是当年的八爷找到二月红,联合当时的解家,制定了一个预警计划,这个计划现在我可以直白的翻译为,青铜门无人再守之后,需要有人主动出面干预,将这个最终事件解决。
当然,老九门的时代早已过去了,现在三家的后人,红家这一代早就迁居海外了。所以我觉得,小花这是打算一个人代表红解二家,然后和瞎子一起去承担这个最终事件带来的结果。
小花是二爷的徒弟,为人也极重承诺,我知道他一直对于当年老九门失信于闷油瓶这件事有些放不下,所以这些年他也在极力弥补。我毫不怀疑他会有牺牲自己的觉悟,但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
和我当时推论的很像,最终事件和青铜门后的东西有关。
难道是虫子么?我看向黑瞎子,当年闷油瓶和小张哥在广西这一带活动,就曾在彝寨中处理过一种毒虫。
黑瞎子却摇了摇头,“不是虫子。但事实上具体会发生什么我跟他也并不清楚,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我哑然,小花向来杀伐果断,很少有计划不周密的时候,能让他做出这种决策,说明他们手上掌握的信息也十分稀少。我问道:“那他现在去哪了?你说的那个会影响人衰老的地方,在哪?”
他苦笑,“我只知道从这里会通往宴会尽头,再往前就不知道了。”
胖子问道:“小哥知不知道?张家这么多年守着大门,按理说他们应该是最清楚的。”
我沉默了一会。
可以说,从龙母墓开始,到进入盲塚,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从闷油瓶的计划开始的,虽然他并未明说,但我隐约觉得,他可能是知道最多的。
最终事件会是什么?需要张家来这么多人,来墓下搞团建么?
我忽然意识到不对,看了看黑瞎子,深吸了一口气,让脑子恢复正常思考能力,骂道:“我草,抓虫果然是个幌子,你他妈的收了张家人多少好处,又来帮他拖延时间?”
胖子也反应过来,跟我勾着肩膀,对黑瞎子竖起中指,“亏我俩押宝你赢,黑爷你这不厚道啊,说,你到底哪边的。”
黑瞎子笑了一下,拍拍我的头,“放心,我肯定是你这边的。走吧,哑巴他们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全部会合了。”
我愣了一下,注意到他话里的一个词,全部会合是什么意思,这墓里来的还有谁么?
我收敛起情绪,重新回归冷静,跟着黑瞎子七拐八绕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汩汩的水声,空气中逐渐变的湿热。
我跟胖子欣喜对视一眼。
有温泉。
很快,我听着听着,泉水声音变大,眼前的黑暗消散,前方出现一个火光亮点,空气中的水汽变得明显,有许多模糊的说话声传来。
我们加快脚步,来到一块巨石跟前,往前翻过去,出现了一道大的裂缝,火光在这里变得浓郁,这是一个山体里开裂的天然洞口,中间有一处小泉眼。
洞最外面躺着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植家人。泉眼边升着篝火,篝火边围坐着小张哥和张千军,都夹着烟在吞云吐雾,中间温泉里半躺着一个银白色短发的女人,也眯着眼吸着烟。
一旁,杜三狼打着鼾睡的很香,三小只和刘丧靠在远处生火做着饭。
而在篝火旁,一个人正倚在石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条工装裤,光裸的上半身显出麒麟纹身,手指间夹着一根烧到一半的烟。
我脑子发涨,毫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拉着胖子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胖子一进去就夸张的吸了吸鼻子,说道:“吆喝,都吃上了。”
我没有继续往前走,停在洞口位置也从尸体上扒了条裤子给自己换上,然后慢悠悠走进去。
闷油瓶早在我们进来的前一秒就转过头,然后迅速掐灭了烟,一直盯着我的动作。
我没有看他,而是径直走向温泉,低头看着温泉里的短发女子,蹲下去朝她伸出手,“张海琪么,初次见面,我叫吴邪。”
167.
“哈哈,老娘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你比我那傻儿子强多了,来根儿烟么?”张海琪从温泉里坐直身子,伸手往外一捞,抄起烟盒和打火机,忽然肘一拧,朝我脸上招呼过来。
我早有所感,偏头一让,下盘依旧非常稳的蹲在地上,单手挡住她的手臂弯,另一只手绕过去握住她手腕,从她手中直接叼起烟嘴,眯着眼对她做了个摁打火机的动作。
她笑着看了我一眼,按下打火机朝我递过来,夸道:“不错,不错。”
我叼上烟刚吸一口,忽然一道人影从余光里出现,一抬头,正好和闷油瓶对上眼,他从我嘴边夹住那根烟就要抽走。
我斜睨他一眼,用眼神抗议:你刚才也抽了。
他有些无奈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手指发力,直接把烟从我嘴里夹走,张海琪在一旁大喇喇抱着胸看着,忽然对我道:“吴邪,我早就想见你了。”
我笑着看向她,“我们不是早就见过了么?之前的植月,是你假扮的吧。不得不说,张家人演技都很逼真,如果不是在这里见到你,我差点就真的要被你糊弄过去了。”
我控制住自己,意有所指的淡淡看了眼闷油瓶,他察觉到我的视线,在我旁边蹲下,把那根烟用力在地上碾灭。
张海琪从温泉里走出来,给我们腾了位置。我跟胖子也没矫情,两个月没洗澡,我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身上一定不好闻,于是和胖子都泡进水里,快速洗了个澡。
胖子给自己搓澡的时候水直接就黑了,我叹了口气,撑着地面从水里跳出来,然后一条干燥的毛巾就搭在了我头发上。我看了眼闷油瓶,只是对他点了下头,拿着毛巾走远,重新穿上裤子,走到小张哥和张海琪旁边坐下。
“说吧。”我边擦头发边看着小张哥,“什么时候计划好的?是在新月饭店那会么?”
闷油瓶还站在温泉边,犹豫了一秒后就抬脚走到我旁边坐下,忽然开口道:“张海盐的计划此前我并未知晓。”
我“嗯”了一声,处在理性上,我也知道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现在想来,我们在新月饭店时那个一闪而过的银发女子就是张海琪了。在我们三个离开后,小张哥他们可能碰头,定下了部分计划。而之前张海琪假扮植月,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想到这,我眯眼看了看小张哥,难怪当时植月刚咬舌自尽,他们就突然出现了。我对张海琪道:“所以,植月本人现在在哪?”
张海琪吸了口烟,靠在石头上,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缓缓道:“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但那是她的真实经历。”
“植家的姑娘不比其他,有时候人心中怎么想,未必就会怎么做。植家已经无比靠近真相了,哎哟,我和你说这么多干嘛,问张起灵啊。”她翘起腿,眼神忽然变得冷漠。
我不由得苦笑,看了看闷油瓶,眯起眼睛询问:这就是你那个姐姐?
胖子在边上问张海琪,“那你今年多大?”
张海琪翻了个白眼,“你懂不懂,随便问女人年纪的行为很不礼貌啊?”
我捏起打火机站起来,朝洞外走,闷油瓶跟了出来。
我们选了一处山体的凹陷处,在理性上我知道他没有瞒我,但感性上来说,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这一幕非常像某些悬疑电影里夹杂的那种极其扯淡的感情戏,因为此时此刻,他双手撑在我耳边两侧,两只手臂圈着我,呼吸打在我耳边,我一缩脖子,他立马压上来,我立即双手挡住他,我俩对视了一眼,我道:“张家人团建挺会挑地方的啊。”
话音刚落,闷油瓶直接一扯我的裤边,把我提溜进他怀里,轻声道:“没有。”
“那为什么让黑瞎子来拖延时间?”
“我只是让他留下等你。”
我愣了一下,不由摸了摸鼻子,原来是我会错意了,于是琢磨了一下,犹豫道:“那现在,能和我说说么?”
闷油瓶点头,没有犹豫立即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168.
闷油瓶告诉我,这一切都和苯教有关。我对于这个原始的宗教几乎一无所知,只是记得当年在张家古楼的棺材里见到的大多数藏族装饰,其实都不隶属于藏传佛教,而属于苯教。但这里我有一点非常疑惑,既然这个宗教和最初的张家人有关,为什么现在的张家人很少提到苯教了。
但其实问出这个问题后,我就已经有答案了。无论苯教跟张家人是什么样的联系,在我们都以为终极的事情解决后,不会再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些问题。张家人应该也是如此,以张海客为首的海外张家人,一边忙着现代营生的工作,和时代接轨,一边妄图重振张家,很少有人会去思考这背后一切的起因。
我并不急着等闷油瓶的回答,相反,我有些感慨的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和我们初见时已经变化太多了,曾经如果他能够像现在这样把一切和盘托出,可能故事早就会结束。
答案是什么,对我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
我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被分割成了两份,一份是我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在叫嚣着想要知道真相。一份却只是我自己,所有的念头全都汇聚到闷油瓶这里。
我打断他,首先提出一个问题,“你的眼睛怎么样了,密洛陀真是这么来的么?”
闷油瓶点头,我就愣住了,居然真的是这样,立即我就去扒拉他的眼皮,反扣住他的手,“你有什么特殊感觉么,比如突然感觉到某种吸力?”
我想象中那些被吸到山体里的张家人,应该在消失前都有一种感觉,比如说召唤,或者说就像磁铁的正负极那样。
闷油瓶朝我摇头,说道:“我不会有事。”
听到他保证,我才彻底松了口气,还是继续补充了一句,“你怎么肯定?如果真的感觉到什么,要告诉我,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掉进玉脉里被做成标本,等胖子来把我们挖出去。”
闷油瓶微微抿唇,开口道:“我的血可以压制它,不碍事。”
我愣了一下,闷油瓶的意思是他的血不同,这点我非常清楚,他的麒麟血纯度很高,但我却从他脸上看到了另一层意思,我从未见过他露出像现在这样的表情,不由呼吸一滞,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短暂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我,“和我母亲有关。”
白玛?
我愣了愣,看了闷油瓶一眼,立即走上前一步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发生了什么?”
闷油瓶看着我,却没有立刻就回答,而是从苯教开始解释,他沉默了一会,估计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开口对我道:“在原始苯教中,所有的起源神话都与后来的历史经文里提到的一种叫做‘仲’的资料有关。”
现代许多的西方学者观念里,都认为“仲”只是吐蕃社会里王室宫廷的苯教徒身边跟着的一类经师,但其实完全不是这样。
事实上应该是,所有的原始神话、起源,共同构成了“仲”的一部分。
这里的“仲”其实不是经师,而是一种经书,而在此之前杜三狼跟我们提过的最早记载着密陀僧的那本神书,就来自于“仲”。
这种叫做“仲”的经书里,记录着非常远古和原始的资料,它不仅解释了苯教仪轨的起源和历史,还有关于远古时期人类是如何形成的。甚至,里面还夹杂着大量与预知有关的神话故事。
但现在基本已经找不到这些原始的资料了,所有的一切经过漫长的历史运转,真实残留的内容非常的少,能留下来的,基本都经过了很多轮的篡改。所以其实这一代的张家人也不是特别的清楚。
接着,闷油瓶用最快的速度解答了我另一个疑惑。
我只知道,过去吞服下密陀僧变为密洛陀的张家人,是由于掉进时空裂缝里,才被镶嵌在山体里的。
那么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值得注意,为什么是嵌进山体里,不是湖底,或者下水道里?是因为山听起来更有逼格,更符合张家人气质么。
闷油瓶的话让我回过神,他告诉我,是因为那座山体中,有一种叫做鲁的物质,而鲁这个东西,是苯教里一种原始的类神。
如果现在是杜三狼站在这里跟我讲,我肯定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招呼上去了,但说话的人是闷油瓶,我完全不觉得他会有故意编造一段故事来娱乐我的意思。这种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一样的神话内容,居然真实存在么?
我想起来三叔信里提到的那位古神,跟这个鲁是一个东西么?这玩意还能量产?
闷油瓶没有停顿,继续尽他所能把他知道的信息传递给我。
在这里我需要一点时间来说明一个显著区分。
原始苯教其实是不同区域里,有着不同信仰对象,不同仪式,甚至规模也不同的互不统属的各种原始信仰的合集,但是在原始先民的认知里,却有一个共同的认知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三界宇宙观。
在原始苯教的三界宇宙观里,认为整个世界分为三层,上层为神界,中层为年界,下层为鲁界。而统管这三界的神,分别叫做拉神、年神和鲁神。
神界很好理解,年界其实就是指人界,而鲁界,指的是地底充满着各种名为鲁的水系和地下生物的世界。
严格来说,我个人觉得,这里的水系生物,其实不是水里的生物,而是一种象征意义。就像我们此时此刻所在的这座墓,底下的地下水系是十分复杂的,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鲁这个东西,跟我之前看到的那种冥灵是一个东西。
我看向闷油瓶,“打个比方,我可不可以把鲁当成一种生活在地下的小精灵,鲁神就是掌管这些小精灵的?”
闷油瓶看着我,露出我有些熟悉的表情,我一眼就知道我的说法有些好笑了,但没有精力去计较,继续问道:“之前杜三狼说过,冥灵是活物,那鲁神也是活物么?”
他摇了下头,说道:“你可以将它理解成一条地下的通道。”
我完全理解不了,只能用我贫瘠的想象力去努力构想,他告诉我,在西藏的文字里,许多学者习惯将“鲁”这个词翻译成“龙”。
那是不是说,鲁神其实就是一条地下的龙脉?
当然闷油瓶并没有肯定我的回答,只是告诉我,鲁神会吸食和吞噬埋在地底的尸体和古墓,而且鲁神的形状没有定义,既有长条的形态,也有像蝎子的形态。
我愣了一下,蝎子,泗州古城的蝎子墓?
闷油瓶看我一眼,轻轻点头,“泗州古城下镇压着一个鲁神。”
169.
我心中一咯噔,追问道:“然后呢,张家人控制鲁神做什么?”
“张家人一直在寻找和清除存在于各地的鲁神。”闷油瓶解释道:“鲁神吞噬的尸体会越来越多,并且会逐渐向它们的中心移动。”
我直觉不太妙了,意思是鲁神是个大胃王么,那它的老巢又在哪?
“在昆仑山下。”闷油瓶说道。
我脑子里嗡嗡乱叫,这和我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那个风水局推出来的结论一致,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忽然有一种预感:初代张起灵在这里设下父母子息的风水局,将自己的阴德一次性过继给下一辈,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尸体就要被鲁神吞噬了呢?而张家人找不到初代张起灵的尸体,似乎也隐隐印证了这一点。
按照闷油瓶的说法,一般的尸体鲁神是看不上的,只有会尸变的那种尸体,才入得了它的法眼。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信息非常复杂,一时间我并不能彻底理清,只能看向闷油瓶,等他继续说下去。
闷油瓶看了看我,继续说道:“张家档案馆机制的存在,不只是为了扑灭各地发生的诡异事件,在张家监控的区域里,基本都有鲁神存在过的痕迹。”
他这么说,我想起了张海琪,于是错开话题,跟闷油瓶简单聊了几句。
如果一定要给当年张海琪脱离张家安一个原因,那么就是因为,那些被困在规则里的女人,需要有一个人帮她们从外面打开一道口子,才有可能脱离出去。
在这一点上,张海琪和闷油瓶两人有类似之处,对于主动求助的人,不会太吝啬于施展自己的能力。
她是个善良的人。在被张家这样的体制阉割了大多数感性后,她依然能做出下意识的善良举动。正如当年她收养小张哥和张海侠二人,在百乐京时,那个向她求助的新娘,无疑让她又看到了那个光辉鲜亮世界下阴暗的另一种底层生活。
所以对于她义无反顾脱离张家,我非常能够理解。
植月和她的姐姐,应该是张海琪收养过的最后两个孩子。但植月背后的那个纹身,应该不是张海琪纹上去的。后者加入植家,潜伏了许多年,到现在重新回到张家,是因为一切到了收尾的时候。
我想到她刚才那句话,植家人已经无比接近真相了。
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想了想,忽然脑子一打岔,想到闷油瓶此前说他会找到那个方法,难道是说找到张海琪帮我纹身么?
我眼珠一转,看了他一眼,他直接打断我的胡思乱想,“你不需要成为张家人,我会另找办法。”
我停止了脑补,问他道:“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鲁神只吞噬尸变的尸体,那不是好事么?”
“对,但它的力量会逐渐扩大,到一定程度后,会影响人的神智。”
我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在上面时那种让我产生疯狂食欲的铁块,闷油瓶说过,那是净化用的,难道就是吞噬了鲁神身上的力量?只是残留的力量,影响就这么大么?
那一个完整的鲁神,岂不是真的可以操控人的生死了。我呆了一下,追问道:“这下面也有鲁神?”
“不是这里。”闷油瓶看着我,“是昆仑山下,它的本源所在。”
我咽了下口水,问他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现在整个地下世界里,所有大大小小的鲁神,就像我们过年赶春运一样,正在着急忙慌往昆仑山下聚集,这个后果就是会复活一个巨大的鲁神?
闷油瓶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点点头,“你的形容很奇怪,但的确是这样。”
我忍不住就想笑了,这他妈会不会太扯淡了一些,你说鲁神是个巨大的粽子我信,现在告诉我鲁神是一种像地脉一样的物质,还会移动,还会吞尸体,有种突然被告知,地球母亲会呼吸是一个感觉,我心说。
那它会唱歌么?会rap么?
我还能跳舞呢。
“吴邪。”闷油瓶捏了下我肩膀,强制帮我回神,他看着我,换了一种说法,“解雨臣的目的,是去弑神。”
卧槽,小花这么猛么?
我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疯了!要是巨大的鲁神真的复活了怎么办,他的意志力再坚定,也很难做到不被影响。”
我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一把拉起闷油瓶就要走,他拍了我一下,让我稍事冷静,然后告诉我,这一次张家人集合在这里,就是为了解决这一切。
我用眼神询问他,什么叫解决一切?
闷油瓶的眼神沉了一下,淡淡道:“初代张起灵不是别人,而是第一个从宴会里走出来的人。”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给我解释关于初代张起灵的事,我猜测他其实并不很清楚,关于自己这位先祖的经历。但接着他就话锋一转,语气也冷了下去,他开口道:“终极已经存在的够久了。”
“作为最后一任张起灵,我有义务结束这一切。”
我毫不夸大,在他说话的那一瞬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恍惚间犹如看到了真正的神。
正想着,闷油瓶已经回头看向我,按住了我的肩膀,认真道:“吴邪,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终极到底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忍不住使劲搓了搓脸。
终于到这一刻了么?要回去叫胖子么?
我有些雀跃,同时深呼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抬手擦了下嘴,似乎我的口水已经从嘴角留下来了。
闷油瓶被我的一系列举动弄得有些失笑,他顿了一下,摸了摸我的耳朵,轻声说道:“和你想的不同,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好。”
170.
首先,我和闷油瓶的这段对话需要绝对保密。
这是一个非常宏大的命题,或者说,是绝对意义上的宏伟计划。在这里我先说结论,那就是:闷油瓶想要毁掉终极。
准确来说,这个计划不是一开始就酝酿好的,而是来到这里后,他才意识到问题的源头所在。
为了方便叙述,我需要率先说明一点,植家人口中所谓的超越终极,指的其实就是终极的起源,换句话说,最早的张家人为什么要守护终极。
当然这一点我们现在谁也无法快速下定论。由于答应闷油瓶暂时保密,还有许多细节他在叙述时刻意省略,我只能凭借我自己的想象力加工。
闷油瓶并没有直接以授课的方式告诉我终极是什么,而是告诉了我一个关于苯教信仰的观念——在所有苯教徒的集体记忆中,这个宗教的最初起源来自于一个叫做沃摩隆仁的圣地,当今的任何记载中都看不到沃摩隆仁的准确空间定位。
但这个圣地,在最早的时候,是所有苯教信徒的终极目的地。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抓挠了一下头发,看向闷油瓶,心说难道你那十年间在青铜门后面每天打坐修行么?小张哥居然没诓我,你还真是个道士?
我想了几秒,就被闷油瓶拉住强制回神了,他用眼神询问我在想什么,我摇头,琢磨了一下,问道:“所以终极的字面意思,其实是修行的最终目的地?”
我的天呐,我撇了撇嘴,心说难怪闷油瓶一直在强调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是我把终极神话了么?
我抓着头发,有些缓不过神,心说这有保密的必要么?
但我很快就意识到终极不可能这么简单,因为闷油瓶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带着我在石道中绕了好几个弯,然后拉着我坐下,让我的后背贴在他身前,我俩以一种非常羞耻的姿势靠在石道壁上。
他环着我,凑近过来下巴搭在我肩上,将我的手掌摊开,然后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我很难清楚地描述我俩现在的情况,闷油瓶的呼吸和体温传来,我只能聚精会神尽量把注意力放在手上。
忍了一会,实在忍不了了,我一把按住他的手,转过头看他,咬着牙道:“小哥,你到底是要说正事么。”
我仔细端详起他的表情,发现他看起来非常认真,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反而还有些疑惑的看着我,用眼神询问我怎么了?
我愣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事”,硬着头皮转过去,僵硬地犹如罚坐一样坐在他身上,一动不敢动的等着看他写完。
现在我先来说说,长白山的青铜门后有什么。
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当年他拿着鬼玺开门时,那些马脸阴兵,现在我大致能感觉到,阴兵的形成机制其实和长人非常相似,但后者是失败品。而实质上,马脸阴兵的本质应该是一种尸变的粽子。
其次就是,青铜门后有一块巨大的陨石,这个陨石里有一种特殊的青铜,也就是用来制作青铜门的那种原料。这种青铜对于人体有很大的影响,简言之,那是一种类似于“信”的力量,这和我从秦岭神树上见识到的那种物质化能力非常相似,但比之更加高级。我不知道在这里用高级这个词形容准不准确,但也只能想到这个词了。
最后,闷油瓶向我抛出一个问题,我冷汗立刻就冒出来了。
一时间,我心跳如擂鼓,脑子宛如糨糊一样难以思考。
他问的是:我还记不记得在龙母墓里见到的我们三个的尸体。
我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具体含义,或者说我大脑的本能在阻止我往下深想。闷油瓶没有明确的说明,他稍微等了一下,给了我一些缓冲的时间。
我需要一些力气才能把整件事情交代清楚。
两年前从长白山接出闷油瓶时,我曾暗自感叹过,以他失魂症的体质,居然没有忘记我俩。包括这两年相处间,尽管我们的关系更近一步,但他从来不提在青铜门里是怎样度过的。
过去我以为他之所以避之不提,恐怕是签了什么保密协议,但此时我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他的性格本身而言,可以称得上是难以启齿了。
闷油瓶的整个十年间,是想着我和胖子度过的。
而终极的那种“信”的力量,就是当你的内心足够相信时,它就会变成真的。到这里,原本很浪漫的一件事产生了巨大落差,但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十年时间到了的时候,也是闷油瓶内心想法最强烈的时候,这样形容非常矛盾,但事实如此,闷油瓶的潜意识里不确定我是否会出现,但他希望我会出现。
所以当青铜门开启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我和胖子出现在外面——就在这个时候,终极的力量发挥了作用。
我能想象出,当时那个场面有多么诡异,在青铜门缓缓关闭上的时候,我们三个坐在篝火旁,在门外相聚。而在门里的另一侧空间里,也出现了同样的三个人。
接下去的发展不用我说应该也能想象到。当年齐八爷卜出来的那个卦象,未来门内会发生的变化,第一件事就是,有东西从门里出来了。
这个东西不是别的,甚至它不是一个,是我们三个。
但有一点,这三具尸体是被植家人在盲塚下发现的,所以植家人坚信自己发现了超越终极的东西,并且提前给他们换上了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装备,以此设下了一个局。
所以其实在江西时,就连闷油瓶自己也不敢肯定,那三具尸体到底是怎么来的。因为青铜门关闭后,门后发生的一切事我们都已经不知晓了。
我咽了下口水,强制给自己开机,问他道:“为什么以前人守门时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想了想,列举出了两个答案。
第一点,此前只有历代张家人守过门,当年他与九门虽曾立下约定,但老九门食言了。
这也说明一点,八爷早就算到了这一步,那么问题就出在最后一环,也就是闷油瓶身上。
也就是第二点,因为他理解了想为何物。
在我过往的认知里,历代张家族长都是守门的不二人选,可以说除了明代时那位张起灵,每一任张起灵,甚至说所有张家人,都有非常重要的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被驯化成了情感漠然、沉默寡言的集体。
就是这样一个集体,即使面对着“信”这种力量的存在,也会无动于衷。尤其是张家族长,更是这样集体里某种意义上的代言。
我浑身都是冷汗,闷油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
那么问题来到了,我们三个的“复制体”,是怎么从长白山来到这里的?
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然后我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你能告诉我,你其实在找什么?”
“门。”闷油瓶沉默了片刻,看着我说道:“第三扇青铜门。”
171.
牛皮,我心说。
有种一觉醒来前半生全白干了的感觉。
等闷油瓶说完,我俩同时陷入了沉默。我难受的抓耳挠腮,被他擒住手腕,他想了想,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
他刚说到一半忽然顿住,这时我就看到在前面的黑暗中,闪了两下手电的光,应该是胖子来催我们回去了。
我咳嗽了几声,示意胖子过来,但半天不见动静,我叫了两声,等了一会儿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却明显不是胖子。
闷油瓶从我手里接过打火机,咔嚓甩亮,一手按住我的肩膀,然后抬脚往前走了几步,下一秒他身形一晃,瞬间卡住一个人的脖子,直接把那人甩到了我脚下。
我俩就像接力赛一样,我立即抬脚踩住那人脑袋,低头看了一眼,一愣,居然不是植家人,也不是我们的人。
这哥们哪来的?
我用脚踢了踢他,他哼唧了几声,逐渐恢复清醒,连忙摆了摆手,喊道:“住手!住手!我是花儿爷的人。”
我低头看他,一动不动,他指了指我的鞋,“松脚,成么,小三爷?”
我点头,收回腿,打量着他,这人第一眼有些看不出性别,但我没有立即询问,而是走到闷油瓶身边,两个人一起盯着他看,直到把他看的不自然,主动走过来自我介绍道:“文丙回。花儿爷留下的人马暂时由我管,您来了,这些人就交接给你了。”
我举手示意他暂停,眯起眼睛看他,“你怎么证明你是解雨臣的人,你知道他去哪了。”
文丙回刚站起来,立马就拿起范来,看得我很不耐烦,就想踢他一脚,我看了眼闷油瓶,示意他去试试。闷油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告诉我这人是和黑瞎子一起的,是个研究苯教的专家。
我听了一愣,看着闷油瓶,心说这是来和你抢饭碗的么?
通常在我们的行动里,一般到这个时候闷油瓶就会突然消失不见,然后这时候要么靠我们自己推理下去,要么就会理所当然出现一个行事周到的人帮着我们继续解决问题。
但这是一般情况下,这次完全不同,从开始到现在,闷油瓶几乎一直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我非常习惯这种状态了,所以一时摸不准,这个文丙回是不是来接班的,闷油瓶是要和张家人一块去执行新任务了么?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文丙回已经和闷油瓶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淡淡对我道:“花儿爷能找我来,我能给你提供的信息肯定就比你小哥多,你看他也没用,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情才是重点。”
我看着他,皱了下眉,觉得有些不对味,心说你他妈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暗恋我,你懂么?
他当然不懂,一边对我打断他表示不满,一边继续道:“这世界上研究苯教的人非常稀少了,我算是这方面的专家,只是苯教的内容很深奥,我不确定你能不能听懂。”说着他看我一眼,点头鼓励道:“你尽力试试吧。”
没等我拒绝,文丙回直接抛出一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冥泉就在赤鬼国里,那你知道‘赤’这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我愣了一下,快速反应过来,“是你来讲还是我?”
他露出一个你果然不知道的表情,摇了摇头,继续道:“我翻阅了大量的苯教资料,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赤’这个字源于古象雄语。古象雄你知道吧,我这么说你一定能理解,古象雄国就是苯教的摇篮,沃摩隆仁就是它的圣城。原始苯教的最下界是鲁界,在鲁界里,有一种吞食尸体的鲁神——”
我打断他,“说点我不知道的。”
他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犹豫道:“被鲁神吞食的尸体,在鲁界里这样的尸体大致可以分为三十三种,被称为三十三类非人,而后者中地位最高的非人,叫做赞。在西藏最早的口头传说里,从第一代的赞开始,这一类非人的名字就被冠以‘赤’的音节。从远古开始,西藏文化里就广泛使用‘赤’这个词了,在最早时候,‘赤’这个词在藏族既有表示尊崇地位的意思,又有命和长寿的意思。所以我认为,赤鬼国实际上位于鲁界,它其实是赞这类非人的尸体存放的地方。而且我觉得,赤鬼国的完整表述,应该就是,长寿国的意思。”
我完全听傻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闷油瓶,忽然愣住了,心说你要找的其他方法难道是要把我做成粽子?
...
ps *在此解释一下,这里跟万山极夜还有王母鬼宴里关于苯教的内容做了结合喔,但会有区别,最终的方向会很不一样。
*然后王母鬼宴里的内容,根据苯教文献能看出,三叔是将三十三非人和苯教宇宙观直接做了混合,所以难以看到它们之间是否严格的包含与被包含关系,所以在这里,俺自己重新设定了一下,将鲁界、鲁神、三十三非人做了区分。希望没有搞混大家嘿嘿!
*关于终极的概念,个人感觉沿着三叔的线往下写,最终可能要快进到地心文化、修仙、神的领域,这里会有一些跟原著的结合和引申:
①终极:三叔在王母鬼宴里提到的,无数方士们在昆仑山底修行,这点在苯教文献里有所对应,大概就是冈底斯山下,是信徒们信仰的神山,也是最终的精神归宿。所以在这里引申一下,曾经吴邪自己的理解里,认为终极是一段封闭信息,或者“信”的力量,也就是说万物都有终结的时刻,这里和苯教信仰中最终归宿的抽象意义应该一致。所以俺个人猜测,终极最初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指的是最终的修行之所,也就是灵魂最终到达的地方。
而苯教起源于沃摩隆仁,作为它的终极目的地,最终又回归到沃摩隆仁,这个圆满的回归最终形成了一个大闭环。
②青铜门:同时,最早的沃摩隆仁至今发展为两个沃摩隆仁,一个象征精神文明中心,一个是地理中心。加上三叔在王母鬼宴中提到吴邪在宴会上,产生过一个的疑问:他觉得宴会可能是从另一边绕到了青铜门后。
所以,在这里大胆引申一下,俺加上了第三扇青铜门(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扇)设定的存在。
172.
“你在说笑话么?”我看着文丙回,“我有一万种能让你说实话的方法,如果你有所隐瞒,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你应该清楚自己的下场。”
“我只是个专家,你对付其他人的方法不适用于我,再者,我留下来是帮你的,我早就说过,苯教的水很深,你不一定理解的了。”
不知怎么,他说话的腔调有些像杜三狼,我听了想揍他。
苯教虽然在西藏地区盛行,但我知道现存研究苯教的学者的确非常少,研究到最原始很深入的状态,恐怕这个世界上也找不出几个来。闷油瓶对于苯教的了解,很可能来自于他当年在西藏的那段经历,但眼下他没有任何表示,我只能看着文丙回,“不要说的那么悬乎,三十三类非人既然都是尸体,那赞能长寿,不就是保存千年的粽子么?”
“没有那么简单,你需要有点敬畏心。”他看了我一眼,不再理我,而是对闷油瓶道:“小哥,你对古藏文的词汇了解多少?”
我觉得自己仿佛多余了,就对他道:“我了解一点,你说来听听。”
文丙回根本不搭理我,依旧看着闷油瓶,问道:“在我能找到的原始苯教最古老的口口相传的经书里,有一个词的出现频率很高,叫做‘德乌’,你知道它最初是什么意思么?”
“我知道。”我看着文丙回,这个我还真的知道。
当年在墨脱和老喇嘛对话时,后者偶尔会说一些我听起来玄而又玄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古代藏人流传下来的一种游戏方式,其实就是猜谜语的意思。
这类谜语在整个西藏地区其实并不算常见,但在康巴洛人居住的区域可以随处听到。而且这类谜语的种类非常多,但回答的时候不能用直接的白话,而需要用含义隐晦的隐喻来描绘被猜中之物。
这个要完全用藏语来进行,所以算得上是一种语言学的文字游戏。只用汉语的字面意思是很难理解的,你可以想象成英语里的一些字谜,有时谜面就藏在一个词汇的前后缀里。
当然,我装完逼就猛的反应过来,文丙回为什么会突然问到这里。德乌毫无疑问是康巴洛人口授相传的一种文字游戏,这让我想到此前闷油瓶也是突然提到了白玛。
难道这两者真有什么关联么?
我犹豫了一下,看向文丙回,“谜语,不是这意思么?”
他这次很快就回答了我,“是,但不全是。现存的苯教经文里,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很高,但你要知道,世面上流传的很大一部分文献翻译都出自于我之手,在我这些年间进行翻译工作时,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德乌’和记载苯教最原始古老的经书‘仲’一样,在漫长的历史里经历了篡改和遗失。”
我点头,疑惑道:“那它也是经书?”
“我不确定,但至少不是一个谜语那么简单。”文丙回看着我,说道:“古代的原始苯教里有一种占卜法非常盛行,就叫做德乌占卜,现如今的藏传佛教里占卜一类内容几乎全部来自这里。对了,这个占卜法我会一点。”
我看着他,心说装逼就装逼,你整了半天前摇这么长就为了说这个么?
这时,闷油瓶忽然转头盯着他,问道:“结果。”
文丙回愣了一下,解释道:“不要急于答案,我先告诉你,我用的这种方法叫做全部幻析法,它的结果,嗯,非常特殊,这么说吧,它的作用其实不只是占卜,而是提前看到一定会发生的事。”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我,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是一定会发生。”
我用眼神询问他,他道:“全部幻析的结果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好一类坏,而在好的这类里,又分积极和最好,坏的类别里,分为消极和最坏。”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这里的积极其实主要起到一个安慰作用,主要应该还是看能不能卜到最好的结果。就问他,“现在能说了么?”
文丙回竖起两根手指,“在来的路上,我替你卜了一卦,在你身上得到了两种结果。一种是积极结果,叫做存在源泉,而另一种,是最坏的结果——黑因陀罗。”
说完,他立马闭上嘴,看了闷油瓶一眼,然后才问我,“能懂么?”
我笑了笑,懂啊,怎么不懂,你就是说你卜出来我真身是条狗我都认了,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可不信的么?
接着,我和闷油瓶对视了一眼,我说道:“存在源泉我还能勉强理解,黑因陀罗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坎肩之前看的动画片里好像就有这玩意。”
说着我就想起来了,于是快速做了个结印的手势,看着文丙回,“是这么回事,我记得好像叫什么六道仙人,你的意思是我要羽化成仙了么。”
文丙回愣住了,问道:“你在说什么?”
一旁闷油瓶似乎是很小幅度的叹了口气,忽然手伸过来,在黑暗中戳了下我的腰窝,我整个人一个激灵,立马看向文丙回,正色道:“说说吧。”
文丙回摇了摇头,严肃道:“你知道苯教最早的时候分为黑苯、花苯、白苯三种么?”
我老实道:“我不知道,你快速解释一下。”
“在原始苯教最早的记录里,第一种苯教徒被称为黑苯,也就是苯教的第一位创始人创立的,据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到达过藏地全境,也就是三十三类非人所在之地,之后他回到人世间,似乎拥有了非人的能力,后来就创建了苯教。这个人到底是谁,流传里有两个版本,一说他本名叫做辛饶米沃,另一说他就是老子,道家后来的那些法术就是从苯教延伸演变的。”
这回换我愣住了,我想了半天,才说道:“印度人不是还说那是他们的龙树和尚么?”
“是谁都不重要,我告诉你第二种苯教花苯是怎么来的。花苯就是外道派的邪论组成的,这类苯教徒认为,最初只存在非人的初始空界,他们遵循湿婆教的创生理论,认为整个世界最初是从一枚卵里孵化的。”
他说这个我就非常熟悉了,这里的外道派其实指的就是佛教徒,此前我们就推论过,苯教和佛教一开始源头是一样的,最后却分道扬镳了,看来矛盾就源自于这里。
“那第三种呢?”我问道。
文丙回缓了缓,说道:“白苯,这类苯教徒非常神秘,历史上并没有留下过他们的任何痕迹,但又好像哪里都流传着被他们篡改过的内容,所以这种苯教又叫做‘篡易苯’。世面上,那些‘仲’的经书失传,我觉得很可能就是这类苯教徒干的。从古至今,他们似乎一直都在进行着篡改工作。”
这可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文丙回还在继续解释,告诉我们,黑因陀罗就来自于黑苯,意思是毁灭、斩断。
我和闷油瓶互相对视了一眼,我用眼神询问他,你小子是白苯么?
闷油瓶竟然没有直接否定我,而是看了看四周,忽然说道:“该回去了。”
“我还没说完啊!”文丙回在身后叫我俩,小跑着跟上来。
他说完下一秒,我们来的山洞方向传来轰然一声巨响,一下子脚下开始细微的震动,我眼神一凛,几乎是同时,就跟闷油瓶一前一后冲了出去。
173.
那震动持续了片刻后,四周空间重新恢复安静,我和闷油瓶已经跑回了温泉的地方。
一看,刘丧垒在洞外的尸体上,两只手死死捂着耳朵,一只耳朵甚至开始往外渗血。杜三狼在旁边扶着他,身子也在发抖。
整个温泉洞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我往近走了几步,就看到一队人马,看装备是小花的人,全都和黑瞎子蹲在温泉边,拿着什么仪器在进行着探测。
透过烟雾我就看到胖子半个身子被烟熏成黑色,但一脸兴奋的蹲在旁边,手里拉着一排雷管。四个张家人站成一排,靠在对面石壁上,洞若观火地静静看着。
看了一圈也没看到苏万他们,等烟雾散了点,胖子才看到我,我朝他比了个手势,问道:“苏万他们呢?”
胖子起身朝我们走过来,一手指了指温泉,“在下面,丢了。黎簇这小子不知道跟了谁了,净学了一身闯祸的本事。”
我看了他一眼,他忽然话锋一转,看向我后面的文丙回,说道:“吆喝,姑娘你哪位。”
文丙回脸都黑了,不客气道:“我跟他们一起的,都是花儿爷的人。”
我给胖子介绍了一下,又看了看文丙回,心说原来你是男的啊,就问胖子,“刘丧怎么了?”
“还能怎么。”胖子摸了下下巴,“这帮哥们搞科研的吧,现在探洞都这么讲究科学了么。我是不懂,跟他们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我就说扔个雷管下去试试,然后刘丧就这样了。”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帮刘丧看了下耳朵,低声问他道:“还能听见么?”
刘丧点点头,喘息了几口气,说道:“声音不正常,下面似乎有无数的空腔,所以回音异常的大。我猜测黎簇他们可能是掉进了某个缝隙里。”
听他这么说,我瞬间就能想象出,这温泉下面有个小洞连通着地下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具体情况我们谁也没法看到,只能下去看看。
刘丧缓了一会,也走过来,先是白了胖子一眼,然后让那些人起来,他自己趴了下去。
听了一会,他突然皱起眉头,抬头看着我,疑问道:“这底下在打雷。”
我愣了一下,注意力也全部集中,趴下去听了一会,问他,“确定不是水流声么,你刚才说下面有许多空腔,地下水在岩石缝隙里快速流动就会发出像打雷的声音。”
“不,我敢肯定就是打雷。”刘丧目光死死盯着温泉,“我非常熟悉雨声和雷声,绝对不会出错。”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这时脑中忽然一道白光闪过,立马招呼胖子他们过来,“之前我们在上面跟小张哥他们遇到时,我的卫星电话里曾经收到过小花的留言,他说是最后的留言,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就听到过一道巨大的雷声。”
我看向黑瞎子,脸色严肃,“你跟小花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黑瞎子表情也很不好,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说道:“你听到了雷声,说明仪式已经开始了。”
“什么仪式,做什么的?”我脑中回荡起闷油瓶之前的话,瞳孔一缩,追问道:“是小花在弑神么?”
黑瞎子低着头,保持了几秒静止,然后说道:“是抚慰古神的一种禳解仪式。”
禳解我知道,是古人向神祈求解除灾祸的意思,道教最早的时候也是将禳解灾害作为他们的法术内容,现在也发展出了许多的旁支体系。
我问道:“怎么抚慰?”
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跟古神面对面,然后给它讲个笑话,让它把我当个屁给放了。胖子压根不会屈服这些,他可能直接拿着雷管就上了。至于闷油瓶和黑瞎子,这两位不在一般考虑范畴内。
那小花呢?
我想了想,难道说他运了台轰炸机下去,那其实不是雷声,是炮火声,他是正在下面指挥作战么?
没等我说话,黑瞎子就“啧”了一声,说道:“坏了,禳解出问题了。”
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文丙回就在后面扒拉我一下,抢道:“在藏区流传的传说里,这种禳解仪式很复杂,鲁神的祭祀条件非常严苛,首先就要为它勾勒一座神宫,其次才是各种黄金、绿松石、玛瑙之类,然后要备好无数的大乐供品,在禅修的状态下通过念诵经文,让这些供品的数量激增。同时还要挥动旌旗,一边念经,一边通过提前准备好的用以赎罪的替身俑跟古神对话。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要准备一种跟龙有关的曲调,你可以认为是龙后之音。所以,那不是雷声,是龙的叫声。”
“小龙人么?龙叫声是像打雷么,不应该是恒源祥羊羊羊么?”胖子说道,然后掐着嗓子开始打嗝。
文丙回看了看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让胖子闭麦,问前者,“解雨臣从哪搞来的龙叫声,你不要告诉我真的有龙。”
“烛龙。”黑瞎子说道:“他的录音机里录着烛九阴的声音,而且他没有准备替身俑,他打算自己充当赎罪的替身。”
我愣了一下,烛九阴我熟悉,那玩意是这么叫的么?我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似乎当年在秦岭我还真没听过它的叫声。
这背后一定有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我难以想象小花从哪搞来的这段声音,但这么大的雷声,一定不是普通的来历。
来不及多想,如果真按文丙回所说,那他准备的东西是已经被古神识破了么?
我抬头,就看到黑瞎子已经站了起来,和闷油瓶同时开始脱衣服换装备。
“要下去,我也去。”我站起来就开始脱裤子。
闷油瓶看我一眼,摇头,“你留下。”说完他看向对面墙壁点了下头。
四个张家人一块走了过来,小张哥还有些不情不愿,动作磨磨蹭蹭,张海琪不耐烦的瞪他一眼,直接一脚把他踹进了温泉里。
接着,所有人跳进温泉,顺着那个小洞钻了下去。
我从温泉里退出来,对所有人道:“我们也别闲着。”
“你想做什么?”胖子问我。
我看了眼温泉,脸色严肃,“他们不会从这里出来了。”
胖子明白了我的意思,说道:“那做决定吧。”
我脑中快速将所有已知信息罗列,闷油瓶告诉我的,黑瞎子说过的,文丙回提到的,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对他道:“往前走,先找虫盘,我们下一站再会合。”
174.
我和胖子重新整理装备,我们三个包里除了硬设备,基本不剩什么东西,来的时候鼓鼓囊囊的大包,现在装一个包都还有很大空间的富余。
文丙回带着他的人过来向我做了简短的介绍,小花留下的这个队伍有八个人,其余核心成员他自己带走了,但既然他把文丙回留给了我,我觉得他还有别的用意。队伍里只有一个女的,是个医生,叫肖灵官,是专门负责黑瞎子眼睛的。其他几个人都是道上的,我们互相点头打了招呼,时间紧迫,我就没有多聊。
我问肖灵官,“瞎子眼睛现在的状态到底是什么情况?”
“人眼睛的视细胞,也就是光感受器,按照形状可以分为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夜间行动的动物一般以前者为主,他就是这样的。但大多数脊椎动物,尤其是人,都有这两种细胞。人的视网膜里最多只有12000万个视杆细胞,他已经完全超过这个极限了,我无法用科学给你解释这个问题,你只需要知道,现在他是主动选择承受这个后果的。你知道人体的光感受器在不受光刺激时才会处于活动状态,这一点在他身上表现的尤为明显。所以他在变瞎之前,经历过一段长时间且高强度的光照。”
肖医生讲话非常专业,中间一直提到什么离子通道,还有什么超极化、去极化,我一个专业术语也听不懂,就问她瞎子现在的状态还能支撑多久。
她对我道:“我只能这样说,现在他的眼睛也许还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时间,你可以理解成他所有的视细胞都在奋力的垂死挣扎,一旦过了这个时间,他离死就不远了。”
她的语气很坚定,听不出好坏,但我从中听出了几分不满来。
胖子长叹一口气,按住我肩膀,“那就得靠我们了啊。”
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现在重担的确来到了我们身上。黑瞎子应该是知道自己的眼睛情况,虫盘具体有没有,到底在哪,我们也只是猜测,谁也不敢下定论。
难道还有后手么?我心中疑问。
其实有闷油瓶带着张家人下去,已经是我们这边能拿的出手的最强阵容了,跟着理性走,我觉得瞎子没有下去的必要,这是他教会我的生存道理。
但现在我总觉得,他的眼睛很可能已经快要度过肖灵官说的那个时间段了。
我看了看篝火,也觉得眼睛睁得有些酸了。
我决定直接出发,肖灵官他们带下来的探测仪器都很占地方,为了提高速度必须轻装上阵,我让他们把东西留在原地,只留必要装备。
小花队伍里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当即原地重整行李,只有肖医生看起来有些抗拒,这个女人一看就是很有主见的,但我没心思问她原因,只让她挑几件必要的器械我们带上,之后和瞎子会合也许能用到。
一路无话,我让刘丧重新听了下方向,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现在的行进方向是在朝地底深入,同时在山体最底下的缝隙里穿梭。
我难以想象,在山体下的地底深处会有这样的通道可以行走,几乎是第一时间我就想到,闷油瓶告诉我的,让我把鲁神想象成一条地下的通道。
我捏着自己的眉心,边走边陷入沉思,难道说我们正在鲁神的血管里行走么?那我们算什么,算血管瘤么?
其实这次的行动,一般到这个时间,我们就可以开始总结做收尾报告了。
最开始我们下盲塚,每个人的认知和目的都不同,我是抱着解决最终谜团的想法来的,胖子应该和我一样,同时我们都还想着最好就在这里彻底解决黑瞎子的眼疾问题。而闷油瓶从最早的时候,他可能就猜到了有第三扇青铜门的存在。
之后的每一个发现,可能都在加深他的猜测。所以现在问题最终停在了,解决这一切的源头上。
终极我已经大概知道了,我也没想到曾经最困扰和让我好奇的这个东西,现在居然成了短暂的过去式。它还在那,但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终极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觉得再往前走,很可能涉及到张家的起源了。
只有厘清这些问题,我们才能有所对策。所谓知己知彼,在这里我们必须得全部弄清楚才行。
到此其实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我的推论毫无依据,但我首先假设,第三扇青铜门、赤鬼国、冥泉,都是在一起的。
现在这个时候,黑暗已经不可怕了。
和我们以前行动区别最大的地方就在于,以前闷油瓶会主动消失,隐去答案,所以我们大多数时间里,都在带着问题找答案。
而这一次,他在离开之前,把一切的答案告诉了我,现在我要做的,是带着答案去找问题。
这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无论哪一种,我都有信心完成它。
我和胖子并排走在最前面,气氛非常凝重,有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他之前闷油瓶说过的一些话,但考虑到其他人在,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说。
胖子察觉到我的异常,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憋气道:“没事,就尿急。”
“尿急你不赶紧解决,你准备留到什么时候?”胖子怒道:“你他妈多大了还要人回来给你把尿么。”
我在心里给他竖了个中指,转头去叫杜三狼,问他,“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会点,会算卦么,你给咱算一下,虫盘大约在哪个方位。”
他还真能算,但跟瞎子用的方法不同,我也摸不清他是哪个路数的,但他很快就指了一个方向,动作之迅速,我很难不怀疑他是情急之下乱指的。
“兵分两路吧。”我拿出信号弹和枪,对文丙回道:“你带着你的人去另一边,如果有情况,我们鸣枪会合。”
175.
文丙回的执行力很强,立即带着队伍朝另一个方向行进。
我们处于绝对的黑暗里,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摸清方向的,也许小花在给自己的手下训练时,让他们每个人都背了这里的结构图。
但我们能用的工具只有刘丧。
我和胖子把他夹在中间,杜三狼殿后。石道的宽度不一,我一路用手摸过去,只有偶尔一些地方能约莫感觉出人为凿刻的痕迹,但也不敢确定,大概率上,我认为这里的的确确是山体自然开裂的痕迹。
能够想象,很久以前,几千年甚至万年以前,曾有古人沿着地下的这种缝隙向下深入。当然我们走的时候并不能感觉到海拔的变化,只是越往前气温越低,身体上的变化最明显,其次才能感觉到,确实垂直高度上也在发生变化了。
一路无话,很久后,走着,我就明显能感觉到前方空间变大了,似乎是一个类似于临卡的地方。
临卡就是古代盗墓贼在遇到机关或者前方难以行进的情况下,开凿的临时休息区域,视不同情况而定,有时留的时间久一些,临卡的设置上就会更完备,因为大型古墓的开挖工作,有些要持续很多年。
当然这里的临卡与我此前见识过的完全不一样,我毫不吝惜的直接打出一颗照明弹,四周被照亮,一下非常亮堂,就看到周围的墙壁都是白色的,脚底下全都是之前见过的那种白沙。
左右看了看,墙应该是用这种白沙砌成的,但仔细去感受,这种白沙的细腻程度比古潼京的白沙要强的多,几乎是泥的质感,而且那墙面浑然天成,完全就是一块巨大的白石。
这让我忽然有了一种感觉,这种白沙是石头敲碎后形成的,在这里有什么特殊用意么?
接着我抬头,就看到墙壁上方突兀的挂着一个什么东西。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他直接就蹲了下去,拍了下自己的肩膀,我心说了一句默契,就踩着他的肩膀上去,打起手电筒照了下。一下子就看到两只乌龟王八跟我大眼对小眼。
我愣了一下,胖子在下面问我什么情况,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那其实是墙壁上的浮雕,但由于年代非常久远,所以画面十分抽象。两只像王八一样的浮雕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颜色氧化的不完全,还能看出几分鲜艳,类似于目雷纹一样的蓝色条纹布满它们的全身,正上方中间的墙壁被开凿出一个小洞,里面供奉着一尊神像。
棒槌神。
我一眼就把它认了出来。
胖子还在催促我,我跳下来,和杜三狼一块蹲下去,让胖子踩着我俩的肩膀自己上去看。
胖子也凑上去,手电一照,就疑问道:“这不是忍者神龟么?”说着他把手电夹在腿中间,喊道:“Turtle power!他们是我的兄弟,这我看的出来。”
“你直接说你的真身是根几把不行么。”我骂道。
胖子拿着手机拍了几张照,也跳下来,摸着下巴,忽然说道:“黎簇那小子功课做的还是很全的。”
我看着他,“怎么说。”
“我们下来的时候,那几座塔,就是说是几千年前,也许是更早之前,当时有一位皇帝,不对,那年代很久远了,但你就姑且当作是皇帝吧。据说这个古国非常富庶,在他们的国土疆域里,有一处碧波万顷的大海,叫做弥且达毕海,当时的皇帝就想要在海上修建一座寺庙,用来修身养性,保护国家子民。但人力不可能完成这种壮举,所以有人就给皇帝出了个主意,告诉他一种方法,可以驱万鬼建佛塔。最终商议的结果是,万鬼答应帮助皇帝修建佛塔,但前提是,在竣工前除了皇帝本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来这里。”
胖子顿了一下,继续道:“皇帝跟众鬼商议决定后,就开始动工了。结果就在工程即将结束的前夕,他的王后实在等不到他,思夫心切,就带着人去茫茫海上寻他。最后的结果就是,众鬼看到了皇帝他老婆,一怒之下把修好的佛塔全部带到了阴间,藏起来了。后来皇帝派人找遍了整片海,也没找到任何遗迹。”
我问他,“保真么,小哥告诉我的是,这塔很可能是最初的张家古楼,听你的意思,难道它是鬼魂建的,鬼的技术那么领先超前么。”
“就不允许皇帝请人画好图纸,它们再施工么。”胖子也怒了,“你建筑怎么学的,分包懂不懂?”
我叹气,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胖子打断我,说道:“保不保真我不知道,还有一件事你需要清楚。当年佛苯之争,你知道吧,有一大批苯教徒一路向东逃到了川康滇地区,后来逐渐跟当地的少数民族就融合了。”
我摇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胖子啐了一口,“你有小哥给你开小灶,就不许胖爷我有私人小学堂么。”
我眯了下眼,认真思索他的话。
川康滇,现在知道这个词的人已经很少了,胖子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所以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不奇怪。
所谓川滇很好理解,就是四川和云南,我之前就猜测过,我们此行一开始是从广西进的,最后很可能到了越南边境线,其实就已经进入云南地界了。
而这里的康,指的是原来的西康省。
这是当年民国时期和建国初还存在过的一个省,大概是在1955年左右就撤销了。它的管辖地现在来说,主要包含了川西到西藏东部这一带,不过多数地区还是以藏族为主的少数民族聚居地。
我咬着下嘴唇,想起来最开始我们进入盲塚时,遇到的那些奇怪的铁器,无论是铁鸟,还是铁块,当时我就觉得它既有少数民族的特色,又有非常令人不适的宗教气息。
现在想来,这恐怕是当年逃亡到这一带的苯教徒留下来的痕迹。
所以当年彝寨里留下的那些东西,很可能也是融入了当地文化后发展出来的地方性神学符号。
只是周围的细节已经不多了,我不知道此前是否有张家人来到过这里,清除掉了这里的痕迹。
但显然,文丙回提到的白苯,跟历史上张家人一直在进行的清除工作非常相似。所以我在思考时,也会下意识将两者合并在一起考虑。
如今我并不会对这样的思维定势产生排斥,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以往我对于自己的不信任,大多来自于先天的底气不足。但有些东西是后天可以养成的,现在大多数时间里,我的推敲,可以说基本和现实是吻合的。
我正看着,眼前猛的被来自后方的手电筒强光闪了一下,我揉了揉眼,让胖子把光调暗点,不知为什么,这里的黑暗度似乎骤然降低,一下我们变得都能看的很清了。
我回头就看到胖子发着呆,强光依然照射着。
我就也往他照的地方看去,接着也愣住了,就听他喃喃道:“不对啊,天真,这墙怎么在流动啊?”
176.
我们都跟着胖子的手电筒去看那面墙壁,就在浮雕下面的位置,能看得出来,白色墙壁上似乎覆着一层透明的薄膜,看起来有一种流动感。在工业加工领域,有一种通过高能量密度的光束冲击制成的镭射纸,这墙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我敢肯定,刚才我们站在这里时,墙壁还没有发生变化,此时它上面透出那种像琉璃一样的流动感,手电照上去,原本就是白色的墙壁亮度变得异常刺眼。
我忽然脑子闪过一道白光,对胖子道:“肖医生说瞎子之前经过一段长时间的高强度照明,会不会就是在这里。”
胖子揉了揉眼,说道:“我觉得现在我们像躺在床上看牙医,大灯一照,再待一会眼睛都得瞎。”
说着,他上手去抠墙,又对着上面的神像拜了拜,然后一只眼睛贴在墙面上,用手电光去照,我一看就知道他想干嘛,就道:“别想了,就算是玉石你也带不走的。”
胖子长出一口气,头也不回道:“说你文盲你还喘上了,你过来看,这下面是一整块软玉。”
胖子用的就是我们平时鉴定翡翠的方法,他对这方面研究的比我深,主要是兴趣使然。一听他说软玉,我也走过去凑近照里面看了看。嗯,玻璃或丝绢光泽,的确很符合。
但其实软玉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玉石,而是角闪石的一个变种,也叫透闪石,一般它的形态都是纤维状的晶态,只有很少一部分会呈现出晶质的块状。
透闪石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我一说角闪石就很好理解了,有些翡翠里就含有这玩意的成分。
这时,胖子就用手电筒敲着墙壁上一处颜色较深的地方,对我淫笑:“这块密度高,是个宝贝,已经阳起石化了,你留着对你有好处。”
我一听就笑了,心说你丫这时候装什么文明人,什么阳起石化,其实就是这块石头之前经历过热液蚀变作用后形成了阳起石。在有些中医的某种方子里,就觉得阳起石能温肾壮阳,一般他们都用来治疗阳痿和早泄。
我看着胖子,认真盯着他看,把他看的发毛,最后缩了下脖子,自讨没趣摆了摆手,“你不许跟小哥打小报告,否则胖爷我跟你俩断交。”
我才懒得理胖子,就把刚才闷油瓶和我说的鲁神的事情说了一遍,胖子就摸着下巴,感叹道:“照这么说,这里的神像,还有云顶天宫的棒槌神,其实就是鲁神的子民?那我们是什么,它们上朝带的贡品么?”
等一下。
我瞬间想起一件事,就道:“当年在云顶天宫的壁画里,东夏人是不是就用热油阻挡那种巨型黑色软体东西从地底深渊里爬出来?”
说着,我指了指胖子手下那块阳起石的位置,“这里的岩石在进化变质作用的过程中,曾经释放出大量的热水溶液,也就是热液蚀变作用,这跟用热油泼的原理一样,所以只有这一处的石头沉淀了,没有那种玻璃光泽。”
胖子看着我,“什么意思?”
按照我以往的经验,我对胖子道:“这不是软玉,这种闪光岩石的下面很可能就是那种黑色的软体蠕虫,只有旁边高温蚀变后的阳起石那部分才是真正的石头。”
胖子也愣了一下,“你是说,这下面其实是空心的?”
我摇头,“只是猜测,希望是偶然。”
“你这么说了,那就肯定不是偶然。”胖子摩拳擦掌,收紧背包,肾上腺素也开始分泌,“现在怎么办,跑么?按现在的发展,下一秒里面的东西可能就要出来了。”
是的,按我的说法,这要真像云顶天宫壁画上描绘的内容那样,十有八九里面会是活物。
我看向刘丧,“能听出什么来?”
“首先,我是一个人。”刘丧看了我一眼。
胖子露出一副“看吧,让你把人家当工具用,现在小哥不在,玩脱了吧”的表情,我没管,问刘丧道:“其次呢?”
刘丧表情十分认真,指了指那面墙壁,“其次,这里面也是。”
也是什么?
我跟胖子对视一眼,同时后退了一步,我们俩实在太有默契了,下一秒瞬间撒腿就跑。
再见了,刘丧。
刘丧和杜三狼还站在原地呆着,我跟胖子已经非常狗的冲出了十几米远,他俩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撒丫子跟了上来。
杜三狼在身后大叫:“卧槽小三爷你是一点人干的事也不做啊!”
刘丧一边大喘气,一边冷嘲热讽,“早跟你说了他不靠谱——停!都别动!”
他突然大叫一声,话音刚落,我立马就听到零星的窸窣声,从墙壁底下传来。接着很快,整面墙都变成那种镭射的琉璃状。
我瞬间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停在原地,保持着防御的动作,同时转头去观察那面墙,就看到无数黑色的长条影子,大小不一,似乎影子一样从里面透出来轮廓。
“来了。”我低声对胖子道。
下一秒,我俩瞬间同时起跳,那一刻,整面墙突然爆发出强光,犹如无数深孔状的黑色斑块,密密麻麻从墙面上长出来,朝我们扑了过来。
我连鸡皮疙瘩都没有时间起来,伸手一扯,刀直接挥出乱砍。那根本不是云顶天宫见到的蚰蜒,也不是虫子一样的什么东西,而是很黏糊滑溜的手感,倒像是泥鳅一样的东西,非常接近某种蛇的变体。
我一边抓住刘丧衣领往反方向退,一边挥动大白狗腿。这时,我奇怪的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我对胖子大喊:“没有虫盘!这就是虫盘!”
胖子立即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也叫道:“你要做什么?”
“帮我拖延时间!”我说完迅速后退到另一面墙上,胖子他们立马顶上,给我制造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我立即拉开背包,取出最后的一瓶酒精,直接打开瓶盖,跟胖子打了个信号,他一边气喘,一边抓住一根从里面迸出来的长条东西,一把扔过来。
我用刀尖插上,三两下给它解剖,果然就看到大概在它头部位置,有一只蓝的发亮的指甲盖大小的虫子,被包裹在一层流动的薄膜里,像羊水胎一样。
我直接整个塞进酒精里泡起来。
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这玩意就是石胆了,但它必须得醉死活吃。
任我们谁也想不到,虫盘居然不是一个完整的石盘,而是这后面的整个空间——山体里无数的管腔构成了虫盘里那种深孔一样的洞。
我心说初代张起灵留下的东西果然不一样,古代方士会养虫盘的几乎都是神人了,但也无法脱离用石头做成的大型圆盘范围。这个倒好,直接挖空一座山来养虫盘么?
当然,现在我们没空思索那么多,墙壁里的东西还在往外喷射,胖子看了就开始发散思维,喘着气道:“鲁神也拉稀呢?”
他刚说完,我脸色就一变,不禁在心中大骂,那墙面后已经完全镂空了,露出里面的管腔,整个岩石面上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灰白色孔洞,就像许多只白内障的眼球镶嵌在这面墙上,观感非常差。
我头皮直接就炸了,在所有的孔洞前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长条,像福建那种过山峰过境一样,能看出是一整个黝黑的庞然大物,正覆在上面,朝着前方缓缓蠕动。
177.
我深吸一口气,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鲁神的崽子,撸串么?”胖子做了个吃烧烤码串的动作,喃喃道:“你说它们去昆仑山下开趴梯,去吃烧烤呢?带烧烤料了么?”
“你想干嘛?”我直觉不对。
胖子就道:“它们这么匆忙赶着往昆仑山跑,那肯定跟咱家有门禁一样,赶趟呢。我寻思这么着急去吃席,我们给它加点料。”
“你悠着点,不要乱来。”我说道。
但已经晚了,胖子直接拉出雷管,把里面掏空,将里面的粉末捣碎握在手中,直接一把扬了上去,然后甩开打火机,回头对我一笑,“拼一把试试,刚才就应该让小哥把你带走的。”
我心说卧槽,根本来不及阻拦他,打火机在空中已经划出一道弧线,下一秒,火舌从那个长条黑色巨物身上燃烧起来,空气里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胖子迅速闪到我们身边,拉起我就跑。
“晚了。”我对他摇摇头,细小的震动从我们脚下传来,接着,上方的神像和浮雕位置也开始剧烈晃动。
那神像下一秒就砸了下来,刚好砸到我头上,我直接被砸的一个踉跄栽了下去,额头上顿时血流不止,胖子赶紧过来拉我,我随手一抓,这才发现那神像完全就是陶土制成的。
那怎么会砸的这么狠?我不是被这玩意砸中的么?
我愣了愣,抬头一看,旁边传来杜三狼的大呼声。
强光手电再次被打开,直接照向我们头顶,就看到上方的岩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非常多的突触,像石笋一样突出来。
场面瞬间失控了,那石笋一样的石头应该是经过长年的水流冲刷,已经被磨成了尖头的水滴状,全都卡在上面的岩壁里,此时伴随着整个空间晃动,上面水滴状的石头开始松动,半支烟的功夫不到,就一个接一个往下砸。
刚才那个黑色庞然大物出现的时候,之前那些细小的长条生物就全都疯了一样往外飞跑,全都张着嘴往我们身上咬。没等我深思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文丙回带着人朝我们这边急匆匆跑过来,一看到我就脸色一变,大叫道:“我的天呐!你们做了什么?”
我来不及解释,几个人蜂拥着躲过上面砸下来的尖石,同时还要防范着那些蛇一样的生物袭击,另一边肖灵官忽然开口道:“这是古龙!”
古龙?古龙水么?
我边退边问她,这时候了她还要杠我一句,说道:“你懂什么?这种山体根本没有被人开发过,这里的生态系统也从来没遭到过破坏,在几万年甚至更早之前,这种古龙就存在了。”
她转头去看文丙回,问道:“花老板不是给我们看过那个零号片么?”
胖子一听到“零号片”三个字就来劲了,我心说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但看胖子的架势必须要聊完才行,就找了个死角的位置,让小花手底下那几个人先在外面挡着,我们快速聊完。
胖子就道:“你说的零号片是不是当年哈尔滨制片厂拍的大庆油田那个,那不是头号机密么,早就被销毁了,花儿爷从哪儿搞来的?”
肖灵官犹豫了一下,就道:“那我不知道,花老板的事我们从不过问,但我们来之前接受过统一培训。吴邪,之前应该有人给你带过话,你知道内蒙古当年的七二三工程的事了吧?”
我点头,立马就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就听她道:“当年日本在东北建立伪满政权,在满蒙到处找矿,为的就是找石油,那你就应该听说过,当时他们的人不止一次经过大庆油田的位置,但最终却都没能发现底下的油田,就连美国人此前在东北探索,也是一无所获。”
我打断她,“等一下,你不是医生么?”
她看了我一眼,用很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无知,接着道:“物化生不分家的,你不懂么?我们看的那个片子,只有短短的三秒钟时间,但里面的东西,你绝对想象不到。”
我听她的语气,这已经不是我们能讨论的范畴了,这完全就涉及到上层的机密了。
她告诉我们,大概就前两年,道上有人在松辽盆地的一个凹陷青山口,发现了一处地质特征非常奇特的地方,当时队里有人懂这个,一眼就看出那下面可能有矿。说出来可能不信,土夫子对土的了解,有时候比一些所谓的专家还要更深入。
当时就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那地方的黏土矿物含量太高,不可能有油田,就连官方去开采,那也根本不会在勘探的范围内。但就在今年,据说官方已经注意到那一处地方了,根据保守估计,那下面如果开采出来的话,恐怕又会是一个超十亿吨的大油田。
胖子和我对视一眼,肖灵官这个女人根本没有讲故事的天分,完全是在照本宣科背小花给他们的资料,但我还是抓住了重点,问她:“你的意思是,你们在零号片里看到的东北油田下面,就有这种像蛇一样的东西?”
“我只能这么告诉你,小道消息,上面已经请人把新发现的那个油田命名为古龙了,我说它是古龙,那只是个代号而已。”
我看向文丙回,他的表情总给我一种他知道些什么的感觉,我说道:“这到底是古神,还是那什么古龙?”
文丙回摇了摇头,“都一样。你看到那些黑色小蛇,是原本就属于这里的生态系统的,那可能是蛇停止进化后的样子。而上面那个大的,用我们汉译的说法,它应该叫龙神。”
“那不还是鲁神么?”我想起来闷油瓶的解释。
文丙回没有理会我,脸上表情也非常吃惊,说道:“在苯教的《十万龙经》里说过,冬月北斗星升起的十五日,是龙神入睡之时——”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接着眼睛一亮,大叫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快,快拿颜料来!”
他一个人原地呐喊了半天,我跟胖子没有一个人理他,他愣了愣,催促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快拿颜料啊!”
我长出一口气,“没有颜料,尿行么?”
胖子抖了抖裤头,接道:“l-i-a-o尿,哥们你湖南人吧,l和n都不分呢?”
文丙回有点急了,跺脚喊道:“没开玩笑!哎呀,再晚点我们都得死了!”
178.
我跟胖子面面相觑,我们这些人里可能还真只有文丙回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一时间气氛更加焦灼。
胖子看了看我,意思是让我拿个主意。
我定下心神,对文丙回道:“给你三十秒,快速形容一下。”
他这次没有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原始苯教的仪轨非常的复杂,我无法给你准确形容,你只需要知道,原始苯教实际上诞生了许多地方性的神,但在所有苯教徒的认知里,龙神,或者你说鲁神也可以,它有一个漫长的休眠期。入冬后的第三周起,在这个寒冷季节的时间段,是绝对绝对不能祭祀古神的。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古神,反而更像是它身体的一部分。而且它很可能只是路过,正赶在休眠期到来前移动到它的目的地,但刚才你们惹怒了它。”
他一连说了两个“绝对”,但并没有告诉我们,如果真的反其道而行会发生什么。
我低头看了眼时间,从我们七月份进入盲塚到现在过去了三个多月。马上就十一月了,冬月北斗星升起,说的应该是斗柄北指,天下皆冬的意思,也就是冬至后的第十五天。
这真是争分夺秒,还有两个月时间,我们要在这之前解决掉一切。
来得及么?
我看了胖子一眼,这次的责任明显在他,文丙回说的意思,相当于别人正在搬家,你上去一脚把人家刚收拾好的行李给踹翻了。换做是我,我也得急。
我疑问道:“后果是什么,它会把我们吃了么?”
“那可未必,古神口味很挑的。”文丙回看了我一眼,“最坏的结果是,这个地方塌陷,我们都被埋在山底下,所以我们得赶紧在这里办一个小型的祭祀仪式。”
仿佛是印证了他说的话,这时候,脚下的晃动更加明显,整个空间剧烈抖动起来,后方的碎石不断滚落,我们来时的那条路瞬间被堵死了。没有退路,我对胖子做了一个手势,两个人同时变换位置,我们贴着石道壁,继续往前方摸索。
所有人排成一条长队,紧贴石道的另一侧向前移动,一边躲避碎石和那种蛇的攻击。一片混乱之中,我直接徒手抓了几条蛇,全部打成死结,塞进身后的包里。
据我刚才的观察,这种蛇断掉的尸体里,并不是每一条里面都会有石胆,石胆只是小概率随机发生事件,一开始我弄死的那条纯属是运气好。
但我并不知道石胆这东西要吃下去多少才有效,这地方可能马上就要塌了,干脆越多越好,于是让他们挡石头,我负责抓蛇。
我们以一种龟速慢慢横着往前挪动,胖子就道:“我们这是在模仿流水线工人么?”
我没工夫理会他的笑话,着急对着文丙回道:“你刚说的祭祀又是什么意思?”
文丙回焦急道:“在苯教最远古的传说里,古神生活在江河大海中,掌管着雷电和降雨,所以喜好蓝色。我们要祭祀的话,就得穿上蓝色的法衣,手拿着蓝色法幢,再不济,身子和两条腿也得染成蓝色的。”
我和胖子同时对视了一眼,胖子摸着下巴,喃喃道:“小蓝人?”
我点头,照这么说,原来植家人一早就接触到苯教了,龙母墓里那些被改造成小蓝人的张家人,其实是祭品么?
我操,难道当时闷油瓶和小蓝人出去是去完成献祭仪式么?龙母墓里也有这种鲁神?
我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话,问文丙回,“你不是说古神的禳解仪式条件非常严苛么,还要配合龙叫声,还要大乐供品娱乐古神,现在怎么涂个颜料就行了?”
文丙回道:“非常时期,非常办法,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如果这真的是古神一部分的话,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涂上它喜欢的颜色,念诵经文,以此来吸引和取悦它,希望能平息它的怒火。”
“怎么取悦?”胖子抓住重点,“你说吸引胖爷能理解,无非就是看谁好吃呗。你告诉我它的选妃条件是什么,盘靓条顺么,还是要能文能武,跳舞的舞算么?”
文丙回看着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心说那这些条件我都符合,这里所有人中可能也只有我完全符合了。
胖子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低骂了一句,就说:“别小瞧人,现在外面就流行胖爷我这款式。”
我没有继续跟他对呛,而是分析道:“那要是古神的口味非常挑剔,是不是也有这种可能,我们所有人都没被古神看上。”
这时我们前面的路也开始往下掉落大块的碎石,整个空间变得极不稳定。我看着四周,想找有没有可能从哪里炸出一条路来。
但几乎是不可能了,我们现在就相当于处于八级地震的震源正中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坍塌真的发生,那就是五指山轰顶,就是闷油瓶来了都不可能有办法,除非他是孙油瓶,能变蚊子带我们飞出去。
胖子顿了一下,他道:“这回真是胖爷的锅,天真你过来,到我身子下面来,我护你最后一程。”
我转头看着他,怒道:“要么同归于尽,要不然就闭嘴,听我说。”
我一边想着,边在越来越狭窄的石道里艰难挪动身子,忽然灵光一现,朝胖子大叫:“苏万留下的装备呢!我记得你收起来了。”
胖子也愣了一下,一把扯下装备带,在里面翻找,接着掏出一个文具盒一样的东西,打开一看,喊道:“卧槽,神迹。”
我完全没时间思考苏万为什么会带着文具盒和颜料下墓,但此时这无疑是我们最后一搏的机会,于是抢过来拧开颜料管就往身上涂。
胖子手悬在空中,阻拦住我,抢道:“就这一管蓝色的,你涂了我们涂什么?”
我手上动作不停,犹如给自己搓澡一样迅速往身上和腿上涂满颜料,就对胖子道:“这里最适合献身的就是我,如果我不行,你就用尿把我身上颜料稀释,再换你上。别急,大家机会是平等的。”
“别扯,我他妈不知道你了。”胖子一把抓住我的手,“小哥不在,你这样我没法交代。”
就在我俩争执不下的时候,文丙回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后面朝我大喊道:“不行!不行!吴邪你是不是有病?”
我愣了一下,转头怒骂:“不是你说的祭祀吗?我他妈怎么有病了。”
文丙回急道:“我是说你是不是身体有疾病,古神不食病体,你不符合条件的!快把颜料扔过来,我们换人。”
我心说你他妈的不早说,但已经来不及了,我下半身除了几把都已经上完色了,就对他道:“没有回旋余地么?”
他想了想,“除非古神选中了你,那它可能会优先治愈你身上的疾病。”
话音一落,我跟胖子同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看了看我,松开了我的手,默默把最后一坨颜料挤到他手上,兑了点口水,开始往自己身上涂,说道:“没事,胖爷陪你走一遭。”
我抱了他一下,让颜料均匀沾在他身上,文丙回在后面继续解释:“小三爷,我还是得给您提个醒,万一古神真的选中你了,你没有逃跑的机会。”
我反问他,“如果是小哥被选中,你也会说这种话么?”
他摇了摇头,“小哥的话,应该有能力从古神手里逃脱。”
我咬了咬牙,说道:“那我也可以。别墨迹,我不行就换你们上,现在快点,告诉我,念什么经?”
179.
文丙回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录音机,直接隔着胖子丢给我,说道:“来之前我们做过二手准备,这是那种经文的音频,你准备好后就按下播放键。”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胖子的允许下,点起一根烟,我俩互相看了看,烟胖子只让我吸了一口,然后他拿了过去,对我道:“来吧。”
在这里我快速形容一下现在我们的情况。
我们正对面的石道墙壁已经完全变成了那种镭射纸的颜色,刚才破开的那个位置里露出密密麻麻的孔洞,就是那种小黑蛇生存的地方,看年代应该要追溯到新石器时期了。等于是犹如一截很长的地铁中间弄掉一扇门,刚好让我们透过它看到里面的情况。
而此时其他墙壁完好的地方,依然像琉璃一样在缓缓流动着,下面隐约能看到一段接着一段的长条黑色物体经过。
说句不好听但很形象的描述,这场景看起来就像在排便。
但同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似乎这种奇特场景只发生在这面白墙上,是因为这种白沙或者白石么?
而且我越来越有种感觉,不说绝对,但至少古神不会是一个整体。
现在我包里塞满了那种蛇,全都打成结,还在里面挣扎着蠕动,但我绑的很紧,它们绝无挣脱的可能。想了想,我把包摘下一边的包带,然后对刘丧嘱咐了几句,把手伸向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很快,一种极其诡异的音调传来,我完全听不懂那是什么样的语言,我跟胖子没有闲着,同时还在尽力往前方安全的地方挪动,一边我就给手枪上膛。
经文播放完一遍的时候,文丙回让我再放一次,催促我快点想办法表演点什么。
胖子直接就开始在旁边脱口秀了。我没什么可脱的,就原地做了个蹲起的动作,开始表演我幼儿园跳过的那支拔萝卜的舞蹈。
胖子讲着就把自己逗乐了,我实在不愿意形容现在的气氛。
诡异的经文流淌中,胖子像打鸣一样的笑声,断断续续的冷笑话,配合着旁边所有人紧张的呼吸声,空间坍塌的巨大轰鸣,再加上我。
我在拔萝卜。
我几乎可以想象,如果此时对面坐的是观众,这幅画面该给他们留下多么大的心理阴影。
如果是古神呢,它看到我们这样,不会想直接给我们全体弄死么?
我一边跳舞一边思考,接下来的对策。现在我们行动的最终目的,是从这个即将坍塌的空间逃出去,往后回到温泉的路已经彻底堵死了,只能往前走那条未知的路。
但向前的路看不到尽头,如果在空间彻底坍塌前没有走出去,我们都得玩完。这也是我选择相信文丙回,在行进过程中仓促完成这场可笑祭祀的原因。
如果真的有神,我不管你是古神还是邪神,只要你口味重能看上我,那我献祭自己OK,但你得保证我身边其他人活着走出去。
这是我全部的想法。
此时此刻我完全理解了瞎子,当他眼睛彻底瞎了的那一刻,迎来的其实不是恐惧,而是将自己的命运放下了,去用最后那点时间接纳别人,想要为他人做点什么。
我想了很多,但其实只花了几秒钟时间,我转头看了看胖子,他还在尽力讲笑话,讲的自己眼泪都出来了。
我用余光注意着他的动作,对文丙回大喊:“他妈的,你这什么经文到底有没有用!”
“我也不知道!”文丙回也叫道:“那就是你没被看上!你们多久没洗澡了,是不是身上太臭了?”
我还真愣了一下,开始思考他这种说法的合理性。但就在经文播放到第三遍的时候,突然整个空间的那种震动停了。
我心中一喜,还来不及说话,下一秒就感到眼前一黑,镭射墙上之前那种亮度忽然暗了下去,接着就有什么东西像触手一样缠上了我。
我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胖子也噤了声,忍了忍,用气声在旁边小声道:“有没有东西挠你屁股蛋?”
我点头,文丙回在胖子身后使劲给我传递信号,让我不要停,我于是继续动作,只是拔萝卜的姿势完全变成了深蹲,胖子也跟着我一块深蹲。
就在我俩刚蹲下去的那个瞬间,忽然我整个身子前倾,有什么东西在后面重重击了我一下,同时前面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余光就看到胖子也站了起来,我俩同时被扯向那面墙里。
我心说草,古神胃口这么大么,我跟胖子两个人它都能吃下。
我下意识就想挣脱,但胖子抬了我一下,按住我肩膀,一下我就感觉到一种冰凉的冷意从身上传来,视线被一道强光刺了一下,就看到那种琉璃一样的液体慢慢爬满了我全身,渐渐覆盖住我。
最先是刺骨的冷意,接着才是一种异样的酥麻从我的皮肤渗透进器官里。胖子握住我的手,他半个身子也被那种琉璃一样的液体覆盖住了,但那玩意似乎有意识一样,正在缓缓从胖子身上退下去。
胖子啐了一口,语气有点着急:“怎么办,它只要你不要我。”
我当即就意识到不妙,如果真按文丙回所说,那现在是古神在治愈我的肺病么,接下来它就要用餐了。
我让他们趁这个时间撤离,然后我现在跑路,还来得及么?
180.
“你们先走。”我咬牙对胖子道:“我来想办法。”
“你想办法你想个der的办法!”胖子骂了一句,“你他妈再等一会就成木乃伊了,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你他妈给我跑一个试试。我来,待会它把你包裹住,我扛着你就跑。”
我想摇头,但就发现这时候我已经真的动不了了,那种琉璃一样的液体缓缓覆在我身上以后,竟然慢慢变成了一层硬壳,我整个人就像蚕结的茧,那东西已经蔓延到我脖子周围,现在我只有眼睛和嘴能动。
我斜眼看胖子,说道:“记得当时在龙母墓,我们在无极老母像里看到植家人抬出去的那个茧一样的东西,其实那时候他们就在向古神献祭。”
也就是说,那时候植月其实被献祭了,所以植家人也玩了一招金蝉脱壳么?但植月最后还是死了,只是被张海琪将尸体掉了包,然后她自己替上。
难道说,古神治愈疾病是假的么。
我想告诉胖子,但这个时候琉璃液体已经糊了我满嘴满脸,一个劲的钻进我的鼻腔里,我张嘴想要咳嗽,那液体直接灌进我嘴里,顺着嗓子眼流进我的食管里,胃里。
我的身体犹如贪婪的饕餮在吞食一场大餐,那种液体流进体内,似乎瞬间就被全部吸收,我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痒意和困意从身体里发散出来。
我被呛的剧烈咳嗽,但身体被固定住无法动弹,整个人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咳得弹起来下一秒又砸回去。
那种躺着等死的感觉我无法形容,只能死死盯着胖子。
别让我白死啊。
胖子终于明白过来,回头大喊,让文丙回带人率先撤离。
所有人蜂拥过来,朝着我拜了拜,我感觉到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打在我脸上,像是提前举行了一场葬礼,我躺在一座琉璃棺材里,接受其他人对我的顶礼膜拜。
这感觉并不好受,但直到刘丧路过我,他趴在我胸口听了听,双手按在我肩膀的位置,大叫:“你有感觉没?你身体里的器官,器官正在愈合!”
这时候我想到了闷油瓶,我想摇头,但完全动不了,只能定定看着他和胖子,用眼神催促他们赶紧离开。
胖子也来按我的胸口,我被他俩轮流揩了好几把油,直到最后,那种液体已经全部包裹住我,我彻底变成了一个只有意识存在的茧。
我会变成毛毛虫么?
我尝试大力咳嗽,开始用嗓子传递咳咳话。
胖子完全没有领会到我的意思,对刘丧喊道:“你听的算数么?天真都他妈咳成这鬼样了,真能好么?”
刘丧的声音也染上焦急,“我他妈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医生!吴邪你他妈撑住了,跟你在一块我就没遇到过好事,但要是你没了,可能情况就更糟了。”
我知道刘丧肯定听懂了我新发明的咳咳话,我继续催促他们离开,刘丧这次直接屏蔽我的信号,对胖子道:“他这个情况多久了?你们就没带他去医院看过么,我刚才听了一下,就算真在这等古神治愈他,恐怕也需要些时间。”
胖子沉默了一会,看了看我,然后点起一根烟,直接一屁股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说道:“那就等,没准就把小哥等来了,到时候我们跟古神把天真抢回来。”
说完,胖子转动手电照了照我,“是不是咱们的这个古神档次太低,康复技术不行啊,天真你什么感觉?”
我被包裹在一层厚重的琉璃茧里,艰难地朝胖子眨了眨眼。
胖子举起手机给我录像,说道:“可怜我们玉树临风小天真现在成了个植物人,来吧,你再抛个媚眼,我试着搜下小哥的蓝牙,看能不能给他传过去。”
我心说苍天饶过谁,当时我在那堆马骨旁边拍的胖子他们口歪眼斜的自拍,绝对被胖子看到了,他就在等着这一刻。
我看着刘丧和胖子,特别是刘丧,此时就连二叔派来的杜三狼都跟着文丙回的人撤离了,直觉告诉我,刘丧有话要对我说。
我继续看着他,终于刘丧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也看向我,说道:“这件事是在江西时偶像就嘱托过我的,他说如果你有奇遇,我可以凭借这个,出去后问你要一张他的签名。”
我心中暗骂,这时候要签名,你他妈狗屎吃不吃。
然后我思绪就飞了,闷油瓶说的签名,那肯定不是他本人来签,刘丧这傻缺绝对上当了,因为闷油瓶说的是找我要,那就是让我来签。
下一秒,刘丧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型的医用电子保险箱,我眯眼努力看清,还有一个电动骨钻,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放了一排的克氏针,就是钻骨用的那种。
我心脏提到嗓子眼,胖子抓住刘丧的手问他想干嘛,刘丧接着从箱子里取出来一个至少50ml容量的药用透明管制注射剂瓶,里面装着的液体一看就是人血。
胖子接过注射剂瓶晃了晃,“小哥的?”
刘丧点头,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说道:“这管血放在保鲜冷库里很久了,不一定还有用。但偶像交代过,试一试吧。”
我是真的有点生气了,闷油瓶竟然告诉刘丧不告诉我。
胖子就笑道:“小哥真告诉你了有用么,你允许他留这样的后手么?别纠结了,丧背儿你直接说,现在要怎么做。”
“我对于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宗教一无所知,但偶像的血对于古神似乎有镇压作用。”
我愣了愣,闷油瓶一早就想到要利用古神治愈我的肺病么?
他为什么不说,还是说,他想利用的是最终昆仑山下那个大家伙。只是现在我们几个恰好招惹了一盘路过的小菜,但因为我们相比起这盘小菜来说,还是显得很菜,所以不得不提前动用闷油瓶留的后手。
这就可以看出,闷油瓶对我和胖子的了解不是一般的深。
我心说老子这次还以为自己终于要修成正果,功德大圆满的功成身退了,原本想用自己的壮烈成就一次别人,但到头来,还是要靠别人成就我。
我默默闭上了眼,就听到刘丧冷哼了一声,低骂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矫情东西,这条命留着,你还得帮我找偶像要签名。”
听到他骂我,我忽然就安心下来,心说呵呵,到时候我用瘦金体给你签一百张张起灵。
胖子从刘丧手里接过电钻,安上克氏针,四处敲了敲,在茧上找了一处最薄弱的地方开始打孔。
很快,血顺着他打出的孔眼被注射进来,血花弥漫开来,我能想象出现在整个琉璃茧就像一块血玉,上面布满了异样妖冶的血的纹路。这时候我开始剧烈咳嗽,束缚住我的那种力量居然真的在慢慢松动。
直到我咳出了一大口鲜血,一股一股顺着我嘴角往外流,我感觉到视线正在变得模糊,一片温暖的包裹中,我的血正在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跟闷油瓶的血融合。
但我依然无法动弹,我尝试扭动身子,有一种坐完极限过山车之后的极致眩晕感,胖子在旁边大叫“出来了”,同时我感觉到一左一右两只手扒拉住我的肩膀,他们想要把我从茧里拖出来。
我当然不能让他们失望,也牟足劲,用尽腰腹的核心力量支撑着自己坐起来。
我身上还残留着那种琉璃液体和血凝固后结成的硬块,干涸在皮肤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的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但接着就感觉到腰上一软。
一个像蛇一样的东西慢慢缠住了我。
我还坐在墙壁的空层里,向前向后是一整条漆黑的通道,胖子和刘丧站在墙外,还在努力将我运出去。
回头看,我就看到一个极其诡异的画面。
一个犹如蛇形的巨大黑影占据了前方整个通道空间,它身上延伸出数条蛇一样纤细的触手,其中一条紧紧缠绕着一个血次呼啦的东西。
那是个人影!
我瞳孔一缩,瞬间转身向前猛爬了几步,伸手去够,一下身后就传来一道重击,我整个人被打的趴了下去,后背传来灼烧一样的痛感,但我没有犹豫,双肘撑地重新弹起,朝那根蛇形黑影扑了过去,刚抓住但哧溜一下,它从我手中滑了出去。
是那种泥鳅一样的触感。
我冷静下来,这时终于看清,那东西紧紧缠绕着的人影身上,穿着的似乎是小花的衣服。
181.
我草,我直接就喊了出来,“解雨臣,他妈的是不是你!”
但没有人回应。
我急了,当即意识到完了,我必须得瞬间做出抉择。
我探头出去对胖子嘱咐了一句,让他和刘丧先行离开,胖子打起手电迅速钻进来往里看了眼,就道:“我们一起。”
我没空跟他继续掰扯,就道你能跟上你就来,说完立马朝着边上那条蛇影的方向冲过去。
前面的路几乎只能算是缝隙了,我腰间被另一条蛇影紧紧拽着,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胖子艰难地跟在我后面,完全就卡住了。
小花还在我前面的位置,我转头,拍了下胖子的肩,“找到瞎子后把这个交给他。”
说着,我脱下另一边的背包带,刚要扔给胖子,几乎是一瞬间,我眼前一切变成了模糊的残影,我下意识收紧拳头,下一秒,就被腰间那股力量扯着直接就是坐跳楼机一样拖向了后方的黑暗中。
耳边还回荡着胖子的大叫声,我几乎是用吼的声音喊出“照顾好我父母”,然后就像垃圾被吸尘器吸进去一样,被吸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我整个人已经快要失去了意识,此刻,头上的钝痛,背上的伤口,痛觉才一点点苏醒,我两只手紧紧抱着胸前的背包,强撑着意识,一点也不敢松懈。
同时抬头努力去看前方,小花的影子还在离我不远处,但我越看越觉得不对,那身形似乎不是小花。
那为什么穿着小花的衣服?
是小花队伍里的替身么?刚才没有时间细想,这时候大脑经过一段空白后,无数信息涌进来。
我根本无法阻挡自己胡思乱想。
闷油瓶明明和黑瞎子一起去救小花了,为什么小花的人会出现这里。鲁神据说都有一种奇怪的吸力,难道说他们所有人都被吸了么?
还有刚才刘丧明明注射了闷油瓶的血,将我从那种茧一样的东西解救出来,为什么下一秒我又被吸走了?
最近是怪物聚堆么,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我心说我的运气真的就这么差么,还是说我被前面那个穿着小花衣服的倒霉蛋拖累了。
我大脑一团浆糊,我的逻辑这时候已经彻底派不上用场。我不知道自己会被吸到哪,会被吞食还是镇压起来,但我敢肯定,这样下去我离死就不远了。
我浑身是伤,生理上的疼痛在帮助我清醒,我竟然开始主动去感受这种痛苦,因为我知道,只要有一秒钟我闭上眼,我就会彻底失去意识。
不知道多久后,我终于到了极限。
我能感觉到我们已经来到了地下深处,但具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才过了几分钟,我完全分不清楚。我将背包穿在身上,打了死结,然后我继续支撑了片刻,终于昏了过去。
我是完全被一种强光刺醒的,长时间处于地底的黑暗中,我的眼睛已经快瞎了,所以再次出现太阳的时候,我的身体几乎先于大脑感受到了,并且强制将我唤醒。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深呼吸,之前那种痛感变得麻木。接着我缓缓睁开一条缝,眯眼看了看四周。
下一秒,我彻底愣住了。用手挡在脸上,来回重复好几次,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我感觉老天在玩我。
各位,你能想象,当你前一秒还在雨林深处的某个深入地下的墓穴里,下一刻却来到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是何感觉么。
是的,此时此刻,这样离奇的事情就发生在我身上。
我转头,眯了眯眼,任由风沙吹打在脸上,打量着四周。很快就看到一个人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是之前穿着小花衣服的那个人影,我看清了他的脸。
这让我一愣,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中扩散开来。
我艰难撑起自己,朝他走过去,抓住他胳膊把他整个人提起来,他很快苏醒,也揉了揉眼睛,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接着扭头看着我,“吴邪?这是在哪?”
“叫声爸爸我就告诉你。”我看着黎簇,心情十分复杂。
我看着他眼神,一瞬间我就知道他刚才的反应有点PTSD了,其实不光是他,就连我自己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黎簇“啧”了一声,翻身坐起来与我对视,似乎在一秒不到的时间就已经重新调整好状态,做好了准备。
我蹲下去与他平齐,按着他肩膀,对他做出标志性的露齿笑。
“命运就是这么造化弄人。”我看着黎簇,一字一顿道。
“欢迎来到——”
“古潼京。”
第二卷·杳冥阴域(完)
第三卷·沙田海人
Chapter 9: 卷三·沙田海人
Summary:
卷三·沙田海人
Chapter Text
1.
我和黎簇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对于管教孩子没什么耐心,就兀自打开背包,原地检查装备。刚把拉链打开,里面那些被我打成结的小黑蛇就争先恐后掉了出来。我挨个检查它们的死活,这东西最好是留着活体以防万一,毕竟现在我身上只有一瓶酒精,为了防止石胆之间互相蚕食,还是等到有足够酒精的时候才剖腹。
这玩意就跟你开盲盒是一个路数,我也不敢确定这里面还能不能开出一个石胆。
黎簇看到了我处理蛇的动作,愣了一下,终于主动走过来,问我在做什么。
我挑了一条递给他,“吃么?”
黎簇看了我一眼,冷冷道:“我觉得我们还没有时间闲情逸致到可以野餐的地步。”
“那就聊聊吧。”我快速整理好装备,吃喝食物一件也没有,甚至连我刚扒来的裤子也在被拖拽的过程中报废了,现在胡子拉碴,完全就是流浪汉的形象,我觉得有必要推理一下。
他在我旁边坐下,撩起一捧沙子,用手指捻了捻,在这个等待的时间里,我打开手机,上次充满到现在只剩不到20%的电,手摇充电器还在胖子包里。我站起来向四周找了找信号,但失败了。
我叹了口气,不由烦躁起来,文丙回之前说他给我卜的那个卦是这意思么,毁灭还是斩断,我们这条狗命保住了,那胖子那边呢?闷油瓶和小花他们有没有事?无论哪种都不是我现在想看到的。
当务之急,我要确定胖子和闷油瓶他们目前的位置,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被运到天南海北,还是他们仍然在往宴会尽头的方向移动。
在我发呆的时候,黎簇已经用刀柄在沙地上勾勒出一幅地图,招呼我过去看。
他用刀尖在图上标出了四个点,我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我们在盲塚里看到的初代张起灵布下的父母子息风水局的延伸。
首先不妨大胆假设,把我和黎簇搬到这里来的古神,其实它们大多数存在于岩层之中,目前我没法给它一个完整的定义,只能姑且先这样认为。
其次,在地图上,昆仑山、古潼京、盲塚,三个地方正好将西王母国包围起来,也就是说,之前我认为的父母子息局,其实只有母山和昆仑山对应上了,而实际上父山的位置应该位于巴丹吉林沙漠。盲塚下是子山胎位,这里面涉及的风水知识很庞杂,黑瞎子并没有教给我这些,这是我自己虚构的。
我指着地图上的三角包围图,问黎簇,“能想到什么?”
他看了看我挂在裆上的裤子,摇头,“三角形,我只能想到三角函数。”
我想一脚把他踹回广西,从包里摸出最后一根烟,夹在手指间,对他道:“这叫三母虚胎,也叫三玄交媾,懂么。”
我眯眼看他,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黎簇就冷笑,看了我一眼,“这里就咱俩,你用不着装逼,我听不懂,你要么就发善心给我解释解释。”
“这种风水局,其实毋论父山和母山,因为它一共出现了三座山头。”我指着地上他标出的三个点,“所以这三处其实都是母山,这是一种玄空大卦,也叫做三玄交媾,指的就是三座母山将阴气直接渡给一个并不存在的虚胎。”
“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我说道。
黎簇“啧”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环顾四周后回头看着我,“不懂就说不懂,你这么大把年纪还没学会诚实面对自己么。你告诉我,古潼京哪里有山?”
说完他就顿住了,我也愣了一下。
一些遥远的回忆涌上心头,逐渐笼罩住我,让我的记忆强行回溯。
这地方我们来过不止一次,可以说那些年我回杭州都没有来古潼京这么勤的,我蹲下去,按照时间顺序开始整理罗列已知信息。
1、也就是闷油瓶告诉过我的,古潼京下那个巨大皇陵的最深处,埋葬着张家古楼最早的雏形。
2、八十年代左右由上面牵头在古潼京皇陵外围进行的修复工程里,有一部分工作就是为了修复和玄学有关的那部分。
3、古潼京有一座石山,那个巨大石头实际上只是地下皇陵的一部分,但石山的缝隙里,有一座隐蔽的房间,人进去后就会消失。当时我眼睁睁看到了黎簇的父亲走进去,却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这件事我至今也没有告诉过黎簇。
岩层,缝隙,消失。
在这里我需要先弄清楚一点,那就是这个被我虚构的风水理论,它实际上能够成立,那就必须需要三座足够高大的山峰。所谓龙脉,在中国历史上一直是从海拔最高的山峰流传下来的。
古潼京里虽然有座石山,但完全不够看的。如果真是这样一个风水局,我只能这样假设——曾经古潼京的这个位置,存在过一座和昆仑山相当的山脉。
难道说是祁连山的位置后移了么?这有点太超过了。
我一边思索,一边大开脑洞,假如上述一切真的都成立了,那也就说明,昆仑山下、盲塚、古潼京,这三个地理位置在某种意义上,背后的空间是相连的。
这与时间的关系不大,而与空间有关。
我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在那座石山的岩石缝隙里,也有鲁神的存在。
所以黎簇的父亲其实是被鲁神拖走了么?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理智上而言,我很难说服自己相信他还活着。
要是这三个地方在空间上真的相通,那么黎簇的父亲最有可能出现在哪,不在古潼京,不在盲塚,要么他死在了半路上,要么他被拖到了昆仑山下么?
在昆仑山下面吃席么,一吃吃了十年的那种。
我有些犹豫地看向黎簇,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他这件事的真相了,但我要怎么开口呢。黎簇对于他父亲的事是有很大执念的,我无论用玩笑还是用严肃的方式去说,总归都会差点意思。
况且那房间早就被胖子炸了,我在脑中默默盘算,假如我复刻出一间一模一样的石屋,把线索放在里面,邀请黎簇进去像密室逃脱游戏那样自己推理出来的可能性。
正想着,手上一空,黎簇夹走了我的烟,给他自己点燃,然后默默的吸了一口,这才看向我说道:“你吴邪能想到的事,我也能想到。”
我捏了捏眉心,低头看着他。
黎簇嘴角挂着一丝略显惨淡的笑,对我道:“裤子提好行么,我对看中年老男人的裸体可没兴趣。”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克制住把他埋进沙子里的冲动,“手机拿出来。”
“做什么?”
我看了看天色,从他手里抢过最后的半根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我应该教过你,在沙漠里怎么样提高生存的概率。距离天黑还有不到五个小时,现在是十一月,等温度降下来我们最多撑不过一晚。”
我指了指我跟他身上的清凉装,歪了下头,“找信号,准备摇人吧。”
2.
我跟黎簇沉默着走在沙漠中,一路上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黎簇一直跟在我身后,安静的有些反常,有几次我都觉得他是不是在暗自盘算从后面突然攻上来弄死我。但没有,他只是一直低着头在想事情。
我难得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我有错在先,于是对身后道:“老天还是眷顾我们的,好在这里不是古潼京深处,我们只是在沙漠外围。”
按照我的推算,根据空气中的湿度变化推出海子的大致方向,至少能找到牧民定居或者放牧的地点,那样即使电话没有拨打出去,再不济我们也能获救。
黎簇没有说话,我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就发现他身形摇晃,脸色煞白不说,整个嘴唇发紫。
中毒了?
我愣了一下,立即走回去一把扶住他,掰开他眼皮看了看,“你小子偷吃狗屎了?”
黎簇恢复了一点力气,全部用来骂我了,他道:“你自己走吧。”
我用他曾经说过的话回复他:“年轻人玩什么迟暮?”
我二话不说在掌心割了一刀口子,捏着黎簇的嘴掰开,不容他拒绝道:“没条件消毒了,将就将就吧,我这口血刚经历了改版,你是第一个品尝的,就知足吧。”
黎簇原地呕了两下,我让他原地坐着休息,然后自己拿着两部手机走远几步,再次尝试寻找信号。
好像是这么一句话,人说当你命不该绝的时候,走到哪都能绝处逢生,这句话在我身上应验过不止一次,我总觉得我这条命,留着其实是有别的用处的。
但不管未来我这条命会交代在哪,当下这个瞬间,我实打实的活着,并且我还需要去解救我的朋友们。
好消息是,黎簇的手机有信号了。
但坏消息是,他妈了个逼的,我不知道能打给谁。
其实最好的选项是打给我二叔,但我们这里的现状,其他人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我不能轻举妄动。北京和杭州的人最好能不惊动就不惊动,我不知道小花来之前有没有做过二手打算,但目前看来,突发情况比较多,贸然举动别有居心者就会趁机浑水摸鱼。
打给坎肩和王盟,都有可能造成局面的进一步混乱。
我想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打开我手机的通讯录,用黎簇的电话拨了一串数字出去。
第一次响起的时候,对面直接就给挂断了。
我面不改色拨出去第二通,等刚刚接通的时候直接就抢道:“你妈的是我。”
对面明显愣了片刻,然后道:“吴邪?怎么是你?”
“你希望我是谁?”我顿了一下,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嘈杂信号音,总结了一下语言,快速道:“出事了,大麻烦,解决不了才找你的。我们被困在了巴丹吉林,具体坐标,嗯,你最好是能动用无人机搜寻一下,因为我也无法确定。我的时间不多了,过了今晚你还没出现的话就直接过来给我收尸吧。”
“等一下!”张海客在对面反应过来:“族长呢?”
我心说我他妈要知道就好了,但为了不让他心理崩溃多想,只是道:“等你来了再说,我再重申一次,来晚了就直接给我收尸。”
我明显听到对面小声嘟囔了一句“那感情好”,我冷笑道:“你要见你们族长就得先救我,快点啊,老子等着去开趴体。”
张海客终于认真回应了我一句,“你是认真的?”
“不然我他妈在跟你开玩笑吗?”我怒道:“昆仑山裸体趴体,我跟胖子呼麦让他给你留一桌席,怎么样?”
“这样吧,你原地等待。”张海客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要乱跑,我不是族长,如果你跑丢了,我不一定能找到你。”
我默默在心底朝他竖了个中指,最后催促了几句,然后嘱咐他几件必须要带来的东西,这才在一片混乱的白噪音里挂断了电话。
回头,黎簇已经倒在沙子里昏睡过去了。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下他的额头,发烧了,但嘴唇上的青紫色已经消退了。我心情复杂的坐下去处理手上的伤口,同时抬手在胸口的位置按了按。
多久了?
那种肺部问题导致的胸口痛和喘,曾经伴随了我多年的伤病,似乎真的有一部分被留在了盲塚里。
是真的痊愈了么,还是回光返照?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
这种复杂的情绪我难以形容,可能是惧怕,可能有怀疑,可能有失真的感受,但无论如何,我能肯定我的肺并没有完全好透,但它现在的变化,已经足够让我惊喜了。
只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有多余的喜悦。
小花和瞎子生死未卜,闷油瓶和胖子不知在何处。
我抬头看着天色,时间犹如一盏风灯,被拉得无限漫长,远处的沙子里出现了一抹暗红色。
我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忽然笑了。
3.
那是卤水海子,巴丹吉林的海子凡是带有颜色的都叫卤水海子,这种海子里生活着一种像虾米一样的卤虫,看季节,秋天正好是卤虫大量繁殖生长的时间。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肚子里的饥饿感犹如洪水席卷而来。
我看了看四周,这里到处都是流动沙丘,没法放任黎簇一个人躺在这里,就用绳子把他捆了,扛在肩上,朝海子的方向走去。
越往前走,眼睛能看到的颜色就越浓郁,远远地看过去犹如一片玫瑰色的海,但我没心情感叹景色多浪漫,只注意到了深红色的海子旁被一片绿色的草围绕着。那其实不是草,叫做沙葱,是蒙古葱的通俗叫法,凉拌着很好吃。
海子的水微咸,我舀了一锅水烧开,把沙葱掰段丢进去焯水,又下去捞了许多卤虫,这种卤虫是以咸水湖里的盐沼为食的,所以身体看起来是红色。这东西你搞水产养殖的就知道,是一种优质生物饵料,也被称为沙漠里的软黄金。只是现在需求量大,捕捞加剧,我估计再过几年,这种奇异的景色就会变少了。
我是完全出于生存的目的,没有多捞,说实话,我甚至想直接泡酒当场做生腌,那玩意其实我吃不太惯,但这时候只是下意识想来点酒。
当然,我最后还是忍了忍。包里的酒精我还有别的用处。
等做完这一切,我心里都有点服了我自己,心说我他妈得饿成什么逼样,才会这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吃。
但接着食物就煮好了。
我按下心思,含泪吃了一大碗。
沙葱是香啊。我想起当年和胖子在古潼京时,我们在当地牧民家吃过的凉拌沙葱,还有吃沙葱长大的羊煨出来的羊肉煲,那味道,至今忘不了。
忽然我清醒过来,低头摸了下自己的肚子,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消瘦了非常多,可以说我的腹肌从来没有这么明显过。我心中纳闷,有些分不清这种莫名的食欲从哪来的。
我脱光衣服走到岸边,用水搓洗身上的颜料,一边思考着这一切。
闷油瓶之前对我的说法表示过肯定,那这就一定是真的。而且文丙回也说了,鲁神有一个休眠期,那么也就是说,现在整个鲁界大大小小的鲁神都要赶在这个休眠期之前抵达昆仑山下。
那么继续分析,我和胖子献祭自己的时候,刘丧用闷油瓶的血实际上已经帮我们驱逐了那个小型鲁神,然后接着我才被黎簇牵连的。等于我俩是被另一个鲁神带到这里的。
我闭上眼睛,在脑中重构路线。
鲁神之间也有智商差异么?假如说昆仑山、盲塚和古潼京之间真的相通,那把我们带到古潼京的这位古神,为什么不抄近路去昆仑山,而要绕路到古潼京呢?
它在全国巡游么?
我快速搓洗着我的腿和身子,颜料干涸后很难洗掉,洗了一会后我就比刚才还脏了。我加大力气揉搓,但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古神选择了我们,却没有吃我们,是为什么?
而且它似乎还治愈了我,虽然说治疗的具体情况不明,但我的肺有明显的好转,至少现在和黎簇比起来,我的身体状态要好过他不止一点半点。
但我对原始苯教还处于一知半解的懵懂状态,潜意识里,我觉得这种古神有很明显的邪性。
可截至目前看来,我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伤害,反而像被救了。
古神会对自己的祭品产生感情么?我歪着头,我操,这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还是说这是它的老巢,我们被它圈养起来了么?
圈养那也得优待俘虏,能来个淋浴头么?我想着,就抬头对着四周的空气里大喊:“我爱洗澡!”
四周非常安静。
我站在原地,回头看到黎簇睁开了眼,沉默的看着我,气氛显得有点尴尬。但我毫不在意的继续给自己搓澡,朝他挥了挥手。
“你掉色有点严重。”黎簇看了我一眼,默默撑着身子坐起来。
我刚想说话,下一秒,海子的水面上出现了无数道细微的水波纹,我迅速反应过来,立即掏出枪上膛,对准湖里。
大概几秒钟的功夫,那水波纹的震动就停了,水面上接着出现了一堆咕噜咕噜的气泡,我蹲下去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水温没有升高,这很不正常,我在沙漠中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跟黎簇对视了一眼,我俩同时起身,拿行李,后退。
刚才没来得及看清,海子里是不是也流动着那种琉璃一样的液体,但现在至少说明,所有山体的缝隙,以及有水存在的地方,我们都得加倍小心。
等了一会,无事发生,我走回去从岸边把锅取回来递给黎簇,他可能是实在饿的撑不住了,犹豫了一下,接过去吃了。
我心里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就发现海子边一块隐蔽的洼地里,有一个布包包裹着什么东西。
难道这片海子有什么特殊的么?
我觉得不可思议,整个巴丹吉林的海子我都非常熟悉,但在大脑中搜刮了片刻,好像我还真的没有见过这片海子。
四周已经平静了下来,我看向黎簇,“有印象么?”
他摇头,俯下身子,直接捡起那个布包打开,然后微微皱眉,“这是元代宝钞。”
我从他手里将布包接过来,很沉,里面装的大部分是宋币,元代的宝钞大多是至元通行宝钞,全都是铜版印刷的灰蓝色纸张,手感很粗厚,同时我就意识到这外面包的是块防水布,看样子已有年代,所以里面的钱币大多都被泡烂了。
我们蹲下去,将里面的古钱币一一摊开,元代宝钞里面值最大的叫做“贰伯文”,光长度差不多就和我小臂一样了。
黎簇拿起一张看了看,顺口估了个价,然后仔细盯着其中一张面积最大的纸看了起来。
我的注意力同样被那张纸所吸引,准确的说,那是一幅画,上面的内容带有很明显的草原上的粗犷画风,大致能看出是一幅《肉商图》。我们凑近那幅画,隐约能看清那是一个屠宰贸易商市,周围热闹非凡,只是有一点极其诡异,屠宰摊贩上挂着的肉,我竟然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黎簇也没有看出来,看了好一会,突然问我道:“这其实是个人口交易的地方么?”
我不敢肯定,但也大差不差了,这画上的其实不是屠牛宰羊,而是进行人口贩卖的地方。看样子,有这种异食癖好的人不在少数。
我想起在盲塚的古塔下看到那些壁画,上面不也是互食对方和自己的肉么?时间都是在元代,难道说有什么共同点么。
现在有没有人有这种癖好我不敢妄加定论,但以我们作为现代人的目光来看,当年这种贸易市场的存在,很可能是地方性的文化现象,这背后难说有没有什么邪神信仰体系的影响。
要知道苯教的仪轨之复杂,在不同地方诞生不同的神明信仰,那太常见了。
只是画面上的颜色已经完全脱落,线条也被浸泡的不再明显,黎簇上手去拿,我拍了他一下,他没有理会我,直接把画翻到背面,就看到下面还摞着一张纸,尺寸明显比画要小,但比起元代宝钞来说要大上不少。
这是一张借据。
上面写的是:
“立欠钱文字人亦集乃路耳卜渠住人,今为要钱使用别无得处,今欠…...中统宝钞贰百两…...”
后面的内容完全模糊,不过应该就是代保人和知见人的落款,这都不重要了。
黎簇看了看,就问我:“路耳在哪?”
“妈的傻逼。”我直接毫不客气骂道:“这他妈叫亦集乃路,耳卜渠。”
我能看懂这个,主要是当年对于西夏的历史做过很深的功课。这其实是从西夏时期发展过来的一种借贷契约。这里的亦集乃路,在西夏语里就是“黑水”的意思,也就是原来的西夏黑水城,我们知道它后来被蒙古贵族占领了。
难道是当年逃进古潼京的那批蒙古贵族人留下的东西么?
这处海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我越想越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正想着,忽然上空中从远处传来一道巨大的轰隆隆的声响,是一架直升机。我抬头,就看到从直升机上抛下来一个梯子,同时最下面挂着一个大喇叭,开始重复播放张海客的声音:“吴邪,我他妈来了,你哪儿呢?”
我直接两眼一黑,瞬间掏枪给子弹上膛,拉动枪栓一气呵成,直接瞄准那绳子最下方抬手就是一枪。
4.
张海客的出场方式非常拉风,我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直升机,但他的胆量应该不敢在沙漠里停机,只是给我们空投了物资,然后就扬长而去了。
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开着一辆沙地吉普车,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
彼时我和黎簇各自裹在一件民用军大衣里,我已经把所有蛇解剖,除了最开始的石胆,还开出来五个石胆,全部泡在张海客空投下来的酒精瓶子里。
我们依旧没有远离海子的位置,在旁边升了篝火,夜间气温非常低,张海客下车的时候只穿着一件皮夹克,模样看起来十分装逼,蓝牙耳机还挂在耳朵里,一直靠在车门上跟人打着电话。
声音断断续续,我听不大清,但能肯定他车上有信号加强器,就大喊了一嗓子。张海客看了我们一眼,恋恋不舍挂了电话走过来。
我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会,问道:“你们复合了?”
他看我一眼,没懂我意思,我比划了一下,“在雨村你不是刚失恋么,还是说这么快又找了个相好的?”
张海客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刚才那是你二叔。”
哦,我二叔。
我猛地反应过来,心说老张家出了叛徒,今天我就大发善心帮闷油瓶清理门户了,于是冷笑一声,一把揪住他领子,“谁让你告诉我二叔的?”
“还用我说么。”张海客推开我,整了整衣服,“杭州现在已经乱套了,你吴家小三爷名气不减当年。”
我跟黎簇对视一眼,同时听出来了这话里别的意思。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严肃看着张海客,“到底怎么回事。”
“吴邪。”张海客看着我,脸色不太好看,犹豫了一会说道:“你死了。”
我没有立即发作,因为我知道他这句话暗含着别的意思,就问他,“消息是谁放出去的?”
“还能有谁,你二叔。”张海客顿了顿,“一开始你的宴会办的太大了,那之后你们所有人全部消失,道上就有人传,吴家小三爷跟人殉情了。这里面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尽管这两年你退隐,道上还是有很多人希望听到你这个消息的。只是消息太戏剧化,最开始相信的人并不多。但后来,有一个棺材被匿名送到你二叔的茶馆。”
“那天,众目睽睽之下,在你二叔茶馆里开的棺,里面躺着的是你和一个叫植月的女人的尸体。”
我和张海客对视了几秒,我心中的不安到达了极限。
什么意思?植家人的后手么?
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了张海琪的真实身份,还是说有别的用意?
我脑子里一团乱,不用说,我也能想到棺材里那具我的尸体是从哪来的,毫无疑问那是青铜门里走出来的那个我。
这时,黎簇的话惊醒了我,他说:“我跟植家人达成合作的时候,发现有一件事很奇怪,他们长久以来,似乎一直致力于研究古潼京里的这种白沙。”
我想起来我们在南京青龙山精神病院下发现的那种白沙,当时检测报告送过来,发现那是珠江口滩涂上的河道积沙,闷油瓶的说法是那个叫做通海,彝族人把通海译为银白色的海。
白沙,银白色的海,海子。
这时,我听到海子下又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我转头看着那片海子,深红色的水在月光映照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晕,看起来十分妖冶。
这片海子能听懂人话。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拽过黎簇,低声说了一句“退”。张海客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瞬间掉头就往车的方向跑。
我暗骂一声我草,没有一丝犹豫,抄起地上的酒精瓶塞进背包,撒腿转身就跑。
下一秒,从海子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轰响。
5.
我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装石胆的酒精瓶子上,大概有几秒钟大脑都是糨糊状态,张海客回头指着我大喊的时候,我才堪堪反应过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脚步变得很沉,好像从之前开始,我的胃里就有一种什么东西在翻涌的异样感,我想说话,抬手打了个信号。黎簇很快发现我的异常,瞬间折回来抓着我就走,就在这个时候,我就感到有一滴液体从上面滴落在我头顶。
那一刻,我全身的力气瞬间回拢,立即反扣住黎簇后退数步,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向吉普车。
我一边心中暗骂张海客不要脸,一边叫道:“谁他妈尿我头上了!”
黎簇的表情很意外,他死死盯着篝火边。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回头看,茫茫沙漠中什么也没有,一片黑暗。
张海客朝我们重新走回来,递给我一个东西,我看了眼,应该是他擦车的抹布,他笑了一下,让我把自己捯饬干净。我没有计较,反而稍微松了口气,也往黎簇看的方向看去,刚才我们升起篝火的地方火已经彻底熄了。
我直接连丢了两根冷焰火过去,其实应该叫燃烧棒,之所以我们习惯性称为冷焰火是因为它在水里也能燃烧。
一根丢进海子里,一根直接掉进篝火堆,火光啪的重新点亮,就看到那附近多出了一排巨大的脚印。
我看着那泥泞的大脚,低头跟我自己的对比了一下,就愣了一下,这他妈绝对是巨人。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以至于我们只顾着跑,谁也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我就听到旁边一处小的沙丘后,传来类似于哭泣的低低呢喃声。
三个人对视一眼,我直接抄起抢打头阵,跟黎簇一左一右包抄过去。黑暗中,一路的沙子上都留下了两排巨大的脚印,就看到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石头成精了?我抓起一把沙子扬了过去,接着那石头猛的颤抖了一下,站了起来。一看,是个人。
我心说妈卖批,二话不说上前几步,枪口直接抵在他太阳穴的位置。
黎簇打亮手电筒,光线一照,我才看清,这是个身材十分矮小的男人,还没到我肩膀的高度,长得一看就很不讨喜,脚下套了一双像动物毛皮织成的鞋,看着很像考斯蒲磊穿的那种动物毛皮制服。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手电光打在我脸上,我能感觉到我的表情是扭曲的。
这个时候我们三个非常默契的对视一眼,彼此都有点尴尬挂不住脸的意思。
可以啊,差点被个小矮子耍了。
我是有理由的,完全不是为自己开脱,对于黑暗环境我早就能够免疫了,刚才的迟钝完全是因为我忽然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我。
张海客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年纪大了智力退化了吧。
黎簇没有沉住气,率先看向那小矮子,用了一种我以前很爱用的拷问方式。但没起什么作用,因为很快我们就发现,那矮子不会说人话,不,应该是不会说中文。
这是个日本人,所以给我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要是西班牙语我还能跟他聊上几句,日语那东西这辈子我不太可能去学,我看了眼张海客,意思是你不是万能么,你来聊聊。
张海客立即解释:“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脸上写着我会日语么?这样吧,我用翻译软件试一下。”
我们带着那矮子回到吉普车旁,一路上我留心观察,他似乎对于周围环境有些免疫,看起来反倒像这里的常驻民。
很快,我们再次验证了什么叫办法总比困难多,一边用软件翻译,我同时向他比划手语,总算问出来我想要知道的信息。
整个聊天过程太接近原始人的交流方式,在这里我不做多余赘述,直接说结论。
矮子透露给我们的信息有几点。
首先他的来历,虽然他表述的很不清楚,我跟黎簇却同时对视一眼,心有所感。这是个植家人,看样子,还是海外植家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有种张海客应该和他惺惺相惜的错觉,具体的情况我不知道。但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矮子的口音或者说语言用词应该非常古老,我一开始是以为他脑子不正常所以表达有问题,后来才发现,是我们的翻译软件根本无法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张海客思索了一会,就道:“你知道在北极地区生活着一类黄种人,叫做爱斯基摩人吧?他们大多信仰的是萨满,有一种独立的语言体系,好像是叫南岛语系吧,这块张海盐应该比我了解一些,马来西亚那边的语言就属于这种南岛语系。”
我努力理解他的话,发现还是理解不了,就道:“你想说什么,你族长不在这里,装逼这个环节可以省略掉。”
“我不是在分析么。”张海客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了,他说的属于南岛语系,但还要细分,是一种独立语言,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世界上除了爱斯基摩人和印第安人,就只有日本的阿伊努人会用这种古老的语言体系了。”
他一说我就明白了,于是冷笑道:“你说的是虾夷吧。”
虾夷其实是日本人其他民族对于阿伊努人的一种略带敌视意味的称呼,后者其实是当地的土著人种,但被大和族歧视为“蛮夷之民”。
出发前我做过的关于百越的功课终于派上了用场,一时不知道是何滋味,对他们解释道:“在目前的学界里,学者们大体有一个潜移默化的认知,那就是日本有一部分倭人是从长江中下游沿岸迁居过去的,也可以理解为古越人。包括日本的稻作文化,其实都是从我们江南水乡传过去的。”
但我的本意不在于聊历史,目前看来,植家人是一个倚靠百越民族维系的庞大家族,只是整个家族体系似乎很不稳定。上层的邪教信仰,和下层百越遗民的信仰之间完全是割裂的。
话说回来,阿伊努人我了解的并不多,但大概听人聊过几嘴,当年跟胖子在西藏时和那个矮子专家冯先生就此讨论过一些内容。
据说阿伊努人作为日本岛的原住民,其实是蒙古人和白人的后裔,有一个特征就是脚很大。
我看着矮子的双脚,心中涌现出一种强烈的冲动,蹲下去扒了他的鞋。但他躲了一下,立即学着我的样子也蹲下去,双手紧紧抱着膝盖不让我碰。
我眯了眯眼,看样子他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
我心中盘算,拿过手机打字,问的是:你多大?
这是个简单且容易提供线索的问题,表面上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最多不到四十岁,同时我能根据他的表情变化看出他有没有撒谎。
只要他回答,我立马就能推理出什么。
但接着,他的答案就让我们三个都愣住了。
我确定他这次听懂了,但他却想了想,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情,然后摇了摇头,那表情完全就是在说:我不记得了。
6.
我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暂时从盲塚脱离出来,但我还有一堆事要去做,没有时间在这里陪一个“原始人”唠嗑。
他说不记得,那么有两层意思。
1、他的年纪超出实际太多,时间久到他忘记了。
2、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我心说那就很可能和干脸是一个情况,他的记忆被外界干预替换掉了。那这样来看,这矮子大概率也是个实验品,被植家人丢在沙漠里了么。
我说出我的推测,转头,就看到黎簇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要在这种时候胡乱共情啊,我心说,忽然那矮子就指着我大叫,表情十分惊惧。
怎么了怎么了。我有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现在我实在受不了一点旁人的大惊小怪,于是下意识就低头往身上看。
忽然我的肚子一阵剧痛,那种疼痛瞬间让我整个人身子都弓了起来,像虾子一样蜷缩在一起,接着很快我就开始在地上打摆。
我的表情实在不像演的,因为很快冷汗就出了满头,张海客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直接蹲下来给我探脉。黎簇压着那矮子,快速拿起手机打字逼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矮子整个人已经吓傻了,看起来汗出的比我还多,只是指着我的肚子一个劲手抖,这时黎簇非常机灵的从包里掏出一根折叠铲,拔了铲头,把棍子递给他,让他在地上画。
那矮子也反应过来,在我强忍剧痛的这个过程中,就看到他接过棍子,在沙子上做了一幅画。
首先那是一片海,其次海上有一座庙。
黎簇看了就皱眉,喃喃道:“从前有片海,海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大喇嘛和一个小喇嘛。”
张海客做了个出家人的手势,接道:“大喇嘛在给小喇嘛讲故事,讲的是什么故事?”
我打断他们,怒道:“我他妈要死了,等我死了你俩坐在我坟头慢慢讲成么。”
说完这句话我已经耗干了所有力气,我心中打鼓,果然之前那种不对劲的饥饿感时我就应该起疑了,但当时我根本没空去心思自己的身体状况。
难道说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回光返照么?
我皱了皱眉,心说我终于还是要死了,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管我,都围在矮子身边看他的那幅画。张海客的嘴里还在喋喋不休,我怒了,脑子转不动,用唇语道:别逼我跟你族长告御状。
结果张海客看了我一眼,眉头就拧起来了,快速走回来在我旁边蹲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上手扒了我的军大衣,把里面的肚皮露出来,敲了敲,说道:“忍一下,我帮你催吐。”
“我怎么了?”我有些有气无力。
黎簇看着我俩“啧”了一声,走过来顶掉张海客,从后面给我做了个海姆立克的急救式动作。
那一下,我胃里一阵七荤八素直接就吐了出来。
吐出来后舒服了一点,但那种剧痛仍在持续,张海客脸色莫名,在旁边说道:“十级分娩镇痛,骨头断了你都能眼睛不眨,现在忍不了了?看来你这恐怕比十级还要高出好几级。”
他忽然伸手按了下我的肚子,一下我就疼的大叫,这时黎簇再次一勒我,我直接连上辈子吃的饭都吐出来了。
只是这次吐出来的根本不是食物残渣,是一种类似于碎石头渣的东西,一滩又一滩,混着我的胃液,里面还包裹着几缕像棉絮一样的东西。
这下不用黎簇给我催吐我自己就能吐出来了,直接双手撑地原地吐了好一会,直到最后吐出来的一滩不明物里,棉絮里包裹着一个虫子的尸体。
我捂着嗓子瘫倒在地上,剧烈呕吐过后从胸口到嗓子眼都是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我大口喘着气,张海客用刀尖拨了下那东西,说道:“这是你曾经吃下去的麒麟竭,这个虫子——”
“蛊虫。”我接道,缓了缓,给他们解释:“在盲塚时我被人下了蛊,现在看来,应该是和我体内的麒麟竭起了作用,它们一直在搏斗,截至刚才,终于斗出了胜负。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说完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思索了一下,然后撑着身子坐起来,去看矮子的那幅画。
从他的画中,我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原始气息,那个庙第一眼我就觉得很眼熟,跟我印象中的飞坤庙有些相似,但不完全是。
接着,我又想到一个问题,于是看向黎簇,“胖子跟我说过你讲的盲塚下那三座古塔的故事。当时那位皇帝想要在海上修庙,最终没能修成,就驱动万鬼修了座佛塔么?你再给我细讲一下,我需要一些启发。”
黎簇想了一会,说道:“我是从植家人那听来的这个故事,其实故事有很多版本,而植家人口中坚信的是,那座庙最终修成了,但不在海上,在沙漠里。”
7.
沙海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海了。
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对他们道:“庙我熟,古潼京下的蛇矿里就有一座古庙,但是民国末年修的,里面有一种小动物。”
黎簇看了我一眼,张海客反问我:“什么小动物?”
“他说的是蠪侄。”黎簇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冷笑,“那玩意很毒,沾之即死。”
张海客拆开一包薯片,我完全没注意他从哪拿出来的薯片,开始嘎巴嘎巴嚼起来。我也不甘示弱,掏出指甲钳,看了看我的指甲,就原地修剪起来,很快,剪掉的指甲就直接蹦进张海客的薯片袋子里。
他停下了嘴里的嚼动,瞪我一眼,“我不干扰你思考,你也不要来影响我,族长没找到之前,我还是希望我们可以和平共处的。”
我脑子转了转,就罗列出几条线索,看了看张海客,“首先,这个矮子对我体内这种蛊似乎有特殊的感应,他很可能被植家人也种过这种蛊,但是没我这么幸运。第二,我不管传说有几个版本,小哥说过,古潼京下的居延前身是曾经张家人留下的,那么我有理由认为,矮子画的庙和盲塚下的古塔可以追溯到同一个根源。第三,当年我们的全部重心放在蛇矿上,但在黑水城到红山这片区域间那个特殊文明的真相,我没有去找。这里面关系并不复杂,跟你,跟你们张家有关。最后,你不用帮我二叔拖延时间,在他来之前,你跟我走一趟,我们去解决这里的事。”
张海客愣了一下,快速反应过来,“我怎么帮你二叔拖时间了?”
“你听着,这是小哥交代过的。”我看向张海客,“张家的事,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管。但,你懂的。”
顿了顿,我看着他笑:“这一切,该有个交代了。”
张海客似乎并不惊讶,抬头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张家人到我们这一代已经改变很多了,张海盐和我都是受过新潮思想教育的。”
“打住。”我掏了掏耳朵,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对黎簇道:“你觉得他潮么?”
黎簇没理我。我开始收拾装备,张海客问我想干吗,我反问他不想去祭拜一下老祖宗么,他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从车上拿下行李。
我一看,妈的,装备比我俩齐全多了。
三个人对视一眼,我对张海客道:“小哥他们现在的位置大概能找到么?”
“等着吧。”张海客恢复表情,开始上装备,“张家还不至于没落到这种程度,我已经派人沿着所有可能的路线下机器探测了,他们还在朝着昆仑山的方向移动。”
我点头,心里隐约有种感觉,矮子画的那座庙很可能就是张家古楼最早的雏形。
只是论年代来说,样式未免过于超前了,这里面恐怕还有文章,在找到胖子他们的坐标前,我需要在这里寻找更多线索。
我不是迷信,我相信闷油瓶能解决终极的事情,但要是真如他所说,最后让我们找到了第三扇青铜门,就算是一块进去守门,老子也得做好万全准备。
“先把规矩定了。”我看向张海客,“三个人行动,最忌讳有人擅作主张,从现在起,这里他是老大。”
我指了指黎簇,换来两个人的凝视,我状似无辜的耸了耸肩,对张海客补充道:“哦还有,这一点你尤其注意,不许随地大小尿。”
张海客深吸了一口气,怒道:“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我什么时候随地大小便过?”
“你没有。”我对他微笑:“很好。现在我们达成一致了,接下来的行动由黎簇主导。”
张海客愣了一下,接着摆了摆手,说了句随便。一旁黎簇也难得没有表现出反对,很快我们收拾好干粮,套上潜水服和防护面罩,我用张海客带来的低温保鲜箱把所有酒精瓶子装进去。
张海客带的大多是冷兵器,非常老土,我心说就连你族长现在跟我们下地也趋近现代化了,你怎么还是个土老帽。
一边心里骂他,我手上不停地把信号弹和冷焰火往包里塞,等我全部塞满,张海客悠悠看了我一眼,吹着口哨绕到后备箱,打开,里面躺着一排配枪。
我暗骂一声草,你丫故意的。
上去就抢了一把短冲锋,还想再装,包已经塞不下了,最后只能给空余缝隙塞满子弹夹和雷管。
我试了下手感,然后斜挂在肩上,回头招呼矮子过来,用翻译软件打出一句话:带我去你画的那个地方。
矮子这次瞬间就理解了我的话,开始拼命摇头,指了指我,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突然双膝跪地,双手叠放在胸前,做出一个类似宗教符号的手势。
黎簇忽然道:“他看起来有点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什么东西,要么是虫蛊,要么是我们看不到的力量。虽然我自诩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实话实话,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经验告诉我,我们接下来直面的东西,很可能已经超过了人力的范畴。
并不是世界上所有故事都是虚构的。
想到这,我脑中白光一闪,出现了一道意识。这个海子位置蹊跷,我此前并未见过,除了古潼京三个能移动的海子外,我没有听过在这之外的沙漠上能自然长出海子的传说。
我站起来,开始往海子的方向走,黎簇立即跟着我,我们来到岸边上,互相看了看,他打了道冷焰火下去。
刚才情急之下没有看清,果然这下面有东西。
可以说,这整片海子都是人造的。
海子实际上很浅,大概到我半个身子的深度,下面出现了一道类似石门的机关,上面打着很多孔洞,是气阀,防止水下流塌陷的。这其实是一种非常简易的封墓机关,但不代表这下面就有墓了,实际上,巴丹吉林的地貌以流沙为主,即使在外围,也不见得你可以随处造一片海子出来。否则稍不留神,就会被流沙埋死。
人力是玩不过大自然的。
干我们这行,就得有这种觉悟。
但眼前这道石门,我却觉得它下面应该有东西。是我十年间疏忽了么?让它逃过了我的注意,我觉得应该不会,很可能这工程是后来才有的。
那也用不到矮子了,我提起他衣领让了一下,直接下到水里摸了摸,暗道一声“起”,瞬间脚下的石门就向上掀了一下,在水面上冲出一个巨大的气泡,看起来就像我在水里放了个响屁吹出来的水泡一样。
但我完全不带尴尬的,一下猛的加速,直接用刀鞘卡住那门,用力一拉,趁着那缝隙合上的瞬间一下冲了进去。
下去的那一瞬间,四周彻底陷入黑暗,我感觉到自己像在涂了润滑油的管道里滑动,很不自然,接着就有人踩到我头上,重重一压。
我们所有人犹如万年便秘的死肠子里的堆积物,一下子通了,全部掉了下去。
8.
下落的过程非常迅速,几乎一路畅通,我忍不住生出无端的感慨。踩在我头上的脚应该是黎簇,中途往我脸上踩了好几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气得我好几次想回头,但通道太窄,我没法转身。
我不知道通道有没有尽头,但艰难地向下投了个信号弹,接着稍微松了口气。光亮在底部照明,照出了一片幽暗的空间。
快下到底的时候,我猛的擒住黎簇双脚脚踝,把他往下一扯,让我俩几乎处于一个水平线,一起摔了下去。
空间里回荡了黎簇嘶气的声音,我忍着后背的疼从地上爬起来,最后是张海客,他背着矮子在距离地面还有七八米的时候跳了下来,然后捋了捋头发。
我心说你装你麻痹,十米老子也能跳。
张海客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面,我就看到,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通道,看起来就像鬼开门,我打开强光手电照了照,发现完全照不到尽头。
这是直通到古潼京么?但整个通道是斜向下的,更像是通向更下方的地底。
黎簇从地上站起来,瞪了我一眼,打开手电就直接往通道里走了十几步,我来不及叫他,他已经在里面闪了几下手电打出信号。
我立即跟进去,气温一下子低了。就看到那通道两边都用了铁板浇灌铁浆加固,整个工程漏洞百出,应该是为了最大程度节省成本。在这里我得出一个结论,植家人的经济状况其实也并不好。
想到这我有种难以形容的辛酸感,看了眼张海客,这些曾经庞然大物一样的家族,在历史的长河中,终究被磨成这种穷酸样了么。
那么问题来到了,植家人在这里建一个地下通道,是因为找不到那三个海子么?
我觉得不尽然,于是继续往前走。
走了差不多,突然那矮子发了疯一样的尖叫一声,叫声凄厉,似乎整个地下通道的铁板都被震得微微颤抖。
我整个人精神一振,黎簇在前面猛的顿下脚,伸手向两边的通道壁上摸了一下,忽然道:“这里有门。”
我看了一下,我们现在大概已经走到了整条通道的一半,我无法精确估算,就看到黎簇已经上手用力,硬生生把铁门上的把手拽断了。
门焊的非常死,已经完全封死了,连条缝隙也不给我们留。想在这地方开门就只有炸开这一条路能行得通,但路才走到一半,要炸我们三个都得玩完。
我觉得矮子知道点什么,就打开手机备忘录调出到画板状态,让他想到什么画什么。
他抖着手,意识应该十分混沌,说实话到这个份上,他对我们没有价值了,但我不死心。我觉得只要他提供任意一点信息,我都能想象出来接下来的内容。
他画了。
这次画了三个完全独立的内容。
一个圆圈,我暂且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范围要猜就太广了。另外两个很好看懂,一个是数字,067,我觉得应该是类似于编号,因为之前扒他的鞋时,我看到鞋边上用一种特殊的线绣了这样的数字。
那么我继续往下推理,这条石道,封死的铁门,很可能是植家的另一个实验基地。在盲塚时我的推理可以说有一半并不完备,现在看来,他们在古潼京下也有一个仓促建成的老巢。
最后一个画的是两个并排连接的半圆形,我看了眼,递给黎簇,他疑问道:“屁股?”
我也觉得像屁股,让张海客看了看,他露出嫌弃的表情,“动漫没看过么,没吃过女人的嘴还没见过么,搞清楚点,他是日本人,这画的明明就是动漫里的嘴巴。”
我直接就开骂了,“你他妈是不是傻逼吧,他他妈的是阿伊努人,论年纪可能比你还大,他妈的上哪去看动漫?”
黎簇做了个无声的手势,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说道:“先闭嘴,听我说。”
我差点跟张海客打起来,黎簇一手死死抵着铁门,敲了几下,分析道:“我觉得我们往前走,这里前面所有铁门都被封死了,你们觉得,这个日本人应该是从哪来的?”
那必然是通道尽头了,看样子他很可能还是逃出来的,然后又被我们弄回去了么。那是有点惨了,难怪一路都在叫唤,我心说。
我在手电光中拍了拍矮子的头,问黎簇:“要放生么?”
黎簇想了一会儿,他是聪明的,应该知道我这句话在暗指什么,如果回到当年,面对他时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一定是不会。
“不放。”黎簇回答道:“离开我们,他死的概率会更大。”
他其实什么都懂。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这时,忽然一道闪光灯打在我眼前,就听到张海客手机里传来一道“咔嚓”声,镜头正对着我和黎簇。
我转头瞪着他,他示意我们别动,然后把手机递了过来。
气氛异常安静,我们连呼吸声都摒弃了。
照片里非常清楚的看到,我和黎簇正在面对面说话,在我们中间横隔着一个人的空间,本来应该是矮子出现在那里的位置,却什么也没有拍到。
我头皮一麻,身子开始止不住的抖。
矮子无法成像——他去过那个石山,并且逃出来了?那黎簇他爸呢?会不会也在这里?
我转头,就看到黎簇低头紧攥着手机,眼圈瞬间红了。
9.
我知道这种时候多说无益,心中暗叹,也不好催黎簇什么。他没说话,我们全都保持沉默,张海客朝我递了个眼神,示意我继续往前走。
我摇头,没有马上出发,而是站在原地静静等着黎簇恢复情绪。
我曾经做过一些类似的梦。
梦中我和所有人告别,但第一个握住我的手和我说再见的人,是我的父亲。没有一般人世意义上那种父母子辈的生命交替,很纯粹的,是我走在了他们所有人前面。
梦里的我老娘不敢上前认领我的尸体,就连二叔也坐在屋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是我的父亲,突然站起来,走过去拉住我冰冷的手,叫了一句“儿啊”。
年轻时我父亲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我们吴家这一脉的遗传,智商大抵都给了二叔,不正经传到了三叔身上,留给我父亲的,几乎只有那种时时刻刻跳脱的脑回路。但现在他年纪大了些,不像年轻那样的洒脱,偶尔会跟我老娘吵架闹脾气,性格里也生出些顽固执拗的东西来。
人这种东西,你到了某个年龄段,回头看,看到的都是自动过滤掉杂质的美好记忆。在这方面我真的是个例外,事实上大多数时间,午夜梦回时我都在被无数种回忆鞭打。
无论我的前半生有多么惊心动魄,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
如同当年我因为三叔所谓的为我好,一条路走到黑,我可以跟自己和解,但前提是别让我知道这老小子已经偷偷去找文锦重逢了,那样我真的一辈子也无法原谅他。当然,如今我的确也无法大言不惭地用同样的理由去搪塞黎簇。
那个梦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在我们沉默的时候,张海客已经把矮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最终得出一个重大结论:他是活的。
我非常后悔选择摇人时摇来了张海客,他看着我,说道:“有些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你麻痹,我问他下一句是不是就想说有些人死了但还活着,就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能别动不动文绉绉的么,一把年纪了,不合适。”
张海客轻飘飘看我一眼,摇头:“物理学过么,我说一件事,你来理解一下。”
没等我回答,张海客语速很快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在你这么多年下墓的经验来看,你相信物质本身存在着意识么?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人,应该都有一个统一的认知,不语怪力乱神,张家所受的教育也是如此,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把身体训练到极致。”
我心说离了个大谱,有一天居然沦落到让张海客在地下给我讲物理么,难怪他说自己接受过新潮思想,但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我脑子一片混乱,就打断他:“你直接说重点,其他问题我自己能理解。”
张海客愣了一下,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道:“双缝干涉实验,听过么?”
这时候,黎簇忽然参与进来我们的对话,缓缓道:“微观世界的粒子有多种叠加态,宏观世界的物体也具有多种叠加态,你的意思是,主观世界决定着客观世界的存在形式么。”
我是想不到他俩能这样交流上的,黎簇形容的太复杂,我不知道他这些年什么时候去进修的物理,印象里还停留在他连三角函数都解不出来的时候。但想来,应该都是为了他父亲。他不是没想到,应该说,所有能想到的可能他都深入做过功课。
但还是我来解释吧。
物理不是我的专项,我对于这些过度学术的东西一直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简单来说,双缝干涉,你可以想象成在墓里,眼前同时出现了两条墓道,这时候你身后追着一个千年粽子。
但人要死的时候是来不及多想的,于是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就被粽子一巴掌拍进了墓道里,你穿过墓道的缝隙,被直接打到嵌进墙里,但当你艰难地从墙上把自己扣下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墙上不只有一道你的人体勾勒图,而是两道。
只有一个你,另外那些痕迹是从哪来的?看起来就像你同时被拍进了两条墓道,最终在墙面上留下了两道影子。
这是双缝干涉的第一种情况。
那么问题来到了,紧急关头面对两条未知的墓道,走任何一条里面都可能有致命机关,当时你看到背后宛如庞然大物的粽子,你突然产生了自己的意识,你告诉自己,为了避免最危险的情况,我必须选一条路。
于是双缝干涉的第二种结果出现了,也就是当背后的粽子开始观察我的动作,在对于我究竟会进哪条墓道时产生了好奇,停下来的时候。
这时候,请注意,我在最紧张的时刻恢复冷静,有了自主意识,我走进了其中一条墓道。
在这里,“我”成了一颗被观察被测量的电子,而所谓的粽子,是进行实验的学者们。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最终的实验发现了这样一个问题:通俗来说,一个人竟然可以同时通过两条墓道,但在身后有人观察的时候,他只会选择其中一条路。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当你把这里的人替换成电子的时候,就会惊讶的产生一个天问:电子似乎有意识会躲避人的观察。
往后就涉及到量子力学了,要完全理解这里面的内容,还需要引入一个前置问题,那就是,所谓的量子纠缠,在这里我只需要简单一提,如果是小花在这里,立马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量子纠缠说的就是两个粒子,即使相距非常遥远,但只要处于纠缠态里,那么只要改变其中一个,另一个的存在状态就会立马被改变,而且,这种改变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我几乎是在同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闷油瓶觉得昆仑山下有第三扇青铜门,是不是我可以这样理解,长白山和昆仑山下的青铜门,就处于这样一个状态中?
其实我也不敢确定,因为我不知道闷油瓶的依据到底是什么。
但这里我还要说点别的内容,在上述条件下,这时候你比如说有个光子,按照前面提到的双缝实验结论,它可以自己干涉自己。也就是说,在它通过双缝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正在被人观察中,于是它开始演戏,然后做出了和你期待的截然相反的举动。
是的,它藏匿了自己的行动路线。
这个结论恐怖在哪呢?就在这里,它直接干翻了正常人对现实的理解。这个光子它他妈的会跟你躲猫猫,捉迷藏,懂么?
如果是胖子在这里,他会直接这样解释:“你一个汪家存在了多少年,都他娘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了,掌握了世界的真理了,这时候遇到一个叫黎簇的兔崽子,看吧,玩脱了吧。”
我揉了揉眼睛,张海客的意思我明白了。
此前我不是没有想过,但那是目前学界都还在探讨的问题。我们呢,我们首先是一群贼,说好听点,那也是文化程度比较高的贼。
至今为止,矮子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从无法成像的地方活着走出来的人。甚至他身上还残留着无法成像的特征。
这是不是说明,那座石山所在的空间,存在着这样一条潜规则:当我们用主观意识去观察它时,里面的东西就会消失,毋论人和物。
换句话说,是我们主观意识的探究,导致了现实发生变化。就好比我们跟矮子交流时,除了他精神不正常外没有其他任何发现,但当张海客有了拍照验证的念头时,矮子身上的某种物质就发生了作用。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陨石么?
现在想来,闷油瓶告诉我的,青铜门后因为他的主观意识造出了三个我们,还有秦岭的青铜神树,似乎是同样类似的原理。也就是黎簇说的那句话,人的想法能反过来操纵客观了。
这是一个可怕的结论,如果我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么当年八爷的齐天大卦卜出来的卦象究竟看到了什么。
最终事件——我无法想象,曾经汪藏海致力于替代张家,他想要看到的,难道是一个虚假的“心想事成”的世界么?
10.
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无比接近真相过,遗憾的是,胖子和闷油瓶都不在我身边。
我们继续往前走,黎簇已经恢复了表情,谁也不再多说什么。
我拧开强光手电筒,一路照过去,往前的通道更加幽暗和狭窄,无一例外的,所有铁门都封死了。
越往前走,那些铁门的外观突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之前棱角分明的四方铁门,一眼看起来基本就是棺门的形状,外面似乎镀着一层青铜覆膜,上面雕着繁复的花纹。
看起来非常像古人修的那种回廊门,但很不吉利,每个门顶上方都悬着一道木牌,我看了一眼:过龙门、怨春风、杵声齐.…..几乎全都是词牌名。
黎簇走到前面看了看,折回来道:“这是仿照新月饭店建的么?”
那也是阴间的新月饭店了,给粽子开的么?
张海客就道:“我知道了,这里是吃豆腐饭的。”
这种习俗我非常熟悉,我不知道张海客为什么会清楚,这是从古代传至今的一种江浙民间的丧葬习俗。过去办葬礼,结束后办的宴席雅称为豆宴,这种席一般都是素席,所以豆制品必不可少,久而久之,就发展成了豆腐饭。但其实只是一种叫法,其实就是招待参加葬礼宾客的地方。
谁在这里下葬么?未免有些不吉利了,我心说。
我再看了看那像棺材板一样的门,上去摸了一下,忽然就愣住了,心中涌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门上居然长毛了。
发霉了?不对,那根本不是青铜镀的。
是皮。
我瞬间反应过来,抵着那门用刀尖一划,瞬间就割下来一块。那皮很有韧性,应该不是人皮,而是动物皮,看弹性恐怕还是海象皮或者牛皮。
藏传佛教或者原始苯教里,有用动物的毛皮祭祀的习俗,但这里我们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妄下定论。
这时候,张海客就伸手在空气中摸了一把,探了下湿度,然后对我们道:“防毒面罩拿出来。”
我看他表情若有所思,问道:“有什么发现么?”
“空气中的气味发生了变化,你们俩可能察觉不到。”张海客边说边给自己戴上了面具,“前面可能有毒。”
我和黎簇对视一眼,都从包里拿出面具戴上,为了以防万一,他让我们把在衣服里裹了一层塑料膜。这种方法很好用,在极寒或者毒区里没有装备时,有一个塑料袋在,有的时候能救你一命。
很快我们装备好,黎簇想了想,最后把矮子放了,给他留了几袋压缩饼干和罐头,还有一把铁锹。我觉得他是嫌行李有点沉了,就原地精简装备,但没好意思拆穿他。
继续走了一会,等穿过这条通道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原来是有尽头的,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第二想法是,在通道尽头,我们看到了一个断掉的埋管工程。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环形空间,整个高度差不多有十七米。先开始我们走的是水泥地,两边残余着一块水泥作业面,应该是修到这里就截至了。往前几步就成了岩石板和原始的裸露地面。
我站在水泥地上,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建筑埋在地底的一部分。就在水泥和岩面交界线的地方,伫立着一道石头雕刻的半启门,门缝的位置卡着一个石刻的人像。那门非常大,完全挡住了我们的视线,要往前继续走就必须穿过这道石门。
石门最右边的地面上,有一个水泥浇的小型石碑,已经摔成了水泥碎块。我们蹲下去挑了几个大块,把石碑还原。
上面出现了三个汉字:食香界。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什么是食香界?
“嘘。”黎簇突然让我们噤声,然后指了指那石门的缝隙处。
11.
我往黎簇指的方向看去,接着就愣住了。方才门缝里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女子石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彩色的人俑。
立马我就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全身,这女人俑给我的第一观感太邪门了。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要知道,半启门是一种汉代典型的丧葬建筑,说是门,但其实只是在平面上完成的雕刻工艺。古代建筑里的门一般来说都有两扇门扉,所以半启门的主要形状都是一半门扉紧闭,一半门扉轻启,中间门缝的位置卡一个女子的石人雕像。这也是半启门经常被叫做“妇人掩门”说法的由来。
所谓半启门,其实就是古人视死如归的一种象征手法,这道门立在这,代表的就是连通阴阳,是墓主人回家的大门。
但值得注意的是,半启门归根到底只是古人想象里通过平面雕刻出立体的视觉效果。但此时,说实话,我仔细看,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如果说刚才我的第一反应是穿过石门,那么现在我的感觉就是,半启门怎么可能穿过?
应该这样说,几秒之前我们看到的半启门,相当于直接在埋进地下的这块巨大石头上雕刻的,它是实心的,是平面的。
但此时,一下子整个门和它背后的空间全部“活”过来了。没错,就是活过来了。
当然这一切有一个前提,因为我清楚的看到,就在黎簇指过去的那个瞬间,卡在门缝里的女人俑动了一下。
我草不对,她在笑。
女人俑的眼珠微微斜视,把我们盯住,然后露出了含笑不语的姿态。
我看了几眼,忽然浑身汗毛炸起,大叫一声,把旁边黎簇和张海客吓了一跳。
黎簇一把捂住我的嘴,瞪了我一眼。
我草,我立马摆手,瞬间拉住他俩后退回通道里,这才压低声音道:“我认识她。”
“你想说什么,吴邪你应该有点自主意识,别总模仿族长好么?”张海客阴阳怪气道。
哎呀我草你爷爷个腿,我怒道:“仔细看,你们也认识。”
黎簇看了一眼,也反应过来:“梁湾?”
我点头,虽然这个发现让我有些意外,但我再看了看那女人俑,脸部的表情,肌肉走向,都非常像当年我们的那位故人。
黎簇做事的风格依旧莽撞和直接,干脆走过去在人俑脸上摸了摸,忽然一扯,拽下来一个人皮面具。
看来这地方,梁湾也来过。她来做什么呢?
我想了想,看向张海客,后者就道:“西部档案馆的卷宗里,对于张海琪创建的月上十三组织记录只停留在1920年前后,现在族长和她在一起,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去问族长。”
你看我问的了么?我心说,而且你说漏嘴了,于是盯着他看,张海客很快就告诉我,月上组织的十三个姑娘里,其中有一个女人的背后纹着凤凰纹身。
“张家人说一半藏一半的习惯真的很不好。”我认真道。
“情报一直在更新,我能有什么办法。”张海客露出比我还要为难的表情。
我能想象,旋转的月亮是一个多么庞大的计划,需要用人命做背书。如今看来,她们同样有着不输于我们的奇幻经历。
但我无法理解张海琪的用意,十三名女性成员的组织里,植月的姐姐也在其中,现在后者死了,组织里只剩下十二个人。
既然她已经选择和张家会合,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留下蛛丝马迹。看起来就像专门给我看的线索。要命的是,虽然我厌倦了这样传递消息的方式,但得承认,这并不妨碍它勾起了我的好奇。
我想了想,立即对黎簇道:“之前找你合作的植家人,你看清是谁了么。”
黎簇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说道:“你是说,我跟你出现在这里,是早就被人安排好的?”
我可没说,是你说的。我摸了摸下巴,分析道:“即使如此,也无法直接证明是张海琪的手笔。我们在盲塚的时候见过她,但是还没来得及聊清楚就走散了。对了,你当时为什么要下到温泉底下?”
“水底有蛇。”
“我只能肯定一点,梁湾来这里的时间要比我们早很多。张海琪她们的计划,旋转的月亮,你怎么理解这个词。首先月亮两个字,相对的就是太阳,日升月落,就像我们人类在产生意识之前,还有一段潜意识。”
我忘记是哪位伟大的高人或者学者说的了,在人类漫长的生命历程中,人的意识有好几种状态,在这里我只提前两个。
第一个就是潜意识,就是指在这个世界上,你所有无法认知到的部分,但它已经在你身上作用,导致你发生了变化,你却察觉不到。
第二个才是意识,比如我在心里暗骂张海客,这是我自己无比认同的真理,也就是我的意识。
我就有些发呆了。这感觉就好像,张海琪她们的计划,发现了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无法意识到的真相。好比几万年来,我们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世界的正面,而她们站在这个世界的背面,冷静看着。
她们已经见到了终极的起源么?
我揉了揉脸,心说应该不会。但恐怕也差不多了。
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回到现在,心中冷静了一些,为什么梁湾出现在这里过,难道说她进去后,被困在这里了?
这道灵光一现的想法让我有些意外,我看了看黎簇,我们三个人重新走回那块水泥地。
女人俑还卡在那里,没有了人皮面具,变成了一张似人非人的脸,嘴部的位置很尖,看起来非常突兀。难怪刚才它戴上人皮面具后,会给我一种含笑的感觉。
我不想多看,但人俑的嘴部太奇怪了,我看着它的嘴,忽然看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不对,这不是人俑,是一个做成人身形状的人面鸟。
我瞬间一身冷汗,我知道这是什么了。我道:“这是西王母国的图腾里,三青鸟的祖宗。”
西王母宫里的人面鸟,我至今记忆犹新,但这人俑鬼玩意绝对不是三青鸟,它完全可以说是三青鸟的祖宗辈了,而且我一下就想到,当时进入盲塚之前,我捡到的那件铁鸟铁器。
当时那件铁器顶部的铁鸟给我观感很熟悉,我也是一瞬间就想到了西王母的人面鸟。
稍微推理一下,当时我们认为那件铁鸟状的铁器,是古代的祭司在利用神鸟通讯。
但我们全都猜错了。
那件铁器中,底下的人和鸟是一体的,它传递的信息指向的就是现在我们眼前的这个女人俑。也就是说,她是人和鸟结合的生物。
等我讲完,张海客皱了下眉,“你认真的?”
我换了个姿势站着,继续说道:“你如果想问我是人日的鸟,还是鸟日的人,那我暂时也没有答案。”
张海客没有再理我。这里只有我对西王母宫最为熟悉,所以我有理由认为,似乎是有人在向我传递什么信息,但这个人是谁,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我们都清楚的听到,整个后面的通道里,每一扇铁门中似乎都传出了震动,是一种极其怪异的音调在念诵经文。
气氛一瞬间压抑到极点。
接着,女人俑身后的那道门缝,朝着里面的方向缓缓打开了。
12.
就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到身后刮过一道劲风,只模糊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残影在不到几分之一秒的瞬间钻进了半开的门缝里,消失在黑暗中。
我们所有人都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如果那是人,也一定是像闷油瓶一样的超人。
我咽了下口水,凭空生出一种鸡皮疙瘩的感觉,看向张海客,“你看清了么?”
“在黑暗中我的视觉跟你差不多。”张海客看了我一眼。
说罢,我们同时拧开手电,三道光束照进门里,照出一个巨大佛像的轮廓。我看着那个佛像,它是一个横着的姿势出现在上空,相当于完全平行着俯身看我们。上面的漆已经完全剥落了,佛头位置残留着许多干涸的水泥块,手电照过去,立马就有种古老的年代感扑面而来。
黎簇看了看就道:“这里的佛像应该是从别处运过来的,在这之前经历过水泥浇筑封边,后来被人又挖了出来,将上面的水泥铲平,有些地方曲面起伏度大的,水泥就被保留了下来。”
我点头,同时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佛像只有十米左右的长度,在这个巨大空间的上方悬着,被嵌进了岩体里,只露出前半部分。正下方垂直几米的地面上有一个神龛,前面环绕着半圆形的供奉食台,被分割成了许多席座位,每个座位前的食台上都摆着一个铜盘,和一盏青铜灯,上面供奉的食物全都发黑长毛了。
我再次强调戴好面罩,然后三个人小心翼翼往前挪了几步。
这就是食香界么?我想不出有什么说法。
张海客看了一圈走回来,对我们道:“藏传佛教里有一种说法,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传说有三种结界,分别是摄僧、摄衣和摄食,这里的食香界,会不会就是摄食界?”
我从包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在空气中试了一下,才道:“我觉得不尽然,摄食界是专门划分的一处烹煮和贮藏食物的地方,怎么也得有个净坛吧。但这地方邪气比你脚气都大,再找找,可能有隐藏机关。”
“我没有脚气。”张海客重申一句,黎簇做了个手势,让我们三个人分散去找。
很快,黎簇就有了发现,我一会没看到,他就已经把神龛给拆了,搭成一个短梯,踩着上去照那佛像,对我们喊道:“这里的水泥块中残留着大量的气泡。”
我想说换我上去看一眼,黎簇直接朝水泥上开了一枪,一下子打落掉一堆碎石块,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一块人骨。
是一块足骨,只剩下半个了,但看大小那他妈也得是姚明的尺码了。
黎簇跳下来看了一眼,也“啧”了一声,说道:“这佛像之前被水泥浇灌的时候,看来有大量的尸体被混合灌了进去。”
哎呀我草,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死死盯着天花板,看起来就像在和佛像的眼睛对视。清了清喉咙,我缓缓道:“这佛像的材质和那种陨石是一样的。”
张海客一听到我说这个立马就走过来,也跳上去看了一会,打起冷焰火,让四周变得更亮,但接着他突然就叫了一声“不对”,猛的纵身一跳。几乎在同时我和黎簇也给出反应,瞬间窜出去好几米。
下一秒,那佛像轰然炸开。
漫天石头碎片混着人的尸骨砸落下来,有几片直接划破衣服插进我的皮肤里。现场一片混乱,我意识到,我们被人设计了。
有人在这里做了陷阱等待我们上钩——佛像里被人安置了炸药,并且做局的那个人要的不是我们一击致命,而是要先消耗我们一波。
我立即翻身跪地,做了个手势,三个人立马背对背靠拢。虽然此前我们并没有像这样合作过,但多年的经验下来,能够让我们在短时间快速磨合。
这时候就看到,刚才被黎簇拆掉的神龛之下,缓缓抬起一道石门,下面探出来一颗脑袋,正歪着头冷笑着看着我们。
我眼中逐渐露出寒意。
是那个矮子。
从刚才进门开始,冲进去的那个黑影就是他了。
但我完全没有懊悔的感觉,此时我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我单手拿起短冲锋,另一只手绕到后面拍了拍黎簇的后背,他也在同时拉出来雷管,我们三个人并排而站,摆出战斗的姿势。
我紧紧盯着那矮子,或者换句话说,是透过他,盯着他体内的那个“东西”。
“你要什么?”我露出了和他脸上一样的冷笑。
矮子发话了,声音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是一口流利的中文,带着一股恶狠狠的语气,说道:“你,我只要你。”
...
*这个佛像来自于三叔某未完的短篇:缅甸之下。里面明确提到佛像是用陨石造成的,虽然可能和原著关系不大,但涉及到的线索设定在这里加进来一下哈~
13.
“你是谁?”我看着他。
“我就是你。”矮子依旧恶狠狠看着我。
我耸了耸肩,指了下张海客,“这里的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吴邪,但很遗憾,没有人能成为我。”
在这个距离里,我用目光测量是否能直接一枪打中他,从之前他进门的速度来看,他的身手远在我们所有人之上。
这时,张海客抓了我一下,看了我一眼,表情异常严肃,用唇形道:“退。”
我在心里捏了把汗,看来他也没有把握,于是给黎簇暗中做了个手势,三个人全都绷紧浑身肌肉,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后一点点挪动。
气氛一下紧张到了极点。
矮子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忽然笑了起来,走到佛像砸落形成的碎石旁,捡起一块还带着水泥的佛像碎片,对我道:“开饭以前,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开什么饭?我可不认为这里是适合吃饭的地方。
我皱了下眉,矮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魔怔,眼里透着精光,我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悄悄往后退,就道:“不好意思,我这把年纪已经不爱听故事了。”
话音未落,就看到一道黑影“唰”的朝我们冲了过来,那速度,几乎就是闷油瓶体力全开的程度。一下我头皮就麻了一半,抬枪飞射,却打了一空,矮子的脸向我逼近,在我眼前放大,几乎是同时,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搭在了我肩上。
我这才看清,他的瞳孔深处完全涣散,几乎沦为一个傀儡。
我迅速调整呼吸,同时一把按住肩上的手腕,毫不犹豫一个过肩摔,下一秒,张海客从我身边冲出,抓住矮子的后颈向反方向一摔,“咔吧”一声,脖子直接折成一百八十度。矮子在地上抽搐了几秒,接着黎簇就压到了他背上,反向掰过他的手,直接一根一根把手指掰断,扔在了地上。
这时我忽然心有所感,转头就看到那长排供桌上的青铜灯突然全部燃了起来,灯芯烧出来的烟是浓黑色。在原本神龛位置的废墟上,坐着一道模糊的人影。
人影是背光面对着我们的,脸藏在一片黑暗中,只能隐约看清轮廓。但只一眼,我的冷汗就渗透了后背,这源于我对自己的熟悉——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坐在那里的人就是我。
与此同时,我立即意识到什么,上去就把黎簇拽了回来,大喊让他们把防毒面罩戴好。
矮子体内的东西已经跑出去了,我姑且只能称之为“它”,而且无法确定现在坐在神龛位置的那个“我”是不是它。
我思索了半秒钟,决定先开口,“你刚才要说的是什么故事?”
我克制住自己脑子里的奔腾,三个人注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但似乎整个空间成了一个巨大的收音机,“它”的声音接着就从四面八方传来,听起来就像有人用喇叭三百六十度围着我们的耳朵播放一样。
“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缅甸,不,应该说,你们脚下那个坏掉的佛像来自缅甸。而我,来自于佛像里。”
什么意思,我立即转头去看那些佛像碎块,问道:“你是想说,这座佛像经历过水泥的浇灌,而你一起被水泥灌进去了么?”
我小心观察着神龛之上的另一个“我”,发现他一动不动,于是让黎簇点了根烟递给我,吸了两口直接将烟头弹了出去,瞬间,火星子落在他上面,这下我们都清楚的看到,那上面坐着的根本不是人,是一个纸扎的人,只是脸做成了我的样子。
妈的。我心里骂了一句,最好别让我抓到你是谁。
我往四周又看了一眼,想看“它”是不是藏在哪里,但找遍了也没有看到任何影子。三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对劲了。
接着,就听到“它”的笑声从空气中传来,说道:“是啊,你说的没错。你脚下的那座佛像,最开始是在缅甸之前的日占区被挖出来的,知道日本人为什么要用水泥将它封死么?”
我盯着那佛像,眼神不知道应该落在哪里,就听它继续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这是一个悖论,一个令人恐惧的惊天悖论。”
“它”的语气突然变得非常急促,几乎是用一种念经的速度,被念出来的话仿佛加密的文字,这时候我仔细听就会发现,其实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犹如流水一样直接流进了我大脑。
简直就像进入盲塚我经历循环时遇到的那个怪物。
“大约就在70年代中下旬,缅甸的某个石油管道铺设公司,因为业务拓展的缘故,当时的民间组织了一次中缅联合的考察行动。他们在埋管过程中,通过声波检测到水泥作业面下有一座水泥浇筑的佛像。水泥里混了大量的尸体,但这不是最恐怖的地方,就在水泥清理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所有参与考察的人员身上同时出现了一种辐射病。在整个自然界里,能达到那种程度辐射剂量的天然放射源太稀有了,这同时说明,制造佛像的材料,来自于天外。这个我想你刚才已经看出来了。”
那声音顿了一下,忽然奇怪的笑了一声,我心中警铃大作,三个人全都保持着最高警惕,随时准备冲出去。
接着,它继续道:“当时的考察人员在所有管道站都设置了红外检测的摄像头,有一天,他们突然拍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形影子,在镜头前一闪而过。等他们到达基地时,才看到所有考察人员都因为身患辐射病倒下了。没有一个人多想,都以为摄像头拍到的那个影子是昏迷的考察人员在求救。”
“很快,他们整队撤退,但在后来清洗佛像表面辐射源的过程中,却发现了一个悖论——他们在佛像表面看到了一行字,上面刻着一行日期,就是他们挖出佛像的日子,但,最恐怖的地方就在这里,所有人都否定那是自己刻上去的。你说,日期是从哪来的呢?”
我完全愣住了,这听起来就像我在盲塚里循环的经历,按理来说这不可能,更不可能是巧合,佛像被封闭的年代,甚至被制作的年代,怎么可能提前预知到被挖掘出的日子?
这个日期仿佛就在暗示,一种时间上的悖论。
我没有打断“它”,但这时候我从这段话里闻出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一种以我取乐的游戏的感觉。
叙述的声音突然慢了下来,这让我直觉有些不妙。
接着“它”突然笑起来,恶狠狠道:“那不是悖论,那行日期是我刻上去的,我就是考察队从红外摄像头里拍到的那个人影。”
我呼吸猛的一滞,理智上,我已经训练到不会为这种无头无尾的故事执迷的地步,但“它”说的内容过于真实,而且那个时间段,我很难不产生联想。
黎簇突然向空气中问道:“你是想说,你经历过水泥的浇灌,被封死却活了下来。你不是人。”
空气里安静了几秒。
下一瞬,我忽然听到几声浅浅的“咯咯”笑声,那声音近到令我头皮发麻。
三个人瞬间同时低头,就看到方才还空无一物的碎石堆上,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小婴儿,隐在一团浓厚的黑烟里,死死盯着我们。
“我就是你哦。”它看着我,眼神里发出一种妖冶的光芒。
我抬枪上膛,对准它的脑袋。
它毫不害怕直视着我,“这是你们亏欠我的,你必须要补偿我。”
我冷冷看着它,“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话音落下的一瞬,我扣动扳机。
下一秒,那小怪物一样的婴儿凌空跳起,瞬间进入到我们三个的范围里,一下子来到了我背后。
它的声音非常小,也非常轻,几乎是趴在我耳边说话:“我要你,帮我杀了张起灵。”
14.
“要我,杀谁?”我几乎冷笑出声。
“张起灵。”它再次回答道。
它瞬间从我肩上离开,速度非常惊人,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了前面的供桌上,盘腿坐下,被一圈青铜灯包围住,画面结合起来看诡异异常。与此同时,黎簇和张海客已经同时按住了我的肩膀,但扑了一空,我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被他俩弄了个狗吃屎。
我回头怒道:“能不能长点眼睛!”
张海客也急了,喊道:“不对,不对,这东西是从哪冒出来的?族长此前安排的计划里根本没有它!”
我愣了一下,闷油瓶的计划?我们出现在这里也是闷油瓶计划好的么?
我眯眼看了看张海客,眼神里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你他妈终于说实话了,第二层是,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张海客指了指黎簇,几乎是同时我就明白过来。
我在脑子里啊了一声,心说原来是这样么,你在替我还债啊,在补偿我的十年么,我在黎簇身上犯下的错,你来补偿么?
我苦笑了一下,也就是说,这里原本应该留下了黎簇父亲的线索,但眼前这个怪物一样的小婴儿,却是所有人计划之外的东西。
不对,我吸了一口冷气。
方才被闷油瓶的出现打断了思路,这时我看着那个小婴儿,突然就反应过来。
这是——这是在盲塚里,我们第一次遇到杜三狼时,他脑袋边盘绕的黑云里被我弄死的那个婴儿。后来,我们下到佛塔底下的地宫前,我和杜三狼的身上都出现过婴儿的手脚印。
当时我们都以为那是冥灵,但一会能看到,一会看不到,所以哪怕当时我直觉发生了变化,也没有细想。
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我操,我抓着头发,它原来一直跟着我!
我大喊一声,脑子飞快的转动,它到底是不是人,如果不是,那这是个什么东西?
张海客忽然抓住我的后衣领,向后一拽,转头对我们喊道:“吴邪!跑!”
我看了他一眼,来不及多说,拉起黎簇飞速转身就跑。
无论那东西是谁,现在看来我们似乎都占不了上风。计划已经稀碎,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但它完全就是冲我来的,那东西体积太小,身手异常灵敏,简直就是个猴子,我们才刚跑出去两步,它就绕过张海客直接朝我来了。
张海客立马紧随其后冲了过来,我一看已经来不及了,跟他对视一眼,然后一把将黎簇推进来时的通道,大喊一声“走”。同时抄起短冲锋就扫了过去,另一手从包侧抽出雷管,直接叼进嘴里,一拉引线,立即丢了出去。
那家伙速度几乎和闷油瓶不分上下,我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但没用,子弹全射出去了,也没有一发打中它。
雷管爆炸后整个上方都开始小幅度坍塌,我敏锐注意到,它的肩膀扎进一块碎石片,受了伤后干脆又跑回了神龛的废墟那里。下面有一道石门,我们刚才都见过,似乎那里就是它的老巢。
我连哄带骗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放了我们,叔叔出去就给你买糖吃。”
它冷冷看着我,那眼神似乎我是一个傻逼,我语气也冷了下来,“你的要求我做不到,如果你真有那个身手,可以自己去试试。但我来猜一下,你一直跟着我,一路上应该有很多次可以下手的机会,为什么没有?因为你不是人,换句话说,你必须依附在其他人身上才能活,但这种依附的条件很苛刻,需要双方都同意,对么?”
“不,你说错了。”它的表情有些沉重,但语气仍然非常无所谓道:“我有主人。”
我还没有回味过来它这句话里的意思,就看到它转头对着张海客说:“你一定要保护他的话,就留下来一起看个东西。当年在泗州古城下发生的真相,你以为张起灵后来为什么救你们出去?他骗了你们所有人。一直以来你拥护的张家首领,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罢了。”
“放你妈的狗屁!”我直接就怒了,张海客和黎簇折回来拉我,我一把拽下黎簇脖子上的枪,做出端枪的姿势,连续朝那神龛位置扫射了一分多钟。
我杀红了眼,大口大口喘着气,子弹打空的时候,就看到它倒吊在供桌前,肩膀上在流血,眼神异常歹毒的盯着我:“你们出不去了,留下来吧。”
下一秒,它直接翻上供桌,一把将所有青铜灯扫到桌下。
灯芯倒地,顿时冒出滚滚黑烟。我瞳孔一缩,暗道一声糟了,这居然是不净尸烟!
15.
我回头对他们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在《魏书》里记载过,古波斯国有一种丧葬习俗,死者多弃尸于山,类似于西藏的天葬,但他们在抛尸前会给尸体里灌一种药,以求死后飞升。随着时间的增长,山岗上的尸体堆积变多,开始出现了尸变,其中最凶的一种叫做尸魔。如果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你可以想象,尸魔绝对已经不属于起尸的范畴了。”
黎簇就道:“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尸魔?”
“有可能,但我还没有说完。”我拉着他们缓缓后退,“自古以来,古波斯的习俗里就规定一般人不能触碰尸体,当时社会地位最低的种姓就是专门从事抬尸职业的。久而久之,这些人体内受到各种尸体甚至尸魔气息的影响,身体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逐渐长出了四只眼睛,完全接近半人半尸的状态了。而这类人,后来被称为不净人。”
我说的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现在很多内容都传了,你们如果有门道的话,可以去看前苏联关于这方面的许多秘密考察文献,就会知道我说的大部分都是有据可查的。
古波斯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国家,历史上有过很多种教的信仰。我知道这些,也是因为解雨臣之前做俄罗斯的生意,时不时会给我发一些文献过来。
比如有一次他凌晨五点半发来了一张图,是一个葬尸台,所有尸骸全部黏在了上面,他还贴心地配了文字:外层置男尸,中层置女尸,内层置童尸,然后问我怎么看。
我还能怎么看,那天我早上起来后就跟闷油瓶一起去晨练了,跑了十公里才重新恢复胃口吃饭。
想到这,我长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不净尸烟,就是不净人死后的尸油收集起来制成灯油燃烧的。
但这个东西,世间基本只有传说了,就连我爷爷的笔记里也只是寥寥几笔带过,过去我看到这里的时候,也觉得过于玄乎了。笔记里写道:“不净尸烟起,带起黑云滚滚,雷云之间,天机现,活人沾之,再无重返人世之可能。”
我有理由怀疑是眼前这怪物故意在干扰我的逻辑思维,弄出了这番假象。但我没法解释,它的存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真的是尸魔么?我不知道。
突然,我脑子里一道灵光乍现,为什么爷爷笔记里着重留下一句再无重返人世的可能,而不是直接说人闻了后会死。
那么就说明,正常人吸入不净尸烟,大概率会被带进幻觉中,或者说,被困于幻觉中再也无法出来。
我原本就对于幻境和现实的界限不太敏感了,黎簇也一样,这里能依靠的只有张海客。我看了看张海客,他的表情很认真,应该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高度警惕过。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那小婴儿在我们交流期间,居然就一直乖乖坐在那里,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它的眼睛一直紧盯着我,那种恶毒几乎化作实质流露出来。
我缓缓举起手,做了一个代表友好的动作,“我们可以谈谈,但有个前提,你想要的只有我,把他放了。”
我指了下黎簇,后者快速看了我一眼,抿着嘴,没有说话。
很好。现在局面逐渐恢复,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我觉得,即使它一直怨毒的看着我,包括一路上它就算干不过闷油瓶,想要弄死我那也太简单了,但它没有。这就说明,我身上应该有什么东西是它需要的,所以它不得不控制自己,跟我合作。
果然,在我说完以后,它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从供桌上站起来,点了点头。
我把枪取下来还给黎簇,又给自己的枪重装子弹,做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在它的默许下。它看我的眼神应该是非常轻蔑的,这让我感觉到了一丝熟悉,曾经的汪家人也是用同样的目光看待我。
上位者的悲悯之处有时就在于,他们已经习惯了用俯视的姿态去看待万物众生,这个错误,我曾经也犯过,后来清醒时才感到阵阵后怕。
他们只会在自己行将就木的那一刻,才认识到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往往最不起眼的那个人,体内会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走吧。”我拍了拍黎簇的肩膀,同时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他抽走了我的烟,用手碾灭,眼神交换了半秒,接着犹豫了一下,对我道:“别死了。”
我收回手,脸上挂起笑,与此同时,黎簇离开的脚步声传来。
一步,两步,三步。
当声音消失在耳畔的时候,我揉了揉自己的脸,走向神龛前的供桌前坐下来。
我从地上捡起一盏熄灭的青铜灯,然后拿起打火机重新点燃,放在供桌上摆弄了一会,忽然道:“哎,我刚才说没说过,你的主人,姓杜么?”
16.
话音刚落,它看向我的眼神突然变了,但只是一瞬就恢复了正常。
啊,我明白了。
放松了一下,我给自己重新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尼古丁让我浑身舒畅起来。同时我摘掉了脸上的防毒面罩,心情有些复杂。我看向张海客,示意他也可以去掉这层保护措施了,理了理思绪,我道:“我不知道你算什么东西,邪祟,我可以姑且这么认为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寒意更甚。
许多细节逐渐回到我的脑中,下面我来说明我的推演过程。
首先,我为什么怀疑杜三狼。
是因为此次下盲塚,他是唯一作为二叔派来的编外人员进入黎簇队伍的。但在盲塚初遇,我们三个救下他的时候,他已经和黎簇队伍走散了。我不管他和眼前这个怪婴谁是谁的主人,但他们本质上应该是一体的。
如果说,真的有尸魔这种东西,那么它的四只眼睛,一只给了黎簇,一只给了我。所以他给我下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蛊虫,而是不净尸烟。
还有一个前提,不净尸烟和费洛蒙应该可以相互作用,所以这东西其实只会在我和黎簇身上生效。这也是为什么,我让张海客可以省去防护措施了。
我继续推演下去,如果说,在盲塚时,我就吸入了不净尸烟,能够通过它的眼睛看到冥灵。难怪杜三狼什么都能看到,但一路上根本没有发挥任何实际作用。
其次,现在想来,我们早就按照他的设计一步步走进圈套里了。
我感到遍体生寒,曾经不管多少次,面对这样的时刻我都可以保持冷静,但那是和人对峙的时候,眼前这东西,已经不在我的认知范围里了。
我草,我眯了眯眼,当时在盲塚我们讨论到冥泉的时候,我清楚记得自己陷入过短暂的幻觉里,当时杜三狼倒在地上,两腋之下就有两个血洞一样的窟窿,那时他就告诉我,他将眼睛借给了我,并且比起黎簇来,他更想附身在我身上。
我细思极恐,瞬间一身冷汗。
那他妈的居然不是幻觉。
我草,我一下提起警惕,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后来我们走散,进入地下佛塔,杜三狼和闷油瓶单独相处——一桩桩一件件犹如走马灯般滑过我的脑海。
这时我也明白过来,杜三狼和这个尸魔,应该是以附体的方式结合在一起的。当时在佛塔里闷油瓶并未察觉到异常,是因为前者在防着他。
我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幸好,目前看来这玩意应该弄不过闷油瓶,所以才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也许这场计谋,早就开始了。
我吸了口烟,看向它背后的虚空,问道:“你想干什么?可以直接说出来,如果小哥年轻时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祖宗的事,我代他跟你道歉,你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它看了我一眼,旁边张海客突然碰了我一下,接着问道:“跟你有仇的是张起灵,还是张家?”
它依然没有回答,而是突然看向我道:“你准备好了?”
说完,它就从供桌上跳了下去,一溜烟钻进那道地下的石门里,我不死心,继续喊道:“你没的是爸爸还是妈妈?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给你当爹的。”
刚说完,那道石门猛的向上掀起,直接被一股大力冲开,怪婴一下从里面翻出来跳在供桌上,一把将一个石匣子朝我脸上砸来。
我拍案而起,伸手一把大力抓住。
打开,里面装着那种我曾经最熟悉的东西,三个并排躺着的小瓶子。
张海客看了我一眼,想要阻止,但我摇了摇头,这个东西无法伤害我,而且我也很想知道,那段封闭的被我遗漏掉的信息里藏着什么。
我重新坐下,从里面取出了细长的液体试管,仰起头,轻轻滴进了鼻腔里。
很久没有体验过的熟悉的灼烧感,此刻一点点从鼻粘膜上传来,这种感觉就像用最细微的电流连通皮肤表层,先开始是刺痛,后来变成麻木,最后,你作为人的主体知觉就会完全消失。
十年之后第一次,我重新进入了幻境中。
这是一片雪山的山巅,眼前出现了一片毛竹林,远远地,我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对年轻的男女。女人穿着藏服,只能看到一个背影的轮廓,坐在一处石头上,雪是白色的,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是白色的。
男人侧面对着我,肩膀上扛着一捆毛竹,正在往雪地里栽竹子,准确的说,应该只是将竹子插进雪里。雪山之巅,长不出毛竹的。
动作间男人已经将最后一捆毛竹种进雪里,朝石头边女人的方向走去,说道:“这是山东和东北一带汉人的习俗,从北魏开始就有了,叫做‘落地林’。”
落地林,他们已经有孩子了么?我愣了一下,种落地林的习俗其实在浙江也有,一般小孩摆“三旦”,其实就是三日酒或者满月的时候,会邀请夫妻各自的亲朋好友前来栽木造林。造完林,封山十八年,等待长成后,就能用作孩子未来婚礼上的开支和家具。
我想要环顾四周,但奈何,被这具身体的主人固定着,我没有自主行动的权利。
很久的时间里,我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只是静静坐在一处软塌上,连弄清这是谁的记忆的机会也没有。
这时,就看到女人微微侧了下头,男人也转过脸,我才勉强看清,虽然两个人都是藏人扮相,但面孔却都像汉人。
不对,我愣了一下,那好像是闷油瓶?
他在过去哪个年代还跟人成过亲么?刚才那怪婴,难道是他夭折的孩子?
我在心里大叫一声,情绪波动间差点从幻境中醒过来,但下一秒,那两人朝我的方向走过来时,我看清了他们的脸。
这是...闷油瓶的父亲。
那我是谁——
被白玛抱起来的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割裂的感觉,第一,我发现这竟然是闷油瓶的记忆,而且看样子,他可能才刚出生没多久,最多不过满月。那么,是谁给他植下的那种蛇?
第二,我想的是,如果在这里吸食费洛蒙的人不是我,而是闷油瓶呢?
但不会有如果。
这是我头一次进入这样的幻境,过往我在这样的梦境中追逐着他身上细节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附身”在他的身上。
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因为此时此刻的‘我’还是个婴儿。
但‘我’被白玛紧紧抱在她孱弱的怀中,听着她低声道:“你父亲说,落地林是给我们小官日后娶媳妇用的。”
她亲昵地蹭着‘我’的脸,喃喃低语:“但等你长大,那时,这片竹林就已经不在了。小官,你现在好好看看,看看我们为你准备的礼物,等你长大,再讲给你爱的人听。你们会喜欢吗?”
她点了下‘我’的鼻子,声音逐渐变低,‘我’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呼吸,还有她的心跳声。
喜欢。我在心底轻轻说道。
雪开始下了起来,大雪遮挡了我的视线。
第一段记忆碎片很短,短暂到我想要握住什么,却什么也无法握住。我缓缓睁开了眼,黯淡的青铜灯微微晃动,眼前一片模糊。
脸上糊着一片湿热,摸了摸,竟然破天荒的没有流鼻血,是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么?
我不知道,但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流了我满脸。
17.
读取完之后一片安静,张海客就看着我,低声道:“你看到什么了?”
我恢复表情,没说什么,然后目光灼灼看向石匣里的第二支玻璃瓶子,这时张海客却按住了我的手,摇了摇头,冷静道:“吴邪,这不是普通的费洛蒙,你不能再吸入了。”
我抿着唇,沉默着低头想了一会。
其实我也能感觉到,这种费洛蒙和我过往吸取的有区别,具体区别在哪,我暂时没有感觉出来。如果这种时候,有胖子在我身边,他会和张海客做出同样的选择。某种程度上来说,张海客的细心和胖子非常接近,而且作为张家这么多年背后的实际运营者,他设局和破局的能力远在常人之上。
我过去刻意训练过一种思维方式,在遇到任何局面的时候,允许自己做出任何举动,但要记录下自己的第一反应。这种思维方式曾经无数次将我拖出僵局,说实话,我不止一次的生出过疲惫无力感,想要卸下自己身上的责任。
事到如今,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分不清是被人设局,还是我主动走到了这里。
也许是我的潜意识,本能的想要质疑什么。我相信闷油瓶的任何决策和判断,但唯独长生,我想要相信,却不敢相信。
但在这里,我已经被邀请入局了,而且对方给出的条件非常诱人,是闷油瓶的过往。
尽管只是碎片,但我的确难以拒绝。
可以说,这种时刻需要一个相当冷静的人,站出来对整个局面负责。
张海客提醒了我。假如我细心推敲,就会发现这只怪婴话里的逻辑问题,张海客一定是早于我发现了这一点。怪婴的话里在暗示我们,它读取并看到了闷油瓶的过往,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它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让我自己去吸费洛蒙。
那么,矛盾点来到了两个地方。
其一,假设它的话完全是在胡扯,那么它会这么好心把秘密双手奉上递给我么?我觉得不会。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重点不在闷油瓶的过往碎片里,而在于费洛蒙里混进了什么东西。
我瞬间一身冷汗,看了一眼张海客,他已经摆出了攻击的姿势,转头对我做口型:枪。
我恢复冷静,重振精神,端起枪也跟着摆了个攻击的姿势。
张海客愣了一下,突然站起来飞起一脚掀了桌子,对我大喊:“吴邪!抢!”
我草!默契呢!原来他妈的说的是抢!
供桌翻倒的瞬间,我们立即同时后退数步,张海客一把捞起石匣,瞬间我枪里密密麻麻的子弹已经朝着怪婴扫射而出。
但还没退几步,就看到那怪婴迅速跳到了神龛下的石门上,一下子消失在黑暗里。
我一脚将一盏青铜灯踹过去,灯芯滚落而出,火光照亮了那道石门的缝隙,我清楚的看到,有一对漆黑的眼睛一闪而过。
我立即打起手电,光照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喘了几口气,我对张海客道:“不对啊,刚才下面的东西好像不是那个怪婴。”
我想下去看看,张海客一把拦住我,怒道:“吴邪你是不是虎?刚才不是我拉你,你就死定了。”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石匣,看了有好一会,然后思索道:“它能把这东西让给我们,说明它并不担心被我抢走,也许它笃定我会吸取最后两支费洛蒙,到那时候,它随时可能再次出现,完成它计划的最后一环。”
“你是指什么?”
“取代我。”我答道。
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匪夷所思,看闷油瓶当时的表现,他跟杜三狼并不认识,后者就算结仇,我觉得那也应该是我三叔的仇家。况且当时它也说了,这是我们欠它的。难道说,是三叔在外面搞了个野孩子?
想到这,我对张海客道:“你把原本的计划和我说说。”
张海客思索了几秒钟,说道:“最早的时候,族长只是让我们四处留意黎簇他爸的事,后来,张海盐收到过一封匿名信,里面提到了这个地方。当时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张海琪的字迹,所以在后来的计划推进中,他一直主张要找到张海琪,和后者会合。”
我愣一下,这一点小张哥也不止一次向我表示过,原来还有这样的背景么。
于是我问道:“小哥是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古潼京的?”
总不能是他和那位路过的鲁神商量好,要顺带捎我一程么。古神他妈的这么卑微么?
“不是,原本应该是盲塚结束后你们一起来这里。”张海客看了下时间,说道:“现在是十一月三号,在你们前往盲塚的时候,我这边部分的安排就已经做好了。原定的计划是,如果你们进去后超过三个月没有消息,我就一个人过来。”
我想了半秒钟,这些话都在指向同一个线索:我们的人里出了叛徒。
这个叛徒早就知晓了闷油瓶的部分计划,并且将我和黎簇都算计了进来。现在想来,满足这些条件都在场的人,还真的只有杜三狼。
无论是黎簇当时下温泉时,他在场,还是我被鲁神掳走时,他也在场。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道石门,问张海客:“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海客摇了摇头:“这个我并不清楚,但有一个问题需要你来回答,吴邪,当年你找到古潼京,用的是什么方法?”
我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三片会移动的海子。
古潼京的地下蓄水系统非常发达,底下的地下河水错综复杂,海子移动消失后到达古潼京的原理就是依靠地下河。
我只想了一会,立即就被张海客打断:“这里有一个前置问题,被我们完全忽略了,时至今日,它才浮出水面。”
我立马就感到脑袋一嗡,冷汗就下来了,千万别告诉我,古潼京还有历史遗留问题。
张海客莫名笑了一下,似乎这样的对话很有意思,接着道:“海子不是自己移动的,而是被人为操纵的。古潼京的秘密你比我要清楚,它和古居延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对了,族长有没有对你提过,古居延人和张家的关系?”
我点头,闷油瓶明确提到过,最初的那批张家人,是来到了古潼京下和古居延人合作,才在各地分散起家的。
张海客顿了一下,“族长告诉你的信息,还只是我们的猜测。但我们顺着张海琪提供的线索,已经查到了最早的古居延人。”
我看着他,他提醒道:“你应该已经见过了。”
“你直接说吧。”我捏了捏眉心,现在不想将多余的精力分散出去。
“你们在江西下的那个墓,墓里有很多被困的张家人,你还记不记得,见到过一种蓝色皮肤的张家人?”
我草,小蓝人?
我慢慢从思绪僵硬的状态恢复,缓缓的给自己思考空间,“不止,小蓝人明显是实验品,你想说的其实是龙母墓主棺里开出来的那个怪物。”
我站在原地排列线索。
“皮肤的颜色不是重点,看他的脚。”张海客走到矮子的尸体旁边,扒掉他的鞋,露出一双宛如吸盘一样的硕大脚掌。
我愣了愣,此时记忆完全回到脑子里。
不止,不止这些。我清楚的想起来,我们在龙母墓的主墓室里看到的那些壁画,其中有一幅,是徐偃王和西王母站在一片大海的云端之上,海边是一群脚掌呈蹼状的怪物。
那是,古居延人?
不是真正的海,而是沙海?
我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用张海客的话说,这些东西基本上是同一种事情,植家人的所作所为,肯定和古居延人身上的秘密有关。
这个时刻,如果胖子或者闷油瓶在我旁边,我会立即抓住他们的肩膀问:“你们记不记得植家人改造过的荼芜香,一开始就是从波斯国传过来的?”
荼芜香,尸魔,都来自古波斯。
这应该不是巧合,我浑身冰凉,发现我还是轻视了植家人,但还有一点觉得不对劲,细想之下没能快速想到线索,就问张海客,那到底是什么,或者说,古居延人还算人么,是什么生物?
张海客想了想,告诉我:“没有名字,你也可以称呼他们为海人。”
我安静下来。沙田——海人么?
18.
我大概犹豫了几秒,还是从张海客手里接过石匣子,诚恳的对他道:“帮我。”
张海客愣了一下,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没有必要这样折磨自己。对于张家人来说,过往的记忆太过漫长,忘记不一定是坏事。”
我直接忽略他的话,抬手看了看手机时间,距离黎簇离开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根据我的估测,从这里原路折返大概需要十几个小时左右。
揉了揉脸,我对张海客道:“看来我和黎簇赌对了。”
张海客一愣,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
废话,脑电波交流你当然察觉不到。我放低声音:“只是猜测,刚才那怪婴应该怕水。”
稍微想一下,它明明自己行动的速度更快,为什么要依附在矮子身上。
我想,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最早我和黎簇被杜三狼和怪婴设计来到这里,它应该是绝对清醒的状态,把我们移动到了上面这片海子附近,好执行它的计划。说明它知道海人的存在,那么它是故意藏在我们附近的,并且矮子的体内也残留着蛊虫,或者说不净尸烟的影响,能够被它操控。
所以,矮子相当于它在海子里移动的工具。本来它完全可以自主行动,在我们之后进入海子,或者提前在下面伏击我们。但它没有。
想到这里,我几乎可以肯定,它应该怕水,或者无法在水里生存。
我让黎簇先走,就是等他上去后把上面的通道炸了,把海子的水引下来。
我找了个地方重新坐下,张海客走过来在我面前停下,“现在怎么办?”
“等。”我用试管吸了瓶子里的那种液体,仰起头看着他,“我要读取第二段记忆,如果我的直觉没有出错的话,这应该是当年泗州古城下发生的那段事。”
深吸了一口气,在张海客复杂的目光中,我缓缓将试管里的液体递进鼻腔。
这一次的感觉非常强烈,几乎是瞬间,我就感到一股很生硬的刺痛感传来,从鼻子周围开始蔓延出一种火辣辣的痛感。
接着是眩晕,和一种想要呕吐却吐不出东西的无力感。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在一片黑暗之中,逐渐出现了一个细弱的光点。我抬起手,看到的是一条布满血痕的幼小的胳膊。
脚下是一片厚重的淤泥,我的血顺着手臂慢速向下流淌,血滴进的地方,无数蚂蟥一样的虫子犹如见到了瘟神,快速扭动着往淤泥深处逃窜。
我艰难地爬出那片淤泥,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一个黑色人影停在不远处,手里举着一盏煤油灯,冷冷看着我:“小鬼,醒了就过来,采血的时间到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不是无法开口,是虚弱到没有力气了。
过往我在幻境中,是因为现实太过痛苦,想要在虚幻中捕捉那一瞬间的美好。但如今我在现实中,回到幻境,因为我想抓住痛苦。
我不是傻子,闷油瓶因为我们做出了超越他性格本身的改变。但这份改变是否包含了什么别的,换句话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要承担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说,带着普世人类的情感回头去看自己过往的记忆和经历,他会有片刻的痛苦么?
我不知道,但我想,在他记起之前,稍微比他早一点看到那些记忆的碎片,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
原谅我,小哥。
...
【关于张海客的题外话】
俺个人挺喜欢张海客这个角色,作为看书人的身份,以第三视角去看他,能够理解他的处境。海外张家这一批人,身上的悲情色彩其实都非常浓重,一方面对家族的责任感植进了骨子里,另一方面,接受了新世界新思潮的冲击,就好像坐上了一艘轮渡,在海上漂浮一周,航线的终点却回到了原点,只能守着那条边界线,眼前是大海,回头是岸。
19.
这是幻境里的时间。
依然是闷油瓶的记忆。此刻,我和他短暂融为了一体。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个时候闷油瓶的手指还没有训练到那样突出的长度,因为长期放血,皮肤的颜色看起来甚为惨白。
我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为了方便叙述,还是将视角转回到第三人吧。
我看着闷油瓶跟着黑衣人走过一道临卡,来到了一间地下的废弃院子。这里应该是当年泗州古城塌陷后下面埋着的遗迹,具体是哪一层我并不清楚。
但可以看出,这里已经被张家人打通了许多通道,四处都有盗洞和淤泥池,闷油瓶熟练地走到一座淤泥池边,接过黑衣人递来的刀,在胳膊上未痊愈的伤口处又划了一道。
血滴进对方递过来的一只碗中,很快,盛满了。
瞬间我想闭上眼睛,但不由自己,只能跟着他的路线行动走。接着,黑衣人给他们的腰上都绑了绳索,然后从闷油瓶手里接过碗,将他的血均匀涂抹在自己的衣服上,然后带着工具出发了。
和我以为的一样,张家在泗州古城下的挖掘工作,是在无数淤泥之间用绳索穿梭,再来到更深一层的遗迹打盗洞,最终将所有路线汇聚一处,到达古城最底层的。
淤泥里有吸血的那东西,闷油瓶现在所做的工作其实就是在用他的血开路。
张家像这样被拉下来采血当苦力的孩子有很多。
我们一路在淤泥和各种盗洞间穿梭,终于来到了一处青石砖筑成的回廊,前方出现了人头攒动的人影,这里应该就是挖掘工程最后到达的终点了。
前方出现了一艘巨大的古船,已经沉了,几乎陷在淤泥当中。我只是跟随着闷油瓶的视线,往前看了一眼,就愣住了——这艘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看清,接着我就感到一股大力将我们扯了过去,有几个成年张家人提着闷油瓶的衣服,把他拽进了一支由几个七八岁的孩子组成的队伍。
前方出现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走廊。
有人发话了:“让小鬼们先去探探路,这是最后一条了,东西一定就在这里。”
此时,我跟闷油瓶共感,我能够在瞬间捕捉到他对于这些人的话产生了一丝好奇。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时,眼中都流露出了异样的光彩。
闷油瓶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去,他不理解,这些人在激动什么。
但我知道,张家人的遗迹挖掘工作进行到这一步,说明上任族长的青铜铃铛只可能存在于前面这一处没被开发的地方了。
接着,每个孩子身上都被绑了绳索,闷油瓶排在第一个,有人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踉跄,直接栽了下去。
“起来,别偷懒,还以为自己是圣婴呢,醒醒吧,你师父怎么死的,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闷油瓶猛的抬头。
瞬间脑中场景一换,我仿佛跟着他的记忆回到了某年的一场祭祀大典上。
所有的回忆犹如潮水洪流,一股脑朝我砸过来,我感到无法呼吸。这些记忆碎片几乎是以完全割裂的形式出现在闷油瓶的脑海里。
我只能努力地去捕捉,去记忆,以及拼凑。
我在幻境中进入了闷油瓶的记忆里,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经历——相当于幻境中又出现了一个幻境。
为此,我产生了一瞬间的茫然,接着,它来了——
祭祀大典。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比起刚才的幻境中,这双手显得更加瘦小了。看时间,应该是闷油瓶五岁或者六岁的年纪。
祭台下方站着的全都是张家本家人。这场祭祀大典的举办,目的应该是坐实闷油瓶圣婴的身份。
在这里我需要额外提醒一点,闷油瓶被带回张家后就被族人追为了圣婴。
他们需要一个完美的“永生者”,来巩固张家的基石和真实性。
上一代族长张瑞桐曾经布下这个长生迷局,他将一切留在了那个龙纹石盒里,但他自己却死在了泗州古城下汪家人的阴谋中——被汪家人利用洪水淹没了整座古城,甚至动用水银封顶,并且和当时的政府联合,掩藏了真相。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龙纹石盒打开之前。
后来,龙纹石盒开启,三千年婴儿是假的,这时候出现的闷油瓶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闷油瓶的童年,是活在谎言里的。
祭祀大典的奏乐缓缓响起的时候,我看到张家的长老们陆续走了出来,来到了闷油瓶身边。
祭天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就在仪式接近尾声的时候,突然有人开始高喊族长。
我愣了愣,上一任族长不是张瑞桐么?他不是早就死了么?按照我在张家古楼中看到的信息来说,这时张家应该处于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里。
原来当年遵循张瑞桐遗愿打开龙纹石盒的那个后人,接下了这个烂摊子,在一片混乱之际被推举成了族长。
也是个倒霉蛋啊,我心说。
但就在祭拜进行到中途的时候,突然有人冷笑一声,挺直身板大步走了出来。
闷油瓶在这时候身体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他跟着其他人的目光惊讶地看过去,看到了自己的师父张禁。
张禁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大典最前方的祭台上,旁边人立马反应过来,上前阻拦。
有人喊道:“你要做什么!”
张禁只是看了看天,又看了眼闷油瓶,然后放低声音道:“你们拜错人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圣婴,这世间也根本不会有长生。张家多年苦心经营,到头来却连自己守护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简直是令人耻笑!”
“你胡说!什么叫没有长生?圣婴就站在那里,他已经活了三千多年,你告诉我们,这不叫长生,什么叫长生?!”
张禁摇了摇头,目光里透着一抹决然和淡然,然后突然转头盯着闷油瓶:“你根本不是圣婴,你从出生开始,就活在一场别人精心编织好的弥天大谎里。”
闷油瓶动了动嘴,终于说了第一句话:“那我,应该是谁?”
张禁闭上了眼:“一段孽缘,一个孽种,一场闹剧,该终止了。张家人,不应该只做牧羊人。”
混乱在一刹那间出现,祭台下顿时分成两拨对峙的势力。
我能感觉到当时气氛的紧张,箭在弦上,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祭台之上,张禁和闷油瓶相对而立,嘴角缓缓流下鲜血,身后是张家暗中潜伏的护卫,冷冷的解决掉了张禁,宛如宰杀一头牲畜。
张禁面对着闷油瓶,慢慢地倒了下去。忽然我脑中白光一闪,场景再度转换,回到了刚才的幻境当中。
四周的温度突然变高,余光中出现了熊熊燃烧的大火,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就看到闷油瓶的脖子上死死掐着一只手。是刚才的黑衣人。
那条通道里,方才那些被当做开路人的张家小孩,全都满身淤泥,跌跌撞撞跑出来。旁边有人在狂笑,有人在打斗,我凭借多年的经验直觉,敏锐的感觉到,这支队伍里也混进了汪家人。
果然,就在我刚刚看到方才闷油瓶记忆中短暂出现的那位族长时,后者已经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打斗一触即发,我清楚的记起来,张海客曾经说过,当年放野时他们一行小孩下到泗州古城,发现了许多张家人内斗的尸体,其中就有闷油瓶的养父。
不难看出,这下面发生过两次内斗,接连两任张家族长都折在了这里,还都是因为汪家人。
这时,我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铃铛声,我立即心有所感,这是族长的信物,刚才进去的小孩,一定有人误触了青铜铃。引发了这场幻觉中的厮杀。
我正想集中注意力去看清周围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闷油瓶忽然动了。我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他也中了青铜铃的幻觉。
接着,闷油瓶竟然一发力,从他身体中爆发出了一股巨大的能量,几乎是同时,那掐着他的黑衣人就后退数步,犹如一片羽毛轻轻飘落栽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闷油瓶向前走了两步,冷冷看着他,我听到了他的第二句话:“父亲。”
地上的黑衣人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难以置信地看着闷油瓶,但身体却不受控制,渐渐滑落下去,逐渐没了气息。
这时周围的画面变得像电视雪花屏一样扭曲,我感受到一股巨大的痛苦,从闷油瓶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再回过神时,整座遗迹之下,已经只剩下闷油瓶一个还活着的人。
我不会说我看到了什么。
但这时候,闷油瓶停了下来,炽热的火光中,他轻轻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他没有继续进入那条通道。而是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苦涩的酸意和一种他难以形容的情绪。
我熟悉那是什么,是愧疚感。
此时的火势已经非常凶险,闷油瓶的体力完全不支的情况下,我深深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纠结。
小哥!快跑啊!我在心中大喊。接着就感觉到闷油瓶站了起来,冲向了火舌之中。我下意识心脏一抽,猛的呼吸停了一拍,接着就发现自己突然来到了一间空荡的耳室。
周围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但我抬起手,就发现我的意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我叫了几声张海客,没有人回应我。
揉了揉脸,我屏息沉默了一会,大脑中忽然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颠覆感。
原来,原来是这样么?我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了冷笑。
消失的一代人,原来是这样‘藏’起来的。
这里有一条重要的时间线,我需要发挥我的专长,接下来就由我,妙手回春邪,来还原这个重要的转折点。
在历史上,古今中外多少事,最终被惶惶湮没掉的,往往背后都隐藏着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小张哥给我讲述过的故事里,其实他们在南洋霹雳州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暗杀张家的一个叫做张瑞朴的叛徒——这个人你看名字就能联想到张家上代族长张瑞桐,因为他们是同一个字辈的人。
张瑞朴其人,在道光二十四年时看起来就已经五十多岁的样子了。那么实际上他活的应该更久。
假如说,按照过去的张家族谱来排列,张启山的父亲这一代被暗中雪藏,而他的爷爷才是实际上通婚被赶出去的人。
乍一看,会觉得一下子多了一辈人,按照张家人的年龄来算,时间会拉长上百年不止。但其实不是这样,在那个年代,即使是张家人的通婚年龄也是集中在二十岁甚至之前的。
以普通人的寿命去度量张家这很困难,我打个比方你就能明白了。
好比说一个人他老爹二十岁生了他,老子和儿子就差了二十岁,在我们看来已经是很大差距了。但张家人不是,他们的起点很早,但终点却很长。同样二十岁的差别,你放在160岁和180岁之间去看,甚至可能会觉得两人其实是兄弟。
这里有一点很关键,请注意,张启山比闷油瓶的年纪大不了多少岁,所以他的父亲这一代人,应该和闷油瓶的养父处于同一个时代才对。
而他的爷爷因为和外族通婚被赶出了外家,这个时间正对应着闷油瓶八岁那年下泗州古城的时间段。
最后,张瑞桐——实际上应该是张启山的太爷爷,也是号称张家历来最优秀的一任族长,在当时的皇帝手中,接下了那个据说藏着三千年婴儿的龙纹石盒。
分析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骂了一句张海客,因为这个傻逼当年的叙述可谓是颠颠倒倒,极其模糊不清。如果当时稍不留意,我就会忽略掉一个严重的实质性问题。那就是那场内乱发生的时间。
在此我简单一提。
我是这样分析的,在张瑞桐当族长的时候,泗州古城下由于汪家人的渗透发生了内斗,当时身为族长的张瑞桐惨死,信物丢失。
张家是这样运行的,一任族长死了,就推举下一任族长来暂且顶上。
但当时由于内乱发生过于仓促,信物遗失在了古城遗迹下,留给接任族长的只剩下一个家族的空壳,而所有被隐藏在张家古楼里关于‘终极’的秘密,是无法被知晓的。
这也就引发了族内的一场信任危机——没了要守护的秘密,张家,还有必要存在么?
作为新任族长而言,手无实物,必须要找到信物才肯罢休。也就有了刚才幻境中我看到的闷油瓶被当做苦力拉去采血的悲怆经历。
所以闷油瓶跟着下了那次遗迹,在那里得知了六角铜铃的秘密,并发生了刚才我在幻境中看到的第二场内乱。
但注意,这一次的内斗完全是因为六角铜铃的致幻作用导致的自相残杀。只有闷油瓶一个人活着逃出来了,所以十三岁放野那年,他才会重返回去拿到青铜铃。
现在,我们可以往回推理了。
实际上,我前面说的话里,漏洞非常显而易见,那就是张瑞桐并不是张家的上一任族长。
他和闷油瓶之间隔着那一任族长,开启了张瑞桐留下的龙纹石盒,用闷油瓶掉包替换了三千年的死婴,我只能暂且称呼其为天杀的倒霉蛋。
在张瑞桐惨死在泗州古城之后,张家历代守护的秘密断代失传,而那个天杀的倒霉蛋族长也死在了泗州古城下。
也就是说,张瑞桐其实是上上代族长。
但在张家古楼中,我却只看到了张瑞桐的棺材。
此外,张家的命名系统里,山海是平辈,为什么呢?
我清理出一块地面,在地上罗列出一条树状的时间线。
到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完全有数了,下面的内容,需要从下往上看。
⑤瑞字辈:张瑞桐(佛爷的太爷爷)
④隆字辈:张启山的爷爷(外族通婚) - *张隆半(张海客的二叔)
③消失的那代人:张启山的父亲 - 天杀的倒霉蛋族长、小哥养父(死于泗州古城)- 小哥父亲
②山海平辈一代:张启山 - 小哥 - 张海客(以闷油瓶的年龄为基准,这两人的年纪应该差不了太多)
①这一代:闷油瓶时代里新出生的张家小辈们
问题出现在了这里。
请允许我再多啰嗦几句,刚才提过,张家每一代人之间的年纪差异其实并不夸张到离谱,张家消失的那代人目前来看,是消失在了盲塚后的那个时间深渊中,所以想要通过隐藏起来一代人来遮掩这个秘密,其实只需要一种很巧妙的手段。
举个例子,小张哥比闷油瓶要大上许多,但在这一代,他也是和张海客平辈的。
这里有一个关键性的指南针般的人物:张海客的二叔,张隆半。当年在墨脱时我们就见过,按理说,他应该属于闷油瓶父亲那一辈人,应该也死了的。
但他没有,而且我清楚的记得,十年前我们见面时,他已经有了中年人沧桑的感觉,按照张家人的寿命和消失那代人的逻辑来推算,他其实——是张海客的二爷?!
等等,我心说慢着,还有一个人。
张海琪。
当年下南洋时她就已经一百来岁了。
是不是我可以这么认为,海字辈原本要排在山字辈前面?
而所谓消失的那一代人,用的正是这个手段——当时的张家,将海字辈下移,变成了山海平辈!
我想起小张哥曾无意间提过的一句张海琪告诉他的关于张家的一条谚语:山海隔千年,戚戚不可见。
山和海在张家的谚语里,意味着终生不能相见的两批人。山海相见的时候,张家将会迎来灭亡。
我草,这个时候我很想来一根烟,渴望尼古丁能带给我一点冷静。
但没有烟,接着,不知从哪响起的声音在吸引我:“你不想知道关于他母亲的事么?”
是谁在暗示我?
我似乎陷入了梦魇,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年漫长的痛苦状态中。我挣扎着想要起来,这时候才猛的意识到一个问题。
刚才所有的分析和推理,我都是在梦中完成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醒过来了。
20.
什么情况?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个空间不属于以往我常理中认知的任何地方。在梦境中人的思维不可能具备绝对的理性和逻辑性,但这同样不像我之前从费洛蒙中经历过的幻境。如果非要类比,现在我的情况更加接近于幻境中出现的幻觉。
是刚才的青铜铃么?不对,肯定不是青铜铃,幻觉的主体不会发生变化,我肯定现在我已经回来了。
那么,是在我从幻境中醒来后又进入了新的幻境么?
我思索着,犹豫了一下,转头打量整个空间,就看到周围的墙壁上,有许许多多的洞眼,趴上去仔细听,能听到微弱的风声。
这应该是地下空腔的某个腔隙里。
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愣了一下,想起了之前怪婴钻下去的那道石门,这里就是石门之后通往的地方?
在我待的这个地方之后的墙上有一条相连的狭窄走廊,但那完全就是个狗洞,我怀疑怪婴就是从这地方消失的。但找了找,除了这条没有别的路了。我也是从这里被运下来的么?
我走过去尝试把头塞进去了一下,差点卡住拔不出来,就知道我绝对不是从狗洞后过来的。而这里原本的入口应该被做手脚用机关隐藏起来了。
那张海客呢?他没有一块被运下来,还是被弄死在上面了?
我草,我的焦急起来了一瞬间,被我又用理智压了回去。我在心里快速思考着现在的对策。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带,就连贴身的大白狗腿也不在了。焦虑刚平复一瞬又重新回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刚才的声音又发话了:“吴邪,你想吗?”
来不及细想,我立即抓紧时间提问:“回答我,我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幻境里?”
它不再说话,我从地上站起来,在四周检查了一圈,站起来的时候头很晕,有些犯低血糖,同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淡淡萦绕在我心口,我继续问道:“你,知道白玛的事?”
“当然。”它这次立马就回复了我。
我并没有感觉到好受很多,相反的却有一种压不过气喘的心梗感,于是问道:“我怎么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气氛忽然僵持了一下,接着它又道:“把脸伸过来,伸到你刚才看到的那个洞里,这个东西你看你认不认识。”
我没有转头,过去的经验在此刻化作本能,疯狂的提醒我,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即使我没有回头去看,却依然能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紧盯着我。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以往任何时候至少我都能有一些经验去应对,但这一次完全没有。甚至我连自己是不是在幻觉中都分不清楚。
我心说爷爷笔记中所谓的吸入不净尸烟,再无重返人世可能,不会真是他妈的让我一辈子留在幻境中吧?如果是在之前,我肯定觉得只要是幻境,我都有绝对的把握能够从中间醒来,但现在我开始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疲惫感,仿佛整个人的意识正在被抽丝剥茧的剥离开来。
怎么了?
我静下来,聆听自己缓缓的心跳声。
不对。不是心跳,是一种极其清晰,但却古怪的声响。我循着声音向四周望去,大脑突然一空,就看到在周围的墙面上,突然间出现了非常多的裂痕,无数裂痕背面透进来数道微弱的光。光影流动间,似乎隐隐形成了一个龙纹。
只看一眼,我立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所能看到的石头表面上,同时出现了非常多的细小的条纹,歪歪扭扭,乍看之下,很像许多蚂蟥在石头上扭动。
但仔细看,我就愣住了。
忽然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靠近石头上的裂痕,用手在虚空中描摹那些纹路。
我想起来最开始我们突然来到古潼京时,我自己虚构出来的一个风水理论,我给它取名为三玄交媾。
所以我很快就意识到了我此时的处境,这些石头上出现的龙纹裂痕,不是自然的杰作,而是一种卦象。
我看着那裂缝,意识到这是三玄交媾法中一种最复杂的卦象,此前黑瞎子只有简略对我提起过类似的卦象,应该是叫做七悬打劫。意思是将卦象完全颠倒使用,但不会改变卦性和卦位,改变的却是气运。
所谓打劫,为的就是趋吉避凶。但我眼前的这个卦象却并非如此,而是七悬打劫的倒行逆施,这是为什么?几乎是同时,我立即就反应过来,顿时心中大喝,这是在倒排父母卦养龙神。
天呐,我的手开始不停发抖,这时候我想的不是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龙神,我想的是,古潼京的位置曾经真的有一座山么?
我心念如电,一时间竟生出了几丝犹豫来。
于是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方才的光线已经没了,周围重新恢复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到。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凭借着刚才的记忆,在脑中推算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
如果我推算的没有错,现在我应该在坎宫的位置。
同时我也在心底松了口气,看来我并不是处于幻境中,而是在刚才吸入费洛蒙时,上面可能经历过一番打斗,之后我被怪婴弄了下来。而这个地方的布局,一定有风水高人指点过。
排盘我并不擅长,如果黑瞎子在这里,他肯定能迅速找到出去的方法,但我就不行。最多我只能算到:逢囚之运见水,囚不住。也就是说,只要外面海子的水被黎簇成功引下来,或者这里能连通地下河水涌进来,我就有办法出去。
但现在我什么也没有,如果有雷管在我肯定二话不说就炸了,可如今我只有一口牙和一双勤劳的手。
要对着这下面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山神爷爷磕个响头,求它放我一马么?
或者水滴石穿?现在开始我就用尿滴它,估摸着等我把全身的血流干,能在石头上滴出一个豁来算我输。
这时候,突然我转头,下意识的把视线投向我身后刚才那个狗洞的方向。我犹豫了,往回走了两步,蹲下去,在黑暗中,看到里面出现了一对异常明亮的眼睛。
那怪婴一直就躲在这里看着我。
我却松了口气,对付这个东西,至少还是物理层面的,至少之前我开枪射中它还会流血。
“这是什么地方,你的老巢么?”我看着它,放缓了语速。
“不,这里就是你的终点了。”它盯着我,像野兽看猎物的眼神。
但我此时反而没有惧怕,我最怕的东西其实并不是这些,我笑了一下,摸了摸手指,“这句话我听过很多次,刚才你说,要告诉我的事是什么?”
它没有犹豫,这一次动作快速的令我诧异,再次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头迅速爬向狗洞深处,那种爬的姿势,却让我感到莫名的熟悉。
我的心口突然紧了一下,还没等想到什么,就看到它从狗洞里爬了出来,猛的伸长脖子向我一够,扔过来一个轻飘飘的东西。
接着,又一道清脆的响声落地,一盏点燃的青铜灯也从里面滚了出来。
“看看吧,这是你从来没有触及到的真相。”它的声音在蛊惑我,但我竟然抗拒不了,一股巨大的冲动混杂着难言的奇怪感觉顿时传遍我的身体。
我从地上捡起那张纸,发现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是我爷爷。
他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应该是我。但我却没有任何印象。这句话并不奇怪,因为我的特殊经历,与一般人的不同地方在于,我对于自己的过去是绝对完全掌握的,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遗漏。所以这张照片给我感觉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
无论是在吴家的祖宅,还是我们家现存的所有未被销毁的资料里,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张照片,而且我三岁以前的记忆虽然模糊,但并非完全没有依据可循。
我看着那张照片,有些出神。这时候就听到它发话了,对我说道:“照片上你爷爷抱着的人,不是你,是我。”
21.
我沉默了一会,问道:“我不记得我老爹生过两个儿子。”
“1976年的一个寒冷冬天,在中缅边境线进行了一次联合考察行动。这场行动的表面起因是为了石油管道的铺设工程,但那一年队伍里,混进了许多不相干的人员。除了缅甸当地民间的人,其中有一支力量,来自中国长沙,一个叫做九门的神秘组织。而当时领队的那个人,有一身极佳的训狗本领。”
它的声音有些激动,似乎夹杂着愤懑和怨恨,我缓了一下,想起它在上面时提到的那个佛像,也就是这次考察行动最终挖掘出来的成果。
我爷爷当年居然参加过那次考察行动么?
它的音调突然拔高,语速快了起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佛像被挖掘出来后,考察队从红外检测中看到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影,而那个影子就是我。”
我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它为什么会提到我爷爷和他养的狗了,我接话道:“你的意思是,原本你被封在佛像的水泥中,后来那次考察行动中你被放了出来,却因为被狗闻到了你的气味,最后,你被我爷爷暗中找到抓起来了?”
我刚说完,它立马猛的抬头,恶狠狠怒视着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我没有立即追问它到底是什么来历,而是安静地看着它,心说我不知道,只能说我爷爷和狗都挺牛逼的。可惜我们吴家训狗的本事到我这一代就失传了,否则现在我带一群狗下来,也不会憋屈到蹲在这里跟你谈判了。
但它似乎陷在自己的回忆里,等了一会,突然又对我说道:“1977年春节过完的第二个月,你对这个时间发生的事应该不会有任何记忆,但这件事一定有人对你说过了。”
我没有打断它,但手心里已经攥出了汗,就听它缓缓道:“那一年,在你出生后的第二天,一个叫做吴三省的人,带着一个装有死婴的盒子,找到了一个缝尸匠,让他帮忙缝尸。而那个盒子里,装着的死婴叫做吴邪。”
我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想要站起来,但腿脚已经麻了,只能用拳头撑着一边的地面,同时肾上腺素飙升到满点。
这是最开始干脸找到我们的时候给我讲过的故事,当时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过。
它想说什么?它想说的是,那盒子里装的死婴不是我,是它么?
我被冷汗湿透了衣服,但却找不到任何逻辑,它继续提醒道:“想想为什么,吴邪,用你的脑子去想,那个时间,在那之前,还发生了什么?”
它在循循善诱,我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感觉就像一场不受控制的催眠,以前我做心理咨询时,我的心理医生曾告诉我,像我这样的人内心防备程度极高,所以很难真正被催眠。
但这个时候,我完全不受控制。
我只能跟着它的话去想。
1977年。1977年以前。在那之前——
突然我皱起眉头,能感到自己的神志已经彻底不清醒起来,不受控制地将脑中所想的一切内容和盘托出,断断续续道:“1966年,老九门发起的史上最大盗墓活动失败,当时的活动首领闷...张起灵重伤失忆。‘它’组织于是开始利用老九门二代的考古队成员研究长生。1976年…...巴乃送葬,考古队被部分掉包...”
我感觉到一团巨大的迷雾犹如洪水猛兽,铺天盖地朝我砸了过来。
我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尖,没有把话说出来,立即转头去看那狗洞里,这一看直接给我吓得一个激灵。
那怪婴完全以一种一百八十度倒立的样子,静静悬挂在我前面一处向下倒悬的石柱上,一双眼睛,白到几乎没有瞳孔。
有一秒钟的时间里,我浑身血液都凝固,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就看到它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反折着两条小臂,两只惨白的小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
“你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么?”它倒吊着看我,语气异样轻柔:“我就是那个被张家人从龙纹石盒里取出来的三千年死婴。”
没有给我任何提问的时间,它见缝插针继续道:“仔细看看这里,是不是很眼熟?”
与此同时,周围的石头上再次出现了那堆密密麻麻的扭曲裂缝,无数道光线透过来,仔细去看,那些流动的光线在不断重新排列,然后形成一段数字。
02200059
我愣了一下,忽然头皮一麻,意识到这是哪里了。
这他妈不就是龙纹石盒里面吗?
怎么可能!
我哆嗦着站起来,想要往后退,这时突然听到一道吼声在喊我的名字。我疯狂甩头想要脱离这种不清醒的感觉,但仿佛有一层力量在控制着我,我的意识被人生拉硬拽着分割成了两半。
接着,我被一种清凉感包裹,身体里那种异样的燥热神奇般的退散,再然后就感觉到脸上和鼻子里火辣辣的刺痛。我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张海客以一种倒立的姿势扛在他身上,头已经充血到快要炸了。
我猛的咳嗽几声,尝到了血腥的味道。胡乱抹了把脸,看到了整个手掌上糊满的血。
张海客迅速将我放下,看了看我们身后的方向,这时我才注意到,我们的半个身子都已经淹进了水里。
我快速回过神,弄明白现状,应该是黎簇成功将海子的水引了下来。我无法分辨刚才自己是不是在幻境里,此时不宜多聊,和张海客迅速向来的那条通道撤退。
随着我们逃跑的方向,上方接连响起了几道爆炸声,我从声音就能判断是黎簇在上面弄的动静。
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待过的地方,食香界的石碑几乎被水淹没,但就在那门楼上方,静静地趴着那个怪婴。
我立即喊道:“杜三狼!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怪婴的影子一闪而过,突然跳上了岩顶上之前嵌有佛像的地方,顺着一道缝隙钻了进去,瞬间没了踪迹。
整个空间里回荡着它离开前留下来的声音。
“谁告诉你我姓杜?”那声音冷冷道:“我现在姓齐啊。”
22.
接下来几分钟的时间我都处于懵逼的状态里,被张海客拖在水里被动的往前游。我对于齐这个姓,有很强烈和特殊的个人感情成分在里面。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黑瞎子或者别人,而是被勾起了一些陈旧记忆。
我敢肯定,它说的人绝对是齐羽。
但齐羽背后的事牵扯的水太深了,我不知道能不能说,自从我收到那盘录像带开始,这个名字在我的生命中就已经挥之不去了。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影响力,但当你知道,你所以为的仅属于你自己的一些习惯,其实都是有据可循的。这种时候,你会陷入很深的迷茫状态。
齐羽为什么突然出现?
他现在是人还是尸体?他想要做什么,杀了闷油瓶么?可我觉得他是想要连我一起解决掉。
这里我要说几点在十年后我从未提过的事。
过去我不说是认为所有事都已经解决了,但如今看来,齐羽的出现,这颗种子恐怕在更早之前就种下来了。
我要说的第一点,关于一个绝对不能被提及的话题。
那就是最早的“它”组织,至少追溯到当年考古队巴乃送葬的时候,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汪家。那时候的汪家,应该说是穿插在“它”组织中间,看着“它”与九门周旋,同时在暗中做些手脚。
老九门中,只有佛爷一个人进入了政界,当年他所作所为,我作为后来人无法评价是非与对错,但清楚的知道,这里面纠缠的真相绝对不是仅仅一个站在上层顶峰的人的命令能决定的,尽管后来我查阅到的所有资料和线索,通通指向了当年那位领袖。
但我总觉得,细思之下,有哪里不对劲。
更何况,这位曾经站在高处不胜寒的伟人最终还是故去了,“它”组织留下的躯壳被汪家人霸占,从此后者逐渐转移到了正面战场上。
我对于很多事,有自己的看法,不会听任他人左右。我觉得要弄清齐羽此人身上的谜团,就得绕回当年老九门的事。
于是我叫停张海客,问他道:“你对齐羽的事知道多少?”
张海客停下来,看了我一眼,我俩在湍急的水流中面面相觑了一会,他说道:“我所知道的只是他是九门齐家的后人,而且当年他也在吴三省那支考古队中。关于齐羽这个人在世上所能找到的资料非常少,应该是在某个时间之后被集中销毁了。”
“什么时候?”我追问道。
张海客回忆了一下,“大约就是在十几年前吧,你和族长刚认识的时候,我去找过,但那时候就已经很难查到了。”
我愣了一下,心说我草。
这一切似乎都对上了。
我心说别急,要捋清这一切需要很长的时间。
首先,我觉得那怪婴很可能就是齐羽,至于杜三狼,可能是他伪造的假身份。想想时间,杜三狼出道的时候大约就是十几年前。
如果这人是齐羽扮的,那么就很有的说了。
胖子说过,杜三狼当年在道上出名的第一件事就是下皇陵,这不仅连时间对上了,甚至从动机上来讲,我都觉得他是在为日后接近我二叔做准备。而且他话里话外自称是保生大帝后人,不就是在暗示自己得到了西王母的神授么?
也就是说,齐羽早在那时候就计划好了一切,他销毁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以另一个新身份进入了这一行。
其次,我心底隐约有了一种猜测的雏形。
我不敢轻易下定论,但我知道,如果是我做计划,那必须所有时间完全严丝合缝的对上,哪怕是一秒钟也要掰成十份来用。这一点深得我三叔的真传,所以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过去我在一本笔记里写过,对于佛爷的故事看法很深。最早时候,上层力量介入老九门,始于佛爷某次饭桌上的戏谈。这个契机导致后来老九门一代在闷油瓶的带领下进行了史上最大的盗墓活动,活动失败后,派系分成了两拨,一拨人以佛爷当时带领的那一派张家力量为主,另一拨以拥趸失忆的闷油瓶的霍家几家人为主。
但在史上最大的盗墓活动到巴乃送葬这个时间段之间,可以说是一段历史上的灰色地带。说它是灰色,是因为这里有几种可能性。
一种是十年前我所认为的,佛爷是不是真的囚禁过闷油瓶,但在之前闷油瓶亲口承认的说法中,似乎他二人还达成过某种合作。
后来佛爷在长沙的清剿行动,太过于狠绝和彻底,以至于后来九门中人忆及这点,基本只有恨意而无情义了。
我此前觉得,佛爷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必须有个人站出来,承受这一切才行。
但现在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性。既然佛爷身处于灰色地带,他所为的事也是舍小家保大义,那么当年他所面对的那些人,那股力量,肯定与他要守护的东西相悖。
会不会他早就知道,曾经的“它”组织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以领袖的名义为他人做嫁衣?
这个最早出现的‘他人’是谁呢?
这时候,我想起来出发前时金万堂找到我们讲的那个故事,在老金的朋友老董的经历中,他当年明明白白目睹过一场坠机事故。
想到这里,我一拍大腿,骂了一句我草。
我全部明白了。
第一点是,我被惯性思维误导了。
此前每次提到“没有时间了”这句话,我下意识都会和青铜门后的终极关联在一起,所以在金万堂所讲述的老董的故事里,后者遇到的那个从内蒙古723工程活着出来的队员,身上刻着两组数字,并且在昏迷之前说了一句话:没有时间了。
我皱起眉头,将两组数字在脑海中并排写下。
一,19710913
二,20170126
第二串日期严格来讲我并不完全相信,任何人都有可能提前制定好计划来诓我,就连闷油瓶这厮每天跟我睡一个枕头,也能耍的我团团转。我决定直接忽略第二个数字,只分析第一个。
第二点,我需要再次强调,我不是有神论者,但我无法否定时空对流的存在。
我经历过,所以此时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内蒙古723工程的那个队员,是从未来短暂穿越过来的。
但请注意,这个人最初是被闷油瓶在70年初救下的,这时候闷油瓶已经在替“它”组织做一些事了。
接下来,我要来排列一段重要的时间线。
我揉了揉眉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所有的一切,就在这里了。
23.
出发盲塚之前,小花托金万堂前来讲给我们的关于老董的那个故事,其实并不是我所以为的故事全貌。
实际上,那是小花独有的一种加密交流方式,遗憾的是,在金万堂的叙述中,隐藏了几乎全部的细节,所以时至如今,我才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老董的经历里,也许只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所传达出来的重要信息,有以下几点的隐喻:
1、故事的地点发生在蒙古和内蒙古,对应的正是张家在元代经历过大清洗的宴会。
2、在金万堂提供的线索里,老董接收过一堆照片的快递,拼凑起来发现是他自己。
这是一种解雨臣式的冷笑话,甚至他在考我,我早该知道的。
他想要通过老董的故事表达的是:碎照片指代的是巴乃送葬队运出去的分散的尸块,意思是有谁替代了谁。当然,我和解雨臣的聊天里,不太会像这样重温已经知道的旧事,巴乃送葬考古队当年被掉包的事我确信自己掌握的线索没有问题。那么就是说,这里的替代,指的是被送葬的那具尸体本身。
而这里的没有时间了,指的是有人在未来看到了这个替换计划的本质,短暂回到了过去,想要把信息传递出去。
好了,现在我来重演时间线。
19世纪50年代末,在汪家的暗中煽动下,“它”组织利用佛爷做牵线人,通过老九门来寻找长生的方法。同时佛爷在全国发动寻找张起灵的计划。自此,老九门的第一代被全盘扯入“它”计划之中。
1960年后,在闷油瓶带领下,史上最大的盗墓活动失败,老九门一代受到重创,这时的解九爷和我爷爷都意识到了问题。
但意识到问题的人不只是他们,还有佛爷本人。
在最早的时候,佛爷已经和那位领袖打过交道,所以也许他早就知道,这背后求长生的另有其人。领袖的名号,只是个幌子罢了。
于是他一边和上头周旋,同时利用自己和上头的关系,从当时的疗养院里借调出闷油瓶,前往内蒙古搜寻723工程的失踪队员。
这其实说明,当时张启山有一条自己暗藏的行动线,他不想受制于“它”的力量,但当时已经走的太深,无力回头了。于是他想办法想要从张家本家入手,但由于闷油瓶失忆,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无奈之下,他带着闷油瓶一起前往内蒙搜救工程里的幸存人员,从那名队员口中,得知了一条重要信息,也就是我前面所提及的替换计划的本质。
一直以来利用“它”组织力量寻找长生的人,根本不是领袖,而是本该在1971年飞机失事时就死去的那位。
但一切还是晚了。
那场飞机失事事件不过是一个幌子,那个人的目的是制造自己已死的假象,好利用当时领袖急剧恶化的身体状况,以后者的名义继续在暗中加大力度寻找长生的秘密。
到这里,张启山和闷油瓶的线就断了。
但当时,还有一个人,解九爷也看明白了一切。
所以在后来1976年巴乃送葬的时候,他暗中将自己人的力量渗透进“它”组织当中,并借机掉包考古队的成员。
而在那个时候,“它”已经把目光投向了老九门的第二代成员。
齐羽,就是老九门第二代成员中的一位。
当时的三家人分别是这样做的:解九爷早早看准了“它”组织的背后不是那位领袖,所以即使领袖身故,这一切也不会休止。迟早会把目光投向老九门的第二代,所以他将手下的人马化整为零,渗透进“它”之中,开始替换考古队的关键成员。因为当时送葬的考古队中,混着许多“它”组织的成员。
霍家由于和上面联姻,所以一直处于周旋之间。
而我爷爷,他原本已经萌生了退意,开始刻意培养我三叔他们。但就在巴乃考古队送葬事件发生的时候,爷爷发现这一切已经没有退路了。
于是同年冬天,他在寻找蛇矿的时候打听到中缅边境线透露出的一条信息,于是成功混进了那支考察队,并且在佛像挖掘工程结束之后,从中缅边境带回来了一只似人非人的小怪物。
当时我爷爷也许并没有多想,他只是觉得万不得已,至少能拿这种超出自然领域无法解释的东西暂时糊弄一下上面。
但结果却是,第二年我出生了。
也许是爷爷老来得孙子,也许是他已经知道了考古队成员正带着那具假领袖的尸体天南海北的逃窜。
所以当时爷爷不得不做了一个打算,一条为我而准备的后路——他将从佛像里挖出来的那个小怪物婴儿装进盒子里当成我,由我三叔找到一位缝尸匠,也就是当时还没被人替换过的干脸,借第三人之口宣布了我刚出生就夭折的消息。
这句话暗指的含义是:九门吴家,已经没有第三代了。
他知道,有东西在暗中监控他们所有人。那玩意就是黑飞子,于是他赌了一把,赌这个似人非人的小怪物不会被黑飞子察觉到。
但没想到真的蒙混过关了。
接着,考古队掉包的过程中,被解九爷替换掉的核心成员跑到杭州求助,于是我爷爷他不得不用了一招金蝉脱壳,将那具尸体藏了起来。
再之后,我三叔作为吴家这一代实际上的代表人物,正式出现在了九门计划中。
这里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也就是实际上,“它”组织在这个时候已经完成了第二次的替换。
第一次替换,是在佛爷将老九门曝光于“它”组织的视线当中,实际上当时“它”的背后暗中操纵人,已经不是佛爷初见时与他谈笑风生的那位领袖了,而是另一个居心叵测的叛徒之辈。
第二次替换,也就是在巴乃考古队逃出来以后,这个时候领袖已经去世三年,“它”的体系也在慢慢瓦解,之中的一部分人找上了裘德考,而另外一部分人,被汪家收编,成了后来名义上的“它”。
也就是这个时候,汪家,这个一直藏在背后的巨大家族,才终于浮出了水面。
24.
事实如此,自从汪家替代了“它”组织,开始活跃在历史舞台上,从此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围绕的都是老九门第二代。
其中,出现了一个叫做齐羽的人。
当年下西沙海底墓的那支考古队,我曾推测他们大概率在海底墓都被喂下了尸蟞丹,接着被秘密转移到了格尔木疗养院监控起来。
张海客告诉我,他所查阅到的信息中,有一条非常突兀,那就是被“它”组织囚禁起来的考古队中,只有齐羽在服用尸蟞丹后,身体没有发生异常变化。
我觉得有些懵,关于齐羽这个人的所有时间线,应该都集中在1984年之后,而我爷爷当年从缅甸带回怪婴的时间,明显在这之前许多年。
什么意思?我缓了缓,继续往下推理。
我的逻辑思维是非常发散的,所以具体的推理过程在这里不赘述,我只讲简单的结论。
当年解九爷联合我爷爷,设下了一个局,我给它取名为:天梦双生惊煞局。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在中国古代时候有一种树很神奇,这种树会分泌大量毒素来保护自己,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连它自己一块给毒死。
这种树就叫做双生树,往往是两棵长成一体连在一起的。我听过是因为我曾经跟着某支由几个麻子手组的队在江西那边下过一个斗。麻子手其实就是江湖骗子,这种人你在十几年前的老西安城墙根下到处都能见到,就是那种经常打扮成道士和尚模样到处晃荡的。
扯远了。
当时在墓里我就看到过这种树的记载,据说它上面会生出一种像蟾蜍卵的果实,专门散发出特殊的气味吸引鸟儿来食,那果子里就带有剧毒,鸟吃完拉出来的鸟粪也含有剧毒,毒素侵入土壤,久而久之树根淬了毒,树也就死了。
这是张不死不休的牌面。说的就是既给别人带来生的希望,最终又走向痛苦的绝望里。
而所谓天梦双生惊煞局,我大胆猜测,其实是当年我爷爷和解九爷以身入局,为的就是给对方下套,让对面自己跟自己的天性去斗,在求长生的过程中,因为自己的贪婪被拖入僵局,最后活生生困死。
这个局的局眼,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就是齐羽。
首先,我不管怪婴是不是真的齐羽,但现在这个人的名字突然出现,我不觉得会是来找我们叙旧的,要找他也应该找我三叔去,找我做什么?
其次,当年为什么齐羽服下尸蟞丹后身体没有发生变化,我隐隐觉得,跟刚才的怪婴有关系。
最后,也就是齐羽的真实身份,除了齐家的后人,我觉得有很大可能,他是“它”组织当年重点关注的对象。
甚至,我还觉得,“它”之所以会将注意力转移到齐羽身上,完全是因为解九爷下的那步棋,也就是以身入局,以九门里自家人为吸引火力的对象。
张海客继续告诉我,从某个时间开始,我的行为和习惯都是按照齐羽这个人去培养的,有些事我可能不记得了,但我对于自己的字迹肯定熟悉,因为就连我的字迹都是按照齐羽的习惯培养的。
也就是说,从我三叔开始培养我模仿齐羽的习惯开始之前,解九爷和爷爷的计划就已经实施了。
解吴两家的第一步计划,是制造一颗“双生树的果实”,好迷惑当时的“它”,让后者以为长生之法有迹可循。
在这里,爷爷动用了当年从缅甸带回来的怪婴,让它附身在齐羽身上,使后者能够返老还童。
当然,能不能够返老还童我不知道,但从我三叔尽力培养我这条线来看,很可能当年成功过,但后来发生的一切脱离了计划的原始范畴。
但,为什么这个人一定是齐羽?
我猜当年解九爷的第一人选更倾向于解连环,但由于种种原因,还有我三叔的存在,最终他们选择了看起来存在感最低的齐羽。
而两家计划进行到第二步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就在他们种下了天梦双生这棵“树”以后,原本是想要借此将“它”迷惑,但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将齐羽这颗果实献出,后者就和西沙考古队一起,在海底墓下被喂了尸蟞丹。只是恰好后者体内有怪婴的存在,逃过了一劫。
但变故突生,陈文锦等人却真的中招了。我三叔和解连环的弥天大谎也就是在那之后才开始实施的。
但在这里发生变故的不只是这一件事。
同时起了变故的,还有齐羽身上的怪婴。在那之后,解家开始替换考古队成员,将他们从格尔木救出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齐羽诡异的消失了——他用了某种特殊方法彻底脱离了组织和九门的监控。
所以从西沙回来后,爷爷他们失去了齐羽这张牌,但还想要瞒天过海,同时继续迷惑“它”。
于是这时候,我作为吴家第三代接班人,正式接替了齐羽的身份。
恰好因为此前爷爷就算到过未来某一天,我可能会牵涉其中,早早在我出生的时候就设计好了我的死亡。所以最开始我的出现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因为在那时的其他人眼中,吴家并没有小三爷这个人,有的只是一个疑似齐羽的“返老还童”的小孩子。
想到这,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小花说的必然导致必然。
当年爷爷他们设计齐羽,如今齐羽回来找上了我。
而小花一定早就察觉到了齐羽的存在,但就连他都无法肯定,齐羽到底有没有混在我们这些人之中,他只能尽力去查一切线索,同时为了防止我身边已经出现了齐羽,于是只能将这些信息通过加密的方式让老金传达给我。
张海客看着我,就说道:“吴邪,你觉得齐羽本人还活着么?”
我明白他这句话在问什么,意思就是现在回来的到底是齐羽本人,还是当年附在他体内的那个怪婴。
我摇头,忽然觉得奇怪。这怪婴,到底是什么来头?
从缅甸挖出来的那具佛像,用陨石造的,难道怪婴是陨石中的生物?
忽然我就听到黎簇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连成一道巨大的回音,轰隆隆犹如在打雷:“吴邪!上面要塌了!”
我草,我猛抬头,就看到走廊的正上方突然出现一个拳头大的小洞,接着,洞的直径陡然扩大,无数流沙混着海子水哗的冲了下来。
我和张海客刚刚行进了一段的距离,此时在这股巨大的冲击力下,被带回了原点。瞬间我们回到了竖着食香界界碑后面的那个空间。
流沙比水流更恐怖,应该是刚才黎簇扔了太多雷管,引起了这里的震动,目测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沙子埋死在这地下,最后窒息而亡。
我心说坏了,当即不敢犹豫,一把抓住从上面掉下来的黎簇,喊住张海客,三个人迅速逃回方才的石门之下。
25.
在掉下去的整个过程中,我头皮都是麻的,我开始极度想念和胖子和闷油瓶在一起的时候。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有没有食物,千万要等我啊,我心说。
我们重新掉下我刚才待过的那个空间里,但这一次,下面的石室发生了变化,在刚才我看到过的狗洞旁边,多出了一个洞,比狗洞要大上许多,差不多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去。
奇怪的是,这个洞长得非常抽象,是真的抽象,整个洞口的形状看起来很像一头河马,而且是侧着身面对我们的那种。黎簇探灯往里面照了照,离洞口不远处有一堆完全腐烂的骨头,看不出是不是人骨,但看时间,应该吹口气就能直接羽化的那种。
张海客看了就道:“这应该是某种原始崇拜,过去的人在这里举行葬仪。”
我心说他妈的你们家原始崇拜,会崇拜河马吗?
你说动物世界我还能理解,这个大的洞是河马,旁边的狗洞是它的菊花,这就是一个地下马戏团,进去后我们就排排坐,围观河马拉屎么?
黎簇在洞边比划了一下,突然说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这个图案,其实非常像一种我们熟悉的图腾。”
“什么?”我下意识道。
黎簇看了我一眼,说道:“麒麟。”
我揉了揉眼睛,忽然有些想笑,但再一看,他妈的好像这个侧身的比例,确实是这样。
我看着那洞口形成的图案,又看了看张海客,他还在若有所思,但我已经不想等了,我脱下湿透的军大衣,对他们道:“我进去看看。”
这时,张海客突然制止我,摇了摇头,“这个洞在这里,是一种警示。”
“警示什么?进去会变成麒麟么?”我忽然智商下降了一百个点。
“后人来这里,需要小心里面的东西。”
黎簇用手电光照了照里面那堆腐烂的骨头,疑问道:“骨头会起尸么?”
骨头当然不会,但如果里面有毒就另当别论了。所以我重新捂住了口鼻,没有立即钻进洞里,而是跪下去,先在周围看了几眼。
这一下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洞口稍微往里一点的位置,全部都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石条,大约2尺左右长度,厚度和宽度差不多只有5寸,这种石条堆砌在一起给人一种嶙峋的感觉,但给人的感觉很阴冷。几乎是瞬间我就把身子缩了回来,然后发现是我没穿衣服的原因。
同时我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这种白色石条,和盲塚里的那种白沙、白石是同一种东西。
外面已经十一月了,这个温度在墓下气温最低能降到零下二十左右。但我们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只能拉出防水布简单裁剪后穿上。
一下三个人看起来都非常像喜剧人,很像三只行走在沙漠中的企鹅。
这时候,我说出我刚才看到的内容,问张海客对张家关于苯教的事了解多少。
张海客想了想,对我道:“我说了,你不要觉得我在耍你,本来作为外家,这些其实我并不清楚,都是后来在不同的事件中得来的线索。”
我点头,催促道:“你尽管说就行。”
“你知道少数民族的信仰体系实际上极其复杂,过去我专门调查过,在云南和四川的一些地方,有一个叫做普米的古老民族,信仰的就是一种原始的宗教。”
“是原始苯教么?”我看向他。
张海客看着我,“不确定,但非常接近,原始苯教产生过许多分支,大概率他们只是其中的一支。然后你听我说,普米族有一种白石信仰,这一点和西藏文化里的信仰很接近。你刚才看到的那种石条,很可能就是白石。关于白石的来历,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张海客告诉我,在普米族流传的神话故事里,最早的普米族祖先生活在昆仑山下的大草原上,过着原始的游牧生活。但某一年,由于外族入侵,普米族寡不敌众,就要败下阵来,这时侵入者的恶行终于惹怒了山神。刹那间,地动山摇,于是整座大山腾空飞起,从空中落下,镇压了外侵者。
从此以后,昆仑山移动了位置,人们捡起山体移动时掉落下来的白色石块,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白石信仰。
讲完他率先看向我,问道:“你觉得这个故事里有哪些地方熟悉么?”
“有。”我点头,“当年孙悟空就是被佛祖这么压在五行山下的。”
黎簇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自己创的理论你忘了么?”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他们道:“移山的传说我只听过两个,第一个是愚公。”
黎簇突然“啧”了一声,旁边张海客没有立即明白我在说什么,问道:“第二个是什么?”
“是小星星。”我朝他眨了下眼。
张海客完全一张二傻子的脸看着我,我转了转手腕,把话题重新引向正轨,分析道:“这是一种非常原始的神明崇拜,背后的隐喻其实非常简单,移动的不是山,是那种地下的鲁脉。”
如果按照我此前虚构的三玄交媾一说,昆仑山、盲塚和古潼京,这三个地方相互连通,那么就说明,曾有人从昆仑山被拖到了这里么?这种白石,其实源于昆仑山下?
有白石的地方就会有鲁么?
这时候我忽然又有了一种奇异灵感,虽然这已经完全属于发癫的边缘了。我立即就想再进洞抠一块石条下来试试,看能不能联络到闷油瓶。
当然我这么想,却没有立马这么做。
我还有一种推测。
古潼京的位置,很可能曾经真的有一座山。在我们人类还是猴子的时候,这地方就存在了,那时候它还不是沙漠。
如果这么说,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古潼京为什么只有白沙,这个谜题至今为止我都没有找到过答案,但现在我忽然觉得,那种白沙就是山体的风化剥蚀后留下的产物。
曾经这里有一座白山,后来陨石碎块坠落,正好落在这座山的位置,山体被陨石砸的粉碎。陨石落下,在周围形成了蛇矿,同时山逐渐消失,最终留在这里的,只是一片茫茫的白色沙漠。
前古居延人,或者说,沙田海人,就是这座山下曾经生活的被陨石辐射影响后的原始人。
我冷静下来,极度冷静,同时我的脑子开始疯狂转动,我大叫一声,喊道:“那个怪婴,会不会就是海人?它们在沙漠中生存,逐渐进化,于是身上出现了怕水的特征,但由于曾经它们的先祖生活在山底,所以它们掌握着海子移动的规律,其实是因为这整片沙漠的最底下,还有一张巨大的地下网么?”
…
*齐羽的身世在这里部分结合了王母鬼宴里小怪物的设定,但没有尸狗吊和米吾哈。
26.
在我们停下来讨论的时候,流沙已经出现在了上面,直接冲破上方的石门,源源不断涌下来。
我思索了一下,当年普米族的原始信仰和移山传说早已湮没在十万大山里,如果按照当今普米族生存活动的地点来推理,那么云南,和盲塚的地方似乎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但这种白石信仰和与之对应的古神崇拜应该还差一点什么,我却一时之间抓不住要点。
对于这种原始宗教,我一概不知,很难保证前面会不会还有古人残留下来的邪术等着我们。这时候我对于自己的判断和认知产生了极大的动摇和不自信。这一趟行程实在压得我喘不过气,如果能给我一点时间,回去好好看书做功课,我敢肯定绝对不会陷入如今这般境地。
但眼前的确只有这一条路了,三个人对视一眼,我拍了拍脸,对他们道:“待会进去我在前面,我们用绳子连接彼此,有情况的话我会在前面拉绳子警告。”
说完我走到他们前面,拉出绳子在腰带上挂起绳扣,三个人在各自腰间都打上结,接着我没有一丝犹豫,率先爬了进去。
这个洞虽然明显比旁边的狗洞要大,但进去一段距离我才感觉到整体空间的逼仄,那种白色石条有规则的排列在洞周围,偶尔抬手或者抬腿都能蹭到,尖锐的棱角刮起来并不好受,稍有不慎就会剌伤。
我打着手电,一边用余光扫视四周,很快就来到那堆白骨停放的地方,停了下来。
洞里地方紧张到没法转身,张海客甚至还在洞外没能挤进来,我左右看了一下,用刀挑着那堆骨头,仔细看了看,本能就觉得不对劲,就转头对黎簇道:“你来看,这是人体的哪个部位?”
黎簇在后面艰难伸脖子凑过来,同时皱了下眉头,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堆骨头全部腐烂,但我挑了几根,小心翼翼把它们斜靠在洞壁上还原,摆出来的都是人的上半身骨架,我用手电光照着其中一具尸骨,说道:“这是它的肩胛骨,和其他的有什么不一样么。”
“更突出。”黎簇移动光线,往两边看了看,确定道:“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骨而出。”
我点头,跟我想的一样,当然这不是说现在这具尸骨里有什么东西,而是说,在这具骨头的主人生前还活着的时候,他的肩胛骨附近就有这种异变了。
这时黎簇犹豫了一下,我看他表情立马就道:“你说。”
“这个骨头生长的形状,很像要长出翅膀了。”
“鸟人?”我想起我们前面进入食香界在那道门缝间看到的彩色女人俑,我觉得那是一个人形的人面鸟。
越来越邪门了,我心说。
黎簇艰难挤过来,也伸手过来翻找,我们再次看了看周围的骨头,有些一碰就碎,最终在我俩的一通努力下,所有骨头纷纷化成了渣。
我俩对视一眼,我怒道:“懂不懂什么叫保存证据?”这死逼孩子,下手没个轻重,我真想一脚把他踹回沙漠里。
黎簇也怒了,骂道:“你他妈没碰么?有一半都是让你毁了的好么?”
张海客在外面催促:“吴邪你能不能快点爬。”
我镇定了一下,就看到黎簇忽然开了瓶酒,往地上一浇,嘴里念了几句,接着打火机点燃,瞬间烧起一圈火苗。
我直接被火势逼退,不得不又继续往前爬了几步,隔着大火跟黎簇对视,我气得心里大骂,但接着就看到黎簇藏起来了什么东西。
我一愣,刚才他从这堆骨头里拿走了什么,我没有看到,就问他怎么了。
他说道:“这些骨头里面有我爸,我送他一程。”
这堆尸骨明显是从非常久远年代留下来的,如果有新混入的骨头,刚才我肯定第一时间就能发现,于是我重新镇定了一下,问他,“你是怎么确定的?”
黎簇盯着那堆燃烧的火,看了很久,然后从他兜里掏出刚刚他藏的那个东西,是一张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并不是黎簇的父亲,但照片却是。
我们沉默了一会,等火快熄灭的时候,我重新爬回去,按住黎簇的肩膀,“从前我不告诉你,是不想你陷入执念。但你睁眼看看,这堆尸骨出现在这里,漏洞百出。凭一张不清不楚的证件你没法轻易下结论,这一点我教过你,你自己也能够想明白。黎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先从这里出去。”
“还能出去么?”黎簇冷笑了一下。
我眼神闪烁,我不想骗他,但这时候的确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想到这,我忽然想起我之前的那股奇怪灵感,于是立即抬头,看着上方那些白色石条,手指轻叩,上去敲了敲。
没有反应,但似乎有一瞬间我听到里面发出了沙沙的回音。
我立即回头去看他俩,低声道:“这石条好像能挖下来,我拿下来看看。”
张海客刚钻进来半个身子,立马出声阻拦:“你就不能搞个投票问问我们意见么,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人专权了?”
我心说跟你在一起我搞什么民主制,当下就在黎簇的注视下,我上去用大白狗腿撬起一道缝,然后从包里取出钢管垫在下面,用力一起,直接一块白石条被我硬生生抠了出来。
白色石条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但重量非常沉,超出了一般石头的密度,我在地上砸核桃一样敲了几下,然后举起放到耳边听了听。
这一系列动作在张海客看来就是我已经魔怔了,但我坚持我行我素,继续对着石条轻声道:“胖子,收到请回复。”
张海客在后面用手电不停晃我,表情凝重,“吴邪你是不是疲劳过度身体里缺了一门?”
我摇头,我能听出来他在骂我,但我却总觉得,这石条里有什么在吸引我,我再次掂了掂它的重量,突然黎簇“嘘”了一声,对我们道:“听。”
气氛瞬间压抑到极点,三个人立即屏息聆听,大气不敢出。
就听到一道不近不远的响声,像是有人在刻意吸气说话,对我道:“别碰那个东西,把它放下,一直往前爬。”
我没有立即动,而是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在这种幽黑逼仄的空间下,方才经历过高明度的火光照明,视线缓了缓,才看到在前面离我们非常远的地方,蹲着一个体型庞大的生物。
我草,我直接就心说我草,刚才完全是白激动了。我还以为真的是胖子回话了,但显然不是,有什么东西就蹲在我们前面的石道尽头。
我用余光看着他,同时转动手腕和手里的石条,继续道:“是你在说话么?这种石条的用途,你知道么?”
远处那东西没有再说话,而是忽然朝我身后招了招手,接着就转过身,迅速爬远,消失在了黑暗中。
只依靠本能的经验判断,我觉得对方是在给我们引路。
他会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心里一个咯噔,回头看了眼黎簇。
这次我没有再作犹豫,在石条上掰了一小块塞进包里,转身也朝他消失的地方开始爬,身后黎簇和张海客迅速跟上。我们三个人爬了非常久,直到膝盖都快要磨秃噜皮,终于来到了石道尽头。
前面出现了一个不算深的地下水潭,穿过潭水就是岸边,再往前出现了无数石梁,这是一个被扩建过的地下洞穴,明显有人居住的痕迹。石梁向上微微透出点淡光,我就知道,很可能这里也有出口。
给我们引路的那个生物蜷缩在最靠里侧的一根石梁下面,扔过来一个石子,丢进潭水里。
这是一种信号,或者一种提示。我想了想,直接走进那潭水里。
张海客在后面问我,是不是这里是那种生物的老巢,后者有洁癖,我们到别人家做客就得先洗干净。
我心说你是不是西游记看多了,但这次我非常警觉,先拿出手机在闪光灯下对着远处拍了张照。
结果结局是,给我们引路的那东西果然没法成像。
但这时我仔细观察,等我看清的时候,发现他只是在斗笠上披了一件雨衣,身子裹在里面所以显得很大。准确的说,他是人,和我们是同类。
我吸了口冷气,在心里忐忑,难得有一丝犹豫,既希望这是答案,又希望这不是答案。
最终,我还是看了看黎簇。
黎簇钉在走道的尽头,一动不动。
等了很久,等到我的内心已经麻木了,我走回去拍了拍黎簇,他身子猛的一抖,旋即恢复清醒,面对着对岸那根石梁下瑟缩着的人影提问道:“你一直留在这里,为什么,是出不去了么?所以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回来找过我。”
张海客也在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朝我走来,对我道:“这些石头中有辐射,在这里待太久,我们的身体也会受到影响。”
我点头,揉了揉眉心,示意黎簇我们一起走到对岸再聊。
但黎簇摇了摇头,等我们都过了水潭,他还是倔强在站在原地,又过了一会儿,终于继续开口道:“你欠我一个解释,我需要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以为这次那个人不会回答,但他却开口了,声音像之前我们听到的那种吸气声,我意识到他的声带受过严重损坏,已经治不好了。他说道:“不重要了,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你们来到这里,应该见到过外面那个东西。”
我问道:“那个像婴儿的怪物,究竟是不是海人?”
对面的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它的实验品。我们进入那个石头房间,后来身上开始发生变化,其他人接连死去,马上就要轮到我了。”
我沉默了两秒,我知道人在将死时候会用尽全力留下点东西,这东西要么是善念,要么是恶念,但显然,黎簇的父亲选择了前者,他给我们指引了一条出口。
“把他带回去。”黎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转头对我道:“就是死,我也要看着他死。”
我没有再追问,我点了三根烟,叼起一根,另外两根分给黎簇。他看了看烟,走上前,递了一根出去。
我们没有对话。
我知道之前那个一定就是齐羽了,无论是不是他本人来到这里,但在齐羽消失的这些年里,他和怪婴身上一定发生过某种程度的诡异融合。当然这个融合可能更接近于意识的层面。他们都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到我们报仇。而且我觉得这和玉俑的机制有点像,齐羽和怪婴在找下一个容器。
我,就是他们看准的那个容器。
这里此前存在的所有人,包括黎簇的父亲,唯一的共同点都是进入过那个石头房间,之后身体发生了变化,变得无法成像。
那我呢?我当年就没有勇气走进那个房间,我身上应该也不具备无法成像的特点。
等等,不对。
我忽然想起在龙母墓时,在那个无法成像的天顶下,我独自来回逗留过很长一段时间。
我有多久没拍照了呢?
在盲塚时我还给胖子他们拍过一张合照,我于是立即翻出那张照片,一看直接就愣住了。
我清楚记得当时在那个马葬的尸骨堆旁,我看着胖子他们张嘴傻笑,用手机拍了一张自拍的。但现在我翻出相册,看到的却是,照片中我的那个部分变得非常模糊。
我揉了揉眼,突然手都开始有点抖,我看向张海客,我记得之前他给我和黎簇还有矮子也拍过一张,就示意他掏出来,但结果一样。
我浑身开始冒冷汗,接着就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想法,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正在这世界上消失,然后我掏出手机递给张海客,示意他现在就给我拍一张照。
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我被刺的闭上了眼,接着耳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而是从鼻腔里开始涌出一大股鲜血。
再然后,我失去了知觉,什么也不知道了。
27.
在苏醒之前,我听到旁边传来过一阵波动的白噪音,接着调频一变,从收音机里传出花鼓戏的旋律,有人用手叩打着桌面,跟着空气中流淌的声音有节奏地打着拍子。
我艰难地睁开眼,眼球传来惊人的酸涩感,刚见到光的一瞬间就激出来眼泪了。如果不是身体里传来已经睡足了的信号,我会觉得是在我昏迷的期间有人用牙签撑着我的眼皮不让我闭眼。
花鼓戏的音调陡然变大,我缓了半天,终于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块白色的天花板,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医院。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就看到床脚正对面,我二叔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我整个人懵了一下,转动脖子,透过门上的玻璃隐约看到外面站着很多人,隐约还能听到黎簇和张海客的叫骂声,但都被人拦在了外面。
房间里窗帘只拉开了一半,但外面天光大亮,我习惯性去摸枕头下的手机,摸了一空,这时我二叔突然睁开眼,关了收音机里的声音,他手上攥着我的手机,“啪”一下砸在桌子上,看着我幽幽道:“醒了。”
我立即就头疼了,就想重新躺回去,主要是齐羽的事情我还没有头绪,胖子他们目前也下落不明,二叔恐怕还不知道杜三狼的真实身份。
要解释起来太麻烦,我干脆就想装鸵鸟,但二叔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直接走过来把我的被子掀开,给我揪下了床。
我很愤怒,跟他说外面都是人,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二叔没有理会,一直把我扯到他刚才坐的桌子前,直接摁着我跪了下去。
我脸色变了变,也不忍了,直接就道:“我这刚醒,你有事情就不能等我缓缓么?”
二叔却没说话,直接按着我的脑袋,把我的脸按到桌子前一个牌位上,我就愣住了,这是我爷爷的灵位,一时有点懵,不知道他这是唱哪出。
难道我一觉睡了半年?今天已经是清明祭祖的时候了?
二叔看了我一眼,在我爷爷的灵位前鞠了个躬,我一看他架势,也赶紧正襟危坐朝前面磕了个头。
接着,二叔把我拉起来,撩起我的袖子,在我胳膊上看了看。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胳膊上有几块斑驳状的疮疤,已经结痂了。
“这是什么?”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受过伤。
“你们最后待的那个地方,有很强的辐射。如果再晚一点,今天放在桌子上的灵位就不止你爷爷一个人了!”二叔狠狠白了我一眼,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你要死就死的远一点,别死到你老爹你娘眼皮子底下,他们年纪大,受不住你这么几次三番的吓。”
我知道他是在责怪之前有人把另一个“我”和植月尸体送到他茶馆的事,想来当时事情在杭州应该掀起了一番波澜,甚至差点惊动了我爸妈。但现在那个人我已经大概猜到是谁了。
我苦笑了一下,“我也是被人设计了,别说我了,你不也一样么?”
说完,二叔立马冷冷看着我,我败下阵来,只能跟他把这一趟的事情大致交代了一遍,听完他沉吟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问他道:“杜三狼找到你的时候,你就没察觉到么?”
“这个事情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二叔轻叩桌面,忽然道:“你知道你爷爷当年火化的时候,旁边为什么要屏退其他人么?”
我下意识就想摇头,对于我爷爷的这段记忆我不知道为什么变得非常模糊。
一直以来,我从进入这行到后来闯出点名声,靠的其实都是爷爷留给我的那本笔记。所以很多时候我总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这不是说我对爷爷没有感情,相反,这些年午夜梦回时候,我除了常做的那几个梦,时常也会梦到爷爷。
记忆中,我爷爷是在02年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突然走的。
那个时间并不特殊,但那时候爷爷的身子骨突然变得非常硬朗,而在那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里,爷爷的身体情况其实一直不太好,病了很久。
所以那一天,我们都感到很奇怪,爷爷突然把三个儿子叫过去交代了遗嘱,后来又分了家产。等一切交代清楚的时候,我当时还在纳闷,因为爷爷的状态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像要仙逝的样子,但结果就在他让我去倒酒的后一秒,等我回去后他就咽气了。
后来每当想起这件事,我都觉得那是爷爷的回光返照,只是爷爷的情况不比普通人,这个返照的时间段拉得长了一点。
现在二叔突然提到这个,不怪我多想,我觉得,是不是当时我爷爷身上发生了某种突变?比如说,附在齐羽身上的那个怪婴,突然出现,回来后神不知鬼不觉附到爷爷身上了?
但按照我的推理,那怪婴附身应该是需要对方同意的,否则它也不会大费周章如此设计我。
想到这里,我干脆也不再绕弯子,直接就对二叔提出我的猜测,问他道:“是我认为的这样么?”
二叔转了转手腕,声音冷厉:“当年你爷爷火化前交代过,不让我们在旁边观看。后来他火化的时间是正常火化的三倍不止,只是当时他瞒着我们,谁也没有告诉。你还记得三寸钉么?”
我点头,三寸钉是我爷爷养的一只西藏獚,是一种西藏的礼佛犬。
据说当年我爷爷在广西时有一个晚上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那只狗保了他的命。后来,我爷爷去世后的第三天,三寸钉也跟着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谁也没有再见过它。
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之前车总在狗场里就给我留着一只西藏獚,这是我们吴家的传统,四十岁以前就得养上一只防身,不过留给我的那只比较废物就是了。而且我身边有更厉害的角色在,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在意过这件事。
我看着二叔,感觉喉咙发紧。
二叔给我一些时间缓了缓,接着说道:“你爷爷和当年那个东西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后来下西沙的时候,那东西还在齐羽的体内,可能老三对它做了什么,导致后来它开始憎恨吴家。”
做了什么?我不禁问自己。
以我三叔的性格,我突然觉得一切合理起来。
唯一具有说服力的说法就是,当年齐羽服下的那颗尸蟞丹并没有进他肚子里,而是被怪婴吃了下去。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三叔,尽管当年他还不知道解九爷的计划,可能也并不清楚我爷爷将怪婴放进了齐羽体内。
说起我三叔得罪的人那可就太多了,我二叔整天给他擦完屁股还得顺带处理我。过去我不理解二叔为什么总想我回去,现在头一次站在二叔的角度去主动共情。
我心说难怪三叔会在青龙山精神病院的档案上留下那样一句话:他来解决一切。
解决得了么我的三叔,仇家已经找上你大侄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冷笑了一下,觉得这一切变得很滑稽。但接着头上就挨了二叔一巴掌,直接一下给我打得七荤八素,重新跪到了我爷爷灵位前。
二叔冷冷看我一眼,示意我严肃点。
我挠了挠头发,疑问道:“那东西究竟什么来历,是叫海人么?对了,黎簇他爸呢,救回来了么?”
二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走到病床边坐下,语气沉了下去:“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关于齐羽,你知道多少?”
29.
我看着二叔,摇了摇头,不是我故意谦虚,是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有一刻对知识这么饥渴过,此时就希望二叔把他搜集到的线索狠狠砸在我脸上,越多越好。
二叔看出我在想什么,冷笑了一声,从桌案上拿起一个文件袋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翻开看了看,发现是一沓很厚的打印资料,第一页是齐羽的个人档案,后面都是一些拓印下来的壁画图案。
二叔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这一点在他旁边的注解中就体现尤甚。
但齐羽这个人果然和张海客说的一样,在某一年之后关于他的经历直接就断了。
根据二叔的注解来看,齐羽的有关信息被隐藏,这背后有三股交织的动机。
第一股,是以我爷爷和解九爷联合的老九门为首,在当年齐羽下西沙消失之后,为了不引起“它”的疑心,刻意培养我,以此伪造出了齐羽尚存于世的线索。
第二股,是一种神秘力量,当然现在我可以直接认为就是汪家下场了,但这中间还混杂着其余好几家的势力,背后有没有更高层力量的介入,我不敢下定论。
第三股,是齐羽本人,他为了躲避老九门和“它”的监控,自己玩了一招金蝉脱壳,至少这些年在我这样的人看来,都以为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就连我二叔这么精通算计的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将杜三狼和他建立起联想。
齐羽的这个局,从十几年前就布下了。
而且我还有一个笃定的结论,齐羽就是植家人这一代背后一切阴谋的主导者,也就是他们的那位神秘教宗。
首先我要说明这个猜测其实没有证据直接得出,但我的经验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我敢肯定,自己的推测是真的。至于为什么,我接下来会说明。
在这里,二叔调查来的大部分是齐羽的假身份杜三狼这些年间的所作所为。
齐羽,是齐家后人,他继承了齐家的绝世真传奇门八算,而且此人非常精通中国古代的术数,在他通过杜三狼这个身份参加过的一切活动中表现来看,这个人已经无限接近古人认知里的半神了。
所以我认为他是植家人的幕后推手,其实很好证明。
他应该会使一些风水法术,以此加深植家人对于他们所信仰的那个邪教的认知。这样看来,他的确完全没有必要将这一点公之于众,这也是我此前感到矛盾的地方。现在也得到了合理解释。
植家人的整个体系看起来是上下层完全割裂的,他们所作所为似乎都是在替别人欲盖弥彰,而这一切行动背后的逻辑都和那种原始苯教有关。
我看了几眼就合上了文件,揉了下眼睛,心中已经有了总结。
在二叔给的资料里,齐羽假借杜三狼的名号在行业内一直在做一件事。
二叔根据杜三狼这个名字背后挂钩的资金链顺杆一路往上查,最终查到了一家做出口贸易的公司,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在做丝绸之路这块的生意。表面上看走的是文化对外交流的路子,但背后的水很深。
个中关联,我一想很快就能明白了。
无论是植家人之前在龙母墓研究的那种荼芜香,还是后来的不净尸烟,都指向了古代丝绸之路的一个叫做古波斯的地方。
但不知道为什么,杜三狼这些年的行动路线一直在海外。其中有两个地方格外引起了我的注意,分别是:印度和俄罗斯。
到了这里我忽然心有所感,小花和黑瞎子和这里的事件有连接么?
小花非常聪明,他能发现齐羽的存在,是不是在俄罗斯发生过什么事,但他当时没有告诉我,说明原本的事态是可控的,但在某个时间点之后,一切开始失控了。
我看向二叔,二叔低着头,从我手里抽走文件夹,直接取出最后一页递给我。
我一看,这是一份二叔自己总结的行动报告,里面行动的发起者是小花和瞎子,看时间,大约就在去年我们在雨村举办张家年会的时候。
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
当然小花和黑瞎子那一趟俄罗斯经历的一开始,是在同时着手准备盲塚的事情的,但就在去年冬天,因为一具有问题的道士尸体,他们双双抵达俄罗斯一个叫做伊萨基辅的大教堂。
在那里,他们由这具道士的尸体触发了另一个隐藏更深的阴谋,这事关到60年前的某件事,而其中,牵扯到了一个庞大的风水局和一对想要羽化成仙的眷侣。
之后的事情在此不必多提,透过俄罗斯这次事件背后的阴谋,他们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这条线索,是通过齐家最后的一条血脉——齐秋,传递给他们的。
这是齐铁嘴当年就算到的事,他算到了未来齐家会有变数,所以将一切后事托付给了黑瞎子。
这是一句完整的话,我不知道二叔是怎么查到的,但这句话写在这里,它比之前黑瞎子所用以指代的“最终事件”四个字更加具体。
上面写的是:“门已经没有人守了,他们该出发了。”
同时,解雨臣在俄罗斯之行中,初次得知了关于原始苯教和古神的很多线索,借此发现了这一切事件背后的阴谋推动者:一位来自中国的风水大师。
俄罗斯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但就在他们回国之后,也就是今年年初我们在北京讨论下盲塚的那会,黑瞎子的眼疾已经变得非常严重。
在那之后,他在帮小花走货时,在沉船中打捞上来一个纸棺,而这个据说能转移灾祸的纸棺,来自于多年前俄罗斯已经失传的某个邪教。
至此,小花发现了整件事并没有结束。于是他跟着我们一起去了江西龙母墓,并在这之后跟我三叔的短暂接触以及和植家人的初次交锋中,发现了齐家后人中还活着的一位:齐羽。
从盲塚开始,小花和黑瞎子撇下我们单独行动,就是为了解决齐秋留下来的那句话。
我的记忆回到雨村满月宴那天,那时黑瞎子在朋友圈发过一句话:不知今夕是何夕。
在我的想象中,那一天黑瞎子坐在古树上,强烈的日光驱散了前一晚的黑夜,他迎着太阳,日光流彩照进他眼底,变成了斑驳的灰色。
他嘴角一直带着笑,小花站在树下,看着阳光在他的镜面上反射出波光粼粼,替他拍下了一张照片。
再之后,黑瞎子从树上跳下来,两个人对视片刻,相视一笑。
黑瞎子手掌虚握,做了一个端酒杯的手势:“喝一杯?再上路。”
小花淡淡的笑着,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为了将前两卷剧情和原著的设定串联起来,所以将花夜前行的时间线提前了,也混合了很多私设剧情,但剧情的底层逻辑本质上没有变哦)
30.
想到这里,我把文件还给二叔,揉了揉脸,对他道:“你肯和我分享线索,说明你已经有计划了,而且你接下来的计划里,没有我,对么?”
二叔冷冷看了我一眼,接着就笑了,“你好奇的事情我都能给你答案,你也不必费尽心思去找了,看看你自己的身体状况吧。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死,就死远一点,早几年死,别给你爸妈留任何念想。但现在你带着张家那小子家也回了,该不该做的都做了,你我管不住,但你别给你爹妈再添堵。我不指望你能给吴家留后,但你在杭州一天,就得给我老老实实回你爸妈身边待着。”
说着,二叔径直走到门口,门缝里贰京递来一个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我胸部CT的片子。他把检查报告抽出来,全都摆在我面前。
我拿起来看了眼,就笑了出来,卧槽,这简直是神迹。
如果当时能跟拖着我的那个古神打招呼,我一定抱住它亲一口。因为此时我肺部的检查报告上显示,我的肺好了一半。
我指着那拍的片子,有些激动看着二叔,二叔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别高兴太早,另一半还是老样子,你总不能日后下半生只用一半的肺。”
不知怎么,我就想到了一种叫做肺鱼的动物,据说这是一类非常特殊的鱼,它们不光用鳃呼吸,还能用类似于肺的鱼鳔直接呼吸空气。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在耳后摸了摸,心说人能按照鱼的生存方式训练么?那以后我用一半肺就能活了。
二叔给我倒了一杯他自己泡的茶,打断我的胡思乱想,对我道:“接下来你就在杭州待着,至于小花那边的事,我会去处理。”
我想说得了吧,你吴二白不也被齐羽耍的团团转么,在这跟我打肿脸充什么胖子,但二叔冷冷看了我一眼,一下我就冷汗流了下来,咽了口唾沫。
但我还是坚持道:“我得去救人。”
黑瞎子的眼睛估计撑不了太久了,我得尽快把虫盘里的石胆送过去,此外他们的物资肯定早就不够了。
二叔冷哼了一声,怒道:“张家人用你去救么?你把自己搭进去了,人都不一定救得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即抓住他话里的主要思想,追问道:“他们怎么了?”
二叔闭口不答,我就急了,也冷冷看着二叔:“你知道的,只要我想,你拦不住我。”
“你以为我真想管你么?你的人生走到这一步,往后一切都是命数,我留你在这里,是因为需要给你爹妈一个交代。”二叔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看着我:“你和你的那些朋友,无论过去的经历有多么波澜壮阔,但那也只是过去了。吴邪,你的人生对于他们已经交代的够多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得分出一部分留给你爹妈。这一次,如果你去了,死的就会是你。”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二叔是在用话术逼我。
这是一个很难做的抉择,多少人物,无论你在外面混得多么风生水起,但在世俗传统意义上,你至少得保证不让父母担心忧虑。
像我们这种人,哪怕在外面收获多少道上的年轻迷弟迷妹,但那是有一层神秘色彩加持作用的,去掉这层冒险的外壳,我们就什么也不是。
换句话说,我们走的这条路,本身就与世俗背道相驰,想要二者兼得,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脑中走马观花般闪过无数的记忆碎片,最后我睁开眼,前所未有的坚定。
死我一个,换一群人,那也值了。
而且没有二叔说的那么夸张,至少闷油瓶说过,他会解决终极有关的一切,那么他就一定能。
我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10号了,距离我跟闷油瓶他们分开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周时间。
二叔立即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摇了摇头,然后把那沓文件重新递到我手上,说道:“看看吧,最好看完再做决定。”
我接过来,重新凝神去看,立即就看出,这是在水泥墙面上复刻出的几幅壁画,看画功非常抽象,应该出自我三叔之手。
二叔清了清嗓子就道:“这是老三在那个精神病院的地下室留下的东西,你自己好好看看吧,能理解多少,待会说与我听。”
一下我就紧张起来,有种小时候被二叔抽背古诗的感觉,但二叔表情不容我拒绝,我按下心神,集中注意力去看。
第一幅壁画上是一个黏土做的小型骨匣,里面装着一堆已经腐烂的骨头。
我看了二叔一眼,解释道:“这是骨殖吧,一般火化焚烧过程中只有骨松质和肌肉软组织部分能烧动,剩下的部分都是骨密质,烧完就是块状的骨殖了。”
二叔嗯了一声,示意我继续,我看了看,说道:“盛殓骨殖我记得是中亚某些教派的做法,叫什么来着?”
“琐罗亚斯德教。”二叔看向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去看下一页。
这是一个古代的集市,看上面人物的穿着和市集的规格,很接近公元5世纪左右的印度。整幅图的内容分为好几个区域,有肉商贩,但宰杀的不是牛羊,而是人。
我一下就想到之前和黎簇我们在海子边捡到的那幅《肉商图》,不同区域,不同文明之间,为什么会出现相似的情况?
继续往下看,旁边是一个异常热闹的杂技表演现场,说是杂技可能不太准确,因为上面的小人拿着一把长刀,从左到右洞穿自己的腹部,这看起来就像某些宗教祭祀活动里的仪轨。
我愣了愣,看向二叔,“什么意思?”
这是在告诉我,无论是古代印度,还是中原境内,整个中亚地区,从我们国家的西藏、青海、内蒙古,到印度,再到蒙古国,都流传着非常类似的宗教仪轨。
原始苯教的秘术,影响之深远,超出我的想象。
二叔等了一会,才开口道:“你爷爷当年带回来的那个东西,跟这种宗教密不可分。”
我感到隐隐不安,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但同时我就想起了天下第二陵的事情,问道:“第二陵其实就是一个针对张家人而设置的陷阱,这点我想老三已经透露给过你了,蒙古你不必亲自去了,这些资料里很多内容都是老三从那带出来的。”
我点头,一边翻看一边整理思路。
后面几幅的图案开始变得非常原始,完全就是直接从远古时期照搬来的,上面出现了很多完整的岩画。
我看得非常仔细,任何一个细节也没有放过,但看到其中一张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起初我以为这是一张写实的壁画,但其实它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青铜制的棒槌雕像,靠在山壁上。
我看了就长吸一口气,这时候二叔发话了,他放下了茶杯,对我道:“吴邪,你们还没有弄清这里全部的古神宗教体系,稍有差池,就是走错一步,至于你三叔,不用去管他了,他已经回不来了。”
我看了眼二叔,他的语气让我开始动摇方才的想法,但这时外面的门突然被人破开了,接着张海客穿着一件隔离服,走进来拉住我就往外扯。
气氛瞬间非常不妙。
我立即站起来,问张海客:“小哥怎么了?”
张海客的声音从隔离服里传出来,有些闷,他快速说道:“吴邪,跟我去救人。此前派去搜寻的队伍,从地下带上来了红外热成像,扫描出来的图案上显示,族长他们所有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我一把反拽住他的手,“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张海客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我,同时脱掉了防护服的面罩,露出一张布满红色疮疤的脸。
31.
“你毁容了?”我立即就被张海客的脸吸引注意,但很快就想到,他应该也是受到了辐射影响。
这么倒霉么,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张海客摆了摆手,我示意他继续说。他看了眼我二叔,突然开始拿乔,对我道:“你先跟我走,路上我们边走边说。”
我不想相信张海客的说法,于是略加推理了一番,如果说他这句话是在钓谁,那么无疑是在钓我,而且只对我有用。很有可能在我昏迷的时候,他跟二叔已经交涉过了,但吃了闭门羹。
我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胸口堵着一股气,像下完雨后那种黏腻的闷热感挥之不去。
我看了看二叔,努力学着胖子的那种油腔滑调,对他道:“我去上个厕所。”
“就在这上。”二叔阴恻恻道,说完指了指病房门口的厕所。
“大号,不合适吧,多味儿啊。”我指了下门外,意思这里人多,我还是要点脸的。
二叔就笑了,盯着我,又盯着张海客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如果你还认我是你二叔,今天无论他怎么说,你都在这给我待好了。”
我不知道这两人怎么突然就杠上了,暗暗叹了口气,对二叔道:“你放心,我哪也不去。”
说话的同时,我用余光看了看张海客,他在暗中朝我比了两根手指,我轻咳一声,然后走到病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下一秒,我直接从床上弹起来,朝着窗户边就一脚跨了出去,同时张海客一把按住我二叔肩膀。
我手撑着窗沿一跃,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跳下去的瞬间声音透过风速传播开始颤抖:“张海客我操你妈!你不是说只有两层吗?!”
这他妈明明是二十层楼高!
一瞬间扑面迎来的那种死亡窒息感,一下子把我方才胸口的焦虑全部逼退回去,我深吸一口气,连续下落了好几层楼,就在擦过下一层一个空调外机的时候,双手一捞,一把紧紧抓住栏杆,核心一个用力,整个人撑起来在空中甩了半圈,直接翻到了外机上,然后徒手撬开了外面的窗户锁,推开窗户跳了进去。
十四层。
这边是医护人员和病患混用的电梯,一层楼并排三个电梯,我都按了,然后转身进了楼梯间,一路跑下去。
刚下去就看到住院部大厅里跑出来几个熟悉面孔,我一边脱病号服,一边往门诊楼的方向跑。跑到大门口有卖缙云烧饼的大爷,看到我气喘吁吁,就问我要不要来一个。
“来,来两个。”我一边喘,一边要了两个烧饼,就问大爷借了他身上的外套,披上,然后背对着医院的方向,低头啃了起来。
几秒钟后,二叔留在底下的人从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跑了过去,接着我看到了坎肩,他非常细心,这小子如果不是跟了我,我觉得他很有反侦察的天赋,因为很快,他就远远跟我对视上了。
我咽下烧饼,对他招了下手。
坎肩往过走,我把外套脱下还给大爷,伸手进他烙饼的炉子里,不顾烫,摸了一把,然后把灰擦在脸上,等坎肩走近就对他道:“帮我付下钱。”
坎肩原本想说什么,看着我忽然就愣了,趁这个时间,我直接侧身从他身边冲了出去。前方响起一道短促喊声,张海客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出现在视野里,我冲过去跨上后座,对他道:“走。”
等电动车开出去上到十字路口我们差点就被交警挡住了,两人谁也没戴头盔,而且违规载人。跟张海客对视了一眼,我俩直接下车,把车倒回去,重新停在市政规划的停车区,原本是想撂在路口不管的(ps,小朋友不要学,文明城市建设还是得从我做起的)。
但最后张海客说他扫码用的是我的手机。他妈的得亏我问了一句,不然这趟回来棺材本都得烧干了,谁知道这车停在路边,之后它的经历会不会比我下半生都精彩。
两个人绕着西湖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倒着走,显得非常突兀,尤其我脸上还涂着炉灰,张海客又跟我长着一张相似的脸,不过现在上面全是红色水泡留下的疤。两个人一路走,吸引了无数目光。
我从裤腰间抽出刚才没吃完的饼,分给张海客一半,他看了看,拒绝了。我们俩停在沸腾的人群中,他面目表情眺望着西湖,我面无表情吃着饼,人流在我们身边经过。
人声最鼎沸的时候,他开口了:“红外扫描出来的成像显示,族长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生命体征了。”
在他开口的那一个瞬间,我感觉到周围的时空犹如静止了一般,四面八方所有涌动的人流顿时就像一场电影里被按下了暂停键,我的世界在这一刻,从三维变成了平面,从平面变成了齑粉,最后化作一片虚无。
我嚼着饼,嘎巴嘎巴,像吃薯片一样脆的去嚼,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什么叫没有生命体征了?说清楚点,人在刚死的时候,快死的时候,或者死亡几个小时后,尸体的温度都会和周围环境不同,向外辐射热量,你确定用的是高灵敏红外探测器么?怎么就都没了生命体征?”
我越说声音越冷,到最后,几乎是手指甲死死嵌在肉里,直勾勾看着张海客。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说的对,现在并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们找到的那个地方,探测器几乎下不去,所以探出来的结果有一个极其矛盾的地方。”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假如是尸体,那么在死亡之后,会因为人体内的细菌分解细胞而产生热量,或者周围有食腐昆虫,也会在分解过程里辐射出热量。但奇怪的是,那个地方的细菌似乎无法大规模的繁殖,活物死去之后,会变成一种奇怪的干尸。”
听他说完,我的脑子几乎不怎么转了,只是抓住他话里的重点,“干尸,你说谁?”
“不是干尸。”张海客又摇了摇头,终于找到一个准确形容词,“应该说是干化。”
我看着他,心说我干你爷爷。
32.
我跟张海客脸色都不好看,站在挤满游客的西湖边,看起来很像两个不知悔改的犯罪分子。
很快就有景区保安过来询问我们的情况,我上去随便聊了两句把人打发走,跟张海客眼神一对,边走边跟他继续问情况。
首先,闷油瓶他们的具体位置并不清楚,那个地方没有准确坐标。
张海客他们用了一种非常先进外观很像爬虫类的红外设施,但也只是感应到了下面的热量变化。大致位置应该在柴达木西北侧,我听他大致描述,应该是在阿尔金山和昆仑山交汇的那一带。
其次,刘丧、苏万、杨好他们早在几天前就被中越边境线的当地警方在一处地下河的出水口发现了。
几个人被当地人发现的时候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后来是二叔带着贰京和坎肩专门过去了一趟,走了当地手续才把人带了回来。
再次,刘丧的情况不太好,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脑电波检测异常。
我暗叹一声,当时他应该和胖子在一起的,他这样了,那胖子呢?我深吸了一口气,拳头紧握了握。决定离开之前先去探望他一下。
最后,黎簇的父亲被一并带了回来,现在被二叔安置在一家私人医院的专门隔离病房里,黎簇刚才来闹就是为了要了解情况。
我看着张海客脸上的伤,问他疤还能好么,他让我不用担心,我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想起来就问道:“行李在哪?石胆我还装在包里。”
张海客看了我一眼:“这点你不用担心,吴二白不会拿这种事做文章,石胆我已经拿到了。但我今晚就得出发,你,和我一起么?”
“我有理由不一起么?”我看着他。
张海客犹豫了一会,说道:“你二叔说的话,其实未必是在唬你。”
“你也觉得我去了会死么?”我停顿了一下,二叔的话其实没有在我身上起太大作用,不是他对我没有威慑,而是我觉得他态度突然发生了转折,这中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说三叔回不来了?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良久,我揉了揉僵硬的脸,感到体温在太阳照射下回暖了一些,转头问道:“进藏手续办好了么?”
张海客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展开,是一张局部地图。
他指着其中一块北临喀喇地段昆仑山脉,南临喜马拉雅山脉的小三角夹角区域,我看了眼,这里叫做拉达克,如今大部分在印度克什米尔的控制范围内。
我对于藏区文化有天然的敏感度在,这地方虽然以前我没有去过,但也知道拉达克其实是个藏语名词,翻译过来就是“喇嘛之地”的意思。
现在很多人把拉达克叫做“小西藏”,其实是因为它历史上属于中国西藏的一部分。
再看了眼张海客的行程安排。
也就是说,我们今晚得先到北京,从首都机场坐16小时航班到德里,再从德里转机飞到樟木,之后走陆路,可能还得经过一片武装派常驻区,然后直接翻进无人区,之后就几乎不是人能走的路了。
我看着他的行动路线就有点发懵,心说你劝我的意思,其实不是因为我二叔说的那些话,而是你挑的这条路,我跟着你一块走我可能就得死在半道上是么?
张海客收回地图,表情有点严肃起来:“最后发现他们的地方,周围几十公里外生活着一批原始的藏民部落,还有一些克里雅人牧民,根据卫星地图来看,最有可能的地方,指向拉达克往前的克里雅古道,那里连通着藏区和新疆西域,我们从那进,向前深入无人区。”
我捏了捏眉心,其实不用他说,我也能推算出我们的方式不是最快的,但一定是最接近闷油瓶他们的方向。
同时我瞬间就意识到,张海客说的话里还隐藏着一层含义:如果我们从中国境内进藏,那么往前走不一定能追上闷油瓶他们,但从另一端进,很可能就会碰上。
这说明,闷油瓶他们虽然可能出现了干化的状态,但依然在保持着速度向前移动着。
我说出我的推测,看向张海客,问道:“他们还活着,对么?”
张海客笑了一下:“我以为那样说,你就会毫不犹豫跟我一起出发。”
我叹了口气,“就算你不那样说,我一样也会。”
但我心里还有一个疑问,距离我们分开也不过两周时间,闷油瓶他们怎么直接就干到昆仑山了?
这几乎进一步坐实了我之前的推测,从盲塚到宴会尽头,空间上是连通的,但具体怎么连通,我不知道,也无法想象。
难道说他们都搭上了鲁神的便车么?
鲁神要这么好糊弄,还用得着我们赶往昆仑山下解决一切么。
我觉得无论是动机还是逻辑上,这一点始终都绕不过来,无法成立。
这时,张海客咳嗽了一声,忽然道:“吴邪,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我立即转头看他:“说。”
“从古至今,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
我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你想说什么?”
张海客沉吟了一下,说道:“一个很简单的经济学道理,你也做生意,你应该会明白,在人类社会最早出现分工的状态时,只要人处在一种原始自然形成的社会里,也就是说,当你从事任意分工的工作,并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还在为自然驱使的时候,会有一种力量压迫着你,而不是人类去驾驭这股力量。”
我看着张海客,忽然有所顿悟,这个观点我曾经在某本书中看过,于是说道:“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可以跟随心愿去做任何事情,早上打猎,傍晚捕鱼,其余时间去放牧,但无论做什么,并不会因为我做这些事就成为了一个猎人,一个渔夫,或者,一个牧羊人。”
但我们现在讨论的重点并不在于谁劳动,怎么分工。张海客的脑子是非常聪明的,我瞬间就意识他在暗喻什么。
我恍惚了一下,记起了很久之前,我关于张家对于牧羊人这个说辞的一些新看法。
这句话暗指的是,当你不再执着于放牧,或者说不再执着于当一个牧羊人的时候,力量才会向你的方向倾斜,所有的一切才会在你眼前显现出来。
我双手插在兜里,在转身离开之前,最后看了眼西湖上泛起的余光。
33.
雨点落下来的时候,我强压住身体里翻涌出来的一股反胃感,跟着张海客离开了西湖景区。
之前的那个保安一路视线追随着我们,而我在这期间回了一次头。
张海客做事的周密程度不需要我多余操心任何细节,问了下,刘丧他们目前全都被安置在我待过的那家医院。我们得折回去。
探望这种事,以前我总经历,不知什么时候,就从被探望者的身份逐渐变成了探望别人。我们回去的时候,二叔的人已经撤走了一大半,离开后他没有再找我,我想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也许二叔也已经出发了。
我揉了揉鼻子,倒是稍微松了口气,心中决计这次无论如何得抢在二叔前面,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我是真怕他折腾不动也赔进去了。
到刘丧病房门口的时候,苏万和黎簇正面对面靠在走廊的尽头的窗户前,两个人的直觉都很敏锐,但我们只是远远地互相对视了一眼。我对黎簇做了个点烟的动作,苏万推了他一下,后者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抬脚朝我们走过来。
“戒了。”他率先开口道。
我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替他拍了拍肩上的灰。
刘丧依然处于昏迷状态,但护士说情况有在好转,根据苏万的描述,在我离开盲塚的时候,他和杨好同样遇到了鲁神的袭击,至于刘丧,可能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偷袭,但至于是人为还是自然因素,我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
缓了一会儿,我和张海客离开了医院。
一路上我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从登机就开始睡觉,但闭上眼睛,人却是清醒的,清醒的可怕。一直到后半夜换了航班,才开始睡得踏实起来。
期间做过几次梦,梦的内容醒来就忘得差不多了,中途跟张海客又聊了几句,他说那个地方没法用直升机,一来周围似乎有很强的磁场会屏蔽信号,二是民间救援队的身价比较高。
我听他话里话外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就是预算超支了。
我本来想说我有,之前新月饭店那次黎簇拍下玉琮的两千万应该还在我账上,张海客就笑了,问我还不知道那些人其实都被我二叔截胡了么?
他这话说的我有种和二叔对着干的错觉,但其实我们本质上核心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去救人。
我没有空再计较那么多了,临出发前黎簇给了我一份他搜集来的相关资料,有些内容是从植家人那里入手得到的。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徒然生出一种回到了当年的错觉,觉得自己不知道下面要什么,怎么做。
但等到次日飞机在云层中起伏,我看到远处斜阳拉长一缕光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其实不是这样,我还是谨慎的。
我的大脑在从接收到某句话开始就在二十四小时不停的思考着,像一台高速运作的机器,终于在那一刻迎来了高温后的宕机。
我看着日出,在那些厚厚的云层里,看到了很多很多人。
这样的日出我从未见过,人的一生可能也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能看到,我得到了,我珍惜了,然后我忽然懂了什么。
之后的过程,落地印度后我们在当地租了辆车,靠着翻译软件和来接应我们的一位海外张家人顺利通过了武装区。
一路上我恶补了许多书籍,也查阅了很多资料。进入无人区后大概行进了两周时间,期间的难度不必提,前半段几乎全都处在世界屋脊上,绝大多数路段都是直接在垂直的岩壁上行进。
最后一次过夜的休息是在一个废弃的古驿站旁边,看起来像古代屯兵的卡子,周围小路上能看到一些废弃的官道。我站起来看了看远处连绵不绝的山群,再行进了半小时后,就下到河谷,还看到了一座损毁的木桥。
根据记载,曾经我们的解放军应该在这个位置曾经试过铺路,后来因为地势太险峻了,才改修了新藏公路,也就是现在的219国道。
严格来说,最开始我们进的喀喇昆仑山段不属于昆仑山系,但等真正进入河谷地段开始,往前就是真正的昆仑山了。
一路走来,峡谷深邃,鞋底都已经磨破了一双。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后,我们深入了峡谷腹地,从这里开始,进入克里雅古道最危险的无人区路段。
动身之前,趁信号还能发出去的时候,我们召唤了一次空投,更换了一次物资,同时把带给闷油瓶他们的物资一并投了下来,两个人做了简单分配。
本来的方案是进去后再换一次物资,最后才把关键东西撩下来,但越往前信号就越不好,时断时续起来,为了以防万一,只能选择下策。
拿到的物资我都做了简单的分装,食物分成了三十小份,将碳水、蛋白质和脂肪按比例均匀分配,主食基本都是馕,这让我意识到我们目前的位置可能在克里雅山口附近,应该到了新疆地区和藏区的分界。
我不再打瞌睡,给自己按了强制开机键。囫囵吞了块馕,还有风干牛肉干,又喝了一瓶电解质水,缓了一会,我戴上了一块电子手表,给自己的腰包里塞满了紧急物资,然后和张海客对视了一眼,重新上路了。
等穿过一片稀疏的胡杨林,站在一座低矮山头眺望的时候,我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
这里几乎是三种景色的分界线,身后大漠连绵,远处雪山巍峨,脚下延伸的河谷中央还遍布着一片绿洲。
一天中临近黄昏的时候,是最难熬过的。
但今天显然是个例外。
我照例走远几步放完水后回去和张海客会合,但这次回去的路我走了非常远,却似乎一直走不到尽头。
几乎是同时我意识到了不对劲,鬼打墙么?
34.
我花了半秒钟恢复冷静,再往回看的时候,就发现距离我数百米之外的一块凸出的石头上坐着两道模糊人影。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那人影我越看越熟悉。
不由按捺住心底的激动,我强压着越发急促的呼吸往前走。
这条路体感上我应该走了非常的长,因为等我的身体意识到疲惫的时候,那一刹我的膝盖磨损达到一种惊人的程度,直接不受控制朝前跪了下去。
天可能在中途亮过一次,但我却完全没有察觉到,投进我视觉里的画面应该也一直停留在黑夜。
回过神时,我不受控制,腿软了一下,跪在那两道人影面前。
抬头,先是看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面孔,杜三狼。
他整个人已经鼓起来了,外面那层皮肤是脆的,如果掌握技巧的厨子把土豆均匀切片再下油锅炸,就会炸出这种中心全空的感觉,胖子就能把土豆做出这种花样。但这种形态放在一个人身上,那就不是美味,而是恐怖了。我只是伸手碰了一下,接着他就像枯叶一样全碎了。
另一个人,我控制不住地在原地颤抖了好几分钟,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迟迟不敢向前。
这是完全干化的闷油瓶。
我踯躅在原地,不敢上前触碰,连最基本的前进和后退都做不到,我只是原地呆呆看着他,甚至无法判断出他目前的状态。
是张海客形容过的那种干化,看起来就像放了几个月的橘子脱水后的状态,甚至有一瞬间我觉得那会不会不是干化,而是他老了,闷油瓶老了的话,就会变成这样么?
我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希望自己在幻觉中过。
但接着我在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逼着自己从地上站起来,然后绕着闷油瓶的身体仔仔细细看了好几圈,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和杜三狼不同的是,闷油瓶的身体被触碰后并不会干碎掉,简单来说,他看起来更接近极度脱水的状态。
我给他喂了很多水,但似乎没什么用。
后来他的身体不再接收我喂的水,我喝的撑到自己先尿了两次,然后走回去背起他,吸了吸鼻子,抬头再看了眼天空。
又入夜了,一种不管不顾的恐惧袭击了我。
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敏锐地转头盯着黑暗中的某处,那里,响起一道阴沉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齐羽!”我脑门子瞬间气血直冲上涌,紧了紧闷油瓶,对着那个方向冷声道:“别装神弄鬼,出来。”
“好好享受吧。”那个声音逐渐拉长,到慢慢消失,最后留下一道余韵:“我会在前面等你。”
我操,我气血翻涌,直接抬枪射了过去,几声巨响,那处石头堆蹦出来好几块碎石,我没有停顿,毫不犹豫打出一颗照明弹,同时顺着那个方向又是连续几枪。
接着就看到,一个像扒了皮的猴子的东西,从一道石头的缝隙间一闪而过。
齐羽怪婴?我忽然一愣,怎么又变样子了?
我立即就想追上前去看,但心里挣扎着有些犹豫,这时背后的闷油瓶忽然小幅度地动了一下。
我一下停在原地,大脑中所有血液朝一处汇聚。
“小哥!”
闷油瓶没有说话,我等了半晌也没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微微回头,看了看看他垂在我身体两侧的手,他的右手食指保持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弧度,似乎指向了某个方向。
我急忙转动身子,面朝他指向的那个方向,“是这边么?”
等了很久,他没有再给出任何回应,我的呼吸越来越沉,在这种时候,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我背着闷油瓶慢慢往前走,在行进的过程里,没有感觉到一丝的风和气流,也就是说,要么这个地方是完全封闭的空间,要么我的身体已经快透支到极限了,任何的外界触感都察觉不到。
我将手电插在胸前的口袋上,但随着走的时间越久,能看到的可视范围就缩的越小,逐渐我陷入了模糊的黑暗中,有一瞬间,我抬头看天的时候脚下一空,直接踩到了什么,然后猛的掉了下去。
我立即在空中换成面朝下的姿势,接着用最快的速度去停下。
凭借经验和本能我在一瞬间就判断出我们掉进了一道天然形成的地缝当中。黑瞎子曾教过我从高处非正常下落的应对方法,首先要护住头,然后最好用背部肌肉去接触地面。但此刻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我的背后是闷油瓶。
好在这条地缝的垂直高度并不高,短短几秒后我就落在了地上,直接一个侧闪带着闷油瓶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我就趴在了地上。
由于姿势不当的缘故,刚才那个瞬间所有受力都压在我的腰椎上,顿时整个人在地上静静趴了好几秒,才挣扎着爬了起来。
起来后我赶紧用光去照闷油瓶,发现他还是老样子,似乎干化后人的身体就被压缩到极限了,我有些不确定那状态还算不算脱水了,因为他的重量没有发生变化。
我不禁疑惑,但没有时间多想,因为等手电打出去的时候就看到这是一条还在持续向下延伸的地下缝隙,开裂的极其不规则,肉眼看去至少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就有一处不是正常人能挤过去的宽度。
我重新背起闷油瓶,看了看手表,于是毫不犹豫地朝前走去,等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头边,就看到上面被人留下了一个记号,看样子是胖子刻上去的,两个紧挨着的圆,是一个无穷符号。
我小心翼翼探头往前面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眼闷油瓶。心说这是怎么回事?胖子在里面,小哥怎么在外面?他逃出来了么,还是说是来接我的?
无论哪种想法都不能说服我,我站在原地,已经开始纠结了,一边心里纳闷,最后心一横,往里走了几步,接着眼前的光线陡然再降了好几个度。
我们陷入一片漆黑的空间里。
我转动手电,用力看清,前方向下深入的地缝里,整个地面铺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像米粒一样的东西,颜色已经发黑了,看起来像霉,周围地上还散落着许多染成彩色的鸟羽毛,上面也糊着一层厚厚的油脂。
那些东西右侧,有一个小土堆,上面放着一碗水,那碗边是厚厚的黑油,水的表面结满了蛛网。
目力所及,往前的地缝深处,几乎每走一段路就会布置这样一处设置。
我走过去看了看,用手捏了一把米粒样子的东西,发现那其实是青稞发霉了,让我忽然想起了来之前我看过的资料里,这样的布置,应该是一种叫做“出塞”的驱除仪式。
据说在最久远的年代,老一辈的人们意象化地创造出一个虚构的神,然后以此制定出大大小小的规则,神像所在的地方是他们的净地,凡是任何污染这片众生福祉的人和物,都需要进行净化和清除。
这种叫做“出塞”仪式其实分了三百六十种,但这都是后来人们累加上去的,据说最初的“塞”只有十二种,后来每种“塞”又延伸出一个叫做“芒”的仪轨,时间久了,形态越来越繁杂。
我现在看着,只觉得大脑阵阵发晕,也分不清这里举行的到底是哪一种。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的先民曾供奉一种古神,很可能就是那种棒槌神。那玩意我现在唯一能对得上号的实物就是鲁神了。
但严格来说,第一次在盲塚看到那个鲁神,我觉得更像沙海里的九头蛇柏。或者说,最有可能的是,古神是一个体系的,底下也分神种,就像我们黄种人和白种人黑种人之间的区别。
我长出一口气,现在就是告诉我,冥河里是个多民族多种族汇聚地,进去后跟着一声大喊,齐唱爱我中华,我也不会质疑了。
我打着手电继续往前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直接跟我前进的脚步形成两股反方向的拉扯力。几乎是瞬间,我回头,就看到闷油瓶已经醒了,他撑起半个身子,一只手紧紧拽着一个什么东西。
顺着他拽的方向看去,我就看到侧后方巨大的岩石上有一个尖锐的突起,上面缠了好几圈红绳。
闷油瓶将那个东西一把扯下来,递给我。
我低头看了一眼,这是一个木质的三角形小房子,只有巴掌大,上面糊了一层厚厚的泥,已经完全干涸。三角形正中间镶嵌着一块青铜,被雕成了十字网纹的形状。
妈的,我把他放下来,回头看着他。
闷油瓶没有说话,我仔细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好久不见,你老了。”
他也看着我,忽然笑了笑,看我没有接,上前来将那东西塞进了我外套的兜里,拉上拉链,拍了拍我的肩。
“这是什么?”我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被塞的满满当当。
“你的替身。”闷油瓶动了动嘴,却不是从嗓子里发出来声音。
这种三角形一样的小房子据说叫做“堆”,象征着人的生命,可以代表人身体里五欲供奉中的一种,能够消除死亡的威胁,甚至灭绝疾病,也许,还能顺利实现个人的祈愿。
我看着他,也笑了一下,心说你什么时候也迷信这个了?
闷油瓶没有说话,他背起我带给他的装备包,走到了我前面。
那一刻,所有恐惧因子都在瞬间消散在我身体里,我感到所有的冷静和力量正在重新回归。
揉了揉脸,我跟着闷油瓶继续上路。
最后一站了。
无论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这都必须是最后一站了,真的。
...
第三卷·《沙田海人》(完)
第四卷·《长夜入冥》
(ps.下一卷就会从另一个角度接上王母鬼宴啦,因为原定的结局是用苯教成神的设定,b版结局走的是讲科学的路子,是后来临时改道的,所以中间逻辑可能有点来回摇摆,不好意思啦。之后更完会把原版结局大致思路放上来哒。)
Chapter 10: 卷四·长夜入冥(一)
Summary:
接下来进入第四卷,也就是最终终点啦,剧情上保留了一些王母鬼宴中的设定(比如干化),但内容会和原著走向不同,是超级大团圆收尾,这篇文没有集体天授的设定,保留失魂症设定。但失魂症失忆的状态和天授有些接近,接下来也会解释清楚这个具体机制的。因为觉得如果整个张家集体都存在天授情况的话,有些地方逻辑比较难圆起来。
Chapter Text
01.
我们一路扫动手电,期间我跟闷油瓶简单对了分开后我的行动,他点头,表示已经大概猜到了,然后我问了他这边的情况。
说实话,我想过遇到谁,都没有想过我的营救行动中遇到的第一个人会是闷油瓶。
抛开他干化的状态不谈的话,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我觉得更像是我被他营救了。
我有太多话要说了,在这里只简单交代一下现在的局面。
在我们分开之后,他们的行动大致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以闷油瓶带着几个张家人为主,在盲塚下集中清除了一股古神的力量。当时的场面有多么壮观,我无法想象,从他简单的叙述里,我觉得如果是我在场,我可能会激动的直接尿了。
再说第二阶段,胖子和刘丧之后经历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后来胖子的确也出现在了昆仑山下,闷油瓶见过他。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已经无法准确的用坐标描述了。但也的确如我所料,闷油瓶之前出现在那里,是追着齐羽出来的。
齐羽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闷油瓶这里,我得到了部分答案。
跟我此前的猜测吻合,换句话说,齐羽是人,但他体内的那怪婴不是人,是一种似人非人的东西,而当年西沙之行,那怪婴吞下尸蟞丹后身体发生了异常变化,逐渐和齐羽生长在了一起,二人最终变成了同一种东西。这让我想起当年见过的那些奇怪的海猴子或人面鸟这类的生物。
但就时间上来说,齐羽身上的这个东西,似乎更加原始和古老。
最后交代一下杜三狼的事情,此人的真实身份确实如胖子此前所说,是云南怒江一带少数民族长大的,小时候也的确经历过悲惨的童年,只是后来某一年,他从村里逃进某个墓里出来的时候,就像通了神了一样。
其实那时候,他就被齐羽“夺舍”了。我的感觉非常怪异,这听起来齐羽怎么像个无家可归的寄生虫似的,非要定期更换躯壳才行么?
对话的时候,我就感觉到闷油瓶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似乎此前是他自己主动关闭了身体里的经脉一样,杜绝了水分的吸收。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臆测,他在旁边一次性灌了一瓶水,很快慢慢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我看得惊喜,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看了我一眼,又拧开一瓶水喝了下去,然后才对我道:“回去救人。”
我摸了摸鼻子,忽然想到什么,赶紧从包里掏出我从古潼京里扣下来的那半块白色石条,递过去问道:“这什么东西?”
闷油瓶看了一眼,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表情变得异常严厉,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被他看得十分憋屈,心说我大老远几千公里背过来的,你就这个态度么?
我想收回手,结果他直接抓着我的手腕,从我手里把石条接过去,直接一把捏碎,石条化成白色碎末从他的指缝间溜了出去。
我愣在原地,看着闷油瓶处理完一切,接着,他似乎是叹了口气,又过来拉开我的包检查了一遍,然后才松开手,说道:“那是括鲁石。”
02.
他看着我,我摇头:“我真不知道,知道这是什么我肯定不带来了。”
闷油瓶摇了摇头,意思是这不怪我,说道:“张海客没有和你说过。”
好吧,我叹了口气,其实他说了,是我没听劝。
闷油瓶替我整理好背包,顺便给我解释了一番。
括鲁石,其实又叫扩鲁石,顾名思义,是过去时候人们当做神灵的一种象征,他们觉得祖先魂灵和神明就寄托在石头里。
像这种原始崇拜其实很常见,就比如说跟古潼京下居延古城相隔很远的红山遗址那一带文明里,曾经考古学家就挖出来了成堆的“立石群”,后来据考察发现是一种来自远古时期的生殖崇拜。
实际上,以石为“祖”源于对先祖的崇拜,过去很多人就把生殖器当做一种“祖先神”去供奉。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闷油瓶就不会那样看我一眼了。
是因为我发现的那种括鲁石,里面含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可以吸引鲁神的出现。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说幸亏我机灵,只掰了一小块带来。
闷油瓶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几秒,我抓紧间隙问道:“那是不是这种括鲁石就相当于古代人们想见到古神,得购买一张上车的车票?”
在我想象中,应该就是这样的。我们无法以现代人的眼光去揣测古人,也许那时候,发生过比现在更离奇的事,我没法构想出那种场景,也仅仅只是觉得类似罢了。
闷油瓶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我还想问,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我突然贴到了背后一侧的石头上。
我以为他是要我去听他的心跳声,结果他先是捂住了我的耳朵,接着松手,我就听到一道轰隆隆的犹如野兽咆哮的巨大水流声,从我们身后的那个石头中穿过。
在那个瞬间,我没有其他感觉,但能肯定,那水流的方向是继续往下的。
接着,他徒手扒住岩石上壁翻上去看了一眼,然后跳下来,直接掰弯一根我带过来的钢管,两头对折压到一起,然后伸手过来从我身后拿走两根雷管插进去,又在外面绑上了两根。
我看着他动作,这是在做一个简易的发射器装置,我心说闷油瓶是要带我上天升仙么。
很快他就又掏空了几颗子弹,用里面的东西和尼龙绳搓在一起,缠在上面做了引线,一切装置好之后,他跳上去把装置塞进缝隙里。
我立即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看吧,有闷油瓶在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十分简单。他不仅会动脑,而且依然会用最快速和省事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们和石头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我甩出打火机,他接过去在空中转了个花,直接点燃引线一头,燃烧速度非常快,外层我们擦了一种特殊油脂,所以不担心中途会断掉的问题。
最后,火星烧到绳子的尽头,我很想走近看看现场,但距离太远看不到,只能死死捂住耳朵,跟闷油瓶蹲到一处蔽体的角落里,用余光去看。
一片死寂后,巨大的轰响形成落差,下一秒,漫天石头碎片从距离我们不远处的地方炸开,脚下的这片空间开始变得极不稳定。
我和闷油瓶对视,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捂在了我耳朵上,而我的手也来到了他耳朵两侧。
我们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远处,仿佛在看一场地下盛开的烟花。等余波消散,我们站起来,能看到方才那个石头被炸走了一半,后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中空区域。
03.
等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我们都愣了愣。我看闷油瓶的表情,显然这里他也没有来过。
我沉默了一下,看他刚才动作的果断流利程度,我以为他已经了解了这里的全部地形,结果不是这样。
我立即转头看他,他也转头看着我,眼神里非常淡定。
我心里叹了口气,问他那有必要炸么,他没有回答,而是弯下去在我的膝盖上敲了敲,一下子我就感到一股剧烈的刺痛从髌骨外侧传来,这是磨损过度的征兆,显然在我遇到他之前,有一段经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或者当时其实我走了一个月才遇到他,那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毫无感觉?
当时情况很简单,我看到了疑似闷油瓶的身影,朝他的方向走,之后我们遇到。
我愣了一下,开始回忆。闷油瓶也微微皱眉,想了一下,说了两字:“时间。”
这个词的指向性非常精确,立马就将我带到了当年古潼京的回忆里,在我过往的经历里,除了盲塚遇到阿坤的那一次,就只有古潼京里切实感受到过,类似时间的停滞。
所以闷油瓶是觉得这里的时间对比外界,流动的非常缓慢?实际上我已经走了非常久,但表面来看,其实才过了一天时间。
那这中途为什么我毫无知觉?
闷油瓶犹豫了一会,我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也跟着紧张了一下:“怎么?”
他露出一种微微诧异的表情,抬头:“你的身体里融合了我的血。”
这话听起来很容易被误会,就像是我有了他骨血的感觉,但完全不是这样。
我愣了愣,站在原地回忆起来,似乎就在离开盲塚之前,我被古神的那种液体包裹的时候,刘丧给我注入了闷油瓶的血,那时候,我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温暖包裹感。
就是那时?
我心说卧槽,以前我们也不是没这样过,怎么这次就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古神的影响么。
我一回忆,脑海里的东西就刹不住闸了,难道说,从那之后,我们在古潼京里,我吸食费洛蒙时身体一开始没有太大反应,到后来辐射也没有给我造成特别大的影响,都是因为闷油瓶的血?
闷油瓶将我按回神,我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关联最大的是什么。
因为我体内融合了他的血,所以在行进的过程里,我发作了失魂症么?
我心说老天爷,你开玩笑吧。
闷油瓶也是沉思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告诉我不用想太多,我明白这是事态还不算严重的意思,就是说我体内他血液的残留成分没有夸张到那个地步。
但同时也说明,这里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会影响我们。
有一刻我的心情平复下来,然后我们走进那石头之后炸开的区域里。
打眼看去,这后面是一处火塘。
火塘是一些少数民族的说法,像我知道的知识里,就有彝族、傣族,还有云南的普米族,都有这种习俗。
空间正中间陷下去了一块正方形,周围铺满了许多长条的岩石,我条件反射吓了一跳,被闷油瓶按了回去,仔细看就发现那根本不是括鲁石,只是形似。
火塘中心的形状很像农村的那种土灶,周围的木头炭条全都干成化石了,粘在地上,扣都扣不下来。上面搭着一口石锅,里面烧着的东西完全糊成一块。
闷油瓶捡起一块地上的碎片,看了看,我们快速交流了一下。
根据某些地方性的说法,当然可能这并不准确,但这里还是以闷油瓶提供的信息为基准。这种火塘有两种用处,一种是供奉善鬼,一种是用来驱撵恶鬼。
两种截然不同的用处,名字却很相似,供奉善鬼的叫“朵阿奔”,驱恶鬼的叫做“笨阿朵”。
我听着闷油瓶讲课,脑子里开小差,不知为什么,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西游记里那两只鲶鱼精,我说道:“我知道,是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叫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
闷油瓶看我一眼,没理我,坐下去默默拿了块馕出来,掰着馕吃了起来。
我凑过去,从他手里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这名字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西游记?说起来我早就有这种感觉了,在古潼京时张海客讲的那个移山的故事也是,怎么到了这里,突然多了这么多神话传说,这跟西游记有关系?”
“没有。”闷油瓶两个字打发了我。
我看着他,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我从他身边起来,坐到离他很远的角落,也掏出一块馕,一整个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余光就看到一个影子朝我走过来,闷油瓶在我旁边坐下,直接拨走我的馕,然后撩开我的袖子看了看。
我没有理他,继续专心吃着馕,他看了一会儿上面结痂的疤,有些地方的疤已经脱落了,完全没有感觉,一碰甚至有点痒。
我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
闷油瓶收回手,看着我说道:“这个地方,是西王母到达的终点。”
04.
熟悉文法的人,就知道这句话不是在说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而是说这里指代的某个意向上的特定空间定位。
我嚼着馕,噎了一下:“西王母不应该在塔木陀么?”
“没有。”闷油瓶摇了摇头。
我盯着地面,被噎得想吐,他拧开一瓶水递过来,“休息5分钟后出发。”
我的身体条件反射已经在他开口的同时按下秒表,300秒啊,打个盹都不够了。
我喝了一口水,忽然脑子清醒的恢复转动。如果最早一批修仙的方士将昆仑山下视为他们的终极目的地,那么为什么是这里,圣地肯定不是一开始就有名字的,一定是有人先到达并发现了这里,然后经过早期的口口相传,才传播出去。
要知道,在数万年前,早期人类的交流方式一定是我们现在无法想象和比拟的,只是随着奴隶制王朝的建立,后期生产力得到发展,信息的传递才变得容易起来。
这里涉及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信息。
我在脑中自言自语,试问,最早期的人类原始部落,甚至还不能称其为部落的时候,信息是怎样传播的?尤其是到达这么远的地方。
靠意念么?
是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可以通过脑电波的形式,直接将一串信息发送到另一个人的大脑里,还是说,所有人的想法统一被一个类似中转站的地方回收,再分门别类发射出去?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唬的有点吓到了,看着闷油瓶,轻声道:“能说么?”
他点头,想了一下,说道:“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其余的等之后再说。”
我有太多问题想问了。低头看了看表,我长叹一口气,要聊天和要救人孰轻孰重我肯定明白,于是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昆仑山下才是西王母的终点?”
虽然我目前并没有到达宴会尽头,但从二叔给我看的那些资料中可以看出,三叔留下的那封信里提到的宴会,入口你可以想象成就在蒙古,而那里被元朝的那位皇帝模拟成了王母的瑶池盛宴。
三叔在信中推测,所谓天下第二陵模拟的那个宴会入口,其实是在替一位“古神”筛选前去赴宴的人。
而真正的宴会现场,走到尽头的地方就在昆仑山下。
可以说,我和闷油瓶,我们两拨人都是用不同的方式抵达了这里。
现在我们即将通往宴会的尽头,而这时候闷油瓶突然告诉我,这里是西王母到达的终点,我很容易就产生联想,觉得三叔说的那位“古神”是不是就是西王母?
闷油瓶没有浪费时间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做了一个准备离开的手势,我不死心,站起来边收拾行李,边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我就问一句话。”
看他又有摇头的趋势,我话锋一转,立即道:“这里的火塘属于朵阿奔,还是笨阿朵?”
闷油瓶看着我,缓缓念出一个字。我摸了摸鼻子,总觉得他好像在骂我。
05.
话音刚落,下一秒,闷油瓶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将我拽到他身后。
“怎么了?”我提溜着包,还有些没缓过劲。
“集中注意力。”闷油瓶说道。
我立即照做,用余光去看四周,尤其是那火塘周围的动静,什么也没看到。但接着就听到,周围的石头墙壁里再次传来那种轰隆隆的声音,犹如跑马一样,仿佛就是在我的脑壳上蹦迪。
有谁来了,我下意识想到。接着很快那声音消失,我疑惑看向他,得到的答案却让我不由感到后怕。
闷油瓶形容的很模糊,他用了一个非常具有宗教性色彩的词语打发我,说那是八部鬼众的眷从经过产生的动静。这种话术其实很尴尬,因为说服不了我,如果细想的话,往科学上推,我觉得说那是地下河流过的声音都更有说服力一些。
但偏偏这话被他说出来,我反而生出逆反心理,我觉得很可能是真的。
不是我迷信,结合我自己的经历和知识体系,我猜测那可能也和古神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同时意味着,如果接下来再次听到这种声音,我们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和注意力,因为很有可能随时被干扰神智。
严重的后果,他没有说,但我想到了,我们可能会失忆,或者说忘记彼此,最终变成一个符号逗留在这里,失去全部的意义。
但好在目前看来,这种八部鬼众的力量是可以抵抗的,论意志力那我可就太强了,闷油瓶更不会比我差到哪里去。
我放心了一些,转头去看闷油瓶,他还在观察四周,表情一直有些严肃,这让我的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
“现在往哪儿去?”我问道。
闷油瓶蹲下去在地上到处敲了敲,回头示意我跟上。我跟着他一连经过外面好几个“出塞”仪式盖起来的小土堆,能感觉到还在向下深入,同时这些土堆的规模也变得越来越大。
再往前就看到,土堆的顶部已经开始挂满小型的经幡,许多上面还插着羽毛和鱼骨,有些上面还挂着烧断了的彩色毛线团。
闷油瓶给我补充了这里的信息,这种为了举行“出塞”仪式而搭起来的小土堆,就叫做“堆”。
在这里,一个“堆”就代表着一个替身。
我摸了下兜里装的那个三角形小木房子,问他是来自同一处么,他摇头,让我保管好,然后我们加快速度往前进。
一路数过去,数到最后一个“堆”的时候我就浑身开始发麻了。
这样的“堆”一共有三十三个,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三十三非人,如果此前文丙回的说法没问题的话,那么这条通道,摆放的全都是三十三类非人的替身“堆”么?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需要放替身在这里?
而且这种“出塞堆”实际上是为了送替身,就是过去人们祭祀时候,用来代替自己肉身的东西。据说替身能替自己挡灾,久而久之,挡过灾的替身也有了灵性,必须用这样的仪式将其安稳送走才行。
目前看来,越往前走,看到的“堆”规模越大,也就是说,最前面的“堆”对应的是献给非人里地位最高的“赞”的替身。
我用光照过去,明显能看得出来,最后一个“堆”的上面插的不再是经幡和鸟羽,而是一块木牌。
这种木牌又叫做阴阳牌,北派有些倒斗的比较讲究,就会在下墓前准备好这种牌子,开棺时候供在主棺椁的两侧。
阴阳牌一般成对出现,一块阳牌,一块阴牌。
但这个“堆”上插着的阴阳牌却是两面合为了一体。正面画着一堆我根本看不懂的符号,颜色还是漆彩的,完全没有氧化,看起来就像刚画上去一样。
翻过来背面,我就发现不对,突然遍体生凉,我敢肯定那上面刻的痕迹已经上了年代了,绝对不像是刚刚刻上去的。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上面刻着的竟然是我的名字。
06.
我揉了揉眼睛,将光度调大一个格挡。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但结果强光手电滑过去,竟然看到那木牌背面刻着的字全部变成了指甲的掐痕,几乎是歪歪扭扭组合在一起。
我心中大叫一声,那他妈不是什么木头牌,上面紧紧绷着一块皮,不知道是人皮还是动物皮,周围切割的很齐整,就像缝了一块布一样。但这种痕迹绝对是长指甲掐出来的。我是不容易留痕的体质,所以以前对这种特殊的痕迹专门留意过,有人如果得了荨麻疹后在皮肤上挠一下,就会出现这种痕迹。
我立即回头,瞬间头皮一炸。
身后空空如也,闷油瓶不知道去哪了。
我草,我直接冷汗出了一身,赶紧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结果疼得我眼泪飚了出来。我的潜意识在推着我往幻觉的方向去靠拢,但现实却是相反的。
我叫了几声小哥,同时拉开一个折叠工兵铲,上去就把眼前这片土堆给撅了。这个堆非常大,已经堆的像一座小山一样了,几乎阻挡住了前面的路,只留下和山体夹缝之间的缝隙。
我的行动逻辑看起来是很奇怪的,但不受我大脑的主思想控制,反而像是受到潜意识的支配,此时我挖着就越来越能感觉到思维的割裂。
下铲的速度很快,接着,差不多几分钟时间,这个“堆”已经被我挖出来了一半,然后就看到,下面出现了一块唐卡,我看到那应该是一幅源于民间的唐卡,两个衣袂飘飘看不出性别的人以一种正侧面对着我的姿势缠在一起,手执着一株莲花,下身是鳞片的形状,像蛇一样,但确实又不是蛇,龙么?
不仅是龙纹,在那个瞬间,左边正对我的人像它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我没看错,是真的眨了一下。
我草,我瞬间就算好了攻击和闪避的距离,直接闪身拔出卡在后腰的刀,同时从旁边抓了一把土撒下去。
但等我再去看的时候,发现方才那眼睛已经不见了,唐卡上眼睛的位置也没有颜色。我慢慢恢复了一下情绪,继续呼叫闷油瓶,这次我惊讶的发现,就在我刚念出小哥两个字的时候,那对眼睛忽然又回来了。
就这么的,它看着我,我也看着它。
我忽然有种惊悚的揣测,会不会闷油瓶被唐卡吃下去了?这画是立体的,是活的?
想到这里,我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立马蹲下去跟它对视,而且越看我就觉得越熟悉,那分明就是闷油瓶的眼神,真的太像了。
我完全呆住了,愣愣蹲在原地,接着我就看到,它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盯住了我,露出询问的意思。
我草尼玛,这完全就是闷油瓶的一比一复刻了,我心叫一声小哥我来救你,当下气血上涌,直接上去跪下,双手往地缝中卡住,用力一抬,然后另一只手抽回来,一刀就插了下去。
下一秒,我手上的力猛的一收,同时感到一股阻力,再低头时就看到闷油瓶正半靠在地下的缝隙里,两指夹着我的刀片。
我以为我疯了出现了幻觉,但结果不是,闷油瓶拨开刀片,单手撑着从下面翻了出来,上来后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就拉开我外套的拉链,拿出他给我的那块小三角木头牌子看了看。
我脑子嗡的一下,反应过来时,后背衣服已经湿透了。
原地冷静了一下,我也看了过去,就发现木头小房子上的青铜网纹已经全碎了,木头一碰就开始往下掉渣。
这下不用他说我也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个东西,替我挡了一灾。
“刚刚?”我看着闷油瓶。
“你一直在叫我。”他看了我一眼,从我手里接过那块坏掉的替身牌,用纸包上,随手埋在了旁边的土堆里。
“那你回答了么?”
他点头,说道:“你没有听到。”
我安静了一下,闷油瓶带我往回走了几步,我看到在我们刚才经过的地方,有一处石壁上露出半人宽的缝隙。
刚才闷油瓶就是从这里钻进去的,他让我在外面原地等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走到了第一个“堆”的旁边。而在闷油瓶的行动路线里,进入缝隙后直接就来到了第一个“堆”的下面,也就是唐卡正下方存在的一处空腔里。
理智上来看,我觉得这是一个简易的地下通道,是有人为了埋陷阱,给自己挖了一条隐蔽的路。所为的目的似乎就是让我在这里中招,出现幻觉后对身边的人进行攻击。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齐羽。但他不是刚才在外面就跑了,没有进来么?
这是他提前布置好的?
我脑子一片空白,回头看向闷油瓶,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手有点抖。如果不是这块替身牌,刚才在我的视角里看到的东西会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闷油瓶。很可能我会幻觉出一个怪物,然后在那种极度压抑的环境里搏命。那么如果闷油瓶让我,他就要承受癫狂状态下我带来的所有攻击。
我摇头,不敢去想了。明明这段路刚开始,如今我却产生退意了。从前没有过,但这一次,实打实的,我感觉到脊背阵阵发凉。
闷油瓶朝我走了两步,按住我的手背,把我从发抖的状态拽了回来,忽然开口道:“放心。”
我转头看着他,没来由的有些来气,于是嗯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替身牌被埋的那个地方,问道:“这种小房子还有么?”
他摇头,跟随我的目光看了看,转头叮嘱我:“只有一个,接下来你只需要跟紧我。”
07.
我心说那就请吧,我保证跟紧组织不掉队。但闷油瓶看了我一眼,似乎要确认我是不是具备让他放心的资质,最后竟然拉出登山绳,在我腰间缠了两圈,另外两头全都卡在了他自己腰间的登山扣上。
“我能走。”我拍了他一下,示意他放我下去。
但闷油瓶不容拒绝,直接带着我纵身一跳,朝着唐卡下那个纵深的黑洞跳了下去。
落地后一片漆黑,我赶紧打了一颗照明弹出去。
前面向下出现一条非常狭窄的通道,一个人走都显得有些挤,我再次示意闷油瓶放我下去,但他摇头,同时身体里发出咔咔的声音,我已经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他打算缩骨后带我一起爬过去。
我瞬间就怒了,紧紧揪住他衣服后领一扯。我是真的有点生气,闷油瓶不会不知道我最受不住什么,让他缩骨带我过去,不如让他原地把我火化,带着我的骨灰盒下去。
这么想我也就这么说了,说完这哥们居然也难得露出一点拒绝的意思来,回头看着我,两个人僵持了一会,最后我叹了口气,说道:“我爬前面,一有问题你从后面压着我就上。”
他想了一下,同意了。
我心里啧了一声,心说他妈的,但结果他妈了半天,还是认命的爬到了前面。
往前爬了很久,中途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在路上,我之前喝的那么多水起了反应,有好几次想尿,但低头就看到闷油瓶还在我后面,半步不错,跟的非常紧。后来爬着爬着干脆尿直接就变成汗挥发了出去。
有一刻我觉得是不是我们从冬天爬到了夏天,因为真的太热了,到后来爬到人开始没有了知觉,好几次原地休息时直接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极度不安,我没敢说,有好几次我都梦到我和闷油瓶走散了。
结果每一次回头,他都在,也回看着我,只是后来我敏锐的发现,他的状态里也染上了几分疲惫。
但我们谁也没有说什么,似乎只要不开口,这条路就一定有尽头。
大约爬了七天之后,我们爬出了这道缝隙,来到了一处地下的悬崖边,往上抬头是另一座山的边缘,还不知道怎么过去,但对面山壁裸露的外侧出现一座门楼,外面竖着一块石筑的界碑。
界碑不算大,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的却很清楚,上面的字一看我就感到非常不舒服,透露着一股异样的妖气。
那种文字我不认识,但肯定是现如今的藏文开始流传之前更加古老的文字,闷油瓶看了一会,用手指在地下写了两字:净界。
我感觉有些熟悉,脑子里想到了什么,但嘴上没有说出来,移动视线就看到,对面那块山壁是半凹进去的,最上面突出来一块,左右两边位置形成了类似露天的山洞。
左手边位置有一座半塌陷的庙,有一半陷入了地底。或许不是庙,是以前人盖的一个祭祀场所,周围半圈石壁上嵌着无数错落的小型神龛,这里应该是在以前的地壳运动过程中,逐渐挤压在了一起。
我们非常倒霉的没有赶上白天爬出来,我只能用强光照了过去,发现那些神龛中间全部都空了,里面看不到供奉的东西,只有一个空壳留在外面。同时,山壁的另一侧,有许多镂空一样的洞,里面摆满了泥塑的小型人像。乍一看,在光线的照射下,呈现出黄色、红色、蓝色、绿色几种主色调。
所有的泥塑小人放在整个平面空间来看,竟然连成了一条回旋式的动态长廊。远远看过去,似乎能看到,山脉之下有一条半透明的旋转回廊,而那些小人就沿着这条回廊正在挨个排着队向山底的方向移动着。
这是什么?连环画么,还是皮影戏?
08.
我觉得周围一下子空气就冷了下来,闷油瓶走到我身边停下,也拧开手电照过去,两道光束下看得非常清晰。
我往前走几步才费力看清,这玩意应该是藏传佛教里一种叫擦擦的泥像。
擦擦,据说这个词最早时候源于古印度中北部的方言,就是复制的意思,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解释,好比用模具批量生产出来的工艺品一样。
藏地早期发现过很多印度风格的擦擦,一般都是红色的陶土,我当年见过不少,但眼前颜色如此丰富的擦擦我是第一次见,看起来制作的年代反而要更早了。
擦擦也分种类,现如今民间存量最多的就是普通的泥擦了,好一点的会用掺了香灰的泥或者阿嘎土。还有一种骨擦,是用圆寂的活佛或者高僧的骨灰掺进土里制成的。
这些都属于最古老的擦擦,现世已经非常罕见了,像这种上了色的也算,都叫做“名擦”。
再看眼前的场景,看起来很像整个山壁被当成幕布,后面在上演着流动的皮影戏。很快我就注意到,这种动态的流动感,来自于每个泥塑小人的动作之间微妙的变化,这很像现在定格动画的原理,每一个动作变化至少需要数十个人像按顺序排列,几乎是一帧一帧之间的细微区别。这样你打眼扫过去,看起来就像是整座山壁上的人像都在移动一样。
这他妈的简直太壮观了。
我很难想象,古人要以一座山为背景去布置这样的场面得花费多么大的精力和时间。
而且在这里用无数的擦擦摆出来的似乎是一幅会动的壁画,应该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整体画面呈现出环形的结构,直接就是能看到全景式的叙述,内容依次分为了上中下三个部分。
最上面是一座稍大的蓝色神像,脸非常长,但看不出来是谁,因为能看清的地方都非常模糊,隐约只能看到上面有流动感的云纹,中间被山体上的自然裂痕错落分成了云山石的感觉。中层周围的擦擦全都做成了人首蛇身的样子,有些侧对着我们,有些正对着,仿佛就是在云端行走一样,但行进方向却是再往下。
最下层那些人首蛇身样子的擦擦全都变了样,从尾巴逐渐分出两条腿和巨大的脚掌,到后面完全没入了山下面,看不到了。
结合我之前在古潼京的事情,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海人,这看起来倒是很像一部人类的进化史。
好的。
我立即就感到困了。我的大脑里还在持续思考,但身子已经动了,转过头看着闷油瓶,拉了下他的胳膊,眼神询问他要休息下么。
看闷油瓶的表情,他对于这里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但此时我完全不想知道,好奇是我的本能,但学会抑制住这种本能冲动后,我才能获得别的什么。我能感觉到,自己逐渐抛却了过去十年间养成的发号施令的习惯,慢慢的回归圆融统一,这是件好事情。
闷油瓶点头,我们退回到出来的那个狭小山洞里。
我快速拿出酒精锅,用矿泉水煮了两包方便面,把馕掰块放进去一起煮,还加了火腿肠。馕饼吸足汤汁,热乎的饭吃起来很暖胃,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
我跟闷油瓶一人一碗,吃饭的时候,外面的悬崖上方就飘起了大雪。饭后我拉出睡袋,两个人挤到一起,闹铃定了四十分钟,快速休息恢复了一下体力。
醒来的时候,我睁眼懵逼了一会,闷油瓶已经醒了,还躺在睡袋里抬眼看着对面的山壁,微微皱着眉头,一种淡淡的惆怅围绕在他四周。
我的心脏猛的紧了一下,赶紧轻轻拍了他一下,“小哥,怎么了?”
闷油瓶收回视线,看着我。
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非常特别的孤独感,让我感到心悸。我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跟他挤得更紧了一些,紧紧环住他,轻声道:“我在。”
说话间,他表情里那种淡淡的异样感已经消散了,恢复过来,他拉开拉链走到悬崖边,并让我跟着他过去看。
天已经黑透了,我们站在风雪环绕着的悬崖一侧,朝对面打了两颗照明弹,火光照亮整个山壁。
闷油瓶抬手指了一下最上面那个蓝色的擦擦神像,说道:“那个是阎王。”
09.
我脑子嗡了一下,一开始并没有把闷油瓶说的阎王和那件事建立联系,远远看去,那些擦擦一排排挨着,你甚至很难看清它们的脸部神态。其实粗眼看去,每个擦擦都差不多,只是最上面的那个明显是神像,而且是某种原始崇拜。
这种原始崇拜不难理解,生活在当地的原始先民,在过去狩猎采集的生活中,曾经遇到了某些他们无法解释的神迹或者经历,在进化的过程中逐渐有了对神明的崇拜。
不同的是,这些擦擦体现的内容逻辑很像我们在西王母宫看到的东西,最早的蛇文化图腾崇拜。但看起来,明显这里的时间要更早一些。
我找不到背后的逻辑。
但后知后觉,我意识到了闷油瓶刚才说的是什么,同时一个遥远的回忆涌上心头,周围的光线一下就黯淡了,我感觉周身很冷,非常的冷。
我一直在留意闷油瓶的表情,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不知道为什么,风吹在脸上,真的太疼了。
我已经很少会暴露自己的痛苦了,但这种感觉犹如坠入冰窖,令人窒息的疼痛感笼罩住我。
闷油瓶忽然换了个位置,走到风口处,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悬崖边坐了下来。我低头看了看他,也跟着坐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我拍了拍他,缓缓开始讲述我在古潼京的幻境里看到的画面。周围雪声很大,落在地上,砸出了一种噼里啪啦的雨水声。一片漆黑中,我慢慢讲我看到的白玛和闷油瓶父亲相处的场景,闷油瓶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扰。
后来真的下起雨来,我们退回地下的山洞,雨落下来形成一道雨帘,水流冲刷的声音就像心跳声,在某个瞬间,闷油瓶转头看着我,忽然开口了。
“在张家最古老流传的说法中,阎王的传说最早出现于内蒙一带附近。据说当时民间出现了一场席卷整个土地的瘟疫,人们的寿命受到威胁,只有短短数年可活,有一个叫做阎罗的青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四处寻找,一路深入地下到达了昆仑山区,终于找到了治疗瘟疫的方法。”
瘟疫么,我侧头看着闷油瓶,他的表情很平淡。
如果有能力解决瘟疫的话,确实很容易会被人们当做神明供奉起来,闷油瓶在百乐京时期成为飞坤爸鲁背后也有一段这样的故事。
但接着,闷油瓶话锋一转。
后来阎罗掌握了解决瘟疫的方法,相当于控制了人类的生死。这样的后果是可怕的,因为人性本贪,在漫长的时间中,他变得傲慢和贪婪起来,渐渐地生出了其他心思。
是人就少不了会被欲望操控,也就是佛教里常说的色声香味触五境会引起财色名食睡五种情欲。那时候对于阎罗而言,其他欲望业已达成了,就只有色欲,还需要通过外界来完成。
于是那之后,他抱着世人亏欠自己的想法,开始向原始部落的人们索要女眷。在那个时代里,其实人们这方面的观念是非常野蛮的,久而久之,这样的索要就变成了定期的献祭。
这样的后果助长了阎罗内心的贪欲,当瘟疫得到解决之后,他发现人们不再将他当神明一样供奉,自己从神坛上跌下,于是甚至开始利用瘟疫制作丹药,操控人的生死。
终于,人们不再忍受他的控制,揭竿而起,准备用火烧死他,但又不敢激怒他,否则瘟疫再生,他们没有能力扛过去。于是这时有人想了一个主意,让部落里一个最勇敢的女子假借献祭的名头哄骗阎罗,问出他找到治疗瘟疫之法的那个秘密地方。
这个事情只有她可以完成,她没有名字,但她却是部落里最出众和优秀的女人。人们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她身上。
这个女人也并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她成功地让阎罗爱上了自己,并怀有了他的孩子,从他的口中知晓了那个神秘圣地一样的存在。
之后,阎罗终于松口答应带人们前往那个地方,于是部落里的一批人开始朝着昆仑山区附近迁移。
这时候发生了一场变故,就在阎罗想要带着她进入某个地方,说那里有方法可以改变他们的血液,从此以后变得百毒不侵的时候,她却拒绝了。
计划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人们对阎罗的恨意没有就此减弱,于是在那里发生了一场大乱。
瘟疫、厮杀、血腥席卷。
最后,女人在混乱中生下了腹中的孩子,她将孩子平放在地上一堆尸体的旁边。阎罗远远看着她,眼神冰冷:“为什么?”
女人却笑了笑,摇头:“我不爱你。”
阎罗沉默了,这时他才想起什么,追问道:“你骗了我,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没有名字,我只是我自己。”她站起来,缓缓点起一把野莴草,大火烧起来,她用焚烟净化了自己。
在最后一刻,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到,阎罗突然疯了一样地也冲进大火里,紧紧抱住了她,从他的身体里飘出一股黑烟似的东西,一股脑钻进了地下。
大火之后的第一道声音,是新出生婴儿的啼哭声。
部落的人给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是用阎罗的名字改过来的,叫做岩罗。
在这之后,留守在那里的原始部落的人,成为了最早的西藏人。再后来,部落里的人也逐渐分成了两批,一批人就是岩罗诞下的那个孩子的后代,他们搬进了雪山里的一个河谷中,开始称自己为康巴洛人。
康巴洛人开始世代守着那个远古的秘密,他们遵循着岩罗死前的遗嘱,没有人逾矩用那样的方式更改自己的血脉。但也许是因为在那场漫长的瘟疫之中长期服药,他们的身体已经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于是自称拥有了阎王的血脉。
而在岩罗和阎罗双双死去之后,阎罗的尸体发生了异变,人们发现只有将岩罗的尸体也葬在他旁边时,尸变才会得到控制。
但时间久了,岩罗的尸体开始腐烂,阎罗的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于是部落的长老们开始选择族内的女子定期献祭。
说是献祭,其实之后的每一位女子的使命都是成为岩罗的替身。
闷油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脑子里还在转,首先想到的是西藏人口授传统里传下来的一个说法,据说最初代的西藏人是岩罗刹女的后代,这和闷油瓶讲的故事竟然惊人的相似。
“康巴洛人属于张家么?”我喃喃道。
“不算。”
我忽然从这句话中意识到什么,但没有立即提出来,而是转动僵硬的脖子,轻轻拍着闷油瓶的后背,安抚道:“就像岩罗说的那样,小哥,白玛可以是她自己,可以是你父亲的爱人,她是你的母亲,她可以是很多人,但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替代品。”
闷油瓶轻轻点了下头,月光将雨帘拉长,有几滴雨飘过来,落在他头发上。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吴邪。”
我嗯了一声,握住他的手,他想了一下,对我道:“张起灵这三个字,在最早的张家里,意味着的也不只是族长之位。”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捏住他的手,他淡淡的说道:“张起灵,原本也是一种替身。”
我想从他的话里抓住什么,但所有的秘密在一种莫大的情绪中显得格外渺小,我放弃了思索。
“小哥。”我转头,叫出了他的本名,对他道:“在我这里,你永远不需要成为张起灵。”
10.
闷油瓶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但我却一眼就能看出,在那个瞬间,他已经把很多东西内化掉了。
我们重新上路。
过到悬崖对面很费劲,两点最近的垂直距离差不多就有十几米,最后我们在这边凿了个点打基桩,用牛皮绳混着登山绳搓成一股,由闷油瓶拉着绳子先荡到对面,然后才是我。
等真正到了对面,走近去看那山壁上摆放着的擦擦,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如果没有闷油瓶讲的这个故事,我看着这些原始的宗教泥像,只会觉得浑身发凉。这些东西至少在人类的考古史上还处于未被发现的状态,这也说明了我们现在的位置已经完全深入昆仑山底了。
这时仔细去看,大致就能看出来,这个山壁上的东西保存的年代至少追溯到五千年以前了。
这真的是一个漫长的数字,因为露在外面的部分在地下经历过风雨的磨损,我是根据还原磨损之前的状态来推算时间的,所以实际年代可能会更早。
再看旁边写着“净界”两个字的界碑,我转头问闷油瓶:“这里是岩罗焚烟净化自己的地方?”
闷油瓶点头,在手电的照射下,我这才看清,在代表阎王的擦擦神像之后,自上而下竖着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
这个神像太大了,几乎第一眼看过去无法发现它的存在,因为它好像和山脉融为了一体。
我心说一声我草,又见面了。这是那种棒槌神。
从云顶天宫,到康巴洛,再到昆仑山底下,都有它的存在。
我这时候产生了一个疑问:在阎罗告诉岩罗的话里,提到过想要带她进入某个地方,在那里有可以更改血液的东西。会不会指向的就是昆仑山底的深处呢?
其次还有一个问题,长白山、墨脱、昆仑山,无论哪一个在地理位置上来看,你都无法放在一起去思考。但巧合的是,这些地方都出现了这个原始古老的邪神像。
那么这里有两个可能,我无法说自己倾向于哪一种,但先在此罗列出来:
其一,同一种棒槌神的信仰,很可能说明古代那时候,从万奴王开始,到最早的西藏人,还有前往昆仑山修行的方士,都是在深入地底的探索中发现了这种特殊的“文明”存在,我姑且先称其为文明吧。
这种文明从某个地方开始辐射延伸出去,被早期人们在地下探索活动中发现。
其二,既然不同时期都有过这种神像的存在,那么很可能这些部落的人,在曾经不同时段都到达过这下面的终点,他们的认知来源于同一个客观的存在。或者说的更通俗一些,康巴洛人的阎王血脉,就是从这底下产生的。那个被阎罗带出来的能解决瘟疫的东西,就是一切的源头了。
但无论哪一种,至少都说明一点问题。终极的起源就在前面了。
我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发呆即将结束,闷油瓶才拍了我一下,示意我跟他走。
啊,多谢你了。我揉了揉脸,快速拿起行李,跟着他穿过山外侧的门楼,进了后面的山洞里。
往后基本就是在地下行动了,越来越深入之后,几乎就是在地缝里爬,到后面有些地方变得异常狭窄,我不得不脱了外面的厚衣服,全都绑在脚踝上,整个人看起来很像一只海洋馆里的海豹在表演匍匐。
但这次闷油瓶走在我前面,我狼狈的样子他看不到。
终于,等爬了不知道多久之后,闷油瓶突然停了下来,往过让了一下身子,我用手电打过去就看到,前面的通道出现了一个非常小的门,直径差不多就容纳一个人钻着过去的样子。那门几乎是沿着洞的四周修建的,上方的檐很完整,出现在这里,显得非常奇怪。
说实话,古人爬到这里突然开始在这里修门,这件事本身给我的感觉就很奇怪了。
这感觉就像是我们在一根巨大的竹子里爬行,爬到竹子断节的地方有人修了道门,这样看来,这门起的作用似乎是一个时间节点的意思。
但是有人会这么无聊么,在这种狭小逼仄的地方爬实在是一件很压抑的事情,我很难想象,古人是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下,背着齐全的工具来到这里,又是以一种怎么样的心态完成这个建筑工程的。
这就是我没有宗教信仰的很好说明了,我不信这个,所以才会在看到这些东西的瞬间首先想到它的费劲程度。但有信仰的人就很难说了。
靠近那道门的地方空间变大了一些,闷油瓶在这时候换了下位置,调整成一个蜷缩贴着通道的姿势,让我先过。
我犹豫了一下,爬过去趴在闷油瓶的腿上先往前看了看,寻摸了半天,也没有看出这道门的蹊跷之处。
我缩在那里看,闷油瓶替我松解了一下背部肌肉,我问道:“说起来,你见到胖子的时候大概是在哪个位置?瞎子后来的情况怎么样了?”
闷油瓶摇了摇头,拍拍我的后背,让我别作停留继续往前爬。
结果过了这道门,再往前爬了有一会儿,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垂直正向下的天然洞穴。往下看了一眼,除了各种突起的乱石,洞下面出现了许多副巨大的骨头,已经完全发黄了,旁边埋着腐烂的兽头,看起来像雪山里的那种狒狒的尸骨。
我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尸陀林?”
据说尸陀林主是阎王座下最著名的伴神了,尸陀林就是一个修炼的地方,这样的场地应该有八个。我这时候无比庆幸自己这次来的时候做了充足的功课,我有些激动道:“苯教里不是信奉人死后灵魂飞升之说么,天葬后来也是这样演变来的,尸体得被吃掉才能洗脱罪孽。传说尸陀林主有两对眼睛,因为它的身形就是以一对骷髅成双出现的——”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瞳孔猛的一缩。
在那些狒狒的尸骨最边缘,我看到了并排坐着的两具尚未腐烂的尸骨,以一种紧紧相拥的舞姿结合在一起,左边那具略显高大的骷髅上挂着一副墨镜,右边的乱石堆里,插着一面红色的旌旗和一个完全坏掉的录音机。
我心里大叫一声,脑子嗡的一下,身体已经先于大脑的反应,直接从十几米高处跳了下去。
11.
闷油瓶跟着我同时跳了下去,在我即将一头栽到乱石堆的时候一把拉住了我。
我手有些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具坐在那的尸骨,不敢上前。
我满头冷汗看着闷油瓶,有些失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闷油瓶比我要冷静的多,他直接走上去,当着我的面把两具骷髅拿下来拆了,摆在地上,招呼我去看。
我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忽然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人骨,而是有人用狒狒的尸骨打磨后拼起来摆在那里的。
是谁做的这件事,不用说,毫无疑问就是小花和黑瞎子了。
他们会合了,并且经过这里,把身上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留在了这里,是为了什么?留记号么,我觉得不大可能,如果是留信号给后面的人,应该有更省事的方式。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在这里摆两具骷髅假冒自己,是为了瞒过谁。
我一时冷汗如浆流,意识到了什么。
古波斯的天葬,不净人,尸变,尸陀林主,四只眼睛。
难道说,齐羽体内的那个小怪婴,就是尸陀林主?
我草,这里他妈的是齐羽的老巢!我们爬着爬着爬到别人老家了!
小花他们呢?为什么会在这里留下痕迹?还有齐羽,闷油瓶不是追着他出去了么?
一个接一个的想法从我大脑中冒出来,我无法冷静,但等彻底恢复冷静的时候,只想到了两种可能。
要么我身边的闷油瓶是假的,要么就只有最后一种了。我看着他,声音开始颤抖:“小哥,你是不是,失魂症已经发作过一次了?”
闷油瓶看了我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我的大脑在几分钟之内完全断片似的停止了思考,只是走过去,死死扣着他的肩膀,我看着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我内心里疯长。
一时间,之前所有不合逻辑的地方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我一进来就遇到了闷油瓶,为什么闷油瓶明明见过胖子了,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能跟他们会合,为什么一路上闷油瓶的情绪状态都有些不对劲。
他已经到达过这里一次了,在这里失魂症发作,出去后忘记了这些经历,又回到了原点,在遇到我后又经历了一遍。
我深深看着他,明白了为什么进来之前,他要一再强调让我集中注意力,还用了一种含糊的宗教词汇做理由搪塞我。当他发现我的体内残留着他的血的时候,开始担心我也会跟他一样受到影响。
我感到恐惧,应该说,我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恐惧过了。
我抓着闷油瓶的肩膀,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为什么到了这里,闷油瓶的记忆会受到影响,我一下就抓住了重点,这种断片在我遇到他之前应该也经历过一次,这不是幻觉,是实打实的失忆。
但不同的是,这和当年闷油瓶从陨玉里出来后的状态有所不同,一路上他的记忆正在快速恢复。这感觉就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把我们脑子里的记忆挖出来当球踢。
我松开手,跟他鼻尖碰了一下,然后问道:“小花他们看起来是被齐羽弄到这里的,然后他们跑了。”
张海客之前从地下扫上来的成像报告里,他们所有人应该都处于干化的状态,那么很可能小花他们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被齐羽拖到了这里。
我脑子里有一瞬间懵逼,但还是立即给出反应:为什么小花要在这里伪造两具尸骨,除非是齐羽认为他们已经死了,而且很快就会白骨化。
齐羽想看到的结果,是他们在这里被天葬,尸骨上的肉被啃食干净么?
谁来举行这种“天葬”呢?
我草,这时我突然跟闷油瓶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什么。
齐羽似乎是在用小花他们钓出那种鲁神。已知鲁神会吸食尸体,而我记得黑瞎子会一种闭脉的窍门,可以让人的身体进入一种假死状态。
也就是说,在闷油瓶追着齐羽跑出去的那段时间,小花和瞎子用了这种方法脱离出去,并且留下两具尸骨在这里冒充他们。
我咽了下口水,内心直觉非常不妙,瞎子的身手不说硬刚,我觉得至少不会太落入下风,再加上小花也在,有什么理由让他们直接选择了这种方式逃脱呢?我感觉特别不舒服,很有可能瞎子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能力。只有小花一个人能够勉强行动,他在这里布局,带着黑瞎子逃了出去。
这几乎是从一个险境,进入另一个虎口了。而且齐羽和这个地方的关系,我觉得要更深,看起来他似乎想用小花他们做贡品,献给古神么?
这时候,闷油瓶拍了我一下,示意我过去看,就看到那堆狒狒的尸骨下面,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我往四周都看了,地面上只有极其狭小的缝隙,要下去几乎不可能了,就连闷油瓶在缩骨状态下都不可能下得去。
这几乎是一间密室了,小花他们到底是怎么在这里消失的?我觉得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们是真的被鲁神拖下去了。
那么,我们要深入下去,就也只有这种方法了。
我拿起小花留下的录音机,还能勉强使用,按下去里面就播放出打雷一样的烛龙叫声。
说实话,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原始苯教里这种古神的禳解仪式为什么需要龙的叫声,助兴么?我愣了一下,古神有这种特殊癖好么,我觉得未必不是古人自己在牵强附会了。
但目前看来,小花留下的录音机是能派上用场的,甚至他摆成结合姿态的那两具骷髅,是在暗示:想下去的话就得跳舞么。
我摸着下巴蹲下来,看了一眼闷油瓶,心说我能拔萝卜,你会跳恰恰么?
12.
闷油瓶看着我,我叹了口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期间闷油瓶一直在看着我。如果是胖子在这里,我立即就会回头对他竖中指,然后用网络上很流行的一句笑话告诉他:我去给你拔几根萝卜,你就在这等着我,不要乱动。
但闷油瓶盯着我动作,我只能在一阵阵打雷似的吼叫声中硬着头皮,慢慢蹲了下去。
我应该是有点低血糖了,那一下蹲的特别狠,站起来瞬间就感到眼前发黑,接着我就看到闷油瓶忽然动了,他朝我走过来,直接单手从我腋下穿过。
我一愣,以为他是要跟我跳恰恰,就张开手做了个拥抱的动作。
但结果他猛的用力一起,我整个人像萝卜一样被他从地上拔了起来,扛到肩上。
我头猛的一痛,头朝下的姿势很容易脑溢血,但没等我调整好状态,闷油瓶就低喝了一声。
一刹那间,我就看到那些缝隙像是活了一样开始扭动。
我根本没有拧开手电的功夫,情急之下扔出几根荧光棒,就感觉到闷油瓶压着我的力气突然大了好几倍,那一下差点给我肋骨捏断几根。接着他挡住我的后脑勺,再然后我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余光模糊的看到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蛇形黑影,比之前盲塚看到的要大数倍。
闷油瓶用手挡在我的头后面,我同样紧紧护住他的脑袋。两个人瞬间就像被扔进了破壁机一样,直接冲进乱石堆里。我闭上眼,有一种马上会被绞成肉馅的错觉。
但随之,我发觉自己竟然还是清醒的,皮肤上传来一种异常的灼热感。
睁开眼就看到闷油瓶拽着我胳膊,我看不清周围是什么,但立即就感觉到我们是在水里,而且是温度极高的地下温泉里。
我愣了一下,感受了一下身体,这种温度的泉水已经完全称不上是享受了,几乎就是一种痛苦的清醒。
这让我觉得古人对于十八层地狱的描述是有依据可循的,人活生生被煮熟煮死就是这么一种感受。
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来自皮肤最外层的灼伤感,这种疼痛让我的感官变得缓慢,但我完全保持着清醒,而且意识到自己在经历着什么。
接着,我甚至闻到了肉香味。我不知道是我熟了还是怎么了,只能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这时候,我想起几年前听来的一件事,具体地方就不说了,当时那边有人处理被尸毒感染的人用的方法就是煮,但因为掌握不好火候,到最后几乎就是,你在死之前甚至还能闻到自己被煮熟的肉香味,运气好的话还能尝上一块。
然后我就打了个哆嗦,我觉得我只是脸皮厚一些,跟闷油瓶比起来的话,还是我要熟得更快一点。
我反手拽住他,“小哥,你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实际上他在看哪我也不清楚,因为周围非常黑,几乎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他直接捂住了我的嘴,我以为他是不想听我说话,赶紧摆手,但他捂住了我的口鼻后,又捂住了他自己的口鼻,对我点了点头。
我瞬间意识到这是要下潜的意思。
我们一头扎进滚烫的水里,那一下直接头皮都能烫掉了,下潜到后面,可能只有短短几十秒时间,到了后来,那种痛苦的感觉逐渐减弱。我感觉到自己的脂肪都开始分解,整个人变成一团糊状,身上的皮像乌龟壳似的开始变硬。
要死了么?我不知道,只感觉自己正在变成麻辣烫的汤底,而我就是一根被煮到烂熟的萝卜,小哥呢,是东北大葱么?还有别的死法可以选么。
血管里的血液渐渐开始流动不畅,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了。
很久之后,我动了动手指,吸了下鼻子,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我艰难转动脖子,睁眼看去,就看到前方竟然出现了一道火光,有两个人依靠在火堆旁,但我的眼睛上应该蒙着一层绷带,看不清具体的东西。
大脑有很久时间停止了转动,我轻轻尝试发出声音,声带没有损坏,叫了两声小哥后,很快得到了回应。
闷油瓶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走到我身边停下,替我拿掉了眼睛上的纱布。
我想揉眼睛,但被他制止住了,这时我才看清,我们两个身上都缠满了绷带,我坐起来看了下他身上的伤,确定每一处都包扎到了。
然后我注意到,闷油瓶头发短了很多,前面的刘海直接短到连眉毛都露了出来。
我愣了一下,意识逐渐回拢后才反应过来,我们的头皮在那种高温炖煮之下,头发还存在已经实属不易了。
想到这,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松了口气,心说幸好,幸好没变成秃子。
这真的是劫后余生了,我没想过人到中年还能有这种离奇的体验,朝闷油瓶笑了一下,然后我坐在原地发起了呆。
直到闷油瓶拍了我一下,指了指篝火堆旁边。
我像傻逼一样呆呆挪动视线,就看到小花和瞎子靠在火旁边的石头边坐着。
瞎子的状态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小花坐在那里,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他们的样子很像我刚见到闷油瓶时的那种干化状态,我第一次看到小花这种样子,有些不敢认。
但他先开口叫了我,我挪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脸,看着小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从雨村分开到现在几个月时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我立即把我的装备包拿过来,打开,取出装石胆的那些小酒精瓶子摆在地上,然后看了看小花,想上去给他一个煽情的拥抱。
小花顺着我的视线回头看了眼瞎子,叹了口气,推开我,说道:“先别扯淡,有一件事需要和你说。”
我立即坐直身子,摆好倾听的姿势。闷油瓶走过来,也在我旁边坐下,一同看向小花。
Chapter 11: 长夜入冥(二)
Summary:
长夜入冥(二)
Chapter Text
13.
我看了眼闷油瓶,心说我醒之前这么长一段时间,你俩就干等着一句话也不说么?
“瞎子的情况不太好。”小花出声打破了沉默。
我往过看了一眼,拿起一个酒精瓶递过去,有些不确定道:“虫盘还有用么?”
小花从我手中接过瓶子,勉强对我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说道:“不确定,但试试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按说瞎子的眼睛在完全失明之后,撑不了太久了,现在距离盲塚过去至少两个多月时间,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小花打开酒精瓶晃了晃,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头,对我道:“没错,应该说是这种干化的状态让他的生命体征还在一直维持着。”
我愣了一下,这听起来感觉很像食物抽真空保鲜的原理。于是问道:“你们身上发生的这种干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事情了。”小花咳嗽了两声,说道:“你们下来的地方,那个温度异常的温泉,在原始苯教里,是一个被称作圆满大海的地方。”
圆满大海,顾名思义,指的就是人的意识处于一种不受主客观限制的真实状态里,这在藏传佛教里,应该叫做觉识,我不了解苯教,但是可以从这一点反推过去。
这么说可能有些抽象难理解,但我回忆当时我和闷油瓶从那下来时的内心活动,说是一种完全无意识状态下的垂死挣扎其实更合适。
但在古时候,人类智识尚未开化的时候,他们在地下探索活动中爬到这里,经历了肉体上的折磨,有些人下到温泉底下,进入这里的空腔缝隙,有幸活了下来,就觉得是自己的肉体达到了大圆满的状态。
小花现在和我说的内容,几乎是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就流传下来的传说了。
在当时那个时代,最早通过上面的温泉下到这里的人或者尸体,一共有七位,这七个最早的人类在到达这里的时候,几乎已经是半死亡的状态了。
但在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的尸体发生了尸变,出现了起尸的情况。
这具尸变的尸体,后来成为了一种起尸鬼,据说所有到达这里的人,无论是死是活,都被会它捉弄。在古老的传说里,这种起尸鬼会搬运人的尸体,如果你侥幸活着,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自己处在一片绝对的黑暗里。
而这种死寂一样的黑暗,会吮吸人的身体,被吸食后人的身体会发生干化。如果是尸体,就会立即变成干尸。
我立马就意识到小花描述的是什么,那是鲁在吞食尸体。
但我感到有些奇怪,到这个时候,小花没有必要用一个故事来给我形容鲁神的存在,况且在这之前我们已经打过交道了。再者,鲁神会生长和延伸,在我的认识里,最早的人类应该是追逐着鲁神到达地底的,而不是到这里后才发现了鲁的存在。
我看了看四周,忽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劲。
小花面色如常,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打开一个视频递过来,说道:“内蒙古723工程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了,这是那个零号片的片段,你看看。”
零号片么,我眯了眯眼,之前肖灵宫和文丙回他们提到过。我接过来,把手机放到中间,跟闷油瓶一起看。
小花给我看的视频足足有十秒,比肖灵宫说的三秒钟视频要长的多,看来小花对下面的人也有所保留,关键信息没有透露给任何人。
首先,这段视频明显经过剪辑,是两段内容合在一起的。
第一段内容,大致能看出,是在地下一千多米的岩层里,夹着一架日式的轰炸机,而且看样子,非常完整,是被人将零部件搬运进去重新组装起来的。至于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那就是接下来第二段的内容了。
第二段内容里,拍到了那个地下深渊的最深处,伫立着一根巨大的棒槌神雕像,至少有十几层楼的高度,而在它四周,地面的缝隙下生长延伸出无数的黑色触手,全都张牙舞爪,看起来非常像群魔乱舞。
“这就是那种鲁神的外化形态么?”我疑问道。
在我跟闷油瓶达成的共识里,我们都认为鲁神应该就是一条类似于地下的通道。
小花摇了摇头,把手机收回去,想了下,解释道:“日本人当年在到处找油田,如你所见,这种黑色物质似乎是沿着矿脉生长的,所以最终他们没能找到石油,却只拍到了这样的画面。”
我看一眼闷油瓶,试图体会小花话里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是鲁神的存在遮掩了下面的矿脉和油田,这玩意在替我们保护地下油田的存在?”
“吴邪,回忆一下至今为止你见到过的古神,你能严格将它们区分开来么?”小花忽然向我抛出疑问。
我想了一下,就摇头,我还真的不能这么快就做出区分,我看着他,心说难道你已经有答案了?你知道棒槌神是什么了?
小花摇头,轻声道:“中国的地气力量非常强大,我只能告诉你,那种东西经过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有龙脉存在。”
这跟我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其实一开始我就以为鲁神是一条地下的龙脉。
说完,小花看了我一眼,几乎在那一秒钟,我就意识到了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清楚记得,在当时我提出鲁神就是龙脉这个说法的时候,闷油瓶并没有表示出肯定的意思。
小花的眼神是这件事闷油瓶一定知道答案,我可以直接去问他,我回头看着闷油瓶,露出疑问的眼神,这个感觉很像我瞬间倒戈站到了小花的一边,但其实不是,我相信闷油瓶不说出实情,一定有他的理由。
在闷油瓶沉默的期间,我在脑中快速罗列出一些线索。
目前看来,无论是什么神,其实都可以统称为古神,这是古时候人们就流传下来的说法了。
而中国的地气牛逼之程度,足以孕育很多古神出来,这点我爷爷在笔记里就不止一次提到过,中华大地的本相应该是什么样,很多原始存在过的神明早已被人们忘却了。
到现在为止,我接触过的古神其实就只有鲁神一种,看之前二叔给我的报告里,似乎小花和瞎子在俄罗斯也接触过一种古神。
但我接触鲁神的这几次里,看到它们所呈现出来的形态却完全不同。
第一次是在盲塚给我治病的古神,当时我看到的应该是一股琉璃状态的液体。而后面卷着我和黎簇到古潼京,还有刚才我和闷油瓶下来时遇到的那个古神,却是一种蛇形黑色物质,按照小花的描述,后者才是沿着矿脉生长出来的,也就是鲁神。
那棒槌神呢?属于哪一派,它和鲁神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形态,还是单指那种琉璃液体,或者哪一边都不属于?
我和小花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看向闷油瓶。
14.
其实之前闷油瓶已经告诉过我关于终极的部分事情了,虽然有些细节他一句带过,形容的很模糊,但我也并没有追问。
实际上,我原本已经做好了这辈子无缘知道这些事的打算了。
说实话,你问我真的有神么,我觉得不是,很可能那只是一种自然现象的合集,但至于具体是什么,我没法立即就给出结论。
闷油瓶没有回答,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但小花显然没有打算就这样买单,而是突然提出另一个问题,问我怎么看天下第二陵的事。
我愣了一下,按理说这个问题不应该来问我,因为我没有实际去过,我对于天下第二陵的认知,首先来自于小花或者说三叔在盲塚留下来的那封信,其次才是在盲塚里得到的各种碎片信息。
但其实我对于那里是什么情况一概不知,小花问这个问题明显很有针对性,我心说难道这是个幌子么?
小花叹了口气,对我道:“提起天下第二陵,你第一个想到了谁?”
不是成吉思汗么?我眯了眯眼,转头看着闷油瓶。
场面忽然有点失控,就听到小花说道:“你果然被误导了,张家人偷换概念的方式只对特定的人有用。”
说完,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我就愣住了,看了看闷油瓶,闷油瓶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小花继续道:“从元代开始,张家就不是只处于被动地位,你在盲塚里所看到的内容只能代表一部分,真正的天下第二陵是谁的墓不在我和你的讨论范围。你只需要知道,后来的张家人篡改了第二陵的真实地理位置,是为了遮掩这里的真实信息。”
在我了解的信息里,那一带的确属于张家的禁区,一直以来很少有张家人进入过那里,就连闷油瓶也是。
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的源头就位于昆仑山下,我不禁疑惑,突然脑子一打岔,就问道:“你见到我三叔了?”
小花看了我一眼,说道:“这个待会再说。”
我觉得小花是在暗示我什么,这让我想到了黑瞎子在盲塚时跟我说的那番话,我刚想要说什么,小花打断了我,他很少会这样强硬说话:“我和瞎子都不赞成你们来这里,不是因为他想做什么,而是他来了这里,就出不去了。”
我一愣,小花叹口气:“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你看看四周,我跟瞎子被拖进上面那个地方,从温泉里下来已经过去一周了,这里没有能出去的方法,就连古神的献祭也没用。”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用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形容:“这似乎是一个四维空间。”
意思是另一个世界么?我心说。
我知道小花不会信一些空穴来风的说辞,他这么说,说明这里的确不正常,至少不能以常理去审视。
我缓缓转过头,用眼神询问闷油瓶,小花刚才说的问题他有答案么?
我等了很久,闷油瓶终于缓缓开口道:“我能感觉到,从进入这里之后,大脑中就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跟我对话。”
我立即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是失魂症发作的原因?”
他点头,并补充道:“你也经历过。”
那就奇怪了。我屏住呼吸,继续问道:“那它说了什么,还记得么?”
闷油瓶摇了摇头,我立即摆手制止他继续再想下去,重新集中注意力,对小花道:“你说的出不去,是这个意思么?”
“不止。”小花没有再继续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拿起一瓶石胆,拧开扶着黑瞎子灌了下去。
“我带了抗生素,用得到么?”我问道。
小花没有拒绝,接着他沉默着开始给黑瞎子用药品,我也沉默了一下,对闷油瓶道:“还得找胖子,我们没法在这里等太久。”
这时,闷油瓶忽然不动声色地碰了碰我的手背,然后朝小花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一愣,小花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给针头消毒。
怎么了,有问题么?我看着闷油瓶,心说难道他是假的?
不可能有幻觉会这么真实,我摇头,就看到闷油瓶忽然站了起来,往另一边走,我立即站起来跟着他。
我们来到这个洞壁的四周,上面出现了许多涂鸦,非常不规则,仔细看,就能看出来那很像指甲挠出来的划痕,有很多白色印迹在上面。
我用手抹了一下,手指上就沾了很多白色粉末,是指甲磨成的灰。
谁他妈灰指甲么?我愣了一下,刚想转头叫闷油瓶来看,谁知刚扭头就看到他直勾勾盯着我,在我转头的一刹那,他脸上露出了短暂的迟疑,接着垂在另一侧的手瞬间收了回去。
“怎么了?”我问道。
闷油瓶淡淡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其实背后的冷汗已经下来了,刚才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个瞬间从他的身后闪过了一只白色的干枯的手。
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一点破绽,我硬着头皮往他的方向走近几步,想要伸手去碰他。
手刚要挨到他肩膀的时候,小花那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
清脆的声音在逼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出,我心脏猛的一跳,回头就看到,他手上滑落下去一个酒精瓶,瓶子碎在地上,酒精洒了一地。
见我看他,小花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朝我招了下手:“吴邪,过来帮我一下。”
我的身子还朝着闷油瓶的方向,余光去看他的反应,但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也顺着我的视线看着小花,他的手垂在两侧,姿势看起来有些怪异,我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我去一下。”
闷油瓶点了点头,我朝小花走去,接过他递来的酒精瓶,看到他又拿出一块酒精棉,开始仔细给针头消毒。
我顿了一下,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小花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淡淡开口道:“刚才有一个故事没有讲完,关于圆满大海——”
我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小花在暗示我什么。
从刚才开始,似乎他一直就在把话题往闷油瓶身上去引,我立即回头看着闷油瓶,他还站着洞壁旁边,保持着双臂自然下垂的姿势一动不动,看起来很像游戏里被定格的那种角色玩家。
我草,我瞬间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我努力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闷油瓶是什么时候出现不对的,好像就是刚才,从他站起来到墙壁边那么短的距离,出现了意外么?
是那个白色的手?还是齐羽下来了?
在我一片胡思乱想中,小花开口了:“在圆满大海的传说中,据说所有被那个起尸鬼搬运下来的尸体,逐渐堆成了一片尸林。活人到达这里就会被困住,想要走出去,就得捉住这只起尸鬼。”
小花说完停顿了一会,接着告诉我,起尸鬼会用一种戏弄的方式跟我们做游戏,它捉弄人最常见的方法,那就是捉迷藏了。
我看了看四周,忽然觉得周身冷了下来。
小花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将一块酒精棉扔进篝火里,在火苗燃烧的时候轻声对我提醒道:“注意小哥。”
15.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头看着闷油瓶,他已经恢复了正常,朝我们走过来,在篝火边坐下。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不是我没有自信,而是我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闷油瓶,如果有问题,也是受到了外力的影响。
但能影响到闷油瓶的东西,说实话,真的不多了。就连多数的幻境对他也很难造成影响。
我打量着他,没有看出什么不对,于是低声对小花道:“我来想办法。”
小花没有接话,而是继续取出一块酒精棉,在针尖上擦了擦消毒。
我看着他的动作有些熟悉,忽然一愣,下意识道:“你给瞎子注射几次抗生素了?”
小花手上动作一顿,忽然抬头,冷静地看着我:“一瓶石胆,注射一支抗生素,不对么?”
等等,不对。
我看着他,冷汗直流。
我立马上去制止住他的手,打断他的动作,直接掰弯那根即将插进黑瞎子皮肤里的针管,沉声道:“你在做什么?清醒一点。”
小花看了看我,突然压低声音,开始跟我对暗号,他快速念出了一段英文的荷马史诗片段。
我立即就明白他在说什么,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明喻,在荷马史诗里的用例非常之多,也很典型。
他在暗示我,他即将说的话,或者进行的动作里,前面的内容不是重点,后面的那段才是。我需要尤其注意。
然后他看着我,说道:“起尸鬼有一个特征很好区分,就是嗜睡。”
说完,他看了看身后的黑瞎子,又看了看我身边。
我回头,就看着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抱着双臂开始打起了盹。还有黑瞎子,他睡了多久了?
我紧皱着眉头,觉得非常不对劲。明显看起来,现在这里显然只有我和小花才是正常的。
“怎么?”我难以置信道,还是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小花对我做了一个别打扰的手势,意思是我们不要暴露,继续说下去。
黑瞎子如果有问题,那也是一周前就得出现问题了,虫盘里带出来的石胆就只有这些,小花不会冒这个险。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暗示我,这里只有闷油瓶有问题。
但我对于闷油瓶的区分有自己的判断,而且,人体注射抗生素应该是这个频率么?
我本能警惕起来,往回坐,同时抓住闷油瓶的手。
闷油瓶在这时醒来,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然后反扣住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道:不要说话。
什么?闷油瓶的意思是,要抓住起尸鬼的方法就是一言不发么?仔细想想,他真的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但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不合逻辑。
我背后一身冷汗,这更不对劲了,如果闷油瓶没有反应还好,他突然作出反应,我反而开始分不清到底谁有问题谁没有了。
出了一手心的湿汗,我愣在原地左右举棋不定。
这时,有人在我手心挠了一下,很痒,几乎瞬间将我的意识带回来。
我僵硬在原地,艰难地缓缓转动脖子,用余光去看自己的小臂垂在地上的那一截,就看到一只干枯的白色小手一闪而过。
我啊的大叫一声,猛的回头,再一看,闷油瓶正面色凝重地看着我,我看了看他的手,发现什么也没有。
我的脸都开始抽搐了,甚至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话,但这时小花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轻轻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不对,妈的,他妈的不对。
我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就是有地方不对劲。
什么是起尸鬼,是真的么?我为什么一开始就笃信小花的说法,是因为他是解雨臣,那如果他不是呢?
闷油瓶又是怎么回事?这里不对劲的真的只有小花一个人么?
冷静,我告诉自己,现在缓下来,仔细去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
等一下,失魂症。
我短暂的抓住了什么关键信息,是从我们提到失魂症开始,之后事情的一切走向就突然变了。
难道说,现在是有人在我大脑里说话?这是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么?
那闷油瓶还是真的么?
不,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我努力克制自己冷静下来,同时余光去瞟闷油瓶和小花的反应,奇怪的是,似乎只要是我不开口说话或者沉默的时候,他们俩都会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这种感觉,如果我认真去回想一下,就会发现,刚才我们所有的对话,每一次的发起者似乎都是我。
不是小花,不是闷油瓶,是我。
是我只要提出问题或者做出反应,接着他们才会给出回应,所以其余时间,他们就像游戏里的格式符号一样,一直在原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这感觉似乎就像,我才是在捉弄他们的那只起尸鬼。
想到这,我脑子卡壳了一下,接着不受控制地抬起自己的两只手,就看到两条干瘪的胳膊和完全干枯的手指。
这是,我,我干化了?
16.
我盯着自己的手,好半天说不出来话。我承认,有几秒钟的时间我产生了退缩的情绪。
这种画面太诡异了,我几乎是在瞬间联想到了那种游戏界面卡bug的样子。
我在大脑中尝试像移动鼠标一样去一寸寸的挪动自己的目光,就发现只有斜着看的时候闷油瓶和小花才会恢复正常的动作,但只要我抬头看着他们任何一个人,他们也会停下来,默默看着我。
我被盯得头皮发麻,而且,我自己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出现的干化?
我完全不记得了。不,我摇头否定这种想法,不是不记得,而是更像我进入了一种幻觉里。
我愣在原地思索了很久,这时我产生了一种极其可怕的联想,如果这是幻觉,那么这种幻觉似乎会和外界真实发生的事情相互连通。
比如,在这短短几秒钟之内,至少我可以肯定自己没有接触过任何能导致我干化的东西,但我的身体确实出现了这种变化。
同理,就像小时候我还在尿床的时候,可能没有,我记不清了,但从那个年龄过来的小孩应该都做过一种类似的梦,梦里发大水或者被水泡了,醒来发现是尿床了。
所以,我是在梦里?或者一种类似梦境的幻觉里?
那么,此时此刻我一定和闷油瓶他们走散了,否则他在我身边,无论能不能将我弄出幻境,至少不会放任我的身体出现问题。
犹豫了一下,我开始尝试从他们口中套话,同时环顾周围,寻找可能从幻境中脱离的方法。
如果是幻觉,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逻辑,幻境大多数时间里就像梦境一样是没有逻辑的。
现在无论是闷油瓶还是小花,他们给我的信息都是完全对立的,小花一直在诱导我说话,而闷油瓶的警示是不要说话。
然后,如果我把这想象成两股力量在作对,起因应该是,我们三个久别重逢,坐在这里聊了些事情,然后在聊起失魂症的时候,突然咔嚓一下,我进入了幻觉中。
哎,我忽然哎了一声。
我操。我突然有一个新理论了。
我抬头看着他们俩,很可能是,我们三个同时进入了幻觉里。而且在彼此的幻觉中,看到的对方都是不正常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时候闷油瓶看到的我是一只张着嘴口吐人话的癞蛤蟆,他通过我的肢体动作和言语逻辑来判断那就是我,那他也无法直白的提醒我。
因为幻觉会干扰我们所有可能推出正确结论的线索。
小花肯定也早就反应过来了,我们三个人正在幻觉里彼此互相试探。
我明白了,我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要走出这种幻觉,首先必须得自己意识到自己处于幻觉里,同时你还得判断出对方是否认知到了他自己也在幻觉里。否则任何的提示都没有用。
我认真想了想,这种幻觉可怕在什么地方。
我眯起眼睛,我意识到自己的逻辑正在遭受一次又一次的干扰,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给我灌输这种幻境很可怕的直觉。
对了,如果这样去推理,其实非常简单。
我们三个都是聪明人,闷油瓶的作风更是果断直接,按理说他应该有无数种可以试探我的方式,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我们还在对峙?
我回过神,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关于闷油瓶提过的,终极里“信”的那种力量。
一下我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我操,我必须停下来!停止这种想象!
我浑身汗毛几乎在一瞬间炸起,这种幻觉恐怖在什么地方,我心说卧槽,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不是彼此之间无法提醒和试探,而是只要弄错一步,你的想法就会立马变成真实的存在。
这他妈就是个对赌概率的问题!
假如现在闷油瓶眼里看到的我是一只狗,他通过直觉判断那是我,那么,他要提醒我知不知道自己变成了狗在幻觉里,一个大前提就是,他必须首先得在心里承认那只狗就是我。
那么一旦,一旦我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幻觉里,他的假想就会成真,那只狗就会取代我,成为真实的存在。
当然,这里我只是打个比方。
实际上,如果这种幻觉能够投射,那么闷油瓶最不愿意看到的,很可能就是实际上他现在看到的我的样子——干化了么?
说明我们其实受到的不是自身幻觉的影响,而是对方幻觉的影响。
所以我看到的自己干化了,其实是闷油瓶幻觉中的我?
那么,只要这种判断出错一步,我们中有人就可能永远困在这种幻觉里,出不去了么。
而且,这种判断我甚至无法在潜意识层面去干涉,我不能想错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我咬着牙,掐着手指,下意识开始抠指甲,这意味着我真的很焦虑,我必须万无一失的推算出来,我要让我的大脑和闷油瓶,和小花保持同步——每一步,每一秒的同步。
在那个瞬间,我内心翻涌起巨大的焦虑,开始将我整个人吞噬。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完全剥离自己的主格意识,将自己剩余的意识掰成三份,让这三道意识开始在我的脑中打架,并且模拟交流对话。
然后我拿出手机,低着头开始打字,打完字,我将手机递到小花面前,开始诱导他按照我的设想跟我对话。
闷油瓶依旧在旁边抱臂打盹,但我知道,这可能只是幻觉让我看到的假象。
我不能产生任何肯定的想法,有一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同时我必须立马产生第二个念头,这个念头二要从念头一分岔出去,一生二,二生四的继续分裂下去。
这个过程持续了非常久,久到有好几次,我觉得自己已经当成分裂出了许多的人格。
四周开始出现了无数个我,一会感到身体异常的寒冷,一会又感到周围变得非常拥挤。
这时候,我竟然想到了浙江有些本地人爱吃的一种生腌酱蟹,我的脑子就好像变成了那种蟹壳,轻轻一挤就会爆开。
想回雨村钓鱼。
小满哥留种成功了么?
胖子,爸爸来救你了。
操,我竖起三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又收回去两根。
牛逼大发了,我忽然想吃墨脱的鸡。
说来惭愧,我一边想笑,一边感觉到自己冷汗直流,整个人在这种意识割裂的折磨中异常痛苦。
马上,我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鼓胀的气球,随时都可能爆炸开。
但机会只有一次。我必须利用这种幻觉为我做点事。
深吸了一口气,我站起来,一边跟小花交流,同时将闷油瓶拍醒,我要带他做些他会感兴趣的事。
我们来到墙边,我蹲下去,示意他跟我一起蹲下来。
然后我们同时看到,我从墙体的深处拽出了一个石匣子。我把它抽出来,没有去看,而是递给闷油瓶。
好了,我安静下来,现在第一个逻辑不对的地方已经出现了。
请注意,我没有直接对他进行过任何暗示,但我利用了这种幻觉的力量。
我紧紧抓着盒子,然后转头看着闷油瓶,开始浑身发抖,只要——只要他能伸手去接。
此时此刻,我知道,这就是一个薛定谔的盒子。
答案是,闷油瓶的微表情没有出现任何的破绽,在那一个瞬间,我几乎丧失了所有希望,但接着,就看到他动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手从我手中接过那个石匣子,随手丢在了地上。
信号对接成功了,我看着他,动了下僵硬的脖子。
他一把拽住我,命令道:“走。”
那一刻,他拎着我站起来,转身。与此同时,小花将黑瞎子背在身上,抬脚踢灭了篝火。
有几丝微弱的火舌还在跳动,但几乎是同时,眼前场景一换,我猛地睁开眼睛,接着耳边响起刺耳的乌鸦叫声。
17.
我草,我刚睁开眼瞬间就闭了回去。
怎么了?我心说,还没完么?
接着,忽然衣服被人提了起来,那种爆发力和力量感不在正常人的范畴里,我立即重新睁眼,就看到闷油瓶一把将我甩到他背后。
黑瞎子被他夹在另一边,我缓了缓,问道:“出来了?”
闷油瓶没有回答我,应该说他没有功夫回答我,这时候我的瞳孔逐渐恢复正常视距,才看清周围发生了什么。
这还是我们之前从温泉下来后的那个地下洞穴,只是在洞顶的正上方,盘踞着一个巨大的像干枯树枝一样的东西,一动不动。
刚才的乌鸦声呢?
我循着本能去找,转过头才看到前面篝火熄灭的地方,隐约站着小花的身影。
妈的我操,我赶紧去拍闷油瓶:“小花怎么了?他被乌鸦神附体了?”
我话音刚落,前面立马传来小花的声音:“吴邪,醒了就过来帮忙。”
怎么,听他的口气我是最后醒的么。
我露出不解,小花抽空在间隙中回头,手电光在我脸上晃了晃,看了看我,表情好像在说:那不然呢?
我从闷油瓶背上下去,走到小花旁边,这才看到他外套拉链的上卡着一个环形的袖珍吊坠,正中心有微闪的蓝光,这是一个微缩的录音设备,看起来线路应该就埋在他外套的拉链里。
我愣了一下,很没出息的问道:“这什么?”
“录音,你不是看到了么?”小花手指轻扭了一下那个环形的一端,里面声音立即放大好几倍,刺耳的乌鸦叫声传来,听起来像他妈的在求偶。
我还有些没缓过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心说你他妈最近希腊神话看多了么,对鸟人开始感兴趣了。
小花看了我一眼,说道:“以防万一,录音机折在半路,这个可以备用。”
我实在没有想到他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改成了一个扩音机,心说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我身上的纽扣也有别的用途,上面我加装了照明的设备,还有一个夹层,里面放了两颗黄豆。
不要小瞧这两颗黄豆,关键时刻它既可以用来决定生死,至于怎么决定,那要看你当时想怎么死了。
我掏出两粒豆子,递给小花一颗,同时放一颗进嘴里嚼,问道:“什么东西,那个树枝就是你说的起尸鬼?”
小花摇头:“我不确定,我只能通过这种声音来判断沟通的对象大致是什么。”
这就是小花提前做过的准备,他应该是从非常隐秘的渠道搞来了一些这样的录音,至于这种声音是什么,在苯教里有一种说法,念经的时候模仿动物的声音或者啼鸣,可以短暂的和神魔沟通。
神魔是宗教性的说法,实际上这种声音被分为了九类,也叫做《九炯经》,但这种经文和苯教里其他经文完全不同,是全部由动物的叫声构成的。
九炯之首的声音,是龙的吼叫声,据说可以召唤古神,或者与神界沟通。
第二种是小蜜蜂的叫声,类似一种嗡嗡嗡或者噼里啪啦的声音,会引发晦气和不好的事情发生。
另外小花查到的两种,一个是虫类的叫声,具体什么虫不知道,但我立马就看了闷油瓶一眼。另一个是乌鸦,或者类似鸟叫声,后者据说可以用来找到鬼出没的地方。
能找到熊出没么,我心说,难怪献祭古神的仪式里会放烛龙的声音,是这么来的么。
但其实仔细听,这些声音并不是我们常见的动物真正的叫声,此时我对比小花播放的这种乌鸦叫,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是有人在模仿很早的原始文明里祭祀时念经录下来的声音,这根本就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包括小花录音机里的烛九阴的叫声,也是人为发出来的。京中善口技者,我忽然觉得小花其实是从京城找来了这么个人物录下来的。
但这说明一个问题,后面的模仿者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模仿的祭祀念经声,是从哪里来的?
原始文明里有录音机么?
答案肯定是没有的,所以声音能被极大程度保存到现在,传播的介质,我只能想到那种蛇。
我瞬间思绪就来到了柴达木,这些声音,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和西王母国关联了起来。
我立即看向小花,他也转头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忽然就松了口气,倒不是我彻底放松了,而是有一种可能的答案逐渐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回头,闷油瓶出现在我们身后,然后一直走到我并排,把黑瞎子交给我,接着又迈出两步,走到了我们身前停下。
我长叹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拍了拍闷油瓶:“小哥,先别忙活,我们都在呢。”
18.
话音刚落,洞顶上盘旋的那根干枯树枝突然动了,如果我没看错,那完全就是一条线条在纸上移动的感觉,但那绝对是立体的,奇怪的是,它似乎被压缩在了洞顶上方的那个平面空间里。
给我的感觉,就像面对面看着电视屏幕里的三维立体图片在动一样。
再仔细看,就发现树枝里面是空的,用光一照就照出来很细的网状脉络,中间有一处类似树杈突触的地方高高鼓起,刚才就是由这个点附近引发的颤动。
“这是,蛇蜕啊。”我喃喃道。
小花看了看,就说:“上面有东西,弄下来。”
三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判断出那里面有活物。
说着小花直接踩着熄灭的篝火堆,一下跃起来,单手扒住旁边墙壁凸起的位置,直接腰部力量一送翻身上去,一条腿倒勾着就朝那突触的位置扫了过去。
他的动作非常利落,下一秒闷油瓶就也动了,直接做了个半蹲起的动作,那一刻腿部肌肉发力直接将他整个身子往上送,一下子原地就跳了上去,从另一个方向逼近那东西。
我背起黑瞎子往后退,同时掏出枪上膛,准备随时见缝插针。
但接着,那个巨大干枯树枝一样的蛇蜕,直接从中间破了,哗啦一下一堆东西掉了下来。
我草棺液。
三个人眼神一对,立马就意识到,那棺液有毒。
我暗道一声不好,拖着黑瞎子转身就往高处跑,那蛇蜕之中竟然灌满了黑色的棺液,随同许多陪葬品,一起稀里哗啦的掉下来。
小花和闷油瓶反应迅速,在那个瞬间已经立即朝我的方向后撤。
忽然,我瞳孔一缩,看到一个蛇皮麻袋样子的东西,像是用布包裹着,非常巨大,就是刚才那个突触的中心,犹如一条竖着的蚕茧,外面缠绕着一圈锁链,垂直着掉下来,另一头还吸在上面,在空中摇摇欲坠。
棺液汇聚在脚下,很快水面上开始漂浮着白色泡沫,聚成一堆,散发着一股恶臭。
我一手护住黑瞎子,毫不犹豫踩着之前被我当做灰指甲抠过的那面墙上的坑洼处爬上去,攀岩一样紧紧扒着墙壁。
这里只有我的攀岩能力是最弱的,小花很快过来接应,和闷油瓶一左一右上来,单手挂壁,另一手从后面将黑瞎子牢牢按在我背后。
短短几秒的时间,整个洞穴里已经飘起淡淡的雾气,似乎温度在升高,我忽然感觉非常不妙,回头快速用手电扫过去,心中大叫一声。
那个麻袋里有一张脸在看着我。
我发誓我真不是在扯皮,我立即转头看着闷油瓶。他朝我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捏了下我的肩膀,接着直接在墙上借力一个回旋,三两步冲过去,一下子倒吊上去两条腿夹住那个巨大麻袋,腰部力量猛一起,那东西直接被他勾着拽下来,嘭一下砸进水面,水花在空中炸开,激起一连串棺液。
我用脸贴着墙壁,手电卡在腮帮子处,舌头从脸颊里来回顶弄调整角度,光照到闷油瓶半个身子,我看到他蹲下去快速卸掉外面那圈锁链,直接给橙子剥皮一样将麻袋褪下来,一下我们就看到,里面露出一个兽皮包裹着肉团似的东西。
他妈的,哪吒么。
我探头往后仰着看了看,忽然发现闷油瓶脸色不对。
有一瞬间我以为那里面包着的其实是敌人投下来的生化武器,这次我们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他突然看向我的方向一眼,接着两只手同时上去快速扒开那个东西。
先露出来的是一个雕刻的奇丑无比的木偶,贝壳镶的眼睛白翻着,脖子的位置断掉,视线紧紧锁定我这边。这种线条雕刻的非常粗陋,身上锁骨往下部分钉满了生锈的钉子。
我瞬间炸起一身汗毛,被看得毛骨悚然。
“小哥,什么东西?”我着急想挪过去帮忙。
闷油瓶没有抬头,手上动作不停,将那个木偶拨开,我余光就看到下面一张略显熟悉的脸。
我还愣了半秒,突然心脏一滞,瞬间放下瞎子交给小花,直接从墙上跳下去三两步冲到闷油瓶旁边。
我草,胖子!
他整张脸已经成了酱紫色,脖子的位置有一圈蚊子咬似的红包。
我呆若木鸡蹲下去,三秒之后从背后反手抽出刀,正要动作,被闷油瓶一把接了过去,毫不犹豫在他手上划了一道,我心一紧,但也来不及犹豫,赶紧掰开胖子的下巴,等血滴落进去。
很快,胖子脸色那种不正常的颜色开始消退,我立马翻回去找出药品。
胖子的脸瘦的都有点垮掉了,我们从周围找了许多碎石,铺了防水布弄了个简易的避难所。
等了很久,终于胖子的五官动了一下,下个瞬间,忽然嘴一张,哇的一下吐出来一堆腥臭的液体。有几滴溅到我胳膊上,摸了一下,非常黏腻,像是蜘蛛吐的丝。
我看着他,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我,眼珠子转了下就笑了:“我草老吴?”
别草老吴了,我按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什么情况?”
胖子吃了几口东西缓了缓,对我们道:“你先别急,待会我和你细说,刚和我一块那个女尸,我草,姐姐开了?”
我心说什么女尸姐姐开了,一脸懵逼看着他,胖子像中毒症状还没全解,手舞足蹈比划了半天,我才弄明白他说的是妪尸,解,解开了。
怎么就妪尸了,山村老尸么。
我看着胖子脸色好起来,放心下来就有些来气:“哪他妈有老妪,隔壁李嫂子你就别惦记了,赶紧的,说一下你的经历。”
胖子脸色都有些不对了,指着被闷油瓶扔进水里的那个人形木偶,就道:“不是,我确定,你把它翻过来。”
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他站起来,直接走过去拽着那个木偶往回走,翻过来就看到木偶的背面果真镶嵌着一张惨白的脸,细看之下,上面布满沟壑,但皮肤却显得异常细腻。
我忽然一愣,刚才我在麻袋里看到的那张盯着我的脸似乎就是她。
胖子一看到,就脸色煞白,仿佛勾起不好的回忆。
我快速镇定,“那怎么了?谁用锁链锁在这里的?你又是怎么跟她接触上的。”
“能在这看到天真你还活着,胖爷我真的觉得很欣慰。”胖子先是做了个拍胸脯的动作,接着道:“盲塚我看着你被拖走的时候不是追上去了么,然后就卡住了,后来那个通道外面还是塌了,文丙回带人回来捞人的时候,我们好像被什么东西一块吸走了,吸了吐,你知道么?”
那叫吃了吐,我拍拍他:“继续。”
胖子做出一个非常夸张的表情:“开始我们一路都在一块,之后,深入一道山体缝隙的时候,我没跟上,不是,不是没跟上,是我他妈就进不去。我的天,文丙回他妈的真的不讲义气,花爷你回头得好好培训一下手底下的人,教教他们什么叫生死兄弟情。”
说着,胖子转头看着小花和瞎子,忽然一愣,叫道:“卧槽!花?”
小花叹了口气,点头跟胖子打了个招呼。
胖子立马注意力被转移,问道:“你和瞎子怎么弄的?”
小花摆手,示意他先别问,也指了指木偶的背面,问道:“这是什么?”
胖子一看我们都看他,一下急道:“我不是跟他们走散了么,后来胖爷我在外面另找了一条适合我尺寸的地缝,跨一下就进去了,进去后我就一直爬,爬着爬着我就晕了。我操了,狗日的,你不知道我爬了有多久,我他妈绝逼瘦了三十斤打底。后来我实在饿晕了,恍惚间就看到一间厢房,一个老妈子在外面奉茶邀请我进去坐坐,我就去了。然后就给我上菜,我吃着吃着忽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往我身上爬,再一睁眼,那老干妈就坐我对面,而我就靠在一个棺材壁里。”
“老干妈?”我愣了一下。胖子就道:“老妈子干尸啊。”
“你从上面下来的?上面有墓室?”我问道。
“不是,我没看清。”胖子摆手,“我他妈就在棺材里,直接用腰一起把棺材盖顶了,翻出去后连棺材一块倒下去,挖盗洞一路下来的,结果就被什么东西包住了。对了,我这还特别痒,你帮我看看。”
胖子转过去,他肚子瘦的连分层都没了,还穿着夏天的衣服,我看了一眼,背后出现一块又一块紫红色皴裂的皮肤,用凡士林给他抹了,道:“冻疮。”
从压缩袋拿了件衣服给胖子换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天真你得小心,我觉得老干妈就好我们这口,她忒缠人。”
我知道胖子一定还隐瞒了别的什么事,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我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回头看了看闷油瓶。
闷油瓶盯着那木偶背面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禁烟女神。”
禁烟女神?我瞪大眼睛,心说你也疯了,要戒烟也不是这么个办法。而且我用她怎么戒?想着我就立马闻了闻身上,没味啊,一个多月前抽的味也早该散了。
胖子反应过来,立即道:“小哥说的是不是禁魇,禁魇婆的意思?”
19.
什么禁魇婆,禁婆的plus版么?
胖子摆手,解释道:“你不知道正常,广西那边这种传说特别多,都是些当地的‘杀魂’故事。据说古人曾经有人断了一条手臂,进到深山里,回来后断了的那条手臂又长回来了,后来更多人涌入十万大山后面的森林,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奇遇,有些回来以后身上的魂就像没了一样。再后来到了近代社会,各种民间故事传开来,也有说是一种叫做禁魇婆的怪物,会吃掉人的灵魂,不过也有人说这种禁魇婆是蛊女,会使蛊迷幻人。”
我愣了一下,这个说法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我下意识去看闷油瓶,他想了一下,提醒道:“百乐京。”
我看他的脸,忽然一种想法萦绕在心头,我草,原来在这里。
我急的被口水呛了一下,转头对小花解释道:“之前小张哥说过当年他在百乐京的事,当时他和张海琪初到百乐京,就被一个新娘子拦住求救了。”
我用最快速的语言给小花描述了整件事的经过。
他理解的非常快,很快就分析道:“所以当年那个小姑娘其实是要被献祭给某种古神么,那个古神就是小哥刚才说的禁魇女神?”
小花对古神这种说法的接受程度很高,源于他在俄罗斯的那段经历,看起来他对于苯教和古神有自己的理解。但我们此时没空聊开,就简单对了下信息。
最后小花总结道:“我明白了。如果是一种古神,那么我们刚才的幻觉就是它造成的。”
说着,他看我一眼,“在这之前一周,我们被困在这里,很可能也是一种幻境,但你来了之后,情况似乎就恶化了。”
胖子指着我,对小花道:“他的天赋。”
我瞪胖子一眼,摸了下鼻子,“别这么说,也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我哪有这种福气。”
这时闷油瓶捏了我一下,示意我们不要闲聊了,我立即把话收住,严肃起来,看了看那木偶,说道:“古神我一直以为没有实体,但看来不完全是,下来的棺液里有毒,看看这玩意里面有什么。”
胖子毫不犹豫从裤子后面兜里掏出一把挖耳勺,吹了一下,准备上去照那木偶的关节凿,我拦住他:“你这是什么?”
“你再他妈晚来一点我就得把自己都吃了。”胖子摊了下手,表示自己两袖清风:“你以为我是靠什么挖盗洞下来的。”
我感到有些心酸,拍了拍他的肩,就将我的装备分成两份,一份绑在他肩上。
胖子看我表情,说道:“不过还好遇到了老干妈,还得是我们本土牌子有信任感,至少让我遇到你们了。”
闷油瓶让胖子起来,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武器早就丢了,他自己用螺纹钢管掰断改造成了一头铲一头尖的工具,上去直接从木偶中间给凿了一下。凿得很深,瞬间外面那层像龟裂一样的开裂。
刹那间,就连我都闻到一股发霉似的臭味。
等表面的木头脱落,就露出来里面一具糅尸,体积已经缩到非常小了,看骨骼形态的确是具女尸,而且她的头非常大,头骨上面还有刀刻的涂鸦。
胖子看了一眼就道:“这不是涂鸦,这是生前被人戴上了脑箍,用针还是钉子钉进去的,头骨非常硬,钉头一偏就会留下这种痕迹。”
20.
我沉默了一下,这具女尸看年代已经有几千年了,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如果只是一具糅尸,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但事到如今,我们之前经历的幻觉如果需要一个合理化的解释,只能继续去看她。
我打起手电给闷油瓶照明,他快速详尽检查了一遍,摇了摇头,然后转头看我一眼,我知道这是在问要不要剖开检查的意思,就点头,把大白狗腿递了过去。
闷油瓶接过去,用刀刃背面直接划开,女尸的身体里瞬间发出一阵呲拉的像塑料的声音。
我们捂着鼻子同时分散,等了一会重新过去看,我就听到胖子发出一道惊讶的吸气声。
我也看过去,忽然就打了一个激灵。
女性糅尸的体内已经完全挖空了,但里面的躯干保存的非常完好,而且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油脂味,用一种不恰当的比喻,这很接近现在有些古玩爱好者盘串的光滑度。
但渗人的是,正常人的脊柱除了颈椎之外的部分,应该有26块,而这具女尸的脊椎只有23节,越往上的椎体就越小,两侧原本脊椎横突的位置直接被削掉,里面嵌着薄薄的青铜簧片。
乍一看,就像一座椎骨做成的塔。
这什么,椎塔么?
我不禁开始推理,依稀记得过去三叔曾在甘肃和陕西相接地方的某个墓里带出来一块髹漆的祭器,随同的还有一幅帛画,上面的内容却和这两个地方八竿子打不着,画的是一条类似人体经脉的图。
当时三叔拿到这个东西,求证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什么,后来是在中越边境一个搞玉石的玉帮头子那听来了一些传闻。
当然,这种传闻非常具有神秘色彩,在此我简略一提。
过去古代祭司们用人体作为发声的工具,就好比肋骨打磨后可以当编磬用,你想的话,声带都能用来拉大提琴。
据说古时候印度就有这种习俗了,我听三叔说过,这种用人脊椎直接敲掉插入簧片的手法,其实应该叫做音椎塔。
因为仔细看,就能看出来,椎塔是直接从人的脊柱延伸到骨盆,节节相扣,形成了一座佛塔,轻轻用手一拨上面的簧片,立马就会发出震动的音波。
据我所知,椎塔分三类,最上乘其实是玉椎塔,据说用极薄的玉片发出来的声音极其清脆悦耳,其次中乘为黄金椎塔,再次是青铜椎塔,但过去某段时间里,青铜甚至比黄金还要珍贵。
这和原始苯教里有些仪轨的祭祀仪式很接近,越是原始的东西,其实非常血腥和暴力。
但这种东西我就很有经验了,我立即就有点明白了,她的体内这些青铜簧片应该就做了一个用来发声音的装置。
不过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椎塔,一时间有些摸不透。
这时,小花直接撬开女尸的嘴巴,匕首伸进去在里面挑了一下,就听到她喉咙的位置发出“铛”的一声,接着小花勾上来一枚已经生锈发黑的钉子,另一头缠着一根棉线似的东西,底端坠着一个青铜铃铛。
我愣了一下,立即去看闷油瓶。
闷油瓶看了一眼,上前把女尸整个从木头层里取了出来,我们就看到她背后皮肤已经完全黏连在木头上,撕扯下来后,那一面木头上面有一幅不太完整的漆画。
我一晃神,闷油瓶已经用刀将中心那块木板沿边刻了下来,拿起来我们看了看。
木板上的漆画内容非常古怪,首先它是一个迷宫,那真的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而且所有通道被涂的很黑,画面线条异常混乱,能看到无数个棒槌似的这种木偶尸体在迷宫里到处爬行。
猛地一看,我感到后背有点发凉。
可以这么说,这具女尸体内的青铜簧片相当于拨片,由一根绳子将青铜铃铛从喉咙位置穿过,然后他们的身体被用机关和外面的木头层连接在一起,在地下的通道里无穷无尽在爬行。在行进过程中,体内的青铜铃铛和青铜簧片相碰,就会引发振动,继而发出声音。
而且,这似乎是一个张家人。
难道说之前我们是陷入了青铜铃铛的幻境中?想法刚一冒头,我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就是闷油瓶的青铜母铃也不见得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看了一眼闷油瓶,他也正在看那个青铜铃铛,又看了看那具女尸,然后淡淡开口道:“铃铛是用来麻痹痛觉的,簧片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就放进去的。”
我深吸一口气,意思是青铜铃铛在这里充当了一种麻醉剂?
我脑海中浮现出画面,人在活着的时候被开膛破肚,将内脏挖出来,然后硬生生敲断脊椎,换上这种青铜簧片。接着在临死之前,还有一段临终清醒的时间,身体被装进木头中,犹如背上一层沉重的枷锁,往后余生,在暗无边际的茫茫地底下爬行。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凉笼罩着我。
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可以开始总结了,但这一次我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周围毒素的影响,我的大脑有些神志不清。
镇定了一下,我继续竭力去看,就发现漆画上面那些木偶的行进路线其实有些规律可循,似乎都是在朝着一个方向集中行进。
我觉得不太对劲,闷油瓶说的禁魇女神就是被改造成椎塔的这种尸体?
胖子拍了拍我,指着漆画上所有通道交叉的一个地方,我看到一行跟跳蚤一样小的刻字,惊讶看他:“你这都能看到?”
胖子有些骄傲,就道:“我已经知道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心说你什么时候这么牛逼了,没有接茬,也去看那木板上的字,看了半天才看清,上面写:三界九地,四天门。
我看着胖子装逼的样子就来气,心中暗骂,说道:“那这里应该是四天门的哪个门,西天门么,我们跑到西牛贺洲来了,脚下遍地是妖精?”
胖子一听就乐了:“你他么还敢胡扯点别的么,我跟你说,这种椎塔仿照的就是多重天的造型,天宫在丹田位置,意思是,人体内就是一个小宇宙,懂么?”
说着,胖子做了个自己小宇宙即将爆发的动作,我看向闷油瓶,心说大师兄,你也说句话啊。
但闷油瓶的关注点已经移到了别处,小花也在观察周围,只有我和胖子在扯皮,我就有些不耐烦,催促他赶紧说完。
胖子继续道:“这上面的三界,不是我们以往认为的天人冥三界,是你思想的境界,而且这里的四天门,不是你西游记里看的那个,这叫无色界,无色就是没有物质的阻碍,在这里你已经能超越物质世界的一切束缚,进入一种自由状态。”
这跟小花最开始说的四维空间有点类似。
我摇头,我不太想要这种自由。
又看了看胖子,我问道:“你什么时候懂这个了?”
胖子嗨了一声,说道:“你跟文丙回待久了,你比我还懂。”
我转过头去看闷油瓶,他还停在那面墙跟前看着,我叫了他一下,“小哥,禁魇女神到底是什么?”
21.
闷油瓶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想了一下,说道:“这件事要从天下第二陵说起。”
我一愣,这是他要一次性泄闸的意思了,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忍不住想鼓掌。
闷油瓶没有作任何犹豫,直接切入正题:
“天下第二陵有两位皇帝,历经两个年代。其中一位就是你之前以为的,也是世俗意义上真正的天下第二陵。而另一个皇帝,只是在蒙古修陵,掩盖自己成神的愿望。从突厥时代开始,蒙古先民不断在某一区域的地下,发现了黑色岩带生长的痕迹,草原里的许多传说正源于此。后来当年闯入古潼京下张家古楼的蒙古人向第二位皇帝建言,张家人被大量控制利用。沿着黑色岩带的方向到达昆仑山下,那位皇帝沿路设计模拟了两个宴会现场,第一个宴会入口在蒙古,他利用张家人的尸体,设计了一场悬肉祭天宴,将昆仑山下的黑色岩带吸引到蒙古。但实际上真正的入口在更深处的龙脉里,沿着龙脉一路往前走,最终就会到达昆仑山底。”
说到这里,闷油瓶停了一下,给我们一些消化的时间,我和胖子像二傻子一样互相看了看,我问道:“然后呢?”
“再往前,就会到达你三叔信中所说的宴会尽头。张家人篡改了天下第二陵的信息,一方面原因——”闷油瓶顿了顿,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我心说我知道,立即补充道:“是因为那种黑色岩带,或者说鲁神的存在,凡是觊觎张家秘密的人,最终要么无功而返,要么交代掉小命。”
闷油瓶点头,解释道:“这种黑色岩带在中国的本土说法里,叫做五山龙神,这一点你爷爷的笔记上记载过。”
我想了想,确实有这回事,意思这是龙脉了么,就打岔道:“跟鲁神不是一个东西么?”
闷油瓶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我不知道他摇头是代表是,还是不是的意思。
但我没有再追问,看起来闷油瓶也暂时没有答案,就听他继续道:“另一个原因,因为这里是张家人的禁地,来到这里,记忆或者神志会受到干扰,血液纯度越高的张家人受到的影响越大。”
我紧张起来,看着闷油瓶,轻声道:“有原因了么?”
闷油瓶摇头,但看了看那具女尸,淡淡道:“禁魇女神,严格来说不属于古神的范围,因为这是张家人用自己的身体创造出的一种半神。”
我一开始还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其实是伴神不是半神,但跟闷油瓶再三确定,发现他说的确实是半神两个字。
张家在这种时候格外的谦虚么?
闷油瓶没有解释的很绕,这很有他的风格,两句话交代完了一切。我注意到他在叙述时用了两个字:驱逐。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想到了牧羊人这个词。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同一种意思,只是意象上有些相似罢了。
而且我听完就感到少了什么,于是自己回味了一下,脑补道:“小哥的意思是,在过去科技没有那么发达的时候,这里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张家人要监控这里,同时要杜绝这里可能影响到他们记忆和神志的因素,就通过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将自己的脊椎改造成青铜椎塔,通过青铜铃铛使自己陷入幻觉麻痹疼痛感,之后永无止境的留在这里机械地爬下去,用自己的身体封印那种诡异的力量么?”
小花听完说道:“有一点需要补充,刚刚发现的,你们来看,她后背的皮肤露出来的那块地方,好像有一块青铜板。”
一看还真是,我们清理那块皮肤,将青铜板从里面取出来。
看了一眼我立即就反应过来,这是陨石里的那种青铜打造的。
胖子拿起来看了看,以为人的皮肤和青铜板挨在一起就会起什么化学反应,但他贴在自己背后半天没有动静,就对我道:“来,你和我亲热一下看看。”
他想让我和他背靠背去夹这块青铜板试试,我拒绝了,胖子又去看闷油瓶:“你和天真试试,看有没有生理反应。”
我立即道:“你大脑里是不是刚才泡进棺液了?”
“试试怎么了。”胖子道,“你别不信邪,你自己来试试绝对不一样。”
他这么一说我有点心虚,看了看闷油瓶,后者拿过青铜板看了看,对我们道:“就是用这个来驱逐的。”
什么意思?啊,我明白了。
这就好比一块青铜筑的盾牌么,张家人将这东西融成板放进自己体内,然后在地底通道里爬的时候,就能借助这种青铜的力量将邪祟驱除?
我操,我怎么不知道陨石青铜还有这种作用。
而且,驱逐的东西是什么,鲁神么?目前看来只有这种可能最接近。
第一遍推理我还有点不敢确定,第二遍时立马就清晰起来,我道:“如果这样的话,似乎这种青铜会阻止鲁神的那种黑色矿脉生长。但还有一点,看起来这块青铜板的作用已经减弱到几乎没有了,而且这具尸体似乎也受到了影响。”
同时,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觉得是不是,其实禁魇女神和我们是站在一边的。
那导致我们被困在这里,以及之前那种幻觉的,另有东西么?
我下意识手抄口袋想去摸烟,余光对上闷油瓶的视线,忽然一愣,我以为他在看我,但他看向的是我斜后方。
我刚想转头,闷油瓶一手捏住我肩膀,摇头:“别动。”
22.
我立即照办,顿时就停住动作,接着就感到有什么东西贴着我头皮擦过,然后垂下来,轻轻抚摸我的脖子。
我瞪大眼睛,慢慢地移动视线使劲用余光去往后看,旁边胖子忽然也不动了,坐在我斜对面,大气不敢出。就连小花也皱着眉头,一动不动看着我身后。
我草,我被他们的反应搞的神经紧张兮兮起来。而且看样子,小花和闷油瓶的表情不是见到陌生东西的反应,而是之前就打过交道的样子。
我一愣,难道是瞎子醒了么?但也不至于是这个动静,瞎子会一醒来就跟我恶作剧么,我觉得不会,他先找的应该是解雨臣才对。
那我背后的肯定就不是熟人了,可能是不是人都不好说,短短几秒之内,我的脑子在不断的思索,此时冷汗已经开始往下滴了。
刚想朝闷油瓶递眼神,下一秒他就动了,按在我肩膀上的手直接伸出去一捞,那一个瞬间他的臂力几乎发挥到极致,而且他的握力大的出奇,我就感到有什么东西被他一把揪住。
我立即转头,从这个距离去看,直接贴脸一张狰狞的惨白女尸脸对着我。她整张脸包裹在一团巨大的头发里,看起来就是一堆乌漆嘛黑里面裹着一具女尸,但看起来很像过去西湖景区外面常卖的那种棉花糖,只不过造型换成里面嵌了一张脸。
我直接就咽了下口水,刚才挠我脖子的应该就是头发了。
余光继续挪动,就看到头发是从洞穴正上方垂下来的,跟胖子下来的那个蛇蜕一块的地方连在一起,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盗洞。
我忽然一愣,其实这头发一直就在上面?它的存在堵住了那个洞口么?
我心说操,这他妈也太鸡贼了,简直就是粽子届的变色龙。
与此同时,这团头发就像活了一样,开始有意识的绕过闷油瓶的手臂缠上我。是头发我其实反而没有特别害怕了,当即底盘稳住,上身一倾斜,同时腰部力量一旋转,转过去反手抓住一把头发,用力一薅。
然后我迅速闪身到了闷油瓶旁边,问道:“这是什么?”
闷油瓶突然站起来,朝着那头发怪缓缓伸出手掌,做了一个类似勒令对方后退的动作。
小花余光快速瞥了我一眼,回答道:“这有可能是前方尽头那个宴会主座的主人。”
小花是个严谨的人,他用了“可能”两个字,说明只是推测,但我此时更多注意力都放在另一件事上,我问道:“你们是从宴会现场被拖到上面的尸陀林,然后又从圆满大海,那个温泉口下来的?”
“干化也是在那里发生的。”小花补充道,接着说道:“吴邪,你要小心,实际上宴会地点跟我们现在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她从这么远过来,似乎是冲你来的。”
我操,我直接就头皮发麻了,心说我有什么稀奇的,我是唐僧肉么?
这时候,那头发怪突然不动了,跟闷油瓶形成了对峙的局面,趁这个间隙,胖子就说道:“不对,你们听我分析,我觉得是这样,听你说花爷他们是被齐羽那小东西搞到这里来的。那么逻辑应该是这样的——齐羽在和宴会的主人抢猎物。”
我一愣,看了看胖子,胖子对我的反应非常受用,继续道:“我认为这其实非常简单,宴会主人她一个人在这待了上千年了,是不是太无聊了,她想找人搓堆打麻将,刚好这时候,我们的小哥同志、花爷和瞎子出现了,三个人还都是年轻俊美这一挂的,肯定立马就被惦记上了。但齐羽要找小哥和九门的人报仇,就把他们抢走,然后引开小哥想单独报仇,完了他弄不过小哥,小哥就算失魂症发作也成功脱身了。再然后瞎子和花从上面下来,结果宴会主人闻着他们的气味就找过来了,她就一直藏在张家那个禁魇女神里面观察四周,顺便还把我给弄下来了。也许她本来看到瞎子昏迷,想用胖爷我顶上,但这时候天真你出现了,而且不怪胖爷我损你,你确实是三个人里看起来攻击性最弱的。所以之前你们陷入幻觉,一定就是这个宴会主人在上面用了什么方法,给你们下迷魂药了。”
胖子最后的说法我认同,我们之间经历过的幻境,不可能是物理层面攻击,最大可能是精神层面的一种洗脑。
我后退看着头发怪,她的头发从洞顶垂下来,上面可能还有一大截,至少都有十几米长度了。
这里有一点矛盾的地方。
一般来说,人死之后心脏和血液循环停止,细胞没有血的功能后就会停止运转,人的头发和指甲实际上并不会继续生长。
过去学者考古有时发现千年古尸指甲或者头发很长,其实是因为人脱水后皮肤坍塌收缩下去,皮肤下面本来就存在的指甲和头发才会暴露出来。看起来就好像在持续生长一样。
这说明两个可能性,要么这东西不是头发,是什么海带丝之类的东西,要么这里面包裹的女尸还活着,头发还在继续生长。
我看着胖子,心说你他妈竟然胡说都说中了么?
难道真是一个等待了几千年的粽子,但她的目的肯定不会是打麻将。胖子听了就道:“那她就是想斗地主了。”
我打断道:“斗地主只要三个人就够了。”
胖子说道:“那她不得现学么,没准她就好这口,等着三个人在她面前表演斗地主。”
哎,我真的服了:“你说实话,是不是你手痒了?”
胖子笑了一下:“有什么不行的,再过两个多月就除夕了。也许这次我们回不去了,胖爷我想想都不行么?天真你什么时候也学的这么霸道了。”
我恍惚了一下,下意识道:“什么时候除夕?”
“二月十五号。”胖子在边上揉了揉脸,重复了一遍:“二零一八年,二月十五号。”
都快二零一八了么?
我想起文丙回之前告诉我的,冬至后第十五天起,鲁神会进入一个休眠期,来之前我看过日历,今年是冬至是12月22日。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不到两周的时间了么?
希望还能一起过年吧,我心说。
23.
闷油瓶一直沉默,小花于是开始给我描述当时他看到的那个宴会大致的场景,实际他们并没有接近宴会的尽头,但也差不多了。简单说,宴会上数量最多的是粽子,而且几乎每个粽子旁边都有一具女性尸体做成的明妃。
明妃是佛教密宗里的东西,但原始苯教里也有这种说法,其实就是双修的伴侣。
说到这里,小花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疑惑。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胖子反应过来,瞬间理解小花的意思,说道:“那这宴会主人是个女性啊,难道她看上天真了。我擦,合着她是想找你双修?一般明妃不都是女身么?天真你恐怕要成为历史上第一具男身明妃了。”
没时间让我跟胖子计较了,我转头一看才发现闷油瓶已经将头发怪逼退缩到了上面的洞口里。
闷油瓶没有大动作,他的行动看起来极为保守,我知道他这是在防范头发怪又弄下来什么东西将我们拖进幻境里。
看样子在没有精神层面攻击加持的情况下,闷油瓶似乎对头发怪有克制作用,我刚要松口气,忽然听到小花急促叫了我一声,接着突然我就看到从我背后伸出来一条拧成麻花似的头发,那玩意犹如触手一样直接上来就撬开我的嘴往里钻,我被逼的瞬间眼泪出来,后退两步,拿起武器反手就拧身上去用刀割。
第一下根本割不动,头发缠在一起似乎形成一股巨大的合力,我感觉就像刀砍在了钢铁上一样硬。一边用手去对抗那股力量,另一只手抓住伸进我嘴里的头发使劲往外扯。
胖子和小花迅速上来揪住我,与此同时我看到闷油瓶那边的头发怪本体突然开始剧烈抖动,一下子四面八方朝闷油瓶冲过去。
我心中一急,嘴一张,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然一下周围陷入黑暗,我迅速意识到是我被头发包裹了进去,黑暗中听到胖子突然骂了一声,小花直接对准我的方向打了根冷焰火,瞬间头发烧起来,他冲出去,一把拉起地上的瞎子。
我和胖子同时剧烈扭动身子开始奋力挣脱,大火一下子把我们全部包裹进去,浑身越来越灼热,这时候小花背起瞎子,朝我们转身回来,直接冲了过来。
头发越缠越紧,外层有头发被烧掉后,接着新的头发就会立马缠上来,我被勒的喘不过气,艰难伸出手去摸索胖子,好不容易拉住胖子的胳膊,另一只手朝小花伸了过去。
小花刚抓住我的手,还没等将我们拽出来,这时候听到闷油瓶那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我感到头皮一紧,接着一下浑身一痛,皮肤像要被剥脱一样,直接我们三个全都被头发缠住,在半空中吊起来,拖着冲进了上面的通道里。
我想要喊闷油瓶,但发不出任何声音,被拖到洞穴顶的时候,隐约间我似乎产生了幻视,看到闷油瓶单手拽住那头发的尾部,直接荡上高空,脚踩着洞边一蹬,迅速抓住头发怪的后面,跟上了我们。
再接着,我感觉到太阳穴撞到了什么东西,突然一下,应该是头发怪拽着我们在地缝里通行的时候,撞到了地下岩石的突触上。
那一下我头晕目眩,接着剧烈的疼痛传来,整个世界开始旋转,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非常长的石桌,我的视线被局限在这一小块地方,而且周围一片黑暗,看到的只有一个长条轮廓,只能用手去摸。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应该就是小花他们描述过的宴会现场。
我这是被宴会主人请到了主座么?
我转动脑袋朝四周看了看,同时开始恢复清醒,手摸到身后检查装备,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我的包还在身上背着,不由感叹自己多年下地养成了这个良好习惯——装备在人在。
接着,我拧开自己衣服纽扣里安置的小型夜明灯,这里的灯光不会太亮以至于惊动周围潜伏的危险,大概能看清左右几米范围内的东西。
我转身,先去找周围有没有闷油瓶他们的身影,但遗憾的是,这一处的石桌似乎只坐了我一个人。
我小心翼翼站起来,开始观察四周。
随着我移动,就看到周围还有许多这样的石桌,但看不到尽头,每个桌子上都放着许多器皿,里面原本吃的喝的全都变得乌漆嘛黑,其中每一桌都有一个象牙雕刻的镂空器皿,里面盛满了像之前盲塚里胖子他们吃下去的那种麒麟竭。
这里也有张家人的牺牲品么?
我没有靠近,而是继续往前走,开始在脑中推理还原这里本来的场景。
这是一个我无法形容的巨大山洞,我觉得称它是宴会实在非常合理,如果要类比的话——之前我们三个在北京蹭饭去过的一家莫斯科餐厅,这个洞厅的高度至少得有几个莫斯科餐厅的规模,垂直高度如此,周围视线延伸出去的地方就更空旷了。
这里是史前粽子聚会的地方么?
我抬头看了看,忽然我就愣在原地,洞顶上空我看到了一团又一团的头发,许多垂下来,我瞬间意识到这就是将我们拖过来的那个头发怪。
我操,它是不是有什么偷窥病,真让胖子说中了,喜欢观察别人么?它把我们拖到这里来,然后全部打散安排在不同区域的座位上,是为了在洞顶观察我们在迷宫里穿梭寻找彼此么?
我于是掉头往回走,回到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开始在桌案上画画。
但我不是真的画画,而是在排列所有推理的可能性。
这时,我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呼唤声,掺杂着痛苦的呻吟,我瞬间抬头,就看到洞顶上方十几米高空处,头发包裹的地方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我想了半天这个人是谁,忽然一拍大腿站起来,低声道:“文丙回?”
上面立马挣扎着动了一下,我打起光照上去,发现文丙回和肖灵官他们所有人都在上面,被包裹在头发里,像蚕茧一样。
文丙回看到我有些激动,道:“小三爷救我。”
我看了看他,瞬间一个想法在脑中成型,我对他道:“救你可以,但你在上面是不是能看到下面整个宴会区域,你先帮我看看,小哥他们在哪?”
24.
文丙回在上面着急大叫:“我看到了,你能先放我下去吗?快点,我们都要死了。”
我眯眼看着他:“先告诉我他们的位置,我找小哥过来立马就能救你。”
文丙回就有点急了:“这里这么黑,我哪看得清?”
我犹豫着打亮一个闪光弹出去,同时抬头催促道:“快看!”
文丙回硬着头皮在光源照明下来回扫视,我趁这个时间观察了一下上面的情况,他手下几个人全都被头发裹成粽子了,要弄下来有点难度。我四处看了看,踩着石案上去高度也不可能够,唯一能用的方法就是把他们打下来。
放火烧是不行了,之前我经历过,火势越猛这玩意缠得越紧,最后很可能整个人被裹进火里活活烧干。
我正思考,文丙回突然叫我一声,用嘴努着使劲朝另一边方向指,说道:“那边,他们所有人都在一个长案前。你往前走,在隔壁石案最靠后的位置。”
整个宴会场竖着排列着许多这样的石案,每条石案从洞厅的一端一直延伸到另一端,这和有些地方那种农村的流水席非常像,一条石案贯穿整个宴会场,像这样的石案还有十几条。我再往前走几步,石案两边就开始出现宾客。
除了我坐的那一桌,其他所有桌前都坐满了宾客,一条石案下来能坐一百多位宾客,但我分不清这些到底是人俑还是尸体。
我先在桌上随便找了两块干硬成石头似的食物化石,然后拉出绳子,分成好几股搓开,每头固定绑上一块化石,另一头合成一股绑在石案的桌腿上。很快绳子被我改造成一个类似勾爪机制的武器。
准备好一切后,我对文丙回喊道:“我把绳子丢上去,你们一人抓住一头,然后我拉你们下来。”
“我们这么多人,你行吗?”文丙回往下看了看,有些害怕起来:“这太高了,摔下来我会不会砸成肉泥?”
“有可能。”我点了点头,二话不说蹲在石案上,对他道:“别废话,我先处理你,分力和合力学过么?”
文丙回一愣:“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我抬头看着他,在这个瞬间,毫不犹豫掏出枪,对着文丙回身后的斜角方向直接开出一枪。
文丙回直接吓傻了,刚要破口大骂,下一秒我调整瞄准后又是一枪,接着裹住他的那部分头发猛的松动。我眼神一凝,另一手抓住绳子往上一抛,低喝一声,文丙回反应过来,迅速抓住,与此同时我抓着另一端用力向下一扯,文丙回整个人在上面翻滚一圈,被我直接拽了下来,砸向我旁边的石案。
中途我赶紧使劲拉绳子,给他了一个缓冲,这才让他落在了石案上,然后割掉他的这股绳子。
文丙回惊魂未定,坐在旁边缓了半天,我将绳子递给他,然后数了下子弹,对他道:“上面还有你们的七个人,我只能再打三发子弹了,最好一次能带下来两个人,拉绳子缓冲恐怕不够用了,你找找能用的东西垫在下面缓冲一下吧。”
上面其他几个人已经没了意识,无法像文丙回这样能配合我,要救下来难度比较大。
文丙回看着洞顶,为难道:“要不还是先找小哥他们吧。”
我点头,其实我的打算也是先救他一个下来,多个帮手在这里就是多一层保障,况且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他。
我们翻过石案来到另一边,再往前一路都坐满了宾客,气氛诡异到极点。我们一边小心翼翼移动,我快速将之前的事情描述了一遍,问道:“你知道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么?”
文丙回想了一下,用气音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三十三类非人么?我觉得,这里就是三十三非人界。”
“理由。”我看着他。
“你如果需要理由,我没法给你。但你仔细看看周围,这是原始苯教里最远古的宴会了,这里一定不是在单纯的祭祀,所有你看到的宾客都是过去前来这里赴宴的人,都是被鲁神远道邀请来的,鲁神吞噬尸体,所以我们现在都在鲁神的胃里。”
我打断他,竖起两根手指:“这是几?”
文丙回一愣,不解道:“二啊,怎么了?”
我问道:“你怎么不说我们在它的肛门里?我觉得更加合理。”
文丙回气了一下,没有理我,过了一会儿,又对我说:“你知道在原始苯教经典里,后来的藏区神话传说中,鲁神就是西藏人的龙神,他们把鲁称作鲁母,在汉化的说法里,也叫做龙母。”
“来之前我补过功课,十万龙经我也看过了,你说点我不知道的。”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江西龙母墓里有一个鲁神的存在,文丙回的说法并不能激起我太多好奇心,但他继续说:“这个宴会的主人你不想知道是谁么?这是一个女性神。”
我被他的话勾回一点注意力,思索了一下,之前小花的暗示里,也表达过他觉得那个头发怪不一定就是宴会真正的主人的意思。
我看了看四周,此时我们已经无限向闷油瓶他们的方向逼近,我调大纽扣灯的亮度,隐约看到几个熟悉的轮廓,不由松了口气,对文丙回道:“将你们弄上去的那个头发怪是什么东西?我觉得她很可能正在周围观察我们。”
“观察什么?下棋吗?”文丙回喃喃道:“你这话说的很像我们就是棋子,而且我有一个疑问,我们说话的声音这么大,如果小哥他们那里没问题的话,应该早就过来会合了。”
我斜眼睨了他一眼,想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但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所有桌案边坐的宾客身后都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他们看起来都非常的长,犹如拉长的橡皮人一样,我眼神一凛,这是长人!
这里怎么会突然这么多长人?但仔细看,就发现这和我在盲塚见过的长人不太一样,感觉上来说,这里的长人更加接近原始状态。
我转头看着文丙回,发现他的表情毫无变化,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我僵硬转过脖子,心说这难道又是冥灵么?按理说,之前齐羽对我施加的影响已经消失了,怎么会还是只有我能看到?
就在我感到奇怪闷头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文丙回停下脚步,碰了我一下:“找到了,他们在这里!”
25.
我赶紧回神,朝他们走过去,闷油瓶和胖子坐在长案一边,小花和瞎子坐在他们对面。四个人围坐在一块,仿佛要涮火锅,中间桌面上摆着一堆腐烂的鸟骨,还有鸟羽,除此之外,每人面前摆着一个小香炉造型的器皿,但里面一片漆黑,看不清是什么。
文丙回看了有点紧张,不敢上前,小声对我道:“他们是不是中邪了?这是在做什么,是在召唤笔仙么?”
我用手指了指洞顶:“你再胡扯我就把你送回去。”
说完我走到闷油瓶和胖子跟前,挤在他俩中间坐下去,左右拍了拍他俩,发现他们四个全都是双目紧闭,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幻觉里。
又是幻觉么?有完没完,我很想仰头大叫有事冲我来,忽然一抬头,发现洞顶正上方,一大团头发里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正直勾勾盯着我看。
我操,我浑身麻了一下。
这时,我回头,就注意到我们这一排石案后面,不知什么时候从四面八方汇聚来了一堆那种长人尸体,全都朝着我身后涌过来,一个个脸拉的非常长,全都和我一起仰头看着洞顶的头发怪。
什么意思,这是来给我壮胆帮忙的么?我愣了一下,还是说,其实我已经成为长人的同类了,所以我能看到它们?
想着,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发现并没有拉长。我放心下来,同时新的疑惑产生,从我的角度来看,头发怪千方百计把我弄到这里来,似乎是有求于我,否则她大可以直接把我吊在上面,缠住或者勒死我,我相信她有一百种可以玩死我的方法。
但她为什么不找别人呢,难道是我看起来比他们更面善么。
或者说她找了,但闷油瓶他们全都拒绝帮助她,所以她一怒之下用幻境将他们所有人困在这里,并以此来威胁我。
现状就是:我必须得帮她,才能解开他们身上的幻觉么?
但我还有另一个想法,那就是瞎子,他在这个状态下,能被拖进幻觉里么?如果不能,我是不是可以先尝试把他唤醒。
想到这里,我让文丙回在这边看着闷油瓶和胖子,我自己爬上桌案,挪到另一侧,先检查了小花的状态,呼吸和脉搏都平稳,这让我多少放心了一些。
接着我扶起瞎子,伸手探了下他脖子一侧,这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他脖子大动脉的位置下有几处凸起正在蠕动,看起来就是虫子正在皮肤里钻。
我迅速扶直他的身体,眼神冷静下来,抗生素之前在幻境里我看到小花给他注射过,我不敢冒然举动,只能拧开电解质水,兑了点葡萄糖进去,用针管去掉针头,给瞎子补充了一些营养液。
其实一路上有一个最大的疑问环绕着我,那就是为什么同样是干化状态,闷油瓶当时喝了许多水后就恢复过来,抛开瞎子处于昏迷状态不考虑,小花为什么迟迟恢复不过来?
是他觉得没必要了么,我心中暗叹,小花的思维方式是这样的,冷静且坚定地做出判断。除非他是在等瞎子醒来的那一刻,在这之前,他依靠干化的状态将自己逼入绝境,提醒自己一刻也不能松懈么?
其实我能理解他。
这个时候,我也冷静了下来。处理完瞎子后,我又用针管给小花补充了一些我自制的营养液,然后将他们轻轻靠在石案边。
接着,我抬起头看着洞顶的头发怪,然后环顾四周,发现这个洞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沿着这条桌案一直向前走就会到达宴会的尽头,我们得从洞里出去才行。
要在头发怪眼皮子底下骗过她,然后带着所有人混出去,我觉得概率连一成都不到。
看了看,我逐渐有了自己的思路,对文丙回道:“这里并不属于宴会的主桌,主桌还在前面,我们停在外面的席上,是为什么?这就好比你受邀参加朋友的婚席,但却只让你端着碗在外面吃,不能上桌是一个道理。”
文丙回点头:“这在原始苯教里,有详细的记录,你既然那么了解天葬的机制就应该明白,无论是人还是什么生物,在死之后,尸体都会由更低一级的生物去处理掉。所以,在这里,我们作为人,是更加低等的生物,这里是古神布施的宴会场,所有宾客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吃掉古神的尸体。”
我脑中灵光一闪,没错,在闷油瓶描述的天下第二陵通向的两个宴会里,在蒙古的那个宴会不也是有悬肉祭天宴么?
在悬肉祭天宴上,张家人的血肉被制成麒麟竭,供人食用。在那里,张家人意味着高于普通人一级的半神。
而在这里,我们要吃的就是真正的古神肉了么?
我忽然想到欧洲那边有些地下组织,会进行一些私人领域的这种交易,就比如,有人通过网络埋下布线,最终邀请别人来自己的家里,将他食用。
但现实里的逻辑是,那些人无疑都有神经病和怪癖,这条逻辑放在古神的体系里不一定适用。
难道古神身上长癞头疮了么,需要有人定期来这里负责解决掉它的皮肤病?我一瞬间脑子里浮现的都是胖子经常刷到的那些清理藤壶的短视频。
还有一个疑问,我在心里自言自语:宾客来这里吃掉的古神肉,和宴会的主人是同一个古神么?
如果是的话,看这里的年代,至少得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了,那就是一万年前了。但之前戏弄我们的那个头发怪,我觉得至少不会这么早的年代就出现在这里。
也就是说,宴会的主人应该和头发怪处于同一个时代。
一个女性神,再结合闷油瓶之前告诉我的信息,这里是西王母所到达的终点。
我很不想往这个方面去想,但现实是,无论如何我的思路都绕不开这一茬,我和文丙回对视一眼,我道:“你说的女性神,是西王母么?这里是王母的宴会?”
*[1]本章从这里开始就改了王母鬼宴里的内容哈,接下来的方向也会和原著区分开,希望没搞混大家。
*[2]原著里头发怪是岩罗刹女之类的东西,这里改了设定,接下来会展开。
26.
不得不承认,在说出这段话前,我经历过一段漫长的心理挣扎。源于当年在塔木陀陨玉中的那一瞥,假如说把惊鸿一瞥变成一个贬义词,那么我会毫不犹豫用来形容我当时的感觉。
甚至,在盲塚下我进入那个洞的时候,也看见过一张我以为是西王母的女人面孔。
但这不是当年了,我也不会像曾经的二傻子一样只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了。
首先,我知道自己在哪,这里距离塔木陀,比盲塚到塔木陀的距离要近得多。
其次,没有其次了。
我抬起头,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去看洞顶上趴着的头发怪,这一瞬间,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一个想法就要呼之欲出。
徐偃王为什么要在龙母墓里留下那么多和西王母有关的痕迹,他和西王母,和周穆王之间的故事,真实情况究竟是什么?
等一下,我心说等等,我好像知道了。
我需要声明,我绝对不是在瞎几把胡猜,而是我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直觉,在我大脑中不断叙述完善着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非常冗长,现在我将它抽丝剥茧,在这里只保留它的核心。
在我过往的经历中,只知道西王母国留在塔木陀,是因为蛇沼核心处有一块陨玉。当年西王母国一直在研制一种长生不老药——也就是后来西沙考古队在海底墓服用的那种尸鳖丸。
当然,这都是后来的故事,在这里,我们只将焦点对准西王母本人。
三叔在盲塚留下的信里明确提到过,留在蛇沼陨玉里的那具四年多年的尸体,比西王母进入陨玉的时间要更早,甚至在它之前,还有修筑青铜门的那批人留在里面。
我揉了揉脸,接下来,我们倒着来推理。
现在我们到达的地方,时间已经来到了新石器时代,也就是10000多年前开始,到距今5000年之间的这个时间段——根据当年我亲眼看到的内容,西王母国的鼎盛岁月应该在五千年前,也是人类文明神话开始逐渐流传到中原的时间。
这说明西王母并不是最早发现长生之法,或者发现终极的人,那么西王母国的特产尸蟞丹,最早的起源可能就是这里。
接着时间来到周穆王的年代。
大概在距今3000多年的时候,周穆王和西王母之间发生了一段如今我们都耳熟能详的故事。但现在,我却对故事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1、在西王母的神话流入中原以后,周穆王并不是第一个接近她并到达西王母国的人。在当时,王母古国的疆域大致就在昆仑山这一带,这加深了我现在的认知。
2、我认为,至少西王母和周穆王之间不是简单的爱情故事能够一言概之的。
我们不考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目前看来,西王母和周穆王对于这一切,在棋盘上都选择落下了自己的棋子。
落子无悔。
周穆王无疑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物,他很可能利用礼崩乐坏的厚葬习俗,开启了一个盗墓时代。
在这个时代的开端,他用一个龙纹石盒作为引子,吸引无数盗墓贼趋之若鹜奔赴地下深处,让盗墓贼这个阶层从冰山一角,逐渐露头,成为了一个恐怖的庞然大物。
想到这里,我在脑子里打岔,忽然就拐弯到了出发龙母墓前跟坎肩一起看的那个动画片——海贼,盗墓贼,本质上原理一样的么。
难道周穆王是想成为盗墓王的男人?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一下,但很快重新冷静下来。
如果我的脑子还在正常运转的话,那么记忆应该没有出错,龙纹石盒被周穆王凿出来以后,藏在了秦岭大山里,后来大概是在北魏的那会被三千名死囚从地底挖了四年才挖出来的。再后来,石匣辗转反侧,被张家人从当时的皇帝手上拿了过来。
这里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在当年被我刻意忽略掉了,原因是我并未把秦岭一行的经历当作现实,甚至有段时间我一直以为那是在测试我对幻境的敏感度。
但其实不是,秦岭青铜神树很可能是真的,我们在龙母墓拿到的那枚玉琮同时说明了这一点。
那么问题来到了,周穆王为什么要把龙纹石盒埋在秦岭?秦岭的幻境,和我们接下来要经历的事情,会有关联么?
我暂时想不到答案,但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个想法让我激动的开始流冷汗,手立马就开始哆嗦了,我立即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强制让自己保持冷静。
那串曾经刻在我DNA里的数字:02200059
过去,无论是汪家,还是我自己在解读的时候,都无一例外将这串数字认为是一个同步的密码锁,它背后指向的内容,是一种倒计时。无论是闷油瓶此前一直在说的“没有时间了”,还是汪家人所谓的倒着排的历法,指向的都是一种倒计时。
我从来没有完整去推敲过这串数字,以至于下意识认为,这个时间应该关联到当年闷油瓶进门的时候。
但最终事件的出现,让这一切产生了动摇。
因为一切还没有结束。
我再次仔细琢磨了一下,假如说,我们考虑这串数字被设计出来的年代,古人的历法和算术一定和现代有区别。这让我忽然觉得,这串数字同时指代了两个含义。
一种含义,是它本身的历法,也就是所谓的数字倒计时。
另一种含义,会不是一种文法?
这是一个完全源于我自己的臆测,但我如今不需要任何过程,直接就可以给出结论。
我将这串数字拆成三段,分别是:02,2000,59
这个念头让我十分恐惧,但我知道自己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我心中的窒息感和激动的情绪并存,开始不断翻涌,交织,最后涌上胃,激起一股严重的呕吐感。
然后我来说我的结论。
02,代表两次。
2000,代表年份。
59,这个数字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当它是5月9日,59天,或者有人养了59只王八都行。
重要的只是前面这两点。
我在黑暗中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思绪来到了进入盲塚之前,在盲区里和阿坤相遇的时候。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我遇到的阿坤,是他在陈皮手下干活的时候,他的时间就停留在2000年。
同时,我们在盲区相遇了两次。
这不是巧合,但我无比希望这是巧合。我安静在原地,安静了很久,心中感到一丝崩溃,但这种崩溃不足以击败我。
我闭上眼,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推理下去,我抓住了一个重点,时间,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和时间有关!
如果一切没有结束,那么这个数字本身代表的历法也还在运转么?
但它所指代的时间,不是我们现在的时间,而是——青铜门后的时间。
此时我身上所有感官无限放大,我感觉自己的脑子正在膨胀到犹如一个气球一般,与这个巨大的洞厅严丝合缝的贴合。
我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神游,接着,又回到当下。
是的,时间。
第三扇青铜门后的时间。
*[1]龙纹石盒挖出来的地点推测为秦岭。——《云顶天宫》01
*[2]龙纹石盒是被三千名死囚挖出来的,并且《河木集》中有记载,而且这本书是用汉文、满文、蒙文混合的,可能也和原始苯教相关,这里拿来一起整合了。
*[3]第二卷阿坤是在吴邪进入河谷第三天进来的,所以那段经历实际用时为59天。
27.
我闭上了眼,给了自己几秒缓冲的时间。
这一切推理都在我的大脑中完成,实际上思考的时间不过滑过了短短两分钟。
我还要接着推理下去。
早在龙母墓的时候,我就对徐偃王和西王母三人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初步推敲,现在,我来将它完善。
古徐国最早起源于夏朝,当时我推测,徐国人掌握了关于终极的部分信息,这一点现在看来并不准确。
真正掌握这些信息的人,从始至终只有徐偃王一个人。
徐偃王在龙母墓里留下的许多怪异东西,甚至那底下还有鲁神的存在,都说明他和这件事关系匪浅。
我想了想,胖子早前讲过关于徐偃王的传闻,说他生下来是一个怪胎,被一条龙化作狗叼回去抚养长大。
当然这个故事极具神话传说色彩,但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这个龙,不就是鲁神么?
我愣了一下,徐偃王有一个身份是巫师,这里的巫师其实就是原始部落里的祭司,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其实是一个苯教徒?
接着,我立即整理思路继续想下去。
有一点当时我没有立马说出来,但现在可以回头去分析了。在古潼京时,我通过齐羽给我的费洛蒙进入了闷油瓶的记忆里,在泗州古城下,我看到了一艘沉没的古船——
当时匆匆一瞥,我在心底产生过巨大的疑惑。因为这艘船和西沙海底墓的那艘沉船十分接近。
我只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在汪藏海之前,最早的时候,徐偃王在泗州古城下就留下过自己的实验基地!
后来从植家人到汪藏海,这中间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但很可能汪藏海曾经到达过泗州古城之下,看到了这一切。
这同时说明,徐偃王和西王母之间存在某种链接。
最可能的是,他是苯教徒,那会是西王母国部落的祭司么?但后来发生了什么,让他携带着西王母国的秘密一起离开了。
我愣在原地,这三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矛盾,围绕着一场千年谜团之间的矛盾。
我下意识将自己代入了徐偃王,如果说我是他,我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和曾经昔日的合作朋友背道而驰呢?
除非是理念不合,但同时我意识到,除了这个之外,我很可能想错了一个方向。
如果他们根本就没有过矛盾呢?徐偃王所留在龙母墓的一切信息,指向了隐在一片云雷之地的赤鬼国里。
云雷之地,现在我已经大致能猜出是什么意思。
所谓雷声,就是《九炯经》之中的那种龙叫声,古人不一定真正见过龙,那么很可能这种声音在最早的时候就是打雷的声音,古时候人们通过听雷的这种方法,来和古神达成沟通,获得他们认为是神迹的讯息。
也就是说,徐偃王早就知道了最终所有的鲁神会在昆仑山下会合么?
我操,我突然清醒过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爬满全身。
我首先反应过来,在最早的时候,西王母、周穆王、徐偃王三个人各自采用了不同的对策,这个对策要针对的很可能是一个关于终极的事件。
无论西王母,还是周穆王,他们所留下的长生的谜题都只是表象,按我现在的推测,应该是他们用了不同的方法去抵御古时候那种古神力量的影响。
周穆王为了长生而去,却意外发现了终极的秘密,于是留下龙纹石盒,借助盗墓者传递长生信息,以此转移注意力,达到隐藏这个秘密的目的。同时他还存在更大的野心,他想利用这种力量让自己在未来卷土重来。
但他的计划,早在龙纹石盒被张家人打开之后就失败了。
接着是西王母,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不确定她身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说西王母从最早研究人蛇共生,到后来研制出尸蟞丹,那么这一切后来为什么出现了转折?
如果说,徐偃王真的在等西王母呢?
我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一下,这是不是意味着,西王母也会成为汇聚在昆仑山下的大大小小的鲁神其中的一个?
她做了什么——
我浑身开始出冷汗,立即转头去看四周,我忽然感觉到大脑里出现了一道声音在叫我。
“吴邪。”
我一个激灵,全身触电一样开始颤抖,接着猛的回过神,就看到文丙回正拿着手电放在下巴上打光,贴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看着我。
在那个瞬间,我控制住了自己,没有一拳挥上去,他松了口气:“你刚才怎么了?我叫了你很久都没有回应。”
我怎么了?我感到奇怪,我在思考中迷失了自己么?
不,不对,我慢慢转身,爬回石案上,然后翻过去重新挨着闷油瓶坐下,这让我心中的安全感回来了一些。
我刚想说点什么,忽然上面的头发猛的垂了下来,落在我们面前的石案上。
我抬手就去抓,但它速度非常快,噌的一下从我眼前一闪划过,接着慢慢地缠到闷油瓶的身上,似乎要将他绑住吊上去。
这是在催促我,或者威胁我么?
但这么久过去了,如果头发怪真的是要找我帮忙,会放任我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么。
实际上,我觉得她根本是直接忽略了我的存在,我愣了一下,心说凭什么?
我站起来,按住闷油瓶的肩膀,将他禁锢在我双臂之下。现在是闷油瓶的争夺战么?
理智上来说,我不觉得这个头发怪或者它的本体会具备意识,怎么一下就能找到我的要害了。如果不是随机概率的话,那么很可能,是它需要闷油瓶的血。
我看了看上空,瞬间换了个动作,一下坐在闷油瓶腿上,然后朝上面张开双臂,心说来吧,老子体内的麒麟血凑合凑合也还能用。
但我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同时我的手已经随时准备好摸到口袋里,掏出雷管和打火机。
“你做什么?”文丙回在旁边着急道:“哎呀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
我刚想说话,忽然腰间覆上一双手,轻轻掐了我一下。
我一愣,瞬间回头,激动地差点叫出来,但接着闷油瓶一把捂住我的嘴,对我摇了摇头。
同时我余光就看到,旁边胖子下巴挨着脖子,垂着脑袋从牙缝里挤出一道气音:“天真你他娘真有你的,差点坏了小哥的计划。还有那谁,丙回兄,赶紧找个地儿坐好,好戏马上开始了。”
我啊了一声,看向闷油瓶,他对我点点头,我心里叹气,觉得有一丝不爽,刚想从他身上起来,但他突然按住了我,在我耳边低声道:“用余光去看四周。”
28.
我大气不敢出,僵直着身子,用余光轻轻去瞥四周,接着就看到,刚才我看到的那些长人开始向石案靠近,有一部分全都聚拢到我们身后,而那些坐在座位上的“宾客”全都低垂着脑袋,机械地从桌上的象牙器皿里去抓那种麒麟竭状的东西往嘴里塞。
周围光线很暗,我用余光能看到的范围十分模糊,心想这是开席了么?
这长人难道是宴会主人雇来的钟点工,监督宾客有没有浪费粮食——当然我很快就意识到,如果用悬肉祭天宴去类比的话,那么这种麒麟竭很可能就是古神的尸体。
古神这么大块么,吃了一万年都没吃完。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巨人的形象,心说真的有史前巨人么,那我们现在吃的得是它的哪部分?汗毛?
在我的知识体系里,古神是实物并且有尸体这件事本身就很颠覆认知了。如果非要说,那这个地方就是古神的天葬台,但苯教的古神体系非常之庞杂,复杂到我想自杀。
我只能用我现有的知识去构建这个框架。
由此产生了一条这样的逻辑:最早的那批原始苯教徒供奉古神,但最终却在这里食用古神,为什么?
甚至我觉得,在古人那种绝对痴迷邪神信仰的状态下,发生这种思维的转化,一定有一个重要的突破点。
这个突破点应该是这样的:
在最早的人类思维方式中,新石器时代的一开始,人们还停留在流动的狩猎采集阶段。
注意,在这个时候,没有剩余的生产资料时——人和土地的联系是单一依靠食物维系的,食物资源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
所以,当出现人类无法认知或者解释的自然现象时,就会产生一种是古神杀了人的念头,但当时的人们不一定会有人被神杀了这种想法,更可能会将自身想法投射出去,产生一种是古神把人给吃了的念头。
举个例子,这就好比古人自己饿肚子,所以就以此类推,觉得古神也是一个大馋逼。
想到这,我看了眼胖子,心说难怪你他妈乖乖坐在这,原来是饿了?
言归正传,这个念头和人的主观想法关联,形成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理念:即为了避免古神弄死更多人,他们要把食物主动奉上。
所以我觉得,这种麒麟竭是不是古神的肉不好说,但很可能是新石器时代就受到古神力量影响的生物变异后的尸体。
也就是说,古人供奉了古神,最终却将自身献祭给了古神么?自己吃自己,这跟悬肉祭天宴的情况似乎对上了。
所以这玩意就是人肉,还是万年僵尸肉么?
我心说牛逼,也不知道我的牙口能不能咬得动,于是转头去看闷油瓶,眼神询问他,我们也吃么?
因为这时候,旁边的“宾客”全都开始嚼动那些梆硬的麒麟竭,只有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显得很不合群。
我继续警戒四周,发现自从开席以后,洞顶的头发怪就收敛了许多,好像在观察我们会不会吃。
我有些心急,心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能不能和我透露一下。
但情况不允许说话,急的我抓耳挠腮,来回转动身子,看看胖子,又看看闷油瓶。
忽然胖子动了,他上手就挑了一块麒麟竭,开始哐哐嚼。
我来不及阻止,立即转头看闷油瓶,发现他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带着我向前倾了下身子,也挑了两块大的,一块塞进我手里,示意我吃。
我松了口气,我非常熟悉闷油瓶的行为逻辑,他的这个举动,说明在接下来我们的行动里,吃麒麟竭这件事会发挥重要作用。
但这玩意有什么用,养颜么,哦,接下来我们要靠颜值了,去参加古神的明妃选拔么?
那我觉得干脆大家都不用吃了,小花一个人就赢了。闷油瓶也可以。
这一想,我转头看着胖子,心说你是得多吃点。
胖子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么,边嚼边往我脸上喷,用口型警告我:逼急了我连你一块嚼。
好吧,我转过头,重新调整姿势坐好,也拿起来像嚼牛肉干那样去嚼,一时间氛围非常古怪,文丙回看着我们都吃了,自己为难了一会,也上去挑了一块。
小花和闷油瓶吃的方法都很巧妙,直接用刀削片,然后放进嘴里含化。
我试着咬了一下,发现这东西我根本嚼都嚼不动,只能用后槽牙去啃,啃了半天也没有啃动。闷油瓶忽然拍了下我的手背,把一堆削好片的换过来,我毫不犹豫拿起来就往嘴里塞,然后用口型对小花道:瞎子呢,怎么办?给他强行喂么?
小花看了一眼旁边的瞎子,摇了摇头,也做口型回道: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不需要吃。
我一愣,还想继续和小花交流一下,但他立即摆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我转移注意力,所以闷油瓶的计划是什么,就是我们在这干巴吃席么?
29.
就在我干着急的时候,闷油瓶又削了一块递过来,我噎了一下,需要吃这么多?
闷油瓶看着我,点点头,我又去看胖子和小花,他们似乎早就达成一致意见,全都统一行动,一根吃完接着另一根吃。
我低头看着麒麟竭,曾几何时,这玩意还是一片难求的程度,如今在这里搞批发,有种吃多了就会原地羽化成仙的感觉。
但我同时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这东西如今看起来完全就是化石和石头了,会不会它根本不是麒麟竭,只是口感味道类似,或者说这是麒麟竭的远古版本,吃了会出现不同的效果。
什么效果呢?金身不坏么。
我想说点什么,但这时,忽然大家都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接着我就看到,头发怪正在一点一点将头发放下来,来到我们这桌,接着就像是活了一样来回游走,盘绕在象牙器皿前,打了个弯,又朝我和闷油瓶“游”了过来。
它停在我们俩跟前,准确的说是停在我的面前,做出了一个犹如蛇直立起身子仰头的姿势,看起来像是在和我打商量。
什么意思,这是在问我,我的血能不能给它喝?
我忽然醍醐灌顶,暗骂了一句我草,这头发怪把我们弄到这里,是因为它想吃麒麟竭但吃不到,所以它只能去吸宾客的血么?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胖子用口型提醒我:大馋逼。
你他娘才是大馋逼,我感觉他不是在说头发怪,而是在骂我。
但我觉得很不对劲,那团头发还在逐渐向我们靠近,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这里让我感到矛盾的地方在于,之前它大费周章把我们弄到这里来,有询问过我的意见么,换句话说,它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
这个时候,闷油瓶在耳边轻声提醒我:“看一下,周围发生了什么。”
我一愣,这句话让我有些惊讶,接着就意识到一件事,这里是不是只有我能看到那些长人?
闷油瓶他们看不到,但根据在座“宾客”的动作,判断出这里情况的异常,所以选择守株待兔。
我立即就去看,发现刚才还围在我们周围的那些长人都散开了一些,还真的是监工?但它们重点关注的对象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我们和周围吃席的宾客,而是立在我们桌上的头发怪。
我心中一惊,向闷油瓶转述我的发现。
等我说完,闷油瓶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我立马就知道他一定是押对了,接下来呢?我忽然有点兴奋起来,心说我们接下来就要硬刚古神了么,那么,古神在哪?
不对,这似乎不需要我们。
我同时余光就看到,周围那些长人摆出了一种非常原始的攻击姿势,看起来是要跳舞。
这时我脑海里回闪出不知从哪来的片段,两个原始部落在打架,但打斗方式却不是真刀实枪的干,而是各自的祭司站在巨石铸成的祭台上起舞对拼。
这是远古时候的一种斗法,那种舞姿,应该非常原始,非常诡异和邪魅,随着周围鼓点和经文频率的变奏,两边的舞姿开始同步,越来越快——接着,一方的身躯陡然变长,变得犹如我现在看到的长人一样,手腕一翻,整个身躯开始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频率颤抖,随着这个动作,周围的群山惊起鸟鸣,山巅开始颤动。
而另一方,拖着一头极长的头发,脚踏巨石,留下一道道极深的脚印,同时腰间的头发像活了一样,开始蔓延,在周围旋转,带着他的身躯凌空而起,向着颤动的山巅飞去。
但接着,下一秒发生了意外。
方才还站在巨石之上的长人祭司,顷刻间出现在了山巅,身影虚晃,宛若遁入了虚空。同时,那种颤动还在持续,随着一道初升的日光照耀山头,只见他身形一晃,整座山开始剧烈摇晃。
这一刻,时间犹如静止。
直到太阳缓缓露出地平线,最终,长人祭司竟和整座山一起,逐渐缩回地底,消失在众人视野里。留下来的只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而那长头发祭司拼尽全力想要钻进洞里,进入山体中。
这时,洞内突然爆发出一道玻璃反射的强光,灼伤了走在最前方长头发祭司的眼睛。
接着,大战爆发,两个部落剩余的人马开始对拼,最终的结果——长头发祭司所在的一方败下阵来,长人祭司的部落将这个洞占领,双方退到洞外,分割了领地。
我猛地回过神,大口大口深呼吸,只感觉心脏狂跳。
刚才那一瞬间,我仿佛身临其境,那场面比我在幻境中看到的东西要更加真实。
我的后背贴着闷油瓶,冷汗流了一身,他应该立马就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一把用力捏在我肩上,直接让我瞬间清醒。
一开始我还无法相信,直到我再次观察了一下四周,忽然坚定了一种想法。
我刚才看到的画面,不就是这里的宴会场景么?
长人祭司代表的一方,就是我们身后这些监工的长人,而那长头发祭司的一方,就是洞顶上的头发怪。
忽然我想起在盲塚下看到的那幅岩画,上面画的似乎就是无数的小黑人影摆着奇特的舞姿在跳动。当时我问过闷油瓶,但他保持沉默。
我愣了愣,接着醍醐灌顶,一下将所有断成碎片的信息串联在一起,这让我不由冷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牛逼大发了。
我自言自语地嗯了一声,心说我知道了。
盲塚里我看到的一切跟这里有关的内容,需要逆向推理。
首先,我已经知道了,这里就是张家的起源之地,而这些长人,就是最早的类张家人。
在这里需要做一个区分,类张家人和张家人之间有质的区别,这就相当于猴子和人之间有着本质不同。
打个比方,很可能类张家人在那时候只是一群恰好都爱好修仙,然后又恰好都爬到这里的驴友,那时候是根本没有张家这个机制的。
其次,刚才我脑中闪回过的碎片内容,时间应该发生在类张家人在宴会尽头身体发生了变化之后。
很可能他们在宴会尽头经历了什么。又由于这种不同的变化,导致最终分成了两个阵营,开始互相敌对。
再次,我们将视线拉回盲塚。
盲塚下是初代张起灵的墓,这说明,初代张起灵就是第一个从“猴子”变成“人”,最终从这里走出去的类张家人。
现在我知道了,盲塚,古潼京,昆仑山下有地下缝隙可以相互连通。
那么最早的时候,初代张起灵是不是就是通过这样的方法爬出去的?
所以,在盲塚里那些比这里的长人看起来要退化一些的长人,其实不是实验失败的产物,而是初代张起灵在寻找方法,让他的身体从长人退回到人的状态。
但结果,很可能他失败了。
但这时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寿命变得非常长,于是在漫长的进化中,他四处寻找方法,终于在古潼京有了意外的发现——古居延人,或者说海人,他们的身上也有着变异的特征。
于是他们开始追寻着陨石的秘密,但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重要契机,我不知道的。
但总之,闷油瓶之前告诉过我有关最初的张家的内容,是从新石器时代之后,人类文明距今四、五千年时候开始的。
而我说的,是在这之前的那段漫长历史。
张家的起源,原来真的在这里么?
我揉了揉脸,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激动。
我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闷油瓶说的要解决终极,意思是要带着最后一代的张家人,去撅了最初一代张家人的“老巢”么。
*[1]《王母鬼宴》中,吴邪被拖进昆仑山底后在一个小神龛里看到许多神像,他推测供奉这些神像的人时代已经可以追溯到徐福、桑田巫这类人的先秦时期,并且在这些人的时期,是知道神像到底是什么的。而这里的徐福,是徐偃王的29世孙,曾东渡日本为始皇求长生不老药。所以古徐国-徐偃王-百越后裔-植家人这条线大致是这样的逻辑。
30.
忽然闷油瓶拍了我一下,眼神询问我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点头,闷油瓶看着我,示意我可以说话了。
我立即长舒一口气,快速将刚才看到的内容描述一遍,胖子在一旁就道:“吆西,合着头发精是禁婆的老祖宗,禁婆婆?”
我怒道:“你他妈别贫了行么。”
不对,我又琢磨了一下,可能胖子还真说对了一点,这头发怪真的是始祖禁婆。我拿一种情况来类比,当年西沙海底墓里服用尸蟞丹后实验失败的人不都变成了长头发的禁婆么。
胖子已经朝上面开始拜了,嘟哝道:“婆婆好,胖爷我可不当赘婿啊。”
哎,我操,我怒看胖子:“你他妈屎吃多了是不是上脑了。”
胖子说的有理有据,道:“你别急着骂,我们跟小哥都是这么认为的,这东西有人的意识,它好像在戏耍我们。西游记里有一回不就是四圣试禅心么,黎山老母和观音他们变成美女招赘,其实就是在试探你。所以说天真你刚差点坏小哥计划,因为你凡心还是不够坚定。”
我摸了摸下巴,心说啊,是我动心了么。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身后的洞壁上方传来一声爆炸的轰响,接着几根绳索被抛下来,一群装备齐整的人正从洞穴上空有序下来。
从我们这个角度去看,正好完全是死角,那些人看不到我们,但我们在这里看的很清楚,同时我就看到,这些人一下来,附近所有的长人全都头碰头,肩挤着肩,往他们的方向涌过去。
“植家人。”小花朝对面看了一眼,对我道:“趁这个时间,我快速和你交代两件事情。”
我脑子思索不停,小花早就算准了植家人会出现在么,于是点头,首先快速将自己在古潼京遇到齐羽的事情说了一下。
接着就听小花道:“第一点,我们刚才吃的东西,应该是最早的类张家人将自己当成了献祭的祭品后,体内真菌发生了异变的产物。在原始宗教里,人们将自己未曾见识过的自然力量奉作神明,产生了最初的祭祀活动和古神崇拜。理论上来讲,这种自然力量构成的古神,大多是从远古时期就流传下来的病毒和细菌蔓延、繁殖,污染出来的生物,只是在漫长的历史中,逐渐被人类赋予了人格。”
我一愣,立马理解了他的逻辑,说道:“这里也是古神的尸陀林。”
所谓尸陀林的逻辑,其实是表达人死后飞升的欲望和愿景。换句话说,在这里,谁被吃,谁就能飞升。
直接点说,那我们为什么要吃麒麟竭,退一万步来讲,也应该是我们被吃才对。说明这里还隐藏着第二件我不知道的事。
我跟小花眼神一对,快速过了遍信息,他继续道:“第二点,我暂时无法确定。”
说着,他短暂停顿了一下,问我道:“你相信世界上存在复制人么?”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说秦岭青铜神树是假的么?
这真的问住我了,我看着小花,内心开始无比动摇,难道又要让我推翻一切重来么,我心说饶了我吧,我只想回村过年啊。
小花快速看了看四周,然后将黑瞎子调整了一下姿势,补充道:“有一种说法是,人的大脑在病毒幻境的影响下,会产生世界上真的有神的错觉,这是一种病毒宗教说,但我们在进入盲塚后,瞎子却得出一个结论,古神不止是病毒。但具体是什么我说不出来,这么说吧,他最终算出来告诉我的信息是,不是法术,不是现实,但可以反作用于现实。”
我听得一愣,不是现实,但可以反作用于现实,说的不就是终极么?但终极绝对不是古神这么简单,而且我瞬间想到的就是我们从圆满大海下来之后经历的那场幻境。
当时我推测,如果我的意识产生了某种笃定认知,那么很可能现实直接会随着我的意识动摇而发生扭转,最终我可能永远困在幻境里出不来。
当然,我爷爷笔记中记载的,关于齐羽给我用的不净尸烟似乎也是这个作用。
但这里似乎有一点不同,在我的揣测里,这种意识反作用于现实的实现机制,是我的意识就此被困住,所以是一种虚假的现实。
但看小花的意思,会发生变化的应该是客观现实本身,也就是连同肉身一起都会发生改变的意思。
他的说法更接近闷油瓶口中的终极,但我当时没有多问,此时想起什么,就回头看向闷油瓶:“这种反作用,有条件限制么?”
闷油瓶没有犹豫,直接回答道:“有。”
我的脑子同时继续推理,我应该是明白小花想说的意思了。
小花手上掌握的信息无疑要比我多的多,我立即就抓住重点,问道:“谁能告诉我,冥泉或者冥河,到底是什么?”
我看了看小花,又看了看闷油瓶,心想随便你们其中谁,来一个人明确我的答案,于是继续道:“这里的冥,其实不是冥界的冥,是冥想的冥,对么?”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任督六脉被打通,牛逼到不行。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着我,胖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这么一说,原来是这样,胖爷我一直以为是死不瞑目的暝,我当是要我们把自己搞到半死不活的状态才行。”
我一愣,发现胖子的眼神非常认真,就连小花脸上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往侧边挪了下身子,看着闷油瓶道:“原来你们都不是这么想的么,那你们刚才这个阵仗是在做什么?”
“不是没有想到。”闷油瓶回答道:“是你的说法。”
小花接道:“你的说法的确更贴切,那我就这么来说吧,接下来我们的行动里,无论如何,要守住本心。”
我很少听到小花这种说辞,有些想笑笑不出来的感觉,心说你们他妈搞的未免太复杂了一些,几个人坐在这里讲了个西游记的故事,就为了铺垫这个结果么。
还是我用我的吴氏总结法来说明吧。
小花所提到的第二点,暗示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很可能不是一场纯粹的肉身之行,而是一场意识之旅。
这么说很抽象,但如果说到麒麟竭,它最大的作用是什么,说实话我能感觉到的也就是保鲜作用了。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吃掉大量的麒麟竭,竟然真的是为了在接下来的行动里保持金身不坏么?
我沉默了一会,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几位老师,请容我多问一句。”
小花眼皮抬了一下:“说。”
我道:“这些结论,是怎么得到的?”
旁边文丙回按捺不住,显然他能够完全理解小花的说辞,立即抢问道:“你还记得在盲塚时我问过你,‘德乌’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么?”
我想了半天,点点头,我还记得当时他给我占卜了一卦,得出来两个结果,其中一个还是最坏的结果,可等到现在也迟迟没有发生。
文丙回眼神一亮,说到这个显得有些激动:“你离开盲塚之后,那个洞塌了,我找到了一本伏藏的残卷。”
伏藏是最古老的苯教经书,居然让这小子狗屎运捡到了么,我问道:“那德乌到底是什么?”
“是钥匙。”文丙回喃喃道:“是三门的钥匙,刚才...钥匙已经被我们吃下去了。”
三门,我有些回过神,觉得自己曾经听过这样的说法,在西藏有些地区里,藏文里的“门”指代的其实就是身、语、意三个门。
所谓的身,就是人的身体,语就是言语,意就更好理解了,说的就是人的意识。
我彻底愣住了,我草,我说闷油瓶怎么这么笃定昆仑山下就有第三扇门。
如果做个类比的话,那么长白山的青铜门就是一扇“身门”,需要用鬼玺打开,同时还要有人进去以身守门。
而“语门”,是我在西藏见到的那扇张家人伪造的青铜门,这个门代表的意思其实是用言语忽悠所有想要接近终极真相的人,把他们骗到那扇门里面。这是个障眼法。
那么最后,“意门”是什么?
我看着文丙回,嘴唇都有点颤抖,我忽然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激动了。
文丙回依旧在喃喃自语,说道:“在原始苯教伏藏最古老的记录里,这扇门应该叫做幻境之门,所有的谜语,所有的答案,所有的秘境,都在这里了。”
Chapter 12: 长夜入冥(三)
Summary:
长夜入冥(三)
Chapter Text
31.
我正在快速消化这种说法的时候,就看到小花背着瞎子站了起来,对我道:“这里不宜久留,边走我们边说。”
去哪?我突然反应过来,回头一看,那帮植家人不知什么时候和周围的尸体干上了。
“哎,这帮人现在跑过来干嘛?”胖子比我还摸不着头脑,这让我觉得他是不是到年纪开始偷懒了,这次下来明显没有带脑子。
我看了他一眼,警告他别以为小哥在就可以掉以轻心,说道:“我在这之前有一个推测,不一定准,但应该足够解释。植家人的家族体系是上下割裂的两条链,他们的教宗,应该就是一直藏在最深处的齐羽。但底下的其他植家人,行动的方向似乎一直朝向徐偃王留下来的秘密。现在齐羽已经现过身了,很可能躲在暗处,但植家人来这里,行动还有其他目的,对么?”
我看着小花,小花也看着我,说道:“刚才我所说的一切内容,是之后我们要去做的事。在去之前,我们要优先解决这里的事情。”
这里什么事?这里——我忽然灵光乍现。
我屏住呼吸,“他们是来复活西王母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西王母已经变成半人半鲁的生物了,对么?”
闷油瓶开口道:“塔木陀的西王母宫,后来被徐偃王与地下的黑色岩带相连,想要通过陨玉进入宴会尽头的深处,最终将西王母复活。”
徐偃王信奉原始苯教,这个说法和我想象中的一致。也就是说,西王母国的那个陨玉,其实也和这里的宴会相通么?
哦,所以整个地下世界四通八达,我们都是小地鼠。
我连吸两口气,忽然品出一点不对,直接胖子就在旁边问出来我的疑惑:“西王母本人知道这事儿么?”
绝逼不知道啊。
我就问胖子:“这合理么?”
胖子摇头,大骂:“合理个几把,我知道了,你这么去想,西王母她就是终极这事当中一过客,只不过这个过客发扬了人类神话的时代,所以给后世我们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她。这是个陷阱问题,实际上咱们谁也不知道过去新石器时代发生了什么,对吧。那么说明一点,来吧,容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说。”我看着胖子。
他琢磨了一下,一语惊醒我:“限时提问,一秒请回答:西王母和张家的关系。”
我看了眼闷油瓶,说道:“我明白了,我前面就有过这种直觉,西王母和周穆王的故事没那么简单,我觉得很可能,她在这里献祭了自己,但目的是为了将鲁神镇压在下面,但后来很可能她的尸体被鲁神影响发生了尸变。所以她被布施在这里,成为了这个宴会的主人,这代表了有人希望她飞升成神的愿望。”
那头发怪是谁?玄女也来了?还是徐偃王他自己?但这头发怪不是女的么。
胖子打断我,最后发表总结:“一个伟大的女性,不会只为了爱情那么肤浅滴。”
我心说你他妈现在发什么情,正说着,忽然上方亮起一道白光,数十个闪光弹接连落下来,几乎是瞬间,上面涌下来更多植家人,全都统一装造。
周围被照的十分亮堂,于是原本黑暗的死角里,我们几个人陡然出现在对面的视野里。
这里还只是宴会的开头,往深处尽头根本看不到有什么,但我们两拨人马此时的目的应该都一样,都得到达宴会的尽头。
那么要做的就很简单了,干掉这帮人。
胖子终于兴奋起来,摩拳擦掌道:“这是不是天真你刚说的故事,长人和头发精的大战又要来一次了么,我们是什么,是哪边的?”
“我们什么都不是。”我看了他一眼,是人吧,我心说,接着道:“你应该问对面的植家人是什么。”
小花淡淡笑了一下,回答道:“他们是棒槌。”
我眯了眯眼,几个人眼神一对,立马互相明白了这种小型文字游戏的暗示。
我又用余光扫了一下,下来的人少说也有二百个,这让我不禁一愣,心说了一声牛皮,这是生怕自己吃不完,摇人下来了,整了个吃工队来么。我忽然想起我们在雨村的施工队,不知道民宿进度如何了。
我们也摇人么?我看了看文丙回,又看了看瞎子,我们这边能打的战力就四个,就看着胖子道:“哎——”
“哎你个龟孙,天真你他娘有点良心,对面一半人都配枪了,胖爷我他妈现在瘦了,老子绝对不干坦克的活儿了。”
“我还没发话你怂什么。”我怒道:“干脆把这些人搓堆,你放雷管,上去把场子掀了,把人全挡住就行。”
胖子道:“大哥,雷管一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如这样,你上去求和,我们给你坐镇后方。”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闷油瓶,用口型询问:哥?
闷油瓶转头无奈的看着我们,然后抬手指了指上面。
胖子“哦”了一声,嘿嘿一笑:“小哥这是同意你去给头发怪当明妃了,你去吧,用头发勒死这帮龟孙,绝对立马给这帮狗日的整服帖,教教他们什么叫头悬梁锥刺大屁股。”
说完胖子眼神挪了一下,朝我扬了一下眉毛。
我怒了,你他妈才是锥,你全家都是大屁股。
32.
说完胖子对着我做了个摆臀动作,我就笑了,刚想说话,忽然上面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一阵霹雳啪拉的连续枪鸣对轰。
我惊讶的看着闷油瓶,心说这你都能预判了。我们在这聊天吃席,你是来当特工的。
从这个高度往上看,几乎是悬崖垂直的高度了,植家人基本都下来了,要么都半吊在半空,踩着边上许多飞檐建筑正在一拨一拨往下送。
上边一片漆黑的地方逐渐亮起一圈光,我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轮廓。
我愣了一下,立即转头看向小花,这应该就是他的后手计划了。
如果将我俩的打法做个对比,那么小花的一定是兼容并包的,比作陵墓那就是帝王冢的规模,我充其量就是个一人塚,只适合在自己的范围里发光发热。
这让我忽然有些感慨。秀秀来了。
秀秀的身影逐渐在光晕中显现,她站的位置植家人已经全倒下去了,下面的植家人看不到上面的状况,直接乱成一团。
小花低头看了眼手表,上面应该有他设置的倒计时提醒,然后对着秀秀做了几个手势,我猜测应该是问她怎么比计划来晚了,是不是中途遇到了麻烦,人有事么。
秀秀摇了摇头,身子让了一下,露出后面一干人,我就看到几个黑影站在她另一侧,都披着斗篷似的东西,看着有些瘆人。
再一看,就哦了一声,是小张哥和张海客他们。
看来是两拨人相会了,我还暗自纳闷了一下,接着才想起来我是跟张海客一块出发的。这真是上年纪了,差点把张家几个人忘了。
胖子抬头看了看秀秀,很激动,喃喃自语:“人到齐了,怎么弄,胖爷我打坦么?”
我说你不是换职业了么,别回回人一来了就装逼。胖子就挥了挥手,秀秀开手电筒,用强光照了照我们,算作回应。
顶上站着黑压压一片人,全都是小花的后置人马,太周全了。
我看了看自己和胖子身上两等分的装备,硬生生忍住了。
小花挽起袖子,快速安排好我们,说道:“我和文丙回去救肖灵官他们,秀秀支援你们,速战速决,不要恋战,前面会合。”
他的打法我也很习惯了,肖灵宫他们六个人都还在上面挂着,小花带着瞎子肯定行动不方便,于是道:“瞎子留这我看着吧。”
小花看了我一眼,摇头:“尤其是你,要小心,齐羽很可能混进来了。”
我叹口气,心里快速估算了一下,要是齐羽真的在某一处,他偷袭我,我能反应过来的概率。他现在的速度起码得是我的几十倍,连当时张海客都弄不过,他要真来找我,这里除了闷油瓶,没人能拦住。
但我不想矫情,吴家养狗有一条规训,越是混乱的时候,懂事的狗越应该听主人的话,迟则生乱,很多时候麻烦都是自己找上来的。
来就来吧,我捏紧自己的刀柄。
闷油瓶捏了下我的肩,示意我放松,胖子就在后面喊:“小哥,咱队里禁止连体婴打法啊,要把我也带上吧,我也需要保护啊。”
干脆这就三个人都别捆绑了,各打各的吧。我翻开装备包,拿出一排子弹,给枪上膛,闷油瓶将另一把拍子撩递给胖子。
胖子在我身后看了看,清点人数,说道:“二百位客官,里面请。”又看了看我:“咋弄,硬——嘤嘤嘤仗,打不打了?”
“硬硬硬硬仗,你他妈少来。”我学着胖子说话,眯起眼睛扫过去,忽然觉得这次可能根本用不到我们三个。
之前我们三个一起配合的打法很精妙,原本二百来号人应该够我们吃几壶,现在上面支援人手一到,直接就不够看了。
我看了看四周,说道:“我们主要解决这里的问题。”
胖子了然,上去就踩着石案来了个金鸡独立,用手去够那头发怪,想挑衅它。
这时候前面下来的有几个植家打手摆脱了长人的攻击,他们直接用肉盾一路挡过来,朝我们逼近。
胖子呼了口气,我们三个对视一眼。
接着闷油瓶踩着石桌,一连翻过两条石案,下一秒直接来到那几个人身前,底盘干脆就都不需要稳下来,直接就顺势加速,冲过去,用手一掰其中一个人的腕子,另一边猛抬另一个的下巴,两个人一拉一合,这一切发生在几乎一秒钟不到,顿时两个人后退数步,压着后面的人往后栽。
边上的人瞬间反应过来,想要从后面包抄闷油瓶,我听到有个人小声的说了句“落单”。
不好意思了,我心说,你们面前落单的不是普通人,而且纠正一下,他不是落单,是主动找上你们的。
接着,我跟胖子十分默契的上来就把桌上的象牙倒空。
我大喊一声“小哥”,象牙抛空,闷油瓶一把接过去握住底端,像使弯钩镰刀那样在空中来了个回旋,一下子刚冲过来的四个人全都捂着咽喉倒翻在地。
我看过去,闷油瓶到底还是没有下死手。但其他人显然已经吓懵了,看着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胖子拍我一下,指着上面:“这玩意的来路你有眉目了么。”
我立即回过神:“你婆婆你不熟悉,你问我。”
胖子“哎呀”了一声,“我他妈跟你说正事,虽然不知道头发精到底是什么,但你说他们要复活西王母,光下来吃席有用么?尸陀林,天葬台,照你这个逻辑,那他们吃的也应该是西王母的尸体,对吧,肉体没了灵魂才能飞升。但花爷不是说了么,这麒麟竭的肉身是类张家人。那他们跑来做什么,凑热闹么,还是拿来我们热身练手的,你认真想想,再琢磨琢磨。”
我看着胖子,我有点理解他疑问的点在哪了,就道:“但你别忘了,植家人是信民间邪教起家的,也许他们自愿活在一场骗局里。”
胖子就摇头,表情有些复杂,说道:“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还是小心点吧,他们出现在这兴许有别的目的。”
胖子的警惕是对的,当然我不会就这么掉以轻心了。
我朝闷油瓶方向看了一眼,两个人对视上,他迅速翻回来,跟着上面的几个张家人就都下来了,秀秀了几个人一块靠了过来,后面的人马还在继续火拼。
33.
一片枪林弹雨中,几个人快速碰头,我就看到张海客给闷油瓶使了个眼色,张海琪为首几个张家人迅速靠边站,一群人直接就是聊天的姿态踩着石桌翻上去,开始跟头发怪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边我听到他们开始给闷油瓶汇报什么信息。
我摸了摸鼻子,有种想上去旁听又拉不下面子的感觉。
胖子问我,我们俩上去帮忙么,我摇头,这边秀秀就拍了我一下,笑了笑。
我叹了口气,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问她道:“有情况么?瞎子的事你知道多少。”
秀秀就摇头,指了指宴会尽头,“哥也没和我说过,黑爷的事恐怕得进去才能解决,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说着,她动作流利的抬枪扣动扳机,子弹擦着我耳侧边过去,就听嘭的一声,回头,后面一个植家人捂着肩膀侧翻了下去。
“谢谢了。”我最终还是拍了拍秀秀的肩膀,神情有些复杂看着她。
秀秀笑了一下,没有再跟我说什么,而是开始打强光检查四周,接着回头对我们道:“接下来的行动由我指挥,我先说明这里的情况。”
“行啊秀。”胖子惊讶道:“我怎么觉得你比我们还了解这里。”
秀秀眨了下眼,说道:“那是你们一路以来太疲惫了,没有任何缓冲的机会。”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都苦笑,这丫头现在真的长大了,说话也都成熟稳重起来。
“说说吧。”我做了个手势,同时快速看了眼闷油瓶的方向,就看到张家人已经没再和头发怪周旋了,头发怪似乎跑到了更远的深处躲了起来。
但他们全都止步不前,在一起商量着什么,而且我余光斜过去还能看到,不断有长人在靠近他们。
张海客他们显然没有吃麒麟竭,马上就会被长人打工仔盯上了。这可真是尽职尽责,死后不知道多少年了还在打黑工。
我叹口气,但我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那东西只有我能看到,心说难道我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魂魄被吸走么。那就太离谱了。
秀秀整好装备,看起来意气风发,和我们的疲惫状态形成鲜明对比,这让我忽然觉得她们下来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捷径。
但正要问,她继续道:“我哥交代过一件事,如果到了最后关头,不管遇到什么,不要管,往前走。”
这的确很有小花的风格,绝对冷静,大部分时间能摒弃不少麻烦。
我们三个平日行动里最大的障碍,其实不在于身手,而是有时太过于专注一件事,在大局上来说,就是分心了。
小花也会分心么?我不知道,至少我没有见过。
我问道:“是瞎子之前算出来的还是什么,他已经这么神了么,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秀秀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大概清楚你们下到这里的路线,这片区域在公元前一万年到五千年之间应该有过不止一次的火山爆发,所以这里的地质非常特殊,有很多地方的现象我们无法用现在的认知去解释。”
用我们的解释不了,用古人的就行了么。我看看胖子,他做口型道:圆满大海。
我之前其实感觉都已经丧失了,当时就觉得自己从死神手里走过一遭,现在想来,很可能那地方已经无比接近地下岩带,温泉水下面有什么都不一定。
我心中暗叹,没被煮熟真的是我们的运气。
突然一晃神,视线再聚焦我就看到张家人忽然都齐刷刷朝我看了过来,接着闷油瓶又交代了一句什么,所有人同时点了点头。
怎么了这是?
我跟胖子面面相觑,心说难道我忽然变成恶鬼了,这是要吃了我么?
胖子勾住我肩膀,对闷油瓶道:“小哥,什么情况?”
晃神的功夫,忽然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战斗直接一触即发。
我们身后方向突然就冲过来一群植家人,这帮人跟刚才那帮吃乌龟饭的绝对不是同一挂的。
我拉着胖子和秀秀迅速后退。这些人全都是亡命之徒,这类人的动手方式我其实很习惯,都很少用热武器,而是习惯用冷兵器。往往越是厉害的狠角色,其实你看他用的东西就越原始了。
我跟胖子拉开背包,我拎了根钢管上去就朝一个人头上砸,胖子更狠,拿起象牙尖头就往人喉管抡过去。
秀秀的身手根本不用我们照顾,三个人刚解决完几个人,接着小张哥和张千军跳过来支援,将我们腾出来。
我们迅速和闷油瓶会合,我问道:“怎么了?”
闷油瓶指了下宴会尽头,轻声道:“有东西。”
我立即就意识到,他这是在提醒我去看的意思。
这里只有我能看到那种东西。
我很想遮住眼睛,但胖子在旁边催促我:“去看看什么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我投来目光,我忽然就理解了当时我拿刘丧当工具的行为有多可恶。
我叹口气,胖子和闷油瓶将我夹在中间,三个人往前面的方向慢慢挪了几步。
不知是不是错觉,再往前走忽然周围温度就降了下来,我直觉感到十分的阴冷,非常不适。胖子走了两步不愿意再往前,停在原地,眼神催促我继续往前。
我暴怒:“你丫年纪大了是不是胆子也跟着缩了,怂了就直说。”
胖子摇头不想走,但嘴非常硬:“我怎么可能怂,你他妈有种自己走过去。来,小哥,天真他也该成长了,这回让他自己去,我们都别管他。”
我立即停住脚,看了看往前的距离,洞厅首先是非常巨大的,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到宴会尽头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一片漆黑就算了,但看张家人的反应,前面的情况可能不正常。
冒然过去不是我的风格,我还是宁愿鸡贼一点的。
我一开始其实并没有特别害怕,但气氛一经过这样的渲染,忽然周围的幽闭空间就像活了过来,犹如要将我吞噬一样。
什么时候怂都可以,但人多的时候绝对不行。
胖子拍了拍我,催促我动弹一下,我回头看了一眼闷油瓶,跟着从后面也拍了拍自己的后脑袋,给自己打了打气。
出发前我咬了咬下嘴唇,再看了闷油瓶一眼,他默默叹了口气,拍掉了胖子搭在他肩上的手,走到了我前面,等走出去了一段路,回头看我没有跟上,又朝我伸出一只手。
行,好嘞,走。
34.
有闷油瓶的陪同,我其实是很安心的,此时我俩就像两个即将去郊游的小学生,紧紧贴着走进了黑暗中。
现在我们大概来到了宴会中段的位置,回头已经看不到他们了。这种情况其实很适合搞偷袭,如果不是闷油瓶在我旁边,那么我一个人随时都可能被齐羽突然出现弄死。
我这时候的好奇心恢复了一些,灯光照着四周的轮廓,我就看到洞厅的顶部发生了一些变化。
上方的头发结成一缕一缕,全都垂下来,中间缠绕着很多颅骨,再往前走,更多的颅骨掉下来,犹如风铃一样挂在头发中央。
“你能看到么?”我努力去看周围,边问道。
闷油瓶点头,这让我放心了一些,继续往前走,我刚想接着问,忽然闷油瓶松开我朝着右手边的石案过去,我立即跟上。
我们来到石案跟前,就看到这边桌上的陪葬祭品和食物化石通通被扫在了桌下,上面依次摆着肖灵官六个人。
“有人在这里发生过打斗。”我愣了一下,说道:“是解雨臣,刚才外面混乱时这里发生过什么,我们都没有听到。”
肖灵官等人明显还处于昏迷状态,我看着周围的痕迹,下意识就开始推理:那么是解雨臣和文丙回将他们搬到这里,然后进入了宴会尽头么?
我看向闷油瓶,问他们刚才是看到还是听到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我们俩人就成了先锋队来这里探路了。
难道是头发怪,它弄不过张家人,跑的时候顺路把小花带走了?如果是这样,刚才闷油瓶听到的动静一定是小花发出的信号。
我感到不妙,跟闷油瓶互相看了看,我道:“得去救人。”
“不是头发。”闷油瓶摇了摇头,忽然抬手挡在我胸前,带着我一路后退。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几乎是同时,就看到闷油瓶直接发力,俯身下去用力一抬,将石案旁边一条石凳拔了起来,咔一下沿着桌边敲掉两条石腿,单手攥住另一条石腿,横空拍向了黑暗处,同时对我命令道:“它来了,看一下。”
下一瞬,闷油瓶抓住我的脖子向后一提,反手上去猛的一拍,乍一看我就看到一个浑身漆黑的庞然大物,身体上淌着黏稠鼻涕一样的白黄色液体。
闷油瓶这一下几乎用尽十成力气,只听到咣当一声巨响,直接就像拍在了钢铁上,那巨物的脸被拍的凹了进去,凳子那一面全部碎成齑粉。
我快速甩出几根火折子,几乎是同时我就看清这个巨大的生物的脸。
它的长相简直可以用凶残来形容,鼻子部分直接被挖空,里面塞了一根象鼻,两颊连到下巴的位置插着两根巨大的象牙,它的嘴巴上长着一个像尖喙的东西,应该是青铜混铁制成的,因为象牙的缘故无法合拢,但一看就是一张鸟的嘴巴。后背还背着两把类似双刃剑的东西,上面挂着一个如意宝花鬘的饰物。
我集中注意力去看,就看到它背后出现了两半巨大的扇形阴影的轮廓,正在一扇一合间微微翕动,而它就站在那两个扇子一样东西的中间,猛一看我以为是它的翅膀。
但再仔细一看,我忽然一愣,那玩意就像是蛤蜊的壳。而它身上流淌下来的那种黏液,就像牛油一样凝固在上面。
蛤蜊精涮牛油火锅么?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这么一想我立马就饿了。
我惊讶的嘴都合不拢,后退几步,接着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后一仰,下一秒瞬间按住桌边稳住底盘,腰力往前一送。
但用力过猛一头就栽了下去,然后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推了一把,直接一个狗吃屎向前滚了出去,径直滚向黑暗中那庞然大物的脚边。
同时闷油瓶手中石凳一碎,转头没有看到我,迅速冲过来抓住我一条腿向后一拽,扶着我重新站稳。瞬间提着我跳到石案上,踩着空隙处飞速后退。
蛤蜊精几乎是眨眼间就朝着我们逼近。
我们几乎将速度提到极限,快速回到胖子那边,这时我回头再看了看,发现那东西没有跟出来。
“看清是什么?”闷油瓶拧开一瓶水递过来,边转头问我。
我喘得像牛一样喘了半天,当时那东西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副恶鬼状,我双手比划形容了半天,所有人都看着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胖子就问:“你是不是吃菌子了?”
我浑身都是冷汗,完全没有心思和胖子开玩笑,心说我吃了什么你不知道么,就继续补充道:“不是,你看不到,所以你无法想象出来,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胖子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到龙宫来了,刚才的席是开胃小菜,接下来重头菜是海鲜火锅。花爷背着瞎子偷偷到前面开小灶去了?你确定你看清了,除了蛤蜊精还有什么,有没有生蚝,胖爷我爱吃这个。”
你他妈屎都抢着吃,我心中暗骂,转头看向闷油瓶,不知道他有没有答案。
闷油瓶听完我的描述,说了两个字:“薻夹。”
“啥意思?”胖子挠头看我。
我也一脸懵,摇了摇头,“皂荚吧,古人洗衣服洗澡用的,我觉得很形象,那东西身上到处都是固态液体,不就是肥皂么,肥皂精吧?”
“不啊,肥皂哪有几把,我觉得是枣夹吧。”胖子凑过来在我耳边道:“小哥是不是想吃枣夹核桃了,你问问他,这里都是他的臣民,他不好意思说。”
35.
我偷偷瞄了一眼闷油瓶,闷油瓶看起来毫无反应。
接着小张哥发话了:“吃什么枣夹核桃,你们俩个真够可以的。”
张千军活动了一下肩,看着我们,说道:“不管什么东西,我掐一道风火雷诀上去就解决了。”
胖子冷笑道:“这地方你掐什么诀都没用,掐脖子自戕吧你。”
张千军立马急了,被张好好一把拦住,劝道:“族长刚说的东西,是不是藻兼?”
我一愣,藻兼我知道啊。
六朝时期据说有一批能人异士,一块合力著了一本叫做《幽冥录》的书,书里记载过一种叫做藻兼的生物。
据说藻兼是一种水木里生长出来的小精灵,身高差不多只有八九寸,比我的小臂长不了多少,形态各异,非常拟人。传说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的身上都背着珊瑚蚌壳,是水里的珊瑚和藻类和鱼虾贝壳类结合长成的,但几乎没有人见过。汉朝时曾经有位皇帝建造宫殿的时候,乘船渡河看地基时,忽然水下传来仙乐,跳出来一群藻兼,奉上了一堆螺壳宝钿,央求皇帝不要将他们居住的地方挖断。
后来皇帝应允,将藻兼献上的宝物赏给宫中脸上有疤的妃子,发现竟有奇效,一夜之间疤痕竟消失的无踪影,于是派人再去寻,却再也没有遇到过藻兼。
但我明白这不可能是真的,因为仔细去揣摩这个故事就会发现,这和原始苯教里对于鲁界生灵的描述有神似之处。
无论各个时期的神话和传说,都有一种共同点——
在传闻中,曾有人追寻到过鬼神的世界。
是不是鬼神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早期人类无法解释的东西。
我的理科还不赖,生物虽然不属于我的强项,但对于这种传说我能够用非常科学的说辞去解释它。
首先,藻兼,在现代的词汇里,应该是一种缩写,全称应该叫做——微藻兼养,就是一种兼养微生物,能够长期在没有阳光存在的黑暗环境生长繁殖的一种有机生物。
我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这是闷油瓶自创的一种说法,用以与传说里的藻兼区分开来,我立即看他眼神,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我说道:“要知道,在完全黑暗的状态下是不会有光合作用的,但是兼养微生物似乎可以通过消费其他的有机生物的方式生存下去。”
顿了一下,有一刻我产生了一种大胆的猜测,但很快将这种直觉压缩回去,继续道:“有人曾打过一个比方,这种藻兼微生物的生存状态,非常类似数万年前小行星碰撞地球后,灰尘云从开始到完全清除的过程。”
也就是说,这种东西,似乎隐约关联着——在地球早期的地质变化中,比如一场巨大的碰撞灾难后,某些生命体是如何幸存下去的。
但这么想就扯到太远了,胖子的话将我的思绪带回当下,问道:“你再形容一下你看到的那东西,确定不是起尸了么?”
秀秀就从包里取出一个什么仪器,戴到手腕上,说道:“我过去探一下。”
秀秀手上戴的应该是一种检测辐射和放射性的仪器,张海琪活动了下手腕,打算陪秀秀一块过去。胖子拦了一下:“先聊清楚,都别急着往前送。”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我深吸一口气,又微微侧头往宴会尽头的方向看了看,只见黑暗中屹立着一个庞大的黑影,正在忽闪忽闪。我揉了揉眼睛,再转头用正眼去看时,什么也没有看到。
琢磨了一下,似乎从之前我能看到长人开始,就得一直斜着眼睛去看。
这是为什么?难道我太阳穴长了针眼么,我凑过去让胖子帮我看看,胖子伸手在我的太阳穴上抹了一下,说道:“不是,是鸡眼,你他妈是不是偷吃灯油了,酥油渣还粘在上面。”
我余光扫过去,就看到他手指上果然沾了一块凝固的油脂颗粒。
我一愣,这不是刚才的蛤蜊精身上的么?
接着我抬起头,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一张极其狰狞的脸就吊在我头顶正上方不远处,被一大簇头发捆着,一晃一晃的。
头发怪又回来了,这次还带了援兵。我忽然心有所感,觉得蛤蜊精应该是怕光的,所以由头发怪捆着它。
我再定睛一看,就看到蛤蜊精的身上凭空掉下来许多黑色的东西,一片一片的。
所有人顺着我的视线抬头看去,他们的视角里应该只能看到一缕垂下来的头发和掉下来的东西,但不知道上面具体发生了什么。
胖子说道:“怎么了,什么情况?”
我草,我哪知道什么情况,闷油瓶伸手一把接住一片,一看,发现是一片黑色的长指甲。
我直接头皮发麻了,这他妈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年灰指甲了,赶紧去拍闷油瓶的手,让他把东西丢了。所有人同时警惕,瞬间上面掉下来的指甲越来越多,密集的像雨一样倾洒下来。
突然胖子大叫一声:“不能让这玩意碰到!这东西会钻进人的皮肤里!”
这下不仅是胖子,张千军和小张哥脸色也都变了,胖子喊道:“是不是仓鼠哥他们没吃麒麟竭,但麒麟竭这旮沓不是有片儿警管了么?天真你再看看,那些长人在干吗?”
秀秀的声音也有点变了调,快速道:“这里不对劲,我们加速往深处走。”
“走不了了。”我往前看了一眼,这种蛤蜊精应该不止一个,几乎是半根烟的功夫,整个我们待的这片区域上空全都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指甲盖。
我草他姥姥的,我发誓自己活了半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指甲。此时根本顾不及说话,甚至一张嘴都可能有指甲掉进嘴里。
闷油瓶的反应最迅速,几乎是同时,几个张家人对视一眼,直接以闷油瓶为首,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我、胖子和秀秀挡住。
那一刻,没有任何闲暇时间留给我们打商量,所有人不用说,全都默契的开始挥动武器劈出一道路。
我余光看了看,那些长人一部分还在后面的植家人那里,另一部分也围在我们周围,全都抬头望着上方,做出了类似防御的动作。
在一个间隙,我一把按住胖子的肩,同时对闷油瓶喊道:“钻桌子下面!”
很快,整个包围圈的方向开始朝我们旁边的石案偏移,大概半分钟后,终于,所有人蹲在石案下,获得了半刻喘息时间。
“救人。”我喘了一会,说道:“解雨臣,肖灵官他们都在前面。”
闷油瓶这时看了张海客一眼,后者点头,说道:“那就按计划行动,我们先从这里撤离。”
胖子一愣,立马摁住他:“你们要走,不陪我们了?”
我也愣了一下,看向闷油瓶,眼神询问他这什么情况,大部队要撤了我们几个怎么弄,闷油瓶拍了拍我的后背,说道:“有别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做。”
好吧,闷油瓶的决策一般不会出差错。此时我没有闲心思问那么多,急着要进宴会尽头,秀秀也是这个意思。
“你们走吧。”我再看了看几个张家人,胖子说道:“希望还有再见的机会。”
张千军难得没有和胖子对呛,小张哥摆了摆手:“张千军,去开条路出来,他们要进去,这地方就用不到了。”
我微微皱了下眉,还没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含义,张千军已经直接盘坐在地,从背后匣子里拍出木剑,这次既没有拿符也没有立即掐诀,而是静静将木剑竖着抱于前胸。
我刚想说话,胖子突然拍了我一下,扯着我瞬间爬出几米远,下一瞬就看到张千军手一抬,那木剑直接在空中跳起,剑尖顿时朝向上空,接着轻轻扣齿三下,单手固握,低声念出一道口诀。
四周突然一片寂静,我和胖子屏息等待着看会发生什么,时间静静滑过三秒,什么也没等到。
胖子刚想开口嘲讽,忽然张千军睁开眼,叫了一声“不好”。
下一秒,闷油瓶脸色一变,抓起我的手腕,同时提起胖子的肩,喊了一声:“跑!”
就在所有人刚刚反应过来的那个瞬间,只听到整个洞厅上方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是从洞顶贯穿下来一道巨大的白光。
我草。我头皮瞬间一麻。胖子脸一抽,骂道:“你奶奶的,你他妈把雷公电母招来了!”
36.
整个洞顶横空劈出来一道裂痕,几乎是不到四分之一秒的时间,那道白光就落了下来。
我在四分之一秒内短暂呆滞了一下,有一个念头生出来,觉得此时此刻我们就是舞台聚光灯下耀眼的偶像明星,即将因为在别人坟头上表演蹦迪而被大自然惩罚,最终挫骨扬灰。
那个场面极度震撼,整个空间被雷声贯穿,洞顶上方的头发顷刻间被灼烧成灰,漫天的指甲被炸开,我的头皮也直接就炸了。
根本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我就感觉到闷油瓶一把抓住我的衣服,像丢保龄球一样用力往外一扔,我毫不犹豫借力向前一扑,迅速站稳后闷油瓶已经冲出来到了我身边,胖子和秀秀也从石桌下以极快的速度钻出来,同时张千军等人瞬间翻身出来跟上,一伙人玩命似的沿着石案往宴会尽头的方向狂奔。
那可真是绝命逃亡,来不及多想,几个呼吸的功夫,所有人已经冲进了我们方才遇到宴会中段的黑暗中。
与此同时,只听后面一声巨大雷声,刚才我们待过的石桌直接被白光劈中,瞬间化作齑粉。
接着,洞顶缝隙上出现一道裂痕,我们打起照明,几乎就在同时,看到上面开始下起雨来。
雨水混合着蛤蜊精身上掉下来的指甲碎片,还有被烧成截断和灰片的头发。
空气里十分安静,我跟胖子面面相觑了好一会,他吐出一口气,指着张千军对我说道:“我操,这是山被雷劈了?我们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这他妈怎么混进来一个真的?”
说完他转头看向张千军:“你小子他妈的不是玩杂耍的么?”
我浑身都是冷汗,手都在剧烈发抖,秀秀也难以置信看着我,问道:“刚才真的是雷?”
我摇头,说实话,我也有些犹豫了,之前在盲塚张千军虽然露过一手,但阵仗显然不如这个。据说民间的道士很多法术都是真的,西南边陲那边的民间法术有些和巫蛊有关,往东走法脉分支就更多,曾经有段时间,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有几段打雷的视频,很多人在下面讨论都说是有人在修仙渡劫。
个人情感上来说,我不太愿意相信这个,严格意义上讲,这些东西建国后那就都属于迷信的范畴了。我对这些唯一的了解都来源于黑瞎子,他跟八爷学过,但不知道八爷到底是哪一派的道士,黑瞎子本身学的体系也比较杂,只是万变不离其宗,都和风水有很大关系。
之前在雨村我们几个聚一块的时候就聊过,张千军身上应该是有点真东西,像什么黄石避兵符、煮豆隐遁咒都能信手拈来,哦还有什么茶引春心符,当时他和小张哥趁我不注意想下进我的茶杯里,被胖子逮了个正着。
民间传说和亲眼所见在这一刻重合——理智上,我相信世界上有很多无法被解释的东西,但我如今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了。于是沉默了片刻,看向闷油瓶。
“是雷,但和他关系不大。”闷油瓶发话了,这相当于给我们下了一颗定心丸,我松了口气,立即问道:“那是怎么,巧合么?还是说这里要即将发生什么地质灾难?”
胖子大骂,看着我:“我操,弄了半天原来是因为你么,堂堂说的果然不错,天真你他妈就是地质局的使者。”
“我——”我结巴了半天,话锋一转,顺口而出道:“我觉得,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胖子有些莫名其妙,“啥意思?”
我吸了吸鼻子,说道:“不知道,好像是你身上散发出来的,胳膊抬起来看一下。”
胖子抬起一边胳膊,往咯吱窝下面闻了闻,自己被熏得呕了一下,说道:“天真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他妈的好这口,胖爷我捂了多久了,都馊了,来你闻闻,是这个香味不?”
闷油瓶忽然脸色凝重拍了胖子一下,胖子被拍的半个肩膀压下去,疼的呲了下牙,刚想大骂,闷油瓶直接将他整个身子转过去。
我操!
胖子原本正对着我,像一个旋转陀螺一样被闷油瓶拧到背面,那一下我就看到他背上粘着一个浑身滑溜溜的像剥了皮的人似的东西,和我面对面对着看。
我完全愣住了,一开始没有看到它的眼睛,以为是一个肉瘤,但仔细一看,发现它的眼睛几乎长在太阳穴两边的位置,它的脖子就像从中折断一样耷拉下来,皮肤下有许多疙里疙瘩的尖锐凸起,看上去犹如一只即将爆炸的河豚。
这个时候我多年的经验起了条件反射,立即拿出大白狗腿,反手上去就像挑藤壶一样直接勾着胖子的衣服下面一挑,那东西猛的一缩,像是瞬间活了,噌一下跳上胖子的肩膀,接着又往下顺着胖子的裤子往下钻,胖子瞬间喊道:“我操!什么东西!几把!它咬我几把!”
闷油瓶几乎是在半秒钟之内就一把提起胖子,在胖子的惨叫声中将他翻倒在地。胖子双手死死抓着裆部,脸憋的涨红,我在旁边给他鼓劲:“忍忍,这玩意也不是你的必需品。”
“怎么他妈就不是我的必需品了!我操!”胖子惊呼一声,顺着他裤管我们就看到一处凸起正在迅速往外钻,闷油瓶上去就抓住他的两只脚,裤腿位置紧紧箍住,直接那东西发出吱哇一声惨叫,被闷油瓶死死扣在手中。
胖子整个人瘫在地上,我开了瓶水递到他嘴边,急忙道:“还好着么?”
“你问哪个好着?”胖子喘了几口气,灌了几口水下去,说道:“算是保住了。”
我也松了口气,此时将注意力移到闷油瓶手上,那东西还在拼死挣扎,身上那些尖锐突刺冒出头,就看到是之前洞顶上落下来的那种黑色指甲。
但闷油瓶手劲极大,直接给它掐的快断气,指甲出来了一个头瞬间又缩了回去。
我想了几秒,伸手过去扯了一下,那玩意捏在手中有些弹性,就是一个长条状的河豚,小张哥和张海客他们凑过来也看了看,琢磨道:“娃娃鱼?”
我看了他们一眼,这几个张家人的脑回路都很不正常,能想到娃娃鱼我也是服了,这玩意分明就是蛤蜊精里的蛤蜊肉好么?
往过凑近看了看,我分析道:“这是蛤蜊精的本体,像是鱼还是什么动物的变异。”
37.
我很难描述清楚这种东西是怎么长出来的,但我大致推测了一下,这应该以前就是一种鱼类生物,后来受到微生物藻类或者菌丝什么的影响。那它体内的指甲盖,应该就是以这里宴会宾客的指甲为食物了。
鱼型指甲刀么?我脑子一打岔,一下就想到了鱼雷。
古人的灵感有时候真的令人叹为观止,但毕竟都还是人,和我们是一个物种,那么很多需求本质上都是共通的。我很难说这是不是古时候的方士一路爬到这里来,因为修仙打坐的时间比较长,又没有时间分心出去修剪指甲,所以发明出了一种全自动指甲剪。但久而久之,这东西受到污染,就出现了其他变化。
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在场只有张好好点头认可了我的说法,连胖子也没有搭腔。
秀秀就道:“这个东西在这里数量很多,更像是祭品。应该是被人改造出来作为祭品供奉在这里。”
活的祭品,还从祭祀台上跑出来了?
但想想也是,这个东西最开始我看到的样子是一个巨大庞然大物,上面基本都是人为添加的元素。显然,古人在改造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这玩意最终会发生异变。
我陷入了沉默,如今能推理出来的信息实在不多,于是几个人快速草草总结了一下:
首先,这个宴会的主人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我们从植家人过来的目的里反推,得出结论宴会主人可能是西王母,但至今没有看到过任何有关的东西。
其次,这里宴会宾客的尸体,是各个朝代不同时期前来赴宴的人,最终死在了这里。
最后,尸陀林应该是尸陀林主修炼的地方,但这里同时被布施成了古神的天葬台,却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让我觉得,有什么信息被人为抹掉了。
如果说齐羽体内的小怪婴真的是尸陀林主,那么这里,是不是被他布置成这样的?
推理到这里,我忽然心中咯噔一下,一个念头油然而生,我看向胖子,说道:“你之前说小心点,可能是对的。”
胖子也意识到不对劲,问道:“什么意思,植家人出现在这,有别的阴谋?”
那帮人现在打斗动静已经弱了下去,刚才那道雷劈下来,洞厅一小半直接坍塌下去,压了很多人,秀秀带来的人马正在有序往外撤退。
我说道:“首先一点,蛤蜊精刚才只有我能看到,对不对?但这玩意从它身体里钻出来后,你们都能看到,说明这东西本质上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被人用了什么方法隐藏起来了。其次,我们预料错了一点,植家人出现在这里,似乎是来充当容器的,这些蛤蜊肉从蛤蜊精体内跑出来,可以寄生到人体内,最后从这里走出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张海琪忽然打断道:“你分析的方向是对的,这里的黑暗是它们能够抵达的边界,它们出不去,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这背后有一个主人,而这个人的目的,似乎是复活另一种消失的文明。”
如果这背后的主人就是齐羽,那么就说明,他在利用苯教的仪轨,布置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场,将我们所有人集中在这里,是为了见证什么吗?
怎么,难道我们都是他的燃料,地球已经容不下他了,他要把自己发射到月球上么?
我承认,我有点抓狂了,我的科学知识在动摇,用了很短的时间,我理解了原始苯教里为什么那么多信徒最终会走向自杀。
这里的逻辑太复杂了,我们想要从表面上整理出一条总领的线根本不可能,所有的线索都是断开的。
甚至我觉得,如果不是我们这帮人意志力足够坚定的话,到了这个地方,很可能死的死,疯的疯,就像宴会桌前坐的那些宾客一样。
闷油瓶突然做了个手势,示意那几个姓张的可以撤了,于是他们上去将肖灵官等人背起来,迅速消失在我们视野中。
很快偌大的空间只剩下我们四个人,我重新集中注意力,就听秀秀问道:“哥去哪了?”
我手抖了一下,瞬间我明白了,当即拍了胖子一下,喊道:“我操,不好,齐羽他妈的先找上了解雨臣!”
我急忙转头四处去看,洞顶上面没有头发怪和蛤蜊精的痕迹,四周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香味,从闷油瓶手里掐着的那东西里面散发出来。
闷油瓶以极快速度点着一根火折子,直接将它塞进火里,瞬间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上面冒出一团黑烟,丢在地上,诡异的扭曲了几下,接着就看到,地面上烧的只剩下指甲的灰烬,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前后一片漆黑,四个人毫不犹豫当即排火车一样前进,闷油瓶走在最前,接着是我,胖子殿后,将秀秀夹在中间。
但没有想到,这一路走下去竟然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无事发生,却没有看到任何小花和瞎子的影子。
“我有一种感觉,刚才外面的一切都是一个障眼法,齐羽和头发怪也不是一个阵营的,头发怪来调戏我们只是因为它自己吃不到麒麟竭,所以才想通过吸血的方式。”我吸了一口凉气说道。
胖子一边警戒四周,问道:“什么意思?齐羽到底想干嘛?丫真想成仙么?”
闷油瓶抬手示意我们安静,然后转头看着我们。
我和胖子立马安静下来,知道他这是已经有答案了,刚想问话,闷油瓶突然开始以跑步的姿势冲到前方黑暗中,这一次,我们迅速跟上,很快四个人就来到一处豁口前。
一看,这是不久之前有人用雷管定向炸出来的一个盗洞,旁边有简单挖过的痕迹,这很明显是小花的手法,但看起来他的动作非常着急,留下了很多不符合他性格的破绽,而且看大小,应该是小花背着瞎子从这里爬了出去。
豁口处透出一点微光,几个人眼神一对,闷油瓶率先弯身通了过去。
我们鱼贯而出,终于,钻过去就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壁。
这是一座巨大山体的一半,整个洞壁上空挂满了蜘蛛丝一样盘根错节的头发,凌乱地挡在上空,猛一看犹如黑白两色的经幡,竟有种诡异的观感。
胖子愣在原地,有些出神,喃喃道:“这难道是史前文明么?”
我不知道,我完全说不出来话。
我和闷油瓶之前下到温泉口之前,在净界那一块的山壁上曾看到过一根巨大的棒槌神擦擦,是用泥塑的。
但这里的山壁上,竟然伫立着一个青铜雕刻的巨大棒槌神像。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因为当时那些擦擦神像就被放在山壁上凿出来的洞里,但在这里,却没有了擦擦。
只有无数个黑黝黝的洞穴出现在棒槌神雕像上,犹如一只巨大的蚂蟥。
回头看了一眼我们爬过来的地方,这里依然没有小花的痕迹,原本我们说好应该在这里碰头的,但现在看来发生了什么意外,小花难道是进了前面的洞里么?
就在我以为这一次连胖子都震惊的说不出话的时候,胖子拍了拍我,按着我的头跟他一起朝着神像拜下去,说道:“赶紧,别杵着了,过来参见蟥阿玛。”
38.
我愣了一下,僵硬的转头看着胖子:“啥?”
胖子指了一下青铜雕像:“我知道了,前面的明妃一说很可能是真的,其实真正要选妃的是它。你来,叫它一声蟥阿玛,它就不会选你了。”
我心里觉得好笑,但没有心情和胖子扯皮,忽然余光一瞥,就看到雕像后面的那些黝黑洞窟里闪过一道手电光。
“解雨臣!”
我操,我大叫一声,立即就想上前去查看,但瞬间被闷油瓶扣住肩膀,回头就看到他面色凝重看着我,对我摇了摇头。
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发现,闷油瓶说道:“这里是一个宗教仪式的布置现场,只有完成仪式,才能够进入前面的地方。”
我和胖子互相看了看,这没问题啊,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这个仪式最重要的部分应该就是吃下麒麟竭,这个部分我们已经进行过了。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补充道:“齐羽已经不是‘人’了,他无法进入前面。”
胖子一拍大腿:“我操,这狗日的是不是看上我们天真的肉体了,小哥在旁边他怂了,又盯上花爷了,花爷有危险,我们得赶紧进去。”
我摇头,按住胖子:“根据我之前的经历,齐羽和那个小怪婴应该已经融为了一体,他们想要找到一个人做容器,但必须得双方达成一致才行。这一点,小花不可能会答应。”
而且我立即就有一种感觉,齐羽已经进去了。
这时,秀秀指着旁边洞壁上的岩画对我们道:“看这里,这里的岩画似乎在讲一个故事。”
我立马凑过去看了看,这一看就愣住了,这不就是我之前突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长人大战头发怪的画面内容么?
我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原来盲塚里我看到的那些岩画,也是从这里复刻过去的么?那么这些无比真实的画面是怎么进到我脑子里的,换句话说,如果这一切背后有一个操控者,那么是谁操控了我的记忆么?
从进入昆仑山这片区域之后,我应该经历过不止一次的失魂症发作,但每次都是很快恢复记忆,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失魂症的经历。
当然这里结合闷油瓶的说法,我自己的假设是,因为我体内残留的麒麟血不多,所以受到失魂症影响的症状很轻,但现在看来,失魂症的发作似乎和两个要素有关,一个是麒麟血的纯度,而另一个是距离。
所谓的距离,应该和昆仑山,和这里的一切有关,我短暂盘算了一下,以往闷油瓶失魂症发作的地点,似乎要么和陨石有关,要么就是和龙脉的地点有关。
那么也就是说,离这个地方越近,失魂症发作的频率就会越高,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大么?所以我之前脑海中才无比清晰的看到了那些画面。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祥之感炸裂,立即回头去看闷油瓶,就看到他的目光有些涣散,眉头微微皱在一起,但只一霎那就又恢复了正常。
我草,我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看着他,难以置信道:“是不是其实这一路,你一直都在失魂症发作的状态下挣扎?”
闷油瓶看着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整个人懵逼站在原地,我没有想到是这样,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里有什么力量在控制我们,是么?
我不由自主看向雕像后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洞窟,忽然生出一种诡异之感,我觉得里面有人在看着我。
这个洞是活的。它在影响我们!
我立即后退两步,一把抓住闷油瓶的胳膊,把他往回拽。
胖子朝四周打了根冷焰火,在亮光下朝我们走过来,拍了拍我,说道:“你也说了,外面那长人就是类张家人,是小哥的先祖,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是里头的古神当年赋予了张家人那种能力,你想,上万年不见了,古神甚是想念对方,现在闻到你和小哥身上的味道,啊,觉得熟悉,所以是不是在里头给你们打电话呢,它想call小哥回去叙叙旧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就看到闷油瓶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咽了下口水,意识到不妙,就听他道:“从现在起,警惕你脑中出现的任何念头。”
我啊了一声,这是什么意思,但我立即抓住这句话里的一个疑问:“什么意思,连你也一起警惕么?”
按照闷油瓶的逻辑,从这一刻起,无论我脑海里出现什么念头,率先就要往相反的方向去想,去判断。
我看着闷油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结果却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他看了看我,说道:“是的,连我一起。”
我操,哥,这玩笑真的不好笑。
我愣住了,紧紧抓着闷油瓶的胳膊,如果接下来的行动,我连你都不能信,我能信谁?
闷油瓶看着我,表情有些复杂,我知道他这是在思考怎么样开口才能讲清楚,我迟疑了一下,继续追问:“只有我和你需要警惕彼此么,还是什么意思?”
“不是。”闷油瓶摇头,我刚要松口气,就听他继续道:“是你们所有人,需要警惕我。”
“什么意思?”
我愣在原地,我心说不是马上就该快进到最终大战了么,难道说这次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是别人,是你?
我上去就摸了摸闷油瓶的额头,跟胖子和秀秀对视了一眼,觉得他是不是言语系统混乱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拽着闷油瓶的胳膊,使出驴劲把他往回拉,说道:“要是这样,你绝对不能进去,这次换我去,这一切由我来结束,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
闷油瓶摇了摇头,只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些洞口,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追问道:“你知道进去后会发生什么?”
忽然,胖子喊了一声,朝着一个洞口的方向跑过去,从里面拉出来一个头发散乱的人,竟然是意识涣散的文丙回,他衣服上全是血,仔细看,身上布满了细小的锋利切口,乍一看就像在寒冷的冬天被风刮过的伤口一样。
我一愣,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说实话,刚才有一个瞬间我有过一个念头,觉得齐羽是附在了文丙回身上跟着小花一起进去的。
我蹲下去,掰过文丙回的下巴仔细检查一遍,问道:“解雨臣呢?”
文丙回艰难转动眼珠,看着我,喃喃道:“我不知道,吴邪,二爷和八爷,当年老九门算计的一切,都是在等你。看到那个洞了么?你走进去,你就会有答案。”
等我?我有什么特殊的么?我看了一眼闷油瓶,心说怎么回事,怎么到这里突然大家都疯了。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我感到有些崩溃,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潮水般的退缩念头,我强烈感觉到自己想要回家,我什么也不想了,我只想带着闷油瓶完完整整的从这里回去。刚要说话,忽然闷油瓶走过来一把将我拽到了他身后,严肃道:“这些洞,你不能进去。”
我愣了一下,忽然头皮一炸,就看到闷油瓶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直接冲进了最近的一处洞里。我脑子啪的一下,就像有什么断了一样,跟着他一起冲了出去,这时胖子和秀秀也已经反应过来,到达我身边直接拦腰抱住我,我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了洞里。
阴冷,风的呼啸声,还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我穷尽目力往里看,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无论怎么看,我都没有看到刚刚钻进去的闷油瓶。
39.
忽然我脚被人踩了一下,一阵剧痛惊醒我,接着被人强制拽了出去,回头就看到胖子气喘吁吁看着我:“先等等,有问题。”
我缓缓回过神,问道:“有什么问题?”
“这里不对劲。”秀秀扶起地上的文丙回,快速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对我道:“你跟小哥最熟悉,你不觉得他的反应不像他么?”
是不像他,我喃喃道,又看了看洞里,想要将头伸进去,被胖子一把拽了出来,骂道:“你他妈冷静一点,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小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正常的,要我说,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就只有每次危机关头小哥的反应是下意识的,是正常的,包括刚才他不让你进去,可能是他唯一清醒的时候。”
我愣了愣,我承认,也许胖子说的是对的。
那么是不是说明,闷油瓶受到了失魂症的影响,在这种影响下,做出了跟他本人意愿截然相反的举动,而这一路上,他自己在竭力克制这种影响。
如果说他不让我们进这些洞代表他自己的念头,那么我们一路走到这里来,难道是那股操控他的力量给他灌输的念头么?
我忽然遍体生寒,害怕到说不出话,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格盘闷油瓶的记忆,在操控他的意识么,所以他让我警惕自己的一切念头,是因为在最后关头,他清醒过来,发觉这里的一切不可控了?
胖子突然反应过来,骂了一句,说道:“我草他妈的,你觉不觉得,这感觉就像小哥人格分裂了一样?”
我沉默着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长叹了一口气,我再次看向闷油瓶进去的那个洞,心中酸意更甚,不是说好了这次大家一起解决问题,一起面对么,怎么你又闷声不响一个人跑了呢。
以前无论如何,闷油瓶都是我们队伍中最大的依仗,然而这一次,他预知到自己可能对我们造成危险,所以独自离开了吗?
我咬了咬嘴唇,忽然灵光一闪,抓住他留言中的一个关键词,说道:“先别急,如果小哥是在清醒状态下做出刚才的决定,那么很可能他知道控制他的那股力量,和我们是站在反面的。”
秀秀立即道:“但你不是也会受到这种影响么?”
“这不一样。”我喃喃道,像是发现了什么要紧因素,叫道:“说明问题就在这里!”
我看向胖子:“小哥告诉过我,说进来后他也一直听到一个声音,这反而恰恰说明,影响我和影响小哥的古神力量,不是同一个阵营的。”
我立即站起来后退几步,看着那个巨大的青铜棒槌神雕像,语无伦次道:“我知道了,这里,这个邪神像所代表的邪神,会不会就是影响他的那股力量?”
棒槌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看了看胖子,胖子就说道:“别慌,凡事你往简单去想,小哥既然最后关头清醒过来,并且他自己进去了,那么至少说明里面的情况他大概心里有数。你们听我说,这一次我们是来解决终极问题的,你就不要想的太复杂,我们没那么大能耐当救世主,花爷能进去,说明瞎子身上的问题在里面能解决,小哥进去,说明他失魂症的问题在里面也能解决。天真,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搞学术的,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形式主义上,古神跟你有个蛋的关系,你管它什么仪轨,什么法术,丙回兄说的是对的,答案都在里面,天真,这一次要看你了。进去,还是在外面等,你一句话的事。”
当然不会在外面等了。我抬头再看了看那个青铜雕像,心说看我什么,我有什么看头,当年老九门算计到最后,算计的竟然是我么?
我不相信这种说法,于是挪过去把文丙回拍醒,眯眼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文丙回咧了下嘴,表情看起来有些疯狂,对我说道:“我是一个正经人,一个学者,我是谁都不重要,因为你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我自己丢失的一个东西。我只是要提醒你一句,吴邪,你仔细想一想,为什么宴会里那些东西就只有你能看到?”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快速回忆了一下,在盲塚时齐羽借着杜三狼的躯壳告诉我的信息是,那些东西都是冥灵,而我能看到,纯粹是因为那个怪婴,或者说尸陀林主将它的眼睛借给了我。
文丙回和我对视一眼,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打断道:“不是这样的,不是一回事,现在你已经恢复正常了,为什么还是只有你能看到?”
我也想问为什么,我忽然生出一股不耐烦来,上去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做了个往下掰的动作:“少他妈废话,你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说完,我直接将他上半身反弓起来,抓住他两只手的手腕,拖着他径直来到洞口,道:“刚你就是从这里进去的,是么?行,现在我们都进去,你走前面。”
“不不不。”文丙回突然笑了起来,接着异常冷静道:“你还没有发现么,那些东西虽然只有你能看到,但它们是真实存在的,用我跟你举一个例子么?”
我淡淡看着他:“不必了。”
秀秀已经开始上装备了,过来拉了我一下,道:“哥,这次让我去。”
我按住她,对他们道:“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文丙回的话给了我一种新的灵感,想到这里,我忽然冷笑了一下,蹲下去伸手摸了摸地面,说道:“你们听听就行,我是说给我自己分析的,这个假设的名字,叫做石房子理论。”
所谓石房子,就是我在沙海中见过的那个会让人消失的石门后的房间。
在这里,我将这里整个区域都当成一个石房子,这个石房子里现在有两拨人,一拨是房子的主人,另一拨是被房子主人邀请来的宾客。
但就在宴会即将开始的时候,闯进来一个强盗,这个人将宾客们绑架,给他们的眼睛蒙上了布,于是宾客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什么也看不到。
这个强盗用了一种很巧妙的方式,将自己伪装成这个房间的主人,他给每位宾客的面前都放了一盘食物,并谎称他已经将强盗杀了,把强盗分解做成了菜。为了今日这里的事情不败露,所有在场的宾客都必须吃下这盘肉以表承诺,他才会放他们离开这里。
但其实这盘肉的原材料并不是强盗,而是原本房间的主人。
只是宾客们全都被这盘菜本身给蒙蔽了,他们想要从房间里出去,就必须得吃人肉,但只要是正常人,没有人愿意吃人肉。
于是所有人在慌乱中开始害怕,他们不愿意吃下这盘菜,选择不吃的人会被强盗视为不忠,接着就会被杀掉,然后以此类推,最终有人承受不住了,选择吃掉这盘菜,但等吃完后解下眼罩却发现,他们吃下去的竟然是房间的主人。
而强盗本人就坐在他们对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他们:你们被骗了,人是我杀的,尸体是你们吃的,现在所有人都站在一条线上了。
于是真相被掩埋,强盗以为绑架了宾客就万事大吉,却没有想到,在一切结束之后,藏在房间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记录下了一切。
“等等,他能杀人,他不能把监控毁了么?”胖子问。
“在这里他就是不能。”我怒道。
胖子立即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站起来,揉了揉脖子:“因为这他妈是我的假设,我说他不能他就不能。”
“你这就是钻牛角尖了。”
“到底咱俩谁在钻牛角尖?”我看着胖子,幽幽道:“我已经明白了,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40.
“你明白什么了?”胖子就问:“天真你他妈怎么也变成神棍了,我服了,你们到了这里一个个脑子都坏了,最后还是得靠你胖爷。”
我没有心思和胖子争吵,此时我眼冒精光,我无法看到自己的表情,但从胖子脸上的反应来看,我这时候的样子应该很吓人。
我说道:“我刚才讲的故事,里面的所有的内容,都是为了铺垫我接下来的这个假设。”
顿了顿,我看向胖子:“监控本质并不是监控,而是这个房子自己具备了意识,所以,你说要毁了它,不好意思,毁不了的。”
胖子愣了愣,突然骂了一句,接着一把按住我,转头看秀秀,喊道:“妹子,赶紧!拿绳子!小哥不在你哥疯球了,咱们先把他捆了。”
我趁机甩开胖子,直接冲到闷油瓶刚才消失的那个洞口,目光灼灼,轻声道:“在这里,我就是这个房子。”
秀秀拍了拍胖子,说道:“我好像明白哥在说什么了。”
胖子露出惊惧的表情:“我操他妈的,你们别搞,说明白点。”
我看了看胖子,继续道:“你忘了么,我爷爷的笔记里提到过,鲁神生长出的那种黑色岩带,在我们本土的说法里叫做五山龙神,也就是中华大地的龙脉。我换一种抽象的说法你就明白了,只要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在这片土地上,就一定能被感知到。”
这是个逻辑套换的问题,只要我这么一说,胖子绝对立马就能懂。
果然,胖子看着我说道:“你的意思是,你通神了?你现在看到的东西,就是我们脚下这片大地能感知到的东西。我们都在房子里,所以我们看不到那些长人,但你可以,因为你不一样,你是房子本身,换句话说,你现在就是地下龙脉的代言人,龙脉具备意识,是么?”
我点头,胖子就骂道:“哦,我懂了,你要这么玩,龙脉是吧,它是五山龙神,你是吴山赌神,所以它不找别人就找你,你现在是龙的传人。天真我看你他妈真是到年纪了,照你这么说我们都是神,你是土地神,花爷是财神,小哥是战神,胖爷我是什么,是食神?”
我摆了摆手,想要制止胖子发散思维,他就气乐了,说道:“你能再扯点么,龙脉能成精,胖爷的几把就能成精,我直接几把拧成陀螺,螺旋上天带着你们直升机飞回去。”
“哎,不是。”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忽然就明白了闷油瓶为什么话都不说清就钻进了洞里,这他妈解释起来太复杂了,而且我还只停留在假设阶段,根本和胖子讲不清。
因为不止苯教,中华大地里的古神体系也是庞杂且没有具体形象的。
鲁神,棒槌神,五山龙山,古神。
五山龙山和棒槌神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和鲁神又是什么关系,它和后者是同一个么?如果不是的话,鲁神和棒槌神是一个东西么?
虽然暂时无法区分,但如果我将它们都抽象的统称为一股力量,那么在这里,光我列出来的古神力量就有三种了。
而这一切,一定一定有一个最初的事件,我只要进入洞的后面,就能知晓一切真相。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腕,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胖子过来一把攥住我的胳膊,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道:“这地方不正常,你和小哥两个人都疯了,胖爷我不能看着你们都赔进去,走,走,我得带你撤。”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下一秒我立马动了,直接冲向那个洞里。
与此同时胖子迅速从后面一把拽住我的脚踝,用力往外扯,我双手扒着滑溜溜的洞壁,但根本没有摩擦的着力点,大叫:“胖子,你先听我说完!我有理由!我很正常的!我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醒过!”
胖子在后面骂了一句:“你清醒个几把蛋,小哥不在,胖爷我得看好你,小哥出来后,我得给他一个交代。”
我双手双脚同时扑腾,像一只搁浅的海豚,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我操,你他妈先撒手,小哥交代过什么你忘了么?他说让我们警惕行事,但人的念头一旦产生,就会无穷无尽发散下去,这个我非常熟,你别质疑我,要保证任何念头都不被漏掉,接下来我们做事就得依靠逆向思维。”
“你脚先停一下,踢到我蛋了。”胖子说道:“我知道你想美救英雄,但你先别忙,逆向思维可以,胖爷我要带你走,那么反过来,胖爷我进去。你想不顾一切进去找小哥,你也得逆向,你得出来,这次你在外面等,让胖爷我也潇洒一回。”
我愣神的功夫,就被胖子从洞里拖了出来,浑身冷汗瘫坐在地上,喘了半天。
秀秀就指着青铜棒槌雕像对胖子道:“我觉得吴邪哥哥的说法其实很形象,为什么张家人历史上一直致力于清除各种古神的力量,掩盖这种棒槌神的存在?”
胖子琢磨了一下,似乎有些开悟,就接道:“我懂了,要么张家人是个棒槌,要么就说明——”
“棒槌神是强盗。”胖子和秀秀异口同声道,然后看向我。
我吐出一口气,朝秀秀投去感激的目光,继续道:“这只是我的一个假设,胖子你还记得张家人用自己身体改造的禁魇女神么?张家人在改造自己的时候,会在身体中内置青铜,而这种青铜会抑制鲁神的生长和扩散。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青铜对黑色岩带有抑制作用?但你们抬头看,棒槌神这种邪神像,为什么偏要用青铜去浇筑,这里面表达的底层逻辑,完全就是相生相克的。”
“你怎么突然觉悟这么高了?”胖子疑问看我,“你为龙神代言,你签合同了么,收它广告费么,你这么卖力。”
“我——”我转过头,聚精会神去看那个洞里,结果一个“我”字刚出口,就听到“嘭”一声,胖子拿着他的装备包直接抡在我脑袋上,一下我眼冒金星,脚下一踉跄。
胖子立即扶住我,背到他背上,对秀秀道:“听他瞎几把胡扯,走,咱先撤,这地儿不对,要救小哥花爷他们必须从长计议。”
我草,胖子他妈的完全不给我面子。
我意识都有些模糊,胖子大概是没有掌握好力度,直接砸到了我颈椎上,这一下除了疼就是晕,我忽然无比怀念闷油瓶捏脖子的手法,至少人会在无声无息的状态下陷入昏厥。
胖子这一下毫无技法,稍有不慎我可能就得直接瘫痪了。
我气得刚想破口大骂,就感觉到胖子和秀秀停下了脚步,我抬起眼皮看过去,能看到的东西全都一片模糊。
胖子骂了一句:“我操,这不科学,我们刚过来的盗洞呢,怎么没了?”
接着就听到秀秀有些颤抖的声音:“这是起尸?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尸体同时起尸过。”
胖子喃喃道:“难道我们还漏掉了一位上古真神,粽子神么?天真你起来看看,这是不是都是你的子民,你跟它们解释解释,说胖爷我不是有意敲打你的。”
我有气无力地趴在胖子身上往过看了一眼,忽然瞳孔一缩,立马扯住胖子的衣服,喊道:“我操!”
胖子被我吓了一跳,叫道:“怎么了!”
“你们看不到,那些尸体背后站的全都是长人,还记得岩画上的内容么?这些长人在守着这里的洞口,我们闯了进来,小心,它们攻过来了。”
“还他妈用你提醒我小心么!”胖子骂道,背着我立即转身,面朝洞口,秀秀上去一把扯着文丙回。
局势在一瞬间发生变化,我们无路可退,眼前只有进洞一条路了。
41.
说实话,这个情况根本不用我再劝,胖子是明眼人,只要看一眼就会明白我们和这些尸体之间的差距,随便一具冲过来都可能把我们干死。
我们目前的位置,靠近这个山壁上的棒槌青铜雕像最底端,而在这上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是我们看不到的。
整个雕像被设计成了一种直指天际的感觉,所有的洞口对着我们,就像无数张幽黑的大嘴,等待着将我们吞噬。
胖子已经背着我半个身子钻进了洞里,嘴里骂骂咧咧。
我大怒,道:“他妈的,要不是你刚抡我那下,咱们至于这么狼狈么!”
胖子大叫:“少他妈bb,赶紧的,你行不行,行的话跟我换位置,我去帮秀秀。”
说话间,胖子就和我调换位置,我爬到最前面,他和秀秀一人拖住文丙回一条腿,将他拖进洞里。
等整个身子进入洞里后,我就打了个哆嗦,明显感觉到气温低了一下,同时我尝试往前爬了几步,这个洞完全是修在青铜雕像上的,表面十分光滑,所以爬起来十分省力气。
但这个洞看不到尽头,往前一片黑暗。
我深吸了一口气,摸索着手伸到身后背包里,拿出手机打开闪光,朝洞穴深处照了过去。
这时,后面秀秀突然尖叫了一声,我大惊,立马举着手机回头,就看到洞口的位置铺天盖地的头发涌了进来,全都盘踞在洞口,缠着秀秀的一只脚腕往外拖。
胖子大骂一声,撂下文丙回立马回身上去帮忙,我稍微侧头,余光就看到洞穴外一大堆长人挤在一起,正在努力把头往进伸。
从我的视角看去,黑暗中无数张诡异的长脸全都拉在下巴上,双手无知觉地往洞里摸索着。而那头发怪,似乎想趁乱跟着我们钻到洞里来。
我草,我暗骂一句,立马将文丙回扒拉开,迅速爬回去帮胖子和秀秀,接着一下我的手就被一个东西给抓住了。手机直接掉下去,顺着光滑的洞壁滑下去,掉到我屁股下面的位置。
四周突然恢复一片黑暗,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
我立即反手抽出大白狗腿,直接就盲往上砍,胖子大叫:“你他妈注意!注意!”
我抓住胖子的手腕往后退,胖子拽着秀秀,我使出浑身力气拔河似的将他们往洞里拽,同时两只脚岔开,直接踩住两边的洞壁,卡着自己一点点往后挪。
胖子直接一头栽进我裆里,骂道:“我草我没有这个兴趣!”
我大怒:“你他妈这时候就别贫了!快快快,我们往回划!”
秀秀也在这个时候反肘上去就将一把匕首卡在洞口边沿,脚抵着咔一下猛的一踢,直接借力我们往后瞬间退了一大截。
我直接被冲到文丙回头跟前的位置,三个人得到片刻喘息,下一秒我点起一把火折子就甩了出去。胖子和秀秀反应迅速,同时掏枪扣动扳机,几盏呼吸的功夫间,四发子弹射了出去,堵在洞口探进半个脑袋的尸体和那头发怪猛的一缩,退了出去。
胖子喘了几口,有气无力道:“真的来不成了,胖爷我瘦太多了,我得补充点体力。”
胖子的想法是对的,可以说这快半年时间我们都在地下活动,基本上一直处于高度疲惫的状态,不说我和胖子,就是闷油瓶的身体也会吃不消。
我们当即做决定,再往深爬了一段距离后,就停在原地,我拿出来的时候背的馕分给胖子和秀秀。
打开一看,已经干的和棒槌一样了,胖子没有嫌弃,我们又开了肉罐头,连罐头汁和矿泉水一起倒进锅里加热,把馕掰碎煮进去潦草吃了一顿。
吃完我的意识这才回拢一些,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对他们道:“休整好了么,好了的话我们上路。”
秀秀和胖子对视一眼,点点头,我于是重新检查了一番装备,接着转头就看到胖子和秀秀同时露出了非常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我一愣,下意识往自己背后看,但身后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不、不是。”胖子居然结巴了一下,接着反手抽了自己一个大耳瓜子。
我被他惊了一跳,立即拉住他:“我操老王,别整,这回轮到你疯了?”
“哥,看这里。”秀秀叫了我一声,拿起酒精锅举到我面前,有些震惊的问道:“我们刚才真的吃东西了么?”
我心说你俩是没吃饱么,就顺着她的手往锅里去看,这一看我直接就傻眼了:酒精锅里盛着满满的肉罐头泡馕,根本就是还没吃过的样子。
我操,我一把接过酒精锅,手直接伸进去捞了一把,顿时被烫了一下,立即嗦了下手,发现里面的食物是真的。
我们吃了么?还是没吃?
我愣了一下,立即给自己胃上狠狠来了一拳,接着手伸进嘴里朝着舌根位置用力一按,直接“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42.
我的嗓子眼被倒流的胃酸液刺激的猛咳嗽了几下,低头看,地上竟然什么也没有。胃里是空的,能够吐出来的也已经只有上一次吃进去没消化净的食物残渣。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胖子立即学着我也开始扣嗓子眼抠吐。
秀秀更猛,从包里拉出一根很长的软管,一看,应该是医疗用的那种可以直接将食物导进胃里的管子,就咬进嘴里,一点点顺着喉咙往食道里塞,给自己催吐。
胖子的呕吐声还在不停继续,此时我突然清醒了过来,我心说完了,胃都快捶青了但还是什么都没吐出来。那个瞬间我意识到我们可能真的没有吃过东西。
那这是为什么?
我看着胖子,两个人面面相觑。
秀秀脸色惨白,将管子从食道里拉出来,缓了缓,对我们道:“是我们出现了幻觉么?”
我沉默了一下,这个地方的确会出现各种幻觉,这不奇怪,但问题来到了,我们幻觉的对象是一锅肉罐头泡馕饼,会不会太平淡了一些。
按照往常幻觉的路数来说,看到的怎么也应该是一锅乌龟人头汤泡饼。
黑暗中,我看着胖子,胖子就说了:“依我看,我觉得是不是这里有什么东西影响我们,刚才我们都发作了失魂症。我们全体失忆了,然后凭空多出来一段不属于我们的记忆,你之前看到头发怪大战长人的画面,不就是这样么?所以小哥的失魂症其实是这么来的,那这玩意它无差别攻击啊!”
我想了想,确实如胖子所说,又觉得哪里不对,但暂时想不到其他可能。
胖子就指着酒精锅和地上我们呕出来的东西,“你看,锅子还是热的,小哥说的是,警惕我们脑中的任何念头,但没说让我们质疑客观现实,现在东西都摆在眼前,情况是什么一目了然,你再感受一下,你到底还饿么?”
我摸了摸肚子,忽然有些发寒,对胖子道:“我觉得饿,你们呢?”
秀秀看了我一眼,看样子她和胖子都和我一样产生了真实的饥饿感,就问我道:“哥,你有分析么?”
我心中有一些假设,但依然感觉非常不妙,就把锅里的食物三个人分了分,这次吃完后三个人紧紧盯着酒精锅,最终什么也没有再发生。
目前得出的结论来看,的确是我们三个同时发作了失魂症。
那这个失魂症的契机是什么?
让我觉得动摇的一点在于,我和闷油瓶之前经历的失魂症,状态都像是被灌入其他信息,虽然这个信息不一定会向我们发出具体行动的指令,但一定是非常关键的内容。
但一锅肉汤泡馕能代表什么关键信息,难道说我们即将被焚烧煮成一锅肉汤么,还是说前面我们马上就会和闷油瓶他们会合,他们已经煮好一锅食物等着我们了。
如果可以选择,那我希望是后者。
我们重新整理往前爬,我看着前方漆黑的通道,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整理一切线索,我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猫腻。
于是边缓慢挪动,就对身后道:“我还是觉得失魂症不能够说服我。”
胖子从后面闪光灯晃了我几下,催我爬快点,他凑上来看了看,就对我做了个手指扣太阳穴的动作,意思是现在不要多想,在这里保持警惕是对的。
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掏出自己的手机,夹在虎口的位置前后去照,前面的路途非常遥远,这里的洞穴延伸到非常深邃的黑暗中,但能肯定的是,这个通道只有前面小半段是青铜筑的,往后就都是一种类似于贝壳内部的感觉,手电光照过去,隐隐能感觉到洞壁下面反光。
不知道到底通向哪里,但从行进方向上来看,我们还在往地下深入。
“小哥走的是这条路么?”我打破沉默,心中的不安更甚:“这里很深,我们爬了这么久也不见到头,小哥当时刚进来就消失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胖子就道:“我说真的,千军万马那引雷诀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你说小哥丫会不会真隐藏了什么绝技,五鬼搬运是不是就张家发明的?”
“等一下!哥,这里有岔路!”秀秀突然叫了一声,所有人立即停下,我回头朝她的方向看去,她挨在通道的右手边位置,用手摸着光滑的洞壁,在上面模拟画了一道弧形。
胖子和我对视一眼,用嘴型道:又疯一个。
我操不对,我立即光照过去,手机光照的曝光非常集中,就只能看到离秀秀手指滑动最近的位置下,隐隐约约有一道弧形的小缝。这是一道暗门。
我立马返回几步,凑上前用手推了一下,结果那暗门卡的非常的死,应该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将门的机关破坏了。
我道:“应该是小哥弄的,一切未明的情况下,他希望我们就算进来了也不要跟他会合。”
似乎有两道对立的意识,在我们和他之间隔挡着,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从我的经验上来讲,我愿意相信闷油瓶的话是真的,但我从其他角度上,我不想闷油瓶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如果他真的有可能伤害到我们,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尝试将他从那道意识中拉回来。
“我们也走这条路,找机关,直接拆了。”我回头望着身后的黑暗中说道。
胖子朝我说话的方向看了一眼,就道:“你都是龙神了,我还能说什么,拿家伙,开撬吧。”
但秀秀十分谨慎,立即出声阻拦道:“等等,暗门出现在这里有什么讲究么?你们看,我们进来之前,外面的洞窟就像马蜂窝一样密集,那说明很可能这些洞到达的终点都是相通的,我们走哪一条都一样。我更倾向于,小哥走了岔路是为了断你的念想,让你不要跟上去。”
43.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按照我们的习惯,遇到任何一处异常的地方都得检查明白了。但秀秀跟我们不一样,她会杜绝任何一种可能的后患发生。
当然我知道她应该是对的,闷油瓶这么做有他的理由,我想毫不犹豫的走他的路,但要考虑的因素就更多。
胖子看出我的纠结,他看了我一眼,表情也很复杂,道:“这种时候了,错一步就是万步错,铁三角冒险人生画句号的时刻,我们得慎重点。”
我问他有什么见解,胖子上去朝文丙回的脸上拍了几下:“ 我们不是有专家么,把他摇醒,问清楚再行动。”
文丙回已经彻底昏厥过去,方才被胖子和秀秀拖着腿,后脑勺在地上磕了一路,不知道死了没有。
我换成蹲的姿势挪到他旁边,拧开一瓶水直接浇到文丙回脸上,拍了拍他:“哥们,醒醒。”
三个人轮流上去给文丙回做急救工作,结果好不容易人醒了,一醒来就吓得大叫一声,整个人瞳孔涣散,背靠着洞壁使劲往后缩。
胖子皱了下眉:“不能够啊,他刚在洞里经历了什么,怎么睡一觉起来看着更疯癫了,这哥们是花爷的人么?什么来路?”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我想起来文丙回之前说的话,问他道:“你说你是来这里找一个东西,找什么?”
文丙回呆呆看着我,忽然开始大笑,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一笑,身上和脸上的血口子就开裂,往下流血,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可怖。我被他阴森的语气整的有点头皮发麻,上去一巴掌将他掀翻在地:“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这是沙姆巴拉,这里是西藏最神圣的地方……吴邪,你知道么?”文丙回突然盯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我心说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你了,就按着他的头,催道:“快说。”
“还记得三十三非人么,地位最高的那类非人叫做赞,我之前说过,赞这类非人都被后人冠以赤这个字的名字,所以赤鬼国里停放的都是赞这类非人的尸体。但你知道么,赞实际上是一个职位,我在盲塚里捡到的那本伏藏经上,看到了这一切的真相。”
顿了顿,文丙回的表情越发激动,接着道:“关于这里的这些洞穴……沙姆巴拉,这一切的最早苯教资料全都在希特勒手上。德国人一直在研究西藏,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吧?”
我点头,但这和希特勒有毛线关系,心说你他妈是不是没话找话在这里凑字数来了。
于是一把拎起他的衣服,将他靠墙放着,递给他第一个压迫性的眼神。
文丙回低着头,突然问我道:“但你知道这些资料最初是从哪里来的么,没错,就是出自于赞这类非人之手——在最早最早的时候,担任赞这个职位的人都叫做赞朴,是他们亲手编撰了伏藏这些经书,并且深埋于地下,后人就会以为这些东西是地下长出来的,是天书。”
我愣了一下,这个描述给我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文丙回没有看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世界上第一个发现沙姆巴拉的人,就是第一代的赞朴,因为他们就是第一批从这里的洞穴中走出来的人。”
我忽然心有所感,跟胖子同时抬头对视一眼。
那不就是说明,三十三类非人之首的非人,是张家人么?
那赤鬼国,或者换个说法,长寿国,难道是另一种形式的张家古楼么?
盲塚里的那本伏藏经,是初代张起灵留下的?
我暗骂一句,那也就是说,最早到达这里的一批人类,在进入这些洞后,被赋予了长生的能力,成为了类张家人,其中一部分长生后成功的产物变成长人世代留在这里,而另一部分失败的产物,变成了外面那种头发怪。
而少部分成功走出去的人,在漫长的历史中,逐渐与外人通婚、生育、结成子嗣。
他们其中的一位,也就是初代张起灵,在尝试各种方法弱化和抵御这种力量的影响未果后,无奈设下父母子息局,将自己的阴德一次性过度给张家后代子孙。
而这个局,最大的作用在于,以一人之力,庇佑全族平安。
想到这里,我忽然全身血液冷却在原地。
文丙回看了我一眼,笑声越来越大:“有因必有果,得到了什么,相应的,就会被夺去什么。吴邪,长生从来就是一种诅咒,这种力量是无形的,它会伴随你,从生到死,你真的以为世界上有这种好事情么?当年整个九门倾尽全力,所为的就是今天,让你来到这里,因为只有你,能解决这里的事情。”
胖子上去一脚将文丙回踹翻在地:“少他妈放屁,管你他妈沙姆巴拉还是什么玛卡巴卡,胖爷我偏就不信这个邪。你少他娘给我来宿命论这一套,我们小哥说能解决一切就一定能,再bb我把你煮了吃了信不信。”
“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文丙回看了我一眼,磕出几口血丝:“你以为张起灵这个职位是怎么来的?你觉得这个洞,为什么要赋予当年那批人这样的能力?”
文丙回的话无疑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喃喃心说:何谓张起灵?
为什么闷油瓶在年幼时成为张起灵的那一天,需要喝下那杯红色液体,忘记此前所有经历?
为什么初代张起灵要在盲塚设下所谓的父母子息局?又为什么只有闷油瓶会有祖传的失魂症?
为什么之前讲述阎王的故事时,闷油瓶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告诉我张起灵其实也是一种替身?
我突然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席卷、填满了我的思绪。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我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
闭上眼,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胖子道:“把门炸开吧。”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要和闷油瓶在一起。
44.
我和胖子对视了几秒钟,胖子上去就拦住秀秀,我立即掏出雷管,转身把文丙回拖到一旁。文丙回直接倒了下去,眼睛直勾勾看着我,透露出的尽是癫狂,喃喃道:“门就在这里,你进不了青铜门,所以这个地方,你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
我不想出去,我只想进去,我看了他一眼,忽然灵光一闪,转头看着胖子道:“之前他不是说,第三门是幻境之门么,那我们刚才经历的会不会就是幻境?”
说实话,虽然我以为的冥河就是冥想之河的意思,但刚才我们谁也没有冥想过,更无法想象所谓意识之旅代表的真实含义。
说成是幻境,会更好理解一点。
我话音刚落,文丙回忽然又笑了几声,他躺在那意识迷蒙的看着我:“不,我们都想错了,这不是幻境,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从四万年以前,人类刚刚进化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那个雕像就存在了。这里...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当年希特勒几次到西藏,就是为了找这个地方,但没有人能真正打开那扇门……吴邪,这就是你的命运,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到达过这里,上一个最接近这个圣地的人,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我所知道的关于沙姆巴拉洞穴的资料,都来自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德国人从西藏的寺庙里挖出来的一本伏藏。”
“你在发什么癫?”我冷冷看着文丙回,“你说幻境之门就已经够离谱了,现在又扯出来另一个世界,你是想说外星人吗?”
文丙回眼神毫无波澜,胖子就上去拍了拍他的脸:“兄弟,有证据么?虽然我们都是文盲,但你学究也不能耍流氓啊。”
“德国人为什么那么笃信西藏一定有这样一个洞穴?因为他们的一切依据都来源于那处伏藏,而埋下那处伏藏的人,就是上一个无比接近这里的人。”文丙回看着我,忽然轻笑了一声,提醒道:“仔细想一想,那个人,你不是应该知道吗?”
忽然我的内心中出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在二十世纪初期,大约是1920年,那时一战刚刚结束不久之后,一支由印度人、不丹人、中国人组成的马队在尼泊尔一带进行边境贸易时,深入喜马拉雅山腹地,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人造黑色金属球,以及无数个由不同种金属熔铸的金属球。
这其中有一个人,来自中国东方一个神秘的家族,化名董灿。
董灿将在墨脱经历的事情写成一封信,交给当时的德仁喇嘛,但这封信却被德国人截胡了。而后来二战后,希特勒几次三番派德国人前往西藏寻找沙姆巴拉,终于在一座喇嘛庙里发现了蛛丝马迹。
而留下这些蛛丝马迹的人,是早就消失没有踪迹的董灿。
后面这段故事,是我根据文丙回的叙述补全的,内容是否为真我无法确定,但和我们即将经历的事情息息相关。
董灿在康巴洛发生的故事我很熟悉了,但我不知道的是,在那之后,他曾独自前往一个叫做锡金的地方。
锡金就在中国、尼泊尔和印度三个地方的交界处,早期的藏文里叫做“哲孟雄”,翻译过来就是“稻米之乡”的意思,上个世纪70年代之前它都还属于一个独立的小国。
在这里故事的展开并非一般普通的故事情节,因为我并不打算赘述。董灿独自踏上的那段路程,后来被他用藏语写在了一本经书中,而埋葬那本经书的地方,成为了一处伏藏。
按理说,以董灿这个人的精明程度,他不可能单枪匹马前往一个危险的地方,他这趟路途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那座山谷里黑色金属球的来源。
翻过这些金属球所在的山谷,就会到达康巴洛人居住的区域。但是显然,董灿最终的终点并不在康巴洛,而在昆仑山下的深处。
只是他并没有最终到达这里,但我们可以通过他留下的信息来反推。
首先,当年董灿在信中传递的其实是一幅星象图,所指向的地点也就是发现金属球的那个山谷。图上的内容我至今都还记得,是一个大的“乌龟壳”,边上有八个小的乌龟壳,而所有乌龟壳四周有许多类似触须的东西,将它们相互连接。
当时的我是觉得非常诧异的,但如今我已经可以给出解释了。
这个大乌龟壳,应该就是陨石的母体,旁边的八个小乌龟壳,就是其余八块陨石碎片,而旁边那些触须,就是从这里生长出去的那些鲁神矿脉。
如我所料的一样,鲁神这些“通道”的存在,将这九块陨石连接在了一起。
但然后呢?董灿从锡金出发,是因为他笃定陨石母体就在昆仑山下么?
我愣了一下,忽然就开始发散思维。
那些黑色金属球,后来我推测,应该是康巴洛人用来建造第二扇青铜门的材料,至于为什么建造成球体,唯一的解释就是方便在雪地里运输。这很合理。
但疑问在于,这些金属球的材料来源于哪里?难道说是康巴洛人从这里运出去的么?但外面的青铜棒槌神雕像,不也是被人将材料运输进来浇筑的么?
这两者之间,应该有一个时间先后的关系才对。
但文丙回完全就是在胡言乱语,四万年前雕像就在这里了,四万年前的人他妈的有青铜技术么?
我越想越气,上去一巴掌把文丙抡起来,说道:“你形容一下,四万年前人类能冶炼青铜?怎么炼,你来演示演示,用尿腐蚀么?”
文丙回笑了笑:“你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外面的雕像四万年前就存在于这里,但外面的青铜层是一万多年前才有人将金属搬运进来浇筑的,新石器时代早期是有青铜技术的。”
我想了想,不由联想到了闷油瓶之前给我讲的关于岩罗的那个故事,心说难不成是这样的——康巴洛人其实和最初的张家人同源,外面的青铜层是他们泼上去的?
这样解释就很合理了,而且我突然有一种灵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闷油瓶出生后不久,被张家人在尼泊尔的一支商队带回本家。尼泊尔,锡金,我眯眼看着黑暗中,忽然就想到,当时我们从江西出发时,陈珏奶奶讲的那段往事。
她说,当时拯救村里的是一位藏族的俄巴,俄巴是宁玛派的称呼,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闷油瓶还有过宁玛派的信仰。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他信仰,而是他也曾在锡金待过一段时间,因为锡金基本上都是信仰宁玛派的人。
这就说得通了。
闷油瓶当年调查董灿的时候,很可能也动身前往找过这里,但最终发作了失魂症,忘记了这一切。
45.
我一个人蹲在原地出神了很久,这时,突然胖子掐了一下我的肩膀,将我回神,说道:“快,做决定,到底弄不弄。”
秀秀立马将文丙回的头拉起来,问道:“说仔细点,里面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文丙回什么也不答,就只是看着我笑,那眼神仿佛锁定我了,看得我汗毛直立,别过头不再跟他对视。
我低头下去捣鼓雷管,胖子放量很有一手,这里就交给他办,等他布置好炸点,我们所有人同时准备先退回到洞口的位置,同时胖子做了一个装置,可以将引线拉到很长,等我们退出去后再点燃。
一路爬回去有几十米,往回爬动非常辛苦,因为基本上向上的路线,这时再往后看,我忽然汗毛一炸,直接大叫一声。
就在我们刚才布置雷管的暗门那里,蹲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它一动不动杵在那里,整个背就像弓起来一样,几乎撑满了整个通道。
后方一片漆黑,但我瞬间就意识到那是一个活物,因为它似乎正盯着我们的方向,黑暗中有四个非常小的光点正在一闪一闪。
我草,我咽了下口水,那形状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人,而且它似乎有四只眼睛。
胖子被我吓了一个激灵,三个人立即同时回头,忽然就都不说话了。我立即就知道这回除了我,他们也看到了那个东西。
胖子和我对视一眼,我就意识到那他妈的很可能是齐羽!是他体内那个小怪婴!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齐羽突然出现在这里,他要做什么?要在我们还没爬出通道前引爆雷管么?
犹豫了半秒钟不到,我大喊一声“跑”,三个人同时加速,飞快地往洞口的方向爬。等好不容易爬到能看清洞口光亮的时候,我下意识回头,就看到身后那个庞然大物犹如爬行的巨兽一样,也在飞速朝我们冲过来。
我草!
我头皮直接炸了,瞬间反手插进包里,直接一个闪光弹打了出去,光亮起的那个瞬间,三个人同时警惕起来,就看到边上一下子擦过一道黑影,接着再去看的时候,黑暗中静悄悄的,什么也没了。
我一愣,三个人气喘吁吁靠在地上,拖着半死不活的文丙回,喘了好一会,秀秀就道:“刚才那个是齐羽?他跑出去了?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了吓唬我们吗?”
胖子立马提醒道:“我擦不对,赶紧回去,我们刚弄的引线绝对被丫给破坏了!”
三个人统一行动,这时候谁也不敢说自己单独站出来做支线任务,当下短暂休息片刻,重新又往回爬,很快就累的喘的像狗一样。爬到中途的时候,我跟秀秀调换,过去拽着文丙回,等回去我们设置暗门机关的位置,胖子上去查看了一番,就“咦”了一声。
我立即问道:“怎么?”
胖子骂道:“他妈的被耍了,机关还好好的。”
我也上去看了看,突然秀秀拍了我一下,指指我们刚爬过来的方向,我回头,就看到那个怪物一样的东西正朝着我们匍匐过来。在它移动的瞬间,我就看到它背上似乎还背了一个什么东西,就像肩膀上驼了两座山一样,爬的动作非常奇怪,几乎是一边高一边低的在耸动。
胖子低声道:“这他妈进来了一头骆驼。”
我暗骂一句能不能正经点,再看过去,那东西离我们又近了一点,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是什么操作,难道是把我们当狗一样在遛?
强行镇定了一下,我看着黑暗中,对它道:“是你么,齐羽。”
三个人紧紧盯着远处,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我的冷汗开始狂往外冒,跟胖子对视一眼,他朝黑暗中作了个揖,说道:“上一代的事,莫怪莫怪,我们天真是好孩子,出生到现在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丫胆子跟小鸡儿似的,你有什么事,找老九门说去吧,冤有头债有主,孩子是无辜的。”
我心说尼玛,孩子什么孩子,但再回头看通道深处,那东西还是埋头朝我们前进,一声也不吭。
秀秀就换了一种声线,朝对面道:“你有什么诉求?我可以替你实现。”
但这样说似乎也不管用,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往回爬,往前爬,爬到一定距离直接拉动引线,那东西直接就会受到冲击波,甚至被炸死。
为什么不往回爬跟它对上,是因为我觉得一来通道狭窄不方便动作,二来万一打斗中不小心拉动引线,我们都得玩完。
于是便找了一个折中的方法,而且那东西突然出现,我觉得保不准在前面还会遇到它的同类。
我们立即出发,往前爬的同时打着手电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很快,就看到那东西已经来到了暗门跟前。
三个人立即停下来,屏住呼吸往回看,胖子用气音数:三、二、一。
就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我正准备要拉动引线的时候,突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东西忽然做了一个紧贴壁道的动作,接着直接消失在了那道暗门前。
周围的声音突然变了,不知道是谁在低声哭泣,又或者是风吹进来的呜呜声。
空气中突然变得死一样的寂静。
46.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立即从包里抄起家伙,朝着暗门方向冲了回去。
周围呜呜的风声越来越大,但下一秒突然秀秀拧开手电,大喊了一声“停下”,我们迅速停止动作,朝着她灯光照亮的方向转头看了一眼,直接就呆住了。
就在刚才那东西消失的一瞬间,我们几个人竟然直接退回到了暗门的位置。
旁边还能看到暗门位置卡着的胖子安置的雷管,就连引线的位置也没有变。很快一下胖子就拆了炸弹装置,两个人尝试推动暗门,就发现暗门还是卡的非常死,一动不动。
那刚才的东西是怎么凭空消失的?我们又是怎么瞬间回到这里来的?
我操,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同时一下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秀秀这时候声音也有些发颤,问我们什么情况,几个人把事情快速分析了一遍,这一分析干脆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浑身冷汗直流。
看了看距离,刚才我们从暗门这里出发,至少也已经爬了十几分钟的路程出去,没道理在一瞬间回到这里来。
秀秀看了看我,有些难以置信:“是鬼打墙?”
我和胖子同时对视一眼,感到背后一阵阵发凉,如果说刚才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按照原本的计划,到达一定距离后就会直接拉动引线引爆这道暗门,岂不是说我们被会大脑看到的假象欺骗,然后自己炸死自己?
我操,如果这是幻境,也绝逼是那种最厉害的幻境。
之前我见到齐羽的时候,至少他还属于物理范畴,能够被实体伤害到,但刚才那一幕太诡异,我心中本能感到非常不吉利。
难道他已经羽化了么?刚才我们见到的是他的鬼魂?
我心说五鬼搬运难道是这个意思?需要五只鬼同时参与么?所以我们四个都变成了鬼,他就能把我们瞬间搬到这里来了?
那搬我们的这只鬼是为什么,嫉妒我们四个人能搓一桌麻将,他站在旁边干着急吗?
齐羽过去是个赌鬼?我也没听说过啊。
正想着,胖子打破了我的思维误区,说道:“你想啊,要真是齐羽,小哥不在,他想弄死你那不是易如反掌么,而且你说他看中的是你的肉体,不至于到戏耍你的程度。我觉得我们思考的方向就错了。”
胖子说话时表情犹犹豫豫的,我骂道你有话就直说。
“会不会是小哥?”胖子就拍了我一下,说出他的想法:“他让什么东西附体了?但是大脑的本能提醒自己要跟我们保持距离?他是不是想提醒我们,这地方不正常。”
我操,我的注意力瞬间回来,要真是闷油瓶的话,我立马跟他一起变异,我们一辈子留在这里。
看了看胖子,他就明白我的想法,说道:“如果真的是小哥,那就是他在跟我们躲猫猫,你想一下,开始这暗门不就是小哥弄坏的么,也就只有他能在这里自由进出。所以很可能小哥现在脑子里有两道意识在打架,他怕伤害我们,就想远离我们,但脑海中那道意识不允许,就逼着他出现在我们附近,吓唬我们。”
胖子的表情越说越古怪:“影响小哥失魂症的那股力量这么恶趣味?丫是不是想看我们被玩死在这里。”
我骂道你得了,三个人一合计,我上去就敲了敲暗门,想试试对面到底是不是闷油瓶,就轻声道:“小哥,是我。”
仔细去听,对面一点零星的呼吸声也没有,这时候我心里的那种绝望感再次涌上来,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变着法子唬着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他摸着下巴看我:“难道我猜错了?不是小哥,刚才那东西其实是这个洞的化身,是洞穴神。那你说这个神跟你的龙神是不是死对头?”
“哥。”突然秀秀轻拍了我一下,朝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我们刚才爬回来的那个方向,用口型道:又出现了。
我默默抬头,脑子已经完全懵逼状,心说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这东西他妈的刚才不是消失在暗门旁边了吗!
“我操,难道又猜错了?”胖子在旁边脸色非常不好,轻声道:“这样,不管是谁,你这么去想,这东西不是实体,它的目的就是戏弄我们,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让我们自乱阵脚,自己先疯掉。”
我眯眼看过去,就看到那个庞然大物这时候变成了一个类似站立的姿势。
三个人将手电光都调整到最大,同时照过去,但那个距离非常巧合,似乎它有意识似的,刚好停留在我们光距之外的边界处,只能看清一个轮廓,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秀秀是非常谨慎和仔细的那种类型,比起胖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想了一会就道:“我们这样去推理,算上刚才那次,实际上这东西一共我们见过了三次,对不对?”
我和胖子同时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她就道:“第一次,是在我们刚刚布置好雷管,往洞外撤回的时候,它出现在暗门的位置。第二次有一点不同,是我们重新回到暗门时,它又从洞外爬进来了,一路追着我们,等我们爬远以后,它又在暗门的旁边凭空消失了,连带着我们也回到了原点。而第三次,我们停在暗门这里,它又从前面往这边爬了。”
“所以——”我接过秀秀的话,说道:“那么假设一下,这道暗门就是原点,我们一直围绕在这个原点前后活动,鬼打墙么?那么我们看到的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它也和我们一样被困在原点周围了?”
胖子就挠头发,三个人面面相觑,看了半天,我发誓,那个地方真的就只是一道暗门。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一道暗门,一个未知的生物,把我们搞垮了。
胖子干脆就说:“理不清楚就不理了,在这里光猜没有用,对面那玩意根本不是我们这等凡人能应付的。你想,它能变化样子,能瞬间移动,而且还他妈有人的意识。我们最终都得疯。”
我心说文丙回难道就是被这么搞疯的么?
问题就是,现在我们谁也无法完全分清现实和幻境,就算要炸门,也得警惕会不会把自己炸进去。
那这就是根本无解。我心说。
怎么办?
忽然我从地上腾地坐起来,直勾勾盯着黑暗中的那东西,轻声道:“我们过去,把它抓过来。”
我话音刚落,突然四周的声场一变,秀秀的手电筒“啪”一下砸落在地上,气氛一时间乱到极点。一片混乱中,晃动的光束照在四周的洞壁上。
等看清眼前的场景,几个人立即就全都停止动作,呆在了原地。
刚才那个瞬间,我们又从暗门的位置,回到了之前我们爬离暗门很远的那个地方。
与此同时,我回过头,就看到黑暗中远处暗门的方向,一下闪过一道黑影,唰一下消失在原地。
47.
我看向暗门的方向,很久,一直盯着黑影消失的那个地方发呆。
胖子沉默了一会儿,也没立即说话,思索了一下,这才问我道:“怎么感觉这东西在追着我们跑呢?刚你看清了么,它好像不是一个东西。”
我骂道废话,它肯定不是个东西,胖子就道:“我的意思是,我刚才有一瞬间看到了,它他妈的是两个东西连在一起的。”
两个?我心说难道之前我看到的四个光点,其实是这两个东西的眼睛。
我摸着下巴脑子里继续不断思考,递眼神给胖子让他说说自己的想法。
胖子把手电在手里打了个转,突然挪到我身后,伸手拍下了我左肩膀,我立即回头,发现他出现在了我的右边。
“是不是这样?”胖子问我,又看了看秀秀:“你们来看,那东西甭管它有几个,刚是不是就这么耍咱们的?我们跑前,它跑后,我们在后它又到前面去了。它是怎么消失的?我觉得这样解释就很简单,因为这东西有两个,我们刚才开始看到的就一直是两个东西,所以你以为它会瞬移。”
这个形容听着莫名很像我三叔和解连环,我立即警惕起来,心说难道是我三叔在附近么?
“不对,推理不要急于一时,按照你的说法,细节是完善不起来的。”秀秀摇头否定胖子的说法,对我道:“胖爷只有一开始说的是对的,是那个东西一直在追着我们跑。”
“为什么?”胖子问道:“只是为了恶作剧吗?这他妈的会不会太卑鄙了一些。”
我接道:“可以肯定一点,我们原本的行动路线都被它的出现打断了,一切好像就是从我们追着这个东西跑的时候开始的。换个思路,如果接下来我们不去管它呢?”
“那门你还炸不炸了,暗门进不进了,小哥呢,不急着会合了么?”
胖子一连串问题堵的我胸口几乎要吐血,我焦虑到开始抠大腿,忽然胖子就道:“要不这样吧,你在大脑中试着跟你龙神爷爷联络联络,看能不能给你叠个buff。对了,你会龙叫么,你学着叫两声,吓唬吓唬它。”
我心说你妈的,我不擅长口技,而且我舌头也没有那么灵活。胖子就道:“狗叫呢,狗叫两声试试。”
我看着他,意思是狗已经叫了,但没用。
胖子反应很快,一看我眼神就也怒了一下,两个人抓狂的挠着头蹲在地上。
不对啊,我突然直起身子。这是个bug问题。
“你想,我们每次因为它的出现,就会立即掉头改变行进的方向,看起来我们似乎走了很远,但其实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转,会不会这里有什么机关遮挡了我们的视线,所以才会出现鬼打墙的情况?”
胖子最后问道:“你咋这么肯定呢?你龙神爷爷是不是给你说什么了,那你赶紧做个决断。”
最后我重新起来,拍了胖子一下,说道:“走吧,放弃进暗门,我们在前面和小哥会合。”
与其在这里跟一个未知的生物打内耗,不如我们放弃暗门这条路,加快速度到通道尽头。如果真像秀秀说的那样,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那东西还会出现在后面跟着我们。
我又用余光看了看四周,这时就看到那个东西又远远的出现在了暗门旁边。再仔细看,它的形态又变了。
我立即头皮一紧,心说难道是一种软体动物,可以任意变化样子?
胖子就道:“章鱼哥啊,想找你玩触手普雷吧。”
我大怒,心说你少贫,立即按住胖子:“你别嘴上逞能,别给我添乱子。”
三个人于是小心翼翼背过身往前爬,文丙回脚踝上被我们系了两根绳子,绑在我和胖子腰间,一路拖着他往深处爬。
果然这一次出发后没有发生意外,似乎只要我们不去找那个东西的事, 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于是我越往前爬,胆子就也大了起来,爬了一会见没什么意外发生,速度就慢了慢。
胖子早就憋不住了,手电光晃了晃我,意思是问我要不要过去弄它,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立即拒绝:“我觉得不妥。”
胖子眯眼看我,意思是我还不知道你么,我们就都去看秀秀,秀秀爬在最后面,表情一直有点沉重。
我以为她是气喘岔气了,就问她怎么了,她却摇了摇头,只是余光暗示了一下我们的后面,压低声音道:“胖爷刚才说的很可能是真的,那东西不是一个,是两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它们的数量还在增加。”
什么意思?我愣了一下。
这东西正在我们身后下蛋吗?
“怎么说?”胖子问我:“你他妈想说是一只鸡精在我们后面么?胖爷我从来不吃鸡精,那玩意不健康,我…”
“哎,你他妈少来。”我打断他,顺着秀秀余光指的方向回头瞥了一眼。
那一下,我突然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48.
我缓缓扭动脖子,心中涌起一股特别强烈的直觉,我能感觉到,那个东西正在黑暗中朝我的方向看过来。透过浓浓的黑暗我们对视上的那个瞬间,我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我觉得它爬行的动作非常熟悉。
在那一刻,我也是真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喊了一声,抄起大白狗腿就直接掉头朝着身后冲了回去。
刚冲出去没两步,胖子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喊道:“你他妈疯了!”
下一秒一道手电光闪过,接着胖子的手电就滚落到了地上,我把手电捡起来还给胖子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问题在哪里。
看了看四周,我深吸了一口气,对他们说道:“看一下周围,我们和暗门之间的距离好像又缩短了。”
胖子和秀秀同时僵硬转头,全都眉头紧皱看着我,秀秀轻声问道:“我们刚刚,又移动了?”
我眯眼看着,心中警铃大作,刚才只是一个瞬间——我回头,原本我们已经爬离暗门位置很远了,但似乎就在我朝那东西爬过去的时候,我们突然又向回退了一大截位置。
这回三个人足足沉默了几分钟,胖子就问我:“你刚才脑子抽了,怎么突然想着招惹它?说了我们干不过人家,干脆就老老实实撅着屁股往前爬,你他妈别多事,赶紧走。”
我摇头,胖子看我一脸便秘的表情,以为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催我不要生事端。
说实话,我有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没敢说出来,犹豫了一下,我对他们道:“简单复盘一下,除了第一次以外,刚才为止我们每回遇到那东西之后,接着我们的位置就会发生变化,基本上都是往回倒退一段距离,对么?”
我又往后看了一眼,继续道:“我们陷入了一个误区,暗门实际上最大的作用只是提醒我们。”
“提醒什么?”胖子皱眉:“你的意思是小哥,或者修这个暗门机关在这里的人是故意的?”
“不是,我是说我们的大脑,在有意识的甄别周围环境里的东西,这个暗门提示了我们一种信息——”我大概犹豫了半秒,就接着道:“距离。”
不是机关,也不是别的什么,我们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暗门上,是因为在空洞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标志性的东西,人的视线和意识会下意识被转移。
这是一种潜意识的思维漏洞,这一招经常被用在很多魔术表演上,通过转移你的注意力来实现很多小动作。
所以在这里,我们只关注到了暗门,以为那个东西是在暗门附近产生的,但其实这两者之间根本不是因果关系。
造成我们瞬间移动到这里的也不是暗门,甚至跟机关可能都完全没有关系,纯粹就是那个东西在捣鬼。
我安静下来,重新看了看左右,整理了一下思路,冷汗很快就渗透到后背,继续说道:“你们觉得这像不像,我们正在被后面那东西追着覆盖?”
“什么意思?”胖子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已经被这种狭小的逼仄环境给整的快疯了,过来掰我的手,想强行拖我走。
我思索了一秒,快速说道:“贪吃蛇!”
胖子看了我一眼,忽然一愣,很快就理解了我的话,问道:“你想说我们被吃了?”
不止如此。我们设想一下,那个东西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无论我们面朝哪个方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当我们爬出去一段路后,跟着它就会像蛇吐信子似的跟上来,接着我们就会被黑暗吞噬回去,退到它刚刚待过的地方。犹如被蛇吞进肚子里一样。
胖子听了就道:“那不可能啊,按照你的说法,我们每次退回来的地方,都是后面那东西上一次待过的地方。那听起来怎么像是我们覆盖它啊?”
“所以我提到贪吃蛇,贪吃蛇玩过么?被它吞下以后,我们就会成为它身体的一部分。”
“啥意思?”胖子还是一头雾水看着我,“人体蜈蚣?我们他妈的成了那东西的头?龟龟,你头能伸缩?”
我脑子一乱,但其实这个想法的建设我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我说道:“你夜视能力比我好,刚才回头的那个瞬间你有没有看到,那东西在地上爬的姿势非常熟悉。”
胖子刚才的注意力应该被分散了,所以没有注意到,他还以为我在说格尔木,但秀秀一路上都在谨慎回头观察,她立马明白了我在说什么,喃喃道:“哥,你也这么觉得么?”
我鼓起勇气,和胖子对视一眼:“刚才我清晰的看到,那个东西做了一个动作,我来给你还原一下。”
说完,我看着胖子,缓缓抬起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胖子张着嘴,表情有些呆滞,口型问道:你?
我点头,还真就是我。
我回头那一瞬间看到的画面就是这样,而且此时再仔细去回想,能确定不是心理作用。
胖子心理素质非常过人,很快重新冷静下来,就问我们:“是不是说明这墓道里有一面镜子?我们看到的其实一直都是镜子里折射出来的我们?”
最恐怖的地方就在这里,我心说,冷汗开始往外狂冒,打断胖子道:“首先这里没有光,你说的折射发生条件不够。其次,刚我回头瞥的时候,我看到的‘我’跟实际上的我动作是不同步的。”
眯眼回忆了一下,我忽然心里咯噔一声,心说难道是在重复我们之前做过的动作?仔细去想,就发现似乎真的是这样。
三个人立即开始推理。
假设我们看到的那个东西,就是另外的一组我们。那么它的形态一直在变化,很可能就是因为我们几个人的队形一直在变。
我忽然脑中回闪出一种可能,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心说这他妈真是见鬼了,难道我们还漏了一个细节?
缓了缓,我对他俩道:“等一下,我们可能得重来。”
“又要推翻么?”胖子已经乏了,眼球里布满红血丝,估计我的也好不到哪去。
我立即摇头,道:“不,不是。我们还漏掉了一点。前头我们吃饭的时候,在咱们三个的统一印象里,是不是吃了两次?”
49.
我的注意力一直在往前回溯,想到了我们刚进洞穴后吃饭的那个时候。
首先我们第一次吃饭是没有吃饱的感觉的,后来事实证明我们也的确没有吃进去任何东西,于是有了第二顿。
也就是说,从吃饭这件事开始,一切就已经不正常了。我们凭空多出来一段吃了东西的记忆。
另外,现在另一队“我们”出现在了我们身后,两队人像玩贪吃蛇一样在通道里追着打转转。
在这里我牵强附会一下,忽然灵光一现就道:“有没有这种可能,其实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意识是互通的?”
说实话,我自己也很懵逼,我说出这番话时脑子已经完全乱了,其实毫无章法。
但胖子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一下就打通了小脑似的,说道:“对啊,这么说起来,我们头一次以为自己吃了,但结果没吃东西,是因为这段记忆不属于我们,而是来自他们?”
他一肯定我反而又觉得不对了,立即说道:“那后来我们瞬间移动呢,又怎么解释?”
胖子就道:“简单啊,你把我们和他们想象成一体的,动用一下你的想象力,你想想,是不是这样子。我们被移动后到达的位置才是我们原本应该待的地方,而所谓的鬼打墙,其实是因为他们的意识和我们共通了。我们以为我们爬出去了很远,但这段记忆是他们的,所以我们回过神的时候,就会发现位置和记忆中的出现了差错,产生了瞬间移动的错觉。”
这很合理,不得不说,胖子牵强附会的能力跟我有的一比。
但随即我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那按照你的形容,我们来做一个假设。”
假设我们的脑海中出现了两道意识,一道意识a,属于另一队“我们”。另一道意识b,才是我们自己的。
那么,当我们往前爬的时候,影响我们的是a意识,还是b意识?
如果按照胖子的说法,我们在这个时候是被不属于我们的意识a所控制的,那是不是应该说明:另一队人应该走在我们前面才对?
这里绝对有一个时间先后的顺序。无论是吃饭、在洞里爬,看起来似乎我们都是先被置入a意识,接着回到b意识。
但事实上,一直走在前面的人,应该是我们。
想想不对啊,那个东西,或者说另一队“我们”,明明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啊?
想到这里,我忽然心里一个咯噔,再次想到我说的贪吃蛇,心说难道真是我们的意识覆盖了他们?
我操,我直接浑身打了个激灵,心说等等,这好像不对啊,这里有个根本性的逻辑错误,但也无暇争辩了,直接就说我的结论了。
要让上述一切逻辑成立,建立在一个根本性前提下,那就是:在这个通道里,我们才是所谓的“另一队人”。
此时我才真正意义上感觉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样形容可能没有什么,但我举个例子,很多电影里都有正反派的角色,在这里原本我们的一切推理,都是基于自己是正派角色来的。
但最终却发现,要让一切理顺下去,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我们才是这里的反派。
这简直他妈的震撼了,我操,这他妈感觉干脆就无法形容了。我直接就愣住了。
胖子看了看我,想说什么,但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忽然我余光一瞥,就看到文丙回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嘴角挂着一丝惨淡的微笑,眼睛一直盯着我看。
我吓了一跳,胖子一把就把他提起来压在我们中间,问道:“你丫是不是还知道点什么?”
文丙回咳嗽了一下,自己先笑了一会,看得我浑身发毛,和胖子我俩都有点莫名其妙。等他笑够了,就看着我问道:“你相信吗?世界上有一种法术,可以复制人。”
这怎么又扯到青铜树上去了,秦岭不是幻术,是法术?我心说,同时越来越疑惑。
胖子就道:“江湖术士骗不了我们,知道什么就说,少他妈在这装逼。”
这不是装逼,我心说,看文丙回的表情,我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我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文丙回看了看我,就说道:“原始苯教里,流传到现在的法术有非常多,这些秘术流传到现在你能看到的已经少之又少了,很多宗教里现在还在用的法术,基本都是从原始苯教里来的。那么你应该知道,最初的法术,可能只是前人在漫长的历史中总结出来的一套应对自然现象发生的规律。”
“这个我知道。”我打断他,包括星象、八卦里面很多东西都是这么来的。不夸张的说,这感觉就像掌握了世界运行的规律一样。
我问道:“然后呢,你想说但是,是么?”
“在最古老的苯教秘术里,有一种法术叫做‘幻人’,这在西藏地区流传着很多秘闻,据说有人曾经将自己的想象投射到了现实中,由此制造出了一个自己的化身。”
文丙回有些魔怔地看着我,继续道:“从进这个洞开始,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了。这种幻身术一旦离开这个地方,作用就会逐渐弱化下去。”
如果只是作用弱化,我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因为这影响不到我们。但立即我就意识到什么,这跟我刚才反推出来的结论很像。
我冷汗狂流,忽然意识到,我们几个人,似乎就是文丙回口中的幻人。
50.
这个念头几乎是一瞬间就从我脑子里蹦出来的,我看了看胖子,胖子立马疑问道:“等会,我有点没明白,怎么我们就成幻人了?这东西有什么说法么?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老神在在的,说清楚啊。”
我摆手让他不要着急,理了理思绪,说道:“幻人这个说法,出发前我二叔给我的关于小花和瞎子他们的行动报告里有提及。简单来说,这和秦岭青铜神树的机制有些类似,就好比你集中注意力,就能够将你想象中的人变成真实的存在。举个例子,当年老痒拿着青铜树杈弄出来的他自己的复制体,在这个说法的体系里,就可以被叫做幻人。”
当然我不会简单相信这种说法,据说这种法术只有在西藏的某些特殊区域才能进行,一旦离开特定的地方,就会失效。这一点上直接就和青铜树矛盾了,青铜树在秦岭,但眼下我们是在昆仑山。
胖子听了就道:“对了,咱之前不是唠过么,这是不是就是那个...那个冥想?我操,我们脑子全都坏了?”
我摇头,用最快速的语言给胖子形容现在的情况。
首先,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看起来就是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出现了两组“我们”,如果说我们中出现了一组幻人,那么从逻辑上推出来的答案是:幻人一定是我们,而不是另一组人。
为什么?要证实这个猜测有一百种方法,但会把我们自己搞疯,在这里我直接用了最简单暴力的推理:因为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上来推理,我们始终都走在另一队人前面,这看起来就像我们是被身后的“我们”在黑暗中投射出来的意识产物。
我问胖子还记得老痒的事么,当年他复制出来的自己也具备独立的意识,换句话说:幻人不会承认自己是幻人。
想到这,我感到浑身发冷,起了一身白毛汗,当年老痒是不是就是这样炸死自己本体的?
胖子急道:“那我们现在算怎么回事?”
我回头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周围已经看不到另一组人的影子了,于是清清嗓子道:“听着,我需要强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看起来,在这里这种幻身术还没有完全发生作用。你们发现了么?每回我们注意到另一组人的时候,就会后退一段距离。看起来似乎是空间上的变化,但其实应该是意识上的置换。”
顿了顿,我继续道:“只有一种可能,如果是这样,胖子你之前有一点猜测是对的。”
气氛很安静,想了一会儿,我忽然醍醐灌顶,一把激动地抓住胖子的胳膊,叫道:“我操!我知道了!我们和他们就是一体的!这就相当于,这里有什么力量在将我们的意识从身体里剥离,仔细想想,是不是每回我们在前面爬的时候,就像是意识走在前面,后面追着我们的,其实是我们的肉体?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过程进行了非常久,我猜可能是之前我们吃下了麒麟竭的原因——所以每一次,我们回头,就是意识回到了身体里的时候,于是意识在回拢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好像瞬时移动的错觉。但其实,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在这里,我们的意识是不是可以短暂的超越时间?”
胖子和我对视了好几次,终于喃喃道:“你的意思是,在这里人的意识可以脱离时间?”
“不,不是脱离,是...”我有些犯难,这应该怎么和胖子解释。
秀秀看了我一眼,犹豫道:“这样理解可以吗?比如说这里有一种力量,正在将我们的身体和意识暂时分开,但由于吃下麒麟竭的缘故,这个分开的过程变得极其漫长,所以看起来就像,我们的意识一会儿离开身体,一会儿又回到身体里。而当意识分离出身体的时候,不知为何,意识会跑到身体前面,所以其实是我们的身体一直在追着意识跑?”
我抬手打断秀秀,这时我有了一种更深层的推理,这个想法甚至让我感到无比的激动和恐慌。
我说道:“如果小花之前说的四维是真的,那么应该不是超越时间,而是我们的肉体留在三维世界了,意识却在无比接近另一个维度。准确点形容,应该说是在意识层面里,不存在时间这回事。打个比方,时间就像一个坐标轴,在这个轴上来回滑动的只有你的肉体,人的肉体会衰老,但意识不会。所以说,刚才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本身的存在变成了一道纯粹的意识,马上就要脱离出肉体,而一旦这个步骤完成,我们就会成为真正的幻人。”
这个说法出来干脆大家就都沉默了,这听起来很像我们这群盗墓贼马上要切换到星球大战拯救全人类的赛道了,但不是,之前我一直无法接受这种说法,不代表我内心深处不相信,而是以我的智商,根本无法理解这种东西。
而且我忽然想到一个事,之前吃麒麟竭的时候,小花明确表示过,瞎子的情况特殊不需要吃。我心说难道瞎子身上的问题就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我愣了愣,虽然自欺欺人,但我本能觉得幻人这个说法,本身具备着更多的邪气,看起来不像是正经东西,跟我刚才提出的观念和瞎子身上的事情不像是同一个,反倒无比接近青铜神树的物质化力量。
胖子就道:“八成我们可能还在幻觉中。你的想法初衷很好,但听起来像放屁,我们还是先找找这里的问题。”
我摇头,“不对,我有很强烈的直觉,这里发生的一切和秦岭有深层的关系。给我点时间,我需要再想想。”
胖子没有催我,几个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掐着指头,陷入沉默。
当年老痒设局引我到秦岭,目的是为了利用青铜神树物质化的能力,将我脑海中关于他母亲最早的形象复制出来。之所以找到我,是因为他脑海中一直停留在母亲死去的画面,只有我的脑中留着关于他母亲那些最初的印象——老痒妈妈一直以来给我的印象都是一个温柔的母亲。
后来老痒应该和他的母亲一起出了国,去了美国缅因那一带。这时我忽然想起当年老痒发给我的那封邮件里提到过的内容。根据当年的说法,我将青铜神树所有具备的特质和可能产生的后果罗列出来:
1、青铜树枝有物质化能力,但这种能力会随着远离那个区域而消散。
2、被复制出来的人拥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但同时也有副作用,记忆力会在三年之内消散。
3、想要维持这种物质化的能力就需要定期回去,也就是说,我是不是可以这样假设:青铜神树的能力并不完整?
那么完整的物质化能力应该在哪?
51.
我看着文丙回,用眼神压迫他,问道:“你刚才说,幻人这种法术如果离开这里,作用就会弱化,所以如果我们真的变成幻人,一旦离开这里,我们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对么?”
那这听起来比青铜树的机制更狠啊。
文丙回就笑了,似乎是觉得我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我道:“知道为什么非你莫属么?你仔细想一想,这里的洞穴连在一起,像什么?”
我和文丙回对视了几秒钟,忽然我一个激灵,快速从包里掏出出发前黎簇交给我的那枚玉琮,拿出来看了看。
胖子问道:“这东西到底什么用?”
我心中感到非常不妙,我看了看胖子,将玉琮翻面,指着上面的神树纹说道:“这玉琮两面雕刻的神树形状有所差异,这样看起来,我在秦岭看到的那棵树要更小一点。”
接着我抬起头,用光照着整个通道,依然看不到漆黑的尽头,但能看到再往前应该还有像刚才一样的暗门。
我闭上眼,在脑中构建整个画面。
如果说,从外面的棒槌神雕像开始,上面密密麻麻的窟窿眼连接的都是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洞穴通道,每个通道内都有数道暗门。假设这些暗门原本就是通的,只是后来被堵上了。那么我们在大脑中将这些门一道道打开,所有脉络相连起来,会看到什么?
我重新冷静下来,说道:“暗门的作用是将两个洞穴之间的通道相连,但你去看,这些暗门是不是就像树杈分枝的节点,而这些洞穴通道,就是一棵树伸出来的主干?”
所以,棒槌神像之后所有马蜂窝一样的窟窿眼,包括里面的每一道暗门节点连起来后,就是一棵树的形状。
我手都有点抖,转头看着胖子,喃喃道:“这里就是第二棵青铜树所在的地方,不对,准确说不是第二棵,应该说,秦岭的青铜树就是从这里被挖出去的。”
这就是为什么玉琮上另一棵树的形状要比秦岭的那棵大一点,我心说我操,这里他妈是青铜树的老家!
胖子终于回过味来,难以置信道:“你他妈认真的么,是不是让神棍给你思想带抛锚了,天真你怎么回事,你以前不这样啊。”
我心说你以为我他妈想么,但脑子很乱,就道:“青铜树从这里被挖出去,那么物质化能力也是从这里产生的。请回答,为什么秦岭青铜树的复制体离开后还能存活,但在这个洞里,一旦我们的意识和肉体分离,真的变成幻人,就无法离开这里了?”
胖子摇头,一脸懵逼看着我:“是不是秦岭的那个就相当于半成品,因为这里才是它的根,那十有八九秦岭的复制体是赝品,我们才是高级货,你上学时候老师不是都对好学生要求严格么?”
抛去细节不过度追究的话,我其实还有另一个念头在心里盘亘,胖子就催我:“你还有啥鬼点子你一次性放完,别墨迹。”
既然胖子这么说了,我就道:“我觉得,其实青铜树的能力不是物质化,而是意识化。”
此时胖子脸上的表情就已经无比淡然了,点点头,催我快说。
我继续道:“你们这么去想,为什么青铜树复制出来的人有独立意识,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人的意识被分离出了肉体,变成了独立的存在?而青铜树杈的能力有时间限制,所谓的记忆力变差,实际上就是这道意识正在逐渐消散呢?”
胖子恢复了他的警觉和灵敏,立马抓住关键,问道:“照你这么说,老痒他妈是被你意识化出来的,那不应该是他妈自己的身体分离出来的意识么,怎么是你?”
说起来比较麻烦,但我牵强附会的能力不是吹的,立即就道:“我刚才就说了,意识这个东西,在某些特殊空间里直接就会脱离肉体了,肉体有形状,会衰老,但意识不会,而且意识他妈的是无形的,是什么形状都可以,任由你去想象。”
我再次强调,我不是疯了,而是在枚举一种可能性。
我接着道:“我拿老痒举个例子,人的意识是一个整体,每一次青铜神树的作用都是从这个整体中抽走一部分意识,去完成复制人,所以每一道意识的力量都很弱,就会有副作用,时间到了就会消散。这时候想要继续完成复制,你就得回去,让青铜树抽走你的第二道意识,再完成一次复制。”
但是请注意,秦岭青铜树的使用是有上限的,因为人的意识无法一直被分割下去,总有一天会消失殆尽。
胖子的注意点很奇怪,立即就道:“照你这么说,后来的老痒应该又回去过秦岭,所以往后他本质上是自己的两道意识在一起生活着?”
我点头,继续推理道:“但就像你说的,秦岭的青铜树就像半成品,这里的意识化力量要更完整,所以在这里,我们被抽走的不是一部分意识,而是全部意识。所以,一旦意识化作用完成,我们的意识会作为一个整体真正被和肉体分开,某种意义上来看,这样的复制化更完整。”
但同时我就意识到,文丙回之前的说法并不成立。
我觉得此时有一个很合理的推测,就是没有他说的空间上的那种限制,因为按照我的分析来看,意识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维度的空间里。
那么到了这一步,如果说意识属于四维,肉体属于三维,那么意识层面里是不存在时间这种说法的,当成为幻人,不,幻人只是针对秦岭青铜树的低级说法,准确的说是当意识成为实体存在的时候,这个人从四维回到三维世界,会发生什么?
胖子看了看我,脸色有些难看道:“那么时间对他就没有意义了,他身上的时间流逝会逐渐暂停。”
秀秀也看着我,问道:“你是不是想说黑爷?”
胖子就问我:“那这和张家人的长生有关系么?。”
“我不知道。”我摇头,愣了一下,接着忽然笑了起来,喃喃道:“但我知道为什么一定是我了。”
原来这场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52.
“什么意思?”胖子就问我,然后坐到我身边,拉开文丙回,说道:“是好事还是不好?”
文丙回依旧笑着看着我,“你终于想明白了吗?倒霉蛋,从老九门时期开始,你的结局就注定好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笑了笑,对他道:“的确倒霉,但只能是我了。”
胖子一头雾水看着我:“你说清楚点。”
我筹备了一下措辞,对他们道:“你想想,在这里,我跟你们有什么不同?”
至今我也不知道老痒——解子扬,到底算不算解家人。但如今我明白了,当年老痒找到我,也在九爷和八爷他们,或者说整个老九门的算计当中。
按照我刚才的分析,人的意识在这里的意识化力量之下,会作为一个整体被剥离出去。
但是,我们所有人里,只有我的意识是不完整的,因为当年在秦岭复制出老痒的母亲时,我的意识就被青铜神树抽走了一部分。
我的思维完全是一种没有任何逻辑的念头,纯粹是为了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话说回来,既然秦岭青铜神树的作用最多只能维持三年,时间一到,那种意识的力量就会消散——此时此刻我却觉得那可能不是消散,而是回到一个统一的地方,会是冥泉里么?那些冥灵就是这么来的?
换句话讲,在我们的世界里,会死亡的只是肉体,但意识不会,意识进入冥河后,会变成冥灵这种东西存在。
是不是说,曾经我有一道意识,在秦岭的时候被抽离,最终到达了冥泉里?现在正在里面等我进去会合?所以我能看到冥灵,是因为我的那道意识进入了冥河深处?这听起来很像古代方士修炼时一种开天眼的说法。
我摸着下巴,心说难道古代传说是真的?有人声称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鬼魂,就是通过这种方法么?
好的,够离谱。我心说牛皮,心里暗暗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但我忽然就想起了齐羽和那个小怪婴,假如说小怪婴本质上是一种冥灵,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不完整的幻人?它和齐羽的同化通过尸蟞丹发生了变异作用,所以需要寄生在一具肉体中。
那问题就绕回来了,他为什么要找到我,因为其他人的意识都是满的,只有我的是残缺的,有空位的。
这里还有一点需要提及,跟我有同样经历的人还有闷油瓶。他在青铜门后通过那种“信”的力量复制出了三个我们,也就是说,他丢失的意识其实比我还要多两道。
但为什么一定是我呢?
我只是推测,因为在这里闷油瓶的失魂症会受到某种古神力量的影响,很可能他的意识在冥河深处被控制住了,这件事关联到当年张家人的起源,而影响我的却是另一道力量。
胖子比我还着急,立即就分析道:“哎,那胖爷我这么理解你看对不对?咱们简单点,你说的那个什么四维,什么意识所在的另一个世界。你想,以你的手段,你这么鸡贼,你有一道意识停留在那,是不是已经在那边打通好关系了?会不会你的那道意识在那边傍上龙神爷爷大腿了。所以这事小哥去了也没用,他人又木讷,又不爱说话,还得你来。”
胖子说话没毛,但这个形容却很形象。我想了想,点了下头,继续道:“还有一点,在这里,你们都可能受到这种意识化力量的影响,最终意识被完全抽离出去,但我不会。”
这就好比民间玄学故事里那种天生灵魂缺一窍的人,在某种特殊场合会显得格外吃香。
胖子听了就道:“我们都是吃过麒麟竭的,我觉得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反而是你,小哥专门提醒过你,你要警惕自己脑子里的念头。你最好再想想,要是你真在冥河那么吃香,小哥为啥不让你进去呢?是不是你傍的那条大腿没有控制小哥的那个力量强?”
我用余光看了看四周,没有再看到另一组“我们”出现。想了想,我对文丙回说道:“所以如果是这样,你说的在这里变成‘幻人’我们就会出不去,其实是因为人最终的意识归处都在冥河。”
想到这里,我瞳孔一缩,三叔之前留下的那封信,是在暗示这个意思么?他是从冥河里回到现实中,回来解决这一切的?
我看着胖子,喃喃道:“不能耽误了,我得进去。”说完我就坐起来,翻开背包,从里面掏出自己剩余的馕饼罐头递给他们,这是目前我仅能做的了。
胖子一把拉住我,“你他妈这时候逞什么英雄?坐下把话聊完。”
没什么可聊的了。我摇头,看着胖子:“我一个人去保险一点。”
秀秀也劝道:“哥,不一定。外面那些东西堵着洞口,我们出不去,留在这里等,迟早也会受到意识化力量的影响。”
哎,我叹气,胖子就按住我的肩膀,认真的看着我:“刚才有一点特别好,你恢复了一些刨根问底的能力,我们已经从根上把事情脉络摸透了。但是少了点东西,你只有脉络没有填充物,来,胖爷我说两句。你说的意识化太玄乎,你知道胖爷我不好这一套,咱们整点实际的,这种意识化的力量总有个源头吧,辐射?病毒?还是什么,既然麒麟竭对这玩意有抵抗作用,那势必就还停留在物理层面,我们能应付。至于你说的冥河,那是两码事,天真,你太着急了,你从根上走岔路了,我得把你拉回来。”
我看了胖子几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通常在旅行的尽头,是我们做总结的时候,我们很少有带着答案去找问题的情况,胖子的思维方式简单且周到,我立即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现在哪。
刚才为止,我所说的都是我自己的臆测,我忽略了一个前置问题——光分析没有用,我们当务之急是爬到通道尽头,进入冥河。既然小花和瞎子能进去,那绝对有其他办法。
用胖子的话说,光脱裤子不放屁,在这里就是瞎扯淡。
胖子就看了看文丙回,同时朝我打了个眼色。
我眯了眯眼,看向文丙回,冷冷道:“你说自己是来这里找一个东西,能说说么,你的故事。”
Chapter 13: 长夜入冥(完)
Summary:
长夜入冥(完)
Chapter Text
53.
“我说了,我是一个正经人,是研究新石器时代喜马拉雅文明的专家。你应该知道,这世界上肯认真钻研原始苯教的人已经不多了,被篡改的‘仲’经太多,流传到现在的内容完全添上了神话色彩,你所看到的让你感到混乱的、仪轨复杂的内容,原因都是这个。说到这个原因,你应该好好去问你的小哥,他们家族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掩盖世界原本的本相?”
我愣了一下,本相?什么意思?这不是我爷爷笔记里的说法么。
我看着文丙回,试图用逻辑问题去压迫他,但此刻他的思维显然很混乱,不受我的控制,他接着道:“你现在看起来像神话的东西,在一万年以前都是被当做现实的。原始苯教就是帮助你从神话回到曾经的现实的。”
我摸着下巴,这听起来很像在说,原始苯教就是最早那批见到中华大地本相的人,所记录下来的信息。
这一点我之前就分析过了,在过去那个时代,用我们现在的话去解释,那就是无数种未知的自然现象,被人类奉为了神明的力量。
“然后呢?”我问道。
文丙回看了我一眼,忽然问道:“你相信命运吗?”
不等我回答,他自顾自道:“对于这些东西研究的越深,我越来越相信命运的力量,我信命,所以我曾经以为,尊重命运顺其自然的发生是每个人都拥有的权利。但这一切都发生在那件事之前。”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心说有故事,看起来文丙回经历了什么事,导致他的观念发生了根本性转变,从相信命运到抵抗命运么?
他倚在洞壁上,缓缓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我的爱人。”
胖子撞了我一下,眼神向我传话,仿佛在震惊:丫竟然有老婆?
我暗暗摆手,相比于胖子的问题,我其实更好奇文丙回的爱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到现在我都有点不太敢确定他的性别。
文丙回的祖上据说是混血——最早是汉魏六朝时期从外国来到中土的。
说来也巧,当时那些外国人在中土有一种特殊的叫法,也叫做“幻人”。但这跟我们之前讨论的幻人不大一样,说白了其实就是耍把戏的、变魔术的。文丙回的祖先就是其中之一,据说在当时的中外文化交流里,外国幻人是非常特殊的一支。要知道那个时期正值佛教飞速发展,从西方前来宣讲的佛教徒众多,这些人为了吸引本土国人的注意,就开始当众表演一些西方的幻术,好比你现在都能看到的吐火术、吞刀片、口中生人这些法术都属于这一类。
当然,后来这些外国幻人基本都留在了本土,跟当地人通婚生育子嗣了。
只是一开始,由于语言不通的原因,其实大部分都只是寂寥无闻的小人物。但这些幻人中也有大术者,据说甚至能够兴风作雨。文丙回的那位祖先就是当时那些声明显赫的“大术者”中的一位。
那时候佛教文化传进来,少不了要和本土的宗教斗法,但基本都是小打小闹。不过发生了这么一件在当年轰动一时的斗法之事。
文丙回的先祖就是这件奇事的亲历之人。
那时民间正好有一场交流的庙会,这几乎就是一群教徒开大会了,但会上突然有人捂着嘴倒地,很快整个庙会被血染,地上掉满了人的断舌。
前来围观的民众全都吓傻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原本断舌就属于肢解术的一种,大家先开始都以为是闹着玩,但没成想是来真的。
文丙回的先祖当时也站在人堆里,就打量了一下四周,忽然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怪人。说是怪人,其实那人长相十分普通,放在人海里都会被淹没的那种,但不知为何,他第一眼就觉得那人的面容里透着一股妖冶之气。
就在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个瞬间,那怪人发话了,说的竟然是一口流利的洋文,他说:你们不算真正的幻人,跟我去一个地方,会有神奇的事发生。
仔细看,那怪人竟然只有嘴皮子在轻轻蠕动,但声音就好像是直接传到了他脑子里一样。
文丙回的先祖也算是见过风浪,当下目光一扫,就笃定这里发生的事都是这个怪人搞的。
于是双方斗法一触即发。接着就看到,从地面上腾起一条巨大的鱼龙,踏水而出,直冲天际,接着炸开变成水花落了下来。等落地才发现,那是一种黑色的奇异的小果子,汁液溅开沾到人身上,立即就会休克致死。
那场斗法最终结束的也很诡异,据说惊动了官兵,但等人到了后,却只看到空中出现一座仙车,载着他们两个人一路朝西边去了。
胖子没听完就骂道:“这他妈太扯了,他妈的老神仙收徒弟不找我们本土人,找你个外国佬么?”
我道先别急着骂,就听文丙回接着道:“那不是神仙,是一个修原始苯教法术的苯教徒。在苯教里有非常多的原始法术都很神,只不过已经失传了。那个苯教徒就是在修炼法术的时候走火入魔了,需要找一个替身。”
“怎么替?这玩意也能替?”胖子就问。
文丙回就笑了,“苯教里的很多法术,比你想象中的要深。”
胖子悄悄趴在我耳边低骂道:“这哥们祖传的老神棍。”
文丙回看了胖子一眼,也不恼,就道:“后来在西藏,有一个外国人成功修炼出了自己的幻人。”
“就是你那位先祖么?”
他点点头,我心说那胖子说的也没错,你们全家从祖上开始都不太正常了啊。文丙回就道:“这些传说都记录在族谱中,但当中经历过断代,很多内容已经失传了。为了系统研究苯教,我后来在喜马拉雅山一带考察过很长一段时间,发现当年先祖修炼的地方很可能就是这里。”
“那你为什么要研究苯教?”我觉得他还是没有说到重点上,实际上我对于他祖上发生了什么并不好奇。
“只是机缘巧合。”文丙回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来话长,我们家往上几代人开始就已经不信苯教了。我的父母双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原本我打算一辈子也不再碰苯教这个东西的。”
54.
文丙回是家族里的最后一个男丁。他的父亲曾经在藏区边防一条名为“死生路”的巡逻路上干了十几年,后来认识了他的母亲,在他九岁那年,发生了一场雪崩意外,二人双双亡故。
“我父母的死并不是意外。”文丙回放缓了语速,“文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谁,怎么死,火化后头七的那晚都要将骨灰葬回祖传老宅。”
我默不作声的听着,心说张家不也是这规矩么?文家也有什么秘密?
“在我父母的骨灰迁回祖宅那晚,我跟着家族其他人从祠堂的地下室进入一条密道尽头,在那里看到了一个祭台。那时候我太小了,被挤到人群最角落,只有在他们将我父母的骨灰摆上去时,我忽然被顶到了人群最前面。”文丙回说道:“我跪在地上,悄悄抬头虚着眼去看的时候,看到了一幅我此生难忘的画面。”
据文丙回说,那时他被人压着跪在父母的灵位前,不准他抬头。
老旧祠堂地底的密室里灯光昏暗,光斑一晃一晃,很快周围响起了低吟的念经声。当时还年幼的文丙回直接吓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叔叔婶婶们在做什么,但就在这时,在所有低沉的念经声中,夹杂着一道突兀的轻笑声,那声音就来自于他头顶,几乎就是从祭台的位置上传来的。
毫不夸张,当时他差点吓得尿裤子,但顾及方才的嘱咐又不敢抬头,只能急忙回头去看,就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前来悼念的亲戚们全都低着头,保持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空洞的直勾勾看着他。
文丙回立马转头屏住呼吸,心神错乱间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即偷偷抬头往祭台上看了一眼,这一看裤子顿时就湿了。
那祭台上端坐着一个浑身漆黑的瘦小的像猴子一样的生物,面目全非,但牙齿非常长。他一愣,视线微微下移,就看到那东西手里正捧着他老爹老娘的骨灰盒大快朵颐。
之所以说文丙回这厮不正常,其实你从他小时候就能看出猫腻了,换做一般小孩,如果是我,这时候干脆就两眼一闭重新跪回去,人都已经入了黄土,你管它吃什么啃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他偏不,不知道哪来的气血冲上脑门,他突然跳起来,大叫一声。接着就看到,黑暗中,那东西猛的一晃,接着“啪”的一声响,那两个骨灰盒就径直从祭台上翻了下来,骨灰撒了满地。
再去看时,那东西已经没了。
亲戚们这时也已恢复过来,全都恶狠狠看着文丙回,指责他没有孝敬心:你爹妈都死了,你不哀悼就算了,还失手打翻他们的骨灰盒。
文丙回那可真是百口莫辩,忽然余光一瞥,指着那地上的骨灰一蹦三尺高,大叫道:“你们看!”
众人看过去,就看到那骨灰上出现了半个形状怪异的脚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脚印,但绝对不是人。
文丙回到底还是个孩子,被人一冤枉立马气血上头,此时他最关心的倒不是爹娘的骨灰翻了这件事,而是注意力全都被那脚印转移。他立即将刚才看到的祭台上的画面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谁知道,等他说完,所有人突然歪着头,据他形容,在那一刹那,他明显看到他们的脑袋在脖子上整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换句话说,也就是身子背对着你,但是脸却正对着你。
那个场景实在太诡异了,给年少的文丙回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后来他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送他去医院的正是他的叔叔婶婶们。那时候因为他父母亲的工作关系,上面的抚恤工作是很到位的,对于他年幼失去双亲这件事处理得也极佳,这里就不多余赘述了。
但就是那之后,文丙回隐隐发现了一个问题,在他们家族里,供养着一个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东西。
当然这件事他老爹老娘一定不知情,他爹可是将一辈子都献给边防了。所以文丙回敢肯定,他爹娘下葬那晚他看到的东西绝对是真实的。
也就是那一天起,他被自己的叔叔婶婶以年纪太小心理承受不住压力的理由被安置在了医院。说是安置,但其实就是看管,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不安。甚至发展到后来半夜的时候,任何一种细小的声音都能惊醒他。
终于,就在他父母亲逝去的百日那天,跟往常不一样的是,医院里看管他的亲戚都不在,他昏昏沉沉,但头脑中突然跳出来一道直觉:他们一定在祖宅!
于是文丙回大着胆子,加上年纪小人又灵活,就偷偷从医院溜了出去,一路狂奔跑回老宅。等他真正跑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朦胧的月色下,他趴在墙上,就看到他家所有亲戚端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吃着。
文丙回一愣,但接着就松了口气,心想搞了半天原来是我老爹老娘的百日丧席吗?那怎么不叫我?狗日的你们这帮穷亲戚也太不够意思了!(当然这里是我意象化脑补的,实际上文丙回当时心里如何想,我也不得而知了)。
想着他就鬼使神差翻了进去,但奇怪的是,他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惊奇任何人的注意。他心怀忐忑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听到一种诡异的“咔咔”嚼动的声音,看了看四周,忽然就愣住了。
所有人嘴角都挂着血迹,面目狰狞的捧着几块散肉正在啃食。
地上散落着一堆骨架,就是文丙回当时还没上过几年学,一眼也能看出那绝对不是动物的骨头。是人的骨头。
他站在原地,浑身血液几乎停止流动,大脑紧一阵麻一阵。几乎是瞬间他就意识到,那不是别人的骨头,是他老爹老娘未寒的尸骨
如果在现场,相同境地下,我不确定同样的年纪自己能做的比文丙回优秀多少,他在那个年纪就已经表现出了不同一般小孩的冷静自持,想来是受他老爹的熏陶。于是当时他很快稳住表情,小心翼翼开始后退,庆幸的是,那些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保持着匀速往院子外挪动,路过一把空椅子的时候,看到上面放着一本旧皮泛黄的经书,但他识字少,只能认得几个藏文,依稀认出那是“解救”之类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脑子一打磕绊就顺手将那书揣进怀里继续后退,直到一路退出去也没有发生什么异样。
但就在他将门虚掩上转身要走的时候,透过那道门缝看到所有人脸上都挂着一个非常奇异的微笑,静静看着他。
那种笑非常奇怪,文丙回看的浑身汗毛一炸,还没有作出反应,就看到里面的人动了,拿起旁边一种装食物的罐子,竟然直接从头浇了下去。接着嘭的一下亮起火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火的火舌已经吞噬了整座宅子。
文家,自那场火灾之后,除了文丙回无一人幸存,他也成了家族真正意义上最后一个男丁。
55.
文丙回研究苯教就始于这样一个契机,后来他觉得,与其说是机缘巧合,不如说是命中注定罢了。
原来所谓的他们家几代往上都不再信苯教,不过是幌子。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他老爹老娘罢了。
文家一直信仰的是一种原始苯教中的密宗。
这种原始苯教密宗,比起原始苯教来说要更为复杂和血腥。文家供养的那个东西,非常邪门,因为他们一直以来供着的神像,准确来说不是神,是一个人,一个已经身故不知道多少年的苯教师。
这是非常古老的苯教仪轨了,相比于之前我和闷油瓶看到的那种出塞仪式所延伸出的叫做“芒”的仪轨,文家供养的这种体系,有一个完整的名字,叫做凶苯楚辛。所谓的“辛”,在苯教里是指功力和法力的意思,这是一种很邪恶的法,意思就是能够提前测定你的死因,然后为你举行相应的送度仪式,但诡异的是,文家几代人以来,似乎都没有过活到老年死的,最年轻的死法是幼年死,而大部分文家人都集中在中年死。
往下继续深入研究,文丙回抓住了一个关键疑点,那就是当年他父母失事而死其实是人为的,幕后操手就是他的叔叔婶婶们。
据说每死一个人,就能供养一份神力给凶苯楚辛,当亡灵到达一定数量,他们就能够跟着那位已故的苯教师,一同到往一个新的平安的世界。
他们一直在找的,其实就是沙姆巴拉洞穴之后的东西。
铺垫到这一步,文丙回笑了起来,看着我,他的眼神已经非常平静了:“过去发生什么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了,后来的研究对我而言只是一份学术工作。对于我这样性格的人而言,成家是很难得的,所以我对任何能留在我身边的东西都有一种执念。从前我相信命运,遵从命运的安排得过且过,但不成想,命运还是将我推到了这一步。文家早在那位先祖修出自己的幻人开始,往后所有的文家人都活不过四十岁。”
没道理啊,我心说这不科学,按照我们的推测,幻人这东西一旦成真,不是就不受时间影响了么?
但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如果是后代,那就不一定了。
那是什么意思?文家人全都是短命鬼么?想着,心里就觉得有些心酸:我不知道长生和短命比起来哪个更可悲一点,也许没有可比性。
我看着文丙回,就听他道:“我能活到多少岁,我都已经看淡了。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珍惜现在的日子,但好巧不巧,我的爱人,半年前失踪了。”
“怎么失踪的?”
“我的爱人对于我能否像正常人一样活到老有一种比我还疯狂的执念,还记得我刚才提到的那本经书么?我这些年所研究的一切内容都记录在那本书的笔记里。我后来将那本书送回了老宅的废墟地下。”
“然后呢?”
“我的爱人找到了那里,进入了老宅,然后就消失了。”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找她?那你怎么肯定她一定就在这里?”
说完我忽然愣住了,文丙回看了我一眼,喃喃道:“我无法肯定,所以我用了原始苯教密宗中一种特殊的追踪之法。”
胖子就问道:“无论在哪都能给找着?那这也太神了,神探小蜜蜂么,你那还有么,给天真来一个。”说着他转头对我:“你用小哥身上啊,这他妈碳循环版的Gps。”
我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听文丙回道:“不,这种密宗法术是用来报仇的,它唯一的用途就是替你杀死你想要追踪的那个人,但无法找到他在哪。”
我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声,心说我操,和胖子秀秀对视一眼。文丙回真的疯了。
我看着胖子,胖子也看着我,忽然我心里就感到非常不踏实。这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文丙回找不到他爱人的肉体,但可以通过进入冥河找到她的灵魂,意识。所以他用了这种已经消亡的秘法,杀死了他爱人的肉体,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因为他只要进入冥河,就能再次和她相遇。
我操,这太疯狂了,我心说。一边胖子就看着我:“你不觉得故事前半段听起来有点耳熟么?”
我一愣,再一想不对,这他妈说的不就是我和闷油瓶么?难道说最后我要通过杀死他的方法才能相遇?闷油瓶的肉体会留在前面么?我彻底傻了,看着胖子,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办?
胖子拍我一下:“别紧张,我胡说的。”
不对,我忽然灵光一闪,看着文丙回:“齐羽!是不是在你身上!”
我满头冷汗,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同时胖子和秀秀已经同时动作,三个人快速上去一把抓住文丙回的肩膀。
“你他妈诓老子!”胖子怒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但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很快几分钟过去了,气氛保持着静默,文丙回咳嗽了两声,喃喃道:“如果你说的是那个人,他早在前面的时候就已经进去了。”
不可能,我下意识心跳一慢,齐羽不是在等我吗?难道我猜错了?
文丙回忽然神经兮兮一笑:“你想多了,他不是为了进洞,而是在里面等着你进去,他一直在等的那天,就是从洞里真正的走出去。”
我愣了一下,突然文丙回就动了,一下伏低身子疯了一样向通道前方爬出去。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开始在通道里疯爬。
“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爬起来了!”胖子大叫。
“我操!我也不知道!”
我边喘边爬,速度快到脑浆都要从脑壳里甩出来,但身子却下意识不肯停下来。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类似的这种经历,当你脑袋放空,身体处于高压的状态时,突然任何一种声音和动静都会成为爆点,身体会不由自主的做出下意识举动。
此时我就是完全懵逼,但不得不爬。
三个人膝盖都要冒起火星子,不知道爬了多久,前面文丙回突然身形一晃不见了,忽然一阵风扑面而来,接着就听到一道巨大的水鸣声。
三个人对视一眼,迅速往前再爬几步,胖子向前一发闪光弹下去,就看到地下出现了一个至少千米高的缝隙,水流的声音就是从缝隙底部传来的。
往前就是幽闭的虚空,稍有一步差错我们就会掉下去。
胖子看了眼就道:“丙回兄有点莽啊。”
我凑过去往下看了一眼,看完我的尿意就更重了,转头看了看胖子,胖子深吸一口气,说道:“把衣服和防水布全拆了,我们做一个简易降落伞,下面有深潭,就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
老天爷开不开眼我不知道,我肯定是开天眼了,因为我忽然就注意到,通道尽头挨着悬崖一侧的山壁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记号。
我激动的要尿了,立马叫道:“爬爬爬!”
“乖啊,咱不怕。”胖子哄着我:“待会胖爷先跳,天真你不行啊,胆儿越来越小了。”
我打开他的手,叫道:“有小哥的记号!这里有路,可以爬下去!”
56.
这是个一千多米的地下深渊。胖子朝下照了一眼,果然光线照明之下,就看到一个小黑点正在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向下移动,应该是文丙回。
然后我的注意力就被这里的白色岩体吸引了,这似乎跟那种括鲁石是一种材质。
那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了。
为何当年张家人要用古潼京的白沙做斗尸,这种白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于鲁神这种物质有吸引力。张家人制造大量斗尸,用意应该也在于此——吸引并消除这种鲁神的力量。而鲁最初应该就是从这里的位置生长延伸出去的。
三个人没有废话,直接取出登山装备,再往下打了根燃烧棒。
胖子看了看就道:“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地方我皮肤就开始刺挠。怕是有病毒。”
我想了想,不对啊,就道:“下面湿度非常大,这里只是一处地下缝隙的空腔,沿着悬崖下去,相当于我们在地下河深处行走了,你感觉痒是对的。外面是冬天,你皮肤那么糙,一遇到水汽当然痒了。”
胖子就撇嘴,同时绳子往下拉,“哦,我跟你玩笑呢,你当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注意力回来了么?”
我拍了拍脸,秀秀看了我一眼,说她走前,这我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最后僵持了一会儿,换成我打头,接着是秀秀,胖子垫后。
我们很快出发,往下的过程在这里就不多余赘述了,但唯一让我感到异样的是,这道山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宽一点的足有二三十米,让我感觉其实就算没有闷油瓶留的路线,我们依靠这些缝隙也可以下去。
但不知为何,每每路过那种缝隙,我都产生了一种被什么东西窥视的感觉。希望只是错觉。
下到一半多的时候,一下子胖子的兴奋劲就没了,开始状态不对起来,向下看我的时候表情欲言又止。我于是跟秀秀换了一下位置,上去问他什么毛病犯了,胖子扯开我胳膊,就用低音道:“憋的。”
我们只好重新换位置,这次胖子打头,很快下方传来他撒尿的声音,味道相当冲,也是怪了,多亏胖子这泡尿,立马我就感到下方漆黑的深渊里正在飕飕往上吹风。风的咸味夹着一股子尿骚味扑面而来。
再往下山壁上突然就多了许多类似苔藓的植物和落叶,积的很厚,但已经完全腐烂成厚厚的一层岩块了,站在上面往下看去,忽然胖子就喊我们:“看到了!下面有活水!”
话音未落胖子接连两发照明弹深空,接着我们就看到,往下的视野陡然变得十分开阔。
这是一个巨大的望不到边际的地下空腔,空腔的腹地上出现了无数个形状各异的水潭,全都呈现一种诡异的深黑色。
说是水潭可能并不准确,那仿佛就是沙漠上的无数个海子,有大有小,小的就只有脸盆大,大的几乎就是湖泊的程度,全都错落有致地挨在一起。水潭周围环绕着淡淡的雾气,水面上漂浮着一种亮丽鲜艳的彩色光点,那视觉呈现的效果,几乎就是一幅幅梵高的画作了。我们站在悬崖壁上向下看,犹如万丈深渊之上低头去看夜空中的繁星点点。
在那些水潭的周围,是非常原始的雨林和草原交错着蔓延在一起,几乎是一种奇景。
低头去看,整个空间是没有光透进来的,但有微光从地面的尽头透过来,一点点的光对于这里就已经够了,水面被照的很美。我的胸口无端生出一股子感动来,直接激动的就要尿了。
三个人被这种大自然的奇景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胖子才道:“这就是冥泉?”
我摇头,你不说我都把这茬忘了,我转头仔细去看下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有哪里非常的不对劲。
那些水潭的周围全都站着一些奇怪的黑色影子,仿佛是人形的样子。
57.
但距离实在太远了,我完全看不清。当即我们加快速度往下爬,等真正落地后,脚下出现了半人多高的灌木和草丛,底部有许多蕨类植物和苔藓,无数藤蔓交织让周围生态看起来更加原始了。
远处的黑暗中,出现了很多泛着荧光的微小生物,但绝对不是萤火虫。
胖子就告诉我:“这地方你说它是另一个世界我觉得夸张了,说是仙境我信。”
我一直在注意周围环境中的空气变化,这里温度非常的低,地上的土地到处都是积水,左右看了看,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闷油瓶进去的早,而且以他的身手,我觉得要想不留下痕迹非常容易,那文丙回呢?有时候你看一个人的肌肉含量和他平时走路的形态,是演不了的,至少我觉得就算是掩饰也不会逃脱我的视线。但文丙回最后那一刻爆发出来的力量,肯定超乎寻常了,以他的体力到达这里,走在我们前面想要不留下脚印,非常离奇了。
秀秀带的设备非常高精尖,很快拿出一个铝制的小盒子,里面掏出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就开始检测周围空气的湿度和微生物成分。
我和胖子一左一右跟上去,胖子就道:“有狗在就好了,吴家的狗鼻子灵,一闻就知道小哥在哪了。”
我转头看他,胖子脸上的表情完全就是在说让我去闻试一试。我刚想骂两句,但秀秀这时做了个手势,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温度有异常。”
我们同时去看,黑暗中,她手里的那个仪器上亮着一个小红点,数值栏那一块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爆表了。我有些惊讶,问道:“这个,代表什么?”
秀秀皱了下眉,说道:“这是一个扫描仪,啊,你可以这么理解它,哥你看这里,建模后的成像显示,那个方向可能有活物。”
我眯眼看过去,仪表盘上红温那一栏的数字一直在跳,弄得我紧张的不行,心说最好让我有点收获。
当下三个人重整装备直接穿过原始灌木丛,这就已经开始往空腔里深入了。说实话,我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地下空腔,说这是一个完整的可以栖息生存的小世界都可以。
走到一半前面地势突然向下变化了,我们直接走那种羊肠小路,灯光打出去,能照的范围非常有限,很快到了第一个相对较大的泉水潭边,这些地下河基本都是活水,你冷焰火向下打进去,几乎照不到底。
地面周围是沼泽,泉水潭上方飘着萤火点点,这场景看起来很像那种古代志怪小说里提到的鬼火,其实就是磷火。但仔细看,很不一样。
这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来,但避开沼泽地往水潭边走了几步,就看到灯光轮廓下映出一排人影,黑色的身体迸发出光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细节。
一阵风吹过,我打了个哆嗦。
那些玩意好像是人,又好像不是人,仔细看,更像是雕像。
一时间我心中冒出无数个疑问,但不得要领,胖子就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这些黑影子雕像是谁放在这里的?又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这地方以前他妈的有人进来过么?”
我看着胖子:“仔细看,不止有人的雕像,大多是动物雕像。”
秀秀就说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现象,据说在东非大裂谷有些地方的咸水湖周围,当水的温度高达一定程度的时候,湖水中的高浓度矿物质之类的东西会将生物钙化,就会形成这种钙化后的雕像。”
我摸着下巴,觉得有些合理,“照这么说,这些水潭底下都富含大量矿物质,这里的水颜色变深很可能是受到过某种污染,而上面这些彩色光点,其实都是矿物质的沉淀物漂浮在上面。”
各种矿物质的实际颜色其实是非常丰富的,所以在这里形成了这样的奇景。
那么问题来了,这里的水应该并没有到达温泉的程度啊。
“而且这么大量的矿物质是从哪来的?”胖子问。
秀秀摇了摇头,两个人都来看我,我想了想,说道:“讲科学的话,我觉得是过去这里曾经有充足的降水量,将附近山上的矿物质带下来了。你们来看,这里曾经肯定发生过史前大地震之类的事件,后来地面塌陷,这里就半沉着下来了。”
我蹲下去看了看,忽然就被其中一个钙化的雕像吸引,那是个体型非常小的像猕猴一样的生物。
这让我突然想到文丙回在他家老宅祠堂看到的那种东西,心说难道那种凶苯楚辛其实不是人,是一只猴子?文家祖祖辈辈供着一只猴么,这倒是很符合西藏文化里猕猴变人的故事了。
周围看去,这种猕猴的钙化雕像数量最多,胖子也蹲下来跟我一起看,摸着下巴:“那这是到了吉吉王国啊。”
哎,我看他一眼,“不贫会死么?”
胖子摇头:“我在认真跟你分析,我们试着反推,刚才为止你都觉得进洞后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但结果呢?什么也没有。从齐羽的事情开始,我们就走错路了。来,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吧。”
58.
“你来吧。”我回道,起身走向离我最近的那个雕像,这时忽然余光一瞥之下,视线猛的被吸引。这一眼犹如水滴穿石一样,几乎是瞬间我就看到水潭对岸的岸边蹲着一个雕像,隐在水雾中,轮廓十分模糊,但非常熟悉。
我几乎是用飞的速度就要冲过去,被胖子一把拉住,喊道:“沼泽!他妈的沼泽!你掉进去了我拉不动你!”
我咬着下嘴唇,缓缓蹲下去,朝着对面打亮了一根冷焰火。
火光擦过水面,堪堪落到对岸,这下我看的非常清楚,闷油瓶就蹲在那个位置,静静地看着我们,有如蛰伏一样。
我一愣,回头看了看胖子,胖子和秀秀都蹲过来,开手电筒去照。
胖子喊道:“是你么小哥?是你就过来。”
但闷油瓶没有理我们,而是忽然伸手摸了摸地面,我长出一口气,如果不是他动这一下,刚才那个瞬间我几乎要把他当成雕像,以为他钙化了。
“不对劲啊。”胖子说道:“你说会不会是个陷阱,吸引我们过去的,但其实这是幻觉?”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惜命的。我看着胖子,可我还是想过去。
秀秀就低声道:“是不是小哥失魂症发作了?不认得我们了?”
说起来,这个是最有可能的。但我非常熟悉闷油瓶的眼神,刚才第一眼我跟他对视上的时候,明显他的眼神中有过一丝挣扎,还有其他我无法辨认的情绪,但我什么都看不明白。
我和胖子互相看着对方,我们的默契是很好的,立即胖子就站起来,而我直接肌肉卸力浑身放松下去,胖子对准我后背一脚踹上来。
我迎头一扑,直接朝着泉水潭和沼泽的方向栽了下去。
一秒、两秒、三秒。
我闭上眼睛,此时小半个身子已经栽进沼泽里,再过三个三秒我就会完全沉下去。但是我没有慌张,而是余光看着水岸对面。
第五秒划过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我的一切视线因此变得模糊。在那道黑影划过的瞬间,同时一股大力扯着我的衣服,将我整个人从沼泽中提了上去。
所有的感官在这一瞬间重新回归。胖子拧开手电,两道光线打在我们身上。
强光中我和闷油瓶对视,我看着他,做出一副很乖的样子,意思是我很听话。
闷油瓶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吴邪,在这里等我,不要再往里进了。”
“为什么?”我看着他。
闷油瓶犹豫了一下,似乎想不到合适的措辞。三个人都陷入沉默,秀秀忽然说:“是不是我们先把情况对一下,我哥和黑爷还在前面呢。”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心说是啊,你别光阻止我,咱们也得考虑实际情况。
闷油瓶没有再回答,而是忽然低头看了看我的裤子。
哦,我也低头,伸手摸了下鼻子,刚才在沼泽里顺便解决了一下,难道味很重么?不能吧。我没好意思再低头去闻,但忽然就意识到问题了。闷油瓶默认了我进来,并且让我在这里等他,说明一切解决后我们还是会来到这里。那为什么现在要阻止我进去呢?
一,我会有危险。
二,我会看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我倾向于是后者。我一愣,接着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抬头和闷油瓶对视。
三叔曾说过一句话,人世间的爱恨纠葛,到最后你带不走也留不下什么。人往往追着一个目标跑,跑一辈子,有人连本带利的赚,有人倾家荡产的赔,但这往往不重要。你得到什么,丢了什么,到最后这些东西只有极少一部分会被留下。因为到了时间,就要告别了。
我追着什么跑呢?
曾经那些岁月里,我最初追着跑的那个人已经老了,漫漫长夜里,困住他的答案,就留在这里吗?
我站了起来,我觉得如果这时候我重新蹲回去,会再也站不起来的。
如今我这个年纪已经做好告别的准备了。
我看着闷油瓶,他捏了捏我的肩,我用眼神告诉他:不用怕我会难过,如果他的答案留在这里,那么我会好好祝福他的。
人最终的答案,应该是自己。
走吧,入冥河了。
59.
黑暗中闷油瓶打亮一根橙色的荧光棒,带着我们在一片雾气中行进,正色嘱咐道:“离这里的水远一些。”
我立即明白这是绝对不能碰的意思,不由心中有些后怕,想起刚才我和胖子作死的那一脚,差点给我踹进水里,难怪闷油瓶过来后脸色一直不太好。
我们一路往前走,这里的地质真的非常神奇。脚下的地势高度足够俯瞰前方整片区域,除了各种大小不一的黑色泉水潭之外,随处可见密密麻麻的窟窿眼,下方你甚至能看到万马奔腾的地下河水在滚动,幽暗不见底。
这里与其说是地下空腔,不如说它似乎是一片地下深处的河谷,奇特的是,周围的植被完全是史前植物的形态,我心中暗叹,胖子之前说的仙境其实很符合。但绝对不是人间仙境,非要说的话,鬼域吧。
越往前走地势越低,我的注意力都在周围的泉水潭上,心说怎么样的水让闷油瓶都保持警惕,但他一直走在前面,脚步非常坚定,我不好去打扰。
胖子看了看远处的距离,很认真的看着我:“天真,这种时候了,小哥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要是他也没有答案,我们得玩完。这地方你四处去看,植物的年龄他妈的比你们吴家发家史都长。”
我看他一眼,胖子继续道:“胖爷我绝对不是怂,实话实说,这完全就是一个史前化石森林动物园。这里的河谷地貌是怎么形成的,你心里有数了么?”
现在不适合想太多,但胖子的话提问的很是时候,我立即就明白了他在暗示什么。此处的河谷地貌,地下泉水和周围那种钙化雕像的成因,最终都会关联到一处。
走了一会儿,继续路过几处深潭,我上前问了问闷油瓶这里的情况,闷油瓶用光照了下四周那些深邃的潭水,说了一句:“张家的第九泉,实际上并不是九处泉水,而是八十一处。”
那我就明白了。
之前从悬崖上往下看的时候,也能看到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泉眼,显然九处泉水是不够看的。
那有真正的冥泉么?我眼神询问闷油瓶,他看了我一眼,说道:“原始苯教的说法里,其实叫做第八十二泉。”
我心里啊了一声,那就不是九九归一,是九九加一了。我和胖子对视一眼,他就道:“小哥有数就好,我们都跟着你走。”
我其实还有很多疑问横亘在心口,想要一次和闷油瓶聊个明白,但胖子一句话将其堵死了回去,我心里叹气,再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就明显感到森林的级别更加原始起来。
我们停下,短暂休整,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变得难以形容起来。开始先是一段荒凉的空谷,只有孤零零几处水潭和地下水窟窿在咆哮,除此之外寸草不生。再往前走,一路的草甸茂密起来,所过之处爬虫和原始蛇类的尸体非常多,但没有任何猛兽存在的痕迹。接着继续向前,正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雪线,漂浮在视野的尽头。
我和胖子一路走来,心中寒意越来越深。
我估摸着这里在很久以前应该是有一处原始的河水将所有水潭连通在一起的,只是后来地面塌陷,被分割成了无数这样的潭水。
除此之外,能看到的景色十分多变,干脆胖子就给这里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善变林。
我略微修改叫法,暂时我们将洞穴后的这整片地下山谷称作:遍善林。
越往前所经过的水潭边汇聚的那些钙化雕像就聚的越多,休息间隙时闷油瓶再次强调,要小心这里的水质。
胖子一开始听成了水蛭,说难道棒槌神真是蚂蟥成了精么?虽然是扯皮,但眼看着话题终于聊上正轨,我咬咬牙,也问出一直以来卡在喉咙里的问题。
我先简单描述了一遍自己此前构思的石房子理论,观察闷油瓶表情变化,然后斟酌道:“之前你不告而别,是发现了什么?我们之前在洞穴里的经历是幻觉还是真实?”
闷油瓶转头,将视线移向远方,忽然二话不说从包里取出一捆绳子,一端绑在自己的脚腕上,另一端递给我,让我们每个人在自己腿上绑一圈,然后说了一句休息。
我想咬牙坚持,但胖子和闷油瓶看我的眼神十分坚决,我也不好意思提出自己来守夜了。
于是一番商议,秀秀和胖子轮流守前半轮,后半夜再换我和闷油瓶。其实这时候分不分天黑都已经无所谓了,你肉眼能看到的东西就是星河一样璀璨的矿物质光点和黑暗,习惯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和闷油瓶立马进入睡眠状态,这一觉睡得很死,但并不踏实,醒来的时候胖子手指头撑着眼皮打架,已经熬过头了,我连忙挪过去换他和秀秀休息。
周围十分静谧,很快传来胖子沉重的鼾声,秀秀一直眉头紧皱,睡得也很不踏实。
我挨着闷油瓶坐下,打算聊一下过来之前的状况,但刚一动,余光就看到远处水潭边,伏着一道黑影,正在死死盯着我们。
我操,我一个激灵,视线扫过去,差点跳起来,那是个鸟人!
闷油瓶一把按住我,抬手向下压,我立即闭嘴,此时再去看就发现虚惊一场。哦,确实是鸟人,但是一座雕像。
我们拧开手电来到这处水潭边,这里已经离那条雪线非常近了,抬头就能看到一个山的轮廓,这是最后一处水潭。毫不夸张的说,这里聚集的雕像真的是五花八门,全都一圈围在水潭四周,而水潭的正中间,立着一根布满窟窿眼的青铜雕像,无数荧光点环绕在它四周,但仔细看就发现,那些窟窿里爬着的是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虫子,体内发出淡淡的光芒。
一时间我被震撼的说不出来话,心说怎么回事,这是门后的那种虫子吗?
走近那雕像的时候,闷油瓶突然拽了我一下,将我拽到他身后,我们互相对了一眼,我叹气,就问道:“从西王母国的人面鸟,再到盲塚里的铁鸟,难道史前文明里真的有鸟人么?”
闷油瓶摇了摇头,按住我蠢蠢欲动的手,说道:“仔细去看,它像什么。”
我定睛去看,忽然一道灵光直冲脑门,一拍脑袋,叫道:“我操,这这这,企——鹅?”
60.
闷油瓶将灯束聚过去,我们就看到,那鸟人雕像其实是一种很抽象的生物,差不多半人高,以一种直立的姿势站在地上,两个翅膀夹着收在胳肢窝两侧。鸟喙的部分已经进化的非常收敛了,乍看之下似乎真有点企鹅的样子。
我直接就清醒了,立即回去把胖子和秀秀拍醒,胖子醒来的时候还有点不满,使劲揉了揉脸,把脸搓的通红。等我们重新回到水潭边的时候,胖子就开始抓头发:“我草,为何我们讲玄学了,终极它又开始跟我们讲科学了,这不科学。”
科不科学也就这样了,我心说。
据说企鹅最早期的时候也是一种大型鸟类,距今大约6000万年的时候就已经适应海洋的生态环境了。
换句话说,你可以将它想象成鸟里面最好的潜水员,在过去那种极端环境的情况下才得以生存了下来。
胖子继续问道:“这不符合道理啊,企鹅不他妈南极的么?再说之前丙回兄说的可不是这样,他说那原始苯教里的说法是,传说远古时候有一只神鸟从天而降,下了三颗蛋,蛋里生出来三个人。”
胖子说着说着自己就卡住了,一脸震惊看我:“我草,企鹅也他妈的产卵,这是不是说西王母国的三青鸟图腾其实是只企鹅,为何我有些想笑?”
秀秀看了一圈回来就说:“没有找到更多证据的前提下,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妄下定论。”
秀秀性格里这点和小花如出一辙,我知道谨慎是对的,就去看闷油瓶,渴望他能给点建设性说法。
但闷油瓶的注意力全放在雕像群的后方,我随着看过去,就看到一个非常特殊的雕像,上面有一层白色的霉菌的细绒毛,看上去很像一块人形的毛豆腐。
那脸以一种扭曲的姿势面向我们,正死死看着我。
我仔细去看,但它的下半身完全裹在泥里,下一秒我忽然清醒过来,立马喊道:“是文丙回!”
我一把抓住闷油瓶的手,话音刚落下,文丙回毫不犹豫朝我们冲了过来,几乎是瞬间逼近我们,一只白毛手就朝着秀秀的衣服领子抓了过去。
秀秀反应极其灵敏,立马后退数步,几个人眼神一对,黑暗中快速挤到一起,胖子大喊:“丫是不是变成白毛粽了?”
“有可能。”我看了眼闷油瓶,他转头点头,我于是道:“可能是被这里的水影响,水下有什么东西。”
胖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要是这样那我们可得把他逮住。”
对于这种情况我们一般都有应急方案,这次考虑到秀秀在,她又是谨慎保守派作风,对着胖子一只耳朵就开始念经。几个人快速合计了一下,胖子的意见是文丙回铁定还知道点什么,抓来问清楚,他还是无法接受企鹅就是人面鸟的说法,问我是不是情急之下急疯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大骂我闲的了么,胖子完全不跟我对呛,就要拿出钢管,照明弹打过去,跟我来一个里应外合。我点头,正要动作,忽然闷油瓶按住我俩,说道:“我来。”
好吧,我跟胖子对看一眼,把装逼的机会留给了闷油瓶,结果闷油瓶还没移动,文丙回突然朝我们的方向冲过来,叫道:“小三爷!送我一程!”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我心中叹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上去闷油瓶就从胖子手里接过钢管,快速两头拼接,绑上绳子一甩一勾,缠住文丙回的小臂,用力一拽,那一下文丙回仿佛一只失重的鸟,直接被连人带泥拽过来趴在我们脚下。
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异味从文丙回身上散发出来,几乎是瞬间我们捂着鼻子后退,闷油瓶让我们拿出面罩戴上,然后蹲下去快速在文丙回身上点了几个穴位,说道:“这是一种远古的霉菌。”
文丙回从地上爬起来,咳嗽了几声,脸上挂着极为惨淡的笑容,说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胖爷记的没有错,但我来还原一下细节,你不妨听听看,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我眯眼捂着鼻子看他,“你怎么突然愿意和盘托出了,这不是你风格吧。”
“这地方我走不出去,我要进入更深的地方,就得靠你。”
我看着文丙回,知道如今他的状态决计无法再回头了,但懒得跟他废话,就道:“你说。”
“一直以来,我们都想错方向了。”文丙回望着远处那道雪线,“世界上根本没有长生,人类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从根上就错了。”
61.
文丙回的表情里有说不尽道不明的情绪,我不知道他那情绪从何而来,但看了看闷油瓶,后者也轻皱了下眉头,接着陷入沉思。
文丙回叹了口气,说道:“在原始苯教的传说里,象雄古国有一座神山,神山里有一个叫做沃摩隆仁的圣地。传说前5000多年的时候,天降一只神鸟,产下三枚卵,从卵中破壳而出三个人,分别为神的身之化身、言之化身、意之化身。当时圣地外一位路过的牧羊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奇景,于是将这件事口述传播了出去。整个象雄古国为此震动,而这位牧羊人认为自己得到了神迹的指引,给自己取名为琼氏,将那只神鸟奉为琼鸟,琼氏自此之后成为象雄国的上师,往后几十代琼氏上师都为象雄国王所尊崇。这是西藏最早的封闭部落里流传下来的口述神话,在最早的那个时代,西藏人据说就是猕猴和一个叫做岩罗刹女的女神结合生下来的。”
我们现在听到的,几乎是新石器时代开始时就有的口头传说了,我有些发愣,恍惚间大脑开始转动起来,努力将所有线索串联。
我看了看闷油瓶,这个故事真的似曾相识,让我又想起之前自己的推测,表情有些复杂,胖子在旁边继续追问文丙回,我拍他一下,对文丙回说道:“你想说的是不是,琼鸟的神鸟形象在后来发展成为了凤凰的图腾?”
此言一出,顿时胖子他们都盯着我看。
我心说虽然这么猜,但我也难保是不是一定准确。据文丙回之前所说,苯教徒最早的时候有黑苯、花苯、白苯三种。白苯现在我们已经大致肯定是张家人了,那么黑苯呢?那个第一位到达西藏全境,从而拥有了非人能力的苯教创始者,应该和我听过的这几个故事都有关系。
接着和文丙回聊了几个来回后,我看了看四周,深吸一口气:“小哥之前也说过类似的故事,如果结合他的说法,那么我有理由认为,这一切神话的源头在最初有这样一个版本——”
在新石器时代刚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最早的人类刚刚诞生的时候,曾经降临过一场足以毁灭这整片土地上大多数生灵的瘟疫,这时在早期的尼安德特人里——尼安德特人,也就是文丙回所说的那种猕猴,或者直接称其为原始的猿人。
有一位尼安德特人沿着地下山脉里的鲁神矿脉,一路来到了昆仑山一带,很可能他来到了沙姆巴拉之后的遍善林,寻找到了解决瘟疫的方法,解救了当时无数生灵的性命。在闷油瓶之前告诉我的张家人最古老流传的故事里,那个叫做阎罗的青年,我猜很可能就是早期的尼安德特人。
至于阎王的故事,很可能因为最早来到这里时,外面已经堆满了各种尸变的尸体了,应该有我们叫不上名字的远古菌种或者病毒之类的东西,所以在阎罗死后,身体同样受到污染出现了异变。
而岩罗刹女所在的部落就是早期的现代智人,他们杂交结合的后代,更加接近早期人类的形态,也就成了最早的西藏人。
根据文丙回所说,在最早期人类形态的西藏人进化到现代人类形态之间这个过程里,还经历过大大小小许多个时代,中间诞生过无数部落,而这些部落之间又衍生出不同的神明和文化体系来。
不同部落文化交流融合,糅合出来了一个非常混乱的信仰体系。这就是原始苯教最初的形态。
这时候,如果细心留意并去推理的话,就会发现,当年董灿所到达的那个堆满金属球的山谷腹地,实际上非常接近我们现在所在的沙姆巴拉。而这些原始部落间最早开始统一起来,得益于公元前50世纪象雄王朝的建立。
所以我有理由认为,这些早期原始部落中的一支,在后来演变成了康巴洛人的部落。
也就是说,在最早期康巴洛部族还不叫康巴洛的时候,其中有一位牧羊人亲眼目睹了原始苯教里传说的那座拯救万千生命的神山上降临了一只神鸟,所以觉得自己是被神明选中来教化众生的人。于是琼氏部落由此发展起来,他们奉琼鸟为神明,并深得象雄王尊崇和信任。
甚至可以说,早期苯教里的那类叫做黑苯的苯教徒,就是从琼氏部落发展起来的。
黑苯一派,代表着原始苯教里最经典的部分,早期苯教经文的编撰、传播,琼氏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胖子听得一愣,开始抓耳朵:“你的意思是,康巴洛人就是从最早统一苯教的琼氏部落发展来的?”
我点头,同时记忆开始飘远,想了一想,说道:“此前我们就讨论过,一万年前的人类思维方式肯定和我们现在不一样,在早期人类口授传播的时期,信息没有这么发达,你生产力一上去,无论什么神,最后都会带上人格化的色彩。”
这里还有一点值得注意,象雄王国建立的时间,和西王母的时代差不了多远。
很可能说明,早期人类的原始崇拜,无一例外会加上抽象和想象的内容。
胖子就骂道:“你小子他娘的绕了半天,不还是想说琼鸟的来历么。你丫就为了证明西王母国信仰的图腾是一只原始企鹅吗?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恶趣味了?”
我摇头,心说这就是你冤枉我了,就去看闷油瓶,后者的表情此时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了,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转向文丙回,说道:“继续说下去。”
62.
文丙回此时的状态已经从毛豆腐极度逼近一块干豆腐,胖子看了有些于心不忍,说道:“还有法子么,比如让你变成一块臭豆腐,至少只是味道难闻,但能保存的久一点。”
文丙回就摇头,笑了笑,但笑的非常奇怪,让我本能里又生出一丝警惕来。
我下意识去看闷油瓶,但闷油瓶注意力非常集中,有一刻我甚至从他的状态里捕捉到一丝不对劲来,只能也转头去看文丙回,问道:“我刚才的推测,你觉得成立么?”
“你先听我说完。”文丙回缓缓道:“我刚才说的一切内容,都还属于原始苯教阶段。但在吐蕃时期,也就是距离今天1400年左右的公元前7世纪时期,象雄王室溃散,苯教受到了严重打击,只有琼氏部落还掌握着一定的势力。”
我点点头,“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看过一处伏藏里的经书,里面记录了早期琼氏部落的世系。那处伏藏的地点十分特殊,它也属于苯教里的一座圣山,这座圣山的主山名字我不记得了,但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还有一座姊妹圣山,叫做斯古拉神山。”
我听到这里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和胖子互相看了看,胖子就咧嘴问:丫是不是回光返照开始说梦话了?
文丙回没有看我们的反应,而是继续喃喃道:“啊,这样说你可能不清楚,因为斯古拉是藏文的音译,而后来被一批苯教徒有意篡改翻译错了名字。”
他特意在“篡改”两字上加重了语气,听的我喉头一紧,就听他继续道:“现在这座神山的名字实际上应该叫做——”
顿了一下,文丙回忽然抬头看着我们:“四姑娘山。”
我草。
我呆了一下。
这什么意思?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我的脑子长出来了,我紧张的抓头发,看了看闷油瓶,又看着文丙回,问道:“你告诉我,象雄王朝后来是怎么覆灭的?”
“因为历史上出现了一批新的牧羊人,他们早已不知不觉渗透进了早期人类的部落氏族里。”文丙回神采奕奕,看着我说道:“你可能不知道,灭掉古象雄的吐蕃王朝,据说是从天而降的一种叫做赞朴的神开创的,最早的那位赞朴,后来被人们叫做赤松赞朴。”
我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回过神时,我的手已经紧紧抓在闷油瓶的胳膊上,他转头看看我,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放松。
我说:“照你这么说,三十三类非人里排在第一位的就是赞,赤是他们名字的音节,你又说赤鬼国就在沙姆巴拉之后,赞朴就是第一个发现沙姆巴拉的人。”
不对,这一切之间一定还有一种更隐秘的关联。
三十三非人之首,赞朴,赞神,最早的类张家人。
沙姆巴拉,赤鬼国,长寿国,张家古楼。
一场席卷大地的瘟疫,康巴洛人的阎王血脉。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一种清晰的可能渐渐呈现在我的大脑里。
我愣了一下,这种说法太离奇了,之前我没有往这边去想过,是因为这可能已经超出整个人类史上的认知了。
胖子被我们的反应搞的有些紧张兮兮,就让我说清楚,我咽了下口水,不知道怎么说,缓了缓,我有些心虚问道:“你想过没有,刚才文丙回说的,人类一直以来想错了方向,世界上根本没有长生,其实是另一层意思?”
“什么意思,你是说,这都是假的,是不是假的我不知道,但小哥肯定是真的,是吧?”
胖子说完也有些紧张的摸鼻子,去看闷油瓶。
闷油瓶这时脸上那种表情突然消失了,恢复了以往的淡然,这让我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他转头看了看我,说道:“也许,不是没有长生,而是最早时候的人类,寿命缩减了。”
我一下就明白自己刚才的猜测是真的了,原本我觉得非常离谱的想法,经过闷油瓶的肯定,忽然我就找到了一丝可能的合理性。
我看向秀秀:“还记得进来这里的时候,我们看到那些泉水边钙化的雕像,我分析过,这是经过长期雨水冲刷带下来的矿物质形成的一种自然现象。
秀秀非常聪明,立即就理解了我的意思,说道:“那种鲁神也是沿着黑色岩带和矿脉生长出去的。”
此时我们的讨论已经非常逼近答案了,可以勉强说是有史以来最接近真相的一次。睡是不可能再睡了,当即就让秀秀和胖子一人补充了点维生素,我们直接继续赶路。
文丙回就坐在那儿,表情有些凄凉,说道:“小三爷,送我一程吧。”
说完他的脸色瞬间开始苍白,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浑身开始散发一种难以忍受的恶臭。
我操,我几乎是下意识条件反射立即弹开,其他人的反应都不比我慢,也瞬间分散退开。一时间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我浑身冷汗开始下来,在那个瞬间,余光就看到,我们身旁的泉水潭里,那根布满窟窿眼的棒槌像里,所有五彩斑斓的虫子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我的站位是离文丙回最近的,此时他还保持着一条胳膊伸向我的姿势,露出恳求的表情,我一时有些犯难,犹豫了零点几秒,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他头发割了一簇。
就在这一秒钟内,我有一丝余光扫到身后,就看到一只虫子已经飞到了我后脑勺的方向。
闷油瓶瞬间出现在我身后,一下将我拽开,扛到肩上,转头命令道:“走!”
胖子和秀秀立即撒腿就往前跑,闷油瓶带着我迅速跟上,黑暗中我背对着那群虫子,看不到发生了什么,胖子在前面大喊:“狗日的,这下面到处都是水窟窿!”
我赶紧翻包取出照明弹接连朝前打了几发,光亮深空后就看到,那条雪线离我们非常近了,就在不远处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就在山脚下,同时向前延伸出一条地下裂缝。
(*猕猴和岩罗刹女的故事为王母鬼宴里的说法,在吐蕃时期也流传着类似的说法,是古代藏族对本民族来源的一种比较有代表性和普遍的看法。)
63.
身后的虫子不知为什么没有再跟上来,似乎它们能活动的范围有限,眨眼的功夫就再次飞回了那青铜棒槌像里面。我回头看,文丙回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静静坐在泉水边,身体周围漂浮着无数光点,看上去就像是一场梦。我用布将他的那搓头发包起来,心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的意识就和这包头发一起跟着我们离开吧。
我们大概是在持续前进三十分钟之后到达的裂缝入口处。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就让闷油瓶把我放了下来,等到了山脚下,那裂缝张牙舞爪,黑漆漆的洞口犹如一张血盆大口,我本能的警惕了一下,但接着就听到里面传出细微的脚步声。
胖子稍微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洞口,问我们:“进么?里面好像有人。”
我侧头看了眼闷油瓶,然后带头走了进去,一进洞,周围光线顿时暗了下去,胖子掰亮荧光棒照了照,周围都是碎石堆,往前是无尽黑暗,缝隙很窄,前头并排站了两道影子,十分熟悉。
我悬着的心脏终于落地,叹了口气,跟胖子前后脚走过去,黑瞎子单手撑着小花倚靠在墙壁上,看着我们,脸上挂着很淡的笑。
胖子上去拍他一下:“舍得醒了啊你,黑爷。”
黑瞎子没有回答,我立即就注意到,小花的状态不太好,已经是强撑着力气站在那里。与之前不同的是,黑瞎子身上的干化状态已经解除了,但小花还处于干化的状态里。这让我非常不解。
但没等我发问,黑瞎子就扶着小花一起沿着墙壁靠坐下来,我这才看到,他脚边放着一个黑色袋子套着的东西,四方扁形。
他没有戴墨镜,这样近距离看起来有些陌生。我也蹲下来,看到在那个黑色袋子外面,加着一个电子锁,是小花的东西。
“什么东西?”胖子有些来劲了,上前用手探了一下,对黑瞎子道:“什么情况,你的眼睛,好了?”
黑瞎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你可以这么认为,你现在看到的我,眼睛还是正常的。”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都一脸懵逼,这时解雨臣就在旁边笑了笑,对我们道:“不用理会他,来说点正事吧。”
黑瞎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边:“一定要这样么,我也有发言权利的。”
小花默了一下,指着黑瞎子,对我们道:“事先声明一点,我跟他不熟。”
我就静静看着这两人在我面前打哑谜,过了一会,对小花问道:“可以开始了么,我先问一个问题,下盲塚时,你要找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就是这个?”
我指了指黑瞎子脚边的那个黑色袋子,小花转头看了看,点头:“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我心说终于轮到我了,深吸一口气,看了眼黑瞎子,问道:“他,是不是瞎子?”
小花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问,叹了口气,表情非常复杂,回答道:“是也不是。”说完他看着黑瞎子,说道:“关于这个问题,你自己来解释吧。”
所有人沉默了一下,秀秀和闷油瓶都走过来停下,我们都看着他们,黑瞎子笑了起来:“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记忆不清,你们多担待。”
那是一个雨夜,在某个原始雨林的深处,黑瞎子在执行任务中进入了一片古遗迹里。在那里,整支队伍人马死的死,丢的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所有人在死前都看到了一种三米多高的像怪物一样的东西。
而这些人在死之前,无一例外都接触过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黄铜制的箱子,是在古城遗址的中心发现的。
最后的故事结局,是黑瞎子带着黄铜箱子离开,但在某次逃生的过程中,箱子被遗失在了雨林里,随之被带走的,还有他身上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所以后来你们看到的那个人,本质上和我已经不算同一种人了。”黑瞎子等了一下,说道:“我就是被他遗失在黄铜箱子里的那一部分。”
所有人沉默,显然大家都懵了,秀秀提醒道:“我们在外面模拟的那种幻人说法,其实逻辑应该是这样的?”
没错,此时我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新的灵感。首先,盲塚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一片盲区的,很可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那一带的瘴气和毒虫受到某种特殊因素影响,分泌出了大量能致人失明的东西。
其次,根据黑瞎子所说,当时他队伍里的伙伴,在死之前都看到那种三米长的怪物,是不是就是长人?而他们死前似乎都在用一种古语言重复一句话:欢迎到城里来。
是什么样的城呢?是长人的国度么?
后来我们看到的楚昭王的长人实验,以及初代张起灵留下的东西,这是两条相反的行动线。我来还原一下:初代张起灵留在盲塚里的东西,是为了从那种长人的类张家人形态向人类的形态靠近,而楚昭王包括许多后来人的实验,是为了将人变回长人,实现某种程度上的长生。
拿到黄铜箱子的人看到的古城,就是这里么?
那么,之前我们关于幻人的分析,很可能是真的。
为何我能看到那些长人,因为我有一道意识来到了冥河。黑瞎子拿到黄铜箱子后,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黄铜箱子里,似乎有另一个世界。
但不同的是,黑瞎子进入到了箱子里,走出来的却只有他的意识。
而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许多年前被困在箱子里的瞎子的肉体。
胖子歪头看着黑瞎子:“瞎子,那你这副皮囊为何也不会老?”
黑瞎子没有回答,等了一会,小花就说道:“因为这个箱子里的时间,非常特殊。人进入里面后,时间的流动几乎相当于停滞。”
我转过头,看了看胖子,他也有些震惊看着我,问道:“之前不是说,瞎子三岁前就下过盲塚么?他不是小时候就出现的变化么?”
黑瞎子点头:“应该是,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世间不明不白的事太多,谁说得清呢?”
64.
“有点惊人,容我问一句,瞎子那你肉体被从箱子里放出来了,你的意识体呢?”胖子比划着,就要去碰那个箱子,被闷油瓶一把按住手。
“朋友,你的动作很危险。”黑瞎子笑了起来,靠在墙壁上,对我们道:“先休息一下,哑巴你来我们商量点事先。”
闷油瓶拍拍我,然后站起来跟着黑瞎子走到前面的暗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我直起身子也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但小花拍了我一下,我看了他一眼,就问道:“你们什么情况,还往前么,瞎子那道意识体是不是也进入冥河了?”
对于我这句话,小花明显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说道:“先来对一下信息吧。”
我看了一眼胖子,胖子点头,我道:“那来吧,我们在外面发生的事应该很好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但外面那些沙姆巴拉洞穴,很明显是青铜树被挖出后留下来的通道。”
小花点点头,也往瞎子和闷油瓶那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你应该明白一点,古代风水的理论里,龙脉是会变化的。在不同时期的地质运动造成了地质地貌变化之后,山峦、水流、周围的气息变动都会引发龙脉的吉凶变化。”
我们都听懂了,小花就继续道:“我看过的一本古籍里提到过,苯教的古神力量从石器时代开始就流传在世界各地,但后来被另一股力量一次性的消灭了。”
是指青铜门的出现么?
我摸着下巴,“有什么发现么?”
小花思索了一下,用一种确保我们能听懂的稳妥说法:“在古代的风水里,风水师们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将一条龙脉隐藏了起来。我们现在就在这条被隐藏起来的龙脉源头上。原本龙脉的吉凶变化是有逻辑的,但这条龙脉之所以被隐藏起来,是因为它没有逻辑。”
我浑身一冷,胖子就道:“花,你他妈也傻了?听你这意思,龙脉是能活了是咋滴?你跟天真你俩怎么犯一个错误,他还说他深得龙脉爷爷提点。”
我又看了眼胖子,制止他动作,同时紧张的快要吐出来,我和小花眼神对上的那个瞬间我就明白了,小花说的这条龙脉就是鲁生长延伸出的那条龙脉。
秀秀在旁边就道:“如果这样去理解,其实很好理解。你们看,虫子面对我们人类的时候,就像面对一种无法认知的巨人一样,会产生一种无力反抗的感觉,因为我们很容易就能掌控虫子的性命。但如果虫子面对的是一块石头,石头是不会像人一样活动的,除非石头被风吹、被人踢,砸到了虫子,才可能影响到它的生死。那么后一种情况而言,石头的行为对于虫子来说就是有逻辑的,是可以总结出规律的,而人类的行为对于虫子来说是没有逻辑的。”
这就好比古人观天象,易经八卦里总结出来的规律,都是漫长岁月中根据自然现象发生的频次逐渐形成的一套规则。只要时间足够的长,数万年流传下来,这些规律就是行之有效的。
但人类对于虫子不同的是,人类是有主观意识的,对于虫子而言,人类就是更高级的生物,人的喜怒哀乐善恶美丑都可能影响他本身的行为逻辑,所以虫子活在了这样一种恐惧里——那就是人类的行为逻辑,它们观察不出来。
于是在这里,这条被隐藏起来的龙脉对于我们而言就是没有逻辑的。
我感到浑身血液流速都变得迟缓起来,问道:“那我们也有弄不死的虫子,青铜门后的虫子怎么说?”
小花看了我一眼:“因为青铜门后的虫子,和这条龙脉本质上是一起的,它也是没有逻辑的。吴邪,情况我只能交代到这里了,剩下的内容你需要自己去判断。”
气氛重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和胖子对了下眼神,胖子就琢磨道:“我觉得要么有一种可能,古代风水讲究山水合,每段山脉走向你都能勘测出不同的变化来,被隐藏起来的这条龙脉,在当时肯定也是如此,但后来一定发生过一件事,干扰了这条龙脉,让它发生了变化。”
要解释胖子的说法有些困难,但同时又非常简单。
我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出来。
那么,我有必要做一个大胆的假设了。
青铜门后的虫子,鲁延伸出来的黑色岩带,这条被隐藏起来的龙脉,用意是什么,我们之所以猜不到,是因为这种用意本身就无法被观察到。张家人一直在阻止和清除这种古神的力量,但这一切还是发生了,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
为什么?这时候闷油瓶和瞎子一起走回来,所有人都看着我,我知道在这里除了我,没有人会有这种脑洞大开的想法。
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终极的起因,就来自我们无法观测到的一种更高级的文明?
65.
但这未免也有些太扯淡了,那这高等文明他妈的用意又是什么?它看我们就像看电视机么?很难说我这么想不是自己在牵强附会了。镇定了一下,我开始认真思考问题,这一路下来,诸多线索还是和最初的张家联系在一起的,很难说清张家在这当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忽然想到文丙回说的那位从天而降的赞朴神,心说难道张家人真的跟我们不是一个物种么?
胖子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问我如何想的,我摇摇头,还是没有将我的想法说出来。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道意识,似乎是凭空出现在我脑海里,说的是:来啊,到前面来。
我操,我浑身一个激灵,转头看了一眼闷油瓶,发现他也脸色凝重。胖子被我们的反应整得一愣,问道:“咋了?”
我也想问怎么了,刚想问怎么回事,结果闷油瓶突然和黑瞎子对了下眼色,后者从小花的背包里拿出一根海象皮绳,拉开抻了抻,递给我,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来什么?我万般疑惑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闷油瓶,忽然意识到他这是让我把闷油瓶捆起来的意思。
闷油瓶反应很平淡,看起来早就和黑瞎子商量好了,我叹口气,不用问也明白了个大概,往前很可能无比接近影响失魂症发作的那个东西了。
见我发呆不动,闷油瓶放松浑身肌肉,将手递过来,说道:“以防万一。”
我心中叹气,听从闷油瓶的吩咐将他手腕绑了个结实,一行人绕过周围的碎石堆继续前进,胖子就在我耳边低声道:“怎么搞的像押犯人似的,天真,没别的招了么?”
我摇头,更多的信息还在前面。于是继续前进,很快,脚下的地面上出现了浅浅的水坑,灯光打亮照明下,能看到两边的碎石滩上出现了非常多钙化的大型动物尸体。但奇怪的是,这些尸体的面部五官都十分畸形,耳朵后面似乎都生着两个鳍,模糊不清,这应该是长期在水底生存进化出来的器官,但现在这里的水位已经退到非常低了。
我们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水洼,很久之后停了下来,几个人眼神对了一下,琢磨着往前是不是要做一些防范。胖子上去看了看那些钙化的尸体,就对我们道:“这里有刻字。”
哎,真神了,回回胖子总能发现常人不能发现之细节。我们都围过去,胖子抬脚给尸体移位,刚踹下去,顿时一团粉尘似的东西从尸体中炸开。
闷油瓶几乎是在四分之一秒内反应过来,一脚一个我和胖子,把我俩踹飞,我们直接在地上翻了个滚,我立即手撑着地面跃起。就看到黑瞎子拽着小花和秀秀也飞速后退,来到我们旁边停下,粉尘四溅,很快落进周围的水洼里,变成了那种奇异的光点。
我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快感,看了胖子一眼,骂道:“别冒失。”
胖子拍拍胸脯,就道:“这是孢子还是菌丝,远古的东西现在还没过保质期么。”
小花看了他一眼,说道:“无论是菌伞或者远古的微生物,这个地方就相当于它们的培养皿,很容易繁殖。那些尸体已经钙化了,这种微生物还能在它们汲取养分,如果碰到活物,会是什么样子?”
那我们瞬间就得被吸干了,我心有余悸和胖子对视一眼。
各自的装备里都带了防毒面具,黑瞎子让我们拿出来,做了简单加固。等了一会儿,闷油瓶说安全了,几个人就戴上面具后再去看那尸体搬走后露出来的岩壁部分,就看到上面刻着一堆鬼画符一样的东西。
其实更像是岩画,但线条毫无逻辑,不光是我,就连小花看了也皱起眉头,这里能看懂的也许只有闷油瓶和黑瞎子了。
闷油瓶放下手电,忽然凑上去用手敲了敲,然后朝我递眼色,我立即会意将工具塞到他手上,他蹲下去就开始在岩壁周围的墙上剐蹭。黑瞎子就笑笑,指着岩画对我们道:“这是一幅地图。”
地图?我看了看那些线条,就骂道:“我才疏学浅,你别诓我。这他妈要是地图,我把我们照片激光打印在墙上,那就是上古神像了。”
胖子就也笑了,用光照着:“这他妈是地图,我怎么瞅着像尿壶。”
黑瞎子摇头失笑,骂了一句,转头对小花和秀秀道:“来,我跟你俩解释,他们归哑巴管。”
说完闷油瓶已经把周围岩壁上的一层刮掉,下面露出的岩层发出金属光泽。
胖子看了直接就拍了自己一个巴掌:“我草,矿山?这里以前开过矿?”
“不对。”我摇头:“这些金属明显是从外面运进来的,还记得沙姆巴拉洞穴外面的青铜雕像么,也是这个原理,外面运进来后融了往上面泼。所以这肯定不是一整座铜山,只是外面镀了一层。”
“那目的呢?”胖子问道:“这年代也有上万年了吧,石器时代人能采矿么?”
我不记得自己在哪看过,新石器时代刚开始的时候,中国人采矿就已经能用火攻法了,也就是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而在更早期,采矿会先做成金属锭方便运输,再运到各处去加工。
金属锭很好理解,古时候人们交易买卖,用的一锭银子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就是把金属融成液态后浇入模具中凝固后的半成品。
我和胖子秀秀分别对视一眼,说道:“康巴洛人山谷后的那个腹地,董灿当年见到的那些黑色金属球,实际上就是一种金属锭,前面我就想过这一点,制作成球体是为了方便运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青铜是从哪来的?”
要说到这种青铜我们就太熟了,毫无疑问这就是那种青铜陨石上的。
这让我想到了外面张家人用自己身体制作的禁魇女神,据我们的分析,这些青铜对于鲁脉的生长有抑制作用。
胖子这时产生了一个天问,他问我们:“咱们是不是把问题想复杂了?董灿当年不是就在信中还原了么,陨石碎块一大八小,大的肯定是母体,昆仑山是源头,那母体肯定就在这里。”
“既然陨石母体在这里,那为什么还要从别处运矿呢?这里难道没有青铜么?”我问道。
“你他妈钻牛角尖呢?”胖子骂道。
但其实我的问题是很合理的,秀秀和小花都和我有同样的疑问,三个逻辑强的人放在一起,就会容易出现这种问题。
看了看边上的石头,接着我就听到闷油瓶的声音,他转头看着远处的黑暗尽头,神情非常专注,忽然说了两个字:“监狱。”
此话一出,所有人立马看着他。
我也愣了一下,监狱?
不对,我操!监狱!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突然就想跪下给他磕头,这个形容不知道比我的石房子理论要省事多少倍。
我激动的开始流汗,并且立即就想抽一根烟,但不知道被谁一把将我的脸拍到闷油瓶背上,我下巴猛一下磕的生疼,立马跳起来,怒道:“他妈的,谁?”
胖子一脸无辜看我:“不知道啊,你的分析呢?小哥说的啥意思?你给翻译一下。”
我摸了摸下巴,笑道:“哦,其实很简单,还记得外面的棒槌神像么?”
66.
自古以来,从长白山到康巴洛,许多地方原始苯教的信仰里都有这种邪神棒槌像的存在。
这里需要做一个区分,原始苯教阶段,曾经诞生过许多地方性的神,这些古神之间的区别,其实就是不同地域的地貌不同,所引发的自然灾害现象也不同,早期人类在遇到这些现象的时候,自然而然会以为是神降临。
但注意,在原始苯教阶段到后来苯教发展中,有一种古神,在所有地下裂缝区域都有过存在的痕迹,这就是棒槌神。
由于我们暂时无法厘清棒槌神和鲁神的关系,所以暂时抛开后者,只讨论棒槌神。
在我们进来的时候,我和胖子秀秀曾意象化的讨论过一个石房子理论,试着回忆一下,既然棒槌神是一种邪神像,古人为什么要将它供奉起来,这里又为什么要用青铜去浇筑?
我长出一口气,明白自己的逻辑和闷油瓶站在了一条线上,假如说棒槌神就是鲁神的一种合集呢?或者按照闷油瓶之前的说法,鲁神是一种通道,那是棒槌神运行的通道么?
也就是说,青铜能够克制棒槌神,但青铜本身也会带来致幻和其他的副作用,那么这里的逻辑就非常简单,和我之前想过的相生相克是一个道理。
用青铜去浇筑棒槌神的雕像,就好比监狱里关押犯人。
秀秀就说道:“那这个类比听起来,小哥所在的张家就是狱卒?在看管这种棒槌神吗?”
最终胖子也反应过来,总结道:“按你这么说,并不是陨石的母体上没有青铜,而是陨石的母体就是那个被看管的犯人。”
我和胖子同时看着对方,我心中暗骂,真他妈绝了,我们的脑洞总能发散到一处去。
是的,我仔细想了想,就意识到问题在哪里。青海的塔木陀也属于昆仑山区,所以离这里最近的一块陨石子碎片就在塔木陀的西王母国,很可能这些青铜就是从塔木陀运过来的。
按照我们的逻辑继续推下去,毫无疑问,棒槌神和陨石母体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以我的经验来看,不会那么简单,也许接下来我们就要真正看到这种古神的真面目了。
“聊完了么?”黑瞎子就问道:“聊完过来看地图。”
我看了看,岩画上的线条大致分了三部分,从下往上看,第一个部分能看出来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旁边有许多小黑点围在坑边。一行人疑惑,黑瞎子就道:“这就是陨石母体砸下来的地方。”
胖子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你不说我当是一群人在集体上茅房呢,那然后呢?上面那条是什么?”
深坑再往上的线条就非常乱了,但黑瞎子笑容莫名,我觉得难保他是不是在胡扯,最后暂时的分析是,这里是一处失落的文明古城,里面生活着最早期的原始人类,但不同的是,这种文明曾经有过高度发达的阶段,而且有一点非常矛盾,那就是这个文明并不和外界接轨,在漫长的历史中,只是一直从事着简单的放牧采集工作。
打个比方,就好像你从京城回到老家农村,发现所有人都已经住上了洋房别墅,里面安的还是全智能系统,堪比解语花家。
我们继续往上看,最上面的图案非常简单,就是三根竖着加粗的线条。这干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就看着黑瞎子,我心说看你这次还能吹出什么牛逼来。
黑瞎子就笑了,转头跟胖子做了个口型,胖子也怪笑着来看我。我一愣:“你俩他妈聊什么呢?”
胖子就嘿嘿笑,然后对我道:“他说这三根毛是头发。”
“你麻痹,你他妈头上长三根毛?”我怒道,看了眼胖子,胖子立即指着黑瞎子对我摇头,我心说你全家都是秃子,老子一头秀发好么?
黑瞎子咧嘴笑了笑,小花在旁边叹了口气,指了下我的头顶。
我愣了一下,闷油瓶这时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两只手一块抬起来,在我头顶上压了压。
我摸了摸自己头顶,心说这他妈太羞耻了,胖子还想说话,闷油瓶突然站起来,用脚一勾地上的行李,手一抓拎在手里,说道:“我知道是什么了,跟我走。”
一行人往前继续走了很久之后,前方出现了很浓郁的硫磺的味道,我掏出包里藏的压缩饼干,给他们分了点,剩下的递给闷油瓶。
很快我们来到了山体缝隙的尽头,对面出现了一道悬崖,挂着一道非常宽的瀑布,水正在倾泻冲下深渊,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悬崖下就是一个巨大的积水湖,我还能看到湖水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彩色光点,非常魔幻。
奇特的是,这湖到悬崖瀑布之间的距离,横亘着一座巨大的冰桥。
67.
闷油瓶的速度很快,我们跟着他停在湖水边,静静看着那道宣泻的瀑布。
“这就是冥河吗?”胖子看呆了,喃喃道。
“不是。”闷油瓶很不给面子的说道:“这里有很多这样的瀑布。”
我立马抓住他话里的重点,心说你又知道了?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等了半天他也没有解释,只是看了看我,递给我一个眼神。
我叹气,闷油瓶直接跨上冰桥,所有人跟着他一起放慢速度踏上桥。
冰桥一直延伸到山顶的瀑布中,说实话,如果是平时的话,我肯定要留下来仔细看看这座冰桥形成原理的,但这肯定已经不是我所经历过的实际世界能够解释的了。
上到桥上,才走一半,我转头,忽然余光看到他们都不见了,身后变成了无尽的虚空,身前那道巨大的瀑布足有几十米宽,横在前方形成一道水帘,水冲向深渊之下,消失不见。
我脚都开始有点发软,再用余光仔细去看,同时我就看到他们所有人出现我身后几十米开外的冰桥正下方,正和我脚对着脚倒着行进。
这下我看的非常清楚,那群人里也有一个我,正被闷油瓶和胖子夹在中间小心翼翼往前挪。就在这时,突然虚空中飞出一道黑影,一把朝着秀秀的脖子抓了下去,我紧张的手指都开始发抖,那速度真的非常快,就连秀秀身后的黑瞎子和小花也全都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秀秀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捂着脖子掉下了冰桥。
我草!我大叫一声,直接扑通一下跪在桥上,那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疯狂捶着桥面,同时就看到,小花也跟着掉了下去,瞎子迅速一把抓住他,两人半个身子腾空挂在桥上,胖子扑过去死死拽着他们。而那黑影在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了我肩上,闷油瓶几乎是在之前几秒钟内已经反应过来,用尽最大力气挣脱绳子,但因为绳子绑的太紧,一下没有挣开,接着我脑子就嗡了一声,就看到闷油瓶直接弯膝,小臂重重砸在腿上,那一下直接撞断垫在下面那条胳膊,另一手上去瞬间卸下绳子,手一捞,就要将我拽到他身后。
但还是晚了一步,我深吸一口气,心跳加速到极点,视线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余光中,我能看到自己像一条抛物线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我的余光一点点跟着那道弧线走远,来到下方无尽的深渊中,而在那深渊之中,泉水之下,有一双幽黑的眼睛正静静看着我。
我浑身发冷,一动不能动,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咬住舌尖,一口血飚出,下一瞬一巴掌落在我肩上,将我掀了一个踉跄,直接一头栽到一个人背上,我啊的大叫一声,忽然空气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我。
胖子纳闷道:“天真你咋了?别走神,你倒是走啊。”
我大口深呼吸,闷油瓶已经回过头,看到我极差的脸色时也有些疑惑,我回头,就看到小花和秀秀也同样奇怪看着我。
胖子还在往桥下瞅,说道:“这桥估计深到山对面,等我们穿过瀑布,怕是要几个小时才能走完。而且你们闻到没有,硫磺味道越来越浓了,如果不是温泉的话,说明我们虽然在往上走,但实际上还是在往地下深处行进。我觉得这地方是不是以前就在水底啊?水底有座地下城么?”
我还有些没有缓过来,脑子浑浑噩噩,再次转头去看闷油瓶,忽然我冷汗开始往外冒,上去就拉住他的手,立马开始解他手上的绳子,哆嗦道:“各位,听我说,我知道这样说有些难以置信,但做好准备,齐羽马上要过来了。”
“谁?”胖子看我一眼,“你咋知道?你在他身上装定位了?”
“不是。”我摇头,迅速冷静下来解开闷油瓶的绳子,说道:“还记得在外面洞穴里我们的经历么?”
秀秀看着我:“哥,你灵魂出窍了?”
不是灵魂出窍,我越发感到之前自己的那个猜测很可能是真的——在这个地方,意识可以短暂的超越时间。请注意,是超越时间,那么是否意味着,在刚才那个瞬间里,我拥有了一个选择的权利?
听完所有人沉默了一会,胖子和秀秀是和我一起进来的,很容易就能被我说服,但小花的表情还有些存疑。就连闷油瓶也微微皱眉,我心说他娘个腿,你怎么能不信我,刚想再解释,闷油瓶就看着我道:“吴邪,你一直在被提醒。”
我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紧张的嘴唇都开始颤抖,如果闷油瓶也有同样的感觉,那么是不是真的说明,影响我和他失魂症发作的,隶属于两股不同的力量?
换句话说,闷油瓶的失魂症发作,相当于被植入命令,被驱使着去做一件事情。
而我每一次失魂症发作,几乎都是脑中出现一个片段,就像一个警示危险的信号一样。
胖子就摸着下巴,看了看桥面,突然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精神病院里人格分裂的病人?一个人格代表恶念,一个人格代表善念。我打个比方,你这么去想,据说当邪恶的次人格杀死主人格之后,主人格就会被代替,会永远消失。”
我歪头看他:“你想说小哥是代表邪恶力量的那方么?为什么你会觉得影响我们的是同一种力量?”
胖子看了看四周,眯眼看着我:“说来你可能也不信,这是我的直觉。”
我看着胖子,胖子就叹口气,说道:“好吧,你知道胖爷我不信这个,笑话,有一种力量能影响小哥都他妈已经非常离谱了,你说这样的力量有两种,还是敌对关系,你他妈自己能被说服么?来,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说昆仑山下这条被隐藏的龙脉,花爷说它被隐藏是因为这条龙脉变化没有逻辑,那我们回到最初,回归本质去看它,什么叫做没有逻辑?一条被污染的龙脉是不是就是没有逻辑的?一个人格分裂的病人是不是就是逻辑混乱、没有逻辑的?”
我想了想,一瞬间醍醐灌顶。
胖子说的也许是真的,之前被我假设出的那条代表中华大地本相的龙脉,就是这条被隐藏的龙脉,而之所以它被隐藏,是因为它被污染了。
被什么污染呢?
几个人对视一眼,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所有鲁神经过的地方,都是龙脉被污染的地方。
而鲁是沿着黑色岩带和矿脉生长起来的,是不是说明,有什么东西在刺激它的生长和蔓延,这个东西,很可能是一种超出我们认知的天外陨石,或者说,陨石的母体?
就在这时,我用余光扫视四周,闷油瓶突然一把拽过我,将我按在他身前,道:“别动,来了。”
68.
闷油瓶没有任何犹豫,在话音落下那一个瞬间就已经朝着身后深空的一个方向转过身去,同时我掏包拿枪,所有人原地警戒。
下一秒,我方才看到过的画面原样不动上演了一遍,只见黑暗中忽然从桥面下翻出一道小黑影子,直接就朝着秀秀的头抓了过去。
秀秀立即后退一个撤步,同时一腿就扫了上去,接着黑瞎子伸手一抓,朝着那小怪婴按了下去,但那东西反应非常机敏,直接蹿到冰桥背面,紧紧攀附在上面,恶狠狠和我们对视。
我举枪随时准备点射支援,胖子退到我身边,就问道:“搞清楚了么,这玩意什么来历?”
“尸陀林主吧。”我含糊道:“但文丙回不是说它的目的不是进来,而是从这里出去么?想想为什么。”
说话间,齐羽小怪婴瞬间翻到桥面上,以一种肉眼捕捉不到的东西朝我们面门袭击过来,胖子抬手开枪,同时我的子弹也已经射出,擦着它耳边的位置过去。
与此同时,闷油瓶动了,但他没有武器,如果黑金古刀还在的话,齐羽根本不够看的,但在冰桥上,稍有不慎我们就会坠下去,立即就会被下面湖水中的那些微生物吸干。
黑暗中,我往下扔了两根火折子,火折子逐渐坠落到湖底,光点消失不见,但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湖底真的有东西在看着我,黑暗犹如实质,似乎在等待着将我们吞噬。
我举枪换子弹,同时闷油瓶已经冲到最前面的位置,和瞎子一左一右包抄齐羽,几乎可以肯定,在绝对力量的钳制下,齐羽根本动弹不得,但那东西非常狡猾,在一个空隙间直接又溜到了冰桥桥底,接着冲向桥的尽头,遁入了虚空尽头的瀑布水帘里。
“走!”闷油瓶回头看了一眼,命令道。
所有人同时行动,以奔跑的速度前进,过程中胖子就问闷油瓶,对齐羽有什么说法,闷油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答了一句:它很接近我。
这一下我心就凉下去半截,我敢确信,闷油瓶说的像,不是在说齐羽本人,而是齐羽身上那只小怪婴。我心说难道文丙回说的想从洞里真正走出去的就是小怪婴么?它到底是什么?
胖子就在边上道:“你爷爷当年从佛像里弄出来的,有没有可能,它就是陨石里孵出来的?”
石猴么?我摸了摸下巴,心说你他妈西游记看多了吧。
我想了想,忽然意识到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齐羽当年也接受过尸蟞丹的实验,如果说这种实验的效果最后就是为了接近闷油瓶的状态呢?
我边跑边在脑海中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首先小怪婴出现的时候,我并没有见到过齐羽,按照杜三狼的情况,小怪婴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附在人身上,那按照一般的情况,外面的壳才是保护本体的东西,但每次出现,我见到的都是小怪婴的本体,根本没有见到过齐羽。
那么,在齐羽和小怪婴之间,发生作用的是尸蟞丹的实验,那玩意让它们之间发生了某种化学作用,逐渐生长在了一起,也就是说,实际上小怪婴已经是齐羽了。这个逻辑很简单,难的是第二条线。
在齐羽和它之间,应该有两个动机,假如小怪婴本身的归宿就在这里,它的目的就是找我三叔和老九门报仇,而齐羽呢?报完仇后留在这里么?不,我觉得不会,以他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甚至以植家教宗的身份操控一个巨大家族在背后暗中行事的作风来看,我觉得真正想从洞里出去的人是齐羽。
我看了一眼冲在最前面的闷油瓶,不知为何,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小怪婴无限接近闷油瓶,所以它出不去,齐羽想从洞里出去,就是为了不和它的这种宿命捆绑。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已经是一体了,齐羽要离开,就得带上小怪婴一起。这是个悖论。
那闷油瓶呢?
他的状态无疑在齐羽小怪婴之上数倍,那么如果是他进来了,还能出去吗?
我的脑海中忽然回过味来,我看着胖子,手都开始发抖,暗骂了一句,我心说我草,齐羽他妈的重点根本不是我!一直以来我们都被转移注意力了!
他根本不是要找闷油瓶复仇,他要做的,是寻找一个小怪婴的替代品,替代他永远留在这里。
我屏住呼吸,忽然前面闷油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冲他摇头,闷油瓶被我的举动搞的一愣,后面黑瞎子他们跟上来,停在我们旁边:“什么情况?”
我道:“情况有变,小哥不能再往前走了。”
刚说完,闷油瓶反手扣住我的手腕,跟我视线相对,力气大到我疼的龇牙咧嘴,但跟他对视一眼后,他又放开手,有些无奈的看着我,开口道:“不会有事。”
胖子拍我肩膀,我还想说什么,突然闷油瓶一句话堵住我:“你三叔就在瀑布里面。”
我脑子一片混乱,但形容不出来这之中的逻辑,只能看着闷油瓶,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胖子打亮冷焰火,照亮四周,黑瞎子、小花和秀秀率先走进瀑布,胖子跟着进去,只剩下我和闷油瓶面对面。
我深呼吸,缓缓问了一个问题: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闷油瓶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说道:“这里是张家人起源的地方,也是张家人设置的一处监狱。最早的张家人不是从外面走进洞的,而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69.
我还没反应过来,胖子的嗓门已经从瀑布中传来,闷油瓶迅速拉着我冲进水帘,眼前场景一换,出现了一个偌大的山洞。
同时我抬头就看到,洞顶是一副巨大的壁画,充满着非常远古的气息,只能看出来隐约像是一种宗教性的仪式,但也是早期人类未开化的时候带有矇昧色彩的岩画了。
而山洞尽头的另一岸,隐隐有风声呼啸,另一道水帘从天上冲泻而下。
我回过神,这才看清周围的墙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窝,都透着淡淡的像玻璃一样的光彩,刺的我眯了下眼,接着就看到山洞中间的东西。那是无数个已经钙化的分不清是人还是动物的雕像,表面已经风蚀的非常厉害,模糊看不清脸。这几乎是上万年前留下的最早期的接近人类的生物化石了。雕像非常多,几乎没有地方落脚,所有人小心翼翼在这之间穿行,很久之后我们才差不多到达了山洞中央。
抬头去看顶上的岩画,完全就是鬼画符,可能鬼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和胖子就看着黑瞎子,瞎子无视我们的视线,扶着小花在一旁坐下,对我们道:“留心观察。”
我四处仔细看了看,手电照上去,岩画上依然有三道加粗的线条竖在最上方,胖子还想再提头发的事,被我用眼神看了回去。所有人找空位原地休整,我看着闷油瓶,想问他三叔的事,他直接在我身后拉了一把,拉着我坐在他旁边,然后手电光照在岩画顶,说道:“这是三座塔。”
我揉了揉脸,长出一口气:“盲塚底下那三座?”
但毫无疑问,盲塚底下的三座塔后来在辽代已经改建出了塔的形制,而岩画上这三根毛,完全就是三根棒槌立在那里。
我看着黑色的岩画线条,能感到不断有流动的琉璃光泽反射在我脸上,所有人的表情都随着这种光线一阵一阵变化,看上去十分扭曲,但很梦幻。
这个时候,我不由自主开始了联想,难道岩画上那三根毛就是棒槌神,棒槌神是三胞胎?我看了看胖子,又看了看闷油瓶,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问道:“这塔是做什么的?”
闷油瓶看着上方的岩画,表情有些肃穆,说道:“这是天塔。”
我心中疑惑,和胖子二脸懵逼,摆出一副认真求学的态度,闷油瓶想了想,就说道:“这种塔是古人和天交流的工具。”
他形容的很简单,就是字面意思,此时无法深究,因为闷油瓶说完后,我就感觉到周围墙壁中传来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嘈杂,有一瞬间犹如置身于闹市中。我脑子嗡了一下,低头看,忽然就看到脚下的地面变成了半透明的玻璃色,下方的深渊里出现了个一望无垠的深水潭。一条巨大的看不清身体的生物正盘卧在那,一双空洞的眼遥遥与我对视,而它头部的位置,躺着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尸体。那一霎我炸起一身白毛汗,心说完了,一把抓住闷油瓶的胳膊,缩了下脖子。
闷油瓶贴着我的边上也低头看去,我刚想指给他看,结果地面瞬间恢复如初,我冷汗不止,立即将刚才看的东西解释一遍。
胖子听了就道:“怎么听起来那么像西王母?她是不是把自己献祭在这里了?”
有一刻我觉得胖子说的是对的,但方才的画面太过于诡异,几乎是闪现投射在脑子里,我揉了揉太阳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次非常顺利的是,一路上没有等到诡异的事情发生,一行人重新上路,不知不觉来到了瀑布另一端的尽头。
这个山洞挨着的悬崖非常高,一开始我完全看不到周围,直到我们几发照明弹深空后,那个瞬间我看到了我此生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奇景。
我大概恍惚了半分钟左右,才在宣泄轰鸣的水声中回过神来。往前看,是一个巨大无法估量的峡谷深渊,我们出来的山洞只是周围群山中的一座,闷油瓶之前说的没错,被胖子误认为是冥河的瀑布有上百条。数百座梯形状的铜山呈环形分布,每一座山顶都悬挂着一道瀑布,看不到尽头,似乎直接是从虚空中掉下来的一样。而这数百条瀑布围着中央的深渊腹地中是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水,水滔滔不绝,耳边的瀑布声犹如万马齐奔。
峡谷中四处飘浮着点点光芒,是被水花带起来的那种矿物质,乍一看就是无数的熠熠星光随着水流一泻千里。
此时我终于清醒过来,透过瀑布的水帘去看四周,每一座铜山恐怕都和我们所处的这座山一样,表层浇灌了青铜,每一座山的瀑布之下都有大小不一的山洞,一眼看过去,群山环绕之间,有无数水帘洞窟。
嘶了口气我就道:“这什么情况?”
小花走到我旁边,打起光照明,看了看就道:“仔细看,这些山中间有很多都不是真正的山。”
我立即仔细去看,果然发现细微差异,群山百座环绕而立,当中夹杂着许多金字塔一样的金属山,和山体的走向非常相似,而所有的山表面都镀着青铜层,所以一时之间很难区分。
“这些山的作用是什么?”秀秀问道。
黑瞎子忽然笑了笑,说道:“这种铜山是用来收集人的灵魂的,在这里,你的灵魂是走不出去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刀背绳子加固卡着手机,然后闷油瓶卡住我的腰,带着我伸出去对着远处拍了几张照,胖子的冷焰火在这期间持续照明。
手机收回来的时候,几个人快速凑在一起检查,能拍到的有用照片不多,这里的空间太大,照明有限的情况下,只有镜头四周被照亮。但我看着,忽然就“啧”了一声,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张照片拍摄的内容是我们正对面那座山的山洞,已经进入了我们拍摄不到的黑暗区域,很远而且非常模糊,但很明显看到里面有闪光点亮起,依稀能看到,在那个洞口的角落站着一道影子,而且那道影子我非常熟悉。
我心中咯噔一下,就听到有人在耳边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吴邪。”
声音也非常熟悉,我浑身血液流速开始加快,心中大叫一声,立即仰头大喊:“吴三省!你他妈在哪!”
70.
喊完后我开始猛喘气,在第一个瞬间里,我觉得是不是三叔变成了那种密洛陀和山融为了一体,但下一秒我意识到,他就站在我们对面那座山的洞里,静静看着我。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我忽然安静下来,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能够穿过瀑布,来到遥远的山对岸,仿佛我的意识在这一刻投射在了这座山的中间,只要在这些山之间,无论在哪,我们都可以面对面交流。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我们稍微离瀑布退了一些距离,原地坐了下来。
耳边响起很重的呼吸声,我仔细听了一下,果然是三叔。
接下来的画面仿佛直接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看到三叔点燃一根烟,烟嘴烧的通红的时候抬手将一根蜡烛点燃,放在地上,微弱的火光只能照到他的身子,看不清他的脸。
我对于幻觉是老手,但此时此刻我分不清这究竟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也许我的潜意识里不想分清。
“你还是来了。”很久后,他开口道,声音显得非常疲惫。
我抬头苦笑,忽然胖子就在旁边问道:“不是你让你大侄子到这来的么?”
三叔用力嘬了口烟,笑骂了一句,说道:“时间不多了,这根蜡烛燃烧完之前,我跟你们说明一下这里的情况。”
我刚想问什么,忽然三叔语气一变,骂道:“臭小子,让你听着就听着,少他妈胡咧咧。”
我愣了一下,听起来三叔的精神头十足,我就也笑了笑,说道:“那开始吧。”
所有人凝神安静下来,望着瀑布之后虚空的方向。一根烟很快抽完,三叔重新点上一根,说道:“这两年我一直在福建待着,不过你应该从来没有注意到。”
说着三叔往我和闷油瓶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清他的脸,我甚至能感觉他的表情,就看他又用力咂了一口烟,吐出一道烟圈:“你相信么?这世界上有一种非意识的神在干扰这个世界。”
无意识的神——普通人获取意识的方式非常简单,那就是开放和接纳,然后才能感知到世界,从无知的状态进而产生意识。我想起在古潼京时我和黎簇张海客他们的一种说法:在人类产生意识之前,还经历过漫长的无意识和潜意识状态,而意识之外的所有部分都属于非意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显然三叔也并没有急着等我们的回答,而是缓缓讲述了一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也是困住他一辈子的那个未知的答案。
我沉默着去听三叔的讲述,他的叙述非常有条理,显然这个故事和这些线索在过往的无数个岁月里,已经在他心里复盘了成千上万遍,所以如今,我只讲结论了。
这一切起源于一个关于听雷的故事。
明朝初期的时候,南京北极阁一带曾建造了规模非常大的钦天台,当年朱重八就是在这里屡次观天象的。
所谓天象,你可以理解成古人修士口中所提的“道”,用我三叔的说法,那就是一个非意识的神。
三叔认为,从张家人开始,听雷在历史上就已经画下了第一笔起点。后来汪藏海参与修建北极阁的钦天台,也有过一段听雷的历史。
据说从古代开始,无数方士修炼,许多人都是追着雷声跑的,雷声可以根据时间去计算,并且通过雷声的信息中,有人看到了世界的答案。
当然,三叔的话我并不全信,在后来他消失的那些岁月里,其实全都是在做一件事:听雷。
三叔的人生履历之丰富,我不想多余赘述,但当年他曾和文锦一同参与过一个叫做044的工程,这个工程非常重要——因为当时在盲塚时黑瞎子讲过的关于陈皮的故事,就和044工程息息相关。
简言之,044工程的最终目的是发掘南海王墓,南海王墓的背后,隐藏着关于听雷最终的秘密——雷城的终点。
“百越蛇种,南海王织”,说的就是南海王国,我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百越古国和植家人,心说难道齐羽也掌握了听雷的秘密么?
当年齐铁嘴算错的那件事,就是044工程之后的那一系列事情——三叔在盲塚里留给我的那封信中有过明确说明。也就是说,八爷透过南海王墓挖掘出听雷线索这件事的表象,算到了终极的最终事件。
透过南海王墓,看到了终极,这说明什么?
答案就摆在我们眼前。
昏暗的火光中,我看到三叔熄灭了烟:“吴邪,抬头去看四周的这些铜山,这里就是雷城。这里的铜山都是用来引雷的,这些山洞的岩画上,画的都是古人听雷的场景。小哥刚才告诉你的是对的,在这些瀑布之上,还有三座天塔,这里就是张家人听雷的地方。”
听到这里,胖子就咧嘴,骂道:“你是不是疯了,人到年纪开始修仙了,他妈的这山要是能引雷,外面瀑布那么大,一道雷劈下来我们都得完。雷声里有个狗屁秘密,咋地你一人修仙你们老吴家全族飞升啊?不瞒你说,天真已经开天眼了。”
我打胖子一下,想了想,问道:“雷声是无规律和特点可循的,你怎么肯定你从雷声中得到的信息是正确的?还有,你听到了什么?”
三叔思考了一下,回答我:“不,雷声是可以循环的,我曾经听到过两段一模一样的雷声,这些声音我都录下来了。”
我草。我愣了一下,他解释道:“小花召唤古神时放的那个经文,你们还留着么?”
我一愣,《九炯经》?
“在原始苯教中,最早的人类能够通过不同的声音跟古神交流,这些古老的声音被分为了九类,但其实九类声音里,只有排在第一的龙叫声不是动物的叫声,是雷声。”
我和小花突然对视一眼,小花眼神一凛,看着虚空对面,问道:“我在盲塚下播放的经文是你调包的?”
我也忽然想到什么,立即道:“文丙回是你安排的人?在盲塚时他给我播放的那段经文才是真的?”
小花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两个人同时露出了一样的表情,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秀秀轻声道:“你到底是吴家三叔,还是解九叔?”
“事到如今,是谁还重要么?”三叔悠悠点上一根烟,对着小花道:“我让文丙回换了你的录音,是因为这种雷声会害了你,我还活着,老九门的债,就用不着你们年轻人去还。”
说完,他转头面向我,顿了顿,说道:“小邪,我欠吴家太多,如今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你的肺病应该已经治愈了一半吧?”
胖子按着我的手,我喉咙开始发痒,脑子嗡的一下炸开。
“好了,接下来的时间,认真听着,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这种雷声的时间是有终点的,每一次雷声,都在无限逼近那个终点。”
嗯,我点头,心说这听起来就像催债短信,到了时间,就得收债么?
*剧情和极海听雷平行,就在最后串联一下原著剧情,将听雷这部分内容跟终极联系在一起啦。044工程是王母鬼宴里瞎子给吴邪讲的关于陈皮青铜桥的故事。
71.
说到这里,三叔忽然直起身子,做了一个手势,这个动作我非常熟悉,在我小时候每次三叔闯了祸,碍于二叔的目光就总会嫁祸到我身上——我挨完二叔的骂,三叔就会做这样的动作,抬手轻拍我的头发,然后一块糖就会从我的头顶掉下来。
我聚精会神的看着三叔,想要看清他的脸,奈何火光依旧只能照亮他的身子。
就在这个时候,三叔开口了:“你有想过,你向古神献祭,为什么它能治愈你身体的疾病么?”
我摇头,这我真的不清楚,文丙回所说的原始苯教里的古人经验——似乎过去某段集中的时间内,人们统一都认为,可以播放这种模拟雷声频率的经文,通过祭祀来取悦古神,而一旦被古神选中,作为祭品被食用的前提,就是会优先治愈你身上的疾病。
这点我深有体会,想了想就道:“我记得当时经文播放了三遍之后,似乎有一种琉璃液体将我浑身包裹,应该是那种液体在我身上发生了作用。”
三叔点头,道:“我在福建寻找雷城的时候曾进入过一片塔林的遗迹,在那发现了一种黄金棺液,古时候人们都认为,浸泡那种棺液就可以治愈疾病。我曾以为那里就是雷城了,但进入最后一层时,我通过听雷得知了雷城真正的终点,就在赤鬼国里。还记得龙母墓里你看到的那幅壁画么?这里就是真正隐在云雷之中的遗迹。”
听雷,雷城。
赤鬼国,长寿国。
我看着三叔,这条逻辑似乎在说,听雷可以长生么?
三叔说道:“原本我和小哥联络,是想将你带到那座墓下去浸泡黄金棺液的,但最后一次听雷时我得知了更大的秘密。这种棺液并不是独有的,古人对于这种东西吹捧的太过了,实际上它的作用并不大,甚至在黄金棺液之上,还有一种琉璃棺液的存在。”
我愣了一下,就听他继续道:“治愈你肺病的那种液体,机理非常简单,那是无数种你肉眼看不到的虫子的活尸体,那些虫子在长期的岁月中身体吸收了各种矿物质里的微量元素,进入你的身体当中,会首先产生放射性,这就相当于在你被液体包裹的时候,身体内正在同时进行许多个细小的手术。”
我明白,但同时这种液体的治愈也是有限度的。
说白了,其实就是分布在矿道里的各种微生物细菌一样的东西,在你播放经文的时候,随着雷声的频率震动变化,矿脉中就会大量聚集这种起这种微生物虫子。
这个结论不一定精确,但显然是我们都能够接受的。
简单点形容,这和我们小时候接种疫苗的原理十分相似,只不过直接就是让病毒或者病原微生物进入肌体产生刺激,所以正常情况下,人体会直接承受不住这种入侵,当场疯掉都有可能。
但非正常的情况下,当你本身就有旧疾,那么你坏掉的器官,就会优先被动承受这种病毒,甚至被重新激活。
所以当时如果三叔没有让文丙回调换小花的录音,很可能小花面临的会是和我截然不同的结局。
我不由长出一口气,这种情况如今形容起来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但古人不一定能研究的明白。
但具体的原因我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三叔这时候继续道:“那些虫子运行的轨迹,在原始苯教里,就叫做鲁神。鲁是三十三类非人里唯一能吞噬和吸食其他非人的一种力量,在苯教已经消失的文献里有一种说法:鲁神是人间一切疫病的起源。”
而它之所以也能治愈疾病,用三叔的说法就是:死而后生,否极泰来。
就在这个瞬间,我感觉到一种遍体的麻意传来,我在黑暗中和三叔对视,听到他说:“终极,是万物迎接的终点,这一次能否否极泰来,要靠你们了。”
终点?这和我当年在墨脱对于终极的理解非常相似,但与闷油瓶告诉我的概念并不相同。
三叔忽然笑了一下,看了眼闷油瓶的方向,对我道:“他告诉你的终极,是张家人对外遮掩了终极存在之后,无数人趋之若鹜追求的终点。而我告诉你的终极,只针对起初的张家。”
意思很明白了,沙姆巴拉洞穴之后的地方,诞生了最早的张家人,张家从诞生之起就存在终极这个概念,他们认为万物会迎来一个终点。于是在漫长历史中,张家通过朝代间的更迭交替,控制了整个社会系统的运作,终极这个概念的本质被掩盖,所传递出去的,就只有修行的终点这一个简单信息。
换句话说,终极就相当于张家人的起点,而对于古时候的无数方士而言,只会被这种表象所吸引,追着鲁神生长出的矿脉来到昆仑山下,在这里迎接自己修行的终点。
但不可否认的是,来到这里的人最终并没有修行成功,也许有,但最终依然成为了外面宴会里宾客们尸体大军中的一员。
那么,张家人和终极的渊源是什么?换句话说,张家人真是通过听雷长生的么?
听到这里,我不免心中有些震动,刚想问话,三叔就骂道:“妈的,兔崽子,你急什么,听好了,现在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这一切真相的始末。”
接下来三叔的叙述中,我终于明白他突然提到听雷和那种能治愈人体疾病的液体是为什么。
准确的说,终极的起源,这所有的一切,始于一场匪夷所思的瘟疫。
72.
在开始讲述前,请允许我啰嗦两句。
要解释清楚一件具体的事情,首先需要厘清一个抽象的概念。
在这里,我向各位提问一个问题:什么是意识和非意识?
此前对于这个问题,我有过很多的抽象表达,其实说实话,这种抽象的表达可以有很多解释,非意识包含无意识和潜意识两个状态。但因为之前我们已经经历过意识短暂超前于现实的经历,我无法肯定那到底还算不算幻觉。
所以,我用三叔一句具体的话来对这个抽象的概念做一总结:在数万年以前,地球上的生灵不存在时间这个概念。
可以说,我们在脑中想象这样一个坐标轴——在自然进化的过程之中,出现时间这个概念的时间段,代表着从无意识进化到潜意识的这个过程。而时间开始流逝,万物生灵有了衰老这个概念所代表的时间段,对应着潜意识向意识的转折。
也就是说,万物生灵或者说人类走向衰老意味着一个非常清楚的概念,它说明:人类集体的某种潜意识开始运作了,由此产生了“会衰老”这个概念,于是时间缓缓开始流动。
当然,这一切前提有一个引发的契机,那就是一场远古时候的疫灾。这场史前灾难的降临,直接导致了当时土地上的所有生灵的寿命开始走向两极分化。
现在,让我们将时间线短暂拉回万年以前。
远古时期,石器时代的古人类刚刚脱离了早期的动物形态,逐渐在自然发展过程中一点点进化。目前看来,当时世界的不同流域都曾诞生过不同的原始文明,但相同的一点在于,那时候的人类族群在当时的动物世界里还属于比较边缘的种群。
打个比方,用胖子的话来说,那时候人类在动物中的地位,就相当于把二十一世纪的吴邪放进粽子堆里一样。
这些最为原始的古人类里,有一支来自于昆仑山区的河谷中。
昆仑山有一处富饶肥沃的净土,处处布满甘泉和瀑布,因为环境与世隔绝,充足的自然条件能够天然保证他们的自给自足,所以这里的古人类进化的速度相比于其他文明流域的古人类来说,要更为迟缓。
这群人,也就是最早的类张家人。
当时在古人类中,或者说整片土地上万物所有生灵来说,寿命都是非常长的,当然不至于万年千年,但至少轻松活个上百年不成问题。
但是,突然有一天,一场足以导致无数生灵集体灭绝的瘟疫逐渐蔓延开来,在这种危机下,早期古人类头一次产生了一种“会死”的集体潜意识。于是从那一刻起,“衰老”的命运开始在人类身上应验。除此之外,部分动物的身上也开始出现了异变。
当然,这个结论是否正确我不敢妄下定论,在当时更不会有人产生求证的意识,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可考察的证据可以证明其真假。
而那个时候,面对同样的瘟疫处境,昆仑山下的那处河谷却显得与别处不同——这处避世的地方,似乎根本没有受到疫灾的任何影响。
巧的是,这时在昆仑山下,有类张家人在河谷地下河的深处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天坑,在那里找到了那块远古时期来自天外的陨石母体。
但石器时代的古人类根本不可能理解陨石是什么东西,也许他们天真的认为自己把地球挖穿了吧,所以围绕这块来历不明的石头,昆仑山下的先民们展开了紧急的讨论。
好巧不巧的是,一场天雷伴随降雨正好命中那块陨石母体,于是所有人亲眼目睹了一场奇景:被雷劈中的石头,竟然毫发无损,甚至能够吸收和化解雷电。
要知道,在当时无论是大型动物还是早期人类中,自然灾害是无可避免的,一旦遇上,无异于当场宣判你的死刑。
最后他们定下对策,将一部分陨石母体挖出来,但局限于人力和生产力的条件,石器时代的先民最终只能将陨石弄成一根简单的柱子形状,伫立在河谷的最高处。
他们开始在里面挖孔打洞,将陨石打造成一个避难场所,这样往后每回遇到打雷天气,都可以平安度过。
听到这里,我不由感叹,心说一句牛逼,不愧是张家人的祖宗,打盗洞的技术还真是祖传下来的,只不过看起来祖宗要更牛逼,洞直接就打在陨石上了。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闷油瓶,发现他听得非常认真,简直一副乖乖学生的模样。
好吧,我摸了摸鼻子,继续听下去。
很快,在经历了数年累月的雷声洗礼之后,有聪明的类张家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这些雷声中,似乎有的雷声在循环。神奇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躲进陨石打造的避雷针里,那些声音似乎直接就能翻译过来,进入他们的大脑里。
这些声音集中表达了同一个含义:如果时间到了,那么欢迎你们到城里来。
只是那时候的古人类根本没有城邦的概念,更不知道这些信息代表着怎样的具体含义。
但似乎陨石确实有一种特殊的功能,于是类张家人开始产生这样一个念头,他们认为这种石头是天上掉下来的(实际上也的确是),并且这种石头可以和上天联络。
文明就是在这样的进程中逐渐发展起来的。
最早期的一批张家人开始集中听雷,他们将最早总结出的雷声的经历,用一种特殊的文字符号记录在岩画上。当然,在后来原始苯教开始发展之后,苯教徒逐渐将这种原始的岩画符号汇编成经文,也就是最早的《九炯经》。
在重复听雷和采集狩猎两点一线循环的生活中,类张家人逐渐有了早期人类部落的雏形。但在这时,忽然有人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的尸体变少了,并且那些尸体之上发生了奇特的变化,或多或少看起来身体都变得非常长。
当然这句话的含义表达的并不是一个惊悚的概念,而是在述说一个事实:在岁月的更迭中,河谷里死去的人变少了。
换句话说,他们的寿命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延长了。
说到这里,我用一句话来形容一下,你就能感到万年以前的人类和我们现在的思维差异。在当时发现寿命变长以后,类张家人想到的第一点不是对于寿命和尸变的质疑,而是产生了一个天问:死的人越来越少了,活人就会越来越多,能住的地方会越来越少,包括水和食物也是。
此前我们就集中讨论过,关于新石器时代的人类祭祀时的观念,统一都是觉得因为神吃不饱肚子了。
所以可以说,类张家人在当时几乎就是一群大馋逼,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坐在一起对着尸体发愁,思考着未来吃什么的问题。
在这时,有一位智者站出来了,他指着河谷的尽头说道:这里住不下了,我们可以走出去。
各位,请注意,我不是故意在开玩笑。事实如此,在当时能做出这样的决断是很英明的,因为别忘了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古人类在动物种群中只是位于底层和边缘的位置。
即使是类张家人,也不见得能打过大型的野兽,实际上在河谷里,他们占据的只是一小部分位置。
所以,里面住不下了,自然就要走出去了。
现在,时间从旧石器时代末期来到了新石器时代,也就是距今1万多年以前。
河谷之外,瘟疫仍在持续。
就在这时,一位早期的尼安德特人,或者说早期进化出来的原始猿人,沿着地下山脉中一条似乎会吸食尸体的黑色岩带,一路来到了昆仑山外。
于是,一个避世生活的族群,和一个远从他乡前来寻找瘟疫解决之法的猿人,在这个时刻相遇了。
73.
在这里需要补充一点,在瘟疫席卷大地的时候,它的表现形式并不是单一的生病烂疮这一种,而是首先出现了各种极端天气和环境,人们才发现在这种极端环境灾难的作用下,似乎有某种病毒破坏了他们的大脑,于是许多不同地区幸存下来的原始先民们部落里,开始出现了最早的古神传说。
于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当时的那位猿人一路来到昆仑山下,他惊讶的发现此处山体缝隙的空腔里停留着大量尸变的尸体,有早期古人类的,有动物的,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尸体几乎都有一头很长的头发。
那时这里的河谷之外还没有那些沙姆巴拉洞穴,有的只是一座座连绵的山,挡住了他的去路,当他翻山越岭终于进入河谷里的时候,却早已因为疫病的折磨而奄奄一息。
就在这个时候,一批最早开始往河谷外迁移的类张家人,发现并救了这位尼安德特人,当后者苏醒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自己身上的瘟疫症状竟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河谷中这些相比于自己似乎看起来进化速度更为缓慢的类张家人。
后来发生的事情不用多说,尼安德特人离开河谷,并带走了河谷里的水和果子,治愈了其他饱受疫病困扰的古人类。
但水和果子的效果持续不了太久,很快其他族群的人发现河谷里隐藏的秘密——似乎解决瘟疫的真正方法就藏在这些类张家人的血液里。
远古时期生物链的运行比我们想象中更为野蛮和粗暴,于是类张家人理所当然成为了其他族群捕食的对象。
类张家人开始疯狂逃窜,他们打消了一开始走出河谷的想法,最终龟缩回了这片唯一的净土。
但已经晚了,他们的存在成为了解决那场导致生灵涂炭瘟疫的关键,在这里久留下去不是办法,所以类张家人不得不再次尝试走出河谷。
但奇怪的是,当有类张家人终于成功的躲过其他种群的捕杀,悄然离开河谷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出现了异变。
一开始只是身体变长,后来不可控制的变成了我们后来见过的类似长人的怪物。
但身体上的异变根本比不过整个族群灭亡带来的后果可怕,尽管当时的类张家人数量开始成倍速锐减,但他们依然锲而不舍地尝试走出河谷。
终于,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了喜马拉雅山山谷的腹地,在那里发现了许多陨铜坠落的碎片,这种青铜材质的碎块看起来比石头更为坚固,对当时的类张家人而言,这简直是老天馈赠的礼物,意味着他们可以制作出比石器更高级的防御武器。于是他们开始尝试将这些陨铜碎片运回河谷,在这个过程中,最早一批类张家人逐渐掌握了青铜冶炼和锻造青铜锭的技术。
但这时,有一点非常关键,那就是出去的人渐渐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变,在长时间接触陨铜后,似乎出现了停滞。
这个发现无异于喜上加喜,于是他们更加卖力,开始将大量的金属锭制成球体,依靠人力一点点将陨铜运回河谷,并在河谷之外制作了一座青铜山,并用青铜做的棒槌神雕像封住河谷外的青铜山,以此防御外族的入侵。
但是,第一批长寿的类张家人,最终还是迎来了他们的命运。不知为何,从某一天起,河谷里的水和动物们身上开始或多或少出现异变,而他们的身体也不约而同出现了变化。
于是有智力较高的类张家人建议,他们躲进外面的那座铜山里。但河谷之外的其他部落并不知道他们身上发生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到达河谷之外,尝试进入铜山。
接着就发生了之前我在幻境中看到的头发怪大战长人的画面。
长人一方,代表着类张家人,誓死守护着山洞后的家园。
头发怪一方,是入侵的外族,他们已经无可避免的成为怪物,此时他们的重点已经不再是捕食类张家人,而是将目光投向洞穴之后的河谷,他们笃信更大的秘密就藏在那里。
结果是,在各种族群里,一批早期智力相对较高的古人类站了出来,他们就是早期智人,也就是岩罗刹女所在的部落。
得益于智力较高的缘故,他们的目光也更为长远,于是毅然决然站在了类张家人一边,帮助他们灭掉了尼安德特人的族群。
所以,文丙回所说的尼安德特人和早期现代智人杂交,其实事实上,是前者被后者灭掉了。
再后来,岩罗刹女的部落成功进入了类张家人守护的河谷,看到了他们听雷的陨石雕像,自然而然地将此视为古神的神迹。
作为馈赠,类张家人贡献了自己血液当中的能力,早期智人也开始在昆仑山外起家,成为了最早的西藏人,并将类张家人所在的区域奉为神山,开始了早期的古神祭祀活动。于是不同部落之间,各种神明的体系和仪轨开始初步发展起来。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古人类都采取了同样的做法,这当中,也有部落将目光投向那些变异的动物身上,开始尝试征服动物,以此获得它们血液中的能力。
这个部落就是最早的伏羲文明,伏羲时代之所以后来被称为神话时代,就是因为他们征服了河谷中大多数变异后的动物,并将其驯服,开始研究最早的长寿之术。但与其说长生,不如说是恢复到最初的寿命长度。
而在这一过程里,他们发现,所有变异的动物里,只有蛇、鸟、虫的血液残留能力最为明显。
与此同时,让我们将视线重新投向河谷之中。
类张家人的身体异变并没有就此停止,当看到河谷中的大量动物被猎杀,他们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但不幸的是,这种变化带来的副作用,伴随的是智力的退化。
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开始出现下意识的举动,比如成日地坐在听雷雕像里,想要倾听上天传递的信息。
那个陨石母体修筑的雕像,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吸引着他们不由自主地跟着一些凭空出现在脑中的声音做事。
我听到这里时,只觉得遍体发寒,我知道为什么,这完全就是我之前推测的石房子理论的现实版。
因为类张家人都被强盗做出的食物给蒙蔽了。
我看着三叔问道:“你是说,棒槌神其实一开始只是类张家人引雷用的避雷针,后来在听雷过程中逐渐成为了信号塔一样的东西,用来接受上天的信息。那张家人的能力真是这么来的?”
这里的逻辑,还原起来非常简单。
棒槌神和陨石母体之间是形式和内容的关系,棒槌神取材于陨石母体,在后来被进入河谷的原始先民认为是类张家人能力的起源,于是各地的古神崇拜里都开始出现棒槌神的形象。
“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比这个更为复杂。”三叔说道:“远古的那颗陨石降落,最开始是一块完整的陨石,陨石外层包裹着陨铜,内部的核心才是陨石母体。陨铜在进入大气层解体的过程中分散成为八块,坠落在不同地方,而陨石母体的主体掉在了昆仑山的河谷中。在之后数亿年中,昆仑山下的陨石母体不断孵化,之中的一种特殊能量逐渐与河谷融为了一体,所以在河谷之中生长起来的早期生灵,体内都有一种免疫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躲过了那场瘟疫。”
“所以,那场瘟疫的起源,其实就在昆仑山下?是陨石母体造成的?”
三叔点了点头,对我说道:“鲁是人类疫病的起源,数亿年间,陨石母体的存在影响了地下矿脉,似乎产生了某种特殊作用,一种黑色岩脉从这里生长出去,并且逐渐壮大。但在这个过程中,随着陨石能量的增强,类张家人的身体超过了承受的极限,最终还是走向了怪物化,巧的是在这时,他们发现了包裹陨石母体的那些陨铜,并发现陨铜对他们身上的影响有克制作用。”
在这个时期,不只是类张家人,各地的古人在发现不同区域坠落的陨铜后,都开始修建一些青铜建筑,以此平衡和克制各地古神的影响。
我皱眉,这形容听起来非常像那块陨石就是一颗胶囊,陨铜就是胶囊外层的包衣,陨石母体就是胶囊内部的药粉么?
所以实际上陨铜和陨石母体之间,才是真正的相生相克关系。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接着就听三叔道:“事实如此,张家人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从河谷里彻底走出去。因为那种青铜也并不是万能的,实际上,陨铜也有副作用,它会带来强烈的致幻作用。”
74.
于是张家人在这期间花费了几千年的功夫,将这里打造成一座雷城,通过引雷聆听上天传递的信息,但事与愿违,最终他们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他们一直以来奉为神迹的陨石母体,似乎才是一切的元凶。
雷声中集中表达的信息,在发生变化:指引他们走进城里的时间,似乎在缩短。
最终,一部分张家人尝试带着这种青铜块走出洞穴,逃离河谷,逃离那处会杀人的乌托邦。而剩余的张家人留守在这里,从此,养育诞生他们的家园,成为了一处看押“犯人”的监狱。
所谓的犯人,就是会造成鲁神疫病的陨石母体。
在这里需要说明一下,之所以张家人发生变异,不是因为他们的血液中的能力和体质失效了。事实上,在长久的岁月里,他们的血液甚至已经能够和鲁这种东西分庭抗礼。但之所以走不出去,是因为陨石母体的能量在增强。
而走出去的张家人开始在各地分散起家,也许是远离了陨石母体的缘故,他们身上的变异也随之停止,这些人并没有再回来过。
张家人自诞生以来,首次遭遇了部落中自己人的背叛,这一次事故让他们意识到,必须团结起来,他们才能有未来。于是,张家人开始分散渗透融入进不同的原始部落里。
很快,时间来到新石器时代后期,也就是距今5000多年以前。
当年伏羲部落的文明里,出现了一支独立的部落,西王母掌握了伏羲部落的核心技术,并在塔木陀的一处陨石坠落地建国,最早研究起了人蛇共生技术。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原始苯教开始融入中原,西王母长生不老药的传说也开始传入中原。
此时,曾经欣欣向荣的河谷里已经变得一片死寂,留在这里的张家人,死的死,变异的变异,但身体本能仍在遵守着数千年来根植在脑中的使命,那就是守住这里。
这时,活着的张家人里,有一个人想起了当年岩罗刹女所在的部落,他们找到了岩罗刹女的一支后代——康巴洛人,后者因为当年先祖曾得到过类张家人的帮助,血液中也具有一种特殊的成分。
于是康巴洛人接过了张家人交给他们的使命,而剩余的张家人朝着昆仑山区之外出发了。
他们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仍旧是逃离。
这是一场漫长岁月间和一股无形力量的对抗。
三叔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的不安已经到了极限。后面我猜也能想象到,张家人沿着鲁神的矿脉一路逃到了长白山,在那里有仅次于陨石母体大小的第二块陨石碎片,同时,他们开始在全国各地寻找那种陨铜的碎片,花了近千年的功夫,才在长白山下造了一扇青铜巨门。
青铜门后,是张家人最初的避难所,而一旦打开,面临的将是世界的终极。
为什么是世界的终极?接下来,就是我叙述的时间了。
我揉了揉眉心,从三叔的讲述和暗示里,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起因,准确来说,是终极的起源。
非意识的神,这个形容非常奇妙,如果一定要安一个具体的称呼的话,我觉得,将其称为更高级的文明也许更准确。
拿到黄铜箱子的人看到的那座城,雷声中集中表达的欢迎进来的那座城,都属于这种超越我们认知的文明。
而陨石,就是一块包裹着病毒或者细菌源之类的球形监狱,你可以将青铜的部分想象成监牢的外壳,陨石母体就是里面被关押的东西。
为何三叔突然提到那种黄金液体和琉璃液体?类比之下,召唤古神食用自己治愈疾病,是针对个体免疫系统的破坏和重塑,而终极面向的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涂炭。
所谓终极,相当于一个我们完全无法察觉到的高级文明,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找到了一处风水最佳的气口——昆仑山,进行的一场将近数亿年的生物免疫系统重建实验。
张家人,或者说,最后一代张起灵,就是那个最终成功的实验品。
75.
我深吸一口气,心里后怕,为什么文丙回之前说一定是我?是因为只有我会把闷油瓶带进这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么?
张家消失的那代人,是不是曾经就被吞噬在了这样的深渊里?
我在余光中看闷油瓶的表情,他没有丝毫的变化,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释然。
已经有对策了么?我看他表情,不由也慢慢放松下来。
接下来几千年的时间线里,重点发生了几件大事,在这里我简单叙述。
第一件,陨石母体的能量在增强的过程中出现了变化,无数能让人致命的虫子沿着地下深处的矿脉缝隙爬出来,这一变化直接导致了两个结果。
首先是西王母国研究的核心方向转变,从人兽共生到尸蟞丹的研制,同时吸引了大量修仙的方士前往昆仑山下求丹药,这其中,就包括了周穆王。
其次,是青铜门性质的转变——虫子的出现,让青铜门从张家最初的避难所变成了这些虫子和各种尸变怪物的监禁所。也就是这个时期开始,各地流传的原始苯教里的一种古神能力被集中清除了。
第二件事,各地青铜文明的崛起,让更多人开始注意到陨铜中隐藏的奥秘,许多地方出现了原始的青铜奇观,不同部落的文明开始着力于研究青铜。
其中就有一支来自华胥古国分支的后裔——厍国人,来到昆仑山下,将早期类张家人留下的青铜雕像挖空,挖出来的青铜树一路运到秦岭。而这个时候,周穆王一路西征,却被前者捷足先登,于是他派了一支精锐部队冲进秦岭青铜神树遗迹下的铸造厂,在那里爆发了一场冲突。也就是这一次争斗,让周穆王发现了青铜树的特殊作用,并开始了他的千年大计,这也是后来他为什么要将龙纹石盒埋在秦岭的重要原因。
同时,张家人的体质在陨铜和陨玉的综合作用影响下再次发生了变化。最初需要听雷才能获得的信息,后来发展成了一种类似于失忆的失魂症状。
也就是说,在某个时期开始,张家人血液中陨石能量存在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了,甚至不需要通过雷声,那些特殊的信息也会直接进入他们的脑中。
早期的失魂症,是和体内血液浓度直接关联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受到陨石能量影响最深,体内免疫系统重建最为完善的张家人,失魂症发作的最为频繁。
胖子在旁边给出了一个非常直观和有建设性的说法:那就是血液就相当于你生产部门质检合格的标准,当血液浓度到达一定高度时,就能够迈过进入高等文明的那道大门的门槛。
于是在漫长和上天作对抗的过程中,张家人开始集中在地下活动,他们沿着所有相连的地下鲁脉,寻找着各种古神可能存在的痕迹。
终于,在先秦到来之前的纪年里,他们最终在古潼京下的一处陨石坠落点,建立起了最早的居延古国的前身,并和当地海子下孕育出的一种也受到陨石辐射影响的海人族群结合,开始尝试淡化他们自身血液中的那种特殊影响。但结果却是,他们体内中的血液似乎得到了平衡,却直接导致了海人所在部落后来被捕杀,走向灭亡。
这个结果说明了未来的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未来,张家人会极力保存他们体内的原始血脉,防止这种血液影响和辐射到更多的人。
但请注意,这样的认知并无法统一所有人的想法,人性是无法估量的,并不是所有张家人都抱着一样的想法,换言之,你跟别人结合就能淡化这种血液,受到终极的影响就会越小。
所以,这一切最终统一形成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从某一天开始,张家人隐藏起了他们血液中的那种可怕的秘密,反行其道,将这种麒麟血奉为至高。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当失去一个东西对自己无法造成损害的时候,人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但当失去的东西对你而言非常宝贵的时候,你就要掂量一下这件事的轻重了。
但具体细节如果要展开赘述,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这里只说结论。
最终,张家人掌握了一种特殊的斗尸制作技术,那就是将括鲁石风化后的白沙灌入尸体内,这是一种最早期的木乃伊处理方式,其原理非常好解释:括鲁石的存在会吸引鲁神前来吸食尸体,而张家人的血液中有克制鲁的成分,两种因素在这样的组合下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除此之外,张家人也开始信仰起原始苯教,但不同的是,他们篡改了原始苯教里的诸多仪轨,开始通过一种奇妙的机制,干涉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
那是一个方士横行的年代,这其中,诞生了一位伟大的人物:张家的初代张起灵。
之前我的猜测很可能成立了,初代张起灵最早的时候是张家族群的领头人,同时也是一名掌握古代术数的方士,他在某个时刻预见了一种可能性: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所有张家人都会因为血液里的特殊成分而饱受失魂症的折磨,那么这个庞大家族不用说去干扰整个社会的进程,就连生存下去都会举步维艰。
于是他在盲塚里盖了一座一人冢,直接与昆仑山下连通,并设下父母子息位,将自己的阴德一次性过渡到下一代身上,也就是说,将失魂症的症状集中过渡到他一个人身上。
这种古老的风水局被历代张家人保留下来,开始摸索出一个仪式的雏形,在后来这个仪式有了一个名字,叫做:起灵。
被选择成为张家族长的人,在成为族长的那一天,他们需要喝下一种特殊的红色液体——这种液体不是别的,是张家家族所有人的鲜血混合后加上一种特殊的材料,于是从那一刻起,喝下那碗液体的人,背负的就不再只是他独自一人的命运。
张家,一个使命大于悲哀的家族,在历史长河中,依靠这样的方式存活着。
最后一件大事,是张家人的崛起和势衰。
当然这之中的事情非常庞杂,我用只言片语是很难叙述清楚的。在这里只提两点。
第一点,在经历了元代那位皇帝集中抓捕张家人的大清洗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家人元气大伤,几乎销声匿迹。但张家从诞生以来就是一个极擅长隐忍的家族,从明朝开始,他们就在暗中蛰伏着,开始监视和操控起了东夏人和那扇青铜门。
他们首先做了一件事,就是迁坟,也就是将古潼京的张家古楼迁移到广西,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抓来了汪藏海,后者就是在这时初次接触到了张家的秘密。
第二件事,张家人通过暗中影响东夏人的行动,使得汪藏海被万奴王抓去修建云顶天宫,进入了青铜门。
说实话,我曾经也疑惑过汪家的目的,似乎他们想要通过一种人工干预的方式瓦解张家,让世界的意志回归自由。
现在看来,也许是汪家人统一认为,那种高等文明所覆盖后的世界才是真正的自由吧。
而至于汪家人和康巴洛人的关系,这里有几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是汪藏海用宗教性的说法欺骗了后者,另一种可能性是这一切也是张家人自己留下的一步棋。
当然这步棋到最后已经走歪了路。
如果说,最初的类张家人是被客观命运选择的“实验体”,那么后来的张家,无疑是主动迎上了这种命运。
我的推理过程并不算特别严谨,许多内容是凭借自己的想象添加进去的。但三叔话语里集中表达意思是:终极要降临了,如果这场实验最终成功了,那么最终很可能我们都会成为被实验的对象。
换句话说,史前文明里的那场疫灾,也许会再次上演。
胖子看了看我,就问道:“那齐羽和那小怪婴又是怎么回事?小哥说它很接近自己,既然这样的话,是不是我们让上头那股力量把齐羽收了就行了?就说实验失败了,一亿年了就造出来一个残次品,我们地球人不行的,你们那的东西到了我们这里,大家吃了都水土不服,还是换个地方玩去吧。”
我竟然还思考了一下,觉得有一丝可行。我问三叔:“还有一个问题,瞎子的那个黄铜箱子,既然也属于高等文明,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既然如此,这里又是怎么回事?在这里我们的意识似乎能脱离时间,走在肉体前面。”
这让我有点摸不到其中的逻辑,三叔就说道:“这就是我最后要和你说的重中之重,黄铜箱子的事我也不清楚,但当年八爷没有算到的那件事,很可能就是它。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陨石和陨铜同处于一个区域,似乎会引发维度的变化,在近万年间,这里似乎已经成了三维和四维世界的一个交界处。”
说到这里,三叔忽然又取出一根烟,放进烛火中点燃,然后猛吸一口,我这才发现那根蜡烛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了。
“吴邪,还记得你爷爷笔记里提到过的中华大地的本相么?从老九门起,八爷预言到了未来的某种可能性开始,以八爷和二爷为首的九门中人就开始寻找与这种命运抗争的方法了,你爷爷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没有邪祟能够侵扰你。你只要知道,你的血液也是特殊的,在这里只有你,能够感受到另一股力量。”
胖子看着我,惊讶道:“我草还真让你他妈说中了,真有龙神爷爷罩着你,你他妈什么狗屎运,你的血比小哥的还宝贝?”
我觉得不一定了,首先我们已经知道影响闷油瓶的古神力量是什么了,那么很难说还会有一种这样的力量在与之制衡。
三叔冷笑一声,道:“你太小看你脚下这块土地了,你以为当年日本人几次三番到东北找油田,是怎么无功而返的?中国汇聚着整个世界风水的气口。”
我看了一眼闷油瓶,他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吧,我信了。至于为什么我的血液是特殊的,原因已经不明了,但根据三叔的说法,这条龙脉的气口上缺了一块,才会导致被鲁脉污染。
用一种迷信的说法,我们本土的神,在某一天忽然苏醒了,那条被隐藏的龙脉正在快速醒过来,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补齐这条龙脉,也许它自己会将那种外来文明驱赶出去。
怎么补齐?我的理解是龙脉需要吞噬尸体作为养料,那么毫无疑问,把我埋在这里,就能解决一切么?
我用余光看了闷油瓶一眼,如果这是最省事的方法,那么我直接就地一躺就圆寂了,对于这种事我没有什么需要犹豫的。
气氛大概安静了半分钟时间,小花皱了下眉,他是非常谨慎的,指出了我们讨论中的疑点:“被鲁污染过的龙脉,会以尸体作为养料,那真正隐藏在底下的那条龙脉,需要的不一定是尸体。”
那需要什么?需要人进去陪它聊天么?我脑中瞬间想象出画面:在黑暗的地底,我一个人对着虚空讲到嘴皮子发麻,那我觉得这个活更适合瞎子和胖子,我不行的啊。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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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瞎子道:“往好处想,也许打个商量,它没准能把力量借给你。”
这他妈就扯到家了,但一下子一行人彻底就聊开了,刚才的沉重气氛顿时烟消云散,这时三叔咳嗽了几声,忽然道:“齐羽也有自己的计划,需要你们所有人参与进去。”
我愣了一下:“你知道他想做什么?”
“齐羽的计划会折进来很多人,他蛊惑了植家人的队伍来这里陪葬,大量的尸体和血会影响龙脉的气息,他们都是齐羽送给鲁神的祭品,等时间一到,龙脉上面的这条鲁脉彻底就会被激活,而原本的龙脉就会彻底被覆盖。”
这个说法匪夷所思,我问道:“齐羽的核心目的难道不是从这里逃出去?把鲁脉激活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这说不通啊,我之前的推测放到现在依然适用,小怪婴什么来历我们谁也不知道,但可以略加推测,也许它就是陨石中孵化出的一种生物,我就知道有一种蛇可以寄生在人体内,当年黑飞子就是这么来的。再加上当年那枚尸蟞丹,所以非常接近闷油瓶的体质。
问题是,齐羽显然不想和它永生捆绑在一起,那他这样做的话,就等于把我们所有人都拉下水。大家都别活了,是这意思么?我心说这也是个极端派人物,放在当年汪家没准还能混进管理层。
三叔继续说齐羽的事情。
昆仑山下这个地方,因为陨石和陨铜的长期存在,磁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用物理学上的说法就是维度增加了,但没有完全接近四维。
当时我们提出的幻人说法,类似于一场间谍游戏,大家混在人群里,谁也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齐羽就是这场游戏里的潜伏者,而且千百年来,这世间的潜伏者不止他一个,当年来寻找西藏秘密的德国人,老九门时期的美国佬,真真假假,混进来几个,我们谁也不知道。
三叔认为,这场游戏里一共涉及了三种身份,第一种身份,就是我们,在这里我们就是游戏里的普通玩家,但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时间是连续的,在到达这里之前,谁也不会真的觉得时间会出现破绽。
于是在这场间谍游戏里,我们被赋予的身份叫做:时间连续体。
第二种就是像齐羽这样的潜伏者,他们似人非人,非死非活,而且他们能够利用陨铜和我们现实世界产生互动,只是这种方式非常特殊,用科学点的说法去解释,那就是量子的波动。
量子波动就是齐羽这样的潜伏者和我们这些玩家之间交流的方式,并且自古以来,潜伏者似乎都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影响所有能够成形和成像的物质,甚至还可以影响人的情绪和思维。
这让我很难不联想到古潼京的那座石山,很可能那里曾经就是上一个潜伏者留下来的实验基地,后来被齐羽找到,并且利用植家人在那些无法成像的人身上进行研究。
但是,潜伏者能够利用这种方式和现实产生交流的次数是有限的,这就相当于你玩打斗游戏时头上的血条,这种血条能量的储备被放置在次量子层面,当他走出这里跟我们正常人互动的时候,就会流失一部分能量,这就像电池耗电一样。
原本我以为齐羽最大的目的,也许是利用原始苯教里的法术和仪式成神,但目前看来,他是想要让“古神”降临。
简单来说,齐羽最终面临的结局,并不是被高等文明所接纳,而是会被清除,最终消失在虚空当中。
所以他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让灾难重演一次。
我们继续推演线索。
在这里我还要多余提一点,用我自己的话去给这场游戏做一个诠释的话,那么远古时期坠落的那颗陨石,相当于给低维空间带来了你肉眼察觉不到的高级能量,而黑瞎子的那个黄铜箱子,虽然属于四维空间,但其实更像一个超维度的虫洞。
虫洞很好理解,这是我们现实物理学界就提出过的说法,说的就是连接两个不同时空之间的隧道,但它只是一座桥梁,并未实际到达。
所以本质上,是不是黑瞎子不会老,是因为他就是这场游戏里的第三种身份,也就是边缘人。而当年的阿坤,和后来盲塚里我的经历,恰好都和这个有关系,也就是说,我和闷油瓶都曾短暂的拿到过边缘人的角色。
现在游戏接近终局,出现了两个牌面。
牌面一,齐羽赢,他的做法毫无疑问加速了终极降临的时间。那么时间一到,所有人玩完,不用说,世界就真的迎来终极了。
牌面二,我们赢。但目前我们谁也不知道怎么补齐龙脉,所以在牌面二里,延伸出了另一条可能的路线,那就是先弄死齐羽,拖延时间,我们再另想办法。
关键是齐羽现在跑到哪去了?我们从外面的冰桥进来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三叔又咳嗽了几声,我忽然感觉不妙,因为那根蜡烛就要熄灭了。
三叔道:“我的时间要到了,这些年我一直在雷城中寻找方法,吴邪,其他人不行,但是你一定可以。这上百条瀑布之下的汇聚之处就是冥河,冥河里有大量的祖母绿,那是此处龙脉汇聚之气生长出来的东西。它可以克制齐羽,你拿到祖母绿,闭上眼冥想,也许就可以找到那条龙脉缺失的部分。”
怎么拿?我站起来往下看了一眼,气氛到了这里,似乎我不跳一个都有点说不过去了,但如今形势紧迫,我没有做太多犹豫,点头就道:“我试试爬下去。”
三叔却摇头:“冥河你进不去,进去就会死。”
那怎么办?我有些傻眼,事到如今,必须得死一个人的话,似乎只有我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闷油瓶一眼,闷油瓶透过瀑布往下看了一眼,说道:“我来。”
我立即拦住他,继续问三叔:“祖母绿,这个有什么依据么?”
我皱起眉看着瀑布对面,但三叔只是重复了一句时间来不及了,然后说道:“你所有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这个交给你。”
我愣了一下,忽然看到他抬起手来,接着头上一重,三叔的手似乎落在了我的头顶,我低头,一块绿色的糖从头发顶上滑落下来。
我捡起那块祖母绿,紧紧攥在手里,听到他说:“开始吧。”
四周一片安静。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离别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似乎在这一刻,我曾经做过的所有心理建设都失效了。所有人沉默,小花比我更快意识到什么,他起身坐到我身边,从瞎子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静静立在地上,然后看向对面的虚空:“谢谢你一直等到现在。”
说完,我就看到对面的山洞里,三叔伸手在地上拨弄了一下,再抬手时,手指间多了一根点燃的烟,而刚才小花点的那根烟,已经不在地上了。
温暖的烛火中,我使劲揉着眼睛,终于看清了三叔的脸,似乎回到了十多年前还年轻的样子。
我们对视,三叔笑了笑,像举杯一样举起那根烟。
我不由自主伸手抓了一下,接着手里多了一根东西,回头,闷油瓶摁亮打火机递过来,胖子拿着烟盒,给自己嘴里也塞了一根,瞎子、小花、秀秀,全都坐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点燃的烟。
在一些特殊的时候,烟是重要的道具。
我闭上眼,在这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怯怕了,因为我清楚的知道,三叔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多看着他几眼。
眼前出现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我浑浑噩噩拖着缓慢的步伐在无边的黑暗中行走。走着走着,忽然我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回头,就看到地上一道黑影,正在以一种非人类的姿势迅速超过我,向前爬去。
我脑子嗡的一下,快速冲上去,跑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因为我发现,那道黑影就是我自己。
再接着,我回过头就看到无数个我自己正在地上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爬向那条大河的尽头。
不知为何,但我突然开始奔跑,这里一定要有时间的快慢,一定要有一个人先到达终点的话,那么必须是我。
我跑的几乎快要断气,忽然就看到在队伍最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齐羽!
我抬头,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扇若隐若现的大门,门缝微微开启,露出淡淡的微光,所有的“我”和齐羽正在拼命地往门后冲,每进入一道影子,那门后的微光就淡一分。
我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直接起跳,扑过去抓住一个“我”,头朝下狠狠砸在地上,很快,河边的乱石堆上堆满了许多个“我”的尸体。
我根本不敢停下,开始屏息瞄准,神奇的是,在这里我的身体似乎保持着最好的状态。黑暗中,我浑身血热,玩了命地往门的方向跑,然后大喊:“找到了!”
门后那道微光之处,就是龙脉缺失的地方。
那一刻我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但就在手即将触摸到门的时候,忽然一个黑影从黑暗中跳出来,我瞬间反应过来,伸手在虚空中一抓,一把擒住齐羽的脚腕,死死拽着他,然后像投石一样,转身,将他抡了出去。
下一秒,我立即就看到身后一个方向闪出一道人影,稳稳抓住了齐羽,后者开始奋力挣扎,但都挣脱不过。
那道人影我非常熟悉,但他穿着一身陌生的戏装,我愣在原地,甚至有些不敢认。
他对我道:“有我在,你尽管大胆的往前走。”
我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抬脚走进了那扇门里。
大门缓缓关上,眼前出现了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清。但忽然一个人拍在我肩上,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手上还攥着一根即将燃尽的烟,回到了瀑布之后的山洞里。
烟雾缭绕间,我远远看到三叔身边站着一道身影,那是潘子。
他穿着一身戏服一样的衣服,说自己已经在地府当上了判官。他手上抓着一个小婴儿似的东西,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我的肩,那一下似乎真的有重量落在我肩上。
他对我道:小三爷长大了。
我重重吸了一口烟,朝他挥手笑笑:还好,没给你丢脸。
接着,三叔身边逐渐坐下来一些身影,那些人一个挨着一个坐在他身边。
我看到了阿宁,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衣,对于我们打扰到她睡觉表示不满,我注意到她脖子上被蛇咬过的痕迹已经没了,她笑了笑,说在这里肉体不受限制,你想变成一条狗都行,爱美总没有错吧?
我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替胖子问出那句话:云彩呢?
阿宁指了指后面,就看到一个戴着头簪的小姑娘慢慢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隔空敲了敲胖子的肚子。那一下胖子的眼泪就下来了,我知道那是他和云彩一种特殊的小动作,刚才那个动作代表的含义是:好好活着。
再接着,我看到了陈文锦,她来到三叔身边坐下,他们的目光停留在彼此身上。
三叔从潘子手里接过那个小怪婴,此时再看,那小怪婴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懵懂的看着所有人,被他抱在怀里。
“你出生那天,在产房门口,我就是像这样抱着你的。”三叔花了几十秒,才把一句完整的话讲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吸完了最后一口烟,看向三叔,缓缓问道:“那么,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找到你的答案了么?”
三叔挥了挥手,掸掉一截烟灰,另一只手握拳,砸了砸自己的胸口。
我看着他。原来是这样么,你不后悔就好了。
人最终的答案,是自己啊。
正如三叔穷尽了一生靠近文锦,但最终救了文锦的还是她自己。
他们能在这里遇见,已经是最好的答案。我不再奢求别的,也许相比于我们的世界,这里是更适合他留下的地方。
我张开双臂,慢慢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三叔扔掉烟头,也缓缓抬起了手,说道:“过年回家,替我问声好。”
心脏的位置传来重压,我能感觉到他在我背后重重拍了几下。
再去看时,洞里的人还在增加,每多一个人,地上就多一根蜡烛,渐渐的火光盛满洞口,我看不清了。
我已经得知了一切的真相,历史长河中被隐没的全部信息,在这一刻化作洪流,滚滚而过,不做任何停留。
终极,到底是什么?
是终结么?
不,是否极泰来,是大爱和小爱在岁月须臾间留下的全部痕迹。
终极,是爱。
第四卷·长夜入冥(完)
第五卷·雨村碎笔
*2018.08.06微信访谈里,有人提问:终极到底是什么?是人心么?
三叔回答:终极是爱。
*潘子的部分设定来自《雨村笔记-旅行篇》,胖子和云彩有拍肚皮的小动作,来自《极海听雷》。最后的拥抱也是给《极海听雷》结尾吴邪那个没能完成的拥抱一个结尾。
*关于祖母绿:在一种非常小众和偏门的说法里,祖母绿的结构可以对抗次量子异常(太玄乎了俺就不展开赘述啦大家别信,这里只是小说哈勿当真)。
Chapter 14: 卷五 雨村碎笔(一)
Summary:
卷五 雨村碎笔(一)
Chapter Text
01.
(本章为张起灵视角,仅以本篇呼应、致敬《十年》)
早上五点,张起灵醒来的时候,外面同时响起一阵鸡鸣声。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放空一会,坐起身把被子往旁边的半张床位挪了挪。手下拍了个空,他怔了一下,手呆呆地停留在空中。
时间滑过了足有十秒,他缓缓地收回手,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放在了身旁空着的床位上。
没有直接洗漱,他走出院子,端着盛满苞谷粒的瓷碗,抓了一把撒进鸡笼里。然后舒了舒筋骨。天已经蒙蒙亮起来了,隔壁邻居大妈家亮起了灯,里面很快传出夹着乡音的嘈杂对话声,相比之下,他的院子里寂静无声。
今天他晨练的时间缩短了一半,默默的拿着毛巾和盆进了洗澡间,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明显的纹身,是冷水澡,他的习惯。
湿着头发走到厨房,他从冰箱里取出了前晚剩下的米粥,倒进锅里重新加热,在厨房里完成了这一餐。
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极尽简便。
一切完成的时候,钟表不过敲响早晨七点。他没有多余的活动,搬着凳子坐到了门槛旁边,对着头顶的天空发起了呆。
上午十一点,他终于动了动,走到鸡笼前又喂了一顿饭,接着走进屋,从冰箱底层取出一条冻着的鱼,用温水解冻开,过程花了很久,但期间他只是站在水池旁边默默的等着。
鱼终于解冻的时候,他熟练的开火,把豆腐切成块倒进锅里,最后才是鱼。
今天他的午饭只有这条鱼,他吃鱼的顺序很有规律,速度并不很慢。先是把每一根鱼刺都细心的挑出来,把挑好的鱼放在一旁的碗里,等碗里堆满的时候,他才慢慢端起碗,一块一块的夹起来送到嘴里。
下午的时候,他把屋里所有大小家具全部搬到了院子里,打来盆水,把桌椅板凳全部擦洗了一遍。洗完后的水并没有变黑,但他一如既往的这样按部就班。
夕阳落下的时候,他插好门栓,背上包迎着残阳走出了院子。
夏天的太阳落得很晚,他跨上摩托,一路开到镇子里的晚集上,然后熟练的绕过一个个摊位,买了很多东西,袋子里清一色都是蔬菜和水果,还多拎了两条活鱼。
能想到的东西他都买了回来,提着满满当当的袋子路过村里小卖铺时,他停下来,进去买了一袋奶糖和几条烟。
他把手里的袋子放下来,靠在杂货柜前,从兜里掏出一沓叠的整齐的红票子递进去,然后把奶糖袋子打开,剥开一颗塞进了嘴里,重新提起地上的袋子往家的方向走。
天黑之前到家,他走进屋子,很快厨房里传出了炒菜的声音,锅铲的声音碰撞的很响,从外面听起来,屋里似乎很热闹。
吃过饭,他开始收拾行李,往包里装了很多东西,最后不忘把剩余的奶糖全装进背包里。临走的时候,他把水和鸡食放在了碗里。
外面响起一声鸣笛声,一辆吉普停在院子外,一个人拿着手机从车上下来,朝他点头:“都准备好了,现在出发么?”
张起灵回头再看了眼院子里,伸手关掉了灯,周围重新恢复黑暗,他看着来人,点头,打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车上的都是熟悉面孔,张海客伸了个懒腰,重新坐回主驾驶座,副驾的小张哥转头:“搞这么大阵仗?老大,半年不见而已,我们替你跑一趟就行了。”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后者转过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车子一路开到杭州,后半夜的时候,在一处公墓外停下。
“我一个人进去。”张起灵开门下车,月光追着他的发顶,一直跟随到潘子的墓碑前。
他从包里掏出烟,放在墓碑前,余光看到远处另一个方向走来一道人影。
人影在潘子的墓碑旁边停下,顺着视线看过去,上面的描红并排写着两个人的名字:解连环、吴三省。
解雨臣按下打火机,点上两根烟,插进墓碑前面的香炉里,然后看向张起灵:“北京的车队已经出发了,你就一辆车么?”
“我一个人就够了。”张起灵从墓碑前站起身。
解雨臣笑笑,提起地上的箱子,从外套兜里取出一副墨镜戴上,然后朝身后挥了挥手,丢出去一个对讲机:“胖爷喜欢热闹的,北京的车队就交给你了。”
张起灵伸手抓住对讲机,放在掌心握了握,之后转身离开,重新回到吉普内。
宁静的月色中,车子静悄悄开出公墓,一路向西。
出发了。
02.
(本篇吴邪视角,时间线接第四卷最后一章)
我看着悬崖对面,直到洞里的火光逐渐暗下去,然后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悬崖边缘,时间就这样静静在原地滑过了五分钟。
这种感觉我非常难形容,有的人,你原本以为一生不会再见面,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他再次出现,跟你挥手告别的那个瞬间,以往你所有隐藏起来的感情都会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觉得这世界就是这样,实际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如你所愿,但一切发生的时候,我都选择平静接受,因为没有比往前走更好的答案了。
五分钟后,我揉了揉脸,深呼吸,在心底轻轻说了一句。
三叔,再见。
一个人最好的结局,就是在他还有余力的时候,自己选择自己的退场方式。
我开始往后退,浑身从骨头缝里爬出一种让我牙酸的疲惫感。直到退到什么东西前面,有人伸手扶住了我。
我回头看,很幸运的是,我的朋友们都在身后同样看着我。
我暗暗咬紧牙关。心说来吧,倒计时了。
胖子看了看四周,问道:“齐羽解决了,现在怎么弄?”
我摇头,也一脸懵逼,但知道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齐羽的问题解决,只是延缓了终极降临的时间,当务之急还是回到刚才的龙脉缺失处,然后想办法补齐它。中国的地气牛逼程度,也许真的就把那些寄生虫一样的东西驱赶出去了。
但毫无疑问,这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当下我们能够做到的,就是将昆仑山的这个气口封闭,相当于补齐龙脉就能直接切断和高等文明之间的联系。
接下来漫长的岁月里,总有一天,中华大地的本相会慢慢恢复它最初的样子。
这之间的过程可能需要成千上万年,也许再来一个数亿年也说不定,但那时,就用不到我们这些人了。
那么回到现在,龙脉缺口的位置我已经知道在何处了,就在这外面瀑布的正上方。问题是怎么补?能从瀑布爬上去么?而且谁来补?
我觉得我吧。
我看着闷油瓶,我知道此时我的表情有些装逼的嫌疑,但不是我想要英雄主义,是这里只有我能感受到那条龙脉断口所在。
想当年女娲补天,如今有一个叫做吴邪的人以自身献祭补齐龙脉,我觉得明年清明来祭拜的时候,胖子干脆就把上古神话故事改成吴邪的私家笔记烧给我吧。
但这时闷油瓶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将我一把拉过去,我立即回头看着他,就看到他眼神非常坚决,那一瞬间我能够感知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早就预知到了,他应该已经有对策了。
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胖子就道:“小哥,事到如今,别卖关子了,真要断条胳膊腿的你招呼一声,都到这一步了,咱们都奉陪到底了。”
闷油瓶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很简单。”
说完他和黑瞎子对视一眼,后者笑道:“把吴邪敲晕,关里面睡一觉就好了。”
认真的么?我浑浑噩噩拧头看着他们,秀秀就问道:“只能哥去么?”
我知道她和小花都有那种想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的能力,胖子就不服道:“凭啥龙神爷爷只要天真,胖爷我不够看么?”
可能我比较香吧,我心说。
黑瞎子走到崖边,往下看了看,回头道:“做好准备吧,要来了。”
什么要来了?我跟胖子他们对视一眼,同时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瀑布环绕的巨大地下水潭里,开始冒起无数水泡,周围山势的崖壁上从地下裂缝中涌出一股黑潮。
那些黑色的东西,犹如一把巨大的菌伞,逐渐汇成长条状,缓缓往上蔓延。
我嘶了口气,不用说,那毫无疑问就是鲁的合集,可能是孢子或者菌丝之类的东西汇聚在此处,很快我们这里也会被大量毒性气体包围。
胖子骂道:“他娘的这完全就是生化武器,我们怎么干?干得动么。跑吧,朋友们,装逼要遭雷劈的,待会真要一道雷下来,我们都得玩完。”
结果胖子说完,忽然头顶上方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我草,我立即看他:“我的体质让你夺舍了?”
“夺你妈。”胖子破口大骂:“跑!”
我迈步转身就要走,但忽然余光瞥到闷油瓶,发现他还是原地不动,有一刻我觉得他甚至有往前走冲进瀑布的冲动。
“怎么?这雷你认识?”我看着他,非常傻逼的问道。
闷油瓶点头:“这是张千军引来的。”
我愣了一下,他道:“青铜门后和这里相通。”
我心说,那这完全就是我之前猜测过的,青铜门后的变化能够直接和这里同步么?
我低头,胖子就提醒我们小心,那东西要来了。这里都是老手,谁也不会在这时候真的放松警惕,小花探头往瀑布上面看了看,就道:“能爬上去。”
你当然可以。我看他一眼,我和胖子就难了,秀秀也不一定能上去。要我说,最好就是现在散伙,我一个人努努力拼一把就上去了,上去后是骡子是马,那就听天由命。
反正龙神爷爷只要我,不是么?
胖子笑骂道:“我说你他妈年纪大了,脸皮怎么也这么厚了,有你这么自恋的么?”
我摆手,还想说什么,忽然瞳孔放大,就看到黑瞎子绕到了小花和秀秀身后,他们俩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瞎子直接一手劈到他们的侧后颈,小花和秀秀瞬间失去意识,晕了过去,被黑瞎子一手一个稳稳托住。
我来不及大叫一声,下一秒,就感觉颈后传来熟悉的感觉,视线一片模糊间,听到胖子没骂完的话,接着眼前就一黑,我努力伸手想抓住什么,有人握住了我停在空中的手,接着闷油瓶的声音传来:“睡吧。”
我闭上了眼。
昏迷中,似乎有人背着我冲进了水中,耳边传来水轰鸣的嗡嗡响声,我能够听到声音,但一切仿佛一场梦魇,越想要努力睁眼,就越什么也看不到。
再接着,我听到了狗的叫声,应该是小满哥。
须臾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又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我感到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人背着我一直走。再然后我就醒了,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雨村。
真的是梦么?我缓缓抬起手,窗外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接着我的感官才慢慢被打开,回到了现实世界里。
屋里被打扫的非常干净,厨房里传来淡淡的烟火气。我吸了吸鼻子,从床上坐起来,恍惚间,竟然生出一丝不真实。
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我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如果我没有眼花的话,那么现在是2018年,八月?
不是过年么?我睡了整整半年多时间?为什么我完全一点感觉也没有?
身上的伤已经好利索了,但身体里巨大的疲惫感犹如停在昨天,我呆呆坐在床上,缓了很久。
这感觉,似乎就像龙母墓的时候,我以为胖子和闷油瓶再也不会醒来的时候发生的一模一样。当时胖子醒来后也表示自己没有睡多久,但实际上时间过去了整整两天。
外面的温度升高了。
我走出院子,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很暖和。
隔壁屋里传来胖子的呼噜声,我愣在原地,抬眼就看到厨房里走出一道人影,正在一寸寸向我走近。
我凝神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我站在原地很久,久到太阳几乎落了山,胖子的鼾声停止,从屋里走出来,骂骂咧咧问我们谁做饭把锅烧着了。
我终于动了一下,对面的人也抬脚朝我走过来。
没有人说话,在那一个瞬间我就明白了过来。第三扇青铜门就在昆仑山下,那扇门如今也需要人守,但不同的是,那里的时间似乎是停滞的。
也许往后我们就是昆仑山的常客了,老天向来吝啬于施展奇迹,但它毫不吝啬地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闷油瓶的时间在往前走,而我们的时间允许偶尔被暂停。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追上我和胖子变老的速度。
厨房里再次响起做饭的声音,胖子将闷油瓶炖糊的东西连锅一起丢进垃圾桶里,给我们一人煮了一碗泡面对付。
我们拉出躺椅,在院子里坐下来。
夕阳洒下来,我侧过头,视线被他们的身影包围了。
生命中,有一个足够美的黄昏,就够了。
ps.其实有想过要不要安排永生或长生的剧情,但还是感觉太像幻影,也许反而会变得痛苦。故此这本书里最大的bug放在了最后一扇门里。
在这里,时间允许被暂停。
生与死,爱与离,选择的权利在他们自己的手中。
他会老,而他也可以等他变老,能一起变老,雨落千载共白头吧。
也祝福大家,在忙碌生活里,可以允许自己停下来,允许自己的时间被暂停,祝你们今天愉快,往后每天同样愉快。
冒险到这里,再见。
雨村的故事可以开始了。
Chapter 15: 卷五 雨村碎笔(二)
Summary:
卷五 雨村碎笔(二)
Chapter Text
03.
阳光很好,三个人一早起来就去了地上,土地被晒得很烫,暖烘烘炙烤着我们的后背,很快就开始淌汗了。
光秃秃的田地上远远就看到我们的古树,树的长势很好,我最发愁的事如今有了着落,心里也松快下来。旁边连绵铺着一片的塑料薄膜,我和胖子不在这半年时间,地基已经全部打起来了,我们的客栈基本有了雏形,接下来就是装修的活,全权交给我。
但我当下的重心其实不在这,过去一年里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我很难从那种戒断的状态里走出来。
三个人沉默着站在地上,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胖子朝天拜了拜,一枚硬币被抛到空中,掉下来,背面朝上落在我们脚边。胖子看了就说走,这是天意,我问他许什么愿了,他说走就是走走的意思,去旅个游吧。
我看了看闷油瓶,他也转头看着我,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行吧。我不再犹豫,大部分时间里,往前走能解决大多数的问题,因为这往往代表着一个隐含的逻辑前提:当你放下一切,能够回头看的时候,才能动身往前走。
最后回归到去哪的问题。
墨脱?我们才刚从昆仑山干回来,胖子怕去了后我俩高原反应,直接从戒断干到生理性厌倦了。但其实不会,我没想那么多,如果闷油瓶愿意去的话,我是可以再走一趟的。
再就继续讨论下去,东北,巴乃,秦岭,海南,甚至东南亚也被胖子规划在旅行的范围内,一连串行程列出来之后,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就笑了。旅行计划应该是缩小选择范围,而不是扩大选择的困难。
“如果这样的话,就边走边看吧。”胖子最后说道:“现在年轻人流行这个,这叫开盲盒旅游。”
“你一觉从过年睡到立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说道。
“因为胖爷我好学,不像你,我昨天晚上恶补了最近半年的新闻。”
“哦?比如?”
胖子揶揄道:“比如昆仑山下诞生了一位龙的传人。”
我叹气,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举起手,做了一个击掌的动作,然后转头看着闷油瓶。
闷油瓶象征性抬手和我们碰了一下,但他的表情里我看出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当时没有多问,但等两天后我们金杯停在杭州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当时的意思。
是得回家一趟。
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王盟,他开了辆桑塔纳过来接我们,车里做了改装,包的都是油蜡皮,看的我心脏有些难受,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背着我接了什么私活。如今想来,我的铺子经营多年,开的车竟然还不如我的员工么。
但我们的金杯也算一路乘风破浪过来,一起见证过很多重要场面,于是当下跟胖子合计了一下,决定回来后,车还是得换。
一路开到吴山居,二叔已经在店里等着了。我不知道他哪来的消息,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走进铺子里。
桌上放着几碗茶,看色泽只沏了两泡,但茶已经放凉了,二叔应该很早就到了。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听说你回来,我路过来看看。”二叔忽然道,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包着的东西按在桌上,对我道:“活着回来就好。”
我的心情很难描述,有些事情我无法做到从当下发生的那个瞬间去体会到什么,也许要很久之后,这种情绪才会发作。视线追寻过去,茶台上放着两个颜色鲜艳的红包,打开,红包内侧写着二叔和三叔两个人的名字。
我郑重的将红包收起来,目光追着二叔的背影一步一步的离开。
04.
回我爸妈那里之前做了些准备工作,空着手回去肯定不行,也实在太久没见了,真正到了西湖边,我突然就生出一点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这非常奇妙,换作以前我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真的发自内心去体会尘世间生活,或者普通人的快乐,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十分难得。
但我知道这是为什么,答案在路上和尘埃落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局。
最后还是去了超市,在水产区发呆了很久,说实话,这个物价是我没有想到的,胖子看了就道,孝敬娘家人你就不能计较钱的问题。我知道,但真的太贵了。于是在生鲜区逛了半天,胖子趁我不注意,撺掇闷油瓶用手指去夹波士顿龙虾。
我大骂的转身回头,就看到旁边旁边已经聚了一圈人,有人拿着手机对着闷油瓶录像,还有人拿着袋子递给闷油瓶,示意他帮忙捞两只螃蟹上来,看样子把他当成了这里的工作人员。闷油瓶站在人群中间,单手夹着龙虾举在空中,看着我。
我脑海中瞬间想象出一副画面:似乎这里刚才举办了一场水产捕捞大赛,限时60秒,不能用工具,然后闷油瓶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直接获得冠军,带领我们走向辉煌,于是当天所有的龙虾打一折,当然,我们三个就是免费送。
我从美好的幻想里醒来的时候,微微低头,就看到闷油瓶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把袋子,里面装着另外九只龙虾。
我眼皮跳了一下,忍住没有发作,问道:“十只?”
闷油瓶把袋子递给我,看了看胖子。胖子就道:“我们五个人,一人吃两个不过分吧,你吃不完的胖爷吃,我要把这半年的膘补回来。”
“你这么吃下去,我养不起你了。”我幽幽说道。
胖子就指着我:“你他娘少装穷,上次拍卖那钱还在你兜里。”
“我不打算要的我其实。”我摸着下巴。
“装吧你就。”胖子趁这个间隙一把抢走我手里的塑料袋,拿到称重台,工作人员给塑料袋剪掉小口,放水称重,然后还给他。胖子走回来,对我说:“胖爷我过去心疼钱,因为那是贫困时期,得有特殊做法。现在不一样,人生得意时候你得把握住,尽情挥霍一把。想到什么,就去做吧。”
我道:“我想你把龙虾放回去。”
胖子转头,装没听见,说道:“别看我,看你自己。胖爷我不是人到中年非要奢侈这一把,而是因为你,你不一样,天真,有你在,很快我们马上就要沦落到贫农状态,不信你走着瞧吧。”
我想反驳,但忽然闷油瓶也看了我一眼。
我又把话憋了回去:“你说得对,孝敬爹妈的东西,不能计较钱的问题。”
于是三人无话,继续在超市里扫荡,最后我头脑一热,觉得应该给我爸妈送点礼物,又在各个区晃荡几个来回,还是没能想到买什么。胖子的意思,买个泡脚盆,老年人不会拒绝这种东西。
我们都去看闷油瓶,没有看到他,最后在厨房用品区找到他,他正对着一台刨冰机发呆。
“小哥是不是开窍了?”胖子就问我。
“你指什么?”
“指厨艺方面。”胖子说道:“以前没发现,他对吃竟然这么感兴趣。胖爷觉得他体内有什么基因觉醒了,是不是上头那股力量把他身体里那种非常人的部分抽走了?还给我们一个活蹦乱跳的正常人。”
“小哥一直都很正常。”我转头看了眼闷油瓶,补充道:“应该是凡人。”
神仙下凡吧,我心说。
走过去在闷油瓶身边停下,我从货架上取下那台刨冰机,看了看,是制冷一体的,也不贵,就对他道:“买回去试试。”
闷油瓶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忘记从哪看来的了,据说人到了一定年纪,身体会首先怕冷,但到了临终的那一刻,体内又是火热的,会想吃冰凉的东西。但我们没有这种顾虑,偶尔吃些冰的,是证明自己身子骨还健朗的一种方式。当然我这么说并不科学,但我有一种预感,这台刨冰机买回去后,如果有客人前来,会很受欢迎。
我在心里盘算,回去路上在水果店直接就买两个西瓜,劈半掏空做成冰沙,其实很适合夏天。
约了下午去西湖坐船,带着爸妈一起,小花发来短信,说也会来,和我们晚点见。
05.
“骗人的吧。”我看着胖子,胖子也看着我。
两人一人抱着一箱烟花,王盟车后备箱里搬上来的,要给我们接风洗尘。放下在我爸妈家门口,结果打开门后看到的场景,我和胖子当场就呆住了。
闷油瓶和我爸妈坐在沙发上,一人一个泡脚盆,旁边开水壶的瓶塞还放在茶几上,水盆里冒着热气,三个人谁也不言语,都闭着眼泡脚。
等闷油瓶睁开眼看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半个小时前我和胖子把他一个人留在屋里对付我爸妈了,结果应该是好的,现在我爸妈已经泡着脚睡着了。
闷油瓶给他们一人添了点热水,然后从盆里出来,看了看我。
我挽起裤脚,也走过去,半躺下来开始泡脚。
胖子站在门口,用手机给我们拍了一张照,接着手机提示音就响了,我们几个人的群里出现一张泡脚合影,胖子配文:别人家的女婿。
我看了一眼,将照片存下,但其实照片里只有我们三个人,闷油瓶没有入镜。如此说来,如果发在网上,能看懂这张照片背后故事的人应该不会有几个。
我们就在那默聊,谁也不出声。我爸妈这个年纪,其实睡眠状况一直不太好,之前就有打电话聊过这事,尤其我爸,失眠几乎是常态了。
眼神对了一下,我询问闷油瓶用了什么方法,他摇了摇头,伸手探了下水温,意思是问要不要再加些热水。
水其实已经很烫了,脑补了一下,我觉得我爸妈会不会是被烫熟了,所以睡得很沉。但结果闷油瓶从沙发底下取出来一瓶二锅头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凑近这才闻到我爸妈身上的酒气,忽然有一丝尴尬,但闷油瓶的表情没有任何一丝波动,站起来走进厨房开始给胖子打下手。
我叹口气,走过去把我爸妈的腿抬出来,毛巾擦干水渍,扛着他们进屋睡觉。
出来后带上房门,胖子问我:“龙虾做什么口味?”
“你看着弄吧,你掌勺,听你的。”我说道,心情特别好,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心底的最后那点阴霾似乎也消散了。
“那就焗吧。”
“这不是在福建,你讲话文明点。”我指了指房间的方向。
“说焗不说吧,是吧。”胖子揶揄笑我,然后道:“来看个东西,我知道我们旅游的第一站去哪了。”
三个人挤在小厨房的角落,头挨着头,胖子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一张宣传海报,大致看了一下,是一群年轻人搞起来的计划。我并没有太多感觉,但胖子很兴奋,意思大概就是,一路随行用旅拍的方式记录我们的行程,照片发到网上,最终会有一场评奖活动,点赞排到最前面的那组照片,能免费获得一台大型家电。其实就是一个冰箱。
我们不缺冰箱,我看着胖子:“有个问题要问你,你什么时候这么精打细算了,我觉得你想篡位。”
“篡你什么位了,继承你数十位的债款么?”
我把蒜瓣放在案板上拍的啪啪响,说道:“不要着急,我们得慢下来,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真的解放了。”
“不是慢不慢的问题,我们要跟时间赛跑。”胖子抬头郑重看我。
我有些纳闷:“为什么这么说?”
如今竟然我已经慢下来了,你却做不到么?这不应该啊。
胖子意味深长看我一眼:“花爷什么时候到?”
“下午吧,也可能傍晚。”
“那就得了。”胖子把我把我拍好的蒜接过去,热油爆香,继续道:“准备进入破产倒计时吧,到手的钱就要飞了,让我们在虚假的金融泡沫里用完最后一餐。”
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闷油瓶看了看我,转头取出刨冰机,搬到屋外开始研究怎么用。
我跟出去,对他道:“要洗一下么。”
他点头,我们蹲下来把说明书铺开,照着研究一遍,然后我用壶里剩下热水兑盐将机子里里外外冲洗一遍,闷油瓶把西瓜切块榨汁,加了点水和白糖放进制冷层制冰。
站起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头晕目眩,可能是低血糖了,闷油瓶一把扶住我,顺手递了一块切剩下的西瓜过来。
我吃着瓜在沙发上坐下,手机里不停地跳出短信,我把手机扣住,叼着西瓜,忽然停下来进入放空状态里。
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在这一年结束之前,我们应该有一场完全放松下来的旅行,去见见阔别已久的朋友们,再然后,树屋和民宿也要同时建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春节之前发出请柬,要在雨村办一场不同往日的盛大宴会。
胖子说不错,难得我也喜欢热闹了,酒肉酒肉,有酒和肉在一起,就是宴会,就是不虚此行了。
我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一切没有解决之前,如果问我最怕什么,我会说最怕宴会气氛正浓的那一刻,因为那之后意味着的就是散场和离别了。
但如今宴会对我而言,意味着最公平的活动,不需要传授我们几乎要被时代淘汰掉的经验,天地间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我们抬头,就能看到天空,所有人的情绪和念头汇聚到一处,停在星河之上。
一切万物就都存在着了。
这是宴会的意义,它还应该有一个别称,叫做我们。
我瞬间舒缓下来,犹豫了一下,插起一块西瓜递到闷油瓶面前,眼神询问他尝尝味道怎么样。
然后卧室门就响了,我爸握着门把走出来,视线交汇的那个瞬间,双方都愣了一下。那一刻我心情十分复杂,一声“爸”卡在喉咙里还没滑出来,就看到我爸摆了摆手,下一秒扶着门框弯腰下去,突然哇的一下就吐了。
我操。我放下叉子,看着自己的手回忆了一下刚才的画面,心说不至于吧。
06.
“怎么了这是。”胖子在厨房里惊呼一声,跑出来扶着我爸在沙发坐下,我蹲下去收拾现场狼藉,接着我妈也被动静吵醒了,摇摇晃晃走出来,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回来了?”
“回来了。”我看着我妈,张开手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转头看着我爸,开始试图给他洗脑:“酒真不能再喝了,你看我,我已经戒了。”
我爸端茶喝了一口,余光在我和闷油瓶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了下去,对我道:“平时我也不喝,你妈拉着我硬要喝。中午去外面吃吧,楼外楼?西湖醋鱼怎么样?”
胖子道:“醋鱼那种平常东西咱今天不吃,今儿咱吃西湖醋龙虾。”
我挠挠头,胖子拉开我爸到旁边说小话,两个人不一会就进了厨房,里面不停传来笑声,不知道在聊什么。
我妈还有点酒懵,靠着沙发清醒一会,忽然点上一根烟就看着我们道:“头发是不是该剪了?”
我们的头发都很长了,闷油瓶的刘海已经盖过了眼睛,摸了摸自己的,我就道:“外面巷子有理发的,我俩去去就回来。”
我跟着闷油瓶下楼,两个人在小区里转了一会,没找到我说的那种推小车给老年人剪头发的,但最终买了两箱啤酒,结账时我顺手拿了两根老冰棍,拆开包装叼进嘴里,一根递到闷油瓶嘴边。他看了我一眼,接过去咬了一口。两个人找了一处树荫停下来,体内的暑意在这种凉气之下被驱散。
我舒服的眯了眯眼,树上的知了叫声在闷油瓶到了以后就停了,也没有蚊子前来打扰,空气里流动着一种我形容不来的味道,但很惬意。
两个人站了一会,闷油瓶吃冰棍的动作很利落,几乎是一口一口咬着就吃完了。吃完他回头看着我,我这才注意到,我嘴里的冰棍已经全化了,汁液顺着脖子淌下去,混着一身黏汗,滴落到地上。
不一会儿就有蚂蚁爬过来,沿着冰棍化了水的痕迹排成一排,我们蹲下去观察蚂蚁。闷油瓶递来一根地上捡的树枝,我用树枝做了个简易的障碍物,放在蚂蚁队伍前。
这是我童年记忆里常会做的游戏,观察蚂蚁是一件非常质朴的融入大自然的事,但没有想到闷油瓶也会有这样的心思,尽管他只是在旁边看着我和蚂蚁。
一只野猫跳了出来,试探着靠近我们,又抬爪舔了舔毛,然后非常自来熟地迈步走到我俩中间蹲下。
我把猫抓过来,按到身子前给它撸毛,我撸的手法很有一套,猫会感到很舒服,果不其然很快它就放松下来,躺倒在我腿上。
“你想做什么吗?”我低头逗猫,忽然不经意的问道。
猫对着我叫了一声,我拍它一下,它从我腿上跳了下去。不是在问你,我心说,然后转头去看闷油瓶。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忽然站起来,猫在这时也迈着碎步小跑起来,闷油瓶跟着猫走了,我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老小区里经过这几年的几轮修缮,多了许多有人情味的地方,小区里随处可见流浪猫,除此之外,还有固定的流浪猫喂养基地。
这只猫的住所在小区最南边一个废弃的垃圾站点旁,已经改造过了,弄的很好看,玻璃房和草藤编的猫窝,旁边就是小区里的爱心人士弄的投喂点,猫粮看起来比我们吃的食物都高级。
我忽然有一种被猫届精英大佬选中的感觉,要带我们回去继承它的财产么?我揉了揉脸,脚步轻快起来。
树荫遮住阳光,我们猫腰进了树丛里,结果发现流浪猫基地后面还有一个狗洞,里面是黄泥砌的通道,不知道通向哪里,可能是地下水管道之前埋在这了。
旁边有一个黄梨木打的梳妆台,看着有些年代,不知道是谁家丢在这里的,上面放着一个盛满水的搪瓷碗,抽屉打开,里面还有几根猫条和修剪猫毛用的剪子。
这一幕非常有意思,放在童话故事里那就是我们突然误入了爱丽丝的仙境,但回到眼前,我看了看四周,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捧着猫的脑袋说了句借用宝地,然后拉着闷油瓶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拿起修剪猫毛的剪子,帮他修剪了一下刘海,接着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说道:“这个长度可以么?”
闷油瓶点头,然后让我坐下,接过剪子开始帮我修理头发,很快两个人一脖子碎头发,在草丛之间站起来。
这就是你想做的事了么?我心说,余光看着他,闷油瓶抬头看着太阳。
很久之后,我看到他动了动嘴,但没有发出声音。我猜他是想说:结束了。
嗯,这一切结束了。
原来有戒断反应的人不只是我,但我很难说,闷油瓶会不会像我一样去执着什么,也许他要的答案,和我们是不同的。对有些人来说,拿的起但放不下,但对于我这种人而言,拿不下,但放的很轻。
我一定要寻找到我的那种可能性,我希望今后余生的岁月里,我可以完成这件事。现在我有充足的时间,去寻找这种可能性了。但我不会就此停下来。
没有来生,此生就够了。
我拍了闷油瓶肩膀一下,然后做出一个张手拥抱的动作,用眼神询问他:你是不是也应该欢迎我一下?
他转头看着我,将我按在他肩上,忽然郑重的说了一句:“吴邪,结束了,欢迎回家。”
我的世界开始重新运转。我们交换了一个拥抱后分开,然后往回走,回去路上我皱眉沉思了一会,闷油瓶问我怎么回事,我犹豫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忘了什么,我们的啤酒呢?”
回去再找的时候,啤酒已经没了,那猫懒洋洋趴在阳光房里,喝醉了似的。我心说难道是猫成了精,偷走了我们的酒,这世上有酗酒的猫么?
最终我的选择是回去重新买了两件可乐和橙汁,到家后饭也快好了,爸妈看到我们没说什么,只拿了两条新的毛巾给我。
07.
两个人轮流冲完澡出来,胖子已经做了一桌全虾宴等着我们,无论色泽和味道都没得说。酒足饭饱,等吃得差不多后,一行人简单收拾一下就一起去了西湖。
先带我爸妈坐了一圈摇橹船,胖子坐到中途就说头晕,我说你他妈是不是这两天放开吃血脂高了,蚊子吸你一口都得就两瓣蒜,胖子大骂我不懂情调,就撩开侧面的帘子让我趴在船尾去看水面,水波纹一层层泛开,晃得有些目眩,然后抬头,就看到里西湖路线方向划过来一条手摇小船。
解雨臣出现在手摇船的船舱里,说实话,我对于解雨臣会坐比我们档次还低的船感到有些不解,但看了一圈,没有船工小哥跟着,他自己划,应该是包下了这只船。我无法形容,这种矛盾式割裂的状态出现在他的身上,其实格外的平衡。
他从船上站起来,挽起袖子,笑着挥手跟我爸妈一一问好,我们让船工载着我爸妈先划一圈,等船靠近的时候,闷油瓶上去撑着船尾一个侧摆,直接从我们的船上跃到小花的船上,然后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和胖子跟着上了解雨臣的船,几个人挤在船里,四周看了看,最终我沉不住气问道:“瞎子呢?”
小花笑了一下,从旁边提起一个箱子,外面是一层真皮套,我一愣,胖子就叫道:“啥意思?这是那个黄铜箱子?瞎子没出来?还是你给他肢解装箱子里了?”
我们四个人互相看了看,我心里咯噔一下,余光看了闷油瓶一眼,心说什么情况,你竟然连这个都保密么?
小花当时就摇头否定了胖子的答案,只是道:“他会回来,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我问道。
小花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将划桨递给我,说道:“接下来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可以。”我问道:“放假?”
“嗯,休一段年假。”小花笑了笑,说话的神情分外放松,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像这样彻底放松下去了,就听他继续道:“顺便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听说你拿到一笔钱,可以趁这个时间做做计划,投资?”说到这里,小花看了我一眼:“能不能收获什么,还要看你自己了。”
经商么,我不由挺直腰板,暗暗发誓,要在小花回来以前打造出吴邪资本帝国的雏形。
几个人迎着夕阳往回划,一路闲聊了很多,胖子一直在打屁,期间几次套话问瞎子的情况,都被小花转移了话题。我们对视一眼,胖子的意思是不是瞎子做了什么手术在医院静养,小花不想我们去打扰。我勉强往这个方向去想,但不知为何,看到小花脚边那个黄铜箱子的时候,还是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小花看着湖面,忽然对我说道:“过年时我们回来,有地方住么?”
“有吧。”我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肯定道:“绝对够住,你们两人,安排一间总统套房够么?”
胖子在边上忽然就掏出来一瓶啤酒,我完全不知道他之前把酒藏在哪带来的,几个人对视一眼,接下来就是喝酒、聊天、继续打屁。
结束的时候邀请小花跟我们去楼外楼解决晚餐,小花表示婉拒,从手摇船跨上岸,他那个叫夏池堂的助理已经在原地等着了,才知道他是晚上的航班,这就要走了。
临走前我们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说走都走了,真不来点特色菜么,再不济饺子配两瓣蒜给你践个行吧。小花就悠悠看着我:“蒜就算了吧,饺子可以,怎么,你准备现包么?”
我叹气,咳嗽了一声,把话题交回胖子手上,胖子就笑起来,上去揽住小花肩膀摇晃了几下,最后我们的视线都投向他手里的那个黄铜箱子。
三个人远远目送小花上了车,那个箱子被放在后座上,挤着安全带,似乎那里真的坐着谁一样。
很久之后我才清醒过来。
此时才发现所有人的生活都已经步入了正轨,相比之下,我们三个似乎又回到了那种凄风苦雨的状态里,说是旅行和放松,但有太多事情要做了,我不由又紧张和激动起来,胖子看了看,就拿出手机让我照镜子。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我看了一眼,把手机还给他,目光询问闷油瓶。
闷油瓶不会骗我,他摇头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胖子就道:“我说你这幅样子就像上辈子是头驴好不容易转世修成人型了,给你个磨,你原地就能水力发电。”
我摸着脸,心说你是不是嫉妒我了,怎么跟我认识这么多年,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么?但我明白胖子的意思,其实这就是我要的感觉,一个人忽然从忙碌到清闲,是最容易陷入虚无状态里的。
同样是忙碌,不一样的心境做不一样的事。
胖子就说我支持你,说你是头驴那是爱称,你别往心里去。我摆了摆手,谁会计较这个,再说我跟你这么多年,咱俩谁像驴还用比较么。
说完就看到胖子低头,余光打量着闷油瓶,闷油瓶收回视线,看了看我。胖子一脸迫于淫威才说出那番话的表情看我,就差把便秘写在脸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中忽然安静了。
我叹气,看着拥挤的西湖边,心说创业其实是个困难的过程,如果真有小花说的那么简单,早几年我这铺子就发家了。废话,那么大的人流量,吴山居就在边上,一点也没蹭上,老天在这一点上是很公平的,不该是你的就永远不会给你。相反,命里有时,总会来到的,只是时间问题。
胖子就问:“你这么大感慨,你又悟出什么?”
我说道:“意思就是,这两千万,早晚也到不了我们手里,不是回到黎簇手上,就是交到小花手里。我们总归是中间商,是韭菜,几经周转,出的都是苦力,这种活儿不值当。”
胖子就笑了:“但你还是要做。”
我点头:“还是要做。”
我们看向闷油瓶,闷油瓶没有理会我们,而是抬脚朝一个方向走过去。
我纳闷,但接着就看到,我爸妈已经先到集合点了,闷油瓶走过去站在他们身边,回头看着我们。
“你说你爸妈知道小哥的年纪么?”胖子忽然揶揄道。
“你知道除了那两千万,我们的账上还有多钱么?”我看着胖子,提醒道:“忘了说,你的那两棵树也在来的路上了。”
如果这是在雨村,胖子会直接水泼我脸,但这是在西湖景区,他不敢。最终他架着我,押到我爸妈面前,指着我告罪状:“爹妈评评理啊,天真这么败家,跟谁学的?”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忽然我爸就往闷油瓶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几个人视线都跟着移过去。
闷油瓶看着我,我看到他似乎是叹了口气,我摸着鼻子笑了笑,胖子把我推过去,一行人就往楼外楼赶。结果到了地方,排队至少得两个钟,几人一合计就放弃了。后来找了家店随意对付了点,把我爸妈送回家,胖子就问我们,夜钓去不去。
08.
“钓可以,去哪钓?”白天其实不怎么累,说起夜钓我也兴奋起来。
胖子犹豫了一下,问我西湖行么,我说旁边就是派出所,你不嫌累的话劳驾多走两步,直接去自首吧。
胖子就揽着我肩膀,说道:“开玩笑的,我知道一个地方,我一朋友开的,走不走?”
我们跟着胖子开车到了他说的地方,位置很偏,是郊外一个自建的景区,弄得那种特色民宿,包了一片湖区弄了个垂钓的地方,单从外面看起来,弄的很是像模像样,路上胖子就低声嘱咐我们,待会别声张我们也要开民宿的事,这算窃取商业情报了,说起来是不太道德的,但好在我们都不是道德底线特别高的人。
于是就去了,他朋友来接的我们,其实胖子跟他也不熟,据说是线上斗地主时候加的好友,后来不知怎么就聊熟了。进去后我们拿了钓具,胖子就发挥他的特长,开始吹嘴打屁,把这地方夸得天花乱坠。
我和闷油瓶沉默不语走在后面,导致画面看起来特别像老总来视察,胖子就是我们的秘书兼外交官。路上四周看了看,这地方装修的其实不是特别符合我的审美,年轻化气质比较重,但不同人不同口味,我也不好评价什么。只是借由这个口子,想到未来我们民宿装修时,会是什么风格。
我希望是原生态的,或者是亲近自然的。再不济,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天然的。
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不用过多去考虑和计较什么,它就在那,但会让你觉得它本来就应该在那——你无法发现它什么时候来到,又什么时候离开。
我看了看闷油瓶,闷油瓶也停下来看着我。然后我们都抬头去看胖子,胖子脸色铁青,舌头打磕绊,嗓音突然提高了八个度:“这是你说的那堪比湖海的垂钓区?”
他那朋友看着就像个江湖骗子的路数,外面我们进来时候,门口宣传海报上的图是一块特别静谧的湖泊,周围环境很好,但现在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就是一个类似游泳池的池子,四方形,而且特别浅,里面放了一堆公园小孩钓鱼游戏的那种小金鱼,一群小孩正拿着网兜和盆在里面捞鱼,我们刚一出现,全都拿着小网兜回头看着我们。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两个人拿着全套垂钓工具站在孩子堆里,非常像两个二逼,闷油瓶沉默站在我们身后。这让我想到某个动画片里也有这种组合,深海的大菠萝里也住了三个和我们一样的好朋友。
我做口型问胖子:抓水母么?
胖子没理我,抓了下鸡鸡,上去就跟他朋友撕破脸理论,骂道你他妈是不是缺心眼,这地方哪里有半点湖的样子?
想来那张宣传图只拍到了这池子的一角,做了局部处理和光影,所以看起来特别迷人。
但来这里的人都不计较这个么?我摸了摸下巴,很快明白过来,首先这里的收费标准是特别低的,基本睡一晚或者吃顿饭就能回过本,其次来的几乎都是大人带着小孩,老板的心思都放在吸引孩子的注意力上。
但我们不会这样,因为我们的地就在雨村里,首先面对的核心问题就不是经营和生产,而是解决自己住的问题。
二来我也不愿意雨村的生态因为这些因素被破坏和影响,那就不值当了。
其实想想,王盟临走前的提议是好的,建议我们在民宿里搞个直播基地,什么鉴宝玄学、历史地理赛道我们都能走,要看脸的话,我们也不是没有。
但我私心不想做太多出卖色相的事去赚取生活那几两碎银。
往后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学会的经验告诉我,还是不要把话说的太早了比较好。
哎,我叹气,这年头做生意,偷奸耍滑的不止一个人,是一类人。但你很难去定义他是否真的钻了空子,因为比起讨好大人,我觉得带孩子要难得多。
带孩子么?我忽然脑子闪过一个画面,猛的想起下午收到的一条短信,张家似乎有小辈出生了,要来雨村认祖归宗,说是已经快递在路上了。
当时没有细想,现在再品那条短信,忽然觉出不对劲。
怎么张家人送孩子都是快递方式么?哪家快递公司敢接这种活?
但看时间似乎还有一周才会来,这段时间我们并不着急,犹豫了一下,我向闷油瓶说了这件事,闷油瓶点点头,表示时间到了的话,他会单独回福建一趟。
我摇头,其实我也想见见这个张家小辈。
胖子笑着走回来,和他那朋友和好如初,我一眼就摸透他的心思,知道他这一晚要跟人打探商业机密去了。胖子甩了张房卡过来把我们支开,同时递给我一个眼色,意思是: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吧。
那我可太放心了,于是看着他,眼神回道:悠着点吧,是谁说我们账上都是虚假的泡沫,经不起造的。
09.
当天晚上,胖子拉着民宿老板喝到烂醉,我和闷油瓶在房间里安睡一晚,次日中午胖子才醒。
我妈打来电话,问我们还回不回去吃午饭,我以为她是想我们多待几天,但结果她说跟我爸要去旅游,怕我们空跑一趟,挂电话前嘱咐我如果回去,阳台上的花别忘了浇。
打完电话我有些恍惚,想象中我妈会说的话她一句没说,反而给我下了指令——花要浇,冰箱没吃完的肉菜最好解决完,垃圾和插座要多检查几遍。
最终我也没能说出拒绝两个字,于是我们的旅行计划还没启动就泡汤了,反而我爸妈直接提着行李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得留下看家,我妈说话时看似留下气口,但句句不容反驳。
有几次我打断问她旅行真不用我陪么,我们刚好也要四处走走。我妈就笑了,说跟我们有代沟。
父母到了这个年纪,有乐意做的事情,我是很高兴的。
胖子听了就更高兴,大概是因为我妈那句跟我们有代沟吧,觉得听起来自己显年轻。
但我知道我妈那句话说的其实是:我们三个往那一坐,就像三个老古董,跟不上年轻人的潮流了。
言外之意,跟我们待一块特没意思,觉得我们三个似乎生活在世外的另一个时空里,身上处处透着不入世的气息。
但其实这不是不入世,相反,我们是经历过入世到出世的,如今再入世,难免带着些模糊的清醒了。再说论生活经验,没有人能比得过我们三个了。
午饭在胖子朋友那解决,借了厨房胖子炒了两盘素菜,吃完我们就坐地铁回我爸妈那。
天气特别不错,三个人下了地铁沿着西湖继续散步,没有人对旅行计划被打破表示不满。现在想来,其实这时候我们才真正的静下来,旅行的行程并不仓促,但决定做的有点赶鸭子上架,说实话,现在对于我而言,需要的不是出去走走,而是好好看看。
留在家里,守着自己的那一方天地。
胖子就说人生常有遗憾事,叔叔阿姨这把年纪能有心思出去转转是好事情,我们做晚辈的得懂得体谅。我知道他还沉浸在我妈那句看似褒奖的话里无法自拔,不知觉间连带着给闷油瓶也降了辈分。
闷油瓶一直走在我们后面,静静看着湖景,渐渐傍晚天色暗下去,前面忽然有人跑起来,很快人越聚越多,闹市里一片杂七杂八的讨论声。
“去看看热闹么?”胖子就问我。
“走。”我点头,回头看了眼闷油瓶,闷油瓶从后面跟上来,伸手挡在我和胖子的后背上,推着我们挤进人流里。
等进入其中,就看到前方人群中央坐着一个三十多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一块木牌子,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刻,是一块空的木板,身后一堆铁皮,下面用蛇皮袋垫着,而他低着头,深深皱着眉,表情看起来非常痛苦。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胖子问我:“怎么了,这人跑到西湖边卖铁皮么?这都引起骚乱了,城管马上来了吧。”
我本能的有点警惕,忽然就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闷油瓶的后方传来:“他在哭。”
胖子看我一眼,朝那个方向问了一句:“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在哭了?”
“是一种情绪,他的内心正在经历巨大痛苦的折磨。”那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闷油瓶身边,看着我:“我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很不正常,大概率有心衰。”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刘丧,但他披着一件雨衣,似乎是从下过雨的地方过来,我看着他,他指了指天上:“马上要下雨了。”
“这么巧么丧背儿。”胖子勾住他肩膀,想要绊他一下,被躲了过去。
刘丧和我们打了个招呼,说道:“恰好路过,听到熟悉的声音就进来看看。”
“发生什么了?”我问刘丧。
“我也刚来。”刘丧看了我一眼,表情里有一种如释重负,但也多了一种淡然,我愣了一下,刚要有些吃惊,视线挪了一下就看到闷油瓶的表情。就看着刘丧,心说你妈的,正主就在旁边,你至于当着面模仿么。
这时人群里已经有明事理的上前询问情况了,我们退到一旁听他们的对话,大致听了听就有些疑惑,胖子说对了一点,这人还真是来卖铁皮的,原因是因为西湖边人多,他急用钱买票回家,就想到这边来转手了。
我眯眼,打量着那个中年人,有一个瞬间心中猜测,是不是哪个新生代的无聊张家人跑这里来找族长秀演技了。
刘丧听完就道:“他在撒谎。”显然我们几个想法都一样。
胖子对于这种事很有热情,直接拨开人群,上去就蹲在那中年男人对面,挑了两块小点的铁皮掂在手里,问道:“怎么卖?”
“要买得全买。”男人抬头看了眼胖子,接着注意到我们,表情里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问道:“你们要买?”
“不是我,是我老板。”胖子笑了笑,把我推到前面,眼神示意我去聊聊,并做口型暗示我:有故事。
我心说有故事也跟我们的故事没关系了,周围人聚的特多,有的打着手电照过来,弄的像一个小型表演舞台。我皱眉,城管怎么他妈的还不来,这时候难道也在人群外面看热闹么?
我眼神示意胖子想走,但这时候,闷油瓶在我肩上捏了一把,按着我蹲了下去。
我过去,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了闷油瓶一眼,他的视线停留在中年男人的手上,表情也显得有些疑惑。
毫无疑问,只看手指长度的话,这肯定不是一个张家人。那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撒谎呢?只是为了卖铁皮么?
好吧,我硬着头皮在一群人的目光关注下朝对面道:“对,我买,前提是你得先说实话。”
胖子递了根烟过去,男人愣了下,猛的接过去狠狠吸了一口,然后看着我们,眼圈瞬间就红了:“老板,我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我...…我有事求你们。”
10.
胖子烟点燃的时候,我就被闷油瓶拎了起来,几个人眼神交换了一下,我们上去帮着他把铁皮全抱起来,然后驱散人群,往人流量少的地方走。
男的也姓王,胖子觉得特别有缘,就勾着人家肩膀,一口一个弟的叫。
我姑且就叫他小王吧,这里主要说他老婆的事。
他跟他老婆结婚十三年了,上学时代过来就认识的。但他老婆命中可能不带财运,小时候勤工俭学,跟着父亲一块推车卖下酒的卤菜花生之类的,攒够了学费,上大学那年却落榜了。后来生了一种很特殊的病,世上目前找不到救治案例。人还清醒着的时候就总说要推车卖卤菜赚钱,因为她小时候学费就是那么来的。于是他老婆趁自己还有力气的那些年里,捡了许多废弃铁皮回来,说要留着焊个铁皮车。现在人重症躺在医院,铁皮车是焊不成了,就连医药费他们都出不起了。
我以为我们的养老生活开篇会迎来许多温馨的事,但没想到,却是如此现实。
说实话,我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去好心帮助别人,在这个夜晚,我有我自己的计划,三个人一起散步、夜游西湖,然后一顿烧烤啤酒打发今晚。
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最终变成实打实的参与进来,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线。
从A转到B,注定了我要斩断自己此前的所有思绪,赶快切换到另一种心态里。
我不喜欢生活的节奏被打乱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不知道胖子从哪个营销号里听来的说法,说我这叫秩序敏感症,一定是小时候玩玩具排列顺序的时候有人老在旁边动手动脚打乱我,导致我长大后受点刺激就容易避世,再严重点就是厌世。
闷油瓶和胖子私下里说小话,我有听到胖子问他,要不要给我买点儿童培养秩序感的那种玩具,把我这个恶习纠正过来。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冷血,我的心是难过的,我能够产生巨大的共情,但我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施以援手,而是看着他,分析他的行为动机。
能选在闹市西湖边卖铁皮,不得不说,这个中年男人很聪明。
他大概是知道,真正想买铁皮的人不会在来景区散步欣赏夜景的人群里,但这群人里如果有人站出来买,那么前提一定是,要么这人有爱心,要么这人有闲钱。
但我什么也没有,我也不确定自己属不属于有爱心的那类人,我是被闷油瓶推出去的。
我眯眼,看着他,然后看了看闷油瓶和胖子。
胖子的意见不用问了,闷油瓶也看着我,眼神询问我的想法。
我叹气,最终买下了他的铁皮,并动用了杭州这边的关系。那些年我欠下的人情不少,但也有主动愿意欠我人情的,有一个刚好能和市里医院那边联系上,把他老婆转院过去,当作典型案例,后续的治疗费用也会免去。
当天晚上我们夜宵后和刘丧分别,抱着铁皮站在小区外面被保安拦住了。
胖子这个时候忽然对我道:“你许个愿吧,没准能实现了。”
听说人做完善事后许的愿望特别灵。
我的愿望很简单,只希望能把铁皮的钱赚回来,再就是我们的新事业要启程了。铁皮车一天时间我就能焊出来,再然后我爸妈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三个就到小区门口推车卖凉菜。
先在杭州积攒经验,我是这个意思。
胖子比较鸡贼,直接在我说出畅想的时候给我录了下来,发到我们几个的群里。这次小花没有立马回复,但秀秀的消息很快就过来了,同时发来一个压缩包文件,名字是:商用四川凉菜制作小吃培训秘方。
我和胖子对视,直接就笑出来,秀秀的视频电话跟着就过来了。
我们在镜头前跟她打招呼,我就问她:“你从哪搞来的配方,难道这铁皮背后的主人是你么?”
“一个客户非要送的啦。”秀秀揉了揉太阳穴,表示有些头疼:“刚好看到这里,听到你的志向,很远大,怎么,试试嘛?”
我叹气,看了看闷油瓶,胖子就道:“对,我们试试。”
当天晚上,我们临时开了个小会,列了下原材料的清单。夏天卖凉菜是个商机,但什么菜容易坏,什么菜卖的好,里面也有一门复杂的学问。
我属于做事比较容易执着的那类人,问完他们的想法都觉得挺好。
胖子的意思,我们最多也就捣腾十天半个月的就撤了,说好听点叫试点经营,或者用一种比较新潮点的说法,那叫凉菜快闪摊。
就这样吧,最后我拍板做决定,胖子就让我取个名字,我说凉菜快闪摊就挺好的。胖子说得在杭州把我们的名号就打出去,应该叫:喜来眠杭州分眠凉菜快闪只限七天以后想吃就吃不到的流动摊。
三天之后,下午四点一过,我们从地下室推出那辆焊好的铁皮车来到小区门口。门口流动小摊属于街道办管,划归到物业,胖子早就跟小区物业打点过,给我们留了一块地。
胖子买了那种餐饮用的大铁盘,提前焯水的菜整齐码好摆上去,另支了张桌子放各种调料。
闷油瓶单手夹着三把椅子拿下去,我从家里找了个没用过的蚊帐改装了一下,挂在车顶上,上面我还做了一个简易的木片风扇,用来赶苍蝇。
一切就绪的时候,我拿出手机给我们的凉菜摊和我们三个人拍了张照,发了条朋友圈。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太阳还非常晒。我昏昏欲睡坐在那,有几次差点摔到闷油瓶身上。
胖子撑着下巴,眼袋快耷拉到鼻子上,这几天我们都没怎么睡,全身心投入这个渺小但幸福的事业里,但确实忘了做市场调研。
这周围小区住的基本都是大爷大妈,但大爷大妈很少买凉菜,因为这玩意你自己几块钱能买一堆菜回去,买凉菜就不会那么划算。
所以要买的基本都是年轻人,但年轻人不会这么早就下班。
最后我困过了头,胖子起来给我们自己先调了份凉菜,接着去旁边卖烤鱿鱼的摊上买了几串回来,我去旁边小卖部买了一打冰镇啤酒。
三个人碰了下酒,开始对饮吃菜。
不得不说,秀秀给的这个配方调出来的菜是真好吃,而且原材料和调料上我们用的都是无添加的,凉的一吃下去体内那种燥热就没了,小风一吹,浑身都感到舒适。
在我们几乎要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时,第一批顾客来了。
(ps*铁皮的故事来自现实改编,祝愿大家都能得偿所愿,生活顺利平安。)
11.
第一批客人是几个刚下课的高中生,三男两女。看时间现在是暑假,所以应该是备战高考的学生。
我已经吃的上头了,胖子一看人多热闹,就更高兴了,起来招呼他们过来跟我们一块吃。学生们一开始比较不好意思,在胖子的强烈邀请下,也绕到我们的小车后面。这些孩子都非常客气,我们把凳子让出去,他们摆手拒绝,就连一次性筷子也只掰了两双,男生们用一双,女生们用一双。
尝了几口,女生就表示味道特别好,问我们谁是大厨,胖子拍拍胸脯,也撤了凳子就地一蹲,开始聊天吹牛逼。孩子们听得都特别认真,讲完一个男生就看着胖子认真道:“我们历史老师要有你这样的口才就好了,我历史肯定能及格。”
胖子就朝我使眼色,指着我道:“历史我不行,得看他,他正儿八经浙大毕业的,建筑师,知道么?看见这铁皮焊车没,就是他弄的。”
我就笑了,心说你妈的,你见哪个建筑系学生毕业多年后的第一个作品是一辆铁皮焊的凉菜车?
但几个女生特别有文艺细胞,其中一个就道:“真的吗?说真的,我们刚才远远过来就是被这辆车吸引的,大哥,你焊的车真的特别厉害,完全想不到是卖凉菜的。这是不是就叫构成主义?几块简单的铁皮和木板这样一组合,虽然看着样子有点抽象,但真的特别好。大哥,你一定是个很有反叛精神的人吧?”
这番话听完我直接就沉默了。
胖子在旁边笑声贼大,这车我焊的时候因为手生尺寸量错了,最后干脆加了木板混合应付了一下,焊完胖子就表示过四不像,推出去不挂牌子别人可能以为我们是搞行为艺术的。
那就装逼到底吧,我笑了笑,很快也加入他们的对话。
胖子给我们自己整的份量特别足,等几个人分完一份凉菜,吃完学生们打了个饱嗝,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们:“大哥,我们再选点菜打包吧。”
胖子就摆手:“你买凉菜是为了填饱肚子,现在肚子填饱了,整这些形式干啥。再说这玩意买回去也放不了隔夜,走吧,下次多推荐你们同学来照顾我们生意就行,记住啊,我们只开一周的。”
女生们掏出手机,给我们三个人拍照,说要拿回去宣传,学校附近开了一个凉菜快闪摊,是两个帅哥小老板和一个老板一起开的。
我看向胖子,暗暗比了个耶,胖子泄气,回头朝我竖了一个中指,闷油瓶突然从后面走过来,拿走我手里的半罐啤酒放在桌上,把水瓶递给我。
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自然的做了个动作,把水瓶口朝着闷油瓶还回去,闷油瓶接过去也喝了几口。这时我转头,就看到几个学生愣在原地,看着我们。
我也愣了一下,心说你们怎么还没走,胖子就过去搂着他们打哈哈,我赶紧转身低头收拾我们的调料台,闷油瓶表情毫无波澜。这时第二批客人到了,他挤到我旁边,拿起选菜的盆递给人家。
很快我们开始了当晚的凉菜生意,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天气太热的缘故,来买凉菜的人不少。
闷油瓶站在摊位中间,来一个顾客就负责递盆递菜夹子,然后称重买单,我给胖子打下手,三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也许是闷油瓶做我们的门面,让我们的凉菜摊在周围几个小吃摊里脱颖而出,显得很有吸引力,总之当晚的生意很好,我隐约还听到有人拍了照,闷油瓶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做凉菜小哥。
当晚回去,胖子刷短视频的时候,果然在附近的人里看到了我们的摊位。
拍视频的人应该学过专业摄影,角度找的非常好,说实话下午太忙了,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旁边有这号人在暗中观察我们。闷油瓶在那个视频里,一直低着头,尽管只拍到侧脸,但底下的评论清一色都是夸他的。
当然也有夸我和胖子的,说我们三个这样的组合跑来卖凉菜,是不是刚出道的小明星在做综艺。放在现在的互联网生活里,按照网红走红的趋势,接下来就会有美食主播和营销号来采访我们。
但我不服,我并不想这样走红,也不想闷油瓶被继续这样拍下去。
晚上洗完澡,胖子在客厅看电视,闷油瓶默不作声陪着看,而我抱着膝盖坐在窗边发呆。
最近开始接触一种叫做冥想的东西了,说实话,昆仑山的时候我提出冥想的概念,但并不完全了解,如今静下心来,去静静体会那种思绪完全飞走的感觉,是非常自由的。
我依然被杂念包围着,但却不会喜怒无常,而是有喜怒哀乐的情绪,这才是人。
窗户反射出画面,我看到闷油瓶坐在沙发中间,胖子坐在沙发边上另一头,我听到他小声对闷油瓶道:“你去劝劝,他又开始骚了。”
我摸着下巴,心说你他妈才骚,我这叫跟自己和解了,懂么?但我懒得转头计较,而且我也想看看,闷油瓶会不会真的动作。
三个人各自安静了一会,胖子很快被电视剧重新吸引目光,我也重新进入发呆的状态里。之后闷油瓶忽然动了,一只手拿着手机伸到我眼前,我低头,看到镜头已经切换到了自拍的格式。
“怎么了?”我一愣,有点懵逼的抬头,透过窗户玻璃反射,看到闷油瓶也看着我。
他把手机塞到我手里,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低头看了它一会儿,就举起手机,对着身后来了一张自拍。
快门按下的时候,闷油瓶也转头看着镜头,胖子拿着遥控朝我的方向比了个耶。
一张照片就拍好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氛围开始在屋里弥漫。
我一个人从窗边起来,磨蹭着坐到闷油瓶身边,胖子从冰箱取出冰好的西瓜,三个人看着电视,天慢慢黑下去。
屋里的灯光变亮了。
12.
也许是由于我那条朋友圈的缘故,第二天我们刚出摊,就看到了熟人。
张千军支了个卖糖葫芦的摊,就在我们凉菜车旁边,还拉了一个横幅,上面写着:买隔壁凉菜送糖葫芦。
我看他来者不善,往四周看了看,果然就看到小张哥和张好好在便利店门口站着,一人拿着一根雪糕。
胖子看着他们的身影,就给张好好招手。
张好好过来时候捎带了三根雪糕递给我们,叼着雪糕我们就开始闲聊。问了问情况,小张哥等人这次过来是打算把张家的档案馆重建扩大,想听听族长的意见。
张家的机制,说简单其实也简单。
北边的张家本家遗珠现在跟我们落户到了福建,西部档案馆是唯一还在运转的,兴的也是实业,我内心是希望他们能继续做大做强的,尽管他们的可支配资金已经达到了一个天文数字。如今看来,最早研究陨石的也是西部档案馆那批张家人,往后我们之间少不了要开放往来。
东部的就是海外张家人,这次小张哥来就是表明来意,希望复兴张家的中部档案馆。
但实际上中部档案历史上并不存在,当年也就是老九门代理其职。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听他们的意思,最开始是打算在西湖边建个飞坤庙收集香火,我一听这厮胆子跟胖子一样大,就没有理会,而是顺着他的话柄继续添油加醋,等着看他们被官方取缔的狼狈样子。
最后听了半天,小张哥话锋一转,说香港那边在大陆的公司今年就真正起步了。
张家海外业务这块,主要针对的还是矿业和船运业,到了内陆,考虑吸纳更多行业进来,问我们有没有好的意见。
胖子调好一盆凉菜,拉着张好好和小张哥坐下,就道:“卖凉菜,行么?你们老张家拉的下这个脸么?秘方我们提供,就看你怎么做大做强了。不过时间有限,哥几个这是快闪店,六天后就动身启程回福建了,往后想吃不一定能吃到,你先尝尝,再告诉我怎么样。”
小张哥脸色莫名,看了眼闷油瓶,最后咽下到嘴边的话,拿筷子夹了一口,然后表情就有些动摇了。
张好好吃完就起立给胖子鼓掌,拉着张千军要在前面表演杂技帮我们吸引客源。
我摇头拒绝了,张好好不死心,端着凉菜发出一声咆哮,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凉菜,小张哥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看着我就笑:“说实话,味道好是一方面,但你想过么,怎么商业化?张家人已经不多了,我们是没办法一人推一辆铁皮车这样在闹市里露脸的,太招摇了。”
我心说你他妈当年推着粪车满街跑的时候就不招摇么,于是道:“非也,凉菜只是一个口子,你肯点头,就代表你们愿意走进尘世中。”
张千军手握着两根糖葫芦,就倚在那冷眼看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走进尘世中?”
我看着他,淡淡笑了一下。
接着趁他不备一把从他手上抢过一根糖葫芦,我说道:“打个比方,你现在其实就在尘世中,而你的一切行为是由无数个子细节组成的,每个细节单拉出来,都很有烟火气,但组合起来,就是隔阂。因为你们其实很了解这个世界,但有时候,你了解了所有细节,就注定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而当你抛去一些细节,你才能真正走进尘世间。”
我们说当局者迷,身处迷局中,其实也有好处的。这种好处在于,普通人的乐趣是从未知里获得的。抱有期待的完成你的生活,你才能真正融入其中。
说完我就低头,假装不经意地去咬糖葫芦,刚才这个逼给我装的那叫一个到位,我心中冷笑,心说总算也有这一天,我能给这帮张家人上一课。
但没想到山楂特别大,张千军应该是第一次做,糖浆裹得非常厚,结果我咬了几次都没全部咬下去,只能嘴大张着,山楂卡进嘴里,一下子装逼的氛围没了,我只好转头看了看闷油瓶。
他看了我一眼,捏着我的下颌,用大拇指一戳,将整颗山楂塞进我嘴里,然后固定住我的下巴,将签子一拽,还给了我。
我咳嗽一声,嚼着山楂继续道:“想好了么,有想法是好事情。”
小张哥若有所思,最后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口中:“听说你们的民宿要起步了,那这样吧,麻烦在福建给我们留一间房,我们需要弄一个总部的办公室。”
真是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我心说,我祝福你吧。
再聊了几句,期间提到张家快递过来的那个小辈,胖子就问,是不是张海客真的谈恋爱了,这是他的私生子。
小张哥就道:“你说的这件事我听说了,那人应该是山字辈的吧,山海不相见,所以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既然找到族长认祖归宗,那就是张家的人了,之后得闲,我们也得见见。”
我心说好像还真是山字辈,那人叫张悦山,是通过吴山居找到王盟,最后王盟给他了我们福建的地址,把孩子快递过去的。
后面买凉菜的人多起来,我们就忙起来了。今天生意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好,也可能都是来看闷油瓶的,来了一帮学生和年轻人,小张哥和张好好充当人形立牌,站在我们小推车前面当门迎。
张千军的糖葫芦沾到最后也熟练起来,我们的菜不到七点就全部卖完。
结束后胖子在旁边翻手机账单点账,我懒洋洋刷朋友圈,看到小花新发的一条内容,ip看起来已经在东京了,地方我不认识,看起来像一家私人的高级酒馆,小花难得发了一张只露半张脸的自拍,能看到他嘴角挂着很淡的笑容,旁边是两杯红酒,那个箱子被他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他配了很短的文字:给自己放个假。
我点了个赞,然后戳进对话框,把我们三个昨晚的自拍发过去,问他:解老板,凉菜吃么?
小花这次是秒回:可以,你打算国际快运么?这里不接受到付。
我笑了笑,把最近发生的事情整理成语音发过去,然后灵机一动,忽然有了想法。
我站起来,拍拍胖子示意他停下,闷油瓶也放下手里的工作,转头看着我,我说道:“我们可以拉一条生产线,挑几种热度高的菜,加上我们的料汁做成袋装,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喜来眠凉菜包。”
“喜来眠凉菜吧?”胖子掏了下耳朵,表示自己没有听清:“你这名字不吉利啊,喜来眠又凉又菜是吧。我们名字都没注册,再说你这东西做出来,少不了要有添加剂,那就背离我们的初衷。再说怎么运输,未来市场扩大了你怎么销售,谁他妈闲的没屁干天价买你一袋凉菜呢,商家更不会买,你这个主意打住,我们再想想别的。”
我叹气,也知道这个想法不够成熟。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手机响了,车总打来电话,急匆匆道:“你回杭州了?快生了,有时间的话顺路来狗场看看。”
我愣了一下:“你要生了?你能生?”
车总骂道:“不是我,是小满哥,哦不是,是小满哥配种成功了。”
13.
那天晚上挂了电话,之后我们的凉菜事业一路风生水起。小张哥他们偶尔下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对面便利店门口,还是往常一样,张好好买三根冰棍给我们,有时候来帮我们打下手。但张千军的糖葫芦摊那天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到。
五天之后我爸妈旅行回来,一脸意气风发。
他们从小区门口下了出租,就看到我爸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恰好回过头来,而我正在帮忙胖子调凉菜——胖子昨晚啤酒喝多了,今天尿的特频繁。
远远的跟我爸妈对视上,瞬间我就看到他们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挥手跟老爸打招呼。
我爸淡淡看我一眼,装作不认识,迅速拉着我妈进了小区,留给我两个倔强的背影。
我默了一下,转头看着闷油瓶,闷油瓶看了看我,好心的伸手帮我调整了一下围裙的位置。
当天晚上卖完凉菜,我们顺道去医院看了下小王和他老婆,据说病情已经得到了初步控制。
一周卖凉菜总共赚了两千块钱,最终买了点补品,包了个红包塞给他。小王千恩万谢,一路跟我们送别。
接下来回家,老爸老妈正在整理旅行带回来的纪念品,说实话,爸妈这个年纪比起我们,反倒心态更加年轻化。
老妈送给胖子的是一个冰箱贴,设计的特有意思,是一个微缩的桃木做的小餐车,上面棚顶的雨挡还可以抽出来活动那种。上面的餐盘是很仿真的那种,最中间放了两个佛像,弄了个小神龛。总之一看就是很适合胖子的礼物,一问才知道我爸妈顺路去看了一个微缩展,展位上有手艺人做这些小玩意,我妈看了很喜欢,觉得胖子胆大心细,就给他选了这么个礼物。
送给我的礼物是一个腰部垫枕,据说是中药材熏出来的,我看书的时候垫在腰后面,可以有效治愈骨盆前倾。
看到他们给闷油瓶的礼物时,我就有些呆住了。
老妈只给我们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东西需要我们去自取。
印象里这是我爷爷留下的东西,是一幅梁拱彩画,这种彩画有个统一的名字,就叫做“五彩遍装”,是宋制等级最高的一种彩画。
所谓五彩,其实是虚数,并不是实际就是五种颜色,其实主要颜色就青、红、绿三种。而且这也不是宋朝才流传下来的,从唐代开始就有了,只是现存的唐宋木构彩画非常少。
听我妈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我二叔跟他们说了什么,总之这幅彩画她希望闷油瓶能收下。她听说张家祖上家大业大,觉得未来修缮祖宅时兴许能用上。
到了白天告别的时候,我们找地方买了点狗能用的狗婴产品,然后驱车去狗场看望小满哥。
路上我和胖子就开始疑惑小满哥怎么突然就开窍了,闷油瓶告诉我们,去年在昆仑山的时候,二叔的人后来带着狗进来找我们,满爷爷在洞穴后面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回来后突然就迷恋上了人间烟火气。
原本胖子一直以为这狗随我,觉得老吴家除了人,连狗都要绝后了。但没想到小满哥配种工作完成的很好。
到狗场后,车总带着小满哥就来了。
狗的配种工作比较难,尤其小满哥这样的犟种,考虑到它的性格和未来的基因遗传,另外会不会有隐性的遗传病,这些都是问题,所以配种工作一直持续到今年才算成功。
但看起来小满哥还是个情种,车总告诉我们,一般的孕犬六十三天左右就到预产期了,临产前三天狗的体温就会开始下降。这期间小满哥一直寸步不离陪着,连饭也不肯吃。
狗场负责接生的工作人员帮忙孕犬按摩肚子的时候,小满哥也伸着爪子在旁边学。
这一胎有六只狗,但狗的第一产程通常会持续一天左右,小满哥身份特殊,子嗣生下来的过程也比较难,我们今天来赶得正巧,正好是最后一个产程。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一只狗迟迟不肯出来,要是产仔时间拖得太长,小满嫂就会因为过于虚弱出现问题。
那就得人工助产。
所以说我们来的巧了,正赶上准备接生的空当就来了。
胖子听了就骂道:“这真是个老六,待在它妈肚子里不肯出来。”
当然,我们来了也没用,谁也不会接生,只能在旁边看。
胖子很愁,我就道愁也没用,说实话,我要是能生,我当场就替它生了。
小满哥表现的也有些焦虑,但看到我们来了,我猜它还是想在我面前装的淡定一些,只是走来走去的步子暴露了它的情绪。
最终商量了一番,由于最后一只狗情况特殊,可能需要我们三个帮忙。于是我们来了后,先去洗手用酒精消毒,之后进了产房,车总戴着手套托住老六的屁股,一点点帮着孕犬理顺胎位,接着小心翼翼往外牵动。
胖子负责待会老六出来的那个瞬间,上手撕掉它身上那层胎膜,然后闷油瓶用纱布将它口中的黏液擦干。
我负责安抚孕犬的情绪,跟小满哥在旁边一人一狗轮流轻抚它的头,说些狗爱听的话。
但其实我也不知道狗爱听什么,我只能捡好听的说,说小满哥是狗中龙凤,小满嫂更是狗中之狗、狗眼如炬。胖子听了绷不住,就骂我懂不懂人情世故,我说人的我懂,但不懂狗的,你懂你来说。
结果,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孕犬似乎对我跟胖子扯皮很感兴趣,当即表现出巨大的兴趣,一双圆眼滴溜溜看着我们。
我和胖子直接当场来了一段二人转,最终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老六出生了。
接着就是剪脐带和消毒的工作,最后车总将老六放回小满嫂身边,由其舔干净身上的脏东西。
我们在狗场待了几天,一直到前期工作结束,最终这一代狗仔的命名是跟着老九门的系统走的。
老六得到了一个非常符合它心黑气质的名字,叫做三满黑。
14.
除此之外,车总还带我们看了看狗场里的狗。
这一代狗厂的管理实习生是个小年轻,应届毕业生,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到我们这里来打工了。结果他一看到我就叫偶像,我心说他妈的,这年头我也混出头了,也是有粉丝的人了。胖子就不服,问他道:“天真是你偶像,你崇拜他什么?”
小年轻信誓旦旦:“小三爷的事迹我们都知道,而且我还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胖子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闷油瓶,哦了一声,接着问道:“你能知道啥别人不知道的,说来听听,看胖爷我知不知道。”
“那可太多了。”说着他就翻朋友圈给我们看,我直接就两眼一黑,他朋友圈几乎全是各种添油加醋听来的关于我的糗事。我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但余光扫到闷油瓶,见他似乎很有兴趣,接过小年轻的手机,看的很认真。
我警告小年轻这些都属于企业内部机密,最好不要外流,否则要赔偿违约金的。小年轻就看着我笑,说您不会的,您要是早几年有这种商业头脑,您的铺子也不至于赔本到现在。
我心说你再逼逼两句,信不信我在狗厂门口吊死。
但听他这口气,似乎对吴山居也很了解,应该跟王盟没少打交道。我正疑惑王盟什么时候跟狗厂这边来往这么深了,余光就看到三只小黑影子迈着小短腿蹭蹭向我们靠近。
三只都是小狗崽,但看着很亲人,也不怕生,过来就扒着我的脚往我腿上爬。
小年轻就介绍道,这三只狗年纪差不多大,体型大的那只德牧叫做陆地巡洋贱,中等的那只秋田叫做如隔三秋,最小的那只肥土狗叫做饼。
我点头,蹲下去跟狗玩了一会,车总就拿着工具箱过来了。狗厂因为前年那场台风,很多地方没有来得及修缮,这次我们来就顺便包揽了修建的工程。之后我和胖子蹲在地上四处敲打检查地基情况,那三只狗就过来拱我屁股。
一次两次我还能忍,最后干脆忍不了,一把薅住狗的脖子捞过来,就看到小年轻脸上一闪而过的窃喜表情。我问道:“怎么,它们爱闻屁股,跟你学的?”
“哦,那不是。它们年纪还小,这是典型的认主行为。”他解释道。
我疑问:“但我是第一次见它们啊。”
小年轻就说道:“它们从小受您的熏陶长大,能第一时间认出您的味道,您应该感到欣慰。”
我心说那是挺欣慰的,但怎么熏陶,难道每天给它们广播你的朋友圈内容,循环播放我的斑斑劣迹么?吴家的狗能听懂这个我不奇怪,但问题是年纪也太小了吧,难道狗厂这一代出了三只狗中神童?
小年轻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您的内裤。它们从出生就闻,狗厂里的狗都会用您的内裤做主人标记。”说完他顿了一下,补充道:“王盟总从吴山居拿来的,您如果有近期的也可以提供,之前那批洗过后味道应该已经淡了。”
我想一头创死在狗厂,就站起来,对他道:“平时这个环节一般在哪进行?带我去看看。”
小年轻领着我们进了一间狗舍,一进去里面拉了高低不平几根绳子,上面清一色挂的都是我那些年放在吴山居的内裤。
门一打开,外面的风吹进来,几十条内裤在风中起舞,三只狗跟在我们后面,兴奋极了,扑上去就一狗叼住一条内裤跑回来,邀功似的向我抬爪子。
我呆愣站在原地,胖子就问现在换主人还来得及么,他的内裤味道足,还可以提供原味的。
小年轻一脸义正言辞,终于摆出一副实习生的样子:“理论上不接受一切可能造成狗生病的脏东西,狗厂的这些设施都要定期消毒的。”
胖子不服,跟他理论。这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闷油瓶还站在门外没有进来,我朝他递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他转过头没有接我的目光,忽然抬脚朝我们的修缮区走了。
他一走,那三只狗不知为何魔怔了似的,突然也松口撒丫子跟在他后面一块跑了。就看到三团胖狗贴着闷油瓶的腿,模样非常亲昵。
我抬脚跟过去,在闷油瓶旁边蹲下,就看到墙面的木板上有很多霉点。闷油瓶伸出手指来回摸了几下,又屈指敲了敲,他的力度堪比榔头了,墙根最后那点没坍塌下去的地方顷刻间就全碎了。
墙碎了以后,一下子从地里和木板里就爬出来无数小虫子,应该是一种蚂蚁,它们争先恐后蜂拥出来,全都默契的绕开闷油瓶的手,朝地下钻去。
我看了看闷油瓶,轻轻拍他一下,递给他一张卫生纸。
他等了一会儿,才转头看了我一眼,把纸接过去将手擦干净,对我说道:“油满和血料需要重新做。”
我立即凑过去,捡起一块木板看了看,就知道闷油瓶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狗厂从我爷爷那个年代传下来的,许多地方的建筑开始时用的是古法,狗舍里的大多数房间都是木头搭筑的。
油满和血料都属于地仗灰中的一种材料,而地仗就是传统土木建筑里的一种技法,像这种木质结构为主的建筑,你上彩漆之前,就得有这么一道工序。
地仗说白了,相当于一种衬底,为的就是油漆上去后还能防腐防潮。像你现在去京城故宫,里面大多数建筑能看到的油漆基层用的都是这个工艺。
但缺点也很明显。我爷爷那个年代用的还是传统的地仗灰,其中油满就是用灰油、石灰水和面粉调和做成的,血料就是主要用猪血加工成的,其实都不是现代建筑所推崇的,因为一旦你配比没有调整好,非但没法起到保护作用,还会造成病菌繁殖和腐烂虫蛀。
胖子走过来,蹲下来叹气,说这样的话工程量太大,整体就得翻修,我们几个苦劳力劳死在这里也是干不完的,就说他想退休。
我看了看工程量,我也想退休。
车总打了个电话回来看到一地狼藉,就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打量我:“小三爷,你还是走吧,你来之前狗厂刮台风也是能应付过来的。以后我保证不劝你回来了,这三只狗劳烦你一并带走吧,等狗厂重修好我再把它们接回来。”
我把闷油瓶的话转述一遍,想客气一下说我留下来帮忙重调地仗灰吧,但接着电话就响了,开口第一句就是:“你的孩子到了,麻烦到村口来签收一下。”
15.
我将电话打开调整到免提,胖子就问对面:“你这到的时间不巧啊,我们不在家,怎么弄?你那管寄存么?”
我苦笑一下,没想到对面根本不带犹豫的,直接干脆答道:“可以,但是你们得加钱。”
我就问他是哪家快递公司,对面愣了一下,问我们不知道么,他是搞私人运送的,这个单子算大单,他接下后就马不停蹄往福建赶了,运送的快递其实主要是一些育婴用品,孩子和保姆是活件,属于另算,一起捎带过来的。
我听完就呆住了,心说怎么保姆也来了,这他妈听起来不像快递,像是组团来旅游的。
我就问他寄快递的是不是一个叫张悦山的,他说是,但客户隐私得保密,具体不能多透露。我就低头看手机余额,胖子问他加一晚得多钱,对面犹豫了一会,报了个数字。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1000块。
“你确定是吧,再跟你确认一下,过了今晚才加钱?注意啊,今晚指的是晚上十二点,对吧?”胖子开始跟对面说口水话。
对面被胖子绕懵了,说道:“对,我能等,快递费只包管到今晚,过了时间就得加钱。”
我心说行,跟胖子互相看了看,挂了电话我就从地上站起来,拿纸笔给车总写了个方子。期间让闷油瓶指点了一下,最后两个人合计了一下,把方子定下来,就让车总去买点生石灰和食用盐,再去买化工用的那种羧甲基纤维素和聚醋酸乙烯,调好后按比例就能分出各层用的地仗灰。
车总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了我一会,最后叹了口气,问我能不能把这三只狗带走。
我说道:“它们有什么价值?雨村不养闲人,哦,也不养闲狗。”
车总就有点不高兴了:“小三爷,你一来连狗舍都拆了,它们还能去哪?再说它们才多大,非要说能干什么的话,你可以尝试训练它们,它们从出生开始就接受过专业训练,你可以往你需要的方向去引导一下,未来也许能开发出更大的价值。”
好吧,我被说服了。
脑海中忽然出现几只狗排成一排拿着油漆桶刷油漆的样子,心说狗能干装修吗?或者等我们民宿开起来的时候,一狗系上一条围裙就可以去接客了。
我蹲下揽住三只狗,低头看着它们,心说雨村欢迎你们,准备好迎接你们的新生活吧。
那天下午我们着急忙慌带着狗上车,往雨村赶。路上胖子开车,闷油瓶和三条狗一起坐在后座,我打开手机刷了下朋友圈,就看到刚加的小年轻几分钟前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拍的是我们三个最后带狗上车的画面。
照片里胖子被太阳晒得眯着眼,一脸不耐烦,乍看之下非常凶神恶煞。我一手抱着一只狗,满脸着急,推着胖子往车上塞,闷油瓶侧着身子,肩上窝着饼,冷冷看着镜头的方向。导致我们三个看起来很像那种偷狗的贼,刚刚干了一票大的,畏罪潜逃的时候被抓包,但我们三人中的老大一眼就发现了卧底的方向,朝他投去死亡暗示的目光。
我还是给他点了个赞,并评论了一句:看一下你自己的脚腕。
很快就收到小年轻的消息轰炸,他连拍了几张照片过来,哭丧着问我:偶像,我这是怎么了,我还有救么?
我看了一眼,忍不住发笑,他的鞋底刚才沾了很多地仗灰,那玩意里面沾了菌丝,容易吸引蚂蚁,不知不觉就会爬到你身上咬,一个不注意就会一身疙瘩。
刚才他踩上去的时候我和闷油瓶都看到了,但我们非常默契的谁也没有去提。
我心中暗爽,露出一个胜利的表情,调整了一下情绪,发了条语音过去:“啊,没事的,花露水有么,有的话喷两下就行,没有的话用唾沫也行。”
小年轻很久没有回消息,半个小时后又恢复了活力,说道:“不愧是您。”
我只能嗯嗯敷衍,一路上时间过得飞快,中途加了一次油,在服务区的时候胖子打了个呵欠,接下来就换我开车。
高速上我们不敢冒这个险,所以闷油瓶回程的主要任务就是把三只狗看好。
临走时车总给了我们一本养狗指南,里面记录的全是这三只狗平时交流、训练、喂养的注意事项,看起来很难弄,我只感到麻烦,心中恶劣的想到,不按车总说的做会怎么样?不按狗的方法去养狗,会不会有一天起床它们就能开口说人话了?
但车总有一点说的没错,这三只狗确实受过专业训练,一路上一动不动,就乖乖坐在闷油瓶身边。有好几次我都要抬头看后视镜,好确定他们四个都在后面坐着。
然而,我没想到,事实上三只狗只是晕车了。
第二次中途我们休息的时候,闷油瓶带着狗下车透气,一放下去,三只狗就摇摇晃晃,走也走不稳,刚走没两步,直接头一栽倒了下去。
饼的情况最严重,缩在我怀里来回扑腾,我赶紧跟车总打视频,等看到屏幕里车总黑着的脸后,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我就安心了,问他:狗晕车怎么办?
车总打了个哈欠,说道:“喂点它们爱吃的吧,油炸蚂蚱有么?”
我看着他:“你看我长得像蚂蚱吗?”
车总这才从睡梦里清醒一点,对我道:“手册里有写,你最好认真看一看,你善待狗,它们才能善待你。”
我叹气,对面已经把电话挂了。我打开车门,半个身子爬进去,手往前够着去看指南手册,结果发现这三只狗的主食竟然是高级牛肉,我感到头一阵阵发晕,挂在车座上不肯下去。
闷油瓶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腿,将我从车里拉出去,我颤巍巍从车里滑下去,靠在闷油瓶身上,他递给我一瓶水,让我去休息一会。
我摇头,忽然灵机一动道:“牛肉没有,牛肉方便面行么?我记得里面有牛肉粒。”
十五分钟后,我和胖子一人抱着一盒康帅傅牛肉方便面蹲在车旁边,三只狗摇着尾巴围着我们,十分兴奋,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
但我和胖子一脸死气沉沉,胖子吸了口面,就骂道:“妈的,十块钱一盒,还是个盗版,得投诉。”
我应声,心说干你姥姥的,盗版你好意思卖这么贵么。
狗不能吃重口味的,就由闷油瓶看着它们,但没一会三只狗就又蔫了,胖子把指南递给我,就道:“我看上面写,这三个还懂点洋文?”
我嗯了一声,据说三只狗都能听懂德、俄、中、韩四国语言。
“那给它们放首歌吧。”胖子说道。
找了找,只找到一首串烧,是用四种语言唱的生日快乐歌,我打开免提,音乐声很快响起来,瞬间三只狗就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我们,然后乖乖坐下去,看着我和胖子吃面。
胖子惊讶道:“卧槽,真能听懂?”
我一边吃面一边斜眼去看狗,狗什么反应没看清,但余光看到旁边路过一个小孩,朝我们的方向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
我看了看狗,忽然意识到刚才它们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16.
之后一切顺利,两个人轮流开车赶在当天结束前回到福建。下车时我腿都软了一下,闷油瓶扶了我一下,接着就看到院子外面停了一辆房车。
我上前敲了下车窗,司机瞬间惊醒,定了定神看着我们,不可思议道:“真回来了?”
我点头,但脑中空空如也,接下来就是机械的交接工作,闷油瓶帮忙把孩子用的东西搬进我们的院子,最后保姆也揉着眼睛跟着孩子一起下车,看到我们的时候脸上还有些怨气。
送走了司机,胖子就看着我,忽然问道:“不对啊,这是你的孩子吗,你这么着急赶回来?”
我愣了一下,揉揉眼睛站在原地。心说我草,对啊,这他妈是我的孩子么,我着什么急?要加钱也是张悦山出啊。
于是摸了摸鼻子,象征性的问了一下保姆关于张悦山的情况,她说道:“哦,张老板后天才能到,孩子刚过完一岁生日,要操办的事情比较多。这两天就拜托您了,您就是吴老板吧?”
我点头,心说原来是误会了,我以为是刚出生就给送来了,但一岁就能坐长途车过来,是不是天赋也过于牛逼了一些。
胖子将东西全搬进屋里,走出来问道:“咋弄?他们今晚睡哪?”
胖子的意思是腾出来一间屋子,今晚我们在沙发凑合一晚得了。
张悦山准备的东西也很齐全,钢丝床都有,于是当天晚上最终的决定是,我和闷油瓶搬出来打地铺,保姆阿姨支钢丝床睡我们那屋,孩子一个人睡床。
本来我还想着会度过一个安然的晚上,结果没想到三只狗到了陌生环境非常不安分,一下车饼就急的哇哇乱叫,直接就把孩子吵醒了,顿时院子里响彻孩子的哭声和狗叫声。
我听得非常烦躁,只想睡觉。
三个人面面相觑,阿姨赶紧抱着孩子哄,胖子问了一句:“他是不是饿了?”
“饿了,你给喂么?”我看着他,忽然就意识到问题,问道:“他这个年纪能喝奶粉么?”
阿姨用一种关怀的目光看了我们一会儿,转身进了屋,说道:“今晚麻烦把你们的狗看好。”
我蹲下去,饼迈着短腿在我脚边扑腾了几下,想上来但没成功,我拎着它放在膝盖上,对它道:“听到么?今晚不许叫。”
饼一脸无辜看着我,我话音刚落就跳下去钻到我屁股底下,我低头看着它,心说怎么,我的屁股让你很有安全感么?
然后我们就被闷油瓶一块提了起来,闷油瓶单手捞起饼放在肩上,一手抬起我的腰。我借力在地上站定,屋里孩子哭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应该是困极了,胖子的鼾声没一会也从屋里传出来。
我给三只狗在院子里临时用泡脚盆搭起三个狗窝,并给它们下达指令,今晚要看好院子。陆地巡洋贱就懒洋洋看了我一眼,毫无反应,如隔三秋也是同样一副吊样子,对我爱搭不理,饼倒是想答复我,叫了一声后就被闷油瓶扫了一眼,最后呜咽一声乖乖了趴回去。
我们原地等待了一会,三只狗很快全都睡熟了。
我打开手机拍照给车总发过去,表示狗子们被我养的很好,雨村不仅养人也很养狗。消息发出去后,对面的输入光标一直在闪,但等了很久车总才回复了一句:住的地方已经省了,吃的就请您不要再省了。
我心中暗暗打了个哆嗦,心说你怎么知道我准备用鸡胸肉代替牛肉喂它们。
于是只好搪塞一番,收起手机,闷油瓶已经拿着我们的铺盖在客厅里弄好了床铺。
地上太硬,直接铺凉席睡一晚第二天起来绝对腰疼,我让闷油瓶睡沙发,我打地铺就行。闷油瓶摇头拒绝,一把捞起我按到沙发上,然后躺在沙发边,闭上了眼睛。
我侧头看着他,磨蹭了一会,也把枕头扔了下去,慢慢躺在他旁边的位置。
两个人并排平躺,很快就听到闷油瓶平稳的呼吸声。我闭上眼,就想到这个孩子似乎是除了张好好以外,我接触的第一个比我年纪还小的张家人。
脑中的想法非常跳跃,我想到未来也许我也会有机会看到他长大的那一天。过去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幻想时刻,能够一眼看到头的生活,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生活,结合在一起时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那这孩子应该管我们叫什么呢?命名到时候就会是闷油瓶的事了,想到这里,我忽然精神起来,转动身子问道:“是不是我们要包一个红包,意思一下?”
闷油瓶轻轻嗯了一声,忽然睁开眼看我:“不舒服?”
我立即摇头,包个红包的钱我们还是出得起的,不至于为这点钱心里不舒服,而且那两千万至今也没想到具体用途,但在账上一天,就跟着我姓一天吴。
但闷油瓶似乎不是这个意思,他支起身子看了眼我的腰,忽然伸手一捞,接着平躺下去,将我按在了他身上。
我整个人呈大字型趴在他身上,跟他四目相对,他看我一眼,两只手上来搭在我背上,完全充当了肉垫的作用。
我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立即挣扎想下去,道:“真没事,这样你呼吸不畅。”
“就这样睡。”闷油瓶闭上眼,拍了拍我的后背。
17.
开长途车真的非常消耗体力,第二天我和胖子全都睡过了头,我一直到中午才醒,而胖子还在屋里睡着。
我伸了个懒腰,再看就发现客厅被重新布局过,应该是为了方便我们活动,闷油瓶把桌椅茶几靠墙摆放了,给中间地上铺了一张很大的草席子。
我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完全不想动,但余光扫了一下,忽然就一愣,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三只狗和孩子都在我脚边的草席子上待着,狗在咬我的短裤,那孩子抱着一个奶瓶喝的津津有味。
我招了下手,狗子们立即冲过来跳到我手臂上,围在我身前蹭了蹭。陆地巡洋舰和如隔三秋就非常鸡贼的来叼我的手,带着我去看那个孩子。
孩子一个人坐在草席子另一端,就抱着奶瓶嘬,也不怕生。两人三狗面面相觑了一会,我忽然就灵机一动,对着它们说了一句:请坐好。
三只狗立马得到指令,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孩子似乎真有点天赋异禀,左右看了看,接着也放下奶瓶,摆出一个乖巧的坐姿。
一人三狗都眼巴巴看着我,我蹲下去,挨个鼓励式的摸了摸它们的头,继续下令道:“表现好的今天可以得到奖励。”
说完三只狗立马抬头望着我,小孩子的模仿能力非常强,立即也摆出一种期待的表情看着我。
陆地巡洋舰瞬间就做出老大哥的样子,抬了抬爪子,就在我以为这次它会给我什么惊喜的时候,它又看了我一眼,接着趴了回去,完全没有理会我再说什么。
我又去看如隔三秋,这只狗非常鸡贼,我猜它应该有多动症之类的,因为它并没有努力表现好,反而直接抬爪子去干扰旁边的人。就看到它忽然抬爪子按住了那孩子的后背,把他往前推了一下,然后一脸得意的看着我,似乎在邀功:看,他动了。
幸好孩子没哭,我心说牛逼,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看着如隔三秋,吹了一个短哨,这是警告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再这样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如隔三秋立即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就在我开始准备试饼这条土狗的时候,那孩子却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然后我才意识到,他似乎不是天赋异禀,是反射弧有点长。
哭声震耳欲聋,我自然没有那个心思去哄孩子,但也一下变得手忙脚乱,脑海中第一反应竟然是捂住他的嘴,就四周张望着喊了一声阿姨,接着闷油瓶就出现在了门口。
气氛安静了一瞬间,我跟他对视,这时候三只狗全都很欠的耷拉着耳朵,坐到孩子旁边摇尾巴,犹如受了极大的委屈,孩子坐在三只狗中间哇哇大哭,我一个人蹲在它们对面。
看场景,似乎我成了人民和狗的公敌。
胖子这时候也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们就问道:“咋了,你把孩子吓哭了?”
我摇头,心说我闲的么,随即看向闷油瓶一眼,发现他也在用眼神询问我怎么回事。我心里那个冤枉啊,就看着他,接着忽然意识到问题,就问他阿姨去哪了,闷油瓶走进屋,蹲下去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将孩子直接提了起来,让他趴在自己小臂上,然后告诉我们阿姨也是张悦山请来的钟点工,今天一早就提包就走人了。
我摸着下巴,总感觉哪里不对,心说阿姨该不是看到我们三个后觉得不安全,连夜跑路了吧?
想了想,觉得非常有可能。我心中暗骂张悦山,怎么你雇来的都是兼职,是因为不用交五险么?
资本家嘴脸,我心中说道。
闷油瓶站在我身边,用一种托举的姿势抱着孩子,我问道:“有经验?”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撇撇嘴,蹲下去逗狗,胖子凑过来做口型道:有故事。
我和闷油瓶交换了一下眼神,我继续撸狗,没有再出声。等了一会儿,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闷油瓶将孩子抱起递给我,说道:“试试。”
孩子已经不哭了,似乎闷油瓶身上有魔力,不知道是不是张家血脉的压制,他一趴到闷油瓶怀里就表现的非常乖。
我看着他,心中想法坚定下来。
来吧,带孩子我也不会输的。
闷油瓶又拍我一下,将我从发呆的状态里拍醒,我赶紧伸手去接,第一下直接没接稳。
我草,简直了,那孩子嫩的像块豆腐一样,我感觉稍微用点力他都得被我给弄死。但闷油瓶在力气方面的控制非常精准,我只能学着他的样子像抱狗一样接过来,然后在孩子头上撸了一把,问道:“他怎么吃?喝奶粉么?”
“等一下。”胖子忽然往后退了几步,招呼闷油瓶站到我旁边,拿出手机给我们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我们站在一起,三只狗在我脚边,尾巴高高扬起,全都一脸贱兮兮的样子,我抱着孩子迎着屋外的阳光,孩子眼角还挂着眼泪,但这时正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伸着小手去抓闷油瓶的手指,闷油瓶侧过头静静看着我们。
我有些恍惚,沉默了一会,直到狗叫声响起,屋子里重新热闹起来。
这是一个巧合,这个孩子只是恰好被送来雨村,但在这个时候我感到了一种出奇的平静。我的想法是很主观的,但我的确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我心中缓慢的生长着。
这也许就是生命,它在我眼前,第一次变得可触摸起来。
我下达指令,让三只狗在草席子上并排坐下,胖子从屋里翻出压箱底的东西,也没找到什么玩具,最终将我屋里的铜钱拿出来抖在席子上,让孩子去抓。
孩子手太小,就没比铜钱大多少,在席子上抓了半天,好不容易抓起来一枚,抬手就往嘴里送。陆地巡洋贱反应特别机敏,直接冲过去,汪的叫了一声。
孩子反应很迟钝,只是停下往嘴里送的动作,但等我伸手把铜钱取回来的时候,忽然一瘪嘴,哇的一下又哭了。
我心说草,这是跟我杠上了。
一抬头,胖子和闷油瓶两双眼睛都盯着我看,我含糊道:“看我做什么,这两次哭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
胖子一脸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的表情看我,闷油瓶看了看我,弯腰下去将孩子抱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动作已经很熟了,想来是早上阿姨临走前教会他的,在我和胖子贪睡的一上午期间,都是闷油瓶在负责看着他。
这么想着,我也一屁股坐下来,伸出两只手做出要抱的姿势,看着闷油瓶怀里的孩子。
“来,叔叔抱。”我尽量调整情绪,笑着看他。
孩子哭的更猛了,伤心的眼泪乱飞,扑在闷油瓶怀里不肯回头再看我。胖子哈哈大笑:“你他妈表情像吃小孩的,换身衣服你都能演白雪公主后妈了,来,我给你示范一下。”
胖子从闷油瓶身后做了个鬼脸去逗孩子,张开怀抱:“来,胖爷爷抱一下。”
那一下就看到孩子浑身缩着一抖一抖,直接吓得哭抽抽了。他哭的时候,手臂上浮现出一条黑色的小鱼纹身,脸憋的通红,满脑门的汗,头发黏成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
胖子回头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我俩面面相觑了一会,最后胖子把铜板捡起来拾回屋,我向三只狗发出命令,赶紧趁这个时间冲去洗漱。
18.
洗漱完我带着三只狗回到客厅,胖子正在厨房做饭,闷油瓶拿着一个奶瓶正在研究什么。
我打开电视调到午间新闻频道让狗去看,然后走到闷油瓶旁边停下,示意我来。
他看了我一眼,把奶瓶递过来,我把桌上的奶粉桶端起来,看上面的食用说明。孩子刚才已经哭累了,趴在闷油瓶肩上陷入了沉睡,看得我十分羡慕——这种无忧无虑没有压力的状态。
但其实我也没有压力,我的压力都是自找的,并且我也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只是事情一次堆积太多,我很需要一些空闲的时间,静下来,去好好想想。
我把奶瓶洗了,抱着谨慎的态度又上网看了几篇泡奶粉的攻略,最后用温水冲了一勺,摇匀,打开盖子,动作非常水到渠成的塞进嘴里尝了一口。
抬头就看到闷油瓶注视着我,表情里有一丝的惊讶转瞬而逝。
胖子端着盘子出来,拉茶几坐在沙发边,问道:“你馋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好这口。”
哎呀,我真的百口莫辩。三只狗这时候也跑进来添乱,围着胖子和我的脚来回乱扑。很快孩子又被吵醒,第一件事就是握紧拳头,蓄力,然后放声大哭。
我心说够了,毁灭吧,雨村生活到今天为止,我收回之前说的所有话。
“现在怎么办。”我喃喃道,看了看闷油瓶:“我再网购一个吧。”
闷油瓶摇了摇头,说孩子的行李里还有备用的奶瓶,然后他转身离开屋子,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想了想,最让我不适应的还是闷油瓶对待孩子的态度,他太认真了,就像在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当然,闷油瓶身为族长,身担重任,我知道他一向对族中的事都很负责。想了一会,自己摸了摸鼻子,胖子就忽然有些阴阳怪气的哎哟一声,站起来把三只狗抓过去,按在沙发边,分给它们一狗一只碗。
我的注意力瞬间被分散,蹲过去:“你给它们吃什么?”
“鸡胸肉啊。”胖子将肉撕成条,分给三只狗,看了我一眼,揶揄我道:“看不出来,跟一屁大点儿的孩子你也能杠上。”
“我没有。”我立即反驳。
“有没有,照照镜子去。”胖子收起手,将三只狗赶到墙边,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上午什么也没做,精力全放在一些不着调的想法上了。
看日子张悦山应该明天就能到,我揉了揉脸,给自己一个期限,心说下午就开始干活了,绝对不能再偷懒。
狗很快就不安分起来,低下头去闻了闻鸡胸肉,全都一脸委屈的看着我,表情非常的茶,我给车总打电话旁敲侧击问了一下,狗不吃牛肉会怎么样,得到的答案是:情绪会非常不稳定。
放下电话,我叹口气,按照车总给的指令,对三只狗下达了“活活”的指令,狗就不情不愿地埋头吃起来。
但胖子做鸡胸肉的水平很有一套,之前有一段时间我们在院子里自己锻炼,他一个月能把鸡肉做出三十种花样来。
所以,很快狗就埋头苦吃起来,显然味道很合口味。而我闷头吃菜,情绪并不高,忽然就想到这三只狗也还是幼崽形态,就感到一下子屋里全都是孩子,我们仿佛来到了小人国。
我抬头看着胖子:“你知道西周时候有一个叫宗子国的小国么?”
“粽子国?”胖子夹了一筷子菜,就问我道:“你怎么了,真怀念起冒险生活了?这不像你,天真,你要是嫌不够,随便找个小墓下下吧,以你的体质过去,体验感应该不一般。”
哎,我懒得跟他掰扯。
宗子国据说最奇妙的地方在于,你走在大街上,立马就能感到身体在缩小,而且很快就会缩得和周围事物一样大小。神奇的是,这个国家上到帝王,下到街边小乞丐,每个人都身兼一个职位。但这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平等,相反,这就像你一个班里人人都是一个课代表,最终结果那就是谁也不服谁。
胖子听了就哦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你也想弄个官当当。”
我看向胖子,胖子端起碗筷,起身拾掇三只狗吃完的摊子,低头对我道:“放心,我会替你向小哥转述的,不用感谢我,武官你不行,弄个文官当当也是好事。”
我心说这关闷油瓶什么事,但胖子非常潇洒的留下一个背影,三只狗吃完饭,也撒欢跑到院子里,被胖子喝止,全都窝回洗脚盆里晒着太阳午睡。
我蹲在草席子上发了会呆,大概十几分钟后,忽然下意识转头看着屋外,闷油瓶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一愣,问道:“他睡了?”
闷油瓶点点头,走过来拿起他的枕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话想说。
我低头没有看他,就地一躺,说道:“阿姨走了,那你回屋睡吧。”
一只手抄到我枕头下面,一提一拽,接着另一只手护着我的后脑勺一抬,将我的枕头也抽了出来。
我侧身转头,疑惑看着闷油瓶:“又怎么了,大哥。”
他指了指房间,对我说道:“回屋睡。”
19.
回屋后孩子睡得已经非常熟了,网上搜了搜,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似乎除了吃就是睡,能睡是好事情。
闷油瓶动作非常轻,俯身一把捞起孩子,小心翼翼放在旁边的钢丝架子床上,然后看向我。
我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似乎是我矫情了。挪过去在床上躺下,闷油瓶睡在床沿外侧,转身面向我,忽然又靠近了一些,抬手在我背上一下下的轻拍,跟他刚才哄孩子睡觉的动作有神似之处。
我就呆住了,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闷油瓶看了我一眼,开口道:“睡吧。”
过程就不描述了,总之最后我刚睡饱吃完午饭又睡了一顿。托孩子的福。
做了一个梦,梦到我面前出现了一匹天马,马屁股上长了无数根尾巴,旁边有空白音在我脑中回荡,告诉我只要抓住其中一条尾巴就能实现愿望。清醒的时候我对于这样的说辞是不屑的,但梦里我犹如发了癫,对着马屁股穷追不舍。渐渐的,马直接腾空飞起来,喉咙里竟然吐出一声猿的啼叫声,然后它转头看着我,我就看到了我自己的脸。
那应该是我心猿意马的样子。
我从梦中惊醒了。
醒来后一对眼睛跟我大眼瞪小眼,就看到孩子趴在我胸口,笑容灿烂,哈水流了我一脸,我抬手擦干,在他衣服上抹净。转了转脖子,一片阴影投下来,闷油瓶肘撑着脑袋,侧身对着我,淡淡的看着我们。
我赶紧拾掇心情,刚才的梦实际上非常奇特,我准备记录在我的素材本上,未来花些时间好好去回味一番。
但眼下,孩子趴在我身上,正在一点点往下拱,顺着我肚子的呼吸起伏一上一下。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意思是:你把他放上来的?
闷油瓶摇了摇头:“他自己可以爬。”
言下之意,孩子是自己选中了我。我轻拍他的屁股,心说难得啊,放着你们族长这个香饽饽不去抱,竟然选择了我。
“对了,他不用穿尿不湿么?”我转头看着闷油瓶。
闷油瓶听到我的话也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
然后我就感到肚子上一热,下一秒孩子就被闷油瓶拎了起来,我低头看着湿了的衣服,他在闷油瓶怀里扑腾了一下,笑脸对着我,模样天真极了,看得我想吃小孩。
张家小辈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想起老妈说我小时候尿床,我长叹一声,现在时代不同了,不流行这个了,流行尿人。
我将照片拍下来,一并发给张悦山,准备敲诈一笔赔偿金。
一转头,孩子还在看着我,伸出两只胖手要来摸我的脸。算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心说。
起来换了衣服洗了澡,下午我来到书房,拿出我的素描本和树屋的设计图,支开画架。这里面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完善。明天张悦山一到送走孩子,我给胖子买的树再有些日子也就到了。
得想办法弄点劳动力过来,我心里打着算盘。
没一会儿,如隔三秋就屁颠屁颠跑进来,一下子跳在我的书桌上,叼起我的文献,陆地巡洋贱也骑着饼跑进来,我一看,立马从凳子上起来,飞起一脚把陆地巡洋贱弄下去,再把饼提起来,饼呜咽一声,趴在桌上,还不等我来得及可怜它,它直接抬爪把我刚铺开的图纸拍飞。
屋里一下鸡飞狗跳,饼这只狗的性格很有问题,平日里看着蔫不拉几很好欺负,但一得便宜立马就会卖乖,开始称霸一方。
我吹了一段哨音,三只狗立马停下动作,耳朵一抖,同时回头看着我。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指挥饼坐好,然后看着另外两只狗:“陆地巡洋贱!”
那只德牧一个激灵,就看着我,我又吹了一道哨音,正犹豫要下达什么命令,余光就看到它忽然迈开腿在屋里跑起来,似乎以为我要跟它做游戏。
接着如隔三秋也在屋里横冲直撞起来,两只狗虽然体力不佳,但非常灵活,一直往不同的方向跑。
我边追狗边心想到底是哪一步错了,接着就眼前一黑,直接撞在一个人身上,闷油瓶一把拽停我,我看着他,一拍脑门,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我吹的似乎是解散做游戏的号子。
重来重来,我心说。
转头给三只狗重新下了禁令,于是狗被我们抓回来,乖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重新坐回去,闷油瓶来到我身边,我看他手上空着,问道:“孩子呢?”
他指了指门外,我偏头看了一眼,胖子正带着孩子举在他头顶,玩那种很土的坐飞机游戏,但看他架势,似乎有把孩子抛到空中真的飞一段的冲动。
我揉了揉眉心,心说下午的工作是进行不下去了,这可真是出师不利,就起身和闷油瓶一起带着三只狗到院子里。
“怎么?”胖子看着我,嘿嘿一笑:“说你六根不净吧,小辈面前你装什么逼,人走了你有的是时间造,先别忙,你过来一下,看这是什么。”
我走过去,闷油瓶把草席子拉出来,胖子放下孩子,几个人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就看到胖子手上多了一对木头雕的人偶像。
我接过来看了看就皱了下眉头,这对木头人偶只有我一个巴掌那么长,造型非常奇特,对我们来说不算特别吓人,但对孩子就不一样了。我侧过身挡了一下,对胖子道:“这是蒙古族萨满的法器,我记得应该叫做翁衮。”
这是个古董,但一般的翁衮多是青铜筑的,木头的就没那么值钱。这种法器的种类非常多,据说是用来请神附体的,而翁衮既保护神灵,又保护恶魔,所以也有善恶之分。
“你从哪儿来的?”我问道。
胖子道:“咱们那棵树下面挖出来的。”
我一愣:“你动我树了?大中午你不睡觉,你跑地里做什么?”
“走走么。”胖子看着我:“动你的树,又不是动你的命。”
树就是我的命,我其实很想这么说。看了一眼闷油瓶,我转头问胖子:“什么情况,你搞什么?这真是树下面挖出来的?”
“不信你跟我走。树下面的土被松过,这两个东西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我注意到胖子话里的重点,提问道:“你的意思是,土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上来的,而不是有人动了我们的土。”
“谁能在你小三爷头上动土啊。”胖子叼起一根烟,“去看看?”
20.
我从仓库里翻箱倒柜,最终找出来一辆报废的三轮车,花了一会时间原地做了加固和改装,腿一跨直接骑上车。闷油瓶抱起孩子上了车后座,三只狗也扑腾着腿跳上来。
饼上来的时候非常艰难,因为它的腿实在太短了,看起来很像一个活了的肉团在地上蹦哒。
胖子捞了它一把,然后就惊讶看着我:“这只是母的?”
我看他一眼:“你才知道么?”
“不好弄啊,如今。”胖子就感慨:“两公一母整天待在一起,不会出问题么?”
我想起来车总的嘱咐,说如果不给狗吃牛肉,换了白肉的话,很可能狗会受什么刺激,比如搞出一些情感问题。
狗能有什么情感问题,我心说,回头看了看它们,忽然生出一股心虚。
胖子开摩托率先赶到我们的地上,我从屋里扫荡一圈,看看能拿的都拿上,孩子的奶瓶,尿不湿,还有口水巾和婴儿车,然后给自己扣上草帽,迎着太阳蹬起了三轮。
大概20分钟后我们会合,就看到我们的树长得十分茂密了,看得我心情特别好,树真的是非常有生命力的东西。
胖子带着我去看他挖出翁衮的那个坑,坑就在树根边上,里面赫然出现一个很深的洞穴,深入到底下,看不到尽头似的。我看了看就觉得疑惑,我敢肯定之前移植树的时候是没有这个洞的。
几个人对于挖洞的路数都是很熟悉的,所以胖子开始时分析的没错,这个洞不是有人从外面打下去的,是从里面打上来的。
树底下的生物么?我蹲下去打开手电往洞里照,但什么也没看到。
三个人在这种疑问中互相看了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判断一下,我们挖出来的这对翁衮的属性,属于善的一方,还是恶的一方。
有闷油瓶在,我们是有底气的,就去询问他的意思,他接过翁衮再次看了看,却告诉我们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这并不是翁衮,而是树根。
根雕么?我愣了一下,那是谁挖断了我们的树根,为了赔礼道歉做成根雕埋在这里么?
我对着古树发誓,心说要是让我找到是谁挖断的,我就把他做成人雕埋在这里。
胖子就说:“那这是不是地鼠,地鼠成精了,根雕是它们上供给我们的供品,会不会是在和地面上的人示好,请求我们不要把开水和热油灌下去啊?”
我看他一眼,心说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啊,朋友。
“地鼠可能性不大,地鼠会根雕,狗就能替我们带孩子了。”
“你这话说的,总感觉你很期待啊。”胖子看着我。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我低头去逗狗的爪子,陆地巡洋贱十分懵逼的看着我,我喊了它一声,说道:“想不想吃油炸蚂蚱?”
三只狗闻言立即扑向我,将我围住,摇着尾巴从后面拱我的屁股,想把我从地上弄起来,去给它们拿蚂蚱吃。
蚂蚱是三只狗都爱吃的零食,但一般来说要作为考勤里的绩效奖励。我于是拍了拍地面,指着孩子对它们道:“坐好,谁能带动他,就奖励蚂蚱吃。”
三只狗行动力非常强,立马开始围着孩子转,陆地巡洋贱和如隔三秋开始你追我赶,努力逗孩子高兴,饼也用尽浑身解数,原地翻跟斗,但因为太胖只能翻出肚皮,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起不来,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我求救。
我当然没有功夫去管它们,我走到闷油瓶身边,见他还沉思着看着坑底的那个洞穴,问道:“要下去看看么?我回趟屋拿装备。”
从闷油瓶的表情里能看出来,这个洞出现在这里,背景一定很不简单。
胖子对我们喊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棵树成精了。”
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这说明我的潜意识里也闪现过这道想法。千年古树,会不会生出什么树灵一样的东西?
人参果?我摸着下巴,拿起那对木偶,顺嘴咬了一下。
没有咬动,口水沾湿在木头上,我竟然吃出了一种甜津津的感觉。胖子就问我有什么感觉,我摇头,看着闷油瓶,他想了想,告诉我们这个东西叫做“树边肉”。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树边肉并不是肉,而是从树的根部长出来的一种植物,准确的来说,这玩意应该是活物,如果要类比,那就是冬虫夏草一样的东西。
不过这里面有一段故事,让我想起来南宋时期的一本志怪小说,名字叫《奇邪集解》,这本书其实特别有意思,里面有很多杂篇,都是民间口授流传下来的故事。我依稀记得有一个叫做芝麻树滚边肉的典故。
说起来也很简单,说是在南宋末年的时候,黔中山区那一带有一棵巨树,当地人称作芝麻树,原因很简单,树干上总是抖落下来像黑芝麻一样的小虫子,据说每年秋季的时候,这种虫子就会泛滥,当地的人一到秋天就要进山采果子,免不了受到侵扰。而且这虫子攻击性也很强,会分泌一种粘液,人走到树周围方圆十几米内,都可能会被虫子猎捕,最后犹如鲶鱼一样挂在树上,得等人前去解救,否则就会被树吸干寿命。但这树却砍不得,因为它存在的太久了,已经吸收了天地的精华,而且伴随着芝麻虫出现,同时还有一个好处,是谁也无法拒绝的。
那就是每当芝麻虫灾出现的时候,树下方圆几十米的土地里都会生长出一些形状像肉瘤的东西,有时是癞头疙瘩菜一样的形状,有时是一块土疙瘩或者木头根茎块,据说这些东西泡水或者酒服用,能够延年益寿。
所以那个地方的人都活得特别长寿,但后来有一天,一个道士路过此地,掐指一算就道:所谓的长寿之论并不存在。
众人就面面相觑,疑问道:可这里的人都很能活,难道这还有假么?
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一个孩子咬着手指站出来,说道:树吸走你的寿命,又用这种方式还给你,难道这不是你本来就有的东西吗?
道士于是又替当地人看了看风水,最后发现,他们长寿的原因竟然只是得益于那块风水宝地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园生活方式。
至于那棵树,看起来似乎是一棵妖树,但只是会开玩笑,并无害人之心。最终道士略施做法将树封印起来,树的灵根化作了两个孩童一样的根雕,守护着一方天地。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两个木偶是树送给我们的?”胖子问道。
我点头:“这是给我们的奖励。”
“奖励什么,奖励你让狗带孩子么?”胖子忽然叫一嗓子,骂道:“我草,他拉了,谁给他换的纸尿裤,他妈的穿反了知不知道?”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同时挪开视线。
奖励我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吧,我心说。
21.
胖子蹲下去把孩子放倒,尿不湿上面已经脏的不能看了,婴儿车上面也粘上了屎,非常难闻,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小孩拉的屎竟然会这么冲。
不都说没味儿么?
胖子看了我一眼,质问道:“长两眼睛出气的你,正反面分不清么?到底你俩谁换的?这下好了,一下全漏了,熏死你。你赶紧的,拿纸巾过来擦。”
我看了看闷油瓶的表情,眼神闪烁了一下,问道:“纸忘带了,就用纸尿布给他擦行么?我这还带了一个新的。”
“我真服了,孩子屁股上沾了屎肯定不舒服,你不擦干净就给他换,过一会他就会哭,跟你闹。那咋弄,回去取吧,或者让狗给舔干净。”
我看着狗,有些为难,胖子站起来长舒一口气,就说道:“来,你给它们下达个指令,来到雨村以后狗就得学着吃屎了,回归自然解放天性。”
我短暂思索了一下,主要是回去折腾一趟我可能就不想再过来了,但今天的天气十分适合在树底下躺着偷懒。
犹豫了一下,我把衣服脱了,递给胖子:“用这个擦吧。”
胖子说道:“舍得了你,为了不多跑一段路,要是天下父母都像你一样带孩子,那这世上以后就没有人了,满大街跑的都是狗。”
我白眼看他,蹲下去撸撸狗,就看到胖子仍然看着我。
我一愣:“怎么,一件不够?他屁股有那么大么,让小哥帮忙把衣服撕成条,他从现在开始拉到晚上都管够。”
胖子叹口气:“这方面你真是没有半点经验,来吧,学着点。”
我眼神询问他,胖子把我叫了过去,然后他将孩子的腿弯托起,屁股对着我,说道:“擦吧,下手轻点。”
我凑近看了看,转头又看向闷油瓶,闷油瓶立即走过来,想要接替我的工作。这种脏活儿真不适合他,最终我拒绝了他的帮助,上去像对待瓷器一样用衣服将孩子的屁股和腿都擦干净。
闷油瓶铺开草席子,我们重新坐到树荫底下。胖子展开纸尿裤将孩子放上去,然后两边对齐一拉,粘好,感慨道:“好多年不做这种事,还有点手生。”
我道:“你以前干过保姆?”
胖子重新把烟叼起来,但没有点燃,说道:“年轻时候攒攒经验,总想着人生中某一天就能够用上,现在正好,用到了。”
各自沉默了一会,我双手撑着地面,仰头看着树冠,非常惬意。胖子侧躺在旁边,揽着孩子的后背轻拍,孩子很快又进入睡眠模式。
没电了,我心说,就挪过去半个身子,手指戳了戳他的腿和屁股,手感非常解压。
风吹过来,空气里的那种燥热感没了,雨季已经快结束了,再过不久就会正式进入秋天,天气凉爽下来后很适合干活。
找个好日子开工吧。
我这么想着,感到格外的放松。但没等一会三只狗就过来围着我,陆地巡洋贱不停的叫,如隔三秋和饼也都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就是在说:你个骗子。
我骗你们什么了?我坐直身子,做了个恐吓的表情,把三只狗吓跑。
一旁闷油瓶突然拍了我一下,示意我该捉蚂蚱了。
我真是醉了,我看着三只狗,心说你妈的,三只大馋逼,孩子没带好还好意思拿绩效么。
但闷油瓶站了起来,意思是陪我走走,两个人去地里找找蚂蚱回来。
回头看才发现胖子不知什么时候也闭上了眼,短短一会功夫他和孩子都睡熟了,我于是向三只狗下达了警戒四周的指令,然后起来跟着闷油瓶往地的深处走。
我们这块地往里走有一片水塘,不算深,回头我准备弄一座亭子,挖一条水渠直接通到我们民宿里面,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打造一片生态林,雨林就算了,也不大现实,但竹林鸟林或者狗林都可以,或者到时候就从狗厂运狗过来,每只狗在树上拥有一个自己固定的树屋。
但想了想,村里可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胖子也不会,他可能会把我连树一起嚼了。
路上我旁敲侧击问了问,闷油瓶打算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张家到了山海辈之后,命名系统就断了,到了新生代的这一辈张家人,需要重排字辈。
闷油瓶看起来也有些犯难,在我提出问题的时候竟然反常的皱了下眉。
我安慰他:“名字就是个形式,他测试血的那个纹身不是小黑鱼么,可以往这方面想想。”
但我也不好直接插手张家取名排辈的事情,这是闷油瓶应该做的决定,我只能尽量让他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如果是我来取的话,可能就一条道走到黑,你纹身是什么,就叫什么,比如这个孩子开始,就可以有一个鱼字辈,张鱼油、张鱼籽、张鱼民、张鱼肚、张鱼刺、张鱼鳞......
张鱼哥。
我转头偷偷瞄了闷油瓶一眼,抑制不住想笑,只能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但是不知为何,当年幻境里想到这个名字时我并没有什么大的感觉,如今他就站在我眼前,这个名字却给我了很大的冲击感。
真的好笑。
我笑到有点岔气,忍不住抖着身子像夹尿一样艰难往前走,很快闷油瓶就注意到我的异常,从后面赶上来,顺手戳了下我的腰窝。那一下我真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然后就是彻底的失控,笑的身子弯下去,蹲在地上起不来。
闷油瓶就低头看着我,嘴角也淡淡弯起了一下,俯身将我拉起来,眼神询问我怎么了。
我摇头,笑到肚子抽筋,闷油瓶快速帮我松解了一下腹部肌肉。我伸手抱了抱他,拍拍他的后背,鼓励道:“不用发愁,回去后书房让你用。可以翻翻县志,参考一下过去张家人命名的方式。”
闷油瓶点头嗯了一声,两个人穿过草地,来到水塘边上。
水被太阳照的波光粼粼,风一吹就泛起涟漪,周围草势生长的很好,蚂蚱很喜欢在阳光充足的草地和水边活动。
我们立即出发,闷油瓶直接也将他的衣服脱下来,用来裹蚂蚱,我将衣服摊开在手里,两人立即形成了一个抓蚂蚱的小分队,分工合作。大概半小时后,闷油瓶已经为我们抓了三十多只蚂蚱。
我看了看胖子他们的方向,胖子已经醒来,正趴在草席子上,让孩子在他背上爬。
我们走回去,三只狗一看到蚂蚱就十分兴奋,上蹿下跳围着我和闷油瓶转个不停,看着特殷勤。
我不惯狗这种毛病,车总说的油炸蚂蚱太费事了,就从旁边捡来一堆树叶和草用打火机点燃,用树枝将蚂蚱串起来烤熟,然后看向三只狗,说道:“吃不吃?”
狗叫一声,直接扑过来咬我的裤子和鞋,我将狗一把按回去,说道:“发挥你们作用的时候到了。”
胖子问道:“你又想什么鬼主意了?”
“我网上搜了搜,现在不是流行早教课么?我们这里提供四种语言,狗都会,让孩子跟着学。”我懒洋洋躺下去,将蚂蚱串高高举起,不给狗吃。
三只狗很快达成合作,陆地巡洋贱直接骑在饼的身上,接着如隔三秋跳到陆地巡洋贱身上,饼被压的踉踉跄跄,但依然要为了食物卖命。两只臭狗骑着饼朝我冲过来,如隔三秋一个发力起跳,张嘴朝我手上的蚂蚱咬过来。
我朝旁边躲了一下,然后手一轻,蚂蚱被闷油瓶接了过去,三只狗一看,一下子偃旗息鼓,全都蔫吧的看着我。
我挨个撸过去,吹了声哨子让它们坐好,然后拿出手机随便找了一段双语的电影音频播放起来,三只狗夹着孩子,很快就忘了蚂蚱,听得津津有味。
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想看看放的是什么,胖子就问道:“怎么了,少儿不宜吗?换个频道吧,我听着也老觉得劲劲的,身上刺挠。”
“你那是被蚊子咬了。”我说道。
我说完胖子就起身坐近到我和闷油瓶旁边,一起往我手机上看了一眼,两个人就愣住了。电影里讲的是一段三角恋的故事,非常之狗血,但因为说的是德语,只有狗能听懂,至于孩子为什么也一动不动,我觉得他是被吓住了。
我用手机给这奇异的一幕录了一段视频。
后来这段视频发到网上,还小火了一阵。
“好了,来吧,绩效奖,一狗十只,谁也不许抢。”我放下手机,将三串蚂蚱码好,分成三小堆摆放,招呼狗过来吃。
22.
胖子把衣服脱了,陪我们一起打赤条。三个人躺在草席子上晒太阳,胖子翻了个面儿,说道:“你们也来试试,网上说晒背好,我们也得养生起来了,胖爷我要网购一个煮茶的壶,以后每天早晚养生茶伺候,我要美容养颜,以后民宿开起来,胖爷我当店草。”
“你负责当好你的大厨就行,店草我们另有人选了。”
“你不懂,我们熟男比较有魅力,现在年轻人里欢迎我这种型号,你说胖爷我蓄胡子怎么样?”
“然后脖子上挂个串,手里再盘两个,别人来了你搬着躺椅往门口一坐,负责聊天吹牛打屁?”我继续道:“用不用我给你租一群小羊羔,回头弄点草种子撒在这,以后你每天可以顺带体验牧场生活。”
“草原牧场?生态农业?那我们要发了。”胖子忽然来劲,坐起来看着我:“我们呢,可以搞点农家乐的形式,从自主采摘到做饭,全程给顾客们自由,放手一搏吧,这是个很好的经济形式,你考虑考虑。”
我问道:“那我们呢?小哥负责什么,负责收银,我负责打杂,你呢,你的活儿全包出去了?”
“非也。”胖子摇头,说道:“换个思路,胖爷我肯定坐镇厨房指挥部,你想,来这里农家乐的大多数都是年轻人,想体验乡下生活,那就放他们体验嘛。但饭不一定他们就能做好,谁来这里会想看着夕阳晚霞吃泔水呢,那我们就开放自由厨房体验,同时可以聘请胖爷我指点,我们按场次收费。”
“这么说,以后你就是厨界周杰伦,还得收出场费吗?想法很好,但你怎么保证来的客人里没有大厨呢,也许没两天你就得下岗,到时候我可不返聘啊。”
胖子嘿嘿一笑:“我有秘方。”
我心说胖子做菜是越来越好吃了,难道真有什么诀窍么?胖子就道:“不是这种秘方,我的意思,客人来要自己做饭,我们把盐藏起来。”
三个人对视一眼,胖子大笑着躺回去,那孩子非常会看气氛,也跟着咯咯笑起来,笑声很亲切,我转身朝他伸出两条胳膊,孩子看了看我,伸出小手攥着我的手指,一点点朝我的方向爬过来。
日头正盛,我对他们说出我的想法,民宿在我们离开这段时间里,基本雏形已经完工了,剩下就是内部装修的事情。同时我还要全身心放在搭建树屋上,真正靠我一个人来,等开张不知道到猴年马月。
我的意思是,想办法弄点劳动力过来。
胖子就道:“别说的那么好听,骗就是骗。这次你想骗谁?老老实实出钱雇人吧,孩子们都长大了,没有那么好骗。”
我重整思绪,要计算成本不是件容易事,最终也暂时将脑中的杂事抛到一边,专心玩狗和孩子。
我和胖子分别躺下,两个人中间留有一段距离,闷油瓶将孩子放在我边上,我和胖子就有如两个巨大的障碍物,等着他去克服。
张家小辈生下来的第一道难关竟然是吴邪和胖子,我觉得这说出去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
玩到日头暗下来,天边出现红霞,孩子已经哭闹着喂过一次奶粉,又换了一次尿不湿,我们才慢悠悠从席子上起来。
胖子点上烟,骑着摩托扬长而去,我抱着孩子带狗上了三轮,换闷油瓶骑车带我们回去,路过许多村里的大妈,看到我们的组合时都非常好奇,我说这是亲戚家的孩子,但看她们的眼神,似乎这样的说法并没有说服力,也许很快村里就会传开。
当然她们说什么我已经不在意了,肚子里饥肠辘辘,我靠在三轮边上,风将我们的头发吹的飞起来,闷油瓶的背影就那样一直停留在我眼前。
我伸手,然后碰到了。
这可能就是变化,万物都在变化,我们所有人都一样。
晚饭胖子炖牛蹄筋火锅,我们煮面拌牛蹄筋和牛腩吃,没有素菜,就是纯肉,吃的很爽。狗馋的在旁边直流口水,我们把吃剩的边角料分给它们,三个狗吃完都围着胖子转,胖子心情大好,决定明天破例给三只狗煮牛肉吃。
当晚张悦山风尘仆仆赶来,一并来的还有几个张家人,此前没有见过,他老婆一看就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看着特文气。
他们本质上并不想叨扰族长的生活太多,所以尽管我们表示了没事以后,孩子当晚还是被抱走跟他们去镇上的招待所住。
明早会再过来,明天就要进行张家的命名和认祖仪式了。
当晚洗完澡,闷油瓶一个人去了书房,屋里的灯一直开到后半夜都没有熄灭。
我搬了椅子坐在书房外看月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了。
23.
第二天的仪式,算是仓促进行,我想象中的和张家祭祖大典一样的场面并不存在,真正参与的就我们三个人,还有张悦山夫妇抱着孩子,三只狗也在旁边围观。
孩子这个年纪适应能力的确不行,昨天父母不在身边,跟着我们也算表现出来一点自来熟的天赋,但今天张悦山夫妇全程陪同,孩子就特别粘人,抱着他爹不肯撒手,跟我们似乎不认识似的。
除了三只狗表现出了一点兴奋之外,大人们坐在客厅里,狭小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全都有些尴尬的看着彼此。
一来这个张家人我们此前也并没有见过,看着也是不善言辞的类型,胖子专心喂狗,也不搭话,闷油瓶更是不会开口寒暄什么,也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最终是我看不下去,站起来活跃了一下气氛。有时候气氛感到局促的时候,有一个人能站出来,这种影响是非常强悍的。
于是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张悦山开口了:“听闻族长在雨村生活的很好,只是经济状况比较拮据,不知你们资金周转是否有些困难?小儿此次来这里添了许多麻烦,红包礼节的话就请还是省去吧。”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看着他,又说道:“不要道听途说,我们生活的很好,来,这是红包,你们族长的一点心意,你替孩子收下吧。”
张悦山摆手,他妻子立马从旁边取出他们带来的见面礼,是一个檀木雕的香盒,说是能够安神养身。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待他轻微点头,然后将盒子收下,这次闷油瓶动作了,将红包接过去直接放在桌上,张悦山跟他妻子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将红包收下。
红包是我一早起来就骑摩托去镇上取来的现金,里面我包了一个非常可观的数额,只看厚度的话,就可以直接击破那些不伦不类的谣言,这表示闷油瓶跟我们在雨村生活的其实很好,我们经济很富裕。
胖子这时终于喂完狗,看得出来被狗仰慕的人生让他很是受用,他放下狗碗,走过来坐下,对我们道:“看到没有,狗这玩意你就不能惯着,昨天差点吃屎,今天喂点牛肉,一下子生龙活虎,这叫什么,这叫落差,而且是反向落差,从此以后狗就会有期待了,它越想着下一顿吃什么,我们就反着来,给它们制造落差,生活就是在落差里获得乐趣的。”
我幽幽看着他:“狗不是人,这样只会被你整疯。”
“你放心,狗的智商绝对比你高。”胖子翘起二郎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对张悦山介绍道:“我们家的狗都是从德国、俄国、韩国留学回来的,掌握四门语言。”
说完胖子就给他们夫妇二人看了我们昨天录的视频,夫妇俩眉眼里全都是难以置信,张悦山就道:“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关于吴家的江湖传说都是真的。”
我只当他是在夸我,眼看气氛逐渐热络起来,我起身为他们续了一盏茶,说道:“传言听听就可以了,以后准备去哪发展?”
“留在江南,或者就去重庆吧。”张悦山和他妻子互看一眼,笑道:“听说事情最终已经解决了,追不追认成本家对我来说的意义不重,只是需要给孩子留个祖亲血缘,未来时间还很长,回我太太的老家发展看看,我们在那里还有些产业可以做。”
“你太太老家,在重庆?”
“嗯,江津河边长大的。”张悦山说道。
我其实有些好奇,和普通人通婚生出孩子,代表着这个张家人肯走入尘世间,这在张家人里是少数,我对于这样的案例其实是极有兴趣的。
但眼下闷油瓶在这里,我不好多问,只是沉吟了一会,但张悦山突然打破沉默,似乎话匣子猛然打开了,就开始给我们讲他和妻子过去的故事。
他和他妻子是在八十年代初认识的,那时后者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故事的开始是非常具有烟火气的,八十年代那会,交谊舞刚开始流行起来,江津那一带的许多舞会和街头舞厅私下里流行一种叫做“砂舞”的舞蹈。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其实砂舞就是欧美当时很流行的莎莎舞,传过来后成了底层人们维系生活的一种皮肉生意,通常是几块钱就能陪跳两首舞曲。因为衣服在身体摩擦时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听起来很像工厂里的砂轮旋转磨砂,所以当时人们就把这种舞叫做砂舞。
张悦山第一次遇到他妻子,就是在一个街头舞厅外熙熙攘攘的大街边。
那是一个冬天,雪很厚,天气反常,因为那年夏天江津发过一场大水,死了很多人,张悦山妻子的父亲就是在发大水的时候被淹死的。
她的母亲每晚在舞厅里跳砂舞,半年之间已经是舞厅里的风云人物了。
每晚黄昏的时候,她就在舞厅外等着,因为那时候经常有人因为跳砂舞被从舞厅里带走,她就被母亲安排在外面,其实就是当个眼线,负责望风。
那一晚雪下的特别大,张悦山沿途过去找餐馆解决晚饭,也许是因为长得一身正气,路过的时候被小姑娘以为是来抓砂女的——砂女就是跳砂舞的舞女。
于是拽着他不肯放,张悦山也没有恼,只以为小姑娘是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带着她找了家面馆,点了两碗小面。两个人将面吃的干干净净。
张悦山并没有心思去问小姑娘的事情,这是张家人一贯的态度,但从那天起,他时常会路过这条花烟小巷,如果遇到这个孩子,就带着她一同去面馆,一人一碗小面,然后各自回家。
等到她该上学的年纪,张悦山通过张家的那种方式,将钱兑换后放在了她家门口。
他妻子祖上其实并不是书香门第,只是认识他的时候比较早,所以没有误入歧途,在一片荆棘丛中,生长出了一条布满鲜花的小路。
这条路的尽头如今孕育了一个新的小生命,沿途的风景究竟如何,我们并没有去问,但看到这个结果,都感到非常的欣慰和高兴。
我也曾经做过一个梦,在那个梦里,年少的我和年少的他相遇。
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回到过去不一定能改变什么,张悦山和他妻子的故事对我而言有非常多的参考性。但我的机会不在昨日了,在明天。
我看了眼闷油瓶,他起身替我倒了一杯茶。
24.
跟张悦山的聊天围绕着过去岁月里的故事,很是感慨,但也放松,聊到最后又折回正题,张悦山看着我们,表情里有些犹豫,胖子让他有话直说,他问我们道:“以后孩子放野的事,族长打算怎么安排?”
放野么?我扶着下巴也转头看闷油瓶,其实我很想说这种恶习不如扬了吧。
胖子心直口快,直接就道:“放什么野啊,来雨村放牧吧,天真马上就要着手弄我们的生态牧场了,以后你孩子长大点就过来,给我们当牧童。到时候让他穿个小羊皮袄,拿根小皮鞭,站在喜来眠门口当吉祥物,当月营业额突破十万就算他放野成功了,到时候我们电话联系你们来接。”
我看了看胖子,这算不算雇佣童工了,难保我们不会被劳动局彻查,如果是月入十万才算放野成功,那这恐怕是张家有史以来最难的一次放野经历了。
我心说这是打算永久压榨劳动力吧。
张悦山脸上也露出一些惊讶。
我看了胖子一眼,他朝我使个眼色,闷油瓶也看着我,意思是由我来决定。
最终的决定是等孩子长大些可以来喜来眠打工。
张悦山就感慨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听闻您在族长身边发挥了不少作用。”
胖子问道:“我呢?有胖爷我的传闻吗?”
张悦山笑了一下,转头看着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你们的经历我也或多或少有些耳闻,只是听说您的体质特殊一些,孩子跟在您身边,就算是打工应该也会长进不少经验。”
什么意思?侮辱人吗?我沉默了一下,看着张悦山:“我们只是开开民宿,搞点休闲放松的东西而已,不需要有多余的忧虑。”
当然,期待最好也打住。
等日头太阳晒起来的时候,大人们的闲聊结束,我们抱着孩子到厨房进行了简单的命名认祖仪式。
唯一一段小插曲,发生在仪式开始之前。
原本应该由闷油瓶抱着孩子直接点酒就算作结束的,但不知为什么,孩子突然非常闹腾,开始哇哇大哭,坐在灶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众大人面面相觑,最后他突然抬头看向了我,摇摇晃晃朝我爬过来要抱。
我张开手臂,将孩子抱起,一手在他背后轻拍,孩子眼泪鼻涕一起流,全部抹在我肩膀上,结果是我又折损了一件衣服。因为他又尿了。
温热的湿意传来的时候,我抱着孩子站在灶台旁,彼此沉默了一下。他忽然抬头咯咯笑的看着我,两只小手按在我脸上,然后突然凑过来亲了我一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得我瞬间没了脾气。
小小年纪,已经懂得打一巴掌给一颗枣的道理了,我觉得比胖子和狗要强。
未来张家也许就要靠着他,走出亚洲,走向太空,在火星上建立一座飞坤爸鲁庙,到时候外星居民也得定期供奉香火钱。
最后胖子开出一坛我们自己酿的土酒,这是前年过年时候刚酿的新酒,存放了一年多,但香味扑鼻。在我看来仪式进行的有些草率,孩子换了尿不湿,最终由我抱着站在灶台旁,闷油瓶用酒在孩子额头上点了一下。
胖子给我们拍了一张照,我抱着孩子一脸尬笑,十分局促,心说这场面看起来似乎有些像我在一年一度带孩子大赛里获得了第一名,于是由当地德高望重的长者给我们点酒颁奖,而我的奖品是孩子的一泡童子尿。
重中之重的环节还是命名,其实孩子出生到现在已经有过两个名字了,一个是医院开出生证明的时候,张悦山随口取的乳名,另一个是出生一个月后抱去登记户口时,临时想了个折中的名字。
到了雨村这里就是正式的取名了,所有人来到书房,我摸着下巴,在旁边神游,心说取个名字经历就这么坎坷,不如孩子以后就叫张改名吧。
当然最后名字还是要闷油瓶来给的,不知道他昨晚一个人在书房发愁到多晚,最终有没有想出来山海之后到底接哪个字辈。
我们都看向闷油瓶,他拿了一张我练字用的纸,在桌上铺开,用毛笔写了一个繁体字。
这个字是聖。
其实这是个甲骨文字形,古时候的本意应该是既擅长用耳,又能说会辩,就是一个人通晓事理的意思。我觉得两天相处下来,倒也跟孩子的性格符合。
张悦山直接将纸拿起来,放在阳光下照射,说道:“世人以人所尤长,众人不及者,便谓之聖。好字,好字。”
我们都看了看闷油瓶,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起身送别张悦山一行人。
他独自去送别族人,我和胖子待在书房面面相觑,其实我们都看出了,这个字是为什么。
胖子故作矫情的抹了一把脸上:“你的名字,我的名字都在这个字里了,这就是小哥对我们的评价。他在你我心中是神明,我们在他心里,又何尝不算圣人呢?”
圣人么?
我低着头,视线在桌面上游移,想象中闷油瓶昨晚看了一整夜的县志文献并没有看到,只有书桌上叠放着几本我常看的书,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我揉了揉脸,深呼吸一口气,走过去将书桌重新恢复原状。想想也是,闷油瓶不会在这种事上大费周章那么久时间,那么昨晚他一个人在书房那么久,是在想什么吗?
我呆呆看着门外,直到闷油瓶再次走回来,他的身后带进来一缕阳光。梦中的那道少年的身影,随着他一步步走进屋内,竟然在他身上慢慢重合了。
我想,这一次也许我们想的一样。
我们互相看着,我感到脑袋放空,忽然就道:“孩子一走,一下心里还挺空落落的。”
“你要是实在想了,实在不行你就给小张哥打电话吧,趁年纪想生还能生。”胖子说道。
我看着胖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心说你妈逼,就要用头去撞他的肚子。
一回头,发现闷油瓶的目光也停留在我身上。
我立即咬舌头:“我我我...我他妈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Chapter 16: 卷五 雨村碎笔(三)
Summary:
卷五 雨村碎笔(三)
Chapter Text
25.
之后几天连续高温,太阳晒得我想死,三个人一连一整周都懒洋洋瘫在家里,之前说要干活的计划也早已抛到脑后,就连闷油瓶惯例的跑山活动都挪到了晚上饭后进行。
要建树屋群,树一开始的选址就特别重要,于是我还托人弄了点竹子和小树苗过来,想尽量打造出生态的自然选景,到时候树屋就能把周围散状分布的小树也纳入进来,中间用连廊连接。
至于竹林,可以栽在水塘边上,旁边就盖起一个亭子,挖条水渠将水引到喜来眠,弄个小水潭。
不过我最看重的还是自然植物的软景部分,那么光的利用就很重要了,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席地而坐,或者坐在树屋外面,看着阳光透过植物的缝隙洒下金色的阳光和斑驳的光影,应该是很惬意的活动。
考虑到古树的年龄,我私心不想破坏树木主干,所以能够做的支撑形式就只有通过外部承重了,也就是用木桩做竖架构支撑,这样的话未来设计树屋的面积局限性也会更小。
这些天我基本都窝在书房看书,虽然没能动工,但脑子里不断跑马,将无数细节完善。
胖子从古树下面挖出来的那对木偶就摆在我的桌面上,有一次我泡茶的时候茶水不小心洒在上面,第二天看到它们的时候发现表面竟然发芽了。
那不是传统意义的发芽,倒是很像宫崎骏电影动画里那种长了苔藓的神像,我于是设计了一个神龛,也区别于传统的神龛样子,做了一个简单的微缩树屋形象。
实际操作起来非常困难,主要考验的就是手工能力和细节精准度,这两项都是我的长处,但一整天坐在工作台前对腰是一种巨大的磨损。
闷油瓶和胖子都来给我帮忙。我用了一种石塑的黏土,这种黏土干了后就会像水泥一样,神龛的主要部分就是一个镂空的树洞,我将泡沫板、锡纸用热熔胶胶枪加固,用铁丝拧成几股延伸出树枝部分,最后用黏土补齐。又用塑料光板和木头切割成不同形状做挡板和垫层,最终给神龛树屋上加了两排灯带,晚上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暖光十分漂亮。
当晚三个人并排躺在古树下,小小的神龛被放在我临时搭起来的一个简易木头支架上,就立在树的下方。
胖子就问:“给这棵树和神龛也取个名字吧。”
我摇头,树其实不需要名字,神龛的话,就叫树灵神龛吧。
胖子对神龛没什么表示,看起来他更想做的是给这棵树取名字,他看着树的表情很虔诚:“树神爷爷在上,请你保佑我们今后不再走向破产。”
我怒视他:“让你取名,你怎么还许上愿了?”
“老子只是在取名前先铺垫一下氛围感。”胖子就说:“这棵树既然能长出树边肉,那就是有灵了,有灵气的古树,希望能给我们三个带来一些财运,不如就叫它阿财吧。”
“听起来像狗的名字。”我看着胖子。
在我的据理力争下,胖子的命名没有得逞,但后来偶尔还是会听到他叫这棵树阿财的名字,时间久了我们也抛之脑后,无人再提。
但我却从胖子的话里得到了一些额外的灵感,我让他们原地等候,然后一个人开着摩托匆匆离开一会,回家取了纸笔、麻绳和神龛余料用剩的木头板子。
跑回到树下,我累到气喘,但很激动,结果将东西拿出来就傻眼了,情急之下忘记拿工具了。我看了看闷油瓶,闷油瓶接过木头板一发力,掰成几段,然后找个块石头直接打磨成我想要的大小,最后他用圆珠笔的笔头当手动电钻,在木牌上打了几个孔。
我将绳子穿过木牌,然后将另外两个牌子分给他们,说道:“玩个游戏,留下我们三个人给彼此取的一个外号,就挂在这棵树上,前提是谁也不能偷看。”
“这里会偷看的人应该只有你吧。”胖子点上烟,看了我一眼:“既然不能看,那写下来有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真心话,天真你老实坦白,这些年你私下还给胖爷我取过多少难听的绰号。”
我撇撇嘴,心说我是那样无赖的人么,就看着闷油瓶,顺嘴问道:“来么?”
闷油瓶从我手中接过牌子,胖子看着我俩,骂了一句,直接抢过牌子,蹲下去用石头在上面快速凿了几下,然后说道:“我可以了。”
我也没有示弱,找了块石头在上面刻了两行字,闷油瓶站在原地,也用石头在上面凿了几下。
三个人对视一眼,最后由我们之中最让人放心肯定不会偷看的闷油瓶爬上树,将牌子挂了上去。
晚风吹过来,三块牌子在风中发出碰撞的声音,十分厚重。我仿佛了却一桩心事,觉得莫名满足。
这段故事发生在我们神龛修建起来的当晚,接下来我们和闷油瓶一起进了山,雨季过后山里长出来很多果子,闷油瓶曾带回来过几个,味道很好,胖子念念不忘,说要摘点回来做成水果刨冰。
夜晚空气中依旧热气蒸腾,但好的是一整天的疲惫感伴随着汗水从体内流失,我的头脑异常清醒,同时脑中开始构思一个绝妙的计划。
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趁他们两人不注意,回去树上看看他们俩的木牌上写了什么呢?
这是我心中一闪而过的歹念,但随即我就收起了心思,因为这种事不去做没什么,做了反倒显得我心虚。
接着我就想到了家里的三只狗。
于是停下脚步,对着他们道:“狗还在家,需要人回去陪,车总叮嘱过,不吃牛肉的这段时间需要时刻注意狗的情绪变化。”
胖子就转过去低声对闷油瓶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两人一同回头看着我,胖子就道:“哦,那你回去吧,我们摘完果子就回去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跟他们上山,而是折返回去,回到古树下。
在树下来回转了几圈,我抬头看了看茂密的树冠,开始爬树。
这棵树运回来后,闷油瓶如我所想的一样,经常会在树上躺着休息,而我还是第一次爬上来。我手脚并用,尽量放缓动作不伤害到树干,上去之后就伸手去够三块牌子,将牌子抓到手里,定睛仔细去看。
我自己的牌子我很熟悉,写的那个名字我不知道还算不算外号了,但闷油瓶肯定早就知道了。在看到其余两块牌子后,我陷入短暂的沉默,竟然一时分不清哪个属于闷油瓶,哪个属于胖子。
他们俩应该只写了给我起的绰号,一块牌子上刻的是“狗”,另一块上面刻着“狗子”。
我心中发愣,翻来覆去把牌子又看了几遍,这么骚气的名字,竟然有一个是闷油瓶给我取的么?
我松开手,揉了揉脸,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忽然心有所感,猛地回头,就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看着我。
闷油瓶就坐在树上熟悉的位置。
我打了个寒战,差点从树上掉下去,闷油瓶瞬间到达我身边的位置,将我一把捞起,固定在树上。
我歪嘴叹气,看样子闷油瓶到这里的时间比我还要早,很可能我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走了小路回来等我了,那么刚才我的恶劣行为一定被他尽收眼底。我只好笑了笑,问道:“是哪个,两个字?”
“嗯。”他看我一眼,眼中的笑意没有掩饰,仿佛早就知道我会来。
我又问闷油瓶:“胖子让你来的?”
闷油瓶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摇头,单手撑着树干,想要自己跳下去,但他速度极快,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到他的背上,然后带着我跳下树,我们开始往家的方向移动。
“扶稳。”闷油瓶忽然说了一句,接着突然加速,背着我在月色下冲刺。
风声在耳边呼啸,隐约间我似乎听到了一句“狗子”。
是认真的么?
...
*2023.8.17访谈,三叔提到张起灵会叫吴邪什么外号时,说熟了以后会叫他狗子。
26.
第二天开始,之后几天接连下了几场暴雨,气温一下就降下来了。立秋之后往往就会有几场这样的雨,雨一过,天气逐渐转凉,再往后冬天就来了,接着就是过年,一年就会这样结束。
我站在屋檐下抬手去接雨水,空气中漂浮着的雨丝犹如水晶一样,我喝着龙井,雨点落在我的杯子里,驱散了茶水原本的苦涩感,这一刻我似乎明白过来胖子说的落差感是什么意思。
的确会生出不同以往的满足感。
今天打算给三只狗做一个狗窝,站在屋外纠结了很久,是用泡脚盆直接改装,还是用剩余的木料打一间狗舍出来。
最后也没有犹豫太久,胖子烧热水的时候,我顺手端着盆进去,倒了半盆热水,又兑了凉水,回到屋檐下,脚踩在盆边开始泡脚。
三只狗露出惊讶迷糊的表情,蹲在我盆边,饼一脸不解的神情看着我,我将它的爪子按到盆里,水温还有点高,饼挨了一下就叫唤一声,跳到躺椅上缩在我屁股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如隔三秋胆子很大,跟陆地巡洋贱两只狗一狗伸出一只爪子,放在我的脚背上,跟我一起泡脚。
胖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拿着空了的壶问我:“我刚烧的热水呢,你用了?”
“没有。”我摇头。
“那你盆里的热水哪来的?”
“不知道,你问问狗,这是它们的窝。”我眯着眼睛,赖在躺椅上,泡脚让我感到浑身一阵无法形容的舒适。
胖子骂了一句,回屋重新烧水,过了一会我昏昏欲睡间感到有人在我身边坐下,就对胖子道:“今天也放假吧,等雨晴。我想好了,内部装潢的事情得我们自己来,交给外人我不放心,所以喜来眠今年能不能完工不着急,年底我们招待朋友们够用就可以。但树屋我得建起来,这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如何?”
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回答,我忽然睁开眼,发现竟然是闷油瓶坐在我旁边。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草,我转头就看到胖子搬着躺椅躺在另一边,饼不知道什么从我身边溜走,趴在他肚子上睡着了,胖子揶揄看着我:“行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闷油瓶也点了点头,我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忽然被院子外面的一道声音打断。
进来一群人,全部清一色黑色西装戴墨镜,让我想起我们和小花在北京什刹海那边吃饭的时候,偶尔也会看到有的餐厅被包场,外面围一圈保镖。
但眼前这些人的架势,其实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冒牌的,不知道是从哪请来的民间表演队,看着非常滑稽。我心说用不用介绍汪家人给你啊,保准比这些人强。
胖子看到来者不善,直接从躺椅上起来,抄着兜看过去:“干吗的?”
为首的人有些眼熟,我看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谁,就对胖子道:“这是不是卖我们那块地的林总?”
胖子眉头皱了起来,林总就笑了一下,但没有上前,身后有黑衣人取出一把长杆的黑色雨伞,我猜他应该是想像电影里黑道耍帅那样给我们来个下马威,但那把伞的道具似乎生锈了,黑衣人开了半天没有打开,最后好不容易撑开的那个瞬间,伞尖直接戳在林总屁股上,他一下子惨叫一声,捂着屁股往前跳了一下,结果脚下一滑,直接一个狗吃屎磕在我们的台阶上。下牙直接掉了两颗,再抬头时满嘴的血,眼泪跟着就哗哗流下来了。
胖子在边上直接就乐了,我叹口气,蹲过去单手将林总从地上拎起来,问他道:“林总啊,好久不见,怎么了,这是准备进军演艺界,过来让我们参谋一下么?”
林总指着嘴,泪眼汪汪看着我,摆了摆手。
我没让他说完,一把按住他的手,安慰他道:“你演的很好,我觉得你可以,你行的。你嘴里是血包么?做的挺真的,我看看。”
说完,我不给他反抗的机会,直接按住他的下颌一捏,林总疼的脸部瞬间扭曲,顿时挣扎起来,才断断续续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别,吴、吴总,我错了,我是来找您...打、打个商量的。”
我松开手,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还是先消毒吧。”
说完我伸手,胖子已经从屋里取出一瓶白酒,我捏着林总的嘴,直接将白酒倒了进去,他猛的咳嗽几声,血水混着酒水一同滑下来,被雨水很快冲散,然后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地上,非常委屈的看着我。
我纳闷,心说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搞的我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然后我的手就被人捉住了,一回头,闷油瓶淡淡的看着我,一把将我提起来,然后拧开一个矿泉水瓶,直接将我的手洗了一遍。
我一愣,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头看着林总,笑了笑:“其实我们是专业的,以后有问题,欢迎随时来取经。”
27.
我们都看着林总和他请来的那些黑衣人,其实我们并没有刻意施加眼神的压力,但到底是不一样的,很快林总就从地上爬起来,十分狼狈道:“我是路过看到你们在那块地上搞了许多东西啦,是准备开饭店吧?哎呀,这个不好搞的呀,你想,你们现在在村里,村委会那里能通过吗?你们怎么和村里说这个情况,未来生意做大起来,都是问题的啦。”
我心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哪来这么多毛病。
但林总有一点说的是对的,如果我们真的在村里就搞起来民宿,会破坏这个避世小村子的生态平衡。
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局面。
但林总的想法很简单,他不是会替其他人考虑的那种人,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果然他下一句话就是问我们需不需要帮忙,他能替我们走动一下关系。
这种人往往看起来认怂很快的,说好听点其实是识时务的。
之前我们买地的时候,因为闷油瓶的关系,可能他觉得我们涉黑,所以这次招呼也不打就带人过来了,大概还以为我们只是普通的小打小闹那种人。
当然,我们不会买他的账。
我直接说道:“你想多了,我们那块地就算盖客栈弄民宿,也会考虑当地环境承载力的。年纪大了,只想平静点生活,不好么?”
林总犹豫了一下:“看你们还年轻的呀,好是好,可是没人给你们走动关系的话,恐怕弄起来有点难度呀。”
我没有说话,这种事交给胖子去做,他会比我更有经验应付。
胖子就拉了两把凳子,给林总递了瓶水,开口道:“行啊,你想怎么弄,准备什么玩法?说出来胖爷我见识见识。哦,对了,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胖子做了个手掏兜的姿势,随意翻出手机,在相册里划拉了几下,给林总看了一眼。林总伸长脖子,双手上去想要接,但胖子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吐出一口烟圈,就笑道:“实不相瞒,这就是我们哥几个的关系,所以你说你要替我们开路,想来分一杯羹,行,只要你能给出更高的条件,我们立马双手奉上,以后咱就是合作伙伴了。”
林总脸色直接就变了,似乎不确定似的再往胖子手机瞄了一眼,就道:“这个人你们认识?”
胖子看着我,笑了笑,烟盒打开朝我让了一下,我抽出两根烟,一根扔给林总,一根递给闷油瓶。
闷油瓶也从躺椅上坐起来,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林总看了他一眼,立马缩起脖子,手忙脚乱的将烟接过来,来不及点烟,就结巴道:“是我不懂规矩了,这块地你们好好弄,我看好你们,看好你们。”
说完他干脆起身,一瘸一拐走进雨里,回头再朝我们露出一个难堪的笑容:“我看好你们哟。”
胖子吞云吐雾,我眯着眼睛,闷油瓶也冷着脸,一起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
等林总离开,我们回到屋子里,三个人对视一眼,我和胖子直接放声大笑。
我骂胖子:“下次作假你能不能严谨点,你他妈拿市长照片来忽悠人,也就是碰上林总这种脑子缺了根筋的人才会信吧。”
说到底,林总今天突然杀过来这件事,其实就是因为我们用他那块四荒地搞出一个很好的商机,他看了眼红,想要半路插进来分一杯羹。
胖子就说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你到了哪片土地都一样,你得琢磨人,把人琢磨透了,事情就迎刃而解了。就看今天林总过来这一趟,简单啊,他跟咱们玩台面下的阴招,咱们用同样的杀招回他。说白了,就是互相利用,想合作可以,拿出你的价值来,胖爷我看了高兴,给你打两枚赏钱。但这件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我们能臭味相投,在雨村,咱三个就是一个小圈子,小团体,人数越少越稳定,为什么?因为我们三个绝对相信彼此,咱这圈子里就容不了外人了。你现在就做点小生意都让人盯上了,回头我们整点大的出来,里头政商二字缺一不可。你就琢磨吧,到时候各路都能杀出牛鬼蛇神来给你添乱,这里面恶心事太多了,你见的多了,自然就知道怎么应付。这种人说白了,手上既没有资源,又没有能力,他想要空手套白狼,这是他要的结果,那我们呢,我们就对准这个结果,用一张照片陪他演演戏就可以了。”
胖子说的很对,其实就像我们三个,在雨村发展一番事业的话,简单点说就是从商。
虽然这些年我在经商方面没有什么起色,就连小花临走前也话里话外暗示过这层意思,但我总觉得,以前没能成功,是因为不够天时地利人和。
我也同意胖子的看法,我觉得我们三个这样就挺好,做一件事,尤其是正儿八经的经商,那就是一块合伙,你出力,我也出力。
而且关键的是,三种得有的基本角色我们已经集齐了。
一个是有经济做基础的大盘。虽然我家底不算殷实的那种,但这些年幸得朋友们的垂怜和施舍,总算攒到了一点启动资金。二是有人得会来事,到处跑动经营关系,这个胖子一个人就能全部应付过来。最后就是得有经验丰富的人,给我们兜底,从根上拔升我们的核心业务水平。
如果未来真的走生态农业那一套,我觉得没准过几年财经频道上就能看到闷油瓶开着拖拉机在田地里巡逻的身影了。
想象了一下画面,真他妈拉风。
我看了看闷油瓶,又看了看胖子,忽然热血起来,我对他们说道:“不要偷懒了,现在就动起来吧,朋友们。”
说完我头也不回走出屋子,来到屋檐下,看着外面如同瀑布似的雨帘,停下了脚步。
胖子在屋里催促我:“去吧,你倒是走啊,不是不偷懒么,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啊。”
我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突然对着雨中大吼一声,然后俯下身子一连做了二十个俯卧撑。
然后我起身,回头挑衅看着胖子:“比一比么?”
28.
胖子过来也俯身下去,一口气做了二十五个,然后看着我。
绝对不能在这种事上输,我心说。
于是我重新趴下去,这次做了三十个后才停下。接着又换胖子,我们五个五个往上加,最后做到浑身大汗,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同时沉默了,然后我们同时回头看向闷油瓶。
闷油瓶倚在门框上,全程看着我们比试俯卧撑,我咧嘴,脑子一快就道:“小哥来不来,你来的话我们得加难度。”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直接俯身下来在我旁边,一只手抄在裤兜里还没拿出来,另一只手直接单手撑地,随意做了二十个俯卧撑。
我和胖子互相看着,有一丝尴尬,在闷油瓶面前我们比俯卧撑,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和施瓦辛格比谁力气大是一个道理。
但单手俯卧撑我们其实都能做,只是不如闷油瓶那么面不改色的轻松。跟胖子一人也做了二十个,闷油瓶就默默的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我一喜,以为他是要放水了,结果他只是把手机拿出来放到旁边地上,然后反手背在腰后,只用一根手指点地,轻松做了十个。
对于我来说,比赛在闷油瓶参与进来的那一刻已经结束了。气氛轻松下来,我和胖子看着闷油瓶,开始使劲为他鼓掌。
闷油瓶拿回手机,将我和胖子从跪着的姿势拉起来,三个人拿了衣服回屋洗澡。
洗澡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温泉,就觉得心痒:“哎,我们在雨村修一个温泉怎么样?温泉酒店?”
胖子洗了把脸,吐出两口水,道:“人工温泉么,那你就不要想了,要是循环温泉,那就是用过的水来回电加热,客人在我们这里泡出问题,你跑不了的。要是加水温泉,我们这边虽然地下河多,但你怎么开采出来,弄出来后能不能拿到相关单位审批又是一回事。你以为温泉是你脑门一拍说有就有的么,天真,别总想一出是一出,看点实际的。”
“哦。”我有些委屈,摸了摸鼻子,在头发上呼噜了几下,将水甩出去。
胖子洗完,披上毛巾,又对我道:“胖爷我还想要阿塞拜疆的石油温泉浴呢,你行么?”
“尸油温泉?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么?”我看了看胖子,非常震惊,又转头去看闷油瓶,闷油瓶搬着凳子坐在水下闭着眼淋浴,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再回头,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浴室,我走过去,拍了拍闷油瓶,说道:“胖子刚才说尸油也能泡温泉,你听到了么?”
闷油瓶身子往后仰了一下,头发贴着我的手心擦过,开口道:“他说的是石油,不是尸油。”
“哦。”我撇撇嘴,挤了一些洗发水抹到闷油瓶头发上,开始帮他洗头。
洗完换我坐小板凳,闷油瓶帮我洗头,他按摩头皮的力度十分恰到好处,我昏昏欲睡,不知不觉就做了一个梦,梦到三个人雨林里行走,穿过一片盘根错节的石林后,看到了漫山遍野插满着牙旗的圹。
圹就是埋葬棺木的坟穴,我们手拉手走进其中一个圹里,水就从地下冒出来了。那水非常黏稠,白花花的,犹如油脂一般。
后知后觉,我喊道:“完了,这他妈是尸油!”
“不是,只是我们的脂肪化了。”胖子说道。
他说话的时候,身体还在融化,像一根白花花的蜡烛似的,我惊讶的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也已经融进了水里。
然后我猛的惊醒,头往后一栽,直接倒在闷油瓶的腹肌上,他扶了我一下,问道:“怎么了?”
我仰头洗了把脸,心说这梦太惊悚了,真有尸油温泉这种东西么?把想法和闷油瓶说了,他略微沉思了一会,露出一个在我看来寓意不太好的表情。
我一愣,什么意思,又要再起风云了么?
两个人迅速洗完澡,擦干身子出去,找到胖子我就将刚才的梦说了一番,听完胖子就呆住了,看着我喃喃道:“神了,怕是你龙神爷爷刚才给你托梦了,花爷刚打来的电话,苏万和黎簇他们几个在东南亚那边遇到点麻烦,让我们过去帮忙解决一下。”
“说了具体情况么?”
“花爷说的仓促,只知道个大概,三小只现在应该在越南边境线上,说是那块有个经营暖圹的店,在里边惹了点麻烦,想请我们出马帮小辈们一个忙。”
我其实有一丝预感,能让小花找到我们三个过去的,一定不会是简单的事。
“那就准备出发吧。”我套上一件短袖,闷油瓶从屋里走出来,递给我一双干净的袜子,是能直接拉过脚踝的那种长度,夏天热我一般不穿这个。
我看了眼,摆了摆手,他直接拉了一张椅子在我旁边坐下,看着我。
我就坐下去,在他的注视下穿上袜子,闷油瓶这才起身回屋收拾行李。
三个人无话,都开始收拾装备,出发前胖子拉着我们背对雨帘合了一张影,发在朋友圈里,配的文字是:雨村帅哥养老天团,出动。
很快下面就收到点赞,我刷新了一下,就看到苏万的评论:胖爷别自拍了,我知道你们很帅,但是请先来救救我们。
我在底下点他头像回复:什么情况到底?
很快朋友圈收到一条消息提醒,是黎簇回复了我给苏万的那条:我们能解决,不用过来。
我在心中默默竖了一根中指,再给小花打电话时对面已经关机了。
三个人在雨中面面相觑了片刻,胖子就说:“走吧,听从金主爸爸的命令,之前的计划泡汤了,说明老天爷给我们安排了一场异域风情的旅行。”
29.
三日后我们在小花的远程赞助下抵达越南边境,直接进了都龙国门边上的互贸集市。这个区域中越两方都可以互通贸易,黎簇他们就困在对面一家做寿圹生意的小商铺里。
两边国门恢弘程度截然不同,对面就是一根杆子两个兵在把守,胖子上去给了点小费,最终让我们过了。早几年其实要过去比现在简单一些,但我们也只能到对面的小集市和酒店转转,准备先去探下情况。
对面的贸易区基本就是依山搭建起来的一个小型赌场,十分破烂,地上一片泥泞,空气中透着湿热的潮气,许多用蓝色防水布搭的简易棚区里围着三三两两正在赌博的当地人。
小商店都很老旧了,也有许多国人和我们一样方式过来的,都围在一处小摊前买咖啡豆和当地的椰子糖。
我也凑热闹上去买了一包椰子糖,卖糖的不知道是不是个当地人,就看到他直接从一个画了两颗椰子的绿纸盒里倒出来一堆糖,然后散称卖给我们。
这种糖的口感非常奇特,是软糯的,椰子味非常浓,得到我们三个的一致好评。
胖子非常招摇的在当地做那种小广告的地方弄了几块牌子,就像机场接机时举的那种,给我们做成了挂脖式,一人胸前挂着一块写着“解老板派遣东南亚紧急救援队”的工牌,下面分别有我们三个人的代号。
行为极其幼稚,我们都没有理他。
胖子的代号是他自己取的,叫做“雨村霸王龙”,他给我和闷油瓶也分别取了两个法号,我的叫“雨村秃驴先生”,闷油瓶的名字灵感来源于一部电影,叫“放下剪刀手”。
我选择不服,并最终给自己重新起了一个代号,叫做“雨村超级特暴霸王蛮龙”,意思是三种最强恐龙的合体,比胖子的要高一级。
闷油瓶没有参与我们的代号活动,他脖子上挂着蓝色绳子坠的工牌在集市里穿梭,看起来像某大型外企外派的管理高层来下视工作。
但我仔细看,能看出他的表情有些紧绷,这种信号我很熟悉,表示附近有张家人的存在。
九月份的东南亚温度不算惊人,湿度异常大,从过到这边后我的体感就非常不舒服,现在看到闷油瓶的反应,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看着他,试探道:“有情况?”
闷油瓶想了想,转头看着我刚才买椰子糖的摊位方向。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三个人原地停了两三秒,直接转身朝回走,摊位前刚才围着的人已经散去了,只有小摊老板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正摘了帽子扇着凉。
见到我们折返回来,他面色不改,不动声色的将手伸到椰子糖堆里捞了一把,看了看闷油瓶,接着朝我们比了个手势,开口道:“小鸡炖蘑菇?”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他的手僵在那里,两根过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抽搐了一下,不死心继续试探道:“小鸡炖蘑菇?”
我们三个都沉默看着他,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们,低声嘟囔道:“不对啊,难道情报错了?不是说族长爱吃小鸡炖蘑菇么?”说完他猛的抬起头,露出一个非常二逼的表情,恶狠狠威胁道:“小鸡炖蘑菇!”
我沉默了一会,就看着他:“你是二百五,行了吧?”
没想到他竟然笑了一下,然后收起手,对着闷油瓶行了个抱拳礼,然后看着我和胖子,介绍道:“我是张家东南亚分亚的常驻外家。”
东南亚哪他妈来的分亚?
“敢问阁下大名?”我看了眼闷油瓶,不免感到有些心酸,不知道张家外面散落的这些留守儿童中到底还有几个正常人。
他对闷油瓶做了个请的动作,把凳子让了出来,然后才道:“叫我张椰子就可以。”
好可怜的名字。我心说。
胖子在旁边努力深呼吸,然后对他道:“你的名字是娘胎里取的么?”
“哦,不是的。我全名张椰子糖,椰子只是昵称。我是生意人,干一行爱一行,之前我卖牛肉米线的,就叫张米线,这个名字是一个月前刚改的。”
此人履历之丰富,超出我们想象。
据说他是张家情报系统里少数还存活下来的,过去每换一个行业,就跟着换一个名字。
卖洗护用品的时候,叫张洗护。
卖茶叶和豆腐干的时候,叫张茶豆干。
卖水果的时候,叫张果盘。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人本是无形物,渗入各行各业里,看遍世间百态,就可以有无数名字。但这个解释并没有让我们好受些,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百变的张家人。
他看着闷油瓶,笑容灿烂:“你就是族长?”
闷油瓶点了点头,我能感到他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就替他问道:“他是你们族长,你在这里是做什么,张海盐联系你的?”
听到小张哥的名字,他突然想到什么,对我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掏出一部老年机,在上面按了几下,很快,免提声里响起电话接通的声音。张椰子将手机放在嘴边,朝对面喊道:“天马流星拳!”
对面沉默了三秒,响起小张哥懒洋洋的声音:“我是一包盐。族长接到了?”
张椰子兴奋的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手舞足蹈说道:“接到了,我见到活的了,还有那个,那个族长的禁...”
“小心你的舌头。”对面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三个人对视一眼,我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示意我们走。
张椰子在后面大叫:“别走啊!我还没汇报情况!”
说实话,张家的情报系统如今凋零成如此惨状,我觉得张椰子功不可没。
他这张嘴比破壁机的转速还强,比起小张哥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离谱之程度,能把胖子和我同时干沉默。你完全不知道此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闷油瓶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有什么情况可以和我们说。但张椰子丝毫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从他的马褂里掏出一瓶眼药水递过来,对闷油瓶道:“治眼疲劳的,族长你试试。”
我打断他:“你以前还有个名字叫张眼药水吗?”
“不。”张椰子摇头,一本正经道:“卖眼药水只是我的兼职,那个时期我白天主要做些护卫工作。”
“所以你还有一个名字叫张护卫?”
“张厨。”
我疑问道:“这和厨师有什么关系?”
他挠了挠头,脸上头一次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是肠胃的胃,护胃工作。”
30.
我真的是醉了。我看着张椰子,有种想把他脑袋当椰子撬开的冲动。
胖子就问他,要汇报什么,是不是知道点内幕。张椰子就朝我们笑,直接拿出一个牛皮本子打开,我瞟了一眼过去,上面的字迹笔势飞龙走凤,旁边配有许多手绘的线条图案,能看出绘画的功底很不简单。我不由多看他一眼,他咳嗽了几声,对我们笑笑,说道:“吃饭的家伙而已。”
我点头,于是张椰子快速简单给我们介绍了一下当地的情况。
这边的越南当地人做寿圹时有提前暖圹的习俗。做寿圹其实是国内南方城市的一种叫法,民间也叫做生坟、打生基,或者做阴房,实际上就是人还活着的时候就给自己准备好的一座空坟。这个你现在去大多数陵园里都能见到,一般亡故之人的名字都会用黑字描碑,而还活着的人买圹,就会用红字描墓碑。
暖圹原本是说人死了以后出殡的仪式上,会用火把圹烧暖和,有一种流行的说法是,这样子死者进了墓里能舒服一些。
但在这边,习俗却不太一样,是在做寿圹的时候就直接完成了暖圹的步骤。
这项暖圹的技术,应该是古法。据说经营暖圹店的老板祖上是从西贡那边的渔船业起家的,西贡区是现在越南胡志明市过去的叫法,现在那边的老城区私下里还被人叫做西贡。据说当年他的祖师爷在南越丛林中被法国人抓走了,后来救了祖师爷的是一位高棉女人。
那女人身怀一种奇异的技术,据说可以任意改变触碰到的东西的形状,她就是用了这种方法,将祖师爷脚下的那堆湿木头和捆缚他的绳子化成了蛇的形状,带着他在山林中蜿蜒,逃出生天。
祖师爷见到高棉女人的时候,后者撑着一把象牙做的雨伞,坐在一头象背上,翘着二郎腿,正嚼着烟丝。
他愣了半天,看清后才发现,高棉女人口中嚼的根本不是烟丝,而是一把蜘蛛丝,然后朝他露出一口白牙:“我救了你。”
祖师爷擦了把冷汗,全以为那女人是蜘蛛精化的,哆嗦着问她想要什么回报,他家贫,只能将家中两艘渔船变卖了给她换些钱。
高棉女人摇了摇头,祖师爷心下一惊,心说难道是要我娶她?
女人仿佛瞬间洞穿他心中所想,嗤笑出声:“你以为嫁人是施舍?看你天资不错,收你做徒弟。”
这就是这里暖圹生意祖上的一些背景。高棉女人教给祖师爷的就是一种暖圹的古法。
暖圹这个行业的技术壁垒并不高,多是民间的土方法,最常用的就是燃烧黄金河和百子杆,其实就是稻草和芝麻杆。比如说,哪个地方有人即将去世了,家里人就会请来地仙做寿圹,直到下葬那天暖圹步骤进行完毕后,所有人都要分食一碗面和米粉圆子,寓意是到了地府的家人会保佑人间的亲戚们长寿团圆。
当然,你仔细去想的话,能从中品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地上的人长寿团圆,是否意味着地下的人永远等不到家人前来团聚呢?
高棉女人传下来的暖圹法,就更神奇。
因为这种方法需要活人暖圹。
这门手艺只讲究两个字:形状。
如果是我们这样的常人来看,那么万物都有形状,而在他们这一行里,形状其实被统一归类为了三种。
第一种是物形,就是所有你肉眼能看到的东西所具备的样子,第二种是人形,就是说每个人都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特殊形状,第三种是无形,但具体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具体来说,这三种形状还被分成了两个类别,头两种物形和人形的合称也叫做坏形,而无形则为至高。
所以活人暖圹,一开始就是通过改变活人的形状,将人从有形化为无形。换言之,来这里暖圹的人,最终都消失了,就像风融进了云层,没有留下一点的痕迹。
但是来做这个的人并不多,那要非常有勇气的人才会来,因为这种圹是自己给自己暖的。
也就是说,来给自己做暖圹的人,最终直接跨越过了死亡这个步骤,暖圹仪式后就消失了。
世界上就有这样一些人,你看他身轻如燕,好似无牵无挂,你以为腰缠万贯就能将他拴在人世间,但其实不是,他想要的自由,是做天上云,林间风,水中月。
黎簇他们就是犯了这里的行业禁忌,现在要被抓去做活人暖圹,如果传言为真,那么以后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他们了。
我不知道这里的逻辑是不是像我想的那样严谨,如果真的如此,那是否意味着,从此以后,我们也会将他们逐渐遗忘?就好像世间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过一样。
难怪小花会这么火急火燎找我们来帮忙。
我叹气,看着张椰子,我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很信这个。无形,是我理解的这样么,就是消失的意思?”
“我不知道。”张椰子耸了耸肩:“这几年我都待在这里,刚才说的是我花了几年时间整理出来的资料。来做暖圹的人并不多,样本非常稀少,结果嘛,勉强凑合看吧。”
我觉得事情有一丝微妙起来,但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而闷油瓶的表现也很耐人寻味,他看了眼张椰子,问道:“那个老板是谁?”
张椰子挠了挠头,回忆了一下,告诉我们,做暖圹生意的老板叫做雨师。
我一愣:“他是个巫师?会求雨么?”
“不是,只是据说他做法都是在下雨的时候,暖圹要在雨天才能进行。”
我看了看天,忽然间天色就暗下来了。
31.
我询问胖子的意见,他说道:“来都来了,不调查点结果回去说不过去。这样吧,我们先去店里看看,苏万他们现在应该还在那。”
我嗯了一声,胖子点上烟,我们跟着张椰子往集市区尾角的一间雨棚走。这处棚户搭的很低,两边用石头垒着高高的墙面,进了里面一下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香火味,中间是一张深色木桌,上面供着几尊我认不出来的佛像,应该是当地人自己文化里的某种信仰。灯光昏暗,地上横着排开三个火盆,整个屋子里的墙上都贴着花花绿绿的壁画,上面画着各种抽象的线条和形状,都被涂成了不一样的颜色,乍看很像过去家里用的那种老式七彩琉璃玻璃。
这里没有摆放任何祭品,我注意到里面最角落的地方,放着一个看起来很干净的八卦镜。除此之外,屋里中央位置有一个披着头发的人跪在地上,面前摆放着许多积木拼图一样的东西。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袍,骨骼形状看起来是个男人。
张椰子对我们使了个眼色,然后他上去,用一口流利的当地话问了几句什么,我猜应该是打招呼之类的意思。
那男人很快就转过头来打量我们,在跟他对视的那个瞬间,我忽然汗毛立起来了,那一下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完全没有想到他的眼球是全部翻上去的,只有眼白在眼眶里,显得非常空洞。
那男人应该是看不到东西的,但他面向我们的表情非常复杂,我尽量放松身体,对张椰子打眼色,问他什么情况。
张椰子指了指地上那堆积木拼图,我们凑近了一些,全都看过去,这次我就看到,这都是一些象牙雕刻的拼图,每一块都是不同的形状,上面有像甲骨一样的文字符号,应该是自己发明的某种记号,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男人这时已经背过身去,头俯得很低,双手在地上来回摸索,然后突然从嗓子里发出一串咕噜噜的怪声,接着手一拍,空中就翻起来三枚拼图,他伸手一抓,掌心向上摊开。
三枚拼图躺在他手心上,一个是圆形,一个是不规则图形,还有一个是条很长的线形图案。
我们不明所以,闷油瓶这时忽然动了一下,他直接接过那三枚拼图,看了看,递给我们。
我接过来也看了看,发现这三块拼图上并没有那种奇特的记号,背面是空的。
“什么意思?”我看着那男人,又看了看张椰子,让他问问黎簇他们去哪了。
张椰子对着那个人又说了几句什么,那男人终于嘴唇动了动,发出了沙哑的说话声,在我听起来非常像鱼缸里的巴西龟伸头换气在吐泡泡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很好笑,我低着头,尽量努力让自己融入这种严肃的氛围里。然后一偏头,就看到胖子下巴也搭在脖子上发颤,一副憋笑很辛苦的样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突然就绷不住了。
我是真的冤枉,我本来不想笑的,但看到胖子后不知道为何就忍不住了,动静大到就连闷油瓶也转头看了我们俩一眼,然后张椰子就对我们打了个手势,立即将我们三个人拉到棚子外面。
“你们俩笑什么?”张椰子表情有些凝重,问我们道:“雨师刚才正在为你们测形,你一笑,结果就不准了。”
“准不准的另说。”胖子笑够了,终于停下来:“那老逼登不会说话还是咋了,你是他聘请的翻译?”
我也问道:“给我们测形做什么?我们又不做寿圹暖圹。”
“这个么,这是他的习惯。”张椰子叹口气,说道:“说实话,在这里观察了这么久,我总结出来一种规律,雨师似乎这里不太正常。”说着他点了下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脑子坏了么?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了看天,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有下雨的征兆,我心中那种不妙的感觉又逐渐放大起来,追问道:“所以刚才那人就是雨师?那你问到了么,他们现在在哪?”
“对,他就是,你们最好不要轻易冒犯,刚才我问过了,你要找的那三个人已经离开这里了,雨师已经原谅了他们。”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胖子立即就走到旁边,开始打电话联系苏万他们。
张椰子说完顿了一下,指了下自己的眼睛,对我道:“刚才你看到没有?他的眼睛是怎么瞎的,你想知道么?”
闷油瓶直接道:“说。”
张椰子就道:“下雨天会触发他心里某种过往的伤痕,所以每到下雨天时他都不太正常。你们看他的眼睛,听说就是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他自己把自己戳瞎的。”
“为什么?既然你在这里这么久,你有什么建设性说法么?”我问道。
“嘘,来这边,我悄悄告诉你们。”张椰子四下张望了一下,对我和闷油瓶说道:“雨师其实以前是个老师,数学老师,你知道吧,他在当地这边没有亲戚朋友,只有少数几个过去跟他打过交道的人,还有一些他的学生,我都曾经摸底打探过消息。得到的统一结论是,雨师是在六年前开始疯的,大约就是他三十三岁那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从学校离开,开始避免和任何活人打交道。暖圹生意是他师父传给他的,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经历了什么,嗯,当然他做的也很好,因为他天生似乎就是适合做这一行的。你想,形状,有形和无形,在他眼中看到的东西,和我们很不一样。”
“不一样,是怎么个不一样法?”我有点疑惑。
张椰子就道:“你知道有一些精神方面有疾病的人,他们眼中看到的画面都是扭曲的,抽象的,我想,在雨师的眼里,他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徒有其表的吧。”
停顿了一会儿,他补充道:“在他还正常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觉得世间一切万物都太单调了,所以他希望,能让这些东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32.
胖子打完电话走回来,面色有些不好,对我们道:“花爷那边还是联系不上,苏万和黎簇他们电话能打通,但没人接。你说我们要不要报警啊?”
我看他一眼,现在找当地警方介入只会添乱,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得先把我们三个抓走。
黎簇他们应该是严格按照入境流程办理的手续,我们不能再往深走,于是和张椰子交换了联络方式,回到边贸区随便找了家酒店办理了入住。
当晚胖子和阿贵的大女儿联系上,想从熟人入手,看看黎簇他们三个可能会去哪。
期间闷油瓶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件黑色的像夜行服一样的T恤,胖子穿不上,于是晚上就只有我们俩准备再去探探情况。
晚上在酒店外面的夜市小摊上一人吃了碗河粉,然后闷油瓶带着我走了条没有人走的小路,应该是他下午出去时就摸清的路线。
傍晚的时候下过一场小雨,最终没能下大起来,所以地面基本没有什么积水,只是潮气很重。
我们俩沉默着往前走,回到白天的集市上,依然有三三两两的赌徒聚在这里,只是都喝的烂醉,全都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身上全都是呕吐物。
我们绕到棚子的背面,在中间来回穿梭,很快就重新回到那间暖圹铺子外面。
走远一些找了块石头做掩体,我和闷油瓶两个人蹲在草丛里,他忽然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望远镜递给我,我惊讶看着他,心说我草,未免太熟练了吧。
接过望远镜,我朝那个方向看了看,棚子外面挂着一张红蓝竖条的油布,上面拴了根绳子压在铺子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下面,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人,但灯光还亮着。
我看着,就感觉有些不对,松开望远镜还给闷油瓶,揉了揉眼睛,果然就看到离我们很近的草丛旁边,蹲着一个庞然大物。
我碰了碰闷油瓶,闷油瓶朝那边看了一眼,直接就加速,半秒钟之内到了那东西身边,他的速度非常快,那东西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直接被闷油瓶提起来,撂翻在地上。
我赶紧跟过去,用手机光照了照,就看到那似乎是一个人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头上用围巾包裹的很严实,浑身裹的像头熊,看不清脸。
我有些纳闷,那人看到我们的瞬间瞪大眼睛,开始激动摆手,我也迅速反应过来,上去就扒开他的围巾,里面露出了苏万的脸。
“你怎么在这?”我惊讶道:“我们正在找你们,黎簇和杨好呢?”
我们带着苏万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他坐在地上喘了半天,这才恢复过来,跟我和闷油瓶点头打了声招呼,然后说道:“事情是这样的,花儿爷前一段时间打电话让我来这边帮他看一处做寿圹的生意,如果合适的话可以考虑投资。因为师父的关系,花儿爷休了一段年假,所以我就替他来了。这时候一切都还很正常。”
我递给他一瓶水,示意他慢慢说。
“谢谢。”苏万打开水喝了一口,说道:“东南亚一带我不熟悉,就发了个朋友圈,鸭梨刚好看到,说他在这边也有点事要办,所以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那杨好呢?”
“他说最近活儿少,闲得要发霉了,就跟我们一起来了。”
我看了一眼苏万,皱了下眉:“说说你们来了之后经历了什么。”
苏万迅速往四周看了一眼,闷油瓶也直起身子朝旁边警戒看了看,然后示意我们没事,可以继续聊。
苏万就道:“那个暖圹店的老板有问题,鸭梨和杨好还留在店里,我是逃出来的。”
我沉默了一下,看了眼闷油瓶,闷油瓶点头,说道:“白天你看到的那些佛像后面可能有一条暗道。”
杨好和黎簇的能力都非常强,我觉得这三个人里,要有人逃出来也不应该是苏万,果然苏万就告诉我们,黎簇和杨好中了毒,他是他们里面症状比较轻的,在他们两个的帮助下才逃出来的。
“是气体中毒。”苏万看着我们,犹豫道:“还有一件事,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但鸭梨他们也有这种感觉,我觉得师父和花儿爷也被困在这里了。”
我愣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解雨臣一开始找你过去,是求救信号?那他找我找上小哥也不应该找到你啊,这不像他的作风。你确定么,你看到了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苏万挠了挠头发:“希望是我的错觉吧。现在当务之急,我得回去找黎簇他们。”
我思考了一下,然后问苏万:“听说这个店主叫做雨师,你们做了惹他不高兴的事,他要拿你们去做活人暖圹,这是不是真的?”
“是。”苏万道:“是杨好不小心动了他放在地上的那些拼图,拼出来一个图案,然后他就勃然大怒了。当时我给花儿爷打电话,没有打通,但他发短信来说会想办法帮我们联系人过来沟通一下。于是我们就在店里等,期间得知是您几位要来。我们双方对峙了很长一段时间,再之后我们就感到头晕,视线模糊,醒来的时候就到了一处园林里,我就是从林子后面通的一座石桥后的水闸游上来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你看仔细了么,他的那些象牙拼图,据说是用来给人测形的,当时他给你们测了么?”
苏万想了想,就说道:“我想起来了,我们当时还找了个当地人做翻译,一进去没有人说话,雨师就拿了几块拼图离开了,杨好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就趁他起身取东西的功夫,把拼图沿着痕迹全部拼起来了。等他回来后,脸色就变了。”
拼图应该是重点,还有一点,我问道:“还记得拼图拼起来后是什么图案么?”
“好像是一朵花。”苏万看向我,说道:“无法确定,但的确很像花的形状。您有什么想法么?”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给张椰子打电话,想约他在招待所外面见面。
再往暖圹店的方向看了看,昏黄的灯光还亮着,我吸了吸鼻子,闻到的却只是一股淡淡的焚香味。
大概隔了一分钟左右电话都没能打通,三个人对视一眼,都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我挂了电话,准备再打一个,这时候,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一条短信,发信人是张椰子,内容非常直白:完了,雨师说谎了。
33.
我们找到胖子说明了情况,胖子端着一碗越南米粉蹲在路边,一边吸溜一边道:“把事情掰开,想明白,现在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花儿爷和瞎子到底有没有来,来了,那很可能也被绑架了,我们再往深想逻辑,为什么?生意矛盾,劫财还是劫色?难道丫三个人过去有段三角关系?那雨师他图什么?第二,椰子糖说雨师撒谎了,要么他已经潜伏进去了,消息是偷偷传出来的,能发信息说明人还安全,我们也溜进去,跟他里应外合,把人救出来。”
我点头,根据苏万的描述,他们被困的地方似乎是一座迷宫中心打造的园林,我觉得很可能是雨师的住所。
我脑子里现在非常混乱,第一,小花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很少有会像这样完全失联的时候,难道真的像苏万说的,他和瞎子早一步来到这里,发现端倪后第一时间联系了苏万。
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按照苏万所说,当时他们闹出麻烦后第一时间给小花打电话并没有打通,只是收到了短信的回复。
那么有一种可能,那个时候雨师已经将小花他们囚禁起来了。
至于小花给胖子打的那通电话,难道是雨师用了变音器之类的工具伪装的么?
我又看了看当时通电话的时间,静静地回忆来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忽然就看到闷油瓶抬脚往我们过来的那些集市棚区走。
“发现什么了么?”我看了眼胖子,也迅速跟上去。
闷油瓶停在我们过来时候看到的那些烂醉如泥的赌徒旁边,蹲下去检查了一下,表情略微有些凝重,对我道:“他们不是喝醉,是中毒。”
“瓦斯泄漏?”我蹲下去看了看,心说妈的,大意了,这症状的确是中毒了,但这边当地的人条件都极其困苦,吃穿方面大多是凑合,所以个个身形消瘦、面色惨白,第一时间我们并没有往中毒方面去联想。
那么这就是一场大型的阴谋。
现在空气中瓦斯的气体已经稀薄到几乎消失了,否则闷油瓶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雨师铺子里那种浓重的烧香味,很可能就是为了掩盖这种毒气。
胖子叼上一根烟,扛起两个人,对我们道:“这已经是集体事件了,这些人看着都是轻度中毒,我们先把人往空气新鲜的地方转移。”
我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黎簇他们现在还处在毒气源头,里头细节太多,越理越乱,先救人吧。你和苏万把这些人转移,我跟小哥进去探探,到时候我们短信联系,要是我俩也出了问题,第一时间你就报警吧。”
胖子吸了口烟,就笑道:“只要你不给小哥添乱,应该不会有胖爷我上场的机会。”
我没有理他。
苏万也扛起一个人,对我们道:“那就麻烦您二位了。”
我摆手:“咱们之间不说这个。”
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闷油瓶带着我重新回到雨师的铺子外面,他上去将压在门口的那块大石头搬起来,然后我抽出绳子,我们尽量放轻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进去后果然只有烛火亮着,昏黄的灯光下,周围那些五彩斑斓的形状线条看着十分诡异,犹如活过来一样,我不由自主盯着其中一幅三角形的壁画看,只看了一会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双手覆在我的眼睛上,冰凉的感觉刺激眼皮,顿时舒缓了一些,就听到闷油瓶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不要看这里的画,有毒。”
说完他松开手,侧着身子站到一面墙跟前,四处敲了敲,里面能听出有非常多的气孔,空气在流动的声音。我猜测这些壁画用了一种特殊的透气面料,墙后面有放气闸投放毒气。
和闷油瓶对了下眼神,他直接走到放着佛像的神龛边上,将神龛挪开,露出后面的石墙,在上面到处摸了摸,最后选定一个点,抬手轻轻一按,就听到“咔”的一道声音。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石墙上的石门一打开,露出来的竟然是一个电梯。非常现代化。
此时我脑海中冒出的第一想法是,做寿圹居然这么赚钱么?雨师在这么鸟不拉屎的地方都能赚到钱,想想吴山居也真是可怜。
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这种念头,电梯只有上下两层,我们乘坐电梯到达下一层,门打开后就是一条黑漆漆的甬道,通道很窄,一次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走。
我将手机的手电光打开举在手里,摸着墙壁往前走,闷油瓶跟在我旁边,两个人几乎是胸贴着背的状态下行走。黑暗的微光中,大约行走了半个多小时,前方突然出现了转弯,我吸了吸鼻子,隐约闻到一种特殊的异香,似乎是一种花香混合着碳氢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压力,闷油瓶从后面压上来,一把死死捂住我的口鼻,命令道:“屏住呼吸。”
我立马照做,但已经晚了,接着就感到浑身酥软,一股难言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爬出来,尝试动了下腿,脚一软就要栽下去,只能往后仰,紧紧贴着闷油瓶依靠他的重量站稳脚跟。
黑暗的微光中,我隐约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洞穴,四处长满了爬山虎之类的藤蔓和苔藓,出口处有光照进来,被乱石遮挡住了。
身后半天也没有动静,我心里干着急,抬手在墙壁上轻敲:你怎么样?
回应我的是闷油瓶手上力气又加大了一些,我放下心来,但我的憋气已经快到极限,身子开始颤抖,下意识在他手里挣扎起来。
闷油瓶就忽然松开手,下一秒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将我转过去,上来就给我渡了口气,然后一把将我提溜到肩上,说了一句“闭气”,然后背着我迅速冲向了洞窟。
我强撑着举着手电为他照明,他直接一下一个翻滚,这时我才看到,下方有一口井,底下的水几乎干涸,闷油瓶带着我直接跳了下去。
下落到底,落脚的地方全是泥,井下似乎也有路,越往前水的声音越大,等走了一段路,闷油瓶忽然停顿了一下,接着一把攥住我的小腿,捏了一下,我立马意会,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
下一秒闷油瓶直接冲过去,两个人顿时被一股水浪包裹,然后是巨大的水流,那个瞬间我感觉到浑身的力气突然回来了,接着又一股水流从身后翻滚而来,打在我屁股上。
我心中哎哟一声,耳边随即传来一阵嗡嗡声,眼前白花一闪,闷油瓶背着我直接破水而出。
34.
我活动了一下脖子,头晕的感觉逐渐消散,闷油瓶拉着我站起来,就看到这里是一处很浅的河滩,旁边就是一座亭子,一眼看过去,如同一个古代的园林建制,十分古朴。
周围被各种颜色鲜艳盛开的花包裹,乍看之下这里似乎与外面不是一个季节,还停留在春景。
两个人从水里出来,朝亭子的方向走。亭子搭得很简陋,梁上是三层的木结构,亭子中央摆了一张茶桌,一个棋盘,两套茶碗。我拉着闷油瓶在草垫上坐下,两个人交换了一下想法。
我问道:“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这里的风水不对劲,似乎压着什么东西。说起来从下到电梯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有人改过这里的风水,气流的进出口不是一个走向,所以瓦斯只会往外面泄漏,而这里绝对安全。但这些花在园林里应该不是一种布景,而是有特殊的用途。瓦斯里混合了这种花香,你觉得雨师的目的会是什么?这个局,是针对你,还是针对我?”
闷油瓶看了看四周,没有理会我的长篇大论,直接问道:“怎么了?”
我叹口气,果然瞒不过你,就摸了摸鼻子,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底气一些,犹豫着试探道:“我想抽根烟。”
最终得到闷油瓶的允许,我看着他点上一根烟,烟燃烧到过半的时候朝我递了过来,我也不计较,赶紧接过来吸了一口,方才中毒之后浑身散软的那种劲头这才缓缓过去。
我吐出一口气,拿起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看了看,这种棋子做工并不讲究,但底部篆刻了花纹,是一个正五边形的形状。
单从这点来看,很符合雨师的作风,对形状有种执念么?
我知道对于有些人来说,人生必须得信仰一些什么,才算有所依仗,但其实这是一种很抽象的执着,尽管我无法完全理解,但如果用我的方式来说明,那么就是雨师魔怔了。
这就好比有些过敏症一样,有人对一种食物过敏,但为了克服这种过敏,依然尝试着每天在饭菜里加上这味食物做调料,剂量不大,不至于死,但长久下来身体也会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雨师要么是对一切具有形状的东西过敏,那么这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他的过敏源了,如果强迫自己活在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里,毫无疑问,他会疯掉。
我的经验告诉我,大部分时候,人活在有序的状态下是好事,但当有一件突破规则的事情发生并无法彻底解决后,过去井井有条的生活就会被打乱,从此,人会活在一种向往自由和混乱的状态里。
就我自己而言,如今我的愿望和秘密某种程度上已经被解决了。那么换句话说就是,过去我的人生规则被打乱重排,回归到了一种初始的状态,同时,我就被赋予了自由的权利。
那么,我们来到这里,是被刻意邀请的,不是作为故事的主角,而是作为故事的听众和旁观者。
讲故事的人在哪呢?
我吸了口烟,眯起眼睛朝闷油瓶目光示意的方向看了看,就看到远处花丛中蹲着一个人,露出有些熟悉的脸孔。
视线对上的那个瞬间,对方眼睛一亮,立即朝我们招手,然后站起来一瘸一拐走过来。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我看向张椰子,问道:“你受伤了?”
“先别问这么多,走,跟我换个地方。你们坐在这里也太招摇了,怎么想的?”张椰子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闷油瓶,说道:“下雨了,雨师的那种老毛病又犯了。”
脑子里的问题么?
我想了想,就问:“难道说每到下雨天,他都会绑架一个人来完成暖圹仪式,其实是因为他脑子里发病了不清醒,所以最终那些人都是被他杀死埋了?然后他私吞了那些人的钱财,在这里搞了个地下园林么?”
“你的猜测并不准确。”张椰子道:“他不是坏人,暖圹是为了帮助前来寻求解脱的人。”
果然。我看着张椰子,打断他:“你对这个人很推崇,不是那么简单,你对‘无形’这个词有自己的看法。应该这么说,你过去跟他也认识,对么?”
张椰子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就笑了,然后看了一眼闷油瓶,也坐了下来,说道:“嗯,我知道他六年前经历了什么。”
35.
我将烟熄灭,看着张椰子,他看上去不是会做出这种忧伤表情的人。
张椰子坐在我对面的位置,盯着桌面上的棋盘看了一会儿:“人在青春期前的这段年纪,是记忆力最强但也最容易撒谎的阶段。年少时期撒过的一点小谎,会随着之后岁月的变迁,在人的记忆中逐渐被美化,被遗忘,被新的记忆所覆盖。但人们唯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忏悔。你同意么?”
我摇了摇头,但这不是代表我不同意的意思,而是我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思考过问题。在我的人生岁月大多数时间里,忏悔的情绪一直伴随着我,它几乎和另一种释怀逐渐生长在一起,此消彼长。
我反问道:“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往前走的过程里,首先需要你将自己的过去内化掉,这是必然的现象,不对么?”
“你当然可以这样理解。”张椰子垂下眼皮,不再看我:“人都擅长美化自己的过去,而不是你说的内化,尤其是犯过大错的人,他们非常善于伪装自己。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怪,它欢迎人们往自己身上贴各式各样的标签,将自己塑造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以此来吻合别人圈子里的规则。但是,当你挤破脑袋融进别人的圈子里,就会发现所有人都是一个样子,那是因为他们过去犯的错,犯下的罪孽,已经在长久的岁月里被遗忘了,被他们自己用一种美好的假象重新伪装起来。大多数人都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更不会记得给别人造成痛苦的那些过往。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对别人犯过错么?”
我愣了一下,我有。
我的一生中要说对不起的人太多,但我不会否认那些经历,那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人无法割舍掉自己的一部分。
张椰子对我笑了笑,也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来给自己点上,又递给我一根,说道:“啊,我知道,你不一样。你会清晰记得自己犯过的错,这也是你来到这里的理由,因为你会尽力去弥补自己前半生犯过的错。”
我接过烟,放在手指间搓了搓,问道:“我的朋友们,是被你绑架的么。”
“在族长面前请不要把话说的这么严重啊,我好歹还是张家人,留点面子啊。”张椰子笑道:“他们很安全,请你来到这里,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我将烟放在桌子上,推到闷油瓶面前,闷油瓶夹起那根烟,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说道:“说说看吧,让你大费周章这么久的总不会是小事情。事先声明一点,我们是来旅游的,如果你破坏了你们族长的旅行计划,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将我的朋友们带回去,我们之间也不会再有商量的余地。”
张椰子点头,眼神忽然有些落寞,他抬手轻轻在棋盘上摩挲了一下,道:“旅游么,到处走走看看,也挺好。”
我看着他的眼神,发现那不是演的,是真的有情绪流露出来,张家人里有这样行事的风格的很少,就听他道:“你朝四周看看,这里不是一座园林,是一处刑场。”
我看了眼闷油瓶,两人都沉默了一会,然后我问道:“刑场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雨师将自己困在这里。”张椰子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这里受刑,人的大脑所能承受的痛苦极限,是身体的数倍之上,但也有到达极限的时候。”
故事的一开始,始于六年前。
东南亚气候湿热,原始丛林里有着许多避世的小村子,不为外界侵扰。
在当地,很多落后的村子里的教育现状属于特殊的边缘问题,那时候的雨师就是某个村子里的一位数学老师兼美术老师,已经做了有十年之余。
六年前下了一场大雨,地下河的水泛滥,淹了半个村子,有些个头小的孩子被暴雨淹没,全村人发动紧急救援去找,雨师也在其中。
雨太大了,地上满是泥浆和雨水溅起的白色泡沫,整个林子里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死亡气息。大水泡烂了木头搭的房子,人们在河水经过的缓坡段蹲守,用绳子绑的简易筏子捞起上游漂下来的尸体。
有一对关系极好常年黏在一起的孩子,是一同随着河水漂下来的,两个人那时都还有一口气——那是打捞工作的最后一天深夜,所有人都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只有雨师一个人强撑着眼皮,打着煤油灯在河边蹲守着。
两个孩子,熟悉的面孔,从上游漂下来的时候,雨师挽起裤子,冲进河水里。
大雨如同一场鞭刑随后紧跟着来到,原本平静下来的水流再次受到翻搅,在枪炮般的电闪雷鸣中,雨师冲向他的孩子们。
但意外发生在一秒钟内,其中的一个孩子衣服挂在了犹如成年人腰部粗壮的大树枝干上,即将被这种巨大的重量带进水流的深渊里。
两个孩子的手紧紧拉着,雨师已经朝他冲了过去,就看到另一个孩子突然用力挣开了手,哆嗦着甩开了他的挚友。黑夜中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只有大雨用力冲刷着一切,似乎在尽职尽责一样。
很快,被树干带走的孩子消失在视野里,雨师最终只救上来了另一个孩子。
张椰子偏头吐出一口烟圈:“大多数人对于自己无能的时刻,首先产生的一种情绪就是忏悔,接着才有时间认真去回忆事情的全部细节。但事实上,这两件事里,任何一件,雨师都没有机会去做。”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被救上来的那个孩子,在大人们赶到的第一时间里就用一个虚假的说辞替代了自己方才的记忆。他指控雨师在紧急关头松开了他那位挚友的手,原本有机会得救的人,就这样没了。”
空气里冷了下来。
张椰子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看我:“六年前,那孩子还只有十二岁,被他挣扎着甩开的挚友,也许到死也不会理解——他真正不理解的并不是挚友为什么在危难关头松开自己的手,而是为什么他要撒谎。”
36.
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无法回忆起年轻时候做过的错事细节,午夜梦回里,鞭笞他们的也只是忏悔这种情绪本身,甚至这当中不带有任何一点的悔意,他们只是本能地后怕,只是懊悔这件事其实不应该发生。
仅此而已。
那些被篡改的记忆中所留下来的丁点痕迹,也许在人老年死亡的时候,才会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白光乍现,带走你苟延残喘的最后一丝生命气息。
但在那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犹如一颗定时炸弹,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炸开。
六岁的孩子会撒谎,指着家里养的狗一脸天真的向父母坦白,满地的狼藉是那条狗的杰作,那么他会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一句称赞的夸奖。
于是相对于善意,恶开始不断繁衍。
十二岁那年,他面对不可抗力的大自然威力时低下了头,松开了挚友的手,在那时候他的心底出现过一瞬的痛苦和懊悔,但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一种更大的恐惧感所吞没。
后来随着年纪增长,人的生存经验会积累越多,但记忆不会随之增长。
于是渐渐地,人开始掌控这种快感。
现实如何变化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有了堪称最强大的武器。
于是他将这门诀窍传授给大人们——实际上村子里一半以上的大人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他们比他更加懂得如何使用这个工具。
六年前,雨师三十三岁那天,失去了一个学生,救回了另一个学生。
眼睁睁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被水流吞没,雨师一想起来,就感到浑身刺骨的冰凉。
但他所要承受的痛苦不止这一点,被栽赃和背负起来这条人命成为了一个开端。被救起来的那个学生——为了让自己的谎言显得更有说服力,他把自己的皮肤掐的到处都是斑驳青紫,在村里的众人面前,指控雨师对他进行了猥亵。
事实最终被这名少年口中的暗黑版本童话所替代,雨师成了众人眼里弃学生性命不顾的恶魔。
没有人记住他付出的那十年,一夜之间,覆地翻天。
张椰子看着我,眼神平静:“那是人最擅长撒谎的年纪,所有孩子们都站出来,站在大人们的身前,用最稚嫩的语气说着和年纪最不相符的话。”
雨师被赶出村子,赶出他待了十年的学校。
那一天,天上下着大雨,他抱着上数学课用的一套老旧的三角尺,呆呆的站在雨中,眼神中没有了一丝情绪。
在那一个瞬间,他看到的村民和孩子们不再只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而是一个个形状。他眼中看到的任何东西从那一刻起,都变成了不同的形状。
只有形状。
天上开始打雷,他透过雨幕,看到周围所有奇形怪状的形状都在朝他咧嘴狂笑。
然后雨师就也笑了,他立即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数学需要天赋,但作恶不需要天赋。
再之后,雨师被当地警方带走,因为孩子和大人们的好心无罪赦免,最终双方达成了可笑的和解。
从此以后,在边境线的互贸集市区,多出来一个做寿圹生意的小铺子,雨师做起了和教书育人截然相反的工作。用旁人的话来说,那就是从科学走向了对立面的世界。
他的寿圹生意不温不火,来做暖圹的人不多,但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也许命中注定他要历这一道劫。六年前那一遭之后,雨师对于形状有了自己的理解。
什么是将人从有形化为无形?
他有了自己的答案。
这个铺子开起来,就是为了帮助和他一样,生活在人类世界边缘线的那些人,用一种不会苦痛的方式,跨越死亡的阶段,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来寻求雨师帮忙的人,最终都或多或少留下了自己的一部分遗产,对他们这些人而言,钱财已是身外之物,于是雨师就用这些报酬,一点点打造起来这座地下园林。
大约五年前的年末,雨师觉得自己可能熬不过那个冬天了,他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整个月没有出门。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瓦斯味,那是他买来取暖的炉子里泄漏出来的气体。
忽然,他费力地睁开眼,在一片朦胧中,看到一个奇异的小黑点从他的秘密基地通道上方溜下来,然后缓缓走到他面前。
那是一年以来雨师头一次看到的不是形状的人,他透过形状直接看到了那个人的本体。
那是一个小孩子,满头大汗蹲在地上,用自己布满血痕的小手包住了他苍白的手,往他手里塞进来一瓶眼药水:“你眼睛不好吗?滴点眼药水吧,这个很神奇的。”
雨师看着他,动了动嘴,他想不起来这张脸他在哪里看到过,但他觉得比这瓶眼药水更神奇的也许是这个孩子,因为自己能够看到他。
在所有形状里,唯独能看到他的眼睛。
“你是谁?从哪里来?”
小孩擦了把汗,站起来一脚踢翻了地上的瓦斯暖炉,同时甩出几枚刀片快速解决了那个即将爆炸的瓦斯瓶。接着他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然后他自顾自傻笑起来,激动地拽过雨师的胳膊:“我姓张,你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护卫,你可以叫我张护卫。”
37.
我心中苦笑,看着张椰子:“所以你其实就是雨师没能救上来的那个孩子,张海盐救了你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一下:“应该说是我天赋异禀,我是自己抓着那截浮木游上岸的。”
小张哥过去的活动据点一直在南洋,那十年间曾有一段时间,他盘踞在越南一带调查张海琪的去向,巧合的是,在张椰子被大水冲走的那个夜晚,小张哥恰好出现在周围一带,亲眼目睹了张椰子自救的全过程,于是在最后关头出手帮了他一点小忙。
这段过往其实很有意思,小张哥是张家人里少有的拥有自己的传说故事体系的,当年在南洋的故事自不必提,后来他的许多行径,也都与壮大张家多少有些联系。
我仔细看着张椰子的表情,心里一阵心酸,心说小张哥这些年就是用这种方式到处为张家开枝散叶么。
张椰子打断我的思考,追问道:“你怎么不问我那时候才十二岁,是怎么游上岸的?听说你是极擅长思考和抓住别人话语里漏洞的那种类型,你觉得我的故事里是否有不合理之处呢?”
“你应该刚成年不久,讲话不要这么老气横秋。”我对张椰子说道:“我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但你既然听过我的过去,应该知道我有一段写小说的经历,在我们这一行里,虚构是信手拈来的东西,但大多数时间,我更喜欢遵守人们真实的意愿。”
张椰子眨了下眼,浑身散发出一种卸力下来的轻松感,我于是歪头笑着看他:“那么,你是希望由我来补全你的故事么?”
他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接着视线投向棋盘,拿起了一颗棋子,举在空中,等待我的下文。
我笑笑:“十二岁孩子的力气不比成年人,你不是张家人,能在危机关头抱紧浮木,说明你至少常年从事体力劳动,那个年纪就能自力更生,且出事后无人过问,容许我冒昧提个问题。”
“不用。”张椰子直截了当打断我道:“你分析的方向是对的,我是孤儿。”
我叹了口气,说道:“那么第二点,你的数学应该很好,所以天赋异禀指的不是你的体力,而是你的头脑,你拥有常人达不到的冷静和反应能力。雨师是你的数学老师,那么过去你应该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我继续猜测,不准确的地方你可以纠正我。在你们两个人之间,过去曾有过一段时间的抚养关系,他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去尽赡养的责任,而你也不负所望,在数学方面表现出了绝佳的天赋,对么?”
“听闻族长身边一直跟着一位能够洞悉人心的内助,果然不假。”张椰子放下那枚棋子,看着我们。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
在这整件事情里,到现在为止,还只是浮现出了表面的这层逻辑,要到达下一层逻辑之前,有一个问题需要厘清。
闷油瓶开口道:“雨师失忆的症状,是在那之后开始出现的么?”
“是的,他的记忆力直线衰退,距离那件事发生之后的半年,那个冬天我来到这里找到他时,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张椰子点头。
我说道:“所以这些年里,你一直致力于帮他恢复记忆么?找我们来这里是希望取经?其实对于失忆,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不,我们终归是不一样的。”张椰子摇头:“我要的,是他永远也想不起我是谁。”
“为什么?”
张椰子沉默着看了一会棋盘。
在之前的故事里,还是小孩的张椰子拿着一瓶眼药水蹲在雨师面前——那一天他刚结束长达小半年的训练,满身满手的伤痕,迫不及待找到雨师想告诉他自己还活着的这个消息。
那段回家的路途上,他经由小张哥介绍,混进了当地一支做烟草杂货生意的马队。
他第一次见到眼药水这种东西,据说可以有效缓解眼疲劳,脑海中便浮现起雨师每每深夜挑灯备课后揉着太阳穴满眼红血丝的样子,于是他主动接过了卖眼药水的担子。
一路卖眼药水回程,路途中四处打听这半年以来雨师的动向,也就是这时他才意识到短短半年间发生了什么。
一种巨大的惶恐笼罩着他。
就在他穿过那条秘密通道,到达地下园林,看到雨师坐在瓦斯煤炉前无意识进行着类似于自焚的举动时,他忽然感觉心口一紧,身体在第一时间已经做出反应,用小张哥教给他的甩刀片方法解决了眼前的问题。
那之后,他盯着自己的手,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可思议。
奇异的感觉从手指开始蔓延,一直传递到心口,变成一种踏实感。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拯救和保护就是最伟大的命题。
他蹲下去,看着雨师:以后我再不需要你的保护了——因为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护卫。
张椰子开始了训练和护卫的两点一线的生活。
白天他会在脖子上挂一个小药箱,举一块牌子,在边贸区和城里的热闹集市上售卖眼药水,但他从来不收钱,如果有人要买他的眼药水,他就递一张名片出去,给雨师的寿圹铺子做宣传。久而久之,许多人都渐渐知道边贸区有一对兄弟俩开了一家寿圹铺子。
晚上的时间他用来完成小张哥给他的训练任务,空闲的时候还要自学课本上的知识。
每天下午他准时出现在雨师的秘密园林里,帮着他一起完善这里的建造。
那是张椰子从事的第一份工作,但好景不长,那年年尾,两个人守在这个地下的秘密基地里,刚刚过完一个安详的年。
就在开年后铺子重新开业的第一天,天上浇下一场大雨。
张椰子赶到的时候,雨师正站在暴雨里,任由他如何劝说,雨师也毫无反应。
他跟在雨师身后,和他一起一步步往大雨中走。
在那个瞬间,天上响起一道雷声,与此同时雨师回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张椰子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有些期待的希望从他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但雨师只是恐惧的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忏悔的悔意,犹如沉满了千斤重的石头。
最终没有等到雨师开口,张椰子已经捂住了他的嘴,那时候他已经和雨师一般个头高了,然后他用强硬的手段将雨师拖回了铺子里。
雨声渐渐变小,过了不知道多久,雨师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端坐着一个熟睡的少年。
忽然,他头疼欲裂,看着他的脸,感到无比的熟悉,有一段记忆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就要呼之欲出。
“你醒了。”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有些虚弱的笑着看着他:“我救了你。”
雨师看着他,脑海中犹如一团乱麻,问道:“我好像认识你,你是不是叫张护卫?”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千万缕思绪,摇了摇头:“你可能记错了,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卖洗护用品的,我叫张洗护。”
(搬到这里有点难过,这篇其实是去年此时写的了,但转眼却物是人非。哎。在这里也致敬捌一柒论坛及坛主多年来的贡献。我们都记得。)
Chapter Text
不好意思第四卷结束忘记贴原定的plan A啦,因为最终结局里临时修改了齐羽这条故事线,所以看起来可能会有点混乱。原本的推测和苯教中成神仪式有关,俺感觉后面几部剧情还挺有意思哒,所以把原本的分析放在这里,因为是去年写的了,可能有些地方有出入了,哪里有问题欢迎大家指正和补充。如果有感兴趣的宝宝也可以一起讨论!
那么在这里主要叙述三条故事脉络。
1.听雷和长生
西汉时期:南海王织掉进一个神奇的洞穴,在雷声中许愿,后被汉军所灭,迁徙到地下河深处,发现一条名为极海的地下河。地下水系四通八达,南海王沿着极海到达听雷中心,修建南海国。同时,福建死水龙王宫下的那种大鱼也与地下河水系有关系,很可能是从其他地方来的。这说明地下泉水是相通的,越往深处走的地下河(泉水)拥有越大的秘密。而在张家统一认知里,存在第九泉即传说中的冥泉,吴邪在整理张启山的故事时,曾推测当年佛爷一行人在湘西墓下发现的遗迹位置也超越九泉,很可能是古人意象化的用邪术等创造了冥府出来。(《极海听雷》《吴邪的私家笔记》《王母鬼宴》)
汉末时期:湘西的地下河深处有人建造一处遗迹,似乎为古人修建的特殊文化体系里的东西。遗迹中有一种七窍玲珑土,为沼泽(地下河经过处)存在,会发出琉璃(玻璃)光彩。在这种土里生存着一种叫土姑娘的东西。土姑娘是一种似人非人的生物,有男有女,但女性会到地面上捕捉食物(即人类婴儿),男性则极少露面,这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型的分工蚁穴。值得一提的是,土姑娘掌握着一种能长生的换尸草,但后者的长生能力并未得到证实,大概率也只会将人变为土姑娘一类的生物,由此达成一个交易链条。同时,土姑娘还会将婴儿们交给人类抚养,等到一定时间到了,土姑娘长大成人,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请注意,与土姑娘特征相似的还有几类生物,分别为:长人、长神仙。(《吴邪的私家笔记》《千面》)
另外,土姑娘的活动轨迹是沿着地下河遗迹深处的巨大榕树活动的,此树为一种集群,所有地下遗迹连接处的树都非常茂密。这种树的存在并非一处,在1935年贵州的一处山体溶洞里,同样有人拍到了巨树化石,树上有许多凸起,推测为菌包(石公痣),但后来被风水师认为是虫子化石。(《万山极夜》)。因此,我们重新回到上面可看,土姑娘作为蚁群中没有繁殖能力的雌性,上到地面为蚁后捕捉食物,并且她们能够与常人做交换,用长生条件换取婴儿的定期供奉。
所以其实土姑娘活动的通道是真树,而贵州山体内拍到的那个巨树虫化石,就是类似蚁后之类的东西,这是地下深处的东西,东夏人会泼热油将其浇灌,吴邪等人在进入宴会之前的温泉边,也曾见到过琉璃光彩和这种蚁后虫子,而且是一种母神。而在这里,树是一种树蛊容器,树蛊中有古神(山神)寄生,可以实现人的寿命转移。所以有可能这是最早的古人在一些神秘的洞穴之后见到的棒槌神的形象,而棒槌神带来的东西,赋予了他们长生的能力。
此为推测:这种长生的能力有长有短,可能会随着地下河深入,作用就越强。所以九泉之后对应的沙姆巴拉洞穴,是张家人起源的地方。如果通俗点来说,可能类似于最早的张家人遇到过最强和原始的蚁后,获得了长生的能力,但也因此受到天授影响。
时间线继续往后,来到了一切转折的起点,吴三省和文锦参与的挖掘南海王墓044工程。从此听雷的伏笔埋下,命运齿轮开始转动。
再接着,当年陈皮在广西发现过一个土司陵,遇到过一个叫做己未的瞎眼小女孩,也发现一个铜棺,这个棺材有三层,跟佛爷在土姑娘遗迹里发现的铜棺描述非常接近,那么大概率这种地方也有类似换尸草的东西,而这个小女孩就是一个类似土姑娘的特殊人,而他的手下阿细变成了男性土姑娘。在这发生之前,陈皮等人经历过天授和玛姆血垛幻境(很可能吃了古尸肉,此为推测),最终到达青铜桥对岸,很可能通过了土姑娘的那种方式获得了长生,但并不完整,所以陈皮死后尸体也出现了尸变。
至于老九门中一些人尸狗吊的身份和这个应该不冲突。这里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土姑娘遗迹是佛爷和八爷一起下的,如果陈皮去的是同一个地方,没道理八爷没反应,那么排除吃书设定之后,很可能陈皮经历的是同一个机制的其他东西。(《王母鬼宴》)
最后,再来捋清换尸草和土姑娘这里的长生机制,做一笼统描述就是,这是一种邪术,将婴儿放入器皿,人的寿命会换到草里,再通过祭祀的方式过渡给其他人。顺带一提,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当年小狗在青铜门外看到的幻境,门后有无数个婴儿形态的哥么,俺觉得这有可能是最初的设定(不知道现在三叔还是否打算这样去写)用换尸的方式去解释张家人长寿的原因,比如土姑娘之上,是矿脉之中的石姑娘?(即鲁神),鲁神吞噬尸体给它们的蚁后(棒槌神)。
2.苯教和古神
古神的发展阶段经历过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为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早期,也是古神发展最初经历的自然阶段。最早期人类停留在采集狩猎阶段,食物是必要生存资料,没有剩余资料的产生,因此在遇到未知自然现象时,人类面对死亡会产生神在捕食的错觉。由此,随着社会发展和生产资料的堆积,祭祀活动发展起来,天葬、尸陀林等逐渐产生。
第二阶段为人格化阶段。经过漫长历史发展,到了先秦或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结束(前4000多年),人将古神归类取名。(《花夜前行》)
原始苯教里记录着最初的古神形象,是后人认识当年世界的一个切入口。在原始苯教的说法里,昆仑山下有一条生长出来的黑色岩带,会吞噬各种尸变的尸体,此为鲁。鲁是三十三类非人中的一种,逐渐膨大后将其他非人吞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那么再来区分两种古神:鲁神和棒槌神。根据已经出现的棒槌神形象和吴邪见到的实物,很可能棒槌神是一种介于蚂蝗和蚰蜒之间的东西,它可能是鲁的合集,或者用蚁群的概念来看,棒槌神就是蚁后,鲁就是寻找食物的工兵。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瞎子在雨林捡到一个黄铜箱子,见到一个不该出现的红色遗迹,箱子里出现了声音:欢迎到城里来。据推测箱子里可能有四维生物,瞎子的眼睛也是在这之后变得不正常的,并在这里丢失了重要东西。
此为推测:这个遗迹的经历也许和陈皮的经历有共同之处,瞎子丢失的东西会和陈皮一样,是一段记忆和一段重要经历吗?这个经历赋予了他长生的能力。同时,那么这个遗迹是否和九泉之下的那种巨大遗迹有关呢,可以往这个方向继续引申。
3.天下第二陵和宴会,张家和天授
天下第二陵,两位皇帝,一位是成吉思汗也就是实际上的第二陵,另一位是他的后代忽必烈,后者时代里的妖僧杨琏真珈为其虚构了一个主神形象,地点设在蒙古。沿着第二陵进入宴会入口,可直达昆仑山,这条路线被中国风水师隐藏起来,称为:隐藏的龙脉。(《花夜前行》《万山极夜》)
张家人存在天授,根据推测,这种天授是伴随着长生的副作用,很可能是受到了棒槌神的影响。沙姆巴拉是西藏的香巴拉,传说中是温泉和瀑布布满的地方,那么这里很可能就是地下河的最终汇集处,底下有一个巨大的遗迹。
综上所述,俺的推测是:数亿年前的陨石坠落后,在漫长的岁月里生长出来了许多生物(古神),其中地下最深处的东西是一种像巨大虫子的棒槌一样的生物,这种生物是母体,孕育了其他虫子,所以其他东西会到地面上各处捕捉食物,吸食尸体,由此也衍生了诸如土姑娘等机制的东西。同源但表现形式略有差异。而早期到达沙姆巴拉洞穴的人类中,有人获得了长生能力走出来,很可能在漫长岁月里,他们是作为被献祭的祭品,以此叠加寿命,到达一种长生状态,而失败品至今依然留在洞穴外面想要进去。
那么视线拉回现在,齐羽借夏温之躯在俄罗斯设计风水局,目的引向天下第二陵,也许是他们中有人需要按照原始苯教里的仪轨完成成神仪式,而这个仪式的目的可能是为了降临什么东西,从主观角度来看,也有可能是齐羽为了改变自己身体的变异,达到完美的长生状态。那么仪式需要祭品,这个局的目标其实针对的应该是张起灵,也许他的目的是将小哥的寿命转移到自己身上?(此为一种不合理猜测)
已知齐羽可能是米吾,他也许会像寄居蟹一样寄生在别人体内,继续推理的话,有可能文丙回被影响了,也有可能文丙回和三叔有关系。
(此为推测,初见时文丙回就表现得很干练,吴邪亲自盖章这是一个管家式的人物,这个描述让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花夜前行里的正经人,而且这俩名字都不太正经,所以不好给他的身份下定性,姑且只能先认为他是推动剧情的。)
而陨石中孕育的生物和青铜之间存在相生相克的关系,吴邪被天授也是受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影响。这里按照俺一开始的推测,其实是觉得天授哥嫂的是同一股力量,但出现了类似人格分裂的症状,所以出现了相生相克的特性。
最终回到结局,吴邪如果是转折点的话,也是宴会邀请的核心的话,他身上一定有特殊性,同时他也许会通过什么方式改变这一切。打个地方,就像打王者一样,冥泉就是王者的泉水可以回能量,然后陨石里的青铜和生长出的那种鲁(棒槌神)相生相克,但后者影响(覆盖)了中华大地本身的本相。但前者又能抑制它,那么最终事件就可以类比作:青铜血条不够了要回泉水回一下血。
Chapter 18: 卷五 雨村碎笔(四)
Summary:
因为在另一边连载的时候,这个故事断更的时间比较久,所以很多宝宝没有看懂,写得不好没交代清楚是俺的原因对不起55,后面搬完会在这里附上这段故事的解释哒。另外里面有些设定可能和淫祀有些相似,但这篇是写于淫祀连载之前哒,里面福利院的故事其实是关于去年有段时间的某个新闻消息,重点的表达还在后面啦嘿嘿。
Chapter Text
38.
张椰子忽然看着我们说道:“有时候,你想要的,和老天给你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我其实能够理解他的这种状态,如果你曾经做的所有事情一心只为了一个目的,但当靠近这个终极目标的时候,却发现你的个人意愿和客观结果是背道而驰的,你会如何做。
多数人的选择,是只图自己痛快,一条道走到黑了,但张椰子的选择是后者,他并没有改变事件运行的轨迹,发生变化和承受结果的只是他自己。
但这样的客观结果里,还是包含了他的个人意愿的。
雨师的大脑能不能恢复记忆,是老天安排的一场游戏。他究竟会如何——无论哪个方面,都是张椰子需要看到的结果。
换句话说,他等待的不是客观结果,而是和这个人有关的结果。
我们过去的某段事件里,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我很快就消化了他的意思。
分析了一下,应该有什么超出预料的事在这里发生了,并且雨师已经深陷其中,只凭张椰子是无法影响他的,所以需要我们两个局外人来完成这件事。
此时张椰子已经将棋盘上面的棋子清理干净,露出棋盘背面来。上面有划痕,是刀刻的文字,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
只是粗看,有点类似西夏的文字,距离现在也有千年历史了,当年我在古潼京研究过一段黑水城的历史,所以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些文字很可能就出土于黑水城遗址里,只是并不清楚它的具体意思。
“这是要送我们见面礼么?”我说道。
张椰子摇头,将棋盘倒过来,推到我们面前,指着上面的内容翻译道:“结夏安居,绫锦躲雨。这其实是一句来自西夏的谚语。”
我依稀能看出上面有两个类似“俞”的文字部分,嗯了一声,结夏安居其实是佛教里的一种说法,就是解夏的意思,据说在东南亚这边流传广泛,一到夏天,雨季虫蚁很多,不方便外出,人们就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修行。
至于绫锦,应该是一种什么植物或者花的东西,我没有继续思考下去,因为张椰子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亭子外的花丛旁边,指着其中一簇橙红色的花对我们说道:“这就是绫锦,它要开花是极其不容易的,条件非常苛刻。”
我走过去看了看,想要在这里的地下环境开花的确是不容易,这就说明会有其他能让花开的方式。
我提出自己的看法,张椰子顿了顿,就从兜里掏出一个推拉盖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拿出来一把植物的种子,说道:“这是我在雨师那找到的,绫锦花的种子,这类种子很特殊,开出的花会迷惑人的神志。”
闷油瓶率先接过盒子看了看,然后对我摇了摇头,意思是种子确实有问题。
我看向张椰子:“怎么说?”
他将种子重新放好,说道:“雨师在一年多以前,加入了一个协会。他和我说起过,我觉得这个协会很不正常。”
“是什么协会?”
张椰子说道:“可以免除人所有痛苦的协会,名字叫做天真会。”
这才是找我来的原因么,我心说。我们只是开饭店,也不搞违法的买卖啊。
39.
需要说明一下,这座地下园林并不是完全封闭的,亭子向前是直接通往地下河的,但此时夜已经深了,周围非常黑,月光在这里几乎不存在。
我们打亮手电,跟着张椰子穿过园林中的花海,来到深处,和我在雨村的梦境中看到的场景十分相似,园林尽头出现了一个石筑的假山群,由许多不同形状的石块组成了一片石林。粗看之下,每块石头上似乎都有一层介壳,看成分很像是石灰岩,也许是某种软体动物褪下的外壳,已经完全风干干化了,表面露出海浪似的白花花的波纹形状,像是爬行留下的痕迹。
这些石头和动物介壳摆放的顺序很有规律,稍微观察一下,就发现几乎是小块的在外,大块在更深处。
我们过去,看到这和一般的坟墓建制很不同,圹坑的排列不规律,是散乱分布的,不同大小的石头围成不同的区域,坑的深度也不一。
我走过去,攀爬到其中一块大石头上,摸了摸中间的那块石头,介壳表面有类似黏液的物体残留,干了后完全变成了一层透明薄膜,我问张椰子:“有什么说法么? ”
张椰子看了眼我们,退到一旁,从兜里掏出一块眼镜布扔过来,接着解释道:“这里就是圹区了,对了,你刚才摸到的东西可能有毒。”
我跳下来,闷油瓶走过来抬起我的手腕看了看,对我道:“你走在后面,不要再碰这里的东西。”
我点头,继续往前走,很快我注意到,在众多大石头中央,有一块形状非常奇特的岩石,是六边形的。仔细看,这一处圹坑的石头排列在一起,很像是一朵花的图案,那块六边形岩石就是它的花蕊。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会不会就是解雨臣找雨师做的那处暖圹?
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我示意我们一起下去看看。
闷油瓶对这整件事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应,这让我觉得事情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于是打开手机的手电,往下照了照,但接着就看到,坑底有一个半人头大小的黑色物体一闪而过。再看过去,就发现坑底有一个小洞。
光打下去的那个瞬间闷油瓶已经跳到了坑底,我举起手电就要跟着跳下去,才做了起始动作,就被闷油瓶抓住胳膊向上一抬给拉住了。
“是什么东西?”我问他道。
闷油瓶摇了摇头,踩着坑底跳上来,表示没有看清。这时张椰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拿出他的工作笔记,翻到其中一页,示意我们去看。
我接过来,对他道:“张家没给你培训过么,线索要在行动前提供。”
“你看,这个东西你眼熟么?”张椰子忽然问道。
本子上画的是一朵花的图案,但其实这并不是花,我有些印象,以前经手过这种东西,但也只是在某个残卷的拓本上匆匆看过一眼。
张椰子犹豫了一下,就对我们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个东西,应该是一个人的元命苞。”
元命苞,我想起来了。
我不知道正史中有没有过记载,但据说春秋末期人牲厚葬习俗被逐渐取缔后,曾短暂出现过一种特殊的墓祭方式。当时的社会里,有一位不知名人士写过一本叫做《春秋·骨子集》的书,里面记载过十分详细的当时各种光怪陆离的下葬仪式。当然,这属于野史的部分,这本书最终并未流转到后世,仅剩下其中《易系繁露》这篇残卷,有寥寥文字记载。
按道理,人死后尸体土葬,会在岁月变迁中化为白骨,但有些人的骨骼非常特殊,在藏传佛教中,有大师圆寂火烧后,体内会结出珍珠般的结晶,就是舍利子。而元命苞,在民间流传的野史中,是灵魂的化形物,比舍利子还要罕见。
这非常不真实,你可以想象成,在人死后,他的魂魄被当成种子种进地里,开出了一朵花,花苞结成实体,就叫做元命苞。
我摸了摸下巴,有些摸不准思路,转头去看闷油瓶,发现他正盯着坑底出神。
“有东西?”我问道。
“嗯。”闷油瓶点头,用脚铲了下地面,对我道:“把这里挖开。”
40.
没有趁手的工具,我们当即在附近找了几块锋利的小石头,蹲下去沿着坑底的小洞往下凿,凿了没一会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恶臭味。
我们停下来对视一眼,闷油瓶朝我点点头,示意他缩骨下去看看,我摇头,摆手表示拒绝。
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吓得我一个激灵,回头就看到黑暗中冲过来胖子的身影,对着我屁股下面的方向直接打来一发照明弹。
闷油瓶瞬间提着我的衣领跳上坑边,胖子的照明随后到来,一下子眼前白光乍现,我来不及思考,余光已经看到方才坑底的小洞里露出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那脸黑黝黝的,五官完全蜷缩在一起,看着我的方向,用口型说:请你来玩。
那一刻周围的所有一切声音消失,接着猛地一道惊雷声响起,与此同时从远处传来了几声古钟报时的声音,我听得非常真切,古钟敲响了足足十一下。
再接着我就被人捏醒了,我惊魂未定,抹了一把汗,发现自己正靠着闷油瓶休息,胖子在我旁边也喘着气,喘了一会,我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坐定大后方么?”
胖子道:“说来话长,我联系了阿贵的大女儿,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你知道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吗?”
我瞬间坐直身子,问道:“难道是有地下遗迹?”
胖子就“呸”了一声,说道:“没那么多好事情,不是墓,也不是塚,非要说遗迹其实也算得上是吧,这里以前是一座福利院。”
我愣了一下,问道:“时间呢?雨师盘下这个地下铺子的时间应该是六年前。”
“有些巧合,这家福利院能查到的资料非常稀少,上一次有记录的时间是二十年前。”胖子就道:“我提供一个思路,二十年前,孤儿院,越南,天真,你想想吧。”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再看闷油瓶,又看了眼张椰子,说道:“如果我没记错,张好好是不是就是差不多二十年前小张哥从一家孤儿院救出来的?”
胖子点点头,在我们旁边蹲下来,忽然叹了口气,我又愣了一下,直觉他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这不是胖子熟悉的风格。
我和闷油瓶对视了一眼,他用眼神示意将张椰子支开,只剩我们三个人的时候,我蹲下去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还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等了一会胖子也没有反应,我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胖子就说道:“阿贵在阿妹九岁那年,在两边边境一次联合的福利院活动里,领养过一个孩子。”
我知道胖子口中的阿妹指的是云彩,但领养这件事我是第一次听说,看胖子的表情可能也是,这其中应该还有一些文章。
我并没有急着催促胖子叙述整件事的经过,我看到闷油瓶重新跳回坑下面,用光照了照里面,然后将周围的碎石全部凿了出来。
这个期间,胖子几次深呼吸,最后他抬头看着我们,说道:“我来给你们说一下, 阿贵领养的那个孩子,照片我没有看到,但孩子母亲的照片我看到了。”
准确来说,这不算领养,据说二十年前,阿贵前往参加那次的联合福利活动纯粹是心血来潮,看到周围的村民都去参加了,说献爱心能领半个月口粮。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一袋米面是非常珍贵的。
当年的那场福利活动具体如何进行,阿贵如今已经记忆不清了,只有当时随同一起去的阿贵大女儿留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当时福利院里收养了许多弃婴,但奇怪的是,那场活动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让人来把婴儿领养走,而是让前来参与的人留下自己的八字,和福利院签下领养的协议后,甚至不需要真的把孩子带走,继续留在福利院,定期来探望孩子就可以,等到孩子稍微长大点,再领养回家。
那个年代人们的想法都很天真,尤其是这种大型的活动,不会有人多想,能免费领一袋米面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于是阿贵也去了,但他领养的不是弃婴,而是一个那时候还没有出生的孩子。
再后来,也就是那一年大概年底的时候,福利院不知因何缘故突然倒闭了,当年被口头领养过的孩子也一并消失了踪迹,一开始还有人打听过一阵消息,随着时间的冲淡,这件事也逐渐被忘到了脑后。
41.
胖子说完三个人都有点沉默,其实我多少有一点想法,心里觉得这福利院听起来阴气太重了点,跟盘丝洞似的。但胖子在这,我不好开这种玩笑,就抓住重点:“孩子母亲的照片?”
胖子点头,“福利院每月十五发米面,领养协议得用生辰八字换。”
刚才我就觉得不合理了,立马道:“说亲呢?”
“你就不能听我说完么?”胖子怒道,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沾满黄泥的油纸包,抖开,是一张泛黄的纸,纸的边边角角很脆了,但中间沾了泥水,皱巴成了一团,看起来非常模糊。就看胖子涂了点口水上去,又让我打开手机手电,光照过去,就看到纸的上面有一片暗红,猛一看像是血迹。
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说道:“印泥用朱砂?有点讲究啊。”
胖子把纸翻到背面,上面是那个年代才会有的老照片的风格,应该是用某种手法给拓印下来了,但非常逼真。
我招手让胖子照片拿近点,低头去看,看着看着就轻咦一声,觉得非得不对劲,抬头去看闷油瓶和胖子的表情,都看得很认真,似乎没什么不对。
但我还是觉得有些眼熟,二十几年前的印刷加上拓印技术,导致整个画面有一种诡异的不真实感,甚至能看到皮肤上粗糙的颗粒。
照片里的女人戴着的是少数民族那种银饰,比较吸引我注意的是眼睛的位置,虹膜的地方似乎泛着淡淡的光。
理论上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再凑近点眯着眼去看的时候,忽然脑子里过电一般,头发一下就炸开了,这,这他妈的,这个人怎么长得这么像陈珏?
小姑娘是我们当初进龙母墓前顺手救下来的,从她奶奶对她的态度来看,明显能看出不是亲生的。
深吸一口气,我立即认出这张脸跟她至少有七八分的相似度,心里正要起疑,忽然听到“咔”的一声,猛地回过神,就看到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而我就站在缝隙的中间,一只脚已经卡了进去。
下一秒,我直接就被人拉着拽了出来,半条裤腿呲啦一下碎了,冷风灌进裤腿,整个人瞬间清醒。
抬头就看到闷油瓶抬手一推胖子的下巴,胖子整个人被掀翻出去,闷油瓶的刀尖瞬间抵住那张纸上女人的眼睛,猛地一挑,直接挑起来一只米粒大的黑虫。
耳边突然传来咕噜咕噜的水声,我低头,看到地上的那道缝隙里犹如烧开一壶水,突然开始往外溢黑色的水,但随着闷油瓶把黑虫挑起来的动作,水转眼间重新渗进土层,不见了。
胖子咧着嘴爬起来,“谁他妈身上长跳蚤了?”
忽然闷油瓶做了个静止的动作,接着就听到整个地下开始响起那种老式古钟报时的声音。
数了数,整整十一下。
是巧合么?
我立即就想起自己之前不知道算是梦还是幻觉里听到的钟声,心中隐约有些不妙的想法,刚想对胖子他们说了,一转头,看到胖子,直接吓得叫出来。
胖子的眼睛此时就犹如王八头上的绿豆眼,滴溜溜对眼看着我,看上去,真的就像一只大头变异的王八。
我咽了下口水,不敢转头,生怕在闷油瓶脸上看到同样的画面,这时就听到胖子对我说:“你他妈是不是放屁了,我怎么头这么晕,看你们有点儿重影。”
“你他妈放个屁堪比生化武器啊。”我让胖子别胡几把扯,告诉他,我们很有可能中了某种幻觉,因为此时我看他就像看王八一样。
这时闷油瓶转身就外走,过了一会拎着张椰子过来,刀尖挑着黑虫尸体,说道:“解释。”
“一种祭祀的方式,会用到这种致幻的药物。”张椰子犹豫了一会,沉声道:“雨师一年前加入的天真会,实际上是被那个村里的人控制的,以往前来找他做暖圹最终消失的人,其实都是被骗进了天真会。”
我眯眼看着张椰子,发现他的脸在幻觉中也犹如一个巨人脑袋,再看了看闷油瓶,发现正常。
我一边猛踹张椰子,要是闷油瓶也有问题,我可能直接当场就扒了张椰子,对他不客气了。
想了想,我问道:“让我想想,让我们致幻的东西,是不是和雨师的情况很像?没有解药么?”
“有。”张椰子道:“我知道怎么混进去。”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
张椰子眼神回避了一下,最终在我们的逼视下说道:“因为我已经混成分堂底下的打手了,权限太低,如果你们去,我可以为你们引荐。“
如果只是一辈子看胖子都像看王八这种副作用,我觉得其实能接受。但闷油瓶给我们检查了一下,说道:“这里的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就是必须得去的意思了。
实际上我也有些好奇,以往我们和邪神打交道也不是没有过,但这些人在这里诓骗这么多人,是为了什么?
小花和瞎子他们来到这里,是不是发现了同样的问题?
想着我就问了,张椰子就道:“他们也是我介绍进去的,但进的不是我这边的堂会,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
所以你他妈就是拉皮条的,胖子骂道。
“哎呀,形势所迫。”张椰子挠挠头,跟我们共享信息。天真会实际上是垄断这一片的一个庞大组织,信仰的是什么神也不知道,只知道这边市内连着郊区就有几十座斋堂,每个斋堂设有一个堂主和副堂主。
在堂主之上,各堂都有一个名头最高的,当地人称作“师公”。
我心说哦,那很复杂了。
说完,张椰子脸上露出一点恳求的神色,我看了眼闷油瓶,说道:“可以,我们去。”
胖子提议道:“既然有那么多分会,我们应该分头行动,你和小哥一块,胖爷我单独行动。”
我知道胖子是有点生气了,二十年前的事牵扯到云彩和阿贵,他需要发泄一下。
我点头,张椰子看了看表,就对我们道,把眼睛蒙上,里面有很多圹,挑两个躺进去,时间到了就会有人来接我们。
胖子挑了一个,我和闷油瓶也跟着挑了一个,闭上眼,听到闷油瓶在旁边的呼吸声,我稍微有些心安,定了定神,再过了一会,就听到有说当地话的人在我们旁边开始交流,然后是张椰子说了什么。
之后我们就被带着站起来,往哪走也不知道,只听到一声毫无预兆炸响的钟声,接着应该是向下走。走了很久,我看不到,只能一直去碰闷油瓶,但两个人被分的很开,只能凭借脚步声判断他还在附近。
大概走了有20多分钟,就感到前面停了。接着我们眼睛上的布被取下来,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场景布置,忽然膝盖弯被人一踹,直接朝着前面地上跪下去。
我转头,就看到闷油瓶跟我一起,但他瞬间控制核心,稳稳站住,顺带扶了我一把。
旁边张椰子不动声色对着我眼神示意,然后路过我们,走到后面履行保镖的职责。
我压了压,把胸口的怒火压下去,然后低头,余光去看前面。就看到一个身形魁梧的老头正端着茶碗撇浮沫,接着敲了下桌子,立即我们所有人都被强制勒令抱头蹲下去。
这一幕有点熟悉,我一边回忆自己看过的电影画面,一边跟着蹲下去,这才看到除了我们,还有很多人也排在后面,黑压压一片,听口音有当地人,也有中国的游客。
这时有一个打扮很不伦不类的男人从后面走出来,突然放了一段大悲咒,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咬着舌头才克制自己没笑出来。
音乐压抑,这时后面有人扛不住压力,开始哭起来,张椰子旁边的同行立即就走出来,把人踹到地上。
接着是一片混乱,大概有十几对男女被强制分开,我心说这是做什么,童男童女分开,你是灵感大王么?
这时,打扮不伦不类的那个男人突然开口,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什么意思,就小声问旁边来旅游的游客,“他说的什么意思?”
那人缩着脖子回头看我一眼,低声道:“他说在这里不允许谈恋爱,情侣一起的要被分开。”
“为什么?”
“他说堂会里禁止情爱。”
“哦。”我摸了摸下巴,轻轻撞了下闷油瓶,“怎么办啊?”
闷油瓶转头看了我一会,在边上淡淡道:“对你有影响么?”
哦,那倒没有。我收回视线,这时看到大家被请起来挨个做自我介绍,旁边游客大哥继续给我们翻译,说这里的分堂堂会,叫做无邪堂。
我瞬间清醒。
到我们的时候,我站起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闷油瓶,就道:“太巧了,看来我们命中注定是一家人。我们俩都姓吴。”
坐在主座的老头应该是听得懂中文的,立即看了我们一眼,问道:“报上名来。”
我拱了拱手,看了眼闷油瓶,说道:“我叫无忧无虑,他叫无法无天。”
42.
老头非常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头,示意我蹲回去。
之后就是简单的入会仪式,我们这些新同修全都得到一只纸杯,说是请饮圣水。但其实里面就是一种酒,味道很辣嗓子,所有人都仰头喝了,我也不得不喝。喝完酒捏着杯子,就开始带我们认人。
老头就是无邪堂的师公,旁边穿着不伦不类那个是副堂主,当地名字应该叫Pham son,翻译过来就是范山的意思。
堂主就是范山的舅舅,我不知道为什么邪教组织里还搞这种世袭制,但很多地方,宗族里的团结性的确很强。所以我观察了一会,思索着师公会不会其实是范山的爷爷。
而且范山对我莫名有些敌意,不知道为什么,从发酒的时候就隐约有些针对我,于是我看着他,心里默默对他换了个称呼,自言自语道,你那是范山么,我看你是欠扇。
等全部介绍完,忽然屋子里安静下来,我知道就要进入正题了。
师公先清了清嗓子,端起茶碗刮着茶盖,此时站起来就能看到,茶碗边沿飘着一把枸杞。
眯眼打量了一会师公,看他年纪快跟我二叔一样大了。想不到你如此表里不一,竟然这么肾虚么,我心说,堂里不是禁止情爱么。
不过这时候也不好细究那么多,就见到他看着我们所有人,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道:“圣童转世的元命苞就要盛开了。”
元命苞据说就是人的灵魂化形物,我心说真有转世灵童这种东西么,就听到师公继续对我们说:“最近堂里业绩不太好,这次的师公会还要依仗各位了。”
我看着他,直接就问了:“你们不是信教的么,信教也有业绩?”
说完想了一下,又补道:“哦,不好意思,我们。”
师公看着我,竟然没有发火,而是解释道:“分堂大大小小几十所,业绩不好就会被取缔,堂会没了,就分不到圣童的元命苞液了。”
“元命苞液,做什么的?”
“青春永驻。”师公忽然眼神火热地看了看我,“当然不止如此,时间久了你们都会知道。”
所有人竟然就这样听着我俩聊起来,我摸着下巴,无视范山杀人的眼神,看了一眼闷油瓶,想说其实我的精液可能也有这种功效,你要不要试一下。
那这个圣童又是谁?是一个人么?
为什么在小花和黎簇他们相继消失以后,圣童转世了。
我继续思索,再提问了几轮,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忽然师公愣了一下,似乎终于意识到问题,看了我一会,就问道:“你是谁?”
我是无忧无虑啊,师公你忘了么。我睁大双眼,作出虚心求教的表情。
之后无话,给我们分了宿舍,男女分开,就赶着我们分头往外走。出去时候继续蒙了眼布,这次我留了心眼,用眼睫毛卡着距离,隐约看到我们先是穿过一条室外的走廊,再经过一个吊脚楼,七拐八拐绕路了很久,就到了后面集装箱搭的宿舍。
宿舍外层建筑很脆,而且里面非常闷热,风扇也没有,靠近就能闻到一股汗水发酵的酸臭味。门上面套了两条铁锁。
带我们这队的是范山,一间宿舍十二个人,闷油瓶走在我前面,我走在队伍最后,结果他前脚刚进去,范山就直接拖着我的胳膊卡了一下。
接着我就把眼睛上蒙的布摘了,朝看了他一眼。
范山立即愣了一下,手上力度松了一下,这时闷油瓶已经走过来,我赶紧朝他使眼色,示意我自己可以应付。
“我能不能问一问,师公会是什么,需要我们怎么做?”我看着他。
范山摇头。
哦,那再见了。我转身进屋。
他又看准时机朝我踢过来,我一躲,就朝他笑:“我知道你会说中文。”
这一次范山终于认真看了我一眼,抬手松了下自己的领结,上面全都是干涸的油渍,看起来十分邋遢,我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刚才被他拽住的袖子的地方,有没有被弄脏。
“你是谁?”他问我,一口流利的中文。
“我是无忧无虑。”我跟他对视。
范山看着我,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语气有些狰狞,“你还想糊弄我?”
好吧,我是你爷爷,我心说。
但我们的任务是混进高层,我还准备通过范山搞定他舅舅,就道:“好吧,我说,其实我才是无法无天。你也看到了,我这个人,比较好动。”说完我指了下靠在门槛上的闷油瓶,继续道:“他才是无忧无虑,你注意看他的表情。”
范山僵持了一会,朝闷油瓶的方向看了一眼,竟然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可能闷油瓶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就是比较无忧无虑吧。
然后我趁机道:“对了,听说这里不能自由恋爱?”
“是禁止情爱。”范山冷眼看着我,说道。
“那为什么只把男女生分开?”
“什么意思?”他表情忽然变了,看着我。
“你是不是欠扇?”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但语速很快,他没听清,又问一次,我说道:“为什么不考虑两个男生或者两个女生之间的问题?”
范山猛地抬头看着我,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什么?”
“给我一根烟。”我朝他伸手,他立即掏出烟盒来,是一款哈密瓜口味的骆驼爆珠烟,我很不喜欢,但勉强点燃抽了,吸了一口就放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和师公是什么关系。”
说完两个人安静等了一会,我看到闷油瓶正靠在门旁边看着我。
我叹气,把烟递过去,手伸到范山面前,打了个响指,“想好没有,做个交易,你们的事情,我保证不往外说。”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那我下次见到你舅舅,第一件事就是告发你。”当然,我还有他另一个把柄,但没有说。
“呵呵,那你想错了,师公是堂会里地位最高的。”
“嗯,是的。”我笑着回答:“如果你不继续给他泡枸杞的话。”
范山沉默了很久,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我,问我:“条件是什么?”
“我要你打听一个人。”我拿出手机,相册里翻到一张小花的证件照,“帮我查一下,这个人在你们的哪个堂会里。”
43.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和闷油瓶基本上分头行动。对于这种程度和规模的邪教组织,一定要等到摸清他们的全部底细,才能有下一步的计划。
早上七点整的时候,堂会里有统一的早课,其实就是给我们洗脑。
堂会里老人很多,有很多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这边当地方言很乱,说什么的都有,乱糟糟的,我感觉自己也已经被烟熏汗臭腌入味了。
我们早早就被带着到一个室外搭起来的像灵棚一样的棚子里,周围地上到处都是各种神像,清一色的青灰色,体感上让人很不舒服。有的已经碎了,但那些人就这样直接从神像碎片上踩过去,似乎习以为常。
新来的同修,也就是我们这批人,是堂会里最底层的,早会也是站着听,一群人密密麻麻挤在外围。
刚开始七嘴八舌的都有,中国人全都站在一起,我注意到里面应该有一个小型旅游团,因为有导游,懂当地方言,就是上次帮我翻译的那个人,他有一个本地名字,叫做陈波。这边姓陈姓黄姓阮的人很多,我就没有在意。
陈波看到我的时候,非常激动,这大概是一群流落在外的异乡人被骗了后本能的抱团冲动。
我本来不想说什么,但因为自己也有弱项,当地话我还需要一个翻译。
这种场面大家都是第一次经历,我也摸不清状况,就到处看,顺口和陈波搭话,两个人的对话里,我就收获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
做他们导游这一行的,尤其是两边边境来回跑的,是知道天真会存在的,此前一直保持界限,井水不犯河水。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带的队伍,直接就被拖进来了。
我心里也有些好奇,是不是说明,堂会里正在大量缺人,这是要做什么?
陈波非常健谈,而且很热衷于解答我的问题。我就开始旁敲侧击,问他知不知道元命苞到底是什么,但很遗憾,他也不清楚。
这时候其他人陆陆续续来了,周围摆起几台录音机,开始放音乐,听起来很瘆人。
我和闷油瓶对了对眼神,他不动声色挤进人群,挡在了前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拿相机拍摄。
而我继续发挥我的作用,小跑到人群后面,帮忙布置场地,然后我就看到有两个领头的当地人正在偷懒,哦不是,正在合理管理时间。
我直接走过去,两个人原本正聊得火热,忽然闪电般的交换目光,停了下来,警惕地打量着我。
我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停下来,这个安全距离是对于他们来说的,普通人在对话时,如果你离得太近,就会有压迫感。
我尽量让自己伪装成一个亲和形象,就呵呵笑,装作震惊的样子,看着其中一个蓄着胡子穿得像个劳保人员的,喃喃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这是个当地人,但刚才听他们对话时我知道他懂一点中文。
果然就看到他愣了一下,看着我,似乎在回忆我是谁。
我的意思你就别管我是谁了,直接上前两步,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发哥,你是发哥对不对?我在电视上看过你啊。”
这边早年很多港台明星一直很流行,我一说他立马就反应过来是谁,一下打消了原本的警惕,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内怎蹉仁咧,啵~”
我打了个冷战,低头看了看我们之间的安全距离。
我大概能听懂他是在问我认错人了吧,啵其实是当地人说话的一种语气词,就是发出疑问的意思,和我们用鼻音发出的“嗯”很接近。
但我还是默默心说了一句,啵你妈个头。
然后就是拍马屁吹捧的时间,我越说他越兴奋,满脸红光看着我,这一点结合之前师公说的话,让我觉得这个堂会上下其实是很注重保养的。
接着问题就绕回了我身上,他很客气地夸我也长得很不错,问我是不是我们那边的什么小明星。
我挠头,想了想,对他说:没有,我就是普通人,只是长了张大粽脸。
后面越聊话题越远了,我看时间不多,赶紧往回扯话头,就问他最近堂会里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想了一会,在我边上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是很警惕的,年轻人,做得很好,我表露出了这层意思,然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这个动作压迫感非常强,而且同时就要用手指扣住人肩胛冈下面凹陷的位置,能把人死死钉在原地,无法动弹,是我跟闷油瓶学来的。
他立马就意识到不对劲,想要挣脱,但我手劲非常大,直接扣住他的肩,对他笑笑:“换个地方说。话说在前面,我是你们总会派下来的,无邪堂里发生的事情,你们瞒不住的。”
在说话的过程里,我的眼神一直保持着一种狂热,是极度兴奋状态下的一种癫狂情绪,这点很容易让他立马相信我。
以前这种状态切换其实是不需要演的,如今回想起来,竟然有些生涩了。我一边保持状态,心情感到非常畅快。
他跟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忽然说了几句越南话,然后两个人眼神交换几秒钟,肌肉放松下来。
但我的动作依旧没有撤回来,心软要放在相对的环境里。
我死死扣住他,往人少的地方带了带,随意用手指点了点陈波的方向,示意另一个青年过去把人过来,然后对他道:“我的助理。”
陈波很快过来,看了看我们,不明所以。
我在这个时候把手撤了回来,贴着陈波从身后按住他的肩膀。这是一种打气的鼓励。然后转头看着他:“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帮我翻译。”
44.
下面这段对话做过特殊的加密处理,原因是我不知道周围会不会有人窃听。在这里保持绝对的警惕,就算是陈波我也无法完全相信。
很多人在供奉邪神的时候,逐渐就会有一种共性,哪怕一开始并不诚心,但随着时间变化,最终都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想法。
这是因为即使主观上觉得无力改变的人,本能里还是会倾向站在对于生存有利的一面,就像一个准备献祭自己的人,过马路的时候也还是会左右看看的。这是人的本能。
所以永远不要放松警惕。
换句话说,在这里他们人多势众,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背叛我。但如果有逃出去的可能,我还是会带上你。
只是在这之前,我不会向你展现任何我可以把你带出去的能力。
我对陈波说,帮我翻译一下这句话:问问他们如果想买橡胶套,我要去哪弄来。
陈波不可思议的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他说:“就这么翻译。”
陈波就在我跟前硬着头皮提问,之后蓄胡子的青年沉默了一会,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烟,分了一根给我,我接过来用舌头卷住,叼在嘴里,就看着他。
他给自己点烟吸了一口,然后用带着口音的中文直接回答我:“堆啦陈派。”意思是:我是陈派的。
我咬着烟头笑了笑,陈波转头不解的看着我,我对他说:“看我做什么,他说他看好你。”
陈也是当地的一个大姓,现在我基本摸清了,无邪堂内部的组织结构。
首先是堂主,姓陈,是范山的舅舅。
然后是副堂主,范山,以及在这里权利最大的师公。所以范山越过自己的舅舅,和师公搞一起了,目的是为了架空这个堂主。但师公年纪很大,可能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或者说,这些人目的其实都是得到元命苞液。
当然以上都是我的推测,实际上最核心的层次我还没有接触到。
我觉得奇怪,之前在雨师的地下园林里,缝隙里面黑色的类似元命苞的东西是什么?是活物么?
如今关系一旦坐实,我想起来昨天范山看我的眼神。
差点儿陷入到三角关系里头了,我心说。然后看了看闷油瓶的方向,发现前面的队伍已经挤满了,当地人个头都不高,闷油瓶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耳边的音乐声忽然停了。人群忽然骚乱起来。
我对着蓄胡青年笑笑,告诉他,随时听候我的命令,我会代表总部帮助陈派肃清堂会环境的。
这时候,忽然旁边开始有吹唢呐的声音,直接在耳边炸开。
抬头看过去,远远看到黑压压一群人,穿着打扮都非常怪异,前面左右两边领头的分别是两个踩着高跷的青年。
队伍中间是十几个身材很健壮的青年,抬着一头牛,应该是祭品,牛身上绑着红布,朝这边过来。
除了我们这些新修,所有人此时都站出去围成一个包围圈,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类似咳痰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夏天水塘里蟾蜍的叫声。场面非常诡异。
然后牛被抬进人群的包围圈中央,这时候我也不得不走向新修的队伍,过去和闷油瓶会合。
“做好准备,可能要大干一场。”我转头,轻声对他说。
闷油瓶没有回答,低头调整了一下裤腰。来这里后我们都换成了统一服装,清一色的短袖,上面有一小排当地的文字,应该是堂会的名字,背面是我们用油性马克笔写的自己的名字。
短袖很肥,很宽大,是那种档次很差的广告衫的面料。我们都把衣服扎进了裤子里,闷油瓶肩膀上肌肉很发达,把短袖撑的很标准,这得益于他每天不落下的锻炼,我的就不行,穿在身上稍微有些松垮。
我不知道胖子那边是不是也是这种统一服装。如果是的话,三个人就可以形成一组消消乐了。
今早的早课很特殊,由于我们这些人的加入,在早课之前,有一道入会仪式。
据说是一种测试,新修们需要通过仪式,确保你是一个能坚守秘密,对待信仰死心塌地的人,才会最终被招为信徒。
我不知道以前的新修通过率有多高,但估计因为害怕和武力屈服的应该不在少数。我心里好奇,那如果宁死不屈的人,会被弄到哪里去?
音乐转调的那几秒,气氛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里。
然后下一秒,前面围成圈的所有人突然争先恐后往前跑,扑在牛的身上,牛已经死透了,所有人都冲过去开始在牛身上的各个部位摸起来,脸上的表情非常迷乱,无法言说。
这样的场面持续了大概五六分钟,所有的新修们面面相觑,愣在原地。
然后师公和范山同时出现了。
有人搬着椅子出来,请师公坐下,范山在他旁边站定,所有人都站到外面。这时候我忽然很想问,既然要在外面举行仪式,搭这个棚子干吗?闲的吗?
但忍住了。
按照他们的说法,接下来每一个新修都要轮流上去,领一把匕首,在牛的腹部,背部,任何位置都可以,摸上一摸,说出自己的宣言,表达忠诚之类的,然后来一刀,端碗接牛血喝了,就可以。
之后每个人分到一根火柴,会点火,把这头牛当场烧了。
然后就是排队领取自己的号码,有种即将要去吃牛底捞的感觉,我心说。
我和闷油瓶都领到了自己的数字,我是6,他是9。
第一个上去的是一位当地人,非常紧张,几次手抖,摸的时候叽里呱啦说了什么我也听不懂,拿刀的时候吓得直接尿裤子,哆嗦了半天,在牛的肚子上刺了半刀,有血流出来的时候,旁边人踢了一脚他才反应过来去接。喝完之后就吐了,接着就看到那个人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再抬头的时候,表情突然变了,似乎是多出来了一丝阴毒来。我很难形容,但看的忽然有点后背发冷。
之后的几个人,反应都是如此。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快轮到我的时候,闷油瓶把他的号码递了过来,想要跟我交换顺序。我摇头,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碗的方向,两个人眼神交换了一下,我知道有问题的应该不是牛血,而是碗底被人涂了东西。
等到我的时候,我是第一个上去的中国人,就想起来以前看文献的时候看来的各地民俗,上去摸了摸牛头,说了句保佑保佑,吃穿不愁,又拜了拜,摸了摸牛腚,心说到老都没病。
范山很快就走近过来盯着我,我若无其事跟他对视。
他问我:“你还想摸什么?”
我对着他笑:“摸摸牛鞭吧,法力无边。”
他冷冷地看着我,转身过去做了个动作,旁边的人就递来一把匕首,催促我赶紧。我看过去的时候愣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个壮汉,应该是刚才混在抬牛的人群里的,身上的衣服明显有一种我很熟悉的元素。
我慢慢把刀接过来,仔细注意了他耳后的位置,他不耐烦地抓着我的胳膊,直接怼在了牛背上。
这个时候,刀尖抵上牛背的一瞬间,我忽然听到一道非常微弱的,很熟悉的声音。
是从牛的体内传来的。
45.
范山看着我,此时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我们吸引,他俯下身来,提着我的胳膊将刀刃贴在牛肚子最薄弱的地方。
他的脸背对着光,天已经完全亮了,但他的表情里忽然呈现出来一丝心满意足的喜悦,皮笑肉不笑的,死死看着我。那种神情非常阴毒,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恶意已经化作实质,流向了我。
我有点烦躁的握紧匕首,四周所有人这个时候都开始不由自主朝我的方向聚拢过来,很快就贴到我的背上。
此时此刻只有我和那头牛被围在中间,周围密密麻麻都是人,全都同时俯下身来,从不同方向转过来,扭头盯着我。
从我的视角看过去,这些人脸上全都挂着微笑,但看起来非常瘆人。
这样我原本平复的心情忽然又提起来,刚想转头去寻找闷油瓶,范山突然按住了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捏碎我肩膀里的骨头。
我立即愣了一下,抬起头,捕捉到他嘴角忽然浮现出了一抹一闪而过的窃喜笑容,忽然开始背后发凉,听到他说:“你来啦。”
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愉悦。
“你来啦。”
“你来啦。”
“你来啦。”
与此同时,周围所有人开始以同一种语速的频率面对着我,口中念念有词,听起来都是类似“你来啦”的谐音。
我低头躲了一下,后面的人立马拥挤上来,开始拉扯我的衣服,我的背后写着“无忧无虑”的广告衫直接被撕破,我抬头打量着这诡异的一幕,然后深吸一口气,朝周围大喊:“无法无天!你还在么?”
等了一会,闷油瓶没有回应。
来了,熟悉的配方回来了。
我叹气,握了握刀柄,然后伸手按了按牛肚子,问里面:“你还能动么?”
说话的时候,身后还有人在撕我的衣服,我想了一下,觉得他们是想摸这头牛,就让了一下,自己蹲到一旁,结果还是一群人朝我扑了过来。
我一边着急应付,一边就听到牛身体里有人闷声回应我:“恐怕不行。”
“把你留在这里,你有几分把握能活着等到我回来?”我喘了口气,继续问。
里面沉默了一会,对我说:“你走吧。”
我盯着牛,旁边的人发出的声音让我有些烦躁,我拿着刀,脑子里快速思考,导致场面变成这样的契机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对着我说这句话,还是说这个对象其实是谁都可以,是有什么东西刺激了他们么?
唯一的可能是,刚才我祭祀的动作冒犯到这里了么?
嗯,有可能。我一边思考,一边活动筋骨,想要在人群的重压下站起来。但人太多了,后面还在往前挤,稍有不慎就会发生踩踏事故,然后我就会成为这条食物链的最底层,被直接压死。这种死法太憋屈了,我很不喜欢。
我看着周围这些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潜意识里有一种错觉,觉得这些人体内装着的灵魂并不是成年人。
是小孩子。
一群小孩子正在围着我,哄抢着我。
我在这些人的眼中,就犹如食物,或者形容成玩具更合适,他们想要把我撕扯成碎片,就像分玩具一样,每个人分到一块。
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会直接造成别人的死亡。
我在思考的瞬间倒地,用腿夹住一个人的脚踝,腰间用力一别,让他跟着我一起砸下来,他身后的几个人立马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往前倒。我立即手撑着地面跳起来,来到牛的跟前,对里面说:“准备好,我要放你出来了。”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身后的温度忽然升高,回过头,看到所有人的手里都多了一个火把。
烧牛背,这是最后一个步骤了。
大家开始围成圈,像跳篝火晚会的舞那样绕着我们转圈,重复道:“你来啦,你来啦。”
我越来越烦躁,胸口犹如堵了一个什么东西一样,那一刻我胸中忽然燃起一股冲动,你们今天所有人都不要想离开这里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手臂肌肉的颤抖暴露了我此时肾上腺素正在极速飙升。
我一边兴奋的手抖剖开牛腹,心中有一丝疯狂的念头闪过。
就在我转过头,盯着这些人,站起来想要大干一场的时候,在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里,我清楚的捕捉到一道异常冷静的声音。
“无忧无虑,蹲下。”
我愣了一下,身体下意识的本能反应里,缓缓做了一个下蹲的动作。
接着,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道破空的声音,我抬头,忽然周围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全都带着不解和惊恐看着我。
范山耐人寻味的看着我,催促道:“怎么还不动手?”
我看向自己的手,发现自己还握着那把匕首,牛肚子上没有任何被剖开的痕迹。
刚才是我的幻觉么?
我有些发怔,想要说些什么,这个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按住了我的手,我听到闷油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对着范山道:“9号和6号一起。”
46.
接着,几乎是瞬间,我看到范山脸上的表情变了。
那已经不能称为阴毒了,他完全是一种阴测测的冷笑看着我们,然后转向闷油瓶,做了个请的动作,声音几乎贴着我的头皮响起:“快啊,师公看着你们呢。”
这个时候,他忽然对着我做了一个动作,是一个屈起双指顶住自己喉咙,然后另一只手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天灵盖的动作。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在转头的瞬间,我看到了人群之外,师公那张脸上布满了非常明显的老年斑,僵硬地坐在那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远离我们,后退了一段距离。
不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意识到一定还有什么问题我们没有搞清楚,不对,是全部乱套了。
这个师公,已经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眯眼确认了他脸上的尸斑,是被人化妆成了老年斑,那么是谁做的呢?范山么?他有什么目的?早上师公是被人搀着抬过来的,那时他就已经这样了么?
我在想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其他人发现师公已经死了么?这个师公不是堂会里权利最大的人么,他就这么死了,应该算是堂里的大事件吧,就没有其他人发现么?
接下来范山想要做什么?
我忽然发现自己疏忽了,这个范山,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甚至这整个堂会里,还藏着一个秘密。
于是看着范山我就笑了一下,我承认自己确实被突如其来的这个发现有点扰乱了心神,但不用怕,我已经在昆仑山下走一遭了,管你什么邪神,就来吧。
而且我还有一个疑问,这个师公,今天死在这里,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其他人竟然都没有发现,或者说他们都知道,但在陪着我演戏。
我还在想,顺便枚举出了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师公的死是一场意外。
想也有点可能,整天泡枸杞的人,体力一定不怎么好,没准是自己把自己玩死的。所以范山要尽可能拖延这个消息散播的时间,至少在他顺利取代师公的这个位置之前。
第二种,师公的死不是意外。
那我就有疑问了,你不是意外死,并且被人刻意掩饰了起来,甚至还坐在这里,看着我们进行入会仪式。你是几个意思?死都死了你还要坐在这里吓唬人,是不是小时候家里吃饭的时候不允许你上桌,所以长大才这么缺乏安全感,死了还要往人堆里面挤。
死人的眼睛还会动么?
想着我的视线已经再次飘到师公身上,看着他的脸,我忽然意识到,他眼皮底下的眼珠,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
我立即转头看向闷油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嘴已经不受控制,嗓子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师公眼皮底下的眼睛转了转,竟然慢慢睁开一条缝,透过人群,远远地斜视着我。
我头皮猛地炸了一下,接着就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我看了一眼闷油瓶,闷油瓶的手还按着我,带着我,刀尖一点点刺向牛腹。
这是怎么回事?这次闷油瓶就在我旁边,我竟然也中招了么。
我有些莫名其妙,一时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公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干嘛。
“你来了。”
忽然,有一个声音对着我道。
我定定愣在原地,看着师公已经斜眼歪着头转向我,重复道:“你终于来了。”
我想回头,但完全动弹不得,而闷油瓶也完全没有识别到我的异常一样,我余光一扫,发现刀尖一小半已经没入牛肚子里。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心灵感应似的,浑身过电一般打了个冷战。
接着,牛肚子里再次响起那道微弱的,让我感到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完全愣住了,仔细去听那个声音。
发出那个声音的人,是我。
四周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我睁开眼睛,伸手推了推,发现手底下一片湿热的黏液。
我有点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居然在牛的肚子里。
47.
为什么?我的大脑开始急速运转,但渐渐就发现,自己也无法想起,之前我听到的牛肚子里发出来的声音,是不是就是我自己。
不管是师公,还是范山,他们要让我自己杀了自己?
稍微镇定了一下,我觉得自己对于幻境的区分还是有把握的,但接着内心里出现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这似乎不是幻觉。
我实打实的来到了牛的肚子里。
先不考虑这个情况实现的可能性,很快我的全部注意力就被手上的东西吸引。在绝对的黑暗里,我低头艰难的看过去,发现自己手上传来湿热的地方,抱着一个东西。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迅速用手去摸,然后快速下判断。
这是一颗人头,从开始就被我抱在怀里,而且头的天灵盖位置已经打开了,刚才我摸到的可能是血还是什么东西,混在一起。瞬间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开始干呕。
我屏了一下呼吸,忍着恶心再摸了一下,这是一颗很小的脑袋,头骨的硬度并不高,在适应黑暗的过程里,透过外面闷油瓶用刀在牛腹上划开的一点缝隙,借着光看到了这个脑袋的主人。
这是一个小孩子的头,眼睛瞪得非常大,几乎凸出来,就那样死死地盯住我。
接着我又想起了范山之前对我做的那个敲击天灵盖的动作,然后就愣住了。
我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我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脖子以上传来的空洞的触感,让我血液凝固在原地,后背开始发凉,我知道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一种绝对的幻觉,而是我被通过一种诡异的方式,让我的意识被困在了这个小孩子的体内。
这是这个小孩子死前经历的一切,现在,我全部都要再经历一遍。但毫无疑问,这种看着自己的生命和身体逐渐剥离的感觉,会让人陷入疯狂。
我没有。
我依靠本能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个仪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肉体还在闷油瓶手里,他肯定能够第一时间发现我的不对劲。但我的意识完全分裂了,我很可能就此永远困在这具小孩子的尸体里。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冷静下来后就开始分析,然后我大脑的潜意识指引着我想到了一个答案。
那是我之前就有的一种预感。这里的所有人,这里所有大人的身体里面,都装着一个小孩子的灵魂。
忽然,我想到了师公死之后的那个样子,然后我瞬间明白了。他们想要给师公的躯壳里,换一个魂。
这个时候,我终于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如果这个小孩子就是他们要换的新魂,还给他进行了开颅手术,那为什么现在我的意识出现在这里?
而且,真的有换魂么?我只知道地方有些民俗里有请魂上身的说法,难道说待会我一睁开眼,我就是师公了么?
那为什么不能换一具肉体呢?长成师公这个样子,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么。如果范山真的是舍不得他这具肉体,那未免也太可怜了。
按照我的理解,如果范山真的是要掌控这个堂会,随便推举一个能力不如自己的人坐上这个位置就可以,那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是这个师公的躯壳有什么特殊么。而且要是真的这样,我是范山的话,我可能就自己上师公的身了。我自己当师公,不香么?
当然,普通人可能没有我们这种冒险的底气。
我的脑子里在以一秒钟内飙出八百种想法的速度疯狂思索。
这个时候,闷油瓶在外面,已经开始划破牛肚子了。
在现在外面的视角里,闷油瓶按着我,是要在牛身上捅两刀,然后去旁边接两碗血喝了,就退下,把行动权交给下一个人。
但刀尖刺进来以后,就没有再拔出去,竟然开始沿着牛肚子的位置,缓缓将牛腹划开了。
然后光照了进来。
我首先听到的是范山的声音,他抢在前面,一把从牛肚子里拽出我抱着的那颗小孩子的头,提起来,四周转了一圈,说道:“欢迎师公回来。”
与此同时,师公那边,原本失去生气的脸,迅速恢复气色,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我的意识上犹如上了一道枷锁,逐渐什么也感觉不到,我尝试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失败了。然后我忽然间感到了一种悲从中来的巨大痛苦,我想应该是那个原本已经濒临死亡,但又重新用这种方式活下来的小孩子的内心感受。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甚至无法选择自己能不能死,真的是一种折磨。
在这个瞬间里,忽然,我看到闷油瓶站了起来,他走到了范山面前,和那个小孩子对视。而我也透过这个孩子的灵魂,看到了他。
我愣住了,甚至我不知道他在看谁,看的是我,还是那个小孩子本身,但都无所谓了。
在我待在的这个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小小的身体里,这一刻,这个孩子的眼眶里竟然流下了两行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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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时候在想,在小哥还是小小哥的时候,面对世间最纯粹的恶意时,他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但当许多年以后,有人指着雨村的一间村屋告诉他:你人生以后的选择我都帮你选好了,你可以选择拒绝,也可以选择接受它。东南亚篇的故事,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人魂若游丝,何故铸铁牢呢。但它在这里不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种解法。)
48.
此时此刻,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流露出了人类本身最单纯的一种情感,惧怕。我其实很早以前就摒弃身体里的这种感觉了,但这个时候,竟然也有一瞬间的动容。
我觉得自己透过这个孩子的身体,看到了蹲在我面前的另一个小孩子。
这一幕的场景在外人看来应该是很诡异的,在其他人的视角里,闷油瓶俯身和一个小孩子的人头面对面,最诡异的是,那个人头停在空中,对着他哭了。
闷油瓶扶着我的身体站起来,把我背在了背上,然后他一只手伸过去,问范山要那个人头。
范山立即反应过来,转头就去看师公的情况,一边后退,同时指挥旁边的人围上来。
这种包围圈对闷油瓶来说根本没有用,下一秒我就看到地上的老牛直接飞了起来,落下,瞬间砸倒一排的人。
闷油瓶往前继续走了一步。
我感觉到意识正在被拉扯,这个时候我也终于意识到了范山想做什么,他想通过这个方式,把我的意识永久的锁在师公身体里。
哦,还有一点,他能确定用这种方式我的意识会被一个小孩子镇压。
所以,现在,我的情感其实是由这个小孩子主导的,我没有主动权了,甚至无法操纵他开口说话。
我在自己的意识里干着急,虽然我肯定闷油瓶可以带着我,我们安全逃离这里。但之后要怎么换回来,我不知道。
我又看了看范山,他表现出了一种反抗,似乎很在乎师公的情况,正在边躲边往过挪动。
很快闷油瓶就不再陪他玩这种无聊的猫抓老鼠游戏,我看到闷油瓶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后摸向了我的后腰,一下把我腰间的皮带抽了出来。
下一秒,那条皮带犹如活了过来,朝着范山的脸上甩了过去,一下把他的牙打掉了好几颗,范山疼得剧烈发抖,吐出几口血,在那个瞬间,闷油瓶动了。
他在半秒之内落到了范山的旁边,一把抓过那个人头,扔到了师公身上,快速将小孩子的身体和师公绑在了一起,之后轻松一提,原地起跳,直接踩着范山的肩膀,瞬间带着我飞了出去。
说好大干一场的,我的意识飘在空中,似乎被分成了好几份,无法识别自己到底在哪。
不知道多久以后,闷油瓶带着我们落地。
他先是把我放下,躺在地上,拍了拍我的脸。
我的意识犹如一团浆糊,而在这个时候,闷油瓶又转身对着师公,瞬间进行了一番我看不到的处理。再接着,我感觉到意识快速回笼,但不妙的是,似乎还有一个人的意识,也跟着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安全了。”闷油瓶再次轻轻拍了拍我的脸。
我艰难的睁开眼睛,终于,终于再次看到了闷油瓶的脸。
有一瞬间我激动的想哭,但下一秒我就识别到,这股想哭的冲动不是来源于我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那个小孩子,也跟着来到了我的身体里。
我操。我直接就清醒了,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一把抓住闷油瓶的手,激动地张了张嘴。
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嘴巴里发出的声音,是我自己的声音,但说的却是两个字,我就那样眼里含着泪水看着闷油瓶,对着他叫了一声:“哥哥。”
说完闷油瓶就愣了一下。
气氛突然陷入静默,我也完全呆住了。
“哥哥。”
忽然我又叫了一声,然后我毫不犹豫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扇了一个嘴巴子,接着转头看向闷油瓶,很无辜的看着他,摆了摆手:不是我,真不是我。
49.
闷油瓶看向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两个人的眼神对了一下,然后就来到盘问的时间。
当然,如果我能够在脑子里完成交流,速度就会更快,但我试了试发现不能,我只能控制自己的动作,整个言语系统似乎失效了。那个小孩子是感觉不到我的,他能看到的只有闷油瓶。
接下来就由闷油瓶扮演我往常问话的角色,我看着他,缓缓做了一个手势。
闷油瓶接收到信息,他对着我身体里的那个小孩子问道:“名字。”
哎,我看了闷油瓶一眼,心里叹气,估计了一下这孩子应该年纪挺小的,这样简单的问话过程应该十分困难。
果然我就感觉到体内的小孩子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在理解闷油瓶话里的意思,过了一会“我”说道:“我没有名字,我只有自己的编号,我是11。”
想不到你还身居高位,过去是个阿哥么?我默默心说。
闷油瓶和我对视着,我于是继续给他打手势,进入下一个问题。
闷油瓶代替我接着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十一很快就说道:“因为我赢得了比赛的第一名,所以我来了。”
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后背开始有些发凉,这次没等我,闷油瓶直接就说道:“什么样的比赛?”
“小花园,躲猫猫。”
小十一接连说出两个词,接着道:“我们都是花肥,要种在土里,谁先爬出来就赢了。11爬出来了。”
“活着出来就会被献祭。”闷油瓶继续说道。
“不是的,赢了比赛的人就会变成阿公,阿公丑,他们都不想变丑,所以只让我出来。”小十一说道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忽然问:“哥哥,你有镜子么?”
我缓缓冒出一个疑问。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看了看我,手机照相机打开前置,对着我的脸。
瞬间小十一大叫一声,然后我感觉到脑子里一阵情绪波动,听到他说:“妈呀,这个比阿公帅多了,我都舍不得离开了。”
不,你还是走吧。
闷油瓶的目光里隐约多了一丝笑意,我觉得问题还要继续问,就让他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阿公,那个师公到底有什么特殊性?
小十一对此也有点懵,只告诉我们:师公的身体里有花种。
那其他人又是怎么回事?圣童是什么?我有些迫切的想要提问,身子起来后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又坐了回去。
闷油瓶看着我,忽然提了一个问题:“你想回到哪里?”
我愣了一下,然后我感觉到小十一也愣住了,他应该想要转身,但发现自己不能行动,于是我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转头看着师公的身体,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最后低头看向他自己断成两半的身体。
四周的气氛安静下去,我听到小十一在用力压抑自己想哭的声音,然后他的回答是:“我做我自己。”
声音很小,很低,但莫名坚决。
这个时候,我有点烦躁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当然我知道在被小孩子的情绪影响着。
我能理解这个小孩子做出这个决定来,有多么不容易。
我有一段时间里,我做梦,在幻境里行走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记忆也在被人代替,有时候镜花水月中,其实你伸手就能得到的东西,你要花很大的力气去拒绝。因为你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拒绝,你将永远无法回到自己。所有关于你自己的一切就会发生变化,你就会消失在世界里。
对于成年人来说,做自己的方式就是,你要时刻保持警惕,要远离邪祟,你要凌驾于自己的欲望之上。这很难。绝大多数人都是做不到的。
而这个小孩子眼里,他其实是害怕,怕自己变成一种怪物。
这份害怕的情绪,是很宝贵的,因为它可以打败你的欲望。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最不应该丢弃的就是怕这种东西。过去我的惧怕是很宏观的,我怕时间,我无数次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蜷缩自己,但我最怕的,是承认自己害怕。
幼小的生命如此短暂,年老的灵魂却生生不息。
我不禁问自己,我有这种惧怕么?
时至今日,我的人生所面对的各种问题全部解决了么?
不,我在心里同时告诫自己,不要钻牛角尖。这是因为我们都知道,问题不会有解决完的那一天。
我觉得也许永远不会有答案。
此时此刻就是答案。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后我把衣服脱了,蹲下去,用那件破烂的广告衫盖在了那个孩子断裂的身体上。
生命的长度可长可短,这一刻我意识到,原来刹那也可以是永恒。
接着,我稍微感觉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能说话了,小十一的意识正在我体内渐渐消散。
“哥哥。”
这时,他又叫了一句,这次是他自己的声音,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小孩子的声音非常稚嫩,但几乎没有了生气。
我看着闷油瓶,闷油瓶也看着我,目光示意我,这次叫的其实是我。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分成了两半,看着自己一只手激动地拉着另一只,小孩子的感情非常真挚。
如果我的左眼能够看到右眼的话,此时此刻应该是两只眼睛默默对视,流泪的画面。
闷油瓶也蹲下来,我把我的手塞到小十一的手里,轻轻握住他,他的体温很凉。闷油瓶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衫。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
我拿出手机,对着自己的脸,闷油瓶在我的旁边,我们三个人留了一张合影。
照片里的我,一半眼睛里是那个小孩子,他的眼神太纯净了,一半是小小的我自己,后面的闷油瓶也是小小的他自己。此时此刻,我觉得我们都回到了某个小小的一天里,那一天我可能被三叔绑在树上,可能正在思考怎么应对二叔的问题。那一天小十一可能在和自己的朋友们捉迷藏,他拒绝了当鬼,他藏在一个其他孩子找不到的地方。那一天闷油瓶也许行走在墓道底,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有些人,生命的一开始,就注定了要为别人的选择兜底。
我在闷油瓶的注视下掏出自己藏的一根二手烟,没有点燃,放在了地上。然后打开相册,翻出小花的证件照片,对着自己自言自语问:“小十一,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见过。”
“他在哪?”
“在天堂。”小十一认真的回答我。
我一个激灵,忽然愣住了。
Chapter 19: 卷五·雨村碎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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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我继续翻相册,点进刚才拍的那张照片,把手机放在小十一身边。
他很久没有再说话,就在我以为等不到了的时候,小十一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来。
没有等我接着问下去,就在这个时候,远方的天空上升腾起一团浓黑的烟雾,应该是我们刚才上早课的地方,我立即就知道,那些人正在烧牛。
周围鸦雀无声,小十一也没有了声音。
我跟闷油瓶面面相觑,无声的沉默了一会,之后我们弯下身去,把小十一的身体抱起来。原本可以用特殊的手法把遗体缝起来,但我们没有任何工具,最后只能闷油瓶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在小十一的脖子和身体处绑了一个结。
到了这里,我有必要再重述一下我们当前所处的位置。
根据我的估计,无邪堂的据点就是雨师的地下园林,这里二十年前的时候是一座福利院,而无邪堂里的大多数人,按照张椰子讲的故事,大概率都是当年雨师待的那个村子里的人。
很可能当年当地备战时留下的痕迹被人重新利用了起来,但多年来没有人察觉过天真会的活动痕迹,要么这些年只是小打小闹,要么这个组织很可能是蛰伏起来,他们在筹划什么。
暖圹,元命苞,花肥,师公体内的花种,圣童。
我觉得这之间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回当前的位置,此前我们到达过雨师园林后面的假山群,那里一整片都是圹区。按照我的推测,很可能我们现在正处在另一头,整个无邪堂的堂会,其实就坐落在那片假山区域之后。
这其实符合福利院的结构,外面是庭院,里面内围才是核心,我想多年来可能只是小规模改造,因为是地下,整体的结构是无法彻底变动的。
那么,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很难说是不是一定还在地下了。
很可能已经回到了地面上,或者已经过了边境线。因为不远的地方就是茂密的林子。
其他堂会的据点,会在里面么?
两个人再对视了一眼,之后一路沉默,我抱着小十一跳下石林,我们刚才待的地方是一片石头,然后继续往前走,经过一条矮道,之后被一面泥墙挡住了去路。
我们把墙角敲碎,敲了个洞出来,穿过墙直接到了林子的边界线。
周围都是树,闷油瓶上到其中一棵树上,折了一大把树枝和叶子,我们刨了一个简单的洞,蹲下把小十一放进去。
闷油瓶用叶子盖住了他的身体,然后用石头点火,树枝点燃后放进洞里,火遇到衣服,很快火势变大,接着坑底火星蹿了起来,我们站在坑边,眼底被火照得通明。
这是小十一交代我去做的遗言,他的最后一句话告诉我:我不想要这个样子死掉,把我的身体烧掉,我的灵魂还可以去好多好多地方。
火灭的时候,我蹲下去整理坑底,捡了一些碎片,装进裤子的口袋里。
起身的时候我看了看闷油瓶,他已经进到林子深处去了,然后我掏出手机,给胖子打了个电话。两边需要对一下情况。
第一次没有接通。
第二次打过去的时候,电话直接被挂了。
我忽然从情绪中回神,开始思考我们的现实情况,抬头看了一眼闷油瓶的方向,挥手叫他。
闷油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还想往深处走,就举着手机晃了一下,他于是踩着树枝又快速移动回来。
我把情况跟他说了,按照我的估计,胖子这家伙应该是没戒掉玩手机刷短视频的毛病,走到哪都刷,所以手机被人发现了。其实闷油瓶的手机原本也要被收缴,但我们提前做手脚,藏起来了。
那胖子的手机现在可能就是别人拿着,那人懂中文么?
想着我就开始按短信,用中文发道:摩西摩西,我是上帝。
发完我回头看了看闷油瓶,他也凑过来,在我旁边盯着屏幕看。
结果没有想到的是,对面这一次竟然很快回了过来。
直接是一条彩信,上面一张正在打麻将的图片,桌子上牌墙已经空了,最后一张牌摊开放在拍照人正对的桌面上,和牌了。
这是胖子打麻将和牌时很喜欢的一招技法,叫做海底捞月。
我愣了一下,跟闷油瓶对视一眼,刚想说话,忽然闷油瓶拍了下我的手背,我立即回头,就看到手机屏幕上紧跟着来了一条短信:“上帝收到,我在天堂打麻将。”
51.
我挠了挠头发,看着闷油瓶,问他道:“你听说过天堂么?”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直接从我手中拿过手机,拨通胖子的电话,这次直接就接通了,他拿起来就和对面说道:“是我。”
电话里响起一串电流音,麻将的撞击声非常响,夹杂着当地话,然后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笑声,胖子在对面点上一根烟,嘿嘿一笑:“你们不在一起?你们在哪个堂?”
“无邪堂。”我凑过去抢道:“别告诉我你在天堂,是这个意思。”
“来,把牌放下。”胖子不知道跟谁说了一句,然后才对我们道:“是这样的,我已经打入敌人总部了。我简单说明一下吧,天真会实际上分天地二堂,天堂就是总堂会,你们都属于地堂的。”
“啊。”我有点尴尬,总觉得这些词说起来有些羞耻,就问胖子:“那您有何指教呢?我跟小哥已经干掉一个堂了,对了,总堂也有师公么?实话实说,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跟你核对情况。”
胖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了。”
“就这?”我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你打麻将把脑子打坏了,打的忘本了你?”
“不是,天堂没有师公,我们的情况可能不太一样。”胖子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分两件事说明情况,你们听完,再告诉我你的考虑。”
我说好,胖子就说,第一件事和解雨臣有关系。
小花从一开始来这里,就只有一个目的,是为了找一个叫做阮福庆的人。这个阮福庆据说早在半年前就消失不见了,有人打听到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雨师的暖圹铺子里。现在是总会天堂的人,估计地位还挺重要的。
之后小花一个人单独进入了天真会,然后阮福庆就和他一起离奇消失了。
我快速消化了一下,然后问胖子,那圣童什么的又是什么意思,胖子说别急,先听第二个消息。
第二件事,事关胖子自己。
胖子说道:“前面说总堂没有师公,这句话不准确,其实总堂也有,只不过称号叫做天元公。”
天元公,我愣了一下,心说怎么这么中二。
“你知道雷震子吧?种人参果的那位。”胖子问我。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一丝疑惑,想了想我问道:“你想说的是不是镇元大仙。”
“哦,对,差不多吧。”胖子说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个神位,天真。”
怎么说,胖子说的神位还是让我愣了一下,心说怎么越来越复杂了。胖子觉得不复杂,然后为我们详细介绍了一下:“据说他们是一个村子,都是一个家族的,天堂也好,地堂也好,能当上师公的,都是族老之类的。然后吧,这些人呢,他们想了一个办法,因为他们不想死啊,所以就种花。”
“种花?”
“对,把人,小孩,给他们的体内植下种子,当作花肥一样,埋在土里,这个步骤叫做开苞。”
我沉默了一下,继续问道:“然后呢,他们要做什么?”
“取苞,能从土里活着爬出来的,就是圣童,圣童就是人参果,他们的元命苞就会被取出来,用来给师公续魂。”
我愣了一下,首先反应的是,真有换魂续命这种东西,而不是幻境残留之类的。
我继续问道:“为什么一定是小孩子?”
“这个花种有些特殊,据说只有在小孩的身体里,才能生长。”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看了看闷油瓶,对他道:“你问。”
闷油瓶想了一下,问胖子:“是绫锦花。”
这个花的种子之前张椰子和我们接触过,我知道它会导致人出现一种幻觉。
“是。”胖子想了一下,补充道:“然后我要说最后一点,元命苞取出来之后。”
“要元命苞液?”我接道。
胖子嗯一声,声音忽然拔高:“师公会,你知道是什么了么?天真,这他娘就是一个大型淫趴啊,已经不是人体蜈蚣了,这是人体师公啊。”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摸了摸下巴,一开始还认真盘了一下逻辑,但不懂他们这种方式到底是怎么青春永驻的,只是觉得无数幼小的生命被这样糟蹋,本不应该如此的。
“那黎簇他们呢,在你那里?”我忽然想到,就问胖子。
胖子在对面苦笑了一下,说道:“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两小只虽然也不小了,但即将要被征作花肥了。”
“你也救不了?”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到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我立即想到了,就问胖子:“你什么情况?”
“胖爷我更惨一些,我被征作天元公了。”胖子顿了一下,对我们说:“我要成神了。”
“等一下。”我直接懵逼,刚不是还说天元公是师公之首么,怎么就随意你一个外人就能当了。
“我打麻将赢了。”胖子突然说。
我觉得胖子语无伦次的,我操,我心说你他妈要是天元公了,我们怎么办,以后还回不回去了,主要是,这产业不适合我们吧。
闷油瓶此时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我瞬间就明白,问胖子:“上一任天元公呢?你还有多久时间?”
“一天吧,我们都只有一天了。”胖子对我说:“上一任被我打麻将打死了,通宵两天,心机梗阻猝死了,享年128岁。”
那是挺能活了,起码在普通人里,算高龄了。我想着,就看到闷油瓶忽然站起来,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看了看电量,还有多半格,就递给我。
我问他想好怎么行动了么,闷油瓶接过我的手机就对胖子道:“我去换你。”
“那天真呢?”
我也看着闷油瓶,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做,他看了看我们来时的方向,眼神给了我一个鼓励。
我操。
52.
大火熊熊燃烧着,我蹲在上早课的凉棚外面一个角落里,看着他们疯狂地围着火圈举行祭祀。
没有人发现我。
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我拿出闷油瓶的手机,看了下剩余电量基本满格,给他发了一条ok的消息。信号变得很差,在等待的过程里,我快速构思了一下待会出去怎么说。
按照我的估计,这个换魂续命的步骤是这样操作的:
圣童就是师公的人参果,吃下去就能长生不老了。
当然没有这么夸张,毕竟换的只是寿命。
也就是说,原本这个师公活到80岁可能就挂了,最多60左右身体机能就开始下降,那么也许在堂会里,师公40或者最晚50岁的时候,就要有这样的步骤。
而被选作圣童的小孩子,一定是体内可以温养那种特殊的花的种子的,这样一来,圣童原本可以活到多少岁,剩余的寿命就会转移到师公身上了。
这非常离谱,我是不相信的,还是觉得这一切和幻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而且师公之间采补的方式是通过发生性关系,尤其天元公,我的逻辑里,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关系。
只能说,这种流传下的祭祀方式本身就是一种邪教,是很淫乱的。其次,我觉得说不准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产业链。
那么,这就可以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黎簇和杨好不是小孩子,却还是被征作花肥。
我觉得另有蹊跷。
同时胖子现在遇到麻烦,我有些担心闷油瓶能不能找到他的位置。
这个时候,火光暗下去,所有人渐渐安静下去。
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我站起来,揉了揉脸,把烧尽的烟嘴叼起来,走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立即被我吸引,我在离火堆大概5米的位置,停了下来,看着范山的表情猛地变了,然后我伸出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对他道:“取苞时出了一点意外,你过来一下。”
范山使了一个眼神,他身边的所有马仔这时全都围过来,把我团团围住,盯着我看。
我觉得此前他肯定也没见过这种情况,想了想,就开始请胖子上身,对他说道:“那个叫无法无天的人不简单,他能单手取魂,直接摄魂,而且他带着圣童跑了。嗯,你看到了,我们三个人的意识都乱了,现在我来到这个无忧无虑的身体里,这个人也不是普通人,对,你不要小瞧他,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控制了这具身体。虽然这个人比较难搞,但优点是长得帅。”
范山皱眉看着我,表情显然是不相信的。
但我知道他已经有些动摇了,这个时候我会直接打掉他的底层逻辑,就道:“我有危险,无法无天随时会杀回来,他已经救了一个圣童,其他的圣童会不会也被救,我不知道。所以护送我去见天元公。”
在普通人的逻辑里,他防范我,本质上出于不信任和敌视,那么我直接表明立场,向他求助,很快他的逻辑就会站不住脚了。
果然,范山听了就问我:“取苞成功了么?”
嗯,他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中文这么流利了,已经成功被我带偏了。
我点头,装作不经意对他道:“陈派最近如何了?”
范山看了看我,露出一丝冷笑:“怎么突然关心我舅舅?”
我扫了一眼他身后站的那些人,对他笑笑:“那玩点刺激的?我知道这里有几个陈派的人,现在我回来了,陈派的人迟早会被我们扫除。”
范山看着我的脸,犹豫了一下,立即说道:“他的暖圹铺子暴露了太多,我们已经不需要了。”
我愣了一下,心中喃喃道,暖圹铺子。
这个时候,我想起来之前自己的那个推测,我看着范山,控制住自己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人的恶意是永远无法被隐藏的。
尽管你极力去掩饰什么,但人是能感知恶意的,这一秒里你要控制自己的大脑,不要去思考,不要去反直觉。
从第一眼见到范山的时候,我就有种预感,他就是当年诬陷雨师的那个学生。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雨师竟然就是无邪堂的堂主,是他的舅舅。
我忽然懂了,张椰子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
为什么他不想雨师恢复记忆。
53.
接下来的内容虽然是我的推测,但是因为范山的一句话,我基本能够在大脑中快速还原雨师事件经过的全貌,应该和真相大差不差了。
现在,我需要整理一下时间线。
二十年前,当地的一座福利院突然关闭,里面收养的弃婴在一夜之间也跟着消失了踪迹。根据我们此前的推测,张好好很可能就是从这家福利院被救出来的。
那个时候雨师大约还只有不到二十岁,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熏陶,在那之后的几年,他选择了留在当地的村子里从事教育工作。
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要厘清整件事情非常简单,我们只需要回忆两条线索。一条线索是,天真会的存在时间绝对至少在二十年以上,雨师的整个家族几乎都在堂会里,此前所说的活人暖圹,其实就是在小孩子的身体里种下元命苞了。我估计只有雨师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领悟了当年祖师爷教授的真谛,其他人完全是走偏了路。
那么也就是说,雨师的想法和村里人是完全背道而驰的,家族里对于这样一个异类,是什么样的态度,我大概能够想象到。
另一条线索是,所谓的取苞,师公之间是通过采补的方式来进行的,我这个人不太会相信过于复杂的表象,所以很可能那些福利院里的小孩子,同时也是他们用来发泄邪恶欲望的工具。
这些人用福利院的表象掩饰了自己的罪行,他们的计划一直很顺利,这个时候,却因为张椰子的出现,彻底打破了雨师和家族之间的关系。
那就是,原本张椰子作为孤儿,是他们准备送到福利院里种元命苞的工具,但因为雨师的出面阻拦,最终收养了这个孩子。村里人表面接受了这个结果,但也察觉到雨师的存在会干扰天真会的发展。
于是他们放任张椰子和雨师的收养关系,所以那一年的那场暴雨,范山才会松开张椰子的手,并把一切矛头对准自己的舅舅。这也导致了雨师被赶出村子,开起一个暖圹铺子,后来实际上却成了天真会的对外堂口。
直到一年后张椰子重新出现,才给他的生活重新带来一点希望。
但村里人绝对不会容许雨师身上再出现差错,所以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不会如愿。直到他加入天真会,成了明面上的无邪堂堂主,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只是个手无实权的任人操控的棋子。
张椰子选择相信他,因为他必须做些什么,才能改变雨师的命运。就像当年雨师救下他,改变他的命运一样。
可同时他又知道,自己可能无法做成什么了,因为雨师受到的影响太深,记忆每一天都在更迭,不断出现新的状况。
根据我的猜测,一开始导致雨师失忆的,是绝对的外界刺激。但随着时间推移,很可能他的脑子已经发生了异变。
有时候,也许维持现状不变,就是最大程度的变化。
也许原本张椰子已经打算放弃了,他潜入堂会留在这里,其实就是抱着一辈子待在雨师身边的决心。只是有一个变化他没有料到,解雨臣的突然出现和消失,意外地给了他新的希望。
想到这里,我不由失笑,心说这是小花留给我的一道难题么。
事情分析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打破天元公的这个存在机制,然后带着大家离开这里。
所谓天元公,是整个天真会所有师公之首。
我很难形容这个堂会存在的意义,因为看起来,似乎这里的大家都很团结,坚定的相信自己的灵魂形状是可以被改变的,人是可以返老还童的。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人到了一定年纪,对于寿命就会开始执着。但这种方式,我不认可。
可以肯定的是,在整个事件当中,陵锦花的种子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唯一的难题就在于,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不受这种东西的影响。张椰子救雨师的过程中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在这里环境的持久影响下,人既想要脱离幻觉的影响,却又有一部分完全和幻觉融为了一体。
换一种说法,就是你的大脑在不知不觉里已经成为了环境的产物。这是很可怕的,因为你完全无法预知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而我恰好是很擅长使用自己大脑的人,那么在这里我要做的首先就是保护自己的脑子。
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不难,破幻觉我很在行,事情闹大了搞不好我们在当地会被直接通缉,或者被到处追杀。这些都不是问题。处理这个问题,最麻烦的是,我不知道在我们离开以后,这个幻觉机制的副作用会不会产生持续影响,就像雨师一样。
我认真想了想办法。闷油瓶已经去和胖子会合了,按照他的行动速度,很快黎簇他们就可以被解救出来。
闷油瓶选择让我留在这里,其实另有目的,接下来我需要稍微调整自己的行动目标,在去见天元公之前,先和雨师见一面。——闷油瓶是觉得,也许我会有办法能让雨师抵过幻觉机制的影响么?
但打破幻觉对于张家人来说,应该方法比我要多。
我思考了一下,隐约觉得哪里被我遗漏了。
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个时候范山忽然凑近我,狐疑地在我脸上看了看,问我道:“你到底是谁?”
我眯起眼睛,避开他的眼神,视线一一扫过人群,这个人是陈派的,那个人是范山一派的,那个人又是师公一派的。
然后我收回视线,看着范山冷笑了一下,心说你猜,我是上帝派来解决你的。
54.
我盯着范山,心中起了一丝杀意。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纯粹的想要一个人消失的冲动了。
重新冷静了一下,我对范山说道:“见天元公之前,我要先见一个人。”
“谁?”
“堂主。”我看了看他,补充道:“你说得对,他和他的铺子如今对于我们的作用不大了,如果你也认同的话,那今天起你就可以坐在堂主的位置了。”
这个人的弱点我已经了解的很清楚了,如果不是生在这个家族,那么他百分之百就会成为圣童之一。
也就是说,他本质上还是这个堂会机制下的受益者。
我跟他没有什么共同话语要聊的,但我说的确实是他内心所想。所以很快,我们重新达成共识。
雨师被带过来的时候,一头长发显得非常凌乱,还是那身长袍,但沾上了很多污渍。
他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但我发现,他出现的时候,周围人的表情都变了。我要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把众人都散了,只留下了他和范山。
我看着他们俩,心里开始盘算,也不知道胖子那边的进展如何了。
范山站在原地情绪稍微有些波动,我开始想以前的师公是绝对不会这样轻易让他做上堂主的。但这丫竟然没有任何怀疑,他等这一刻应该很久了,这一刻的冲动已经凌驾于理智之上了。
“这个人现在交给你处理了。”我对着范山说完这句话,然后找了个位置蹲下,继续抽烟。
范山立刻表现出一种激动的神色来,而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注意到,雨师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变化。
等一等,他这个反应,是可以听懂我说话么?
我吸了口烟,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接着忽然意识到一直让我感觉到不对劲的是哪个地方。
啊,竟然如此么,原来情况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在张椰子带走雨师的计划里,首先要解决的也不是幻觉的问题么。
有点东西,我看着雨师,心中叹了口气,但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因为下一秒,我就看到雨师的长袍里已经闪过了一道白光,瞬间匕首的一端就插进了范山腹部的位置。
到了这一步,一切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原本在我的计划中,范山在我的暗示下,会对雨师动手,而我可以趁乱从中帮雨师一把,顺带解决掉一个大麻烦。
但没有想到的是,雨师的速度太快了。在我刚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就已经对着范山出手了。
那么,他的匕首是哪里来的?这个计划是他早就设计好的么。
深吸了一口气,这种计划的周密程度,让我感到了一丝熟悉。
毫无疑问,雨师已经见过小花了,这个计划很可能就是后者帮他制定的。那么为什么呢?安排我出现在这里,是有什么用意,还是说,这个计划里我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呢。
我的心中稍微踏实了一些,看着范山开始剧烈挣扎,但雨师的力气非常大,而我上去用和闷油瓶学的方法,打晕了他,以免声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雨师注意到我的动静,朝我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指向了另一个方向,在我还没有说话之前,忽然开口道:“你接下来去的应该是那个方向。”
他中文的发音说得非常差劲,但我能够听懂。
四周看了看,没有人要过来的迹象,在最后的时间里,我向他提问:“你要和我一起么?”
他摇了摇头,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没有挪动,顺势坐在了旁边的地板上。
我一边注意外面的动静,一边心说果然,问题原来出在这里,不是因为张椰子无法解决幻觉什么的对大脑的影响,而是因为雨师自己不愿意离开么。
我很少主动劝别人打消一个念头,干扰别人既定的意愿在我看来,是一件不礼貌的事。但这个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你一个姓解的朋友给你留了一件东西,去总堂,你就能够看到。”雨师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开始自顾自说道。
我本应该先注意小花留给我的线索的,但此时我忽然产生了一些兴趣,问他道:“你其实没有失忆,对么?”
雨师没有回答。
这在我看来已经是回答了。
这个答案让我感到有些意外,试想,一个人能够几年中一直假装自己失忆,这已经不仅是演技好不好的问题了。他是为了让张椰子不担心自己,没有心理负担么?
虽然有点可惜,但的确很难得,两个人都在互相为彼此做考量。
我又想了想,说道:“他知道你这样做,会怎么想?”
“他不会知道的。”雨师朝我的方向转了转头,对我道:“你很聪明,我相信有些话你也不会说出去的。”
啊西,善意的谎言么,但还是不要把我抬到这么高的位置吧,毕竟刚才有一瞬间我是真的想说出去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我说道:“你有能力离开,为什么不呢?”
“这里的人都追求一种肉身的圆满,他们把这视为荣耀,但那又如何?离不离开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我愣了愣。
这一个瞬间我突然感到了一种无能为力。
我忽然发现,人这种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是很矛盾的,你想逃离的有时候正是你想要拥有但无法完全拥有的。
这可能就是有命无运吧,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却无比理解这种感受。
当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人类社会的感知,只能和周围的一切擦肩而过,就好像你和所有人身处一个地方,但你淋的雨吹的风,却都来自地球的另一处。你能感受到自己的强烈存在,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你正在消失。
两个人都沉默了,我忽然有些想明白过来,闷油瓶让我留在这里是为什么。
是因为有朝一日我终究还是要学着面对离别的问题,是因为我没有能力让所有人的时间都和我一样,按下暂停键么?
想着我笑了一下,我觉得闷油瓶不会想那么多,而且我也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因为你永远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大脑,告诉自己,这一秒就是这一秒。
所以这一秒里我起身抓住了雨师的手臂,对他笑笑,说道:“你跟我走,不然现在我就会去告诉他。”
雨师瞬间转头对着我,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55.
我把雨师一路拖着朝总堂的方向走,他的素袍上沾了范山的血,整个画面看起来就好像我杀人拖尸一样。期间所有人都在偷偷看我们,我微微偏头,周围的目光瞬间就会从我们身上移开。
可以说一路畅行。雨师似乎已经陷入了呆滞,我猜他是在用大脑消化这个超出他预料的一幕是怎么出现的。
我也想了想,小花的计划里,应该算到了这一步。我想救的人,就一定会救到。当然,只是过程曲折了一些。
路很长,走到大约一半的时候,我们回到了石林附近,翻过去后就进入到了林子里。再往前走,树荫茂密起来,路变得杂乱,很难分清准确的方向。
我把雨师放下,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最后他终于叹了口气,带着我朝一个方向走去。走了不知道多久,雨师停下来,我就看到了叹为观止的一幕。
前方出现了一片连绵的山,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悬山建筑,山墙全都用的是五花山的做法,这在南方湿热地区很常见。但离谱的是,这些五花山墙排列的极其规律,呈现出来一个巨大的拱形。乍看之下,犹如到了南天门的感觉。
“这就是天堂么?”我看着雨师,说道:“我们要一间一间找过去么?”
雨师摇头。
我没明白,就拿出闷油瓶的手机,打开慢慢等待信号恢复,差不多有三格信号的时候,发了条短信过去,接着就开始给自己的手机打facetime通话。
第一次没有打通,本来想算了,结果第二次竟然打通了。接电话的是胖子,看到我们就非常激动,轻声叫道:“你终于来了。”
我对胖子说道:“你们那里情况如何?我们已经到了总部,现在需要你的准确位置。”
胖子身旁响起闷油瓶的声音,但看不到他人在哪里,我贴近手机想要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但接着通话就卡掉线了。
我愣了一下,心中叹口气,就听到雨师继续说:“绫锦花的种子,需要生活在有水的环境里,所以得往下走。”
水属阴,主哀伤么,我看着雨师,心说难怪你看起来比较悲观。
两个人不再说话,到了山壁跟前,果然就看到一个山洞,山壁前只有两座镶杆石,却不见门牌。一看到洞,我本能就起了警惕,记忆瞬间回到当时困在沙姆巴拉那些洞中的感觉,心中有些发怵。
但我的风格是不放任自己再回到痛苦里,于是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把雨师绑在了树上,然后转身重新朝洞里面走去。洞门口堆着非常多的干艾草,旁边架着篝火,刚进去就看到有村民站在两边不停往火里添艾草,味道非常呛人。
一进去就是验身,具体怎么验的就不形容了。总之我向村民们证明了我现在就是无邪堂的师公,来这里是参加师公会的。
简单形容一下,整个师公会的现场就布置在这个山洞里,所以回音非常大。我尽量安静下来,去听闷油瓶和胖子他们的动向。再往前走,两边站的都是举着火把的村民,可视范围非常有限。
我跟着其他堂会前来的师公们一起往进走,就看到前方悬挂着许多动物的骨头,应该是刚宰杀不久,上面的肌肉组织全被剔掉了,血水还在顺着骨缝往下滴,气味很难闻。底下堆满了火石。只看骨架形状的话,估计是牛或者羊的肩胛骨部位,瞬间我就意识到,这个师公会,不只是我想的那么简单,这个场景看起来,更像是某种祭祀仪式。
闷油瓶已经混到天元公的位置了么?待会万一真的需要发生什么,他想好应对的方法了么?
我思考了一会,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整个山洞的中间部分。
村民们都在外围站着,前方出现一个类似祭台的东西,外面围着一圈地栿,中间有一条凹进去的栏板槽,里面盛满了一种黝黑的液体。祭台两边围着一块石制的罗汉栏板,柱头是莲花瓣形状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场景给我一种妖气很重的感觉,就好像来到了西游记里的狮驼岭。
整个场景实在太凌乱了,再去看祭台后面,被石栏挡着,做成了一个屏障似的东西。
我咳嗽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开始有些疑惑,闷油瓶不应该在这里么?
我手伸进口袋调整了一下静音,然后,旁边的师公们已经迫不及待站上了祭台——上面摆满了蒲团,大家都是脱了鞋上去盘腿坐着。
我只能也脱了鞋,走上去,找一个位置坐下。
突然有人开口说话,说的是越南当地话,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大概能猜到,应该是仪式开始前的一些场面话。
大家都沉默听着,我听得昏昏欲睡,不知道多久之后,忽然有人在我头上点了一下。我抬头就看到所有师公都看着我,一时有些懵,能看出来老头们脸上都有些不爽。
我自己站起来,一个村民引着我到石栏前等着,所有人都不言语。
我这时明白过来,原来我是第一个被天元公请进去的。
那么这件事很好解决了,一个是我进去后发现里面的人是闷油瓶,那我们完全可以糊弄过去。可如果进去后里面的人不是闷油瓶,我就得想一下,待会要怎么从这个地方逃出去,搞不好会变得很麻烦。
老天保佑,一定要是你们啊。
我一边心里祈祷,一边绕到后面。进去后没有人再跟着我,外面忽然响起一种在我听来很诡异的当地音乐,前面火光暗了下去。
我内心稍微起了一点焦虑,但转瞬即逝。揉了揉脸,我拿出手机照明,下一秒就愣住了。这里根本没有人,只有一堆不同形状的石头,摆成了一个类似花瓣盛开的花形塚。外面的介壳看起来很像树脂,是半透明的,里面埋着的东西让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走过去拿起一块石头看了看。
说实话,这是我来到这里这么久以后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不妙。仔细看,能看到塚里被土和石头压着的是一个黄铜箱子。而且我非常能够肯定,这个箱子就是小花的那一个。
这就是解雨臣留给我的东西么?我有些看不懂。
我蹲下去,想用手机拍张照片,之后慢慢研究。但刚拿出手机,手腕猛地被人拽了一下。
我回头,就看到闷油瓶穿着一件当地人才有的袍子,蹲在我旁边的黑暗处看着我。我心里的惊慌立即消散了不少,刚要说话,忽然他对着我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拉着我站起来,指了指一个方向。
我回头就看到远处的墙壁上嵌着一个人,是一个非常苍老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整个人犹如一块风化的化石一样。视线稍微挪动一下,就可以看到,这里的山洞几乎整面墙壁上都镶满了这样的尸体,越往上的尸骨风化的越明显。
这是一面人墙。
“什么意思?”我对他做口型问道。
56.
闷油瓶站起来,脱掉身上的袍子递给我,我接过来潦草穿上,两个人对视一眼,他按掉了我的手电,轻声告诉我,刚才我看到的那个苍老的尸体,就是上一任的天元公。
他让我看了一些山壁里的尸骨,下面的很多尸体都是新鲜的,但我惊讶的发现,在离我们很远的方向,有一个位置,里面卡着的人竟然是胖子。
胖子面色红润,中气看起来很足,看到我时眼神非常得意,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做了一个看时间的动作,然后对我做口型:“你慢了啊。”
我一头雾水,和闷油瓶交换了一下眼神,低声问胖子道:“你什么情况,哦,是不是上一任天元公被你打麻将打死了,他们记仇,所以找你来殉葬。”
胖子叹气:“您总算来了。前头呢,我的本意是让你们不要担心,不过既然小哥和你都来了,你有必要知道一下实际情况。”
我愣了一下,说道:“我可以申请拒绝么?”
胖子离我有一段距离,此时突然从山壁上跳了下来,对我道:“哎呀,又开玩笑了天真。前头我不是跟这帮人打麻将搞搞关系么。我也没想到阿公,哦,就是天元公,胖爷我也不知道他麻将成瘾啊,打着打着老头就挂了。喏,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把打麻将的几个人都绑了,等小哥过来,就把他们一块安排了。”
我全程没有提问,稍微脑补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胖子的意思。
他到总堂以后,先是实施了一些自己的社交手段,但是没想到打麻将的时候遇到了意外。其实不是他被征作天元公,而是老头死的太突然,外面的人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全靠胖子和闷油瓶的演技撑着。我看了看闷油瓶的脖子,很可能这期间他用了面具或者变声之类的技能。
“也就是说,师公会还能够照常进行,是因为其他人都不知道真正的阿公已经死了么。”我直接说道。
那就麻烦了。
我心中暗叹,本来我是想,闷油瓶在这里充当天元公,我进来也就是走个过场。再找个机会把其他师公都绑了,出去后就可以携师公以令总堂了。但没想到,现在哥几个成了不清不白的身份,要是外面那群人知道天元公已经挂在这里了,不知道会怎么做。
我问胖子他们怎么对外说的,胖子就一脸揶揄看着我:“能怎么说,就说天元公年纪大了,今年换口味了呗,不爱好搞群趴了,就好你这口小白脸的款式。”
我和闷油瓶再次对视,都没有管胖子,我叹气,就道:“胖子,你退步了。”
胖子回头,用那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怎么说?难道我的办法还不够英明么?”
我说是,但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和小哥都成了见不得光的牌,那第一个叫进来的人就不应该是我。如果不是我,随便一个师公进来,就可以顺理成章把锅推到他身上。
胖子摸了摸下巴,看了一眼闷油瓶,对我道:“那我没辙,是小哥让你进来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我有些吃惊,但还是对闷油瓶道:“你也要学会接受批评。”
“来看这里。”他没有理会我和胖子,重新走到刚才的花塚跟前。
我早就好奇了,就问他们:“你知道解雨臣来这里做什么?”
闷油瓶走到花塚前停下,屈指敲了敲上面的那层树脂壳,胖子走过来在边上对我说:“毫无疑问,这箱子确实是花爷留下的。你有没有想过,他到这里来,留下这个东西,是什么目的?”
我觉得小花跟我相比起来,他的优势更多在于,会考虑到多种问题并行的情况。那么抛开主观情绪的影响,这个箱子里很可能有他留给我们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这样着急消失的理由是什么,这里的情况本来他完全有能力应付的。是出了什么岔子么?
再次,联想之前雨师说过的话,我很难不认为这个花塚就是小花找雨师做的那处暖圹。
我稍微整理一下思路。
事情的一开始,是小花为了找一个叫做阮福庆的人,千里迢迢跑到越南边境线的一处暖圹铺子里,借着谈生意的由头打探消息。那么在这之后,很可能他接受了雨师的帮助,为自己做了暖圹,然后趁机消失,人间蒸发了么?
我想象不到,有什么样的理由能够让他这样做。
我看着花塚里的黄铜箱子,心说小花绝不会大意到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遗漏在这里。
除非是,整个故事里,这个箱子已经没有出现的必要了。
当然我不愿意往这个方向去想,我觉得小花本质上不是一个会放任自己悲观下去的人。那么,这很可能就是他所求的结果了。
一切结束了,你所求的,竟然只是如此简单么。
想到这里,我开始笑了一下。
我看着他们两个人,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就在我想感慨点什么的时候,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外面响起催促声,虽然我听不懂意思,但清楚大意应该是问我们好了没有,怎么还没结束。
胖子在那个瞬间发挥了他的弹力,重新龟缩回了山壁上。而我也立即作出反应,用闷油瓶递给我的袍子挡住了自己,然后一把拉住他,两个人顺势翻倒在地,营造出一种激烈的战况来。
场面一度非常滑稽。
此刻在那个前来催促我们的村民眼里,我和闷油瓶就有如两个蚕蛹,紧紧包裹在一件袍子里。而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人究竟等待了多久。
周围全是黑暗。
我们笼罩在黑暗里,我看不到他的脸,但能够精准的感觉到他存在,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外人以为我们在做什么,但没有,我的脑子里只有片刻的色空忽至。
我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也要穿透黑暗,飘到更遥远的地方去了。
我一边走神一边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让我感觉无比放松。
57.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做了短暂的计划。简单分工了一下,在没有暴露身份以前,闷油瓶天元公的身份还得继续维持下去。而我和胖子负责凿开这个塚,把里面的箱子取出来。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默契开始行动。
按照计划,下一位师公进来的时候,就没有我那样的待遇了,迎接他的直接就是闷油瓶的掌击,把人撂倒后,我和胖子立即也开始进行我们的工作。
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带什么能用的工具,找了找,只有胖子身上有一个打火机。树脂层封严以后其实是不好用蛮力弄破的。我把打火机拆下来改成一个点火装置,假如有一根烟在这里就会更好,烟头的温度最高可以达到700到800度,等到外面的树脂层被火软化以后,就可以用烟蒂穿透了。所以我在自己和胖子身上搜刮了一遍,准备摸出一根幸运烟来,但结果很可惜。
这个时候,胖子露出非常邪恶的笑容看向我,朝闷油瓶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可以肯定,胖子早就知道闷油瓶身上有存货,于是立即过去要了,回来后先用火烫一遍,等外层冷却后会脆化,这个时候稍微敲碎边角,再用火烧,会简单很多。
最后,我点起一根烟,直接烫上去,逼出一个洞来。
期间胖子一直在注意我,我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于是在他的注视下,我再次点了一根,看着他笑笑,假装抽了一口。
胖子立即“哎哎”出声,等闷油瓶看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第二根烟插进了树脂封层里。
哎呀,胖子吃瘪的表情看得我真是身心十分舒畅。
等火烧的差不多的时候,就到了胖子负责的工作。他直接站起来,找准一个薄弱点,一脚踩上去。我原本以为至少要几脚才能破,或者干脆闷油瓶来支援,但没有想到,烟蒂烧过的效果非常好,树脂层瞬间破裂,以至于那一瞬间胖子和我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一个踉跄,半个身子都栽进了花塚里。
我只能听到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压折的声音,心中暗道不好。我们把胖子拉起来,就看到花塚里除了那个黄铜箱子,还有一个类似传呼机的东西。
传呼机很小,屏幕碎了一半,应该是被胖子一脚踩坏了。
我拿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有反应,不由懊恼,不知道这个小东西的损毁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会不会有影响。据我的了解,如果这是解雨臣计划的一环,很可能这里的整个箱子都是次要的,重要的信息应该就留在这个机子里。
胖子挠挠头,来到我们身边,脸色也有些不好,但下一秒就听他在那儿喊:“我草!”
箱子被闷油瓶打开,里面露出一堆电雷管。
胖子兴奋地开始在四周来回跑,在爆破方面我不太行,但是胖子一眼就看出来,这座塚里起爆器的位置已经被人布置好了,在黄铜箱子拿走以后,塚底还有一个用来检测回路电阻的万用表。
我一边发愣一边忍不住想笑,这的确很符合小花做事的风格。
我几乎敢肯定,他来这里的时候,包括当地山洞地质的岩石硬度和含水情况,以及装药量和钻孔深度都计算好了。甚至很有可能,他在离开之前,已经通过了当地的爆破方案申请。之后一旦发生什么,我们都能够有退路。
我心中暗叹,没有想到此前完全高估了自己在这场行动中的地位,现在看来,我们三个人对于这个计划来说,似乎只是一股东风罢了。
更大的可能性是,这对于解雨臣来说,只是一场游戏。
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理解,既然他已经做到这一步,那么这个计划中我们其实不必要出现的。我猜测,破坏这个地方的目的,在于破坏陵锦花在这里的生存系统。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胖子显得十分跃跃欲试,似乎憋了很久,想要一次性释放出来。
我和闷油瓶都没有话说,最让我比较为难的问题是,如果这里真的安置了爆破装置,疏散人群会是一个大问题。
到时候怎么说,哦,你们的天元公嗝屁了,都是我做的,快来追我吧。我想着看了闷油瓶一眼,思考着他会执行这个计划的可能性。
可能性为零。
我不由地笑笑,快速思考了一下,然后对他们道:“外面交给我,这里由你们来负责。”
不是我逞能,而是里面的位置非常重要,爆破方面胖子比我要更懂一些,闷油瓶留在这里,能够最大程度的给予他辅助。
一切安排妥当后,胖子忽然对我说:“天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还有一种方案,我们三个人的话是可以顺利逃出去的。”
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我也很认真的看着他们,这种事情以往在我们三个人的对话里,是很少会直接说破的。是人就会有恶意,决定别人的生死是一种能力,可有时候选择放弃这种能力也是一种能力。
我没有任何特殊的想法,没有心软,没有对于这里人的一丝同情,但我只是不想再做谁的上帝。
于是我一个人朝外走去。
胖子吹着口哨在背后揶揄我:“哎呀,出息了天真同志。你不是上帝,你是偶们滴!”
哎,我笑笑,他们不知道,我走出去的时候,偷偷卷了一根烟出来。
第58章人魂若游丝,何故铸铁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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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着牙关过
当初的我勉励我
天真会 变大器
成就最动听真实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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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打算是我扛着阿公的尸体跑出去,但实施起来有点困难,我跟这里的人完全语言不通,带着一个累赘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建设。
至于师公会,我还真的没有放在心里过。
主要幻觉对我的伤害确实无法再升级了,我理解有些人类愿意一辈子活在梦中梦里,但不相信这里的人有能力可以对我有实质性的伤害。
至于副作用么,回去再考虑吧。
我在石栏的死角处停下来点上烟,仔细想,又觉得有一点担忧。待会万一胖子他们爆破的瞬间受到幻觉的干扰,能成功跑脱么?
我的意识迷蒙了一瞬,主要是受到烟雾的影响。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忽然响起了非常细微的声音。
我还在蹲着,忽然心中有一丝感到不妙。
我回头,就看到闷油瓶架着刚才被他敲晕的师公,胖子一脸神色慌张的跟在他后面,看到我也来不及管了,大喊道:“我草失策了,他妈的炮泥刚让我踩踏了。”
我已经来不及思考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手上的烟都来不及掐灭,周围忽然就一阵暴乱。
四周的响动开始变大,胖子经过我的时候,直接拽着我使劲的往外跑,我跌跌撞撞稳住身子,问他什么情况。胖子扯着嗓子叫道:“抵抗线长度不够!我们先把电雷管安置好了,等这里先下来,能阻挡一段冲击。”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已经开始默契地往外跑,我原来不知道这个山洞里还藏着这么多人,一瞬间人堆蜂拥而至。大家都疯了一样,边跑边叫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我们由于不熟悉地形,一开始反而落在了后面。
后面想要挤进人群非常费劲,我们的体温飞快的上升,到了最后,已经分不清身边站的是谁,只有埋着头往前冲。
大约过了几分钟,等我意识到我们已经撤离山洞的时候,胖子回身对着所有人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按动了起爆器。
我们直接开始横向撤离,胖子的技术已经非常牛逼了,我紧张地在人群中寻找闷油瓶的身影,等到胖子按下起爆器,就看到人堆里一跃而起一道身影,直接拎起我和胖子朝上风位置的跑去。
风呼啸而过,三个人迎风奔跑着。闷油瓶的表情很稳定,胖子的脸上全都是喜悦,不知道为什么,本应该紧张的逃命,我却也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激动。
爆炸彻底响彻的前一秒,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接着周围开始剧烈晃动,瞬间泥土和碎石开始滚落。与此同时,昏暗的天色里忽然出现了漫天的流星。
我靠,我呆愣了一瞬,然后发现那竟然不是流星,是烟花。
此时此刻,在我们所有人夺命狂奔的时候,漫天的烟花在天空的另一边炸开,风一吹,火星子也跟着晃,犹如一场积蓄的暴雨,火星子亮起的一瞬间,整个天幕慢慢的亮,又瞬间被夜色缝合。两种截然不同的巨响合在一起,渐渐地天空开始流动,这个时候远方出现了一个黑点,然后变成一条线,最后变成了盘旋的直升机桨,苏万他们三个正坐在机舱里。
我睁大了眼睛,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去,对着空中挥手大喊。
风声很大,烟花还在不停的响,我忽然意识到这一趟的路程,我们的目的不在于救什么人,就像胖子出发前说的那样,这是一场旅行。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胖子就喊道:“孩子们都长大了,学会你当年撒谎的本事了,等回去以后让小哥多带他们拉拉练吧。”
想想也是,小花能解决的事情,没有道理留给我们。我睁眼看着天幕,有零星的火星子向四周掉落,周围很吵闹,我们在一片闹声中爬上软梯,风吹得我到处乱晃,底下所有人都仰着脖子看着我们,嘴里发出我听不懂的呜哇声。
整个场面看起来就犹如一堆张大嘴巴等待投食的鸭子,搞得我莫名笑了一下。
胖子非常不淡定,上去后第一个环住苏万的肩膀,就说道:“吆喝,出息了,连胖爷你也敢骗了。下面那些人打算怎么处理来着?”
我没有再听后面的对话,三个人上了直升机,我继续看着整个夜空。
与其说我只猜测到了小花的一半目的,不如说,整个计划的最后环节才是最重要的。如此浪漫,如此煞有其事。
我不由笑了笑,看了一眼闷油瓶,心说,这一次你知道么?
闷油瓶看了看我,火光映得他脸上的表情也一直在变动。
我收回视线,来到他身边,刚想说点什么。这个时候,我放在兜里面被胖子踩坏的传呼机忽然响了一下,打开后似乎是一条延迟发送的消息。
内容是一条便签:
“——中秋快乐。我们在冰岛。”
我呆了一会,周围的白噪音越来越大,眼底的风景开始变得渺小。耳边还能听到旁边苏万在说,冰岛有一个巨大的种子库,小花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叫做阮福庆的外科手术医生。
我不知道他的意图,但也许很快就会有答案。
至于雨师最终有没有得救,下面的那群人要怎么处理,这趟旅行开始,我的所有经历,太多太多的问题,似乎都变成了一棵大树。无论你中途遇到什么样的人,你们都只是在各自的土地上扎根。
到处走走,看看,旅行就是旅行,任何的细枝末节,都会在你到达彼岸的那一瞬间落地生根。
我能够做到始终心如明镜么?我不敢打包票,但已经知道,荒芜尽处,会有归途了。
我按灭屏幕,顿了一下,忽然旁边有人给我递酒,我喝了一口,听到胖子在那边一个劲的喊:“胖爷我上天喽!”
人本无形物,不坐天上牢。
嗯,偶尔天也上得。
———————————————————
一些后记:
到这里第五卷第一部分的故事就结束啦,说来挺惭愧的,这段故事其实是整篇文里唯一写了大纲的,但故事却写得稀碎,之前很多友友表示没看明白,所以在这里分开解释一下。
首先是黑花部分,东南亚行动涉及到黑瞎子眼睛问题的解决。小花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找到那个有名的外科医生,给瞎子做眼睛移植手术,但没想到此人被邪教困住了,于是顺藤摸瓜发现了天真会和雨师的故事。在故事开始有一段话:“世界上就有这样一些人,你看他身轻如燕,好似无牵无挂,你以为腰缠万贯就能将他拴在人世间,但其实不是,他想要的自由,是做天上云,林间风,水中月。”这段话其实就是小花了,他借由暖圹可以将人从有形变无形的说法,实现了某种意义上和过去的告别。另一方面,在第四卷的设定里,黄铜箱子里有被永远困在另一个时空里的瞎子,所以某种程度上,这个“被困住”的瞎子,和小花有同样的诉求。所以瞎子的眼睛问题最终解决,虫盘起到了延缓作用,真正的解决是黄铜箱子里的那个瞎子,把一双“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发生变化”的曾经完好的眼睛送给了这个时空里的瞎子。
其次是张椰子和雨师的故事。福利院的这个故事是现实里一些情景的映射,在当年张椰子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被一些有恋童癖的大人看中选为花童,但雨师救了他,并且收养了他。可后来也因为这件事,雨师被家族开除,遭到了非人的待遇,而张椰子在小张哥那里学成归来后,又开始反向拯救他。张椰子怕雨师恢复从前的记忆,变得更不正常,但雨师也同样,掩饰了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失忆的事实,陪着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但他终究是稍有些悲观的,因为看透了世间一切形,在最后明明可以逃走的时候,却退缩了,陷入了虚无主义里,觉得一切没有意义。那是因为这里就好像他的乌托邦,长久以来,他的痛苦和幸福已经生长在了一起,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开启新的生活了。而吴邪在这个故事里,成为了最后推他一把走出去的人。
最后是瓶邪的故事,小哥知道这场行动的安排么?必然是知道的,但他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做出一些行为。其实是因为就像吴邪理解的那样,这场行动不仅是一场旅行,还是一场盛大的欢迎他回家的仪式,除此之外,吴邪需要从雨师的故事里明白,打破时间规则是有代价的,有时候,面对时间,你放弃,你牺牲是一种伟大,但你不牺牲,不放弃,依然是一种伟大。所以这一秒就是这一秒,能过好当下的人,未来还会差么?昆仑山底下的第三扇门,只解决了吴邪和胖子两个人的时间问题,现实角度来说,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运到山下去让他们的时间也停滞,那既不现实,也不是其他人都会这么想这么做。所以作为年长者,张起灵知道这种看着别人的时间在自己生命里犹如过客的感觉,这也是在尘埃落定以后,他想告诉吴邪的第一件事。当然,一切也没有那么复杂。就像最后一章的标题那样,人魂若游丝,何故铸铁牢呢?人本无形物,虽不坐天上牢,但偶尔天也是上得的。在最后,吴邪悟出了人生如树的道理,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那棵树,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树叶总会有凋零的那一刻,但,那始终是别人的树了。
直至此刻,吴邪的心境在仓促醒来后,也发生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轮转变。
胖子也许不太会有这种困扰,而小哥也是在共同的行动中,收获了更多新的意义,曾经困住时间的牢笼,已经被打破,变成新的东西了。
Chapter 20: 卷五 雨村碎笔 (六)
Chapter Text
59.
晚上在边境的旅馆里过夜,商量好次日起来就陪胖子回巴乃。
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那天晚上,我梦到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了一棵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在月色下比谁身上生长的树叶茂盛。我应该是赢了的,在那个梦里我是一棵连体树的样子,枝干非常庞大,树底下所有的藤蔓都紧紧攀附在树身上,所以树叶也异常的多。
梦里我一个人笑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后仔细回忆,似乎那个梦里我并没有看到闷油瓶化身的树的样子。
他会是什么树呢?
可惜好景不长,在梦里我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很久,转瞬就被其他的事情吸引注意。因为这个时候我开始被一群小孩子包围,看着他们用蜡笔在我的身上乱涂乱画。
梦不总是都是梦境的样子。
天色放亮,太阳如常,我的思绪终于被胖子冲茅房的声音拉回来,等我起来照镜子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额头上竟然真的被画了一个涂鸦。
我找到胖子,撩起刘海对他说道:“你帮我看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胖子刷着牙口齿含糊不清:“我觉得是一根几把。”
我觉着不是,我问他:“不像比中指么?”
胖子漱完口,小心翼翼看了看我,就道:“为何你的第一个问题不是问这是谁干的?”
反正肯定不会是小哥了,我心说。
胖子告诉我,三个小的已经走了。他甚至向我保证,这件事绝对不会是三个小辈做的。
在我有些不信邪,开始怀疑胖子的可能性时,他一脸意味深长看着我,“这把年纪谁敢在您头上动土,这件事情你如果深究下去,答案只会有一个。”
但我没有深究下去,我看了眼胖子,等闷油瓶进来冲凉的时候,撩起头发也给他看了看,问他道:“你有印象么,有人进过我的房间么?”
他摇头,用手指在我额头上抹了一下,然后忽然皱了下眉。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内心里那些不安分的种子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胖子对于闷油瓶的反应也表示新奇。三个人排除了一遍,还会有谁呢?
最后只有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没有指名道姓的朋友圈。
之后这件事被我们早已抛到了脑后,当天租了一辆回广西,回程的路上胖子难得很安静,安静到我十分不自在。到服务区休息的时候,我们都下车透气,胖子依然一个人坐在车里。
我上去敲窗:“下来透透气,别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行么?一把年纪了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胖子道:“那我真说了?”
我点头。
我们静静等着胖子发言,等了很久,忽然他给自己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对我们道:“算了。”
“真算了?”
“真的算了。”胖子看着我,表情也认真起来:“开始呢,我是想着雨师铺子底下的福利院那件事儿,你说阿贵当年误打误撞领养的那个小孩是不是就是陈珏?”
“你是想领养她么?”我笑了起来,“说说你是怎么算了的?”
胖子吐出一口烟,看着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对我们道:“不是胖爷我算了,是算了就算了。”
互相对视一眼,这个哑谜让我们都哈哈大笑。
其实我内心里有点明白胖子的感觉,我此前从未想过,人生最后是可以等到解法的,假如闷油瓶是那个设下路障的人的话,胖子就是可以陪着我一起有资格去答这道题的人,但这条路里无法再加上别人了。
规律这种东西,一旦你打破,会源源不断陷入业果。
我们就尽量让自己活在普通人的氛围里,活在当下吧。
接下来的路程里,胖子重新恢复活力,一路吃吃聊聊。胖子提议今年的中秋节应该把去年的一起补上,我们仨搞一个全国巡回过节,指哪到哪。
我想了想,去年确实几乎在地下度过了,但指哪到哪夸张了,就问他:“我们几个需要去那么多地方么?”
“不,你搞错了,是世界需要我们。”胖子咧嘴看着窗外:“你想一想吧,想明白了告诉我们。”
想是想不明白的,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他睁开眼,忽然伸手来掀我的刘海。
“是觉得我适合这个发型么?”我转头问他。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这里如果感觉不适,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当即就捂着额头“咦”了一下,心说擦了个涂鸦而已,不至于吧。但闷油瓶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和胖子互相看了看,他就问道:“什么个情况啊,小哥,你看他像是还能安稳坐下去的样子么?”
我能,我真能,但我看着闷油瓶,脑子里浮现早上那个涂鸦的图案,说道:“这玩意也不像是还会让人中毒的样子啊。”
闷油瓶也迟疑了一会,胖子就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管什么先说出来,咱哥仨的脑子够用。”
“可能是雕题。”闷油瓶指了指我早上额头有涂鸦的那个位置,继续道:“你们也可以当作一种文身。”
是不是雕题国?我想了一下就忽然问道,本来我是不清楚这个的,但当年和阿透打交道的时候,对于文身我还是做过一些了解的,也暗中调查过张家文身的来历。
据说古时候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南方小国,就叫做雕题国。这个国家里的人会使用一种特殊的染料来在额头和脸上雕刻文身。
原本我还有些索然无味,以为是小辈们的恶作剧,但此刻经由闷油瓶一提醒,忽然有些不信邪起来。
我问他:“早上的时候有人进过我的房间么?”
闷油瓶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是他表示不清楚的意思,那个时候他去晨练了。
“哎,你说,是不是昨晚我们喝酒的地方有这个国家的遗民,那这个文身不管是啥,它的目的何在,就算是个恶作剧,哎,天真是不是你昨晚放尿的时候尿在别人鞋上了。”
我回忆了一下昨晚,确实不记得自己招惹过谁。闷油瓶是我们这里唯一没有喝醉的,他表示没有,那就肯定是没有了。
忽然车前头司机骂了一句脏话,广西话我们都能听懂,意思是前面的车怎么回事,已经别了我们一路了。
一抬头,三个人就看到,前面一辆桑塔纳在我们的司机超车以后,也瞬间跟了上来。
一路上没有怎么注意,稍微调动脑子回忆了一下,发现这辆车确实有点熟悉。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忽然有一种回到当年的感觉。
稀奇,我们居然被跟踪了。
60.
两辆车靠近的时候,我眯眼往前看了看,才看清前面那辆桑塔纳的后座上有一个人影,也趴在后座上,不确定是不是在透过车后的玻璃看着我们。
胖子看了看就道:“乖乖,这是个女鬼啊,我们让鬼给盯上了。”
我们在后座肯定看得不如他清楚,我只能看出来一个女人的轮廓,头发似乎有点长。
我们追上去,胖子指挥司机操作方向盘,找了段土路上去把车别停了。等我们下车,发现对面也打开车门,后座里慢悠悠下来一个老妇。个子很矮小,身形异常岣嵝,重点是头发很长,一直垂到了膝盖的位置,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我心里快速预测了一下情况,胖子就开口道:“你们怎么搞的,刚谁开的车啊,知不知道随地大小别违法啊?”
嗯?忽然我愣了一下看一眼胖子,他对我递了个眼神,我问道:“老人家,有什么事么?”
老太太低着头,没有看我们,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我和胖子听完面面相觑,就让司机过来给翻译一下,结果听完我就愣住了,司机说道:“她说的应该是来接你回去入赘。”
“你确定说的是这个意思么?”我问道,“接谁?”
胖子反应很快,直接走到对面的车跟前,朝里面道:“下来个能说话的给我们把事情说清楚,不然我可报警了啊。”
这个时候闷油瓶忽然从车上下来,直接走到老太太面前。
胖子反应极快,一下子把我拉到边上,对我说:“坏了,丫是不是小哥年轻时候不懂事惹下来的风流债,昨晚我们喝酒时候小哥让人看到了。这老太太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惦记着呢?”
“我觉得不是小哥的问题。”我说道:“你觉得早上我额头上的文身跟她有关系么?”
“假设有关系,这件事就是她做的,所以前头小哥的反应才那么大吧。”胖子问道:“为什么啊?她为何不直接找小哥呢?”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从这个角度忽然看到,老太太抬起头,露出被头发遮挡的脸,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几乎全都是半青半黑年久褪色的文身,但周围的皮肤已经凸起了,形成了一种类似疤痕的图案,应该是一种瘢纹。
那不像一张老年人的脸,整个画面的元素组合起来看起来莫名有点诡异。
虽然有点难以言喻,但人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如果胖子说的情况是真,我多少能够理解这种执念。
我走过去,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他和老太太同时转头盯住我看,然后老太太指了我一下,又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司机在旁边看着我们,刚才开始他就有点谨慎的样子,估计是不知道我们几个是干嘛的,租车闹出这种事情来可能有点超过他的承受范围。我于是对他笑笑,说道:“你继续翻译吧。”
他犹豫了一下,对着我说:“她说的入赘的那个人是你。”
胖子指了指我,又指了指闷油瓶:“确实是他,不是这位么?”
这个时候车上忽然走下来一个年轻小姑娘,两条辫子梳的很长,脑门非常大,所以我一眼就注意到她额头上的纹身,跟早上画在我额头上的那个涂鸦很像。
我陷入了沉思。
这对我来说,可真是从未涉及过的问题。
小姑娘会说普通话,但讲得不太利索,见众人都盯着她看,她躲到了老太太身后,抿嘴笑了一下,对我们道:“马上就是我的成人礼了,所以我要出嫁啦,奶奶说你得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乍一下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胖子在旁边就问:“等会儿,你出你的嫁,跟他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听了但没听懂的样子,只是朝着我们笑,把我们三个人都搞的很莫名其妙。
我看了看闷油瓶,从刚才开始他的身体就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里,这说明这一对奶奶和孙女的组合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所以——”胖子忽然过来撩起我的头发:“早上这个地方的画是你画的?”
小姑娘点头答应了一声,在我还在思考的时候,胖子直接用身子挡住我,对她道:“来,有什么事你和我说,我朋友不轻易着人的道,你和我掰扯清楚,我和他们说。”
胖子说完,开始朝我挤眉弄眼,我自觉地往后退两步,就看他带着司机领着老太太和小姑娘到旁边开始问话。
剩下我和闷油瓶站在原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他忽然道:“离她们远一点。”
我心中开始慢慢涌起一些不祥的念头,问他:“你觉得她们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婚嫁。”闷油瓶看着我,一本正经解释道:“这个部落里的人,会在结亲时把本族的图腾文饰在身上,如果是入赘的话,就要取得他们的图腾。”
我张了张嘴。
图腾,一根四不像的几把么?
这时胖子回头,用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我们,说道:“天真,这会胖爷可能救不了你了。得跟她们走一趟,明晚寨子里会有一场雕题晚会,参加完你就能正常行动了。”
我疑问:“让你去谈判,你这是去把卖身契给我签了?”
“没你想得那么多。”胖子摆了摆手。
胖子和我们介绍,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叫做骆梅香。我听了思索了一下,这是个流传下来的古姓氏了,其实应该写作雒,中文里的意思是一种很像猫头鹰的鸟类。但这个少数民族的部落我从来没听过,网上估计查不到资料了,只能去图书馆翻阅古籍才能验证真伪。
小姑娘后天就满十八岁了,但由于得了一种怪病,所以老人们商量后,决定这一天让她出嫁,这在汉族里也有类似的习惯,有点像冲喜的意思。
我知道胖子的哪根筋动了,就看着他直接道:“您又要发挥您的善心了么,那您怎么不替我去呢?”
“如果是只有你一个人,那我们肯定不放心,但你充其量就是个备选项,她们寨子里已经有十好几号人了。我们就当去看看热闹,这不亏。”
这听起来像招驸马啊,我心说。
胖子和我们解释,在后天的雕题晚会上,所有入赘备选的人都要提前纹上女方家提供的文身图样,晚会开始后,谁的文身被选中,就会成功入赘。
我叹气,听起来越来越不靠谱了。万一到时候人家真的看上我了呢?我怎么办?把你留在这里当嫁妆么?我看着胖子。
“不用担心,还有人陪你。”胖子扫了我们一眼,吸了口烟:“刚才我给小哥也报上名了。”
61.
气氛一片安静。
我拍了拍胖子,看了眼闷油瓶,胖子立刻说道:“好事,就当旅游了。”
我们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直接越过胖子走上车。
胖子在后面喊,直接跳上车坐上了驾驶座,司机一脸懵逼坐上副驾,突然问了一句:“那几位老板,这趟的车费还结么?”
“结啊,必须结,而且给你结双倍的。”我笑眯眯看了看胖子,“待会你找他要。”
胖子立即叫苦连天,但我充耳不闻。
当天下午,我们的车停在山外,胖子忍痛自掏腰包付了车费,三个人便直接跟着老太太她们开始往深山前进。
山外是一片金黄色的梯田,上面盖着几座零散的房子,胖子路上一直在和我们打屁献殷勤,我们都没有理会他。
“你是尽兴了,不急着回巴乃了?咱们那就是萍水相逢,误会过去就过去了,何必呢?”我气不过,问胖子:“你怎么就想到让小哥也参加进来呢?”
胖子正站在一处梯田上,太阳的光线照下来,整个画面就像打了马赛克一样,他整个人看起来就犹如一颗金黄饱满的爆米花,回头看着我们,说道:“胖爷我肯定还是要回去的,你少把两件事混为一谈。”
“这件事难道不是你给我们找的么?”我看了看天,忽然心痒来了一些手感,拿出手机对着远处的风景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我指挥胖子站好,给他拍了两张,闷油瓶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也给他抓拍了一张背影。
等我筛完照片从原地抬头,他们已经走到梯田的尽头去了。
我抬头,阳光刺眼,忽然觉得这样也挺有意思。
等我走上去,胖子正叼着烟蹲在小路上,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他就笑了:“看吧,我怎么说的来着,你保证会满意的。”
我叹气:“您看我有的选择么?”
闷油瓶站在土路的另一边,这里下过雨,路很滑。但老太太的腿脚竟然很麻利,已经走到我们前头去了。他们两个站在原地等待我休息,我上去的时候看了闷油瓶一眼,示意他要不要我们两个人溜号,留胖子一个人在这里当入赘女婿。
闷油瓶对这整件事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这也是让我始终放心不下的一点。虽然我很好奇,为何老太太要找这么多人来,但胖子说得对,就把这一趟当旅游了。
“那就我们三个人都参加,谁也不能落下。”我忽然对他们说道。
看着梯田,灌了水的地方在阳光下亮得非常刺眼,就像台阶一样一级一级通往更高处,但永远离天空的尽头差了几步。
只是几步而已。
胖子回头,拿着手机给我们也拍了一张照。用胖子的话来说,在这里,我们也算是风景的一部分。
等天色渐暗,我们进到寨子里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在布置了。
村道两侧全部插满了火把,每个火把下面都有一个大缸,是用来接火燃烧殆尽后形成的灰烬的。据说这是要等婚后撒进田里的,多少有点来年丰收的寓意。里面就是竹木搭的高脚屋,房檐下挂着很多动物的骨头,胖子一眼就看出来是猪的颌骨,之前我们摆凉菜摊的时候,猪头肉的部分全都是胖子一个人处理的,所以他看到的时候感觉很亲切。
整个村寨依山建着,正中间是一个石刻的石盘,上面嵌了很多鱼的骨头。周围有很多大缸子,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屋檐下,旁边放着许多竹筒,还有一盆米。这是一种酒的做法,嚼一嚼,米嚼烂后再放进竹筒里。但我们看了,都没有什么尝试的欲望。
所有人都在忙碌,我们三个参观完寨子,他们就把其他人请出来,所有人一字排开。胖子暗地里给这些人取名叫做备婚夫,意思是一群备胎争着做别人丈夫的意思。
我就笑了,心说这话说的,把我们三个也骂进去了。不过想了想,反正我们也不会待多久,等胖子劲头过去了,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名字叫做骆岩保,不过我们都称呼他的小名赖骆,念的速度快一点听起来就像“来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的普通话其实很标准,应该是专门学过,他和我们解释说:“后天晚上,雕题晚会开始以后,你们所有人都要到场,文身的图样稍后会拿来,我们这里有绣娘。等晚会结束后,你们如果有人被挑中了就留下来,没有的我们也会给你们一些补偿。”
我就好奇了,问他:“万一我们所有人都没被看上呢?晚会不举行了?我们不负责啊。”
“这你不需要担心,在你们这些人之中选的只是二房。”他看了我们一眼,露出和善的笑容:“我才是正式的未婚夫。”
民风这么开放么?
我看了一眼他们,三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胖子就问他:“那这不是忽悠人么?哥们,你挺大方啊。”
这时有村子里的妇女过来发文身图案,三个人都领到一张,和我想象的不同,上面的不是之前那个神似几把的图案,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基本都是花草龙蛇之类的吉祥图腾。
“你帮我看看,我这个是不是一个鸡头,我要换一个,这个太不拉风了。”胖子还在品味那张纸,然后我看向闷油瓶,朝胖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是早知道就应该拦着点他的。
闷油瓶看向我,轻轻点了点头。
不容易啊,我摸了摸鼻子,竟然统一战线了。
这时我就看到旁边走出来十几个妇女,要把我们往屋子里领。
“今晚就得纹上了,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只是用染料画在你们的皮肤上,不会刺破,很容易洗掉的。”赖骆对我们解释。
一个妇女过来拉我们的时候,胖子非常亲切地拽住她的胳膊:“来,先给我画,这个图案我不要,给我换个帅气一点的。”
那妇女直接懵了,转头看着我和闷油瓶,我们两个对视一眼,我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胖子这时忽然对我挤了个媚眼。我立即心领神会,和闷油瓶绕过他们,朝房间里走去。
进屋后有浓郁的药味,桌子上是一个铁盆,里面盛满一种黝黑的液体,味道说不上来是好闻还是不好。旁边摆着笔架和一排大小不同的毛笔。
这个时候,我开始觉得这个雕题晚会有点问题。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如果只是冲喜,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到这一步,花钱雇几个人就可以了,保证大把人愿意来。但他们没有,而是通过一种特殊的标记方式找上我们。
再结合此前闷油瓶的反应,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文身的药水有问题。
那么我相信在后天的晚会上,会有出其不意的事情发生。
闷油瓶已经到了桌边,用毛笔蘸了点盆里的液体,我挠挠头,走过去和他说:“我们怎么办,按胖子的办法静待其变,还是现在就走?”
他把毛笔放下,示意我看外面。我往外看去,一下就愣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寨子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全都是青壮年。我把桌上的毛笔拿起来,一边看了看,一边心想,我们已经入了敌人的包围圈了。
唉,胖子啊胖子。
我叹口气,看向闷油瓶:“怎么说?”
闷油瓶从我手中把毛笔接过去,对我道:“脱衣服。”
“啊?”我愣了一下。
他看了我一眼:“我来纹。”
62.
胖子进来的时候,我和闷油瓶正脱光上衣,坐在板凳上。胖子看到我们,也自己脱了短袖。
我问他:“你是怎么说服外面的?”
胖子从兜里掏出一个指甲刀,对我说道:“我让她用这个纹,她做不到,我就进来了。”
“这不是治病吧?”我拿着毛笔在纸上构思草图,忽然说道:“她跟你沟通的时候,是不是没给你说过自己具体是什么病?”
胖子点头,露出一种不好意思的神情,笑了起来。
“那我们还照规矩么?”他问我。
我看了看闷油瓶,意思是药水的问题其实不大。
但这是不是也说明,我们三个的体质不是普通人,对这种药的免疫程度越高,越可能在最后的环节里被选中。
“选不了三个吧。”胖子说道。
当然,我心说,我们三个就好比定时炸弹,真放在这里他们恐怕无福消受。
胖子拿起他那张图腾,搓了搓手,然后直接坐下,后腰拿出来一把刺刀。我看着他,说道:“我怎么感觉你那么兴奋呢?你为何?”
“这你就不懂了,胖爷我肯定是要纹全身的。”
“我们都用笔,你用这个?”我说道。
胖子把胳膊抬起来,用刺刀把上面的汗毛刮了,问我们要不要一起,我摇头,我内心里还在纠结纹什么样的图案合适,就发现胖子已经坐下来,用毛笔蘸了点药水,直接就开始把全身涂黑,心说看到北京第一巴图鲁了。
我们也一样,都坐下来,我打算先把图样定了。
胖子一边涂着,就问我道:“小哥就不用画了吧,待会你用热水搓搓,晚上出去走一圈吓死他们。”
闷油瓶看着我,也是在问我的意思,我想了想,对胖子道:“那我们还有露面的必要么?”
胖子想了想,忽然觉得闷油瓶也是得参与进来,对我们道:“但是小哥纹什么呢?他总不能学胖爷吧,张家祖传的麒麟是不是得给你弄上啊,你说,你现在回想下你们老吴家的族谱,有没有什么代表性的图案。”
没有,我摇了摇头,对胖子说道,想了一下,心说他妈的我总不能画一条狗上去吧。
不是,我为何呢?
我看着胖子:“画什么都随便吧,你不要把重点弄错了,重点是我们他妈的是来干什么的。”
“观光旅游啊。”胖子耸耸肩,道:“不是我说啊,我们来都来了,肯定是要尽兴的,你就当成是来旅游,体验一把民俗特色不好么?”
你体验,你给自己纹成巴图鲁么,我看着胖子心说。
“没有必要这么执着吧,我发现你怎么现在比我还倔呢?”我看着胖子,“我们现在有这个需求什么都体验一次么。”
胖子和我对视一眼,就说道:“等到了明年,胖爷我的身材肯定就和现在不一样了,明年的我还是现在的我么?明年不如今年,明天不如现在,现在就很重要,我告诉你啊,回去后我就准备蓄胡子了。她刚才和我聊的时候,说的其实比我告诉你们的多,但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呢,天真,一般情况下,我告诉你了,你就要开始动脑子了。”
动脑子不好么?我看着胖子,稍微想了一下,这个时候闷油瓶忽然也看了我一眼。
我对他们说道:“好吧,我投降。”
想了想,其实也挺好的,有时候带脑子思考问题,反而是因为我对于现状的掌控没有熟悉的安全感。不带脑子呢,我们可以做的事情就有很多。
比如敞开肚皮去吃,放任自己喝醉,像胖子说的那样,到处旅游走走看看,人生似乎就比较容易满足。还有就是,我看了闷油瓶一眼,拿起毛笔,眼神询问他:我可以么?
闷油瓶看了看我放在桌上的纸,胖子忽然提议道:“给小哥整个变形金刚啊,你不是学过美术么,画个复杂点的,有审美的。待会天黑我们出去,胖爷我就是大黑金刚,小哥是不动明王——”
我打断他,我他妈学的建筑好么,胖子就说,画画也是建筑的必修课,待会小哥麒麟都能给你整上了,你研究个明王出来又怎么了。
本来我没有当回事,但他看了闷油瓶一眼,闷油瓶又看了我一眼,我睁大眼睛,问道:“你会画么?”
说完,我们都看着闷油瓶,知道胖子是随口玩笑的,但闷油瓶沉默了一会,竟然点了点头,对我说道:“可以试试。”
这下胖子也沉默了,两个人对视一眼,胖子就对我做口型:出大事了。
我假装没有看到胖子的表情,但我承认,这一刻我确实是有点蠢蠢欲动了。
63.
胖子又看我一眼,但我没有理他,重新拿起纸笔,陷入思考。
屋子里忽然寂静下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画完了。胖子凑过来看了看,就开玩笑问:“你画的这是什么图案,一扇门么?”
“有人会往自己身上纹一道门么?”我问道,看着胖子,心说滚蛋吧,什么眼神,这他妈的是镜子好么,一面铜镜。
“既然决定要做了,是不是您也放下身段能够参与进来呢,门也好,镜子也好,什么用意呢?到时候天一黑,晚上篝火亮起来一照,哦,别人都是狮子老虎大象,小哥就顶个门框往那一站,不会看起来像动物园售票站么?我知道了,你想表达照妖镜是吧?”他直接就对我道,然后继续问闷油瓶:“我劝不动,天真他有自己的想法,小哥,你去看看吧。”
我直接放弃和胖子解释了,还是得和文盲保持距离,我心说。
闷油瓶低头看了看我画的图,看了半天没什么反应。
胖子开始琢磨,琢磨了一会又开始叫唤,我就纳闷了,问他道:“是不是你收了人家什么好处?我怎么就感觉你那么不对劲呢,我问你,是不是刚才你让我研究的?”
“是。”胖子看着我,我知道他是觉得我完全在用敷衍的心态对付。
“这就是我的研究。”我看着胖子,其实在胖子说要参与进来的时候我就纠结过了,要文身的话,什么样的图案才能最具有代表性呢?这个过程中,我避开了所有正面的答案。另外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这种总结性的时刻。
我们总结人生的时刻还少么?
我觉得不少了吧,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让我想一个能代表自己的东西时,我能想到的只有一面镜子了。
但胖子不知道的是,其实在《太平广记》中古人就有过思考了,据说如果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话,那么古镜往往就能够化形为人了。
想想也是,要是我是一面镜子的话,整天面对的人是闷油瓶,我高低得化形看看他到底会不会说话,不然我肯定会被憋死的。
胖子一个人想了一会儿,又重新坐下来,对我们道:“你决定就好了,胖爷我没意见了。画吧。”
我又看了看闷油瓶,他放下纸,转过来面对着我,我稍微想了一下,画在哪里合适呢?胖子的提醒其实也对,如果没有想好就去做的话,到时候丢面子的就是闷油瓶了,那这件事性质就变了。
我对他们道:“我同意你的看法,就当来体验了,我希望我们三个人都能投入进来。但胖子你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你涂黑又是何意呢?”
胖子直接说道:“黑的显瘦啊,你们那么多人,胖爷我也得有点自己的审美吧。”
我叹气,和闷油瓶对视一眼,胖子就站起来,对我们说:“我去寨子里转转,你们慢慢弄吧,弄好了出来找我,今晚我们三个也杀杀他们的威风。”
等门关上,闷油瓶直接把凳子拉近,把手递给我。
我知道他这是要我直接画在胳膊上的意思,就拉住他,毛笔蘸药水画了两笔,抬头看看他,问道:“明天雕题晚会才开始,要不然明天再画吧,你让我再想想。”
闷油瓶看着我,把笔重新塞给我,说道:“不用想那么多。”
两个人互相看看,不知道是不是药水熏的,我觉得心里忽然安定了一些,低头边画边对他说道:“胖子说得也对,其实就是一场旅游,别人的习俗和我们关系不大,我们就以旁观者的心态参与了。”
“你想参与的话,也可以。”闷油瓶说道。
我一愣,手忽然抖了一下,线条直接歪了,看起来就像铜镜的一角多出来一道裂纹。
我呼出一口气,叹气:“画歪了,怎么办?”
闷油瓶摇了摇头,忽然从我手上把笔接过去,对我说了一句抬头,我下意识仰头,接着脖子上一痒,余光看着闷油瓶,他摸着我喉咙上的那道疤,用笔轻轻点了两下,对我道:“画好了。”
你这么快么?我惊讶,打开手机自拍看了看,就看到脖子上多出了一个像是蚊子,又像是蝴蝶什么的图案,非常小,我拍下来,滑动放大照片才能稍微看见。
我看着那照片,黑色的药水凝聚成两个翅膀一样的小点,越看越像一只大扑棱蛾子。
一时想笑,觉得闷油瓶的画工应该不至于此,但想了一下,脑子忽然又转不过来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问闷油瓶:“是飞蛾么。”
闷油瓶默默把笔重新递给我,没有回答。
64.
两个人很快弄完,我从凳子上站起来,呼出一口气,看了看闷油瓶,他走到门边把门打开,忽然就看到胖子点着烟,笑着看着我们:“弄好了?来,胖爷我看看,给纹哪了?”
我走过去,故意低下头,胖子看着我有点疑惑,又走到闷油瓶边上。
“小哥的杰作呢?”胖子问。
“我不知道,你自己找啊。”我故意开玩笑,胖子就开始瞪眼睛,对我们说:“怎么说?小哥给你文身的地方我是看得还是看不得?”
我把头抬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胖子在旁边看了一会我俩的文身,看傻了,直接说道:“这个是一颗痣吧,你那个呢,是白板么?二位爷是不是手痒想搓麻将了,早说啊。”
我心说随你怎么想吧,但总而言之,这两个图案我自己还挺满意的。
就是不知道这个药水的作用是什么,稍微感受了一下,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看他们俩也是同样的反应。
来到寨子后面,差不多晚上10点左右,但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所有屋子里都灭着灯。
我开始感到奇怪,回头看,寨子外面反而灯火通明,把守的青壮年全都举起了火把,这是要值夜班的意思。但整个寨子里寂静无声,看起来空无一人。互相对了下眼神,原本想挨个屋子闯进去看看,但后来还是忍了。
胖子说机会很多,先把明天的晚会等到了,之后的一切再说。
寨子非常大,三个人闲聊着开始漫步,胖子一直在边上说,回去后他要请人来设计一个图腾,能够象征我们三个人的。我们没有搭腔,我心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搞起张家那套信仰了。
和闷油瓶对视一眼,他手臂上的文身图案已经干了,黑夜中看得并不清,耳边突然就听到胖子在叫:“这儿有间屋子亮着。”
“有人在里面?”我问他,我们都朝胖子指的方向看过去,窗户上映出两个人影,看体型和身高似乎是一男一女,里面传来窸窣的响动,听声音有点像骆梅香和赖骆。
“是他们么?”我问道,心想这两个人还有什么秘密么?
正常人会接受自己的未婚妻在大婚当天再给自己挑一个情敌么?
犹豫了一下,看胖子的意思也是想去听墙角,我心说这不好吧,但这个时候有人碰了下我的手,我抬头就发现窗户上的影子变了。接下来的画面变成了,骆梅香披头散发坐在窗边,赖骆拿着一把剃刀形状的东西对着她。
三个人互相对视,都开始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太对劲了。
胖子小声道:“这小子藏不住了么,是不是要出事?”
我往前走了几步,快速观察了一下,又觉得不像,就回头对他们打手势,三个人蹲在窗檐下,闷油瓶上去卡角度看了一眼,告诉我们里面是在剃头发。
我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想,剃发是个什么情况,难道明晚的雕题会上,新娘子要以秃头的形象示人么,这不太符合正常逻辑吧。
这个时候,屋子里再次响起对话声,还没来得及竖起耳朵听,忽然旁边一个巨响的屁,看到我回头,胖子朝我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兜着裤子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我心说靠,同时屋里有人大喊了一句“谁”,就听到脚步声响起。电光火石间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我一把抓住闷油瓶的手臂,和他说:“我们也走。”
闷油瓶一抬我的肘,二话不说伸手横穿我身前,发力一捞,直接我整个人被他甩起来,就看到他径直冲进夜幕,一路飞奔,路过一间屋子时一手推门,一手将我放下来站稳。
我心脏狂跳,整个人头晕眼花,缓了缓,往外看去,就看到赖骆拿着刀站在刚才我们三个待过的地方。
也不知道胖子藏哪去了,我心中暗骂。
“我觉得有阴谋。”我对他道:“我们再潜回去?”
闷油瓶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必要,然后看了我一眼,忽然轻声问我:“要走吗?”
我看着他,理解了一下后发现他其实是在问我要不要离开这个寨子,想了一下,就摇头:“外面的人对我们的影响不大,胖子说得对,我们来就是体验一下,不管那么多了。”
闷油瓶点头,回去路上遇到胖子,一脸解决完的轻松表情看着我们,我忽然就重新生气,胖子就道:“我也不想啊,但括约肌它不跟胖爷我打商量啊。”
胖子就让我安心,我们三个的组合摆在这里,明天就是有鸿门宴等着,照样可以掀桌。
65.
我本来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但胖子的话一出,其实心底那点好奇心就又上来了,最后还是决定再回去看看。
回去后发现屋里灯已经熄了,观察了半天没什么结果,胖子就直接起身猫腰过去,对我们打手势:“屋里没人。”
两个人眼神对了对,当然决定是进去了。三个人动作放轻,推门进去一看,果然屋子里两个人已经离开了。胖子打开手机照明,先看到的是地上一层厚厚的头发,如果这个长度的话,骆梅香现在应该已经是光头了。
新娘子大婚前剃头是为什么呢?我心想,难道明天她要戴假发出席,有这个必要么?
这显然超出了我的思维逻辑,和胖子聊了一下,他就觉得小姑娘爱美,个人审美独特点怎么了。我道你他妈爱美你剃光头,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么。
就这么聊了一会,忽然闷油瓶蹲下去,拿起一把头发看了看。我们凑过去一看,就懵了,用手搓了搓发根,就发现上面带血,看的非常疑惑。
胖子就道:“天真,你怎么看?”
我往边上看一眼,把问题原封不动递给闷油瓶。
其实我们也没想着他回答,两个人继续讨论了一轮,忽然就听到闷油瓶说:“这些头发是被拔下来的。”
我看着他,瞬间就感觉头皮一疼,但没有想明白,就问他们:“拔下来得多疼啊,要只是新娘子想换个造型的话,不至于吧。这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故事,我们忽略了?”
说着我们就都去看胖子,胖子捡起几根头发,点烟烫出一股蛋白的臭味,说道:“看我干嘛,你俩讨论呗。”
我心说不对,胖子绝对有事瞒着我,于是就笑,随口问道:“真的不知道?”
“嗨,助人为乐的事呗,让你放心当旅游体验一把的,能有什么。你要真想知道,胖爷我现在就跟你兜底了。”胖子吸了口烟,对我说道。
“行啊。”我看着他。
胖子咳嗽了一下,没想到我会顺着他的话说,呛了一下就去看闷油瓶,对他道:“小哥,你不能也和他一样吧?”
闷油瓶看着胖子,我也看着他,胖子于是吐了口烟,继续说:“胖爷我答应过了,替人小姑娘保密,这事知道的人多不好。来,你们过来看。”他说着,蹲下去,指着地上那堆带血的头发对我们说:“提前跟你们交代一下,这就是小姑娘说的那种怪病。”
“脱发吗?”我问道。
胖子摇头:“等到明天你就知道了,你放心,这事对我们没影响,我答都答应了,等明天出结果,不过分吧。”
我叹气,好吧。和闷油瓶再次对视,两个人直接走出屋子,胖子在后面跟上,就笑:“不要想那么多,小哥都能准备思普瑞思了,你就当胖爷我送你一份大礼了。”
我停下脚,回头看他,假装捂住胸口:“惊喜么,不会是惊吓吧。”
胖子吸着烟从我们身边经过:“保证二位满意。”
当晚打了地铺沉沉睡去,第二天我是被外面的锣鼓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闷油瓶已经起了,一个人默默坐在桌边。
我起来把胖子喊醒,三个人来到窗边,我发现外面竟然已经站满了人,气氛非常热闹,瞬间昨晚那一丁点的担心也烟消云散了。
胖子起来后出去转了一圈,直接安排了我们早饭。早饭和寨子里的人坐一桌,吃饭时候旁边几位妇女就一直看我们,尤其是看着我和闷油瓶。
我嗦着粉,心里就开始有点起疑,我不知道我和闷油瓶有什么好看的,要看也是看胖子吧,经过昨晚他已经让药水染透了,太阳一晒整个人黝黑的发亮,坐在那就犹如一颗熟透的葡萄。
但看了看周围,似乎被“招赘”进来的人都不在,只有我们三个安然坐在这里吃饭。
其他人呢?我就好奇,全程观察四周,此时就看到赖骆忽然走了过来,问我们昨晚休息的好么。
我点头,放下筷子,刚想说话,赖骆回头喊了一句什么,就看到骆梅香盘着发,头戴银饰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她的头发看上去不像假发,我有些惊讶,看闷油瓶的表情似乎也有几分疑惑。我们都看向胖子,胖子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对我们说:“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他们走到我们桌前坐下,小姑娘脸上的笑容非常灿烂,两个人似乎完全投入到晚上的雕题晚会里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她的头发又长出来了,但想了想,似乎确实没有必要计较那么多。
虽然过去我们总是带着疑问往前走,过程中,执着过,恐惧过,退堂鼓也打过,但似乎只要你一直往下走,你的内心里就会浮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无关好坏,它只是在特定的时刻出现的路标,引你通向下一个路口。
我忽然想通了,猜出三三两两后便不纠结了。
赖骆给我们倒上茶,喝了两口,我忽然感到大脑一阵眩晕,闭上眼缓了一会,想说我们喝的不是茶么,怎么变成酒了。余光就看到胖子在和他们碰杯,似乎达成什么口头约定,此刻我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晚了,转头看了一眼闷油瓶,他也看着我。
“我这是喝大了?”我对他道。
闷油瓶摇头,扶着我站起来,我头脑昏沉被他带着离开饭桌,临走时听到他对胖子说:“不要做的太过。”
“得嘞。”胖子点烟看着我们,笑着应了。
66.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醒来的时候看到外面天色黑了,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9点多了。我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脖子,这下是真情实感的感到有点生气了。
闷油瓶坐在桌边,倒了杯茶,看了看我。
“这茶我还能喝么。”我磨蹭过去,看着他。
闷油瓶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晚会要开始了。”
我端起茶抿了两口,虽然知道这件事跟他的关系不大,但对于胖子这种做好事留名却把我们排除在外的行为,还是感到非常愤愤不平。
放下杯子,我呼出一口气,站起来对他道:“我们也出去,看胖子到底整什么幺蛾子。”
寨子里已经完全装饰起来了,屋顶上挂的全都是花灯,正中的石盘上放了一张简单的木头贡桌,上面摆满水果和贡品。周围是篝火堆,许多人都跪在贡桌旁,这是在拜月亮。
我看的新奇,觉得很有意思,寨里的小伙子和姑娘全都换上了他们自己的服饰,花灯照得大家眼底都是火光,气氛实在很到位。
就是我不知道胖子跑去哪里了,随便找个人问了一下,勉强听懂了当晚的流程。
第一个环节还是祭祖和拜月,这都是老生常谈的内容,我们在旁边看着就可以了。接着才是重头戏,所有参与文身的人会被请出来,大家戴上特制的面具,一起围着篝火转圈,然后新娘子会坐在轿子里被抬上来,由她在这些人当中挑选一个。
我们找了个角落默默看着。
看了一会我就开始走神了,耳边响起有人弹奏月琴的声音,姑娘们的银饰撞得哗哗作响,一群小孩拿着火把兴奋地来回跑。一时眼里盛满火光,分不清谁是谁,甚至有一瞬间我还怀疑过,坐在火堆边烤全羊的那个人是不是胖子。
一直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忽然一道嘹亮的喊声,就看到几个围着头巾的妇女换了盛装走出来,带着我们往篝火的中心地带走。此时所有人都走到了场子中央,小孩子们跑过来撂下手里的火把,篝火堆“嘭”的点亮,火舌跳了几下,气氛瞬间沸腾。
很多人都开始欢呼,唱歌,旁边的妇女开始给我们一人发一个面具,所有面具统一都是黑色,我们戴上,顺着人群围着篝火开始转圈。
包围圈拉的特别大,我和闷油瓶一前一后跟在人群中,踩着拍子慢慢往前挪动。稍微让我感到在意的是,说好的比文身呢,怎么这些人都包裹的如此严实。
胖子你是不是又诓我们了,我心说,该不会这些人都是你请来的托,一边想着我就一边回头找胖子的身影。
想着待会的流程,走到一半忽然听到一声轰响,接着旁边围观的寨民开始集体鼓掌,脚下的步子停了一下,我们就看到,远远有几个青壮年抬着一顶轿子走了出来。
“各位,把衣服都脱了吧!”旁边有人在喊。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无动于衷,但同时周围所有人都开始宽衣解带。
“看到胖子了么?”一片嘈杂里,我问他。
闷油瓶摇头,我开始环顾四周,同时就看到,所有人脱下外面的衣服,露出里面的纹身,竟然全都和胖子一样,全身涂成了黑色。每个人都是黑色的面具,纯黑的文身,几乎要融在夜色里。
这个时候,我们都感到有些不对劲了。因为黑暗中,只有我和闷油瓶两个人的肤色突兀,变得非常显眼。
不只是我们,寨子里的其他人眼神里同样流露出了不解。
突然闹声中混着一道叫喊声,打断了所有的杂音,轿子旁牵头的妇女高举双手,做了一个手势,我们都猜到,这是新娘子要选人了。
我看了过去,但下一秒就呆住了。
风吹起轿子外遮挡的红布,我看到胖子一身漆黑坐在轿子里,拿着一个炮筒,在我们对视的瞬间,抬手,朝天发射。
火星直接在空中炸开,接着旁边所有参与文身的小伙子都同时掏出一个同样的炮筒,一时之间,火光和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新娘子呢?”人群中混杂着一声提问。
胖子放完一发,又拿出一个新的,从轿子上跳下来,对我们喊:“他俩要逃婚,胖爷我助他们一臂之力,这里交给你们了!”
此话一出,顿时气氛直接乱套了,寨里的青年全都举起火把,朝着四周跑去,瞬间炮火齐鸣,整个寨子乱作一团。我愣了一下,看着那团篝火摇摇欲坠,也像喝醉了一样,跳动着往夜空里窜,直到烧尽,变成一堆灰烬,但仍有余温。
所有人都在移动,漫天火光犹如一场烟火,我和闷油瓶两个人站在原地,仿佛陷入静止。
我低下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发抖。
周围的场景还在变,火光扭曲了一切,我看着眼前一切画面都在匆匆闪过,闷油瓶一会站在雪山上,一会出现在雨林里,忽然很远,忽然又离得非常近。再去看时,画面就消失了,眼前重新恢复黑暗。
他的影子投在我的脚下。
我抬起头,火光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然后我忽然傻笑起来,仰起脖子,露出上面的文身。
闷油瓶也抬起那只手,我看着我的手,被他拉起来,两个人同时跑了起来。
记忆里的不重要了,我觉得,曾经年复一年追着他的身影跑,如今我也终于成为这条路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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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部分的第二个故事是瓶邪大婚嘿嘿,其实开始时也纠结很久要不要真写到这一步,最后 还是写了。这里借用了部落里文身婚嫁的习俗,两个人完成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婚礼。吴邪给哥的纹身来源太平广记里的一个典故,跟铜镜有关,他将自己比作了一面能够照见古今的铜镜,却没想到话的时候不小心多画了一道裂痕上去。以吴邪的性格,瞬间就咯噔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丢了点谨慎,古人说“天下神物,必不久居人间”,他用神物自比,还没画就有裂纹了,是老天在暗示什么吗?难道是有一天时间暂停的法则依然会失灵?但这个时候,张起灵接过笔,完成了他的创作。他在吴邪脖子上的疤痕上点了一个点,其实是一只飞蛾。两个人的纹身里,一个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向高处走,和自己的神明并肩。一个把自己比作飞蛾,想说即使镜子有破碎的那天,我也依然愿意为你飞蛾扑火。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一面是在我眼中你就是这世间赠予我的遗珠,一面是即使露珠消散,我也要一生与你相守相伴。对于寿命问题的解决而言,时间暂停其实只是其一,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破时间相。在昆仑山下,一念之间可以过好多年,一瞬抵万变,我快,我慢,或我执,或我念,而自性不改,始终如一,万物可以轮回,但爱不再入轮回了——这可能跟很多关于爱情的主题是相悖的。因为足够爱的话怎么能不如轮回呢?在这里想表达的其实,正因为一瞬生万念,所以爱不在未来,而在当下了,当下一切已是永恒了。“如今我也终于成为这条路的一部分。”其实也就是那句话:一生千变万化的难题,竟然在某一刻起,可以由两个人共同执笔答卷了。
(不好意思有点啰嗦,其实是想说如果读起来感觉没滋味太寡淡,真的不是因为俺对瓶邪没感情,而是俺能写的最浓烈的爱也就是这样了。抱歉。)
Chapter 21: 卷五 雨村碎笔(七)
Chapter Text
67.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顷刻之间,后来场面变得混乱,我们随着人流一路跑出寨子,闷油瓶带着我进了山的深处,就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胖子半个身子卡在一个成年人大腿粗细的石缝里,逃婚的两个小年轻主角正在奋力营救他。就看到那个小姑娘取下簪子,把一头长发放下来,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一夜之间已经长到很长了。我以为她是要换一个方便发力的造型,但她只是把头发垂下去,伸到缝隙里,让胖子抓着她的头发当绳子一样,然后由她的未婚夫抱住她的腰,两个人一同协作把胖子拉了上来。
我看得瞠目结舌,倒不是感叹他们能拽动胖子的体重,单纯就是觉得,你这么弄,头皮拽的不疼么?
那平时洗头脱发得多严重啊,我心说。
我们走过去,胖子看到我们,还没等我发问,就对我说:“嗨,知道你要问什么,看到她的头发了么,这就是她说的那种怪病。”
这是一种头发一旦脱落又会很快重新生长出来的病,如果断发不及时连根拔出来,就会倒着长进头皮里。
据说骆梅香在出生后不久发过一次高烧,之后就成了这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她奶奶虽然是寨子里的族老,但她和她母亲这一支的地位却特别低。她和赖骆原本是一对要好的青梅竹马,但她奶奶过于迷信,就算之后成了婚,也还是会执意拆散他们的。
这种病,如果普通人得了会觉得很麻烦,因为总是要处理头发的问题。但在她们寨子里普遍流传的说法是,这是因为她的母亲惹怒了月神,所以头发才会不断生长,其实是月亮要把她收到天上去。
我看着胖子,静静听,脑子里想起了禁婆的样子。
我猜胖子也有这种想法,但他直接打断我的思虑:“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这个病,是会让人提前衰老的。你现在看到的她是这个样子,十年之后,和普通人对比起来,她会老一大截的。”
这件事赖骆知道么?我问胖子。
他点头,继续对我们说:“我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想了一下,觉得嗨,这种事胖爷我见得还少么。容颜不老的都见过了,提前衰老,就当预支年寿了呗,现在的年轻人心态多好啊,想的开。所以我一合计,逃婚这件事,能帮就帮上一把吧。你说,这就是青春么?”胖子说完看着我。
我看了看他,提醒他裤子的拉链开了。
这时闷油瓶从身后走上来,径直走过我们,走到赖骆跟前,对他嘱咐了几句话。风很大,我们都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
回来的时候,我们都疑问看向他,闷油瓶想了想,解释说:“血热。”
“这是有救的意思?”胖子问我:“他们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们了。”
我摸着下巴,心想也许吧,我们也得谢谢人家。
时间到底重要么?晚上我们在山路里步行,我一个人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天蒙蒙亮时走下山,清晨的空气和阳光都无限好,三个人站在路边,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
这个时候胖子手机接收到信号,响了一下,拿起来看了眼后问我们下一站去哪,是天涯海角任意游,还是老老实实回乡下。
我话到嘴边憋得焦急,没有多余的脑子去回答。
胖子见我们不理他,就“哦”了一声,忽然道:“那就回屋看看吧,台风登陆了,不知道我们的村屋是否能挺过这一波。”
我愣了一下,说实话我并不太担心屋子的问题,本来也没有能塌的地方了,但下一秒就想到另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心中哎呀一声。
我的树!
“回家。”我看了眼闷油瓶,他也看了我一眼,我们同时开口。
68.
推荐一首bgm《伟大航道》——农夫
回福建前,我们先去了一趟长沙,取我爸妈之前送给闷油瓶的那套五彩遍装。原本按我老爹老娘的意思,这幅彩画是给张家修祖宅时添彩用的,原先想着都到广西了,再折返一趟,取回来顺手就带回古楼里存封了,但回程路上闷油瓶没有采纳这个提议。东西就被我们带回村里自己使用。
一路兜兜转转,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去的路上花了来时时间的一倍多。胖子似乎格外兴奋,在加油站的时候,看到泡面促销活动,也很兴奋的参与了。
回去这一路三个人全程吃泡面,吃到后来我已经想吐了,进入福建后吃下一碗鼎边糊的时候,胃才算踏实下来。
吃着早饭胖子就看天气预报,对我们叹气:“能塌的地方不多了,不用担忧。”
我心说我们还有担心的余地么,再晚点回去睡觉就得打盗洞了。
胖子吃完一抹嘴,就道:“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就算正式退休了?退农还商了。”
“何以见得?”我沉默了一下,不是退耕还林么,我们什么时候从事过农业了。
“你看,等到喜来眠弄起来的话,我就算迎来人生事业第二春了,你呢,你的商业帝国,从这一步就可以开始筑基了。”胖子点烟吸了一口,眯着眼心满意足告诉我们,过去我们的活计就属于跟土打交道,用玄学命理的话来讲,那就是农了。未来他不要再做土人了,说出去不好听。
我就问他:“要做商人?商人就好听了么?”
“非也。”胖子摇头:“不要急于给自己找麻烦,天真。”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他也看着我,我们都继续看着胖子用大饼包油条,方便面沥汤后拌匀裹进去,上面还要搭一个水煎包,这是胖子发明的新吃法。
我看着很快就感到饱了,也放下筷子,想了想,给王盟打了个电话,问他最近的经营状况。
挂了电话,我走出去淋雨,闷油瓶跟着出来,在边上看着我。
胖子扶着肚子从店里走出来,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我们,玩笑道:“雨这么大,是不是可以弄一艘船划回去。”
然后放眼望出去,整条路都是我们的伟大航道么。我看着天上的雨瀑,想象了一下,看了一会儿,闷油瓶已经把车挪了过来,喇叭按了两下,催促我们上车。
三个人淋成落汤鸡,路上胖子以为我是因为民宿的事情焦头烂额了,就一个劲对我说,纠结没有用,不要提前预支麻烦,民宿的事情还可以再搁一搁,当务之急是担心一下,今晚我们是不是还有落脚的地方。
回村后胖子他们冒着台风抢救房子,而我冒着台风来到了我们的那块地上。
等看到狂风卷起雨点,打在我那棵树上,而古树纹丝不动的时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之前做的树灵神龛底部的黏土泡了水,完全裂开,外面的支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我扛着风艰难地把一些碎片捡回来,然后抬起头,看到树冠上挂着我们三个外号的木牌子也被吹得啪啪作响。
过一会儿,雨变得更大,犹如子弹一样穿透我的后背,我只有躲在树下,好在古树非常大,隔绝了大部分影响,竟然能扛过这种台风。不容易啊。
刚才捡起来的木头碎片再次被风裹着远去,我冲出去捡了一会。在大雨中,忽然停下动作,重新往树下走,扬起手,边走边丢,不知道为什么,我越走越觉得这棵古树变得高大起来。
似乎我每丢下一块木头,树干就会生长一寸,然后在我一步步走到树下的过程里,树顶几乎已经参天,它的生命开始无限蔓延。
我头发和衣服湿透,走过去拍了拍树干。
这是一棵全新的树。
我说道。
忘记树的年长,也忘记自己的年长,这一分这一秒,此时此刻,所看到的就是新的树,也是新的我。
这一刻感觉让人恍惚,我在原地站了一会,不知道谁在我的身上披了件雨披,抬头看到胖子和闷油瓶的身影在眼前放大,狂风中我被他们夹在中间,三个人互相手拉着手,紧紧挨着朝家的方向走。
胖子告诉我,房子很安全,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就要在这间小小的村屋里等待台风过境。
我把他们叫停,回头去看那棵树。古树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在暴风雨中左右摇曳。
胖子问我道:“你看什么呢?”
“看路。”我说道:“兄弟们,雨下大了,咱们得跑起来了,哦对了,谢谢刚才你们来接我回家。”
69.
接下来的日子里,三个人就着雨每天吃泡面,也算是规律生活了一阵子。胖子很是闲不住,每天都要找些新鲜的事情做,而我就每天待在屋里修改我的设计图,树屋已经被我设计的很漂亮了。
闷油瓶照例每天躺在躺椅上,除了锻炼身体,就只是坐在屋檐下看雨、听雨。
我们的生活可以用非常闲适来形容,直到铺子第三季度末开始汇总报告的时候,电话对面传来王盟的叹气声,我想继续摆烂,就被胖子揪了起来,指着鼻子对我道:“这不符合你的作风啊,你能把头从你的图纸上抬起来了么?你就没什么想法么?”
我心说你这话就侮辱人了,怎么整的和我这心不落人似的。
但其实我比谁都看得清楚,铺子这种经营状态也不是一两天了,王盟每个月基本一半时间都在外面跑业务。但能怎么办呢,这个年头生意不好做,卖水它就是比古董好卖,你总不能上去拽着游客说理吧,那我们就搞成强买强卖的了。
胖子则摇头表示应该另寻出路,这个年头猪都知道体型努力往小生长转型了,怎么我们就不行。
我说那是品种问题,要么就是打药了。
胖子沉默了一下,看着我们,忽然问道:“你说胖爷我回头也上点类固醇,搞点哑铃举一举,是不是可以进军健美界了。”
我看着胖子,也许是真的泡面吃多了,就站起来到厨房,拿出菜刀对他们说:“今天我下厨,点菜吧,想吃什么?”
胖子就看着我,示意我把刀拿稳,对我说:“行啊,你做就你做,胖爷我吃腊肉炒方便面。”
“那不还是方便面么。”
“别的你能做?”
我心说太小瞧人了吧,看了闷油瓶一眼,他慢慢从发呆的状态苏醒,然后看了看我,跟我一起到了厨房里,开始默默洗菜。菜是早上的时候胖子冒雨到别人家地里摘的,已经被雨打的有些蔫了。
忙活了一会,我叹了一口气,让闷油瓶也提提意见,是继续按部就班,还是听取一下胖子的意见,盘活一下当前的经营模式。
闷油瓶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会,最后竟然告诉我,如果想卖水的话,可以把铺子关了,以后就由王盟推着小车沿街叫卖。
我愣了一下,表情看起来应该有些狼狈和滑稽。
闷油瓶继续洗菜,洗完后顺手放进沥水盆,开始双指捏碎鸡蛋。蛋壳瞬间就破开了,然后单手接蛋液,碗递到我手边。
我呼出一口气,对他说:“刚才的重点不是这个吧,我们也不是为了卖水才开铺子的,你是不是没有听我说话啊。”
“听了。”闷油瓶看着我,对我道:“那就不卖水。”
“方便面!”我脑子嗡的一下,就对他道,他快速回头,拿了两袋面递给我。
我默默看着他,等了一会水开后,开始煮面,闷油瓶默默撕开包装袋,忽然看了看我。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简直多余商量的,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心说不知道这哥到底在想什么,打死我也不会在吴山居卖泡面的。
但闷油瓶似乎很执着,等面煮开,忽然推开窗看了眼外面的雨,转头对我说:“不用做了,待会你跟我出去。”
我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但重新高兴起来,心说我们要瞒着胖子偷偷去野餐么?后山上难不成还藏着我不知道的馆子?
面炒好,胖子端着碗蹲在屋檐下,看着我和闷油瓶披上雨披,整装待发,啧了一声,喃喃道:“刮台风呢,二位这是开小灶去?那胖爷我可就趴在门外小溪边上等着了,你俩要吃完了,也淋雨冲冲手,就当福泽两岸村民了啊。”
我让胖子少贫嘴,心说你恐怕想多了,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看了闷油瓶一眼,心说总不会是我俩出去接雨水煮泡面吧。
70.
雨很大,天色一直昏昏暗暗的,两个人全副武装听着雨的声音往前走。沿着村道小路到后山的野林子,有一片混合生长的竹林。
其实雨大到这种程度,我已经无心欣赏风景了,再说也实在没有什么美景可谈。途中狂风直接把一个塑料袋吹到我脸上,我被风吹的站都站不稳,更别提把袋子拿下来,只能跟随风来的方向狂摇头。
闷油瓶回头看我怎么还没跟上的时候,就看到我一个人在风中疯狂。
我有点烦,干脆停下来,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树,任由风吹雨打。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扛着风朝我的方向过来,拨掉了挡在我们之中的塑料袋。
“谢谢——”
狂风中,我的声音拉的很长。
闷油瓶摇头,再往林子深处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就皱了下眉。
狂风的中心出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小孩子,手里拿着一根竹管,虎视眈眈看着我们。
我揉了揉眼,以为终于被台风吹傻了。
“你能看到么?”我说道,再看了看那个小孩子的方向。
“这是竹童,绕过去,不要惊扰他。”闷油瓶在边上轻声说道。
竹童是什么,我心说,我只听过球童,竹童难道还能把竹子掰成球踢么。那这根本不是小孩子,是绿巨人吧。
继续往里走了几步,周围的林子被风吹的哗哗响,空中竹叶乱飞,一片光影错乱中,整个场景就有如两方武林高手的初次会面。
如果对面盯着我们的不是一个小孩子的话。
我没有忘记闷油瓶的嘱咐,也跟在他身后,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我发誓自己真的没有想偷看,但那小孩子竟然直接绕到了我们前方的路上,经过他的时候,他高高举起竹子朝闷油瓶的膝盖抽了下去。
闷油瓶反应速度极快,瞬间就闪了过去。到我的时候他就没有那么好受了,我没有打算躲,而是伸出脚勾了一下,那个小孩子抡了一空,一下子没有站稳,直接一个狗吃屎摔在我背后。
闷油瓶闻声回过头,我也立即装作惊讶的回头,看地上的小孩子,然后回看他,口型问道:怎么办?管不管啊?
闷油瓶看着我叹了口气,还没等他发话,那小孩气得跳起来,拿起竹管在地上啪啪敲了几下,对我喊道:“你是不是故意绊我了!”
我系好雨帽,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说:“没有,小朋友,你说话要讲证据的,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看到么?”
“不要啰嗦!你就是绊我了!我要告诉爷爷去。”
“你爷爷?”我问道,还以为这是村里哪户人家的小孩离家出走在这里流浪。
“这片竹林就是我爷爷种的。”他叉起腰,一脸骄傲看着我们。
“哦,那是一个很伟大的人。”我看着竹林深处,心想这么多竹子和树要多少年才能长成呢。
“嗯。”他第一次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看我,似乎没有完全理解伟大是什么意思,接着道:“是人。”
我和闷油瓶互相看了一眼,我就直接笑岔气了,闷油瓶也是难得露出了几丝笑意。
这个时候,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一下,就看到再往前一段距离,有一块地方的竹子生长的非常奇特。居然是方形的。
这种形状就是所谓的方竹,种植的方式也很特殊,就好似西瓜被人们种出各种形状来一样,这是在竹筍刚冒尖的时候,就套上特制的模具了。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住的院子附近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还没等我靠近,那小竹童就急忙挡过来,对我们摆手:“这里你们不能进!”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原来这就是你说不要惊扰他的原因么,看来你也拿这种小孩子没有办法啊。不过我还挺好奇的,闷油瓶是什么时候来到过这里的呢?
想着我就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方竹引前路。”
我点头,这个名字里还有这种隐喻么?想着忽然心中升起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总觉得等下是不是要煽情了,这不符合闷油瓶的酷哥形象吧。
我想了一会儿,就被闷油瓶拍醒了,他告诉我是“钱路”,不是“前路”。
“哦。”我低下头,懒洋洋应了一声。
忽然他开始抬脚往里走,丝毫不管竹童的呼唤,我也深呼吸,拉紧帽檐跟了上去。
那个小孩子迈着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想把我们召唤回去,但闷油瓶充耳不闻,我只能回头撸撸他的头发,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塑料袋套在他的头上:“去吧。”
他撅嘴看着我:“这里都是爷爷朋友们留下的秘密,你们进来了,愿望可就不灵了,你们要赔的。”
我心中“嗯?”了一声,回头看到闷油瓶已经停了下来,刚想开口,就模糊的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东西。
那个瞬间我怔了一下,快步走过去,就看到几根方竹被一条红绳捆在一起,绳子一端紧紧绑着的东西,竟然是一条围裙,正在风中凌乱。
我盯着这条围裙也开始头脑风暴,想起来这貌似是胖子曾经淘汰掉的一件厨房用品。
我满头问号,心说胖子什么时候多了一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于是看向闷油瓶,等待一个解释。
71.
闷油瓶看着我,我看着那个小孩子走到我们两个人之间,上来推我们的腿,想让我们往后退,怒道:“你们怎么可以欺负小孩子!”
“不要胡说八道。”我说道:“你看到那件围裙了么,把这件东西送来的人你还有印象么?”
“记得。”他一脸真诚的看着我们:“是一个胖子,他是爷爷朋友里许的愿望最多的,所以交钱的时候也是按双倍价格付的。”
我眼皮跳了一下,看向闷油瓶:“他哪来的存款?私房钱?”
闷油瓶给我递了一个眼神,我叹口气,想给胖子打电话把事情盘问清楚,但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东南亚回来以后,我已经学会怎么跟小孩子打交道了,就蹲下去,口袋里掏出一块快要融化的糖,摸摸他的脑袋,然后就用我的方式跟他聊天套话。几番回合下来,事情我就已经摸清楚七七八八了。
这种事在村里常有,我们一般称之为迷信。简单来讲,所谓的方竹引钱路,就是在竹筍刚长出来的时候,套上铜钱,铜钱中间有方孔,这样竹子长大以后,就会长成方竹的形态。
最后,栽种竹林这老头很有商业头脑,他编出来一个“方竹引钱路”的故事,想让别人觉得来这里亲自种下方竹,把钱财埋进去,未来就能保佑自己发大财。
我就奇了怪了,心里骂胖子败家,我们有这种顾虑么?
我问闷油瓶这件事他是怎么知道的,闷油瓶摇头往外走,我跟着他绕过竹林,来到一处瓦房前。这时候那个小孩子加快脚步从我们身后跑了过去,院子里站着一个白胡子老头,看到我们进来,竟然朝闷油瓶点了点头。
我一脸懵逼,小竹童就来拉我的手,对他爷爷说道:“他刚给我糖吃。”想了想又转身补充道:“但他们进了林子里面了。”
白胡子老头拍拍他的脑袋,把竹童赶进厨房里烧柴火,然后指了指屋檐雨棚下的藤椅,示意我们过去坐。
我本来想直接问清楚的,但坐下去看到老头跛着腿一瘸一拐走进厨房,过了一会为我们端了一壶茶过来,就把话咽了回去。
喝下茶水,老头没有问我们是谁,为什么而来,转身就进了厨房继续忙活。我看着闷油瓶,说道:“来过?”
他摇头:“第一次。”
我又说道:“胖子不会是容易上当的人,这种事上他比我精明,老头一个人带着孙子在这里,怪可怜的。”
我觉得胖子的想法很简单:你靠这个赚点香火费,来的人给的不一定都是大头,他拿自己的私房钱接济一下老头,未来如果我们生意能成功的话,也算是一桩美事了。
这样的老人其实村里有很多,但我们力量微薄,能做的也就是偶尔出资帮着村里修路搞搞建设,家家户户这样支援下去,迟早我们自己也会破产的。
但方竹引钱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免觉得很神奇,那是因为竹子在古代人的意象里一直都是高雅的。叹了口气,我挠挠头,对闷油瓶说:“我们要不要也许一个愿?”
想了想,不经意道:“也不一定是愿望吧,对了,你知道我准备为胖子和你盖一座树屋么?”
闷油瓶看了一眼我,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我就哎呀,喝了一大口茶,打了个嗝,看向他,他继续看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说愿望已经实现了。
“再想想嘛。”我说道:“我决定了,就许个天快点放晴的愿望吧。”
他点点头,我看着厨房的方向,里面飘起锅气,不一会老头端着一盘炒笋子走出来,放在我们的桌前,对我们笑了笑。
哦?野餐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么?我心说。看了眼闷油瓶,他也是露出了一副没有预料到的表情。
我和老头对视了一会,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问道:“老人家,这是何意?”
他对着我莫名其妙笑了一下,转身又走进屋子,我正疑惑,就看到他重新走了出来,拿着一个笔记本,上面贴着我和闷油瓶的大头照片。旁边的字迹是胖子的留言。
我们的照片正上方写着:这两位如果前来,请务必用金银笋款待。
在两个人的照片旁边,还分别有一句特殊的备注。给我备注的是:“这位爷身上有灵性,真身很可能是一尊菩萨,最好不要在他面前骗他。”
闷油瓶的备注是:“这位爷听上面那位的。”
最下面还有一句话:“上面说的你意思一下就得了,他俩如果过来了,把东西拿给他们,他俩力气大。”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忽然一声闷响,脚下的地面上就出现一个大筐子,里面装满了笋子。神奇的是,这种笋的外皮是金色的,里面露出笋肉的部分又白又嫩。
这个时候,闷油瓶在旁边突然发话了,他转头快速对老头报出一串数字,我一听,是胖子的手机尾号码。
“什么情况?”我就纳闷了。
“来取货。”闷油瓶指了指竹筐里的笋子,把手机递给我,我看到胖子和他发消息的界面:“方竹引钱路取货站,报我手机尾号就成。”
我一时没有想明白,问他:“什么意思,胖子怎么不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靠,那小屁孩是不是骗了我们。”
闷油瓶摇头,忽然看着我:“你带手机了么?”
我摸了摸兜,一愣。
我靠,我手机呢?
前面在风中凌乱的时候甩出去了?
“没有丢。”闷油瓶接着拍了拍我,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帮我装进口袋装好,说道:“先吃饭。”
我们重新在藤椅上坐下,我夹了一筷子笋送进口中,嚼了两下就眯起眼。靠,怎么会这么好吃?如果笋届也有神仙的话,那我们吃的就是神仙笋了。
我坐在那,快速干完一碗米饭,喝下一盏茶,顿时感到身心无比惬意。
我看闷油瓶也停下筷子,转头看着四周,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真的开始放晴了。
“对了,我们付钱了么?”我对闷油瓶道,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站起来,掂起筐子试了试重量,然后背在了身上。
这得好几百斤吧,我看着他,有些咋舌,想上去帮忙,但被闷油瓶制止了。
莫名其妙我就也燃了起来,揉揉脸跟着站起来,做了一个广播体操的热身动作,对他说:“有想去的地方么?”
说完看了看他,继续道:“我俩换着背。”
闷油瓶摇摇头,直接走到我身边,对我说:“去看看你设计的树。”
72.
闷油瓶背着笋子在院子外等我,在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向老头问清楚。其实不问也可以,但我想不通,方竹引钱路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老头沏了壶新茶引我坐下,捋了捋胡子,告诉我方竹引钱路的说法是他编的假话,目的当然不是为了骗取周围村民的钱财,而是怕有人潜进林子深处偷笋子。
只是这么简单么?
老头笑了笑,说,就是这么简单。
但不要小看这种金银笋,在福建地方志里就曾记载过这种植物,老头告诉我,这种笋子的最佳吃法,还要搭配着金钩丝和白玉板一起。
我没听懂,白玉板是白板么,那这玩意胖子打麻将时候倒是没少吃过。但请问金钩丝又是什么?鱼钩么?你是铁齿铜牙吗?
脑子里瞬间冒出来好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我就琢磨,问道:“这是什么?”
老头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听别人提过一嘴。
出去林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放晴,但林子深处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非常奇幻。我回头,看着烟雨朦胧中,远远出现一个渺小的影子。那竹童推着一辆小车追出来,叫停我们:“喂!这个送给你!”
看到那是一车整齐的竹子,我就笑,想要再摸摸他的脑袋,但他直接躲了过去,朝我伸出手,一脸正气:“刚才的糖你还有吗?”
我咧嘴,没好气道:“没有。”
“再找找,真没了吗?”他瘪嘴有些失望,看起来陷入了思想斗争里,纠结着要不要再把这一车竹子推回去。
我转头,闷油瓶拉开口袋的拉链,掏出三颗大白兔奶糖。糖一出现,感觉那孩子眼睛里瞬间都冒出光来。
等竹童兴高采烈离开,我看向闷油瓶,玩笑道:“准备的很充足吗?”
闷油瓶看了看我,按住小车的把手,准备转身继续走,我追上去也按住他的手,对他摇头:“分工呗。”
我们推着一车竹子迎着太阳往地里走,路上我随口问他:“你知道金钩丝和白玉板是什么吗?”
本来以为他这次不会回答了,但奇怪的是,闷油瓶闻言竟然转头多看了我两眼,脸上浮现出那种我有些熟悉的表情。我一个人反应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丫是不是以为我在说古董,以为我想重新开张啊,我草。
我有些尴尬的挠头跟上去,把老头刚才说的话对他解释了一番,然后说道:“听起来很有意思,要找来试一下么。这么多笋子呢。”
闷油瓶点头,意思是我来决定。
我忽然就有些激动起来,想到那么多笋子三个人得吃到猴年马月去啊,要吃我就一定要吃到最佳搭配。就给胖子打电话,把事情一说,胖子就问出和我一样的问题:“问题你说的那两个东西,我们上哪弄去?”
“你人脉广,问一问么。”我对他道。
“待会别人一听,还以为胖爷我要出山了,花高钱来请我怎么办?我告诉你啊,我早不吃这口饭了,你呢,就没问清楚方向么,那什么金钩丝还是银狗屎的,是菜,是物件,还是水产啊?”
“那老头不他妈是你的朋友吗?”
胖子跟我抱怨:“我可不跟他好,胖爷我私房钱买他这筐笋子都够呛的。”
我不管,笋是你买的,问题你就得给我解决了,我对胖子说。
闷油瓶忽然停了下来,我挂了电话,看到我们已经来到了那块地的边缘,地上满是泥泞,我的那棵树经受过暴风雨的摧残,好在只是周围的地上掉落了一些叶子。
我们没有脱鞋下去,我就站在远处,给他比划了一下未来的建设方向,闷油瓶点了点头。之后两个人都沉默,我打开手机摄像,开始找角度,拍了几张忽然就咦了一声,发现树根附近有几团不明显的黑色影子。
再切换到摄像模式,我把画面放到最大,和闷油瓶一起去看,看了两眼我就怒了。
我真是十分不爽,没想到我们也有被盗墓贼把洞打到头上的一天。
刚才我们看到的黑影是从树底下的洞里冒出来的,我想起来那个洞就是之前胖子和我挖出来树根根雕的地方,恐怕是因为暴雨把洞冲塌了,让人误以为地下有什么遗迹。
我一下子站起来,鞋都来不及脱就要冲下泥地里,但走了两步又折回去,看着闷油瓶:“我需要远程进攻的方法。”
闷油瓶立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回头看着那车竹子思考了一下,然后挑了一根趁手的,我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刀递过去,他把竹子中间挖掉一块,靠近底端的位置打一个孔,再挑了两根细竹子削成段,充当子弹,另一根竹子卡进刚才削好的竹筒里,直接就是一把竹子版ak。
我们拿着自己的竹子枪,闷油瓶的力气大,这种远程攻击搞不好会弄出人命,但我们不准备动真格,主要是为了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第一发竹子弹打出去,直接避开树身,钉在了洞旁边一寸的距离。
第二发出去,嗖的一声刚响起,我们就看到,洞里缓缓探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一张贼眉鼠眼的脸露了出来。
73.
之后就是一场恶战。
那个贼年纪不大,但性情十分顽劣,原本我们可以等他露头就秒的,但最终还是把人道主义纳入了考虑范畴里。
我就喊他上来,结果那厮以为我们不敢拿他怎么样,就回喊道:“你下来啊!”
我心说你妈的,就怒喊:“让你上来哪他妈那么多屁话!”
说着我就指挥闷油瓶继续朝他发射竹子弹,那贼一下子撑着洞口跳出来,往反方向跑。我气得就要追上去,但又不想弄脏自己的鞋子。犹豫了一秒,结果一转眼就看到他捂着屁股开始一边惨叫一边往回跑,对我们挥手投降。
我回头,看到闷油瓶一脸淡定的举着竹子枪,朝他脚下一连发射出了七八枚竹子弹,几乎每一发都紧随着他的步子,前脚刚离开,后脚直接一截竹子就倒插在他刚落脚的地方。
我笑了一下,摸着下巴双手插兜等他上来,然后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拽过来,就看到他身上别了一个斜挎包,里面鼓鼓囊囊,一掏,果然是我放在神龛里的那两个树雕。
我直接就爆了,一开始他还不打算承认,护着两个树雕骂了我一句“傻叼”就打算跑。
他话刚从嘴边滑出来,旁边闷油瓶瞬间就动了,一个鞭腿扫在他膝窝上,我上去一个摆锤直接把人撂倒,闷油瓶一膝盖直接顶的他动也动不了。
那贼瞬间怂了,结巴道:“大哥,不,大爷,我真是不知道这东西是您的,您看这样如何,你把我放了,我给您原原本本放回去。”
他不敢看我们,尤其不敢看闷油瓶的眼睛。
我气得不行,主要是我那树刚开始规划建设,你他么偷到我头上就算了,还差点给树根毁了,简直无法轻饶。
我举起拳头,做了个假动作,刚打算再施加一些警告,突然后面响起一道喇叭声,跟着胖子的叫唤声就响起来:“哎我草,发生什么了?”
我回头,看到胖子急忙停下摩托,朝我们跑过来。趁这个间隙,没想到这货竟然还贼心不死,直接就从地上翻身起来,撒腿就跑,跑之前还不忘一把顺走我一个树雕。
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等我发力,身旁闷油瓶眼神已经扫了过去,下一秒,两个人前后抓住他两只脚,胖子这边刚抱住我,嘴里大喊:“卧槽,冷静,吴邪你轻点下手。哎我靠,小哥,拦住小哥!”
我抬头,看到那贼急着跑,匆忙之间连裤子都给挣脱了,闷油瓶已经来到他逃跑的必经之路上,正卡着他脖口,把人往后逼退,肘几乎就要击到他侧动脉的位置。
我不由咂舌,这招怎么没有教过我。
但接着就反应过来,赶紧大喊一声叫停小哥。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那贼光着屁股,乖乖抱头蹲在地上一口气做1000个深蹲,做到半程他就不行了,用犹如看黑社会一般的眼光看着我们三个人,对我们说:“爷,我错了,求求你们了,实在不行您让警察来抓我行么?”
他们俩都来看我,我考虑了一下,说道:“报警就算了,东西还回来就行,你休息一下吧。”
那贼一下子眼神中仿佛看到希望,胖子则一脸期待的坏笑看着我,闷油瓶抱胸站在旁边,保持沉默。
我接着道:“休息完就可以进入下一个训练了,青蛙跳,做过么?从这里跳到镇上,你就可以回家了。”
胖子问我,会不会太远了?
我想了一下,好像是有点,于是指着闷油瓶对他说道:“你还有一条出路,跑赢他。”
“我选第二个。”他瞬间狂点头,似乎还没有完全领会闷油瓶的杀伤力。
我和胖子就都笑着看他,这种状态下的闷油瓶,速度是无法被任何人超越的。很快他就会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怎么样的选择。
闷油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见,但还没等开口询问,他已经单手把那贼拎了起来,转头看了我们一眼。
我和胖子立即领会,翻身上了摩托,我跨上去,胖子发动摩托,同时我一声令下,闷油瓶已经拽着那贼的领子飞了出去。
没有比赛,纯粹是闷油瓶单方面开大虐杀,直接一路遛着他到了村口。
我们把车停下的时候,那人粗喘着躺在路边,完全像一条死狗了。
我往前挪,给闷油瓶让出位置,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就问胖子:“对了,你怎么来了?”。
“我一猜你们俩就在这里,走,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胖子对我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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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化用了一下三叔问答:铁三角家里进贼会什么反应?
A:胖子对吴邪说你下手轻点,小哥呢拦住小哥啊)
74.
我们把摩托和一车竹子停在村口,打了个车到镇上,本来是打算三个人开着摩托过去的,但那筐金银笋胖子宝贝的很,说什么也不愿意放下,怕让人偷了。我也不想闷油瓶再折返一趟,只能带上笋子一起出发。
镇上的农贸生鲜市场比隔壁村里的蔬果批发市场要大许多,胖子觉得我想要的答案在这里兴许能找到。
进去的时候他看着我:“我觉得我们三个要搞分工,胖爷我负责到肉禽区打听,你这个南方人就主要负责水产区,小哥呢,就去卖果蔬的摊上问一问吧。”
这里面积很大,要知道大多数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民,劳动人民的生活经验是无比丰富的,只要挨个问过去,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但其实金钩丝和白玉板到底是不是食材我们也不确定,对于这个问题闷油瓶也没有给出什么说法,我觉得能问到的可能性很渺小了。
和胖子对看一眼,他意气风发地留给我们一个潇洒的背影,我一把从后面拽住他,指着地上的竹筐:“你的宝贝呢,这时候不要了,记得带上啊。”
胖子骂骂咧咧背上筐子,一会没有注意的功夫,回头看到闷油瓶也出发了。
我们都是有一套自己的应对话术,看到大爷大妈,先套近乎,要么夸人,要么看看哪些我们自己能吃的,直接挑拣一些就买了,然后再切入正题,稍微打听一下。
但闷油瓶准备怎么应付我也不知道,他不擅长这种事情,能做和做起来麻烦是两回事。
我一个人很快就能把水产区情报收集完,于是也不着急,想了一会,还是抬脚跟了上去。看到闷油瓶已经来到了第一个菜摊前,我赶紧背对背站在他身后对面那个摊前,听了一会,没听到他开口。
正疑惑,就听到卖菜大妈很热情的非要给闷油瓶让座,让他过去,说自己年纪大了老花看不清。
我转头,看到闷油瓶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刚才胖子语音转文字的话。看着叹口气,我也开始往自己的任务区域缓慢挪动。
最后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金钩丝和白玉板到底是什么,我心想看来胖子这个方法不奏效,深入群众的前提是你得接地气吧,这两个名字一出,人家都以为我们是来砸场子了。
回头还是得用我自己的方法,回去翻翻文献吧。
胖子情报的速度还是很可观的,一趟下来能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就是没有带回来什么有用信息,当天唯一有用的竟然是闷油瓶带回来的一袋大葱,似乎是中途一位卖菜的大姐硬要送给他的。
胖子看了点上烟就对我道:“小哥牺牲很大啊。各位,有收获么?”
我默默摇头,胖子看了看我:“那胖爷我只能负责到这里了,接下来靠你自己了,要享口福,首先你得付出。”
我就有点懊悔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时脑热,那老头说最佳搭配,我就得当真么,再说那都是后世人来评价的,何必较真呢?想着就沮丧地揉揉脸,叹了口气。
这时闷油瓶用袋子碰了碰我,把大葱递给我,我接过来,听到胖子说:“急什么,这么多笋,今天葱油爆,明天干煸吃,后天煲成汤,哪个不好吃你把我炖了吃。你一读书人,脑子读僵了你,再打听打听呗,打听到了就是锦上添花,打听不到,这筐子里的还没吃到头你就会腻了,你信不信?”
我说我信。想想也对啊,回去我就用大葱烧竹笋,对外我也说自己是神仙搭配,那么从今天起,后人就得以我为标准。
正聊着,电话响起来,王盟打来了视频电话。三个人找了个稍微偏静的角落,刚接通王盟就语无伦次对我道:“老板,我们有出路了。”
我想说没有那么严重好么,但显然王盟潜意识也觉得吴山居可能穷途末路了,前一阵我交代他想一些盘活铺子的新点子,看来也很快就想出对策了。不免对员工积极工作的状态感到一丝欣慰。
还没等我发话,王盟就说让我们等一下,然后直接离开镜头。
我举着手机百无聊赖的等,和胖子继续讨论了一会笋子的一万种吃法,忽然闷油瓶抬了一下我的手腕,示意我看屏幕。瞬间我发现王盟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投了个大屏幕,正在转播我们这边的视频画面。
此时低头,我的脸,胖子的脸,闷油瓶的脸全都出现在大屏上,这个角度看起来直接就是三道死亡凝视。
我召唤了王盟几声,他终于气喘吁吁出现,但没理我,一开口就是:“各位,我们不卖笋啊,小店做文玩生意的,你们是怎么和笋子联系到一起的呢?”
三个人面面相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胖子问他是不是电脑看多了小脑打结了,问我这算工伤么,我要报销么。
我们就看着王盟在对面忙活了好一会,后知后觉才有点反应过来,胖子忽然道:“这小子是不是在搞那个什么直播啊,我草,回去就开了他,丫要上镜怎么也不给人提前通知呢。”
王盟抽出间隙给我发消息:“试播,老板,这是试播,但不小心搞错了,现在有18个人在看我们,你和胖爷说说,千万谨言慎行啊。”
75.
胖子用目光问我怎么办,我道:“开了吧。”
王盟一个人焦头烂额,无助道:“不带您这样的啊,这法子真行,我做功课了,让我再试试啊。”
我们看他一眼,没理会他,三个人直接就着镜头当菜聊了起来,主要是我和胖子在聊。他提议我把小哥带上,今晚就从福建出发,五湖四海走一遍,就犹如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闯荡江湖之后,定有高人和奇遇,我想要的东西在那个时候一定会呈现出来。
我是不信他的说法,就问他:“哦?说说你的真实目的。”
胖子一脸“那我真说了”的表情看着我们,对我道:“今晚我想睡个好觉,就一点要求,你能做到不整幺蛾子么?”
我咬牙忍了,看了看镜头,忽然闷油瓶抬起胳膊,越过我朝胖子的方向伸过来,胖子吓得缩脖子,看了我一眼,表情里意思是:我到隔壁村子睡,行了吧?
我心说什么时候亏待过你的睡眠质量,就看到闷油瓶伸手拿起一个笋子,举在镜头前。
我看着他,瞬间就看到,原来对面投屏里,能够看到下方有一个聊天界面,有人一直在问:“能看看什么是金银笋么?听你们聊半天了,你们把它形容和天下第一美味似的,就问你这笋卖么?”
“笋子,哎,这笋卖么?”我顺嘴道,就去看胖子。
胖子点头准了,我们把笋子划拨了一批给王盟,吴山居历史上首次直播,以卖出两斤笋的战绩潦草结束。挂了视频,我发消息警告王盟,下次再像这样不打报告搞出类似的事情,就会看到我们三个人戴着头套在直播间上演无间道。
王盟一直没有回复,很久后,发来一条消息:“我就纳闷了,老板,那铺子是你的,还是我的?”
“你有这个需求的话,下次露脸的活你自己上就可以了,不用和我报备。”我回他:“我们年纪大了,得保持神秘感。”
王盟继续发消息:“颜值这玩意的价值还会随着年龄增长提高么?不都是效用递减吗?”
我坐在副驾驶,打字回他:“和脸没关系,你知道,你在人群面前露面露的多了,阳气会被慢慢吸走的。”
“对了,晚上吃什么?”我收起手机,顺口问胖子。
“都可以啊,还是吃笋吧,那么多呢,你想怎么吃,今晚听你的。”胖子道,问闷油瓶也没有什么意见。三个人驱车往回赶,路上王盟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问我真的么,现在他就注销网上店铺。
“行了你,吓唬他干嘛,年轻人有点年轻方法,挺好的。”胖子鼓励道,问闷油瓶:“小哥说是不是?”
我咳嗽一声,也去看闷油瓶,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在进入村口的时候轻声交代我们把他放下,我们看着他打开车门,走上一条山路。
“你说,小哥这么晚进山,是不是给你找答案去了?”胖子转头看了看我。
我看着闷油瓶离开的方向就发呆,心想一堆事情要做呢,我怎么能够在第一关就倒下。
我道:“晚上翻翻文献,找不到就算球吧,我主要有一点心里比较忐忑,你说回头我那个树屋弄起来,得有个说法吧。”
“你是说契机吧。”胖子点烟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吸了一口,忽然对我说:“胖爷我前几天买了一张光盘,买回来发现里头是盗版的,里面我想听的歌全都没有词,是他妈的制作盗版的这个人用口哨吹出来的。”
我就笑,对他说:“那你赚了啊,吹口哨对肺活量要求更高吧。”
“对啊,我开始也这么想,安慰自己,但后来还是退货了,为什么?因为我他妈晚上睡觉放歌,听着听着我就老想往茅房跑啊。”
我看着胖子,心说你现在提这个做甚?
我就想,但有一点是对的,一开始怎么想,就怎么去做吧,中途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地方,这种不同你是意识不到的,一旦意识到有什么不一样,那一定是违背了你自己的本愿。
听起来很有哲理,但为什么我不能树屋建好后,直接把他们领过去,指着两间树屋说:“这是给你们准备的。”
其实我觉得这是比较好的情况下,坏的情况,可能村子里会有不懂事的孩童,把树屋当成过家家或者探险的地方,那样过不了多久,我的树屋计划就会泡汤。
得想一个由头,把这个问题一次性解决了。
可惜村里很多公共地界,包括我们这间村屋在内,有一半也属于公共财产。要怎么做呢?在这个问题里,我有什么特长之处可以发挥吗?
对了,故事。
我解下安全带,跳下车对胖子说:“我有想法了。”
胖子本能觉得不对,抱着一筐笋子跟上来,我推着一车竹子对他说:“晚上把大葱用了吧,葱段烧竹笋,听起来也不错。对了,小哥离开前说他回来吃晚饭么?”
胖子摇头越过不想理我,我追上去,对他喊:“听到没有?我要吃红烧的。”
等我们把饭菜烧好,闷油瓶准时出现在院子里,仿佛一场无形中达成的约定。三个人在桌边坐下,胖子开了壶酒,问我们那块五彩遍装准备怎么弄,总放在院子里积灰不合适吧,话里话外都有点撺掇我卖了的意思,觉得值钱的物件,钱拿到手里才踏实。
这我肯定是不答应的,主要方向我已经想好了,就对他们说,我准备造一个人工湖,到时候就在湖面上盖一个湖心亭,这幅彩画我要留着,之后亭子盖起来,斗拱上保留一点原有风味。
“你是不是以为这里是你家开的啊,你怎么不把西湖搬过来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也想的,我心说,就对他们道:“那怎么办,人总要有点梦想吧。我就想把软景弄好点,不行么?”
“行是行。”胖子琢磨了一下:“你不如考虑一下,把西湖的湖心亭租下来,成本也许比你这个要小哦。”
“这么夸张?”我瞪大眼睛。
看了眼闷油瓶,他夹了一筷子笋,停下来也看着我,忽然低头从脚下提起一个袋子递过来。
我问他:“什么东西?”
打开发现是一些菌子,这个季节台风后菌子疯长,吃也吃不过来。
吃完收拾桌子,闷油瓶拿着碗进了厨房,我把菌子摆开在桌子上,发现形状和颜色都和老头说的金钩丝有点相近。胖子凑近看了一眼,问我:“你觉得小哥给你这袋菌子,是想告诉什么?”
“告诉我们这就是金钩丝吧,明早试一下。”
“那白玉板呢?”胖子追问:“不是,我觉得他是想让你学学菌子。”
我迷惑看着胖子:“学习什么?”
“学习它身上那种顽强的精神。”胖子叉起腰:“菌子报仇,十年不晚啊。快递站那老头就是诓你的,你说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能上当呢,今晚我们杀回去,把他地里的笋都撅了。”
“然后半夜里你一个人偷偷开直播卖笋是吧?”我看着他:“你损不损啊。”
再说我身上最不缺的就是倔强这种精神了,我看着胖子离去的背影自己不爽了一会,就发誓要找到这两样东西,在夏天的炎热结束之前,让他们吃上一次金银笋最牛的吃法。
那一定得是由我,吴邪亲手做的,这是其一。
其次,我希望这道菜可以在我的树屋建起来以后,三个人在晚风中坐在树屋边上,看着景色去品尝。
要抓紧干活啊,我给自己打气,转身进书房,当晚彻夜翻看文献,竟然真的让我找到了一些相关典故。
次日一早,胖子把菌子炖汤做了,我们吃腌笃鲜,里面放了腊排骨和百叶结,味道很鲜。喝了两碗汤我才放下碗,把嘴一擦,对他们说:“我要出门搞建设去了。”
胖子说去吧去吧,我看了一眼闷油瓶,他没有要跟随的意思,就一个人叹口气,带上我的小包,跨上摩托出发了。
结果摩托骑到中途就没油了,我真是气得半死,要加油我得推着车走到隔壁村子,那里有一个田间地头服务中心,里面有一个便民加油站,卖散装汽油的,5块6毛钱一升,可以再跑70公里。
但我现在距离隔壁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此时掉头回家更不划算,走了两步开始犯懒,在村道的空地边找了个地方蹲下去,叹了口气。
等了一会,心中重新下定决心,推着车继续往前走,村子外面一直往东走,有一家幸福纸话店,就是我今天的目的地。
只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家卖纸扎用品的店。昨晚翻资料看到的时候我也愣了一下,所以今天我第一个选择要来验证的就是这个故事。
我是不希望典故成真的,想象里饮风品菜的美事,可不要是逝世的逝啊。
我肯定要挨个打听过去,排除掉这个故事里一切不好的可能性,于是抱着这样的打算,我一个人顶着大太阳,终于来到了店门口。
进去之前,口袋里手机震了两下,发现分别是胖子和闷油瓶打给我的,但我前头手机信号不好,没有接上。他们问我还回不回去吃午饭。
我很倔强的关了手机,选择不回复。
推门走进去,接待我的是一个烫波浪头的女性,上来就要给我推销她们的秋末打折套餐,拿着一捧金元宝对我说,元宝叠越满,福报来越早啦。
我看她一眼,重新退出去,看了看门外,门头上用红漆写着四个字:福门宝地。
重新走进去我懒得废话了,直接单刀直入,问她知不知道金钩丝和白玉板,在你们店里有没有,有的话拿出来我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结果她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就说有,然后让我等一下。我站在那等着浑身难受,过了大概半分钟,看到她拿着一个白玉骨灰盒和一个金色塑料丝带扎的纸扫帚,放在桌面上,看着我堆笑道:“喏,你要的白玉板和金钩丝啦,白玉板躺一躺,一身清气往上抬,金钩丝扫一扫,浑身浊气扫光光。”
我看着她,意识到这个妇女是个彻底的生意人,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快忍不住了,就打断她,直接往出走。
她在后面追了两下,我推着摩托闷头往前走,速度非常快,一会就把她甩掉。这个时候电话再次不死心的响起来,我憋了一肚子的火,接起来“喂”了一声,听到对面沉默了一下,然后闷油瓶的声音响了起来。
76.
中午胖子可能在厨房做菜,让闷油瓶再打电话来问我回不回去吃饭。
我其实早上吃的两碗腌笃鲜已经消化殆尽了,此时饥肠辘辘,但就是不想回去。我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就摇头拒绝了。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我以为他把电话挂了,结果声音竟然再次响起来,闷油瓶忽然问了我一句还顺利么。我没法形容那种感觉,随口找了个谎扯了,说挺顺利的,晚饭让他们也不用等我,我在外面找个馆子就对付了。
挂了电话,一个人原地气馁了一会,但过一会又重新想开了。换个角度去想,这也说明,我要找的两个东西和白事这行是无关的。
肯定还是食物,我得重头再来。
最后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我还是推着摩托来到了隔壁村子,开这个服务站的是一个叫做陈旁守的人,我们三个和他很熟,他老婆是呼和浩特人,在自己的服务站里弄了一小块门脸卖羊杂汤。
我买完散装汽油走进去,要了一碗汤和一个焙子。往常我们三个人改善伙食偶尔会来这里吃,一人一碗优质羊杂。胖子会往他那碗里加双倍的辣椒和葱花,我和闷油瓶要点香菜点缀就可以了。再配上他们自己做的白焙子,这种饼嚼起来很有韧劲,麦香味浓郁,我很喜欢吃。
胖子就会再给自己要一份牛舌饼,一种泡汤,一种干嚼。这家店羊杂的适口性很好,一碗汤下去,汗发出来,整个人酣畅淋漓,身心都会复活过来。
此时,店里的人并不多,陈旁守就拉凳子坐下来问我,他们两个呢,今天怎么没有一起来。
“天热,他们懒得动,我比较勤快。”我说。
羊杂汤端上来,热气腾腾,我眯起眼拍了一张照,然后发了一条朋友圈。
动筷子的时候,我就重新愉快起来,一个人呼噜呼噜吃完,拿起手机结账的时候,发现刚才那条朋友圈多了很多的赞和评论,其中一个赞是闷油瓶点的。
这个我以为是胖子拿了闷油瓶手机点的,但发现不是,因为胖子私聊了我。他发来一张图片,是一碗清汤挂面,上面飘着两根青菜,闷油瓶低头坐在桌边,正在安静吃着面。
他在底下回复我:天真同志,你的心不痛么?吃独食可是一种不好的习惯哦。
我把自己喝干吃净的碗拍了过去。
下午跑到镇上,之前订的那批荔枝树因为台风的原因推迟了很久终于到了。我挑的两棵都是树体比较大的,这是岭南这边盛产的树种。但胖子说的荔枝椿问题我也考虑进去了,所以我还额外定了一批台湾柳,这类树种对土壤要求不高,福建这边也能看到很多,考虑到古树的年龄,最后还是想着改成双树或者三树的支撑结构,这样既能减轻古树的生长压力,又可以不破坏整体性。
但我大部分的经验都在理论上,实践方面树屋我还真的没做过。
我直接打电话给村支书,让他帮忙联络人过来搬,直接就运到我们的地上,移栽的工作人员跟着一起过去,两天就能帮我把问题一次性解决了。
村支书很爽快答应了。临近国庆,村子里要修路搞建设,前几天他来找过我们,三个人商量后决定出资把村道的公路修了,所以最近他对待我的问题格外客气。
解决完一个问题,我的心情也格外轻松。之后到镇上的建材市场里,买了一个过滤循环用的抽水低底吸泵,一个大型不锈钢盆,一张不锈钢网,两瓶草酸。然后到卖花鸟鱼的批发市场,外面有那种专门卖石头的地方,是从福建周边的海滩上捡来的,也有附近山里野采出来的,两元钱一大袋。形状就不挑剔了,里面掺杂很多颜色晶莹剔透的石头,非常漂亮。还有一些海玻璃,棱角已经被海水磨没了,蓝色和绿色的最多,也有透明的,少量是浅粉色,混杂在一起,有一种错落柔和的美感。我一次性买了5袋。
当晚回去,胖子用绿豆汤冲鸡蛋给我解暑。我洗完澡浑身累得不行,没什么胃口。
胖子就勒令我必须吃干净,我还是头一次这种喝法,味道倒不奇怪,就是样子有点难以接受。
胖子就说,这是闷油瓶告诉他的法子,然后问我在外面跑了一天,有什么收获么。
我重新躺回去,摆手什么也不想说。胖子一看觉得这不符合我的常态,就和闷油瓶交换眼神,两个人拉椅子在我旁边坐下。
“明天还去么?一起去?”胖子给自己也盛了碗绿豆鸡蛋汤,笑着问我。
我懒洋洋应了一声,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虽然我知道自己明天的计划已经满了,但此刻就是什么也不想说。
“狗日的,这是有心事。”我听到胖子小声对闷油瓶说:“你问问他。”
我发呆看着闷油瓶和胖子两个人交头接耳的身影,此刻的风吹得我特别舒服,看了一会眼前慢慢变得模糊,过了一会再抬头时,就看到他们俩变成了两个鱼人。
胖子是一只五花大绑的螃蟹,嘴巴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全是白沫子,闷油瓶是一只冷峻的龙虾,但是细看你就发现,是泡过酒的那种醉虾,眼神给我的那种感觉就是:看一眼,你就像被酒迷了。
他们都看着我,胖子就指着他和闷油瓶对我介绍:“这位小哥就是你要找的白玉板,没想到吧,胖爷我其实是金钩丝。”
胖子口齿不清发音听起来特别奇怪,我听着像一斤狗屎,就问道:“你们还会说人话吗?”
胖子口吐人言,骂我:“废话,哎你怎么骂人呢?”
我此时已经有点开始怀疑人生了,揉揉眼睛,站起来,有些难以置信的去拔闷油瓶头上的龙虾须子。
拔了两下手就被人按住了,低头再一看,闷油瓶也看我一眼,他的头发被我揪起来一撮抓在手里,胖子目瞪口呆,看着我:“睡出神了你?”
我轻轻拍了拍闷油瓶的头发,叹口气重新缩回去,摆出那种睡懵了的姿态,转头看着他们:“怎么了?”
“怎么了,你再装,小哥头发都要被你薅没了。”胖子说道:“我说什么来着,白天羊杂汤喝上火了吧你,刚睡着你就不安生。”
哦,原来是梦。我松了口气,对他们说:“明天到地里一趟,然后把狗接回来。”
胖子问我现在接狗回来干嘛,不嫌麻烦么,我告诉他,我要培训狗来看家。
当晚那个梦结束后,不知道是触动了我哪个闸门,我忽然就感到非常饿,然后给他们分别下达任务,胖子去弄夜宵,闷油瓶把我下午买回来的石头拿出来,放在不锈钢盆里清洗。
清洗这种石头要费点功夫,我从厨房水龙头接了条管子出来。我们先用水枪冲了几遍,这时候水还有点浑浊,然后把草酸滴进去。等泡了一会后听到冒泡声,戴上手套用刷子把一些石头上面附着的螺类外壳全部给它团灭了。
整个过程十分解压,除了草酸的味道不太好闻,连我的鼻子这种情况也受不了,最后只能进屋找了两个口罩,两个人各自戴上。
泡完后重新换清水泡上,胖子做好夜宵端出来,又是方便面,问我这是打算做什么。
我一看泡面就没胃口了,前面几天吃太多了。胖子就道爱吃不吃,屋里就这个了,挑嘴的话有本事让小哥做去。
但我当晚就是很执着,别的我不清楚,只清楚自己确实是不想吃泡面了。
本来打算自己炒个鸡蛋糊弄一下得了,结果还没等我进厨房,闷油瓶直接先我一步走了进去。
我站在厨房门槛边有些惊讶看着他:“你打算下厨?是不是中午我不在家,胖子做清水煮面虐待你啊。”
闷油瓶看着我摇摇头,没说什么。
他其实属于会做饭的那一挂,并且做饭水平相当可以。我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有些出神,犹豫了一会,轻踩门槛,对他道:“其实中午摩托没油,我给卡在路上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闷油瓶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说着说着越说越多,就把话都对他说了。
说完长出一口气,忽然觉得内心松快了不少,偶尔比起和胖子之间的交流来,和闷油瓶这样的单方面交流也挺省事的。至少我不需要去考虑怎么回答的问题。
“对了,你准备做什么?”我问闷油瓶。
他把锅盖揭开,我就看到,刚才我一个人沉浸输出的时候,他已经把饭焖好了,是一锅咸肉菜饭,金银笋切块混在晶莹的米粒里,看着非常有食欲。
我盛了一大碗蹲在厨房门槛边一勺接一勺大口吃,胖子吃完方便面过来看着我的碗:“汤泡饭啊,我也来一点。”
“不要。”我挡手护住自己的碗:“想要自己盛去。”
胖子加了碗饭出来,在另一边蹲下问我:“发泄完了,舒坦了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闷油瓶,他站在门边,拿着一条毛巾擦汗,灶台的热气熏得他纹身若隐若现。我仰头看着他,对他们说道:“我申请一下支援,明天活很杂,你们都会来的,对吧?”
胖子扒着汤泡饭,和我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
我还是仰头看着闷油瓶,跟他对视,他点头走过来,随手把我的脖子扶正,忽然说了一句:“先吃饭,不要让自己呛到。”
77.
两碗饭下肚,我就重新感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干劲,在闷油瓶端碗进厨房的功夫里,我来回把石头冲洗了好几遍,洗干净后继续泡上水。
胖子给自己烧水泡脚,往沸水里顺手扔了两颗花椒,说是网上学来的除湿气方法。我看着他都觉得热,福建最近气温稍微凉快了一些,但还是热,尤其潮湿的感觉,用胖子的话形容,就好像老天爷往你身上吐了口痰一样。这个天气里泡脚,除非泡冰水,否则我是不接受的。
我在躺椅上躺下,顺脚也伸进泡石头的盆里,温度瞬间凉下去,胖子端盆看了我一眼,问我:“这是要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对他卖了个关子,看到闷油瓶从房里走出来,沉默也看了我一眼。
我把脚收回来,对他们说:“明天去镇上搞一个石盘吧,石墩也行,石头就行,我想要大的,底部最好平整一点。”
胖子转头冷冷看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听起来你这个形容,似乎是要炸山啊。”
“是什么给了您这种错觉,我得多想不开才会去炸山。”我说道。
“不是想不开。”胖子边修脚边抬头看我:“你总得先告诉我们你要做什么,万一回头石头运回来,你说你是要磨豆浆,那以后大早上胖爷我就得摸黑起来陪忙磨黄豆,豆爹西施啊。”
“哦。”我看着他:“不让你问么,你就当不知道呗,小哥怎么就没问呢?”
“他那哪是不问,他是把问题都藏在心里,胖爷我不行,我憋不住,但你如果说是要准备一个惊喜的话,我就不问了。”
我看了看闷油瓶,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纯粹是我的一个设想,还能够把家里这些竹子合理利用了,琢磨了一下,躺回去看着夜空说道:“那就当作惊喜吧。”
我看着胖子和闷油瓶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胖子也躺在躺椅上,点头忽然道:“下午地里运回来几棵树,是你弄的吧?”
我愣了一下,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胖子说:“小哥一下午都待在你弄的那棵树上,你找来的那几个员工不行啊,最后那几棵树的移植工作,是我们俩搭把手才完成的。”
啊哦。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又看了看闷油瓶,憋了一会,喃喃道:“幸好尾款我还没结清,你说我是不是可以少付啊?”
“我觉得你可以直接打给我们俩,明天我也想吃羊杂。”
我躺回去,看着厚密的云层缓慢吞掉了一颗星星,脸上露出笑容。
好饱啊。
我打了个嗝,此时消化系统开始运转,就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躺回去,忽然想了想:“盖一座树屋酒店,如何?”
闷油瓶转头看了看我,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胖子接着说道:“然后呢?你想怎么弄?”
我问他知道世界上最早的树屋酒店是什么时候吗,是1932年,当时一个退伍军官想出来的创意。那个时候条件够恶劣吧,说是树屋,其实就是弄几个小木屋搭在大一点的树上,而且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狩猎和观赏野生动物。所以当时的树屋海拔弄的非常高,差不多快2000米了。
“那你帮我在后山瀑布顶上建一个,人往高处走,胖爷我要搬家。”
“你的重点为何如此奇特?”我说道。
“哦,我以为你是在暗示我。”
“暗示什么?”我发现越来越不懂胖子脑回路了,他就揶揄看我一眼,语气从容起来:“没什么。”
三个人随便聊到半夜才睡去,晚上起夜的时候,我迷迷糊糊间在我们的房间门口,捡到了一个陀螺。
陀螺的外壳似乎是用贝母制成的,再一看我就发现,那其实就是一个螺,只是样子有些奇特。
我一下就有点清醒,拿起来放在耳边听了一下,除了血液流动的声音被放大,什么也没听到。
会是谁把这个东西放在我门口的呢?有人半夜翻进院子里?
我心中警铃大作,但想了一会又放下了,觉得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
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捣鼓了一会,然后用打火机烧了一下,结果螺壳里倒出来一堆灰烬,还有一张被火烧着的小纸条——刚才卡在壳里了,我赶紧上手把火扑灭抢救。
救出来只有半张了,展开,上面留下半句话:“……水产市场一叙。”
就这么发了一会呆,然后实在困得不行,我把纸条随手揣进兜里。后来睡着就做了这么一个梦,梦到之前偷我们的那个贼竟然又回来了,我本来想一次把问题彻底解决了,但梦里我居然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期。再定睛看,发现对面领头的小混混竟然是闷油瓶的脸。胖子在巷道里给我喊加油,我说什么也不干了,上去拉着闷油瓶就要理论,梦里说话不过大脑的,逻辑也不清醒,只顾着质问他保护费呢,以咱们三个的关系,你收的保护费是不是也得有我一份。
就这么无厘头做梦下去,也是我少有的获得美满结果的一个梦,虽然画面不清晰,但梦境结束的时候,我和胖子坐在小巷的地上,非常高兴的分着一笔巨款。胖子说晚上吃串串,我说吃鸳鸯锅,说完闷油瓶的身影就重新出现在巷子里,把另一半保护费也交了上来,要跟我们商量一下。
梦醒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房间门口那张纸条,也许是上次那个贼留下来的。他是来找我约架的么。
…
(ps豆爹西施=逗你爹的西施(^ー゜)此为胖爷的脏话,一边骂一边说小吴是西施(点头)
78.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大早,醒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有起,我自己一个人跑到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三碗鸡蛋面,出锅时一定要放一勺猪肉,看着雪白的猪油膏在汤里慢慢融化,犹如水中漂浮着一幅窗花,油脂会让人格外幸福。接着从冰箱里找出来吃剩下的冻饺子,做成水煎饺。这种水煎饺非常考验技术,要用水淀粉顺着锅边一圈淋上去,煎好后饺子底部就是脆的,薄脆的部分入口即化。
然后我削了一颗笋,切成均匀的薄片,拿起两片,中间夹满肉馅,裹上鸡蛋液和面粉油炸,看它慢慢变成金黄色,蘸醋和小米辣吃。我还取来一段竹子,里面掏净后放上糯米,腊肠,笋块,青豆粒,蒸出来米粒饱满,非常有食欲。
之后我来到院子中央,放了一段音乐,开始做广播体操。
闷油瓶和胖子起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正在做转体运动,胖子就问我:“你大清早抽什么风?”
热身懂么,我没有把那个小贼前来约架的事情告诉他们,但接下来几天里,我要让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然后才去赴约。
闷油瓶洗漱完走进院子,我指了指他那碗面,他坐下来,竟然少见地犹豫了一会,迟迟没有动筷子。我就叹气,我和胖子平常早上都是包子油条对付一下,这些油腻的东西人家从来不吃。
胖子憋完条走出来,问我道:“你发财了?昨天半夜我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你是不是背着我们直播了。胖爷我的笋呢,你给卖了?”
“不是在厨房里放着吗?”我怒道:“偶尔早餐也要奢侈一下,今天开始我就要恢复锻炼了,我要增强体魄。”
“哦,那石头你自己一个人运就行,到时候我们都不帮忙啊。”胖子夹了一块油炸笋包肉,吃了一口就笑了,这是觉得好吃的意思,然后转头看着闷油瓶:“小哥你也控制住自己,不要助长了天真的威风。”
我看着闷油瓶终于吃了一口面,然后他也夹起一块笋包肉,咬了一口,就对胖子怒道:“我威风什么了我?”大早上起来做一桌子菜,这得是仆人的待遇吧。
我们吃着一桌子早餐,忽然我就注意到,闷油瓶的刘海似乎又有些长了。
上次剪头发还是我们自己拿剪刀弄的,所以有点参差不齐,此时一长,就更明显。
最后三个人把一桌子菜一扫而光,我撑的不行,扶着腰瘫在躺椅上,忽然对他们说:“不然今天不去了吧?”
胖子就用那种极其反对的眼神看着我,命令我今天必须行动起来。等消化了一会,三个人就朝着山上出发。
结果刚出门就下雨了,太阳还挂在天的另一边,看起来很快就会停,胖子就说走,这种雨下不久,一会就停了。但结果没有,雨越下越大,往上的路更不好走,尤其我们还推着一辆我从村里小卖部那户人家借来的小推车。
就停了下来,折返下山,一路上我的脑子被雨泡得一片空白,只注意到闷油瓶的头发也打湿了,刘海确实是长了。
等我们刚回到山下,大雨忽然又停了。
三个人非常默契地互相对视一眼,胖子就问我道:“你说我们早上吃的那么多,是不是就为了这一刻?”
我看着他,雨难道还能是我找来的么?于是对胖子说:“那我收回我的一部分能力。”
…
(胖子的言外之意:我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79.
往回走的时候,天就慢慢放晴了,理发店我们也懒得去了,村里发廊最近天天挂着牌子搞季末促销,胖子跟发廊的老板娘熟,去了不办卡的话有些抹不开面子。 村口就有便民理发的。
在路上我开了一个简单会议,征询他们的意见,主要讨论的内容是关于我的造型问题。
我向他们提问:剪一个什么样的发型,会让我自己看起来比较像一个流氓?
胖子说那得和气质有关吧,问我是不是又想了什么鬼点子。闷油瓶只是多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几乎完全被刘海挡住了,没有作任何表态。我想了一会也觉得是多余了,那个人上次吃过亏,这次既然还敢来找我们约架,说明他很可能召集了一群人,已经没啥怕的了。
最多三五天,我就能让自己恢复到完美状态里。
独自迎战么,有点热血啊,搞不好会出人命吧。
我看了看胖子和闷油瓶,胖子已经戴上理发围裙坐了下去,这里用的都是发廊淘下来的旧围布,上面黑色皮渣已经剥落了,配合着胖子的表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像一个屠夫。闷油瓶这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询问我要先剪么,我摇头让他先,等他们剪发的时候,我给村支书发消息,问他最近村里还有没有在出租的屋子。
村支书回我的消息里透露了两件事。
第一件,村里目前的确有一间老房子挂着出租,房主已经很多年没回来过了,人也联系不上。因为这里的房屋很多都有一半的公共性质,所以过了一定的年限,村里就会重新回收这套房子。
第二件事是,这间屋子发生过一桩命案。
这我倒不太忌讳,大部分人临死之前都是在床上度过终日的。但他告诉我,是一桩非正常的命案,在我们来隐居两年前的一个冬天发生的。我让他有话直说,最近我们拉建设搞投资弄得名声很大,但这绝不是他对我交底的原因,我想了想,已经猜到这间屋子里头多少有点文章,他现在提前告诉我,是不想未来再淌这趟浑水。
“这屋子可能闹鬼。”村支书就对我说:“你也知道,我们偶尔也信点这个,本来知道的人不多,但屋子一直闲在那里,以前也动过几次工,每次都会出事。哎,老吴,我知道你的来历不俗,你要是想好了,可以先来看看,后话再说吧。”
我跟他约了个时间,放下手机,闷油瓶已经剪完站了起来,过来跟我换位置。一看胖子竟然还没剪完,正在跟理发的大妈侃大山,说自己要焗油,弄得好的话未来就在这里办卡了。
我就说,这里的条件看起来像是能焗油的么。此时剪着头发,我把想另租间屋子的想法对他们说了,看了闷油瓶一眼,他没有什么意见。
但胖子就不满了,对我说道:“这屋子是给谁住的?哦,是不是树屋建好小哥一人两间换着住啊,胖爷我就得去睡老房子。”
“谁也不住。”我叹气,对他们说:“我有用处。”
“非得是地上的房子么?”胖子用脚踢了踢地面,意思是考虑下我们的老本行,地下的不用交房租。
“也不是不行。”我说道:“你能帮我打通一条路,确保未来我可以开着摩托上下自由进出,房子我就不租了。”
“你租吧。”胖子看了一眼边上的闷油瓶,对我说道:“有钱你就租。”
三个人迎着大太阳,一起往村支书发的定位走。
房子建在上坡的位置,周围只有这一间屋子,进去我首先粗略看了下它所处的方位,和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个人都发现,这里的土层不对。
我把村支书叫过来,问他:“你说的那桩命案,是火灾吧?”
他立即用那种“通了神了”的眼光看着我,追问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朝他一笑,没有解释,直接说道:“这间屋子我租下了。”
“不再看看确定一下么?”
“不看了。”大太阳热得人烦躁,拧开水我们都喝了几口,我就看着村支书:“这里的问题我可以给你解决了,但房租的问题我希望能商量一下。”
“好说。”他立即点头,又不确定地看了我们几眼,胖子嫌他墨迹,揽着肩膀推他往出走。屋子就剩下我和闷油瓶的时候,我心情就不错起来,从窗户的位置向外面看,能够直接看到我的那棵树。
他没有问我租房子的用处,但问了我一句,用不用打扫。
我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脆李,是刚才来的路上村支书塞给我的,我俩一人一个吃了起来。我摇头问他道:“山里有野橘子树么?”
闷油瓶看着我,说最近的橘子不会太多,但可以带我去捡毛栗子。栗子捡回来后放在灶里烤热,熟了后皮就自然爆开,味道非常香甜。
我想象里一下那个画面,也觉得很惬意。
“啊,不是,我是要橘子树,树就行了。”我挠了挠头,忽然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看着他,差点把正事忘了,问他:“今晚你有空么。”
闷油瓶点头了。
傍晚回去,三个人都不太饿,但胖子还是做了炸酱面。
炸酱的方法,可以剁成肉末,或者切成碎块,都可以非常入味。胖子的经典做法是炒的时候加一把蒜末,用大酱和豆瓣酱去煨。面煮开后要过一遍冷水,浇上浇头再放一把油菜青,三个人蹲在院子里一口气吃两碗。
到了晚上,我写了张迎战的条子,塞到昨晚捡的螺壳里,在院子外面找了个位置,埋了根树枝进去,然后把螺壳挂在上面显眼的位置。
大功告成。
我插腰站起来,原地活动了一下筋骨,转头时就看到闷油瓶已经在院子里了,地上放着一个非常大的筐子。
哎呀,我伸了个懒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然后对他招了招手,两个人背着筐子进山采购。
出门的时候,闷油瓶顺便看了眼我挂螺壳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太想这件麻烦事败露,赶紧围着他转移话题。
闷油瓶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莫名其妙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就走了。
我一个人愣在原地,慢慢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
晚上夜风很热,走了一会就出汗,我想知道闷油瓶对白天那间屋子是什么看法,就追上去,把他拽停:“施主且慢。”
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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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用这个把戏,骗得过村支书么?”我看着闷油瓶,他大概已经猜到我要橘子树的用途,但可能不知道我的具体策略。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道:“有点问题。”
我点头,想了一下,觉得一下子被点通了。
原本我的想法是:那老房子的土层有问题,虽然后来动工过几次又停了,但底下的土被火烧过,懂行的看一眼或者闻一下就知道。我本来想着明天把村支书约过去,跟他聊天时候不经意透露两句风水上的问题,之所以这间屋子里出事,那是因为橘树当门,火灾死人。然后我再施加一些能力,就可以把这个问题很完美给你解决了。
我看中这个房子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它有点问题。
我的生活中目前不缺乏问题,但缺一些可以编造故事的问题。
但如果村支书看出来了呢?凭空出现一棵橘子树,多少有点不可能,那我得带着多强的信念感才能说服他,那棵树本来就在这里,只是你们看不到它。
那明晚开始雨村就会到处流传我开了天眼,会通天术,后天早上院子门口就会开始排队,让我挨个给大家看相。等到今年游神的时候,村民们戴的面具里就会有一个是按照我的样子做的。
想了一路,越往山上走,越热得我有点不清醒。两个人走上一条土路,路边的树根下有那种一簇簇像珊瑚一样的植物,是金黄色的。我揉了揉眼睛,好奇地蹲下去,四处摸了摸,心说这是化石么,难得保存的如此完整,这里以前也是海的一部分么?
闷油瓶停下来,也看着我的方向,似乎这就是我们的第一站了。
我忽然一愣,对他道:“这是不是就是金钩丝啊?”
他也蹲下来,直接用手拔了几颗出来,丢进筐子里,告诉我这是一种菌子。
我有点失望,又说,是不是因为长得像珊瑚,所以也叫珊瑚菌啊。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哦,好难猜啊,我心说。
我们继续往山的深处走,往前的路开始平坦宽阔起来,忽然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因为前面的道路上竟然出现了一棵巨大的荔枝树,周围的空气也一下子就冷了下去。树干很粗,几乎快有我那棵古树那么粗了,上面挂满艳红的荔枝,似乎有果子的香气不断飘出来。但就在树根上方几寸的位置,开了一道小木门,有一个小童抱臂坐在那里,抬眼看了看我们,问道:“按倒落?”
我刚想说话,就惊讶的发现,这小孩的样子竟然是之前送我们竹子的那个竹童。心说你丫大半夜居然在这里搞兼职吗,好可怜,年纪这么小就得出来打工补贴家用了。
而且什么是按倒落啊?
我求救般看向闷油瓶,他果然知道,只是摇头回答:“让我们过去。”
那小童撇了下嘴巴,拍拍小手站起来,把小门打开,给我们放行。在我经过他的时候,忽然对我搓了搓手指,这是想赚外快的样子。就看他端出一碗白米团子,非常鸡贼地压低声音说:“甜米汤丸,止饥渴,香又甜,你来不来一碗?”
我愣了一下,大脑似乎不动了,因为我看到,那小童的脸竟然变成了小时候的我自己。
那应该是我最调皮的一个阶段,不知道为何在我的第一反应里,我立马就知道那绝对不是甜米汤团,其实是我用洒在桌上的剩米饭搓成的团,那个年纪我经常用这个方法一边对付老妈,一边捉弄三叔。
结局往往是不太好的,因为我老爹会告状,最后两边都揭穿了我。老妈一边揪着我的耳朵数落我浪费粮食,然后三叔就会拉着凳子坐在我对面,笑眯眯看着我,逼我把自己搓的米饭团子吃下去。
我就会一边装哭一边狂摇头:不能吃,这颗团子的米是地上捡的,那颗也不行,那颗在屁股上面粘过啊。
这个时候三叔就会一拍桌子,大叫:“他妈的小畜生,自己不吃你喂老子吃啊?”
最后挨一顿打,屁股遭点罪,这事也就过去了。到了傍晚,三叔就会背着我去街上买一碗甜酒汤团,两个人蹲在马路牙子边,我吃团子,他喝汤。汤里有酒,小孩子喝不了,小时候三叔总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往前面看了看,前方的路升起一片雾气,然后下颌忽然感到一酸,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闷油瓶稍微扶正我的脑袋,把我靠在一棵树边放下来。
我迷迷糊糊地对他说:“我的手好晕啊,不,手好麻。”
在闷油瓶的帮助下,我努力坐正,看着周围的景象发生了一番变化,树和小童都没了。
我不能是菌子中毒了吧,没人告诉我珊瑚菌有毒啊。闷油瓶就看了我一眼,这是认同了我的说法。他把我的手腕抬起来,我看到自己的手已经快发酵了,忍不住一惊,问他:“那你怎么没事啊?”
闷油瓶告诉我:我碰的是珊瑚菌旁边的毒蘑菇。
在山里不要掉以轻心,很多东西是碰不得的。回去的路上,闷油瓶这么告诉我。这一晚我们收获颇丰,不仅扛了我要的橘子树回来,在下山的路上,我还意外看中了一块石头,正是我需要的那种。
两个人把东西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洗完澡我想找闷油瓶问他要不要上点药,对于他救我这件事我心中多少有几分愧疚。
结果他把手伸出来,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哪里有放血的伤口。
这么说,我是做了一个梦,后来自己醒的?
我看了一眼闷油瓶,对他说:“离胖子醒来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去镇上买早饭吧。”
迎着晨光一路晃到镇上的早餐店,两个人重新出了一身汗,排队买了油条包子豆浆老三样。
今天早上的阳光似乎比较特殊,我有些形容不出来,那缕光照下来时候是淡紫色的。
路过一家早餐铺,里面有卖甜酒汤圆的,我在边上站了一会,发愣的功夫闷油瓶已经走了进去。
“一碗么。”他转头问我。
“一碗就够了。”我揉揉脸,提着包子油条进去坐下,说道:“今天我只想喝汤,可以么?”
他点点头,拿茶盅把碗里的糯米团拨了出去,慢慢地吃了起来。
我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甜酒入口顺滑,但不醉人。一口气喝完,我放下碗,打了个嗝,忽然想起来一首童谣,小时候街头巷尾卖甜酒圆子的老太太会教我们唱:
“按倒落?家那边。
往何方?买汤丸。
汤丸汤丸白又甜,
平安平安向团圆。”
就这么想了一会,我呼出一口气,看着闷油瓶慢慢咀嚼的样子,忽然觉得安心下来。
对了,我忽然意识到,他今天吃东西的速度似乎格外地慢,于是问道:“你舌头怎么了?”
闷油瓶摇摇头,把最后一口吃完,站起来越过我去结钱。
我还想接着问,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车总在电话里火急火燎告诉我,他把三条狗给我送回来了,问我人在哪呢。三只狗许久不见我,一激动把胖子的内裤当成我的了,现在正叼着满村跑,胖子光着腚在后面追,再晚点可能要搞出作风问题了。
Chapter 22: 卷五· 雨村碎笔(完)
Chapter Text
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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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闷油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顿感不妙,胖子这家伙年纪大了反而开始觉多起来,早起犯迷糊的情况尤其明显,得赶紧回去拦着,不然晚点他得骑在村长头上屙屎了。
我就对闷油瓶说,赶紧回去把狗弄回来。
闷油瓶直接借了小吃店老板的摩托,这老板有点小家子气,估计是看我们前头两个人分一碗甜酒,觉得我们是那种人品不如才貌的街头混混。说什么也不放心把车借给我们,给钱也不行,非得让我们留一个人在这等着,怕我们跑了。我心思再加钱都够把他车买下来了,不划算,就让闷油瓶一个人开回去。
等待的过程里,我其实反倒不着急了,给胖子打电话没人接,内心里计算了一下闷油瓶的速度,掐着时间给他打过去,问他情况如何了。
结果他告诉我,胖子正在驯化三只臭狗认主,现在三只狗身上都贴着一张写着我名字的a4纸,头上还套着我的内裤,被胖子牵着在村里游行。
“你没上去拦着点么?”我心说胖子不着调,你怎么能放任他呢。
“来接你。”对面传来摩托行驶的风声。
我愣了一下,继续问道:“到底谁动我衣柜了?”
一问发现是车总,他从王盟那里淘了我的旧衣物,和狗的零食一起打包带回来的。早上一来挂在院子里通风,结果和胖子晾在架子上的弄混了,当成赏赐发给狗,差点把狗给整疯。
我给车总打电话,他支吾半天不敢回答,最后告诉我,让我最近多注意一下饼。
“它怎么了?”
“没有怎么。”车总的声音在电话对面开始断断续续,忽近忽远:“它太胖了,喂了一周减肥餐,有点闹脾气。”
“圆滚滚的挺好啊。”我说道:“你还指望把它喂成斗牛么。”
“没有您说的这么夸张,但它吃得都快发酵了。”车总义正严辞对我说。
我想了一下,发酵么,这样吧,再努力一点,饼就可以推车出去卖甜酒酿了,招牌就叫甜狗汤圆。
挂了电话,闷油瓶准时出现在小店门口,用老板的摩托车来换我这个不重要的抵押品。
我们打了辆车回村,果然在村口看到胖子正蹲在地上逗狗——饼确实比半年前见面时胖了,更加圆乎了,跟胖子在一起,像两个秤砣。
“来了。”胖子看到我们,奇怪道:“你过来看看,饼这个状态像是有些不对劲,我把三条裤头都赏赐给它了,它怎么还在闹别扭?”
我蹲下去把饼抱起来,套在它头上的内裤拿掉,撸撸它的毛,饼抬眼看着我,非常可怜地呜咽了一声。我们都看了一眼胖子,胖子立即扬手道:“看我干嘛,你们吴家的狗作风有问题,哪惯出来的毛病,是不是青春期到了啊。你知道吗,叛逆期你得多注意,据说狗的狗格就是在这个时期培养起来的,这年头狗品也很重要啊。”
我看向闷油瓶,他把另外两只狗抱起来,开始朝家的方向走,路上我对胖子说:“今天给它们做点好的。”
胖子转头看着我:“刚接回来就吃好的,把我炖了够不够?”
“没有那么肥。”我说道:“给喂点牛肉,我要出去一趟,车总最近给饼搞减肥工作,把它整神经了。”
“哦。”胖子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说它怎么那么应激呢,原来不是要裤衩,是要牛肉,怪不得我看到院子里多了块石头,是不是它发疯后搬来的啊?”
胖子说完忽然看了看我们,闷油瓶这时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胖子就恍然大悟,大叫一声,对我说:“算了,不跟你计较。”
“是我不和你计较!”
“对了,老房子的事情如何了?你一个人能搞定么?”胖子问我。
说到房子的事情,我就想起村支书了,得问问他下午有没有空。但刚拿出手机就看到了他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说老房子的事情让我不要操心了,因为房子要回收了。
我一下就生气了,心说靠,你妈的,过河拆桥是吧。合着一晚上我们白忙活了么,两个人为这件事还都受了点伤,不能说算就算了。
我就给村支书打电话,第一下他没接,第二下给我挂了,他的反应直接激怒了我,我就编辑了一条消息过去,恐吓他房子的问题很严重,这次不解决,马上就会蔓延到整个村子里。今早从我们家开始,已经出现了一些后遗症,狗和胖子都差点疯了。
把事情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这个时候我已经不生胖子的气了,看着他心说干得漂亮,胖子早上的事迹村里已经传开了,村支书果然很快就沉不住气了,回消息问我:“那你确定能解决?你们家都出事了,是不是很难搞定啊?”
这我就没有必要和他解释了,房子我必须拿到手,但村支书接下来的话告诉我:“不是我不把房子租给你,是房主回来了,这样,待会吃完午饭你过来一趟吧,我给你们牵个线,你们当面谈谈?”
“行。”我收起手机,脑子里一下子有点乱。
计划被打断的感觉真的很不好,我就有点烦,胖子问我何必执着一个老房子呢,到底有什么用处。
我想了一下,之所以我一下就锁定它,首先是因为这间房子里出过事情,我想把这件事情的影响在村子里再次扩大一下,其次是它的位置很好。而且就算房子原本没有出过事,到时候我也会编点传闻故事出来。
“这是为什么?给自己找副业么?”胖子问我道:“我们的退休生活让你压力这么大么?有小哥在这,我们也不至于让你去当道士给人算命看房子吧。”
闷油瓶也看着我,我对他们说道:“不是,哎,懒得解释我,你们就说帮不帮吧。”
“帮是肯定的。但人家房主回来了,我们怎么弄,不然让小哥趁夜去用你拿回来那块石头镇压他。”
是粽子我还可以考虑一下,我抬手叫停胖子的想法:“下午去一趟,看看能不能谈妥吧。”
这都什么事啊,我心想还有一堆问题要解决呢。
但焦虑也没有用,今天先把老房子拿下来,三天后还要去水产市场赴约,打架的事我倒是不太担心,之后就可以有时间全身心投入树屋的建设里了。
中午我们没有做饭,把早上买来的豆浆加热,和油条一起囫囵吃下。吃完饭胖子找到我,对我说:“办法我给你想好了,就看你执不执行了。”
“什么办法?”
“把人绑回来——”
听完第一句我转身就走,胖子就道:“你急什么,听我说完。我问你,这老房子闲置有好些年头了对吧,村支书也说过那人一直联系不上是吧?”
“是。”我看着胖子,问他然后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用你聪明的脑袋瓜再好好思考一下,不行我和小哥的也可以借给你。”胖子点上一根烟,眯眼看着我:“那么多年联系不上的人,偏偏你要租房子的时候回来了,你不觉得太巧合了么。”
“你是觉得,村支书是卧底?”我看着胖子吞云吐雾,也眯起眼睛,伸手去拿他的烟盒,但立马胖子的手就被人拍了一下。
我也立即缩回手,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手腕,转头看着闷油瓶不知何时出现在胖子身后,胖子呛了一下,对我说:“你他妈以为村支书好当啊,我的意思是,那房主可能压根没有走远过,一直就潜伏在村子里。”
82.
我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胖子有些哀怨地看了我一眼,走远了一些,对我说:“你看吧,胖爷我预言一下,这里头没有好事情,劝你不要掺和进去。房子还可以再找。”
“好吧。”我想了一下。
但那房子位置真的很好。
“去看看再决定。”这个时候,旁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和胖子都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说话的人竟然是闷油瓶,他老人家这是难得拍板做回决定。于是也不纠结了,当下三个人把墨镜找出来戴上,就到村支书的办公室里去等着。
村支书见到我,脸上露出有点难堪的表情,对我说:“对不住啊老吴,一会她来了,我在中间帮你们周旋一下。”
我立即问他什么情况,是房主回来了么?对面什么来头。
“不是房主,是他老婆,这女人这些年就在咱们隔壁村子定居,不太好说话,一会她到了,你们最好心平气和去谈啊。”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没想到胖子居然猜中了。
但胖子就有一点不明白了,问我既然这些年他老婆就在附近,为何此前拆房子的时候不出来阻拦,偏偏这时候出现呢。
我忽然想起来,村支书说之前每次动工都会出事,和胖子互相看了看,都清楚过来。我心说可以啊,这是遇上半个同行了。
三个人坐下来,沏了一盏茶,大概半个钟头以后,村支书接了个电话出去一趟,回来后身边领着一个打扮非常得体的女人,对我们介绍道:“来,老吴,互相认识一下,这是郑姐。”然后转头对女人道:“这就是老吴。”
我还没开口自我介绍,就听郑姐嗔怒道:“这就是你不对了啊,总跟我说老吴老吴的,我还以为有多老呢,就这样啊,你说大学生我也信啊。”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我就也笑笑,客气了一下:“我是吴邪。”
说完看向胖子,他也戏瘾上来了,操着一口当地普通话热情道:“你好你好,郑姐是吧,我姓月,越王勾践的月,单名一个夜字,让你见笑了,父母祖上都是搞文化的,你叫我俗名吧,取个谐音,叫胖爷就成。”
闷油瓶就不用介绍了,他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没有起来的打算,这里我跟胖子两个人应付就够了。
胖子说完,村支书和郑姐都愣了一下,郑姐反应非常快,立即伸出手和胖子握了一下,说道:“哎哟,胖爷啊,我一看你就亲切。”
胖子也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着:“大妹子巧了不是,我一看你也觉得面善啊。你不是本地人吧?我这兄弟不够意思啊,谈房子这种大事情怎么让你一个人就来了?”
郑姐脸色瞬间变了一下,但收敛地很快,坐下来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水,对我们说:“你说我家那个啊,他死了。”
气氛瞬间冷了一下。
我看到闷油瓶快速抬眼扫了一下场中,郑姐看着气氛似乎尴尬,忽然捂着嘴笑起来:“嗨呀,你们想什么呢?我家那个啊,整天到处鬼混,这会还不知道在哪个城市呢,好多年啦,都没回来过,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没等我们搭腔,她抬眼看了看我们,从包里夹起一盒女士香烟,对我道:“不介意吧?”
我做了个“请便”的动作,她抽出一根烟,打火机划开,香烟点燃后却没有吸,而是立在桌面上。
女士香烟很细,但立在桌上却很稳,这个动作绝对是她常做的,这女人不简单,我们都安静看着一缕烟飘出来,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谁知郑姐忽然脸色一变,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我们鼻子就骂:“谁给你们的权利动我房子啊?”
村支书夹在中间,脸色极差,安抚她的情绪:“你别激动,老吴他们没动你那房子,就是去看了看。这么多年你们不回来,按道理房子也要回收了啊。”
郑姐猛地转头盯着村支书,把烟夹起来叼在嘴里,边说边从鼻息间吐出烟雾,“房子在我老公名下,他还没死,你们凭什么收回?”
村支书被怼得哑口无言,竟然开始向我求助,我刚想说点什么,郑姐话锋一转,冷笑看着我:“听说吴老板你能看风水?我那房子有点问题,你看过了没有?”
我沉默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一字一顿道:“房前坡上有块地,你动过,对吧?”
她说完当时闷油瓶就站了起来。郑姐顺着我的视线看到闷油瓶的时候,似乎被他的气场吓到,眼神回避了一下,低头掸了下烟灰,顺着烟飘的方向指了指我:“我这根烟,从来没有算错过。你动了我的地。”
“动了怎么了?”我也有点烦了。
“那就要小心点啊。”她对我笑笑,忽然恢复一脸和气。
“这就完了?”胖子就笑了,凑近过来直接对着她手里的烟吹了口气,烟直接被吹灭掉。
郑姐明显没料到这一茬,胖子就盯着她,说道:“看来你这也不准啊,用烟看方向是吧,胖爷我炒菜也能控制烟囱排气的方向你信不信。不仅如此,我放屁还能控制排泄方向,想往哪拉我就往哪拉。”
郑姐脸色明显就变了,憋了半天,最后转头看着村支书:“不谈了,房子我不可能租。”
她拿着包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回头,走到我边上,我觉得她是还想恐吓我,就也不再客气,用了闷油瓶会做的一个夺烟身法,神不知鬼不觉把她的烟盒拿到自己手里,然后拍了拍她。
她愣住了,在她此时看来,刚才三个人里最好欺负的我,变成了可以戏耍她的对象,局势瞬间反了过来。
我把烟递给她,笑了笑,在她身边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这么着急房子的事情,是因为你根本不是房主老婆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伸手想拿烟,在她拿到的瞬间,我松手了。
烟盒“啪”的掉在地上,她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弯腰去捡,而是挑眉看着我们,忽然问道:“你们租房子,用来做什么?”
“做买卖啊。”我耸了下肩,说道:“山上来往那么多山灵精怪,得有个落脚歇息处吧,我们呢,就设置一个饮茶休息点。放心,不会破坏房子原有地基的。”
村支书看着我的表情一愣一愣的,好几次想张嘴问,被胖子用眼神逼了回去,但郑姐听完,居然没有哽住,反而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啊,那我回去考虑一下再答复你吧。”
谈话就这么莫名其妙结束了。
“如果晚上她敢来报复,我们就打回去,可以吗?”回去的路上,胖子问我道。
我还没有想好到底哪里让我感到有点问题,但接下来闷油瓶的话却让我十分的诧异。
他似乎早就有所察觉,告诉我,郑姐可能不是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
“人皮面具?”我和胖子异口同声,“难道是张家人?”
“不是。”闷油瓶摇头率先否定。
这让我们有点松口气,胖子说要真是哪个不长眼的外家人,就直接不用打商量了,反倒省了我们的事。
但看起来这个姓郑的,易容技术似乎还在很多张家人之上。
忽然一下思绪被拉回从前,这让我有点恍惚,想不到尘世间竟然也隐藏着这样的高手吗?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是一间老房子么?
想了一会我就不想了,对他们说我不吃晚饭了,我要夜跑去。
胖子一脸稀奇看着我:“行啊,出息了,向奢靡腐败的生活说再见?”
我说道:“强健体魄,保卫家园,人人有责,你们也得跑起来。”
胖子看我表情不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啊?”
“我还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我怒道:“底裤都让你用来套狗了!”
胖子也不再追问,我偷偷看了眼闷油瓶,发现他也没什么反应。于是回家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和运动鞋,就在院子里边热身边商量房子的事情。
胖子告诉我,如果姓郑的敢来,打还是其次的,我们干脆就不用有合法的顾虑了,直接租房子的环节都可以省略掉。
说话期间闷油瓶已经热身完毕,抬头看我一眼。我把胳膊抻平,他给我们做肌肉松解,要跑步的话,跑前就不能只是单纯的静态拉伸,得从动态的角度把肌肉给热活了。闷油瓶手劲大,按得我很是放松。
出发前,我出于一贯谨慎的风格,把三只狗锁在房子里,院门也紧闭起来。
夜风中三个人对视一眼,同时迈步向远方奔去。
仿佛是一种魔力般的默契,我们没有朝后山跑,而是朝着村口的方向,很快就出了村子。胖子在后面,我回头看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得夜跑吗?”
“你又愿意说了?”
“我还是得保密一下。”我看了眼闷油瓶,他跑在前面,离我们很远,就对胖子说:“你给脚下这条路取个名字,我就告诉你。”
“想吃羊杂汤。”
“所以呢?”
“所以你敢说你走这条路,不是奔着陈旁守他家羊杂汤去的吗?”胖子指着我:“上次你还欠我一顿啊。”
我叹口气:“好。”
那锻炼怎么办?我有点纠结,想吃又不想的。
闷油瓶呢?他会同意么?说好来夜跑的。
话说他怎么知道我们要走这条路啊,他总不会是冲着吃去的,难道说他的打算和我们不一样,以他的行事风格,不会是趁着月黑风高去把郑姐做掉吧。
到时候他一个人行动,我和胖子一人端着碗羊杂汤跟在后面么。
虽然有点难为情开口,但我确实觉得有点饿了。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往往在你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接下来就会出现不止一个因素干扰你。
锻炼也是这样的。
胖子还在旁边撺掇我:没事的,羊肉是蛋白质。
好吧,我加速跟上闷油瓶,假装不经意地去问他,人想要在短期提升身体的能力,蛋白质是必须的么?闷油瓶看着我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又继续问他,那碳水呢,也同样重要么?闷油瓶也说是必要的。
我还想再问的时候,胖子从后面跑上来经过我们,转头道:“我帮天真补充下第三个问题吧,所以羊肉加焙子是不是一种很好的增强体魄组合?”
看到胖子揭我短,我就气,这时闷油瓶忽然停下来,打量了我几眼,而我的肚子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我暴怒,瞪着胖子,仿佛我的胃被他下了诅咒一样,回头看了看闷油瓶,他默默想了一下,告诉我今天白天没有吃碳水,待会焙子可以吃两个。
他居然当真了。
我呼出一口气,心说:好样的。
走吧,我哼着小曲重新跑了起来。
83.
临打烊前我们赶到店里,陈旁守正在给他大儿子辅导功课,他老婆已经带着小儿子睡下了。三个人在店里坐下,要了几个焙子和三碗汤,就开始刷手机聊了会天。他儿子我们之前打过照面,九岁左右,属于那种匪气很重的小孩子,否则这个时间点作业早就该写完了。
胖子坐在对面打游戏,那小子就在后面偷偷看得津津有味,作业也不写了,气得陈旁守边热焙子边大吼,又无奈地对我们笑笑。
我转头看了眼闷油瓶,他非常认真地进入了发呆状态里,于是越过他,装作去拿筷子,然后一个不小心撞倒了筷子筒。
这个时候,闷油瓶睁开眼,迅速伸手接住筷子筒,手腕轻轻翻转间,直接所有筷子稳稳落回去。按照我的设想,陈旁守他儿子的注意力应该已经被吸引了过来。余光瞥了眼,立即和胖子使眼色,胖子就把手机动静调小,开始看着闷油瓶非常夸张地鼓起掌。
我深吸一口气,心说:算了,夸张就夸张吧。于是也转头看向闷油瓶,让自己的眼神里盛满那种超级崇拜的目光,使劲拍了拍手。
那小子可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刚才闷油瓶的动作超级酷,看了看我们,竟然也凑过来,开始朝闷油瓶鼓掌。
胖子继续添油加醋:“小哥这是童子功啊,小时候没少吃苦吧?”
陈旁守他儿子就问:“什么叫童子功?”
“童子功就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练功了,喏,就这桌子这么大的水缸,天不亮起来就得头顶着去上学。”胖子拍着桌子,对他说,“历史典故听过没有,你爹妈羊杂做的这么好,你也得争气,懂么,以后你就是羊角书生了。”
我愣了一下,心说胖子的谐音我真是不懂,小孩果然就问:“羊角书生又是什么?”
胖子开始看我,让我继续往下编,我只好接着道:“就是从前有一个人,他非常爱看书,爱看到什么程度呢,因为舍不得浪费一丁点看书的时间,所以骑着牛,哦,骑着羊也要把书挂在羊角上读。”说着幽幽看向那小子,心说用我的方法会快得多,就忽然问他道:“你也不想被吊在后面那半头羊旁边,边上挂着作业吧?”
小孩张了张嘴,似乎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往后厨他爹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竟然缩了下脖子,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坐回桌边,埋头写了起来。整个过程比我想象中要顺利的多,我让闷油瓶再给他一块糖,小孩慢悠悠把糖纸拆开,抬头好奇地看我们一眼。
羊杂汤很快端上来,三个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一个人提起当晚要锻炼的事情。我抱着碗喝了口热汤,顿时浑身舒畅下来。
整顿饭只用了二十分钟就结束战斗,陈旁守出来给我们结账,看着边上他儿子坐在那里很乖巧地写作业,就对我们夸了夸自己的儿子。我们都应付地笑笑,配合了一下,陈旁守估计还不知道他儿子刚才经受了一场怎么样的思想教育。
“对了,和你打听个人。”胖子勾着陈旁守的肩膀,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我都不知道下午他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上是我和郑姐当时对峙的画面。胖子指着郑姐问:“这个人是不是你们村的?”
陈旁守忽然皱眉了一下,没说话,他儿子耐不住性子,也好奇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喊道:“是郑叔的家的细姨!”
哦?这么说确有此人了。
胖子就问,那姓郑的他老婆呢,陈旁守摇头说不在了,再问姓郑的本人,也说是好多年没见过了。
我推敲了一下,胖子之前的说法是有道理的,我要租的那个老房子在我们村里,房主也是消失了很多年,郑姐现在冒出来说自己是房主老婆,本来就够心烦的了,现在又让我们发现她在隔壁村子里给别人当细姨,总不能为了道德上这点事介入到别人家的感情生活里,而且姓郑的也很多年不在了。
好复杂啊,房子我不想要了,我对胖子他们说。
但胖子这时候来劲了,他最爱扒拉别人家里面的事,此时一听就觉得里面有猫腻,在边上小声对我说:“这个郑姐不简单啊,你想啊,怎么她给谁当了老婆,哦,还有当细姨,那人家就好多年不回来啊?凭什么啊,房子顺理成章归给她?照这么下去,她这是要屠村啊。”
感情作风问题,我心说,说屠村就严重了。我们还是不要淌这趟浑水了吧,回去我就对村支书说房子我不租了,再看看别的吧。
但陈旁守似乎忽然想到什么,打量了我们几眼,就把他小孩支开,叫我们到外面,对我们劝道:“这女的不好搞哦,吴老板你们几个面皮生的那么好,小心被盯上。”
说着陈旁守就对我们把郑姐以前的几件事挑着说了,看样子她在村里没少做插足别人家这种事。我听着跟胖子交换了下眼神,心说难怪刚才陈旁守是那个反应,原来这老小子曾经也差点着过道。
我看向胖子,胖子点起烟,揽着陈旁守到旁边递烟,低声问他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门道,看你也不像会着道的那种人啊?”
这话明显说到陈旁守心里去了,他显得非常激动,对胖子说道:“她会点邪法蛊术哦,你们属于镇里风头人物,又家大业大的,遇到她大概率会被相中的,小心到时候房子也没得哦。”
我内心里纠结了一会,注意力全放在,他们知道郑姐其实是个男的么?知道的话会作何反应?
回去路上胖子表现的非常愤慨,说我们要为民除害,我道走着看吧。
结果走到半道上,就看到村道修出来的公路两边立着那种表示感谢的牌子,上面有我们三个当时捐赠出席的合照。我看着发了会呆,上面就是我和胖子并排举着捐款牌的半身照,后面闷油瓶也露面了。那天他应该刚晨练回来,是一路跑到镇上去的,还穿着锻炼的黑背心,纹身也冒了一些出来,一副运动健将的样子。
我看着就说不行,得打电话让村支书把照片撤了,你他妈搞这么张扬是生怕我们不被敌人盯上么。
草,越想我越生气,转头看着胖子:“为民除害!”
胖子疑惑地看看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有反应,他和闷油瓶对视一眼,两个人走到我身边。胖子想了想就对我说:“行啊!只要她敢来,这里半个村子都是我们打下的江山,道法我也懂一点,敌人如果出手的话,这次你们都别管,胖爷我一个人就能对付她。”
84.
当晚我就在村支书那里放出口风,说房子我们不租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相安无事,期间我还专门找了一天下午自己骑摩托到水产市场赴约,结果连对方一根毛都没见到,对面临阵脱逃爽约了。于是当天我一个人买了很多海鲜回去,晚上胖子给做蒸汽锅,三个人吃到一句话也不想说。
除了约架的事不了了之以外,郑姐也没有再冒过头。
我也乐得清闲,就每天按时到地里视察树的生长情况。然后我到镇上找了几个帮工,按照我给的设计图,帮我一起在地里规划的区域上慢慢搭起亭子,位置就定在我构思的廊桥旁边。有了亭子的雏形,后续一系列工作都变得顺畅起来。
胖子也来帮忙,一直问我真打算底下弄一个人工湖么,我对他说走着看着吧。
但其实我已经有了想法,树屋边上我要搭一座廊桥,尽头就是闷油瓶那屋,他的树屋得建在上层,从那里就可以直接上廊桥了。桥中间的中岛台延伸出去一条岔路,可以直接走下去亭子里。
所以没有湖也得有水吧,要么就弄一个积雨池好了,雨村这么多雨呢,听起来就很浪漫啊。
今天来到地里,是做一些收尾工作。
胖子绕了积雨池和亭子一圈,回来和我说:“你五彩遍装都用上了,得有软景吧,不然多单调啊。”
我若无其事蹲在地上,指了指边上,那里堆着我之前买来的水泵和石头,都放在不锈钢盆里。
胖子开始四处看,问我打算怎么弄。
我低头看了眼时间,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闷油瓶推着车拉着我们从山上采的那块石头来了。前几天我拜托他帮我把这块石头凿成一个石钵,当时没有多想,后来说完才惊觉哪里不对,觉得让他来凿不太合适,又觉得闷油瓶不是会多想的那类人。
后来就看到他把石头重新运了出去,每天很早就出门,我只能一直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墨脱,这也不是曾经那块石头了。
此时看着他带着凿好的石头走过来,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也站起来,走过去迎接。
几天前还在好奇,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块石头最终会被凿成什么样子,但现在却平静下来了。胖子看了就道:“哟呵,挺别致啊,独一无二的石钵,这么些年小哥一点也没手生啊。”
我也低头看过去,当时在山上挑中这块石头,就是因为它露在外面的那个面是倾斜而下的,很多人会把这种石头中间挖出来,用作种树的盆景。闷油瓶顺着石头上的纹理,把坑面凿成了一个枣核形。
我看了一眼闷油瓶,觉得这个形状莫名很像一只眼睛,但知道他凿的时候肯定没有这层意思。这就是按照石头原本生长状态凿下来的,胖子说的不错,这是块独一无二的石钵了。
接下来就是我的时间。
我在池边提前准备的地方挖了一个坑,夯实后把不锈钢盆埋进去,可以充当小型蓄水池的作用。里面加几块砖头垫高,过滤棉包住冲孔板后,把过滤的吸泵安在底部,水泵用太阳能的就可以,水管通过竹筒做一个隐藏的装置,这样从外观上就看不出来存在痕迹。一切安装好后,就让闷油瓶和胖子把石钵摆上去,底部摆上我们洗干净的那些漂亮小石头和海玻璃。
做好后,我先是加了几瓶矿泉水进去试一下,最后担心水泵堵住,又用塑料瓶加了两层过滤棉,埋在了水里的石头下面。
这样一个竹子循环流水器就做好了。
盆我买的是最大号的,石头要比盆小一点,所以做出来以后大小刚刚好,安在积雨池旁边,非常合适。
太阳下山前有一段时间里,夕阳会拉扯的非常长,光线会变得无比刺眼,我们在亭子里坐下来,看着竹子里源源不断循环的流水。胖子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瓜子,递给我们。
我要了几颗,闷油瓶没有要,他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凿的那个石钵上,似乎在用眼神丈量还有没有没能照顾到的细节。
夕阳开始朝四处泼洒,一会照在我们的头发上,一会又照在地面上,石钵上的形状也越来越像人的眼睛,里面溢出光彩各异的流水。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也觉得风怪大的,吹得眼睛发涩,想要流眼泪了。
那晚一直坐到夕阳落山,闷油瓶一直在看着流水的方向,从我的角度去理解,似乎当年的那块石头里,正在不断淌出流不尽的新的眼泪。
但人的眼泪是会有流干的一天的,不为别的。直到夕阳余晖消散,流水渐渐停止循环,我看了他两眼,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想多了。因为那一刻,岁月只是在他眼中安静地流淌着。
我们忽然同时站起来,默契地往回走。
这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了,我一路想着夜宵吃什么,快到家门时,就看到暗处跑出来一个小孩,看了看我们,就把一个东西往闷油瓶怀里一塞,人瞬间跑远了。
我和胖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心说什么东西,情书么,哪家的姑娘又来撞枪口了,毕竟以前这种事也经常发生。
闷油瓶也看了我一眼,把东西递过来,是一张纸,示意我们自己打开看。
看起来也不像是一封信的样子,这下大家似乎好奇心都起来了。
我于是接过来,刚打开就愣住了。
“这很不对劲啊。”胖子直接就说。
我立即朝刚才那小孩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看有没有可能再追上去问清楚。
此刻三个人就看到,纸上呈现出来一个非常古怪的图案,应该说,这似乎是一张符纸。
85.
看到符纸的时候,胖子和我大概已经猜到是谁送来的了。胖子转头看了看我,琢磨了一会,对我说:“天真你晚上把好门,这他娘是张淫符啊。”
我瞪他一眼,胖子就认真起来,问我道:“虽然我觉得小哥不会中招,但万一晚上有人翻墙呢?我们怎么着也警惕半辈子了,后半辈子不能撂倒吧,来,安排一下,今晚得有人守夜。”
我用目光问闷油瓶应该如何处置这张符纸,他直接问胖子要来打火机,当着我们的面把纸烧了,然后对我说:“不会有事。”
我松了口气,有些责怪胖子小题大做。
胖子走进厨房,慢悠悠开始剥葱,丢给我一根,“叫你把好门,不是让你防着小哥进来,是让你防着他出去。到时候趁夜他出去把人解决了,你想一下,万一中途出意外呢?”
“小哥会出什么意外?”我下意识反驳。
但经胖子提醒,也有些担心,万一“郑姐”行事不轨,倒不是担心闷油瓶会着他的道,但要是人有个好歹,我掘地三尺也得把姓郑的埋在后山里。
吃夜宵的时候,我就有些心神不宁,期间闷油瓶多看了胖子两眼,胖子似乎是知道自己说多了,一顿饭竟然吃得非常安静。饭后胖子主动包揽洗碗的任务,我给三只狗喂了点吃的,看到闷油瓶一直坐在院子里泡脚,没有要外出的意思。
我慢慢挪过去,他递给我一个洗脚凳,我坐下来就顺嘴问他:“真没事么?你知道胖子以前也跟着一个道士师父学过两招,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坐在我对面开始往盆里加水,然后挪了下腿,在水里给我腾出一块地方。
“哦。”我不情不愿地把脚泡进去,刚加的水很烫,泡上脚似乎思绪一下子就没有了。我默默看着水面慢慢变高,就道:“去也行,晚上我睡死了你得叫上我。”
他摇头意思是没有这个打算,我就知道胖子只是张口胡说,但也好奇就这么完事了?这么简单吗?就问他:“那我们是不是多准备点洗脚水啊?等人来了就按住他洗脚水伺候。”
他看着我,轻轻踩住我的脚,我看了看水盆,呼出一口气,心说好吧,回头看向胖子的方向说道:“你自己泡。”
胖子端着两个盆在旁边坐下,开始把一只脚放在一个盆里,对我说:“那你的盆我征用了。”
胖子的脚味大,洗脚水堪比生化武器。
我泡着脚大概想了几分钟,还是觉得不能轻易忽视问题,胖子提醒的对,谨慎点是对的。“郑姐”来了,硬刚必然是刚不过我们三个的,但我担心后续有什么阴招对付,于是想了想,对他们说:“给我拿瓶水,今晚我守夜吧。”
他们俩都泡着脚,此时都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就哎呀,不好意思,我自己拿吧。
胖子就抬起手:“你看啊,这个事呢我已经替你想好办法了,你就安心专营你的盖房子大计吧,这事你俩别管了,我有对策,我替小哥上了。”
嗯?我就愣了一下,什么大几把?
我看向他,就笑道:“你替小哥?你怎么替啊?”
胖子拍了拍我,说:“现在开始,我就是张起灵。”
我直接气笑了,想知道胖子的猪脑里装的是什么,心说你他么把别人当傻子啊,别人是看上了我们的房子了,谁让我们家大业大,在外面老横着走,现在好了,招贼惦记,连人也遭惦记上了,这可真是老房子着火。再说你和张起灵哪里像了?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胖子还真敢,他直接就应了,然后看着我:“天真,你想复杂了吧。明天你出去帮我捎二十斤瓜子花生回来,要生的啊,还有二十条散烟。”
“干嘛?”我幽幽看着他。
“明天你就知道了。”胖子擦干脚站起来,把盆踢到院子角落里,对我说:“你的方法我也替你保留着。”
三只狗见胖子终于腾出洗脚盆,兴奋地冲出来,就要跳进胖子的洗脚水里,被我一把按住。我撸撸狗毛,抬头看了看闷油瓶:“胖子说他要替你,你没什么想法么?”
闷油瓶把毛巾递给我,我叹气,接过来擦干,这时他忽然站起来对我说:“晚上我在院子睡。”
我忽然愣住,心说果然还是走到守夜这一步了么,不过你那种不放心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啊。我就不服了,还想说点什么,结果一抬头,视线平齐的地方就发现了一点古怪。
我咽了下口水,再回想了一下,瞬间恍然大悟,似乎吃完晚饭开始闷油瓶就有些反常了。我就问他,既然一开始中招了为什么不和我们说,普通的东西想对你生效,恐怕也很有难度吧。
闷油瓶低头看着我说道:“不是符纸的原因,是这个。”说着他露出手腕内侧,上面有一小点粉红色暗痣一样的痕迹。
我抓住他的手臂,观察了一下,心说这是个什么玩意,情蛊吗?这些东西,该不会放着放着就突然发作吧,想着就想用嘴试着吸出来。
闷油瓶拍了拍我的脑袋,把我拉起来,“我没事。”
我摇头没有接腔,看着他,他直接就告诉我说:“你会受不住的。”
我叹口气,瘫了就没法对付接下来的事情了,想了想对他说:“我知道了,那还是回屋睡吧?”
他也想了一下,点头。
晚上睡觉前胖子来找我,问我怎么弄,今晚他要么出去找个麻将馆通宵一晚么。
“不用。”我就直接回答他,然后问胖子:“你啥时候发现的?怎么就瞒着我,是吧?”
“我他妈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么?”胖子说道,“你丫不仔细观察,你家刚烧开的洗脚水不冒热气啊,也就是小哥耐力牛逼,要是我,我绝对不和你一起泡。”
“哦,和我泡怎么了?你也说小哥耐力牛逼了。”
“和你泡得用热水啊。”胖子幽幽看着我,撂下一句话。
86.
一晚上睡得很不安宁,就不形容了。第二天一早胖子就神神秘秘地出门了,村里的小卖部没有生瓜子卖,我得去镇上卖炒货的市集上采买。这件事还有后续是我没有想到的,时隔一个多月,郑姐卷土重来,是在隔壁村子混不下去了么?对于这种感情作风问题恶劣,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我感到非常厌恶。
我在出门前还收到了来自村支书的通知,告诉我在我想要的地段上暂时没有合适的挂租的房子,除此之外,郑姐那套老房子今天就要请人装修了,他马上就要搬回我们村子里住了。
看样子,未来我们还要打不少交道。我就有点烦,忽然又想起了之前陈旁守的叮嘱,心想村支书该不会已经着了那妖人道了吧,得找机会探探他口风。
一堆烦心事弄得我早饭也很没有胃口,草草喝了两口粥对付,抓上钥匙就往门外走,决定先办胖子交代的事情。
刚跨上摩托,回头看到闷油瓶起身进厨房洗碗的动作,又叹了口气,按了下车喇叭,“你得跟我一起去啊?”
两个人昨晚睡得都很差,眼底都有不同程度的乌青,互相对视一眼,没等他回答,我就抢道:“胖子要的东西我一个人拿不下。”
到了镇上,直奔目的地。跑了好几家终于买够,两个人上车,就往回开,结果中途实在太疲惫了,差点一头栽下去,幸好闷油瓶眼疾手快捞了我一把。因为这个我就更气了,觉得自己平和的心境都让一堆破事搅乱了。但透过后视镜,看到闷油瓶的表情依然平和,他左右手各拎着两个麻袋坐在我后面,车后面还绑了一袋,两个人被挤得连腰都没法弯。
跟着胖子发的定位到了他指定的地方,往山上走,溪水边有一处小水潭,地方藏得很深,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我们把东西放下,看胖子迟迟不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但此时我又累又饿,坐在地上生了一会闷气,心说这叫什么事啊,我们不是村霸么?
不行,村霸得反击。
我就给闷油瓶递了一个眼神,说道:“那房子我可能还是得拿下。”
他点点头,走到水潭边,问我要了随身的水杯,在水里捞了捞。
我看着他发呆,过了一会就看到他开始用石头打火,又往火堆里扔了什么东西,用叶子包着。我蹲过去看着跳动的火舌,等叶子烧焦后,用棍子拨出来,打开就看到里面露出烤得通红的虾肉,这是种河里会生长的小虾苗,本身自带咸味,炙烤过后很脆,肉不多,吃起来有鲜味,很适合下酒。这时候就想到胖子买回来的金银笋,要是用油炸过的虾苗拌了,味道会更鲜美。网上有菜谱教过,油条炸得酥脆加进凉拌菜里,好像也会平添不同的风味。
哎,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平静下来,也许是因为习惯性的焦虑过后,会迎来一次情绪的反击。我爷爷说过,人的情绪是和环境息息相关的,所以往往顶级的高手,总能快速适应各种环境。在地面上也是一样的,你感到烦躁和痛苦,也许不是你的问题,而是环境有问题,所以得拒绝,拒绝任何有害的东西无声影响你。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来自大自然的气息。
再次睁开眼,就看到胖子出现了,一脸意味深长看着我,他来之前绝对吃了不少,呼吸的时候一股蒜味。
我对他道:“你要的东西我都买好了,你想怎么做?”
胖子说他自有妙计,于是整个上午我们就在小水潭边挖了一个大坑,捡了树枝和石头丢进去,把杂草烧着之后也扔下去。然后胖子把生瓜子花生一股脑丢进坑里,我这才发现他工具都带全了,这是要炒制干货的意思,但用的工具是洛阳铲。
因为石头受热非常快,所以很快就能闻到一股混着土味的坚果香气,胖子还带了一个小布袋,里面是他自己调的料,粗盐、八角、小茴香、花椒香叶,他直接把调料倒进坑里,翻炒均匀。
我有些紧张地蹲在旁边等,看了眼闷油瓶,他也是有点不清楚胖子意图,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接着我就闻到一种特殊的香气。
抬头就看到胖子从兜里掏出来一沓符纸,嘴里念念有词,直接用打火机烧了,灰撒进坑里。
我立即打断他,问道:“你干嘛?”
胖子就用一副非常夸张的老神在在的表情俯视我,我火一下就冒上来了,心说你丫一土大蒜还想装水仙,就听到他忽然问我:“天真,捡鸡屎去不去?”
我当时的表情应该特别精彩,哎,早知道这事不让胖子干预了。
我直接就骂道:“你是不是早上憋条没憋干净,跑这拉屎来了?”
胖子没理会我损他,点上烟,继续俯视我,“我跟姓郑的不一样,他是家里生活拮据,所以得在嘴里开化粪池,胖爷我给你出的这一招,是最狠的杀招。”
“所以?”
“所以你捡鸡屎去不去?”
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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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办法我给你想好了,就看你选择去不去吧。”胖子跳进坑里,用沾满汗的双手把炒熟的瓜子花生趁热塞回麻袋里。炒好的坚果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但我知道,那是胖子加进去的符纸里掺了东西,比如香灰,动物毛皮和血之类的。
我的大脑中闪过一丝空白,就问胖子他的计划是什么。
胖子大手一挥:“鸡败,击败他!”
我大怒:“你自己又不是没有,你怎么不去!”再说了你家捡鸡屎用几把捡么,那也得两根一起吧,你们谁和我去?
我看了看闷油瓶,他蹲下去用手捏了两颗瓜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我又看向胖子,胖子继续卖关子,说他们那支法脉的东西随便一个拿出来,都很牛逼,让我必须信服他。
我虽然略有耳闻,但确实不知道胖子有多少底,心说你少瞎糊弄人。我们里面对民间法教研究最深的人应该是黑瞎子,他曾经说过,在中国很多民间教派的实际形态都是混乱的。你以为正儿八经是大佬的,很可能实际上是一坨屎在冒充皮蛋。
胖子就告诉我们,在很多地方边境和交界的地方,法脉之间最容易互相杂交,诞生新的坛牌。他那个小分支也是后来改了坛牌的,很多南方人看了就骂他们北佬,不重传统,其实就和我们这一行里南北派之间的分歧是一样的。
胖子烧进去的符,就属于他自己改的,效果灵不灵不知道,但这是阴传的内容。他说是前晚他师父托梦教给他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他:“你说的这件事,和我们要打败的敌人有什么关系么?我告诉你,我已经想好了,那老房子我要了。我们是村霸,村霸就得有村霸的样子,村霸是不可能捡鸡屎的。”
“啥意思?”胖子看着我,说道:“那鸡场是郑姐的,他的坛就设在养鸡场里,这活儿我也是托人打听要来的,你去了就直捣黄龙,哦,直捣鸡笼。这些瓜子花生都是你的武器,到时候找时机喂给他的鸡吃。你放心,这东西不会伤鸡的性命,但能帮你策反他养的鸡。”
我真是服了,我策反一群鸡有什么用?
“然后鸡就会帮你打翻他的坛啊,你以为他的坛场那么容易让你找到啊。”胖子强调了一句:“记住,你的核心目标是找到四大天鸡。”
我愣了一下,心说:四大天鸡?是四只戴眼镜的田鸡吗?
郑姐的养鸡场就开在隔壁村的西边郊区,当地有很多这种厂子,胖子四处打听过了,里面就藏着郑姐布置的一个小型法场。此前闷油瓶说过郑姐其实是个男人,但他靠的并不是人皮面具这种东西,而是一种阴传法教。
四大天鸡,据说就是他在鸡场法坛周围秘密养殖的四大护法,这四只鸡不用来生蛋,似乎被调教的很通人性,所以极难对付。
胖子越说越激动,还给这个计划取了一个热血的名字,叫做鸡败。
我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又看了看他们俩,然后问道:“你的计划我听明白了,谁去?我去?”
“捡鸡屎,一天五百五。”
“行,我去就我去。”
胖子拿出手机给我转了50,说道:“先转这么多,尾款回来给,你买的散烟呢?下午我得请客用。”
我指了指树底下的塑料袋,胖子走过去拎起来,对我说:“那就定了啊,明早7点村口集合,会有车来接你。接头的人姓李,是我们的人,有什么事情你找他。还有啊,不要把事情闹大,我们以后生意还得做啊。”
哦,我伸了个懒腰站稳,问他:“这玩意你炒几麻袋,我怎么偷偷带进去啊?”
“谁让你全带上了。”胖子愣了一下,“你找到那四只鸡,喂它们就可以了,剩下的我们自己吃啊。”
我大怒:“你加了料的我们怎么吃?”
“加料又不是加尿,这玩意没毒,人吃了没事。”胖子说道,怕我们不信似的,捏开一个花生倒进嘴里,提起烟走了,留给我们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句话。
“东西你自己收拾好背回去啊。”
胖子走后,我不由地愣在原地,思考他师父回来托梦的时候,是不是把他的脑子顺带一起拿走了。
接下来我们把坚果挖出来装回袋子里,烧过的石头不能重新丢回水底,会污染水质,全都埋在土坑里。坑重新填上,一切忙完后我浑身大汗淋漓,就脱了鞋跳进水里,一路沿着小溪往深处走。
这个地方没有来过,溪水绵延的很长,不知道会通向哪里,而闷油瓶似乎也表现出了一些感兴趣。
两个人一人背着一个麻袋,我在水里走得东倒西歪,他如履平地,很快就走到前面去了。往前走水底的石头开始变少,沙子开始变多,我以为是往深山里去了,但没想到我们一直在往下走,眼前视线变得开阔,脚底的沙子也更加细腻。雨村周围是没有海的,这里似乎是一处被人为开发的养殖水场。
下午的阳光特别好,太阳一晒水汽就聚在一起往上涌,五彩斑斓的光线在空气里穿梭,不断错开,又重新交织在一起,画面看上去非常和谐。
我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心情也松快下来,本来以为这份好运会一直持续下去了,但很快脚底就踩到一个有点硬的东西。
低头什么也没看到,还是闷油瓶眼神好,立马制止我的动作,直接一铲子挖下去,连着沙子一块翻上来,我就看到一个巨大的海蜇,像口浓痰一下扒在沙子上。
闷油瓶立即就来检查我的脚,确定没有被毒蜇到,我也激灵了一下,再看闷油瓶一眼,站着没动。
他拍拍我,示意没事了,我才松口气,好奇道:“这里怎么会有海蜇,是海蜇养殖场吗?”
他转头看我:“把鞋穿好。”
我有点心虚,从裤兜里掏出袜子穿上,也不管湿不湿了,两个人对视一眼,我就问他:“那这个怎么办啊,带回去我们自己吃吗?”
闷油瓶点头也是认可的意思,两个人就顺着原路往回走,返回到水潭边上的时候,我还下去捞了许多小虾苗,准备回去放水缸里养着,这个季节市场上没有虾苗卖了,我们就以备吃时之需吧。
晚上吃凉拌海蜇皮和黄瓜丝,因为我有点上火,所以整顿清淡饭吃得人非常舒服。吃完饭困意就席卷而来,两个人没等到胖子晚上回来就睡死过去了。
次日醒来,出发前我特意给自己选了一件不张扬的衣服,闷油瓶晨练顺路和我一起到村口,路上顺便交代了我一些注意事项。
到了村口,姓李的开着一辆拖拉机来接我。我心说胖子果然不靠谱,这就是你说的车接车送吗?
车斗里还坐了其他几个人,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妇女,这种工作是大家最喜欢的。我也坐上去,跟大家套近乎,一问她们的日薪,发现根本不是胖子说的,一天下来其实只有50元。
我草,我直接怒了,这哥们是不是在整我,就给胖子打电话,没打通,我又给闷油瓶打。接通后就开始哭诉胖子的阴谋,我捡一天鸡屎你就给我50块钱算怎么回事,你回去把胖子叫醒,让他给我一个解释。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然后直接挂了。
我一个人宕机坐在拖拉机里,旁边大妈拿自家蒸的菜包子分给我,我接过来吃着味同嚼蜡。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手机又响了两下,我点开发现是一条转账,还没看清,闷油瓶的电话就又过来了。周围都是风声,过了一会,才听到他说了一句:“剩下的我补给你。”
我深吸一口气,心说:算了,本来也不是为了赚这点外快才来的,于是快速在脑子里复述了一遍自己今天的主要任务,然后对他说:“放心吧,我不会临阵逃脱的,但晚上我不想再坐拖拉机回来了。”
闷油瓶没让我把话说完就直接说知道了,我看了看路快到了,跟他说一声,挂了电话,车跟着就停了。
所有人下车,跟着姓李的往各自划分的区域走。
鸡场靠山建着,鸡都是在林子里散养的,我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就看到她们全都从兜里掏出一双粗布手套,很快就弯腰投入了激烈的捡鸡屎工作里。
我愣了一下,手套呢?我怎么没想到!
刚想问,结果姓李的转眼就消失了,气得我大骂胖子和他找的人都不靠谱。站在原地想了一会,最后把袜子脱了,套在手上,也弯腰装模作样工作起来。
88.
在土里挖了两下我就抬起头,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在四周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妇女们捡鸡屎真的就是纯靠手。
这样显然效率太低了,我看了看鸡舍旁边立着铁锨,想拿来用,又太显眼了,但我捡得捡到猴年马月去啊?
一想到胖子昨晚通宵打麻将现在还在屋里补觉,我就生气,凭什么我就得在这里捡鸡屎啊?
想了想房子,又忍了回去。
算了。
我一边注意周围情况,然后找了棵大树绕到后面,给我当年一位大学同学打电话,毕业后他就弃工从农了,现在在农学院技术指导部门工作。电话接通后寒暄了一会,他告诉我如果鸡屎量大的话,可以租一块地,买台设备回来自己做烘干,鸡的粑粑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有机肥。到时候一台设备我能处理整个镇的鸡粑。
地我们倒是有的,但问题是没有那么多鸡屎啊,上设备的话就太亏了,他说那可以自己尝试发酵,发酵好了用来种菜种花都没问题。
对于我专门打电话来请教这种问题,他感到非常惊讶,之后一直在追问我现在怎么样了,以前的铺子不做了么,就开始邀请我去北京,跟他一起投个厂子之类的,人到中年正是发家致富的好时机。
我只能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也不知道戳中他哪根筋了,忽然就逮着我开始抱怨他的工作前景问题。我听得费劲,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安慰了几句,最后邀请他到福建来和我一起捡鸡屎。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说自己要去开会,把电话挂了。
此时阿姨们的工作已经进行到如火如荼的地步了,鸡屎全都堆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恶臭,周围苍蝇乱飞。我在这种糟糕的环境里蹲下来,冷静思考了一会,一边用手机查资料,很快就被人拍了一下。
回过头,看到阿姨们用那种亲切的关怀目光看着我,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受不了这种环境,让我到一旁味道小点的地方去休息一下。
我摇头,莫名其妙有点感动,就站起来,对她们说,大家先休息一下,剩下的活交给我吧。
然后我走过去拿起铁锨,活动了一下手腕,瞬间恢复感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这片区域剩余的鸡屎就全被我铲了出来。铲屎也是有技巧的,如果是新鲜的鸡屎,用手抓会直接糊你一手,但用铁锨就不同了,上面撒点干土,趁屎不注意的时候猛一发力,比下地打盗洞轻松,莫名有点解压。
我玩得有点上头,到最后差点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
还是姓李的主管过来唤醒了我,用那种我不能接受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把我的铁锨给没收了。
“吴老板。”他压低声音对我说:“咱们鸡场不让使用工具,不然雇这么多人来,你用铁锨两下铲完了,剩下的时间大家就没事做了。”
我就不明白了,用手捡的屎比较金贵么?而且非要计算成本的话,显然你们的做法才更蠢吧。他说我这就不懂了,姓郑的要给下岗工人,尤其是周边村子里的一些无业妇女提供新的就业机会。
我就哦,然后留下好印象,方便他趁虚而入别人的家庭是吧。但这人也是够狠的。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犹如一滩烂泥的鸡屎,然后问他:“你们这里的鸡屎一般怎么处理?”
“找没人的地方,偷偷埋了。”他露出有些难堪的表情:“鸡场里有不成文的规矩,鸡和鸡粪不能共存啊,但老板不肯花钱处理,没处理过的鸡粪农户们都不肯要了。”
“可是农户们为什么不买回去自己处理呢?”
“成本高啊。”他告诉我,鸡粪和其他动物的粪便不一样,要是羊粪堆肥晒晒太阳就能拉出去卖,鸡屎是不行的,拿出去晒的话第二天环保罚单就来了,就他们鸡场这点养殖量,到时候整个送出去都抵不了罚款的。
这么看来发酵确实是个问题了,胖子农业经验多,他有没有办法?
不管了,我心说,先弄回去再说吧。我忽然想把雨亭旁的积雨池改造成一个小型的古法鱼塘,到时候就用自己发酵的肥料,天然又健康。
我直接就对他说,今天铲出来多少鸡屎,我都要了。
看他看我的表情,似乎是怕胖子知道以后弄他,就对他说道:“你放心,这点小事我一般自己就作主了。你去找辆车,如果量多的话,得麻烦到时候你帮忙运几趟,我给你加钱。”
他反应很快,对于工作之余还能赚点外快的事接受程度很高,立即点头就去忙活我吩咐的事情。
接着我转头,看到阿姨们都看着我,全都来喊我老板。我点点头,拿出一副大老板的姿态,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她们说:“阿姨们,实不相瞒,我其实是想收购这个鸡场的,今天来这里主要是体验一下生活。”
说着,我随便翻找出来一张手表的图片,给她们看:“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的手表不知道掉在哪里了,你们来这里捡鸡屎,一天50,对吧?我给你们50元的时薪,帮我找到的话,我再加100元。”
阿姨们瞬间眼睛都亮了,全都撸起袖子,开始对我打包票,接着所有人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比捡鸡屎还要凌人的气势。
我走到鸡舍边上,也装作东西丢了着急寻找的模样。
等支走了所有人,我就开始找胖子说的四大天鸡,鸡都散养在远离鸡屎的地方,我一靠近就有鸡扑过来,我不敢轻易亮出自己的秘密武器,怕鸡吃了上瘾,到时候让它们吃完我的任务就完成不了了。
想了一会,还是给闷油瓶打视频,向他请教应该怎么快速对付鸡。视频里很快就出现一个鸡笼,一只手迅速伸手一抓,虎口轻松卡在鸡的脖子上,画面模糊了一下,接着一只鸡头冲着我出现在屏幕里,安静地和我对视。
“看清了吗?”他似乎还是不太会应付手机镜头,以为我没看到。
我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问他:“我们家养鸡了吗?”
接着就听到手机里响起隔壁大妈的怒吼声,夹杂着几句我没听明白的方言,让闷油瓶放开她的鸡。
我吓了一跳,只见屏幕迅速一暗,脑海里同时浮现出闷油瓶把手机抄进兜里,踩着墙落回院子里的画面。
果然马上就听到大妈来砸我们的门,胖子被吵醒,出去给她开门,两个人差点打起来。
我隔着手机听得非常清楚,胖子大怒:“靠你妈的,你的鸡你自己管不住,又来冤枉我们家是吧?他没事他动你家鸡做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少他妈放屁,你家后头那个化粪池呢,让你移到嘴里了是吧,没看到我们家瓶仔正在休息么,谁他妈闲着没事净盯着你家的鸡啊?”
这时候,视频画面重新闪了一下。
一片吵架声里,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
他看了看我,似乎要站起来,我赶紧对他做口型:别认输。
挂了电话,我重新收回注意力,对着空气练习了一下卡住鸡脖的动作,心说放马过来吧,四大天鸡,我当然也不会输的。
89.
按照我的预估,鸡场这么大的地方,很可能坛位会藏在临近后山的方向。这里的鸡都是山上散养的,规模小,但都是纯种跑山土鸡,脚程比普通的鸡要快。我直接就朝着深处走,路不难走,经过一片小竹林后鸡屎味就消散了,生态环境好起来,我的心情也不错起来。
等走到一个矮坡底下,我就看到成群的鸡站在坡上,旁边树上还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不想努力当天鸡的不是好鸡。
我擦。这里的鸡从小受熏陶长大,炖成鸡汤肯定很好喝吧,我心说,胖子是不是错信了人家的谣言,把我忽悠到这里来了。
等我爬上山坡,放眼望去,忽然发现这真是一处绝美的景致。此时阳光开始升温,我站在坡上,看山林间四处穿梭的影子,地上遗落的鸡毛残骸和落叶被踩进泥土里,有些已经腐烂,导致地上出现了反光,鸡群身上的羽毛也在发光。无数光影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又一哄而散。
我知道这是鸡群在夺食,但场景很神奇,我打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给这幅画面取了一个名字:鸡光。
任何事在开始的时候,总要有一个契机。
我心里计算着这里能看到的鸡群数量,四处观察寻找天鸡的影子。想了想闷油瓶教给我的招式,这么多鸡,挨个查过去我会得腱鞘炎吧。
鸡的胆子很小,见到生人就开始往林子深处跑,里面还混着一只鹅,跑步姿势很颠。这是用来防蛇护鸡用的,但吃的比鸡还肥。我刚笑完它转头就看到我,拍着翅膀叫声很大的朝我的方向冲过来,估计把我当成了偷鸡的。
那鹅跑步的时候抻着脖子,上面都是一丝一丝的肌肉线条。
我捂着自己的脖子往后退了几步,它追上来撵着我的屁股就来拧我的腿,动静一下非常大,我气得踹它两脚,它猛地后退,伸直脖子犹如一个恶霸一样看着我,我愣了一下,接着猛地冲向林子里。
一时间,原本悠然散步的鸡群直接吓得乱飞,大鹅在后面扑扇着残酷地撵上我。
我只能掉头往鸡群中间跑,边跑边天女散花似的拿出瓜子花生乱丢。鸡群又馋又怕,但还是聚在我身边,开始啄食。
我跑了十几圈,大鹅终于累了,停下来,依旧气势汹汹看着我。主要是它想不通,为什么转眼间自己保护的鸡都站在我身边了。
我看了看剩下的瓜子,意识到这样下去很可能不够,事实证明胖子准备的这些东西还是有些用的,就是不知道对鹅管用么?
我咧嘴想了一下,觉得四大天鸡可能找不到了,但也不能无功而返,天鸡没有,天鹅行不行?
一人一鹅对峙了一会,忽然我蹲下来,四周的鸡呈包围圈把我保护起来,鹅看着我,缩了下脖子。
我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个举动。把离我最近的一只鸡抱了起来,摸了摸它光滑的毛,任由它轻轻啄走我掌心的一粒花生米。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邪,是鸡场的新主人,不要怕我。”我对它们说道,也不管能不能听懂,又用英语和西班牙语翻译了一遍。
我转头,就看到大鹅试探着朝我迈出两步,我探出掌心,递给它几粒花生米。
它可能还是有点警惕,觉得我这个敌人很狡猾,但只要它稍微一张嘴,我立马就会冲上去抓住它的脖子,把花生米捏碎喂给它。
很快,大鹅也乖顺地来到我身边。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组合的阵容,拍了拍手,感到很满意。
接下来我给鸡群一共分成几个组,让它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出发,我则是在原地等待它们汇报战果。不知不觉半天时间过去了,就在我以为胖子这招最终失效的时候,那只我寄予厚望的大鹅跑回来了,不知为何,我看着它的跑步姿势,觉得更颠了。
大鹅带着我来到了一间瓦房跟前,附近有一小块菜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门半掩着,里面有烧香的气味,我透过门缝往里看了眼,发现果然里面供着坛位,坛牌已经被打翻了,几只鸡正在啄桌面上散落的香灰。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气氛非常不对,这地方看起来也不像是难找的样子啊。
我下意识拨通手机,然后推门走进去,就看到里面其实是一个小型的寺庙。桌上全都是泥塑的神像,不知道供的是哪路神仙,中间的主位上没有神像,竟然立着几张老照片。
照片做过塑封处理,外面一层玻璃相框。很奇怪的是,我一眼就看出来年代,这可能是胖子那个年代的人会拍的合影,画面已经不清晰了,但依稀能看出来上面是一家四口人。几张照片都是如此,有种诡异的温馨感和邪气。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手机震了两下,这才发现电话没有打通,响声超过时限后自动断了。
回头看了一眼大鹅,它比这些跑山鸡要聪明,停在门外不肯进来。
我继续四处看看,屋子其实很小,我把周围都看了也没有发现什么隐藏的痕迹。
但结果大鹅忽然叫了一嗓子,拍着翅膀飞落到我身边,似乎在朝我比划什么,我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一次性全部喂给它,然后哄着它:“你能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么?”
大鹅重新安静下来,试探着朝一个方向迈出几步,然后停在原地,不肯走了。
我把鸡群召唤回来,围在自己身边,然后打开手电筒照了一下。强光下,屋子突然被照亮,而我的心脏猛地沉了一下,就看到墙角有一处腻子施得很厚的地方,裂开一道缝,我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两眼,似乎那道墙缝里卡着一个人的双脚。
90.
沉默了一下,时间大约滑过一分钟,我和那双脚都保持着静止不动。脚的位置是横放的,我心中盘算了一下他的姿势,觉得他是不是一直躺在底下看着我。
又等了一分钟,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此刻我整个人已经恢复了理智,活人是不可能待在里面太久的,那么里面的人已经死了么?
死人我反而没那么怕了,把手电关了直接走过去,对着墙根踢了几脚。我内心里还在思考着一些问题,如果这哥们是被人杀掉嵌在这里的,那早就该腐烂了,但没有,说明很可能是一天内发生的。本来我毁了坛牌,事情到这里应该就接近尾声了,我不知道这具尸体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还有新的事件。
我是来策反鸡的,最后甚至超额完成目标,成功策反了一只鹅。
我看了看墙缝里躺着的那双脚,直接站起来,放弃了继续深入思考,只是拍了几张照片。要么回去交给雷子处理就好,最多我就充当一个捡鸡屎不慎被大鹅追着迷了路的人证。
我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想了一下,心中的那股烦躁一下子没了。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快做决定放弃一件事,我觉得自己成长了,在心中暗暗给自己点了一个赞,然后潇洒地回头看向大鹅:“走。”
大鹅挺着脖子,趾高气昂跟在我身后走出屋子。
刚出去,电话就响了,闷油瓶直接视频回过来,问我的情况。我让他们放心,就把经历大概讲了一下,然后把镜头对准大鹅,让它也打个招呼。
闷油瓶和大鹅面面相觑了一会,我继续讲自己刚才做的伟大决定,然后有些期待地等着他向我表达一下肯定,但结果他忽然打断我,让我把拍的照片发过去。
我按着鹅头蹲下来,挑了几张照片发给他,问道:“难道这个人还有口气么?”
“你仔细看,那不是人。”他提醒我。
我头皮一麻,双指放大照片看了看,忽然一愣。刚才我绝对看清了,墙缝里面的是一双人的脚,但现在照片里出现了一个类似纸人的鞋子。
难道是障眼法?
我愣了一下,就听到闷油瓶一口气快速交代我几个问题:待在原地别走动,也不要挂断电话。
我听着对面很快响起的引擎发动声,觉得心安了一下,重新思考了一遍:一开始我们都认为郑姐主要是作风问题,保持距离就行了。但此人现在突然盯上了我们家,我来到他的鸡场是胖子安排的,却在他的坛场里发现了一个纸人。
这个纸人是干嘛的?
我蹲在原地纠结了一会,还是觉得很好奇,算着时间闷油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阳光也旺盛起来,我转头问大鹅:“再回去看一眼,不同意就说。”
大鹅一脸无辜看着我,努力想要伸长脖子,发出难听的叫声。
我又拍了拍它:“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我看向那间房子,阳光下它显得阴沉沉的,我们只有一人一鹅一群鸡,等下万一开出来不得了的东西,跑得了么?
于是观察了一下四周,在心里给自己拟了一条逃生路线,又找了几块石子揣进兜里,重新走回屋子里,先把里面的照片全部搬出来,然后蹲到墙根下,用石头砸了几下,表面那块腻子直接完整地脱落下来。
再凿了两下,墙根下面就露出一个半人宽的洞来。
这个时候,身后的鸡群和大鹅都开始蠢蠢欲动,拍着翅膀发出非常大的动静,我心里也烦躁了一下,弯腰下去俯瞰,脑子嗡的一下,就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对视上了。
我速度极快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所有的鸡开始扑腾着朝屋子四面八方飞,发出撞击窗户和门板的声音。
我听得心惊胆战,但还是蹲回去,心一狠,直接把那“人”用力拽了出来。一下就看清楚,那是一个点了睛的像人型模特的模具做成的人偶,外面还有一层纸做的外套,一拽出来呲啦一下全碎了。
我心中松了口气,刚想仔细看,忽然闷油瓶的声音响起,吓了我一跳,听到他问我还在么。
我立即答在,然后犹豫了一下,默默打开了自己这边的静音。
接下来我又在地下的洞里挖出来十几具一模一样的人偶,区别只是它们有的看起来模样旧一点。然后我下去找到李主管,问他要了几个麻袋,一个人回去把这些人偶装进麻袋里,伪装成鸡屎,全部堆在一起。
到了最后结账的时候,我才发现视频通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了,心中咯噔了一下,算了下时间闷油瓶应该快到了,就问李主管借了一辆三轮车,把人偶和几袋鸡屎全装上去,剩下的由他下班后给我送到家。
太阳慢慢溜下去,夕阳之前的阳光非常漂亮。当天下午我没有再进行任何深入的思考,没有任何多余的冒险,我骑着一辆三蹦子,车里装满鸡屎,走在回家的路上非常高兴。
车刚开了两分钟迎面就遇到闷油瓶,他把摩托速度骑出了一种非常夸张的速度,我赶紧叫停他,他这才掉头把车停下,靠在摩托边上,看了看我。
我也看向他,指了指自己的战果,解开一个麻袋邀请他看,他看了一眼,没有回应。
我在心里组织里一下语言,一点一点向他走过去,说道:“信号不好,真的。这件事本来我也不想管的,是你说那照片有问题,我才返回去看了一下。东西我全带出来了,现场也做了还原,其他的一概没动。明天晚上,或者今晚,我们就可以回去现场再看看。”
闷油瓶想了想似乎真的是他先发现了问题,就没有说什么。
我继续道:“我觉得那坛牌不像胖子说的那么简单,上面供着的都是照片,谁会放人的照片上去?这些东西我都带出来了,你要看么?”
闷油瓶看着我,眼神有些琢磨不透,我忽然意识到是不是自己身上鸡屎味道太重,就后退一步,对他说:“好吧,你先回去吧,我已经被鸡屎污染了。”
等我刚坐上车,闷油瓶也跨上摩托随后来到我身边,转头看着我。我开着三蹦子慢慢往前走,他也放慢速度跟在旁边,两人犹如一支车队,走在洒满夕阳的道路上。
“这路修的真好啊。”我忽然感慨道。
闷油瓶看着前方,也是表露出同样的态度,毕竟这条路是我们自己出资修的,感觉就格外不一样。
两个人直接开到陈旁守的店里,要了两碗羊汤。
热气腾腾的汤碗端上来,我早已饥肠辘辘,就着羊汤吃了点饼,此时疲惫忽然涌上来,我看着夜色逐渐降临,也萌生出困意来,直接就趴在了桌子上。
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印象中闷油瓶付了钱就把我扛起来,我被放在一堆装鸡屎的麻袋上,睡得四仰八叉,他开着三蹦子把我送回村里,又返回去取摩托。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正泡在水缸里,水还热着,洗干净出去后天已经黑了,胖子在院子里打游戏,闷油瓶正蹲在地上,边上一字排开我搬回来的那些人偶。
胖子看到我,抬了下眼皮:“四大天鸡找到了吗?”
“没有。”我看着他就很生气:“我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
胖子点点头看向旁边装鸡粪的袋子,我看到自己买的鸡屎全部送回来了,都堆在院子的角落里,听到他说:“不错,你又做啥了?”
“你还想要配方?”我冷笑看着他,心说,你就等着给我把这堆鸡屎养肥吧。
91.
三个人蹲在院子里商量了一下对策,我们花了一个小时,才把所有的人偶检查完毕。没有什么特殊的,似乎只是用来纪念的,有意思的是,每个人偶的脸上都贴着一张打印的脸。
胖子一边看,一边拿着我从坛位上带回来的照片对比,说道:“你们觉不觉得,这些模特和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
“照片上有四个人,具体是哪个?”
胖子蹲久了腿麻,揉着腿坐到旁边的躺椅上,对我说:“把照片扫出来复原一下,让王盟给你处理对比一下不就得了。”
“万一对不上怎么办?”我懒洋洋问道。
那照片上有四个人,上面一男一女很好区分,是两个大人,底下的两个小孩,大约十几岁的样子,胖子就指着其中一个小孩子问:“我咋觉得这是他全家福,你看看,你觉得这个人像他吗?”
“不像吧,这两个小孩不他妈长得一样吗?这谁分得清,照片都糊成马赛克了。”
但胖子说得有道理,还是得用专业技术对比一下,我立马拿出手机开始骚扰王盟,然后对胖子说:“你师父托梦给你的那招,怎么看有没有应验呢?”
胖子就说他的方法绝对有用,是直接源头上掐断郑姐继续作恶的可能,把他从现在的样子重新变回一个男人,总会有点用,至少接下来郑姐只要还想在这里混下去,就不会露脸了。
这招堪比毁容,我看了看胖子,在心里默默祭拜了一下他的师父。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老房子的事情。他也许不会再骚扰别人,但我们和他之间还有一场恶战。
但我同时还有一种预感,郑姐也许不会再露面,但一定会加快老房子的收割速度,他是不会轻易让给我们的。
还有,我要知道,他对于老房子胜券在握的筹码是什么,我当然是不相信什么房主是他老公的说法的,我觉得他肯定会伪造一个证据来证明,到时候就是我们拆穿他真面目的时候。
要让他社会性死亡,胖子在旁边补充,社死他。
果然第二天一早,村支书就火急火燎来敲我们家门,我正在睡梦中和鸡屎做搏斗,忽然被闷油瓶拍醒,出去后一看,村支书一见我就拉着我要走,我甩开他,问道:“怎么了?”
“唉,你当初就不该争这个房子,现在郑姐要告你,说当时看房子的时候你偷了她家地底下的东西,这事我也不好劝,你赶紧跟我走,去和她解释一下。”
“她现在在你办公室?”
“别这么看着我,老吴。”村支书似乎知道郑姐那点破事,就叹气,对我摆手:“我是为了你好,这牵扯到咱们村和隔壁村之间的友好邦交啊。”
听你的语气,怎么我还成了祸村殃民的存在了吗?我心说。就看到胖子和闷油瓶也走出来,眼神询问我什么情况。
我交代一番,胖子就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意思是:把人约到我们房子来,直接处理掉以绝后患。
我沉默了,村支书看着我们犹如打哑谜一样的对话,也急了,对我说:“你真没拿她家东西吧?万一一会警察来了,你要好好解释清楚啊。”
“来就来,怕他啊?”胖子指着我对他说:“看看我们家老实本分勤恳劳动的小朋友,让给折磨成什么样了?此人一天来骚扰我们,我们的生活就不得安宁。”
村支书立马上下打量我一遍,想起来之前那老房子不好的传闻,一脸惊吓看着我:“别吓我,你咋了?”
“不是。”我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瘦了。
想了一下,我顺着胖子的话开始发散,就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么说吧,那间房子不是郑姐的,他当初怎么和你证明他是房主老婆的,户口本总有吧,你拿给我看看。”
村支书把复印件传给我们,说他已经对照过了,户口本没有问题。
这间老房子户主的名字叫做林有林,名字有些特别,我多看了两眼,发现他还有一个亲弟弟,叫做林有森。
胖子问,他爹是不是叫林有木?
关键是户主跟郑姐的关系啊,户口本上面显示林有林的老婆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模样的确和郑姐有些相似,我们都知道他是用了某种阴传的邪法来伪装自己的,但要怎么和村支书解释呢?
此时,微信来了一条信息,我按亮手机看了眼,不由一愣,王盟这件事办的真漂亮啊。
按掉手机,我对村支书说:“他不是要报警么?你现在给他打电话,说我拒不认罪,让他报吧。”
“别想不通啊,再好好商量一下,过去把事给平了。”他拦了我一下。
我回他:“你看我像是想不通的样子么?真相就要大白了,走,去你办公室等着雷子过来。”
村支书回头,用那种胆战心惊的目光看着我们三个。
“哦。”我想了想叹口气:“等警察过来,我有重要消息向上面报告。”
92.
村支书先行离开,我们三个人在院子里简单盘了一下事情,快速制定了一个行动计划。
首先,我让闷油瓶用张家的处理方式把昨晚那几具人偶和照片上我们留下的痕迹全部清除,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那间老房子里。
接下来,我洗了把脸,三个人一起去了村支书办公室。
警察随后就到了,见到我们也没说什么,就让我把拿人家的东西还回去,这就算双方调解了。
郑姐全程戴着口罩,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我听着他嗓子有点哑了,心说胖子这招堪比漂漂拳哦,就故意激郑姐说话,想让他多暴露一点。
我说道:“我是被污蔑的,当时看房子村支书也在场,我绝对没有拿里面任何东西。”
警察就让我们双方把事情交代清楚,郑姐全程咬死自己是房主老婆,就在那闹:“他们要跟我抢房子,这不是欺负我这几年没回来吗?我当年嫁过来还有嫁妆,就埋在房子后面的地里,是这两天才丢的,肯定是他偷的。”
警察就告诉她,无凭无据是不能给我定罪的,就问我是什么说法。
我表现的很老实,说自己确实是想租那间房子的,但我这人胆子比较小,一听老房子之前出过事,有点问题,看完房子当天就打消念头了。结果这些天我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老做噩梦,前几晚还梦见房主托梦给我,说他这些年不是不回来,而是受奸人所害回不来了,让我一定把问题上报给能管事的人。
老房子闹鬼的事情,以前有一阵子传得很广,警察之间或多或少也有所耳闻,所以当下对于我的说法即使存疑,也没有立即打断。
郑姐的作风问题不好,村里四处打听一下,也知道她给人做细姨的事情,警察估计也明白,但不好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我们,说道:“这件事就不是你们该管的了,你们双方再协商一下吧。”
我只好叹口气,装作犹犹豫豫的样子,说道:“他托梦时说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他老婆。”说着指了指郑姐,气息忽然微弱下来:“这个人不是房主老婆,我也没有偷东西,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老房子看一下,我梦到……”
话没说完,我突然非常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接着眼白一翻,朝后倒了下去。
气氛一下子乱套,警察也没有料到我会突然晕倒。我闭着眼装晕,听到胖子开始在旁边撺掇,最后我被人扛了起来,其他人直接上路,朝老房子的方向出发。
再后面的事情,我就没有参与了。
听胖子回来说,当时一进去,警察就让人把老房子周围封锁了。据说当晚在老房子的地底下,确实挖出来两具尸骨,是已经死去很多年的遗骸,当场就送去DNA检测了。
郑姐那边也没了消息,胖子说他也被带走了,接下来警察还会来找我们做笔录。
这是一桩非自然死亡的特殊事件,在当年却没有轰动一时,想必是有人做了手脚遮掩。但其实我已经猜出了一个七七八八,就把自己的分析对他们说了。
根据王盟发来的对比,我从鸡场带回来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确实有一个人是郑姐。他本人其实叫做林有森,是房主林有林的亲弟弟。而他埋在坛场周围的那些一模一样的人偶,打印的全是他哥哥的脸。
这种局限于血缘之间的亲杀案,是最难厘清的。
我沉默了很久,胖子告诉我们,不要多想,这件事很快就会出结果。
当时觉得自己装晕这招挺管用的,但结果第二天起床真的病倒了,闷油瓶背着我去警局做的笔录,我的状态反而加深了警察对这件事的判断,况且那些东西上面根本查不到我们的指纹。
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将之看作天意。
做完笔录他们直接带我去了镇上的诊所,抽血化验后告诉我是细菌感染,估计是前天捡鸡屎捡的。胖子看着我有点愧疚,说回去他就把鸡屎全扔了,我一急,想要坐起来,忽然一下又撞在闷油瓶后背上,他正在床边调整输液管的速度,我直接撞得眼冒金星,委屈地躺回去。
接下来一病三天不起,天气也随着几场雨彻底转凉,出院那天,我和胖子都换上了最薄的冬装。
他们和我同步最新的消息,听说郑姐进去了,原因是谋杀自己的亲哥和嫂子,应该是小时候受过父母区别对待,那房子分的时候没他的份,后来不知怎么就走上歪路了。
我相信这是真的,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摆脱的困境。但有时人的贪念会让这种困境无限扩大,即使过得很好了,也总觉得还不够,原本被困住的只是你一个人,但随着时间流逝,这类人就会开始为自己的卑劣寻找理由,试图用自己的困境也困住别人。
人是有各种各样的状态存在的,你不好说他绝对的错,只能说这样的状态不正常。
什么样的状态才是正常呢?也许是接受自己被困住,又不让自己被困住吧。
我想着就笑了,觉得这真是一个玄妙又无解的答案。
我看了看自己比之前瘦了一圈,胖子看了我一眼,就说,办一个笋子宴吧,冬季的金银笋就要上市了,味道会比之前更鲜美。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胖子说话,似乎是听着另一个自己在说话一样,再看闷油瓶,也仿佛是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一时间,街上的行人,卖菜的农民,餐铺的食客,似乎都成了我。走路的我,忙碌的我,吃饭的我,在路边等人的我,一切的人都是我。
“你怎么了?”我听到胖子对闷油瓶说:“他烧是不是还没退,怎么又跑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
我忽然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来。
我说没有,我一直在这个世界里。
我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出现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说再见的人。我看着天幕上的雨在一点点收拢,在这一刻忽然萌生了一种感觉:我为万物,万物也为我。
很快,胖子就撺掇闷油瓶来摸我的脑门,对我说:“不烧啊,你咋了?”
我也挺摸不着头脑的,只是对他们笑笑,说我好像有点饿了。
(ps*雨村最后一卷的终点,其实是想完善第四卷时间暂停的设定,物理上身体上人的时间可以定格,但精神上灵魂上,依然需要打破。所以雨村的主题在于破时间相。东南亚的故事是破我执,或者说人本无形,但问题是当你意识到这一点后会容易陷入虚无里。而雨村的最后这个故事里,一切又绕回了人有形,且有万般形态,贪嗔痴都在一念间,一念间我来,一念间又我往,此为无量寿。)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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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是整件事情的尾声,我出院后,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老房子最终还是打了水漂,当年很多事情界定不清楚,租是租不成了,但好在阴差阳错间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我在休养期间,村里不知道谁把这件事传开,并且传得非常夸张,说我差点被鬼魂索命了。而我们和郑姐之间的较量,也被添油加醋描绘成了具有神鬼色彩的故事。一时间,村民们人心惶惶,都担心当年那户枉死的人家来报复,村长为了安抚大家,就计划着要搞一场简单的祭祀活动。
和游神不同,这是请出村子里的保护神,来庇佑大家的平安。
福建遍地都是神仙,只是不知道我们这个村子里,会吸引哪路神仙寄居此地?
我有些惊讶,这似乎和我当初一闪而过的念头不谋而合了。
“房子租不成了,你为何反而很高兴?”胖子问我道。
我很得意地看他一眼,对他说:“误打误撞啦,祭祀的地方选好了么?”
一般是在村里的宗祠举行,但这一次隔壁村子也要参与进来,是两个村的联合行动,肯定需要一个足够大的空地。
胖子正觉得奇怪,听到我这么说,便问我:“你有什么建议?”
“我们那块地。”我说道,“古树前面的空地,可以提供给他们。”
胖子就惊讶看我:“你又舍得了?”
我盖上毯子倒在躺椅上,看了一眼闷油瓶,他递来煎好的汤药,我趁热喝下去,然后对胖子说:“小事。”
答应把地借给村里使用以后,当晚村长就来看我,带了一篮土鸡蛋,非要让他们给我冲热水当场喝了,说是对身体恢复大有裨益。走的时候村长笑容满面,我把家里吃不完的金银笋全给他了,反正胖子说过,马上就会有新鲜的上市了。
胖子似乎还是不理解我的做法,觉得我那么宝贝自己的古树,万一到时候祭祀香炉火太旺怎么办。我大概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但我这样做,是为了以绝后患,以后他就懂了。
晚上陪三只狗玩了很久,狗也听说了村里的新闻,导致每次我闭上眼想休息一下的时候,就过来用鼻子蹭我的脸,来试探我是不是突然死了。
我抱着毯子思绪神游,三只傻狗就放心下来,又跑到堆鸡屎的角落,努力地用牙撕咬麻袋。就在这时候,闷油瓶洗完澡出来,天气已经凉了,他还是光着脊梁,身上冒着白色的水汽,我光是看着就觉得恍惚,这种天差地别就像做梦一样。
他看了眼地上的鸡屎也觉得不妥,过来询问我这些东西之后怎么处理。
我一下子又被拉回现实,回头看到胖子一脸“这些鸡屎已经严重到老子生活状态”的表情看着我,嗫嚅了一下,就对他们说:“啊,这是我花重金买回来的,有用的哦。”
胖子和闷油瓶对视一眼,胖子就叹气:“鸡屎屙肥不是不行,问题是这么多,你想好做什么了么?喂猪?种菜?”
“养鱼吧。”
胖子立马指着我的鼻子,眼神则看向闷油瓶,控诉我:“这小子不老实,把他的鸡屎丢了。”
闷油瓶当然不知道这些网络用语是什么意思,而且我确实是要养鱼的,弄一个鱼塘,里面养一些鱼虾我们自己吃,水草也可以弄得很漂亮。
胖子完全是因为抗议鸡屎的味道,故意表现的像小孩子一样听不懂话。
最后我还是妥协了一步,提议先把鸡屎运到地里吧。刚说完胖子就从院子外面把板车推进来了,说道:“你看今天运气好,刚出门就捡到一辆车,刚好我们又有这么多东西要运。今晚的活计我承包了,你们都好生歇息着。”
我心说狗屁,你丫早打好算盘了吧。
当夜无话。接下来几天太阳都很好,我的精气神也逐渐恢复,村里很多人来看我,投喂了我们很多蔬菜瓜果,吃不完的就让胖子做成腌菜,囤着冬天吃。
不知道为什么,每年冬天给我的感觉似乎都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可能是某种基因觉醒了吧,小时候过年的相关记忆每到这时候就会自动涌现在脑海里。天一凉,人也蛰伏起来,身体似乎很清楚,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之前胖子炒的那么多瓜子花生都没吃完,这几天我们就在院子里招待村民,嗑瓜子闲聊,把这一年聊成许多个碎片,等他们一走,这些碎片又重新弥合,自动存储到下一年的记忆里。
所以有时候人会恍惚,好像做某件事的时候,会突然觉得,哎这一幕我好像经历过,再仔细想想,想不到了。其实是你的思绪偶尔会走在时间前面。
这个道理我终于悟了。聊了很多,也做了很多,村里的祭祀准备工作我全身心参与进去,非常投入,非常忘我。
看着村里人对我关切有加,胖子渐渐也明白了我要做什么,就对闷油瓶说,我这招挺阴的。
我不计较。我个人觉得,要想做成一件事,毅力坚持什么的都在其次,那是你主观上要必备的东西,但重要的是什么,是客观上不被打扰。就像我小时候温习功课,明明觉得自己挺努力了,但敌不过外因,二叔看一眼就给我把本子撕了,我就得一直重温。
我说过,自己不想雨村被外界打扰,自然我的树也不要被任何因素干扰。
祭祀最终选定了一天,我看了天气预报,接下来一周都是雨。这天早上四点多村民们陆续都醒了,隔壁村的人五点多也都赶来了。
整个队伍非常壮大,虽然比不上过年时镇上的游神规模,但也很壮观了。仪式的第一个环节是村里巡游,各家献出一个板凳,早在几天之前由村民们亲手糊上一层纸壳,做成长达好几米的游龙形状的龙船。
火光冲天,所有人在火光中举着游船绕村子游行,看上去像一条燃烧的火龙。
之后就是焚香、祭拜,在我的默许下,树桩前搭起了一个台子,上面放置香炉和瓜果,桌面摆满金元宝。树冠上因为挂着之前我们三个写各自绰号的木牌,被我遮挡了起来,周围挂上花花绿绿的彩灯和电子鞭炮(现在外面大城市禁燃烟花爆竹了,我们小地方也跟上)。乌泱泱的人群全都一个劲探头往前挤,往前面的火箱里投放自己叠的金纸。
我们三个站在队尾的位置,我按下遥控,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气氛更加热闹。
胖子上去挤了一圈又被挤出来,累得够呛,擦了把汗对我们说道:“坏了,这些人是不是搞错方向了,不是来拜神的么,怎么好像把你这棵树当成祭拜对象了啊。那三块牌子你取了么?没取的话,搞不好神明崇拜这波会搞到我们自己身上哦,你说说,胖爷我是个什么神啊?”
我没理他,但也有点激动,就让他们把我抬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喇叭,按下开关,里面是我提前准备的录音,然后看准空隙,丢进纷乱的人群里。
鞭炮声中,忽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祖宗树!庇佑平安!”
所有人愣了愣,四处寻找声音来源,我也装模作样转头去找,接着就听到此起彼伏呼喊“祖宗树”的声音。
胖子跑到我身边来,喃喃道:“原来天真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说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胖子说没有,只是猜到了一点,但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夸张么?
我回头往闷油瓶望去,他的眼中倒映着人群和火光,忽然也看向我,我用眼神问他,对于自己即将住在祖宗树上是何看法。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神态自若。
我收回视线,自己也笑了起来。继续往前看,周围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我才发现原来天上下起了零星小雨,神奇的是,树冠微微摇晃间,雨丝飘到这里,又逐渐远离。
所有人都大喜过望,大呼祖宗树显灵了。
但我知道这是风向的关系,应该很快就要下大雨了。
祭祀停了下来,结束后人们持续激动着离开。村长来和我谈话,发了我根烟,我别在耳朵上,对他们说了自己接下来要在这里盖一座树屋的计划。
两个村的村长都有些犹豫,但这是我的树,就算不满也得忍着,他们只好问我,有没有可能计划推迟一些时日。我指着古树,对他们说:“昨晚它也托梦给我,说了四个字:不拘于形。”
村长张了张嘴,没接上话,我没再理会,转身去帮忙撤掉祭台。
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去想吧。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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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盖树屋的日子就如流光瞬息,我每天最多的时间就是待在地里,而他们俩负责喜来眠的收尾工作。
其余的时间我带着自己画的剖图四处奔走,搞来了几块厚红雪松板和平木板,好处是这都是天然木材,坏处是更容易热胀冷缩,所以需要用龙骨撑住才能不变形。
树屋最终设计成了双层结构。
下面是很传统的景观房,地板打龙骨架起一段距离,使得空气能够流通。此外,我还刻意用沥青做了防水层,这样即使雨季也能做好防潮。
上面一层就是观景台了,我因为不想破坏古树的枝干,就让几棵台湾柳环抱起古树,四周搭起了钢架结构。
上层的地板得非常大才行,一头延伸到树冠外延,房间就在靠近树干的位置。然后就开始四处找合适的料子,先是在雪松板上加了层防水透气的隔热膜,再铺上厚岩棉,南方实在太潮了,我直接把防潮能力提升到max。
岩棉板上面都是肉眼看不到的纤维,那段时间我一吸入就狂咳嗽,还过敏了好几天。胖子他们知道后,差点把我绑在树上,不准我再继续。
后来用铝板把岩棉彻底包裹起来才好,是闷油瓶和胖子一起操作的。
我被勒令蹲在远处,看着他们戴着手套和口罩,甚至胖子还用上了下地的防风镜。最后三个人一起彻底清理现场,用过的工具全部包起来丢掉。
恍惚之间,有种感觉似乎是回到了当年。
胖子就扶腰感慨,说我:劳动致富,胖爷我的劳动你怎么支付?
“鸡屎全部送给你。”我说道。
修到屋顶的时候我考虑了很久,最终参考了挑尖梁的构造。结果光是样板就做了两板,都不太合适,几番调整下来,才和周围构件融合,看起来就和亭子更加相得益彰。
这期间,我还没有忘记鲜鸡屎需要尽快发酵的问题。
天气越来越冷了,冬天发酵需要的时间也更长一些。祖宗树前堆放着鸡屎,本来也是件大不敬的事情,我在发酵的时候,查了非常多的资料。于是在盖树屋的期间,就在远处挖出来了一个发酵坑,又开着摩托四处跑,买了许多草糠、米糠和青饲料回来。
胖子一开始以为我真要搞起来生态牧场,前来查看了几番后,就劝我:“你这么搞不行啊,青贮饲料就和给人吃预制菜一样,你自己瞅瞅这里面都是什么,它没法给动物提供热量啊,那牲畜吃了充其量就是个填饱肚子,糟蹋食物了,天真。”
闷油瓶也过来看我的鲜酿,我活动了一下身体,和他们解释这是发酵用的。
他们俩互相看了看,也没再打扰我,最后还是加入了我。三个人把鸡屎分成30份,我按照比例分别往里面又加入差不多量的草糠和青饲料,米糠则要少一些。
之后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把所有原料搅拌混合,全部倒入发酵坑里。然后加一些盐和适量的水,继续充分搅拌。
不知为何,劳动的过程里,越发觉得自己不是在酿鸡屎,而是在酿酒了。
最后盖上了塑料薄膜,等待它慢慢发酵。
大概三天以后,空气中就开始蔓延着一种淡淡的酸甜酒香。
我们都知道那是鸡屎发酵产生的气味,但都不去提,就在这种味道中陆续奔忙。
开窖的那天,塑料膜揭开的瞬间,我就后背发麻,本来以为上面的密密麻麻的小白点是冷空气凝结成的水珠,结果没想到,鸡屎里爬满了米白色的蛆虫。
我抱着脑袋慢慢蹲下去,有点不愿意接受现实。
胖子回头一副“你居然不知道吗”的表情看我:“这很正常啊,说明发酵很成功。把虫子挑出来喂鱼吃,猪也能吃。”
我默默神游了一下,心说,你也吃吗?
我顺着方向看过去,头皮又是一麻,胖子就好奇问我:“你居然不知道吗?那你闲的没事发酵它做什么。”
“不是说发酵后喂鱼效果很好吗?”我抓着头发,“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胖子满脸写满震惊看着我:“你以为发酵后鱼吃的是屎吗?那发不发酵有什么区别?”
啊。我看了眼闷油瓶,他难得替胖子向我解释一句:“这些用来种菜也是一样的。”
我看了看四周,心说这得搞多少条鱼来才能吃得完,还是种菜吧,就说道:“那我去买鱼苗,顺便买种子,这里你们帮我处理一下。”
胖子显然认为我要临阵脱逃,不准我去,我气得一下子倒在地上,“求你们了,我怕这个,真的。”
“你什么时候怕这个了?你开尸体盲盒的时候看到的不比这个更密集吗?”胖子就专挑话来恶心我。
“那不一样。”我反驳道,忽然问他:“你觉得种菜的话,种什么合适呢?”
胖子一愣,想了一下,对我说:“都可以吧,尽量简单点,自己吃的东西,别搞那么复杂。”
我点点头站起来,对他们鞠了个躬,说道:“谢谢,再见,使命必达。”
说完我就撒腿跑,胖子追了两步,被闷油瓶拍了一下,只能幽幽看着我,目送我远去。
那天我去镇上,买了好多鱼苗回来,得有几百尾吧,特别小的那种,全部倒进鱼塘里。菜只买到了西红柿种子,未来就跟着闷油瓶到山上捡一些野生种子回来吧。
下午回去的时候,就看到闷油瓶穿着一双雨鞋,一步一步慢慢淌在发酵池里。他走一步,所有白花花的虫子就像受到了驱赶,全都朝着另一个方向蠕动,接着就被胖子用渔网捞上来。我为他们打起手电,胖子看了我一眼,蹲下去捞了一网虫子,说道:“家里养的狗一到饭点就知道跑出来了。”
我四处看看,没看到三条狗,知道胖子是在损我,对他们说,晚上回去我烧洗脚水。
离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我为了体现自己的殷勤,刻意回家做了晚饭带到地里,他们干完活过来吃饭,胖子和闷油瓶都把鞋子脱了打赤脚,我给大家泡了茶,喝了几口热茶我们就开始吃煎饺。煎饺配醋是最佳,可惜温度差了点。
胖子吃着就注意到我往鱼池里倒的鱼苗,看了看,问我这是不是那种可以帮人啃脚皮的小鱼,说着就把脚伸到水里,撺掇我们都试一下。
晚霞映天,我们就一边吃着煎饺,一边泡冷水脚,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气是图什么,但似乎胖子说的是对的,被数不清的小鱼争先恐后围着,带来一种酥麻的感觉。
鱼塘竟然可以这么用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方向错了,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养鱼苗也得讲究科学。当晚鱼苗就死了一大半,被胖子的脚气熏死的。第二天我就把池子清理干净,暂时闲置起来。
眼看着给胖子的那间树屋也即将完工,时间转眼来到了冬天,仿佛一夜之间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我就想,鱼池里到底养什么呢?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还遗漏了什么事情。
新一茬的金银笋胖子已经买回来了,但我的金钩丝和白玉板呢?这两个东西到底是什么,难道说,其实是两项娱乐活动,未来我们饮茶吃笋的时候,就要一边钓鱼,一边打麻将么?
此时,我躺着翻了一个身,叹了一口气。闷油瓶直接坐起来披上外套,过来看我:“怎么了?”
我看着闷油瓶:“好像还差点什么。”
我就问闷油瓶,历史上是不是真有什么冥器叫做这个名字。如果不是食物的话,我就不执着了,只是有点好奇,那到底是什么?
按闷油瓶的记忆,他可能真的要回忆很久了。我等着等着就犯起迷糊,慢慢地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他不在,不知道是不是有答案了。我实在是好奇死了,想了想就给王盟打电话,让他向下发布了一道悬赏令,谁能提供和金钩丝白玉板有关的消息,今年年终奖翻倍。
王盟沉默了好一会,才问我:“我们什么时候有年终奖了?”
好家伙,我咬牙对他说,以前没有今年有,王盟说那以前的也会补上吗,我听着他说话越发有要跟我叫板的意思,跟他瞎扯了一通,才止住话题。
挂了电话出去还是没找到闷油瓶,往常这个时间他已经晨练回来了。找到胖子,他正在厨房里研究油浸笋怎么做,说这样更好储存,一问才知道,闷油瓶早上并没有晨练,而是和张家人一起出去了。
我低头算了算时间,和胖子一起蹲下来点燃灶台。想着出了神,不禁感慨,岁月骛过,竟然这么快一年就要结束了。
张家的年会,今年打算如何办呢?
95.
从胖子的话语中来看,似乎张家人此行前来,没有要打扰我们的意思,往年的年会最终也就那样过去了,虽然我知道今年的状态肯定会有所不同,但脑海中还是闪过了很多不太吉利的想法。
等了半天,我还是发消息问闷油瓶是否回来吃饭,没得到回复。我在村里安插的眼线——其实就是几个经常向我们讨糖吃的小孩子,午饭后结队路过,跑进院子里告诉我看到小哥受伤了。
我愣了一下,问他们在哪看到的,他们说:在村口,现在外面还架着几架大炮,一群黑衣人从一架直升机上下来,把闷油瓶给包围了。
小孩口齿不清的,表达能力欠佳,听得我非常疑惑,心说张海客是干什么吃的,赶紧召唤胖子一起往村口赶。
一路上我到处寻找飞机和大炮的影子,结果一到地方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大炮,只是几台摄影机架在三角架上。张家人全穿着西装,一身派头搞得很正式,倒是闷油瓶还穿着我们在村里居家的衣服,被簇拥在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正前方一台摄影机对着他们,头顶上还有一台无人机,想来这就是小孩说的直升机了。
我扶额和胖子对视一眼,胖子就扯嗓子喊:“你们搞什么?”
张海客看到我,招手示意暂停了机器,我们走过去,闷油瓶就来到我身边,我把他挡在身后,问他怎么受伤的,闷油瓶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
旁边张海客就对胖子解释道:“今年是张家历法中值得纪念的一年,我们来找族长是想拍一支纪录片。”
胖子听了就不屑,觉得他们搞这套还是有点落伍的,提议不如拍个小电影,我们俩也可以友情出镜,一个作为制片人,一个作为编剧和导演。
张海客听完思考了一下,点头,把我叫到一边,问我要个这套流程拍下来的预算。
我越听越不对劲,随口报了个数字,就看到他脸色变了一下,再回头看了看他带来的下三烂设备,我就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问他:“投资破产了?”
“也不能这么说。”张海客说道:“目前还在摸索阶段。”
“哦。”我点头,“那这么说来还是破产了。”
此时,小张哥从旁边走过来打断我,说道:“杭州的风水不适合张家,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希望在福建试一试,听说你在这里的民宿生意就要起步了,空余的地方可以借给我们使用,放心,我们会付房租的。”
拉倒吧,我心说,看了看他的打扮,不由一愣,怀疑他是不是出门时候把摩丝打多了,头发竟然梳成了三七分,不过显得发缝有点宽。
三七分,三七分,我喃喃道,就怒了,心说你丫暗示什么呢,是不是想谋朝篡位了。
分神了一下,我才忽然反应过来,看这厮今天的派头就犹如是来拍上海滩的,西装大衣外套上还别着一根雪茄,就问他道:“你最近习惯在头发上养蛇么?”
小张哥一愣,没摸清我的意思,我又指了指他的发缝:“你头上有条小路哦,最近有脱发困扰?”
他一下勃然大怒,被呛得说不出话,我转头看向张海客,后者立马举起手:“不要误伤,我可没有惹你吧。他说的夸张了,张家在海外的基业是不会垮掉的,西部档案棺也逐步恢复实业了,此次前来,一是要解决纪录片的问题,你应该能够想象到,有些问题需要用符合这个时代的方式去给一个交代。二是年会需要落实一下。对了,今年你打算如何操办?趁这段时间里,你可以想一下。”
我愣了一下,谁?我吗?
张海客似乎对自己这套行云流水的话术很是满意,说完就走到一边和胖子闲聊起来。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反思了很久,思考是什么样的错觉,让这些人觉得我应该对张家的年会负责到底。
想想又算了,看着闷油瓶站在张家的破人堆里,被问到在雨村的生活近况,咬咬牙心说忍了吧。
烦人啊,面子问题倒不重要,主要是在张起灵的问题上,我貌似没有输的理由啊。
这些妖魔鬼怪如果不尽早打发走,谁知道下次他们会不会又灵光一闪,真搞出个张家电影来拍,到时候全国承包几十家影院巡回播放,顺带招揽一批不明事理的人加入张家,未来很容易被当成邪教取缔吧。
胖子聊高兴了,这才想起来问我:“天真,怎么说,片子咱哥俩参与么?”
“你都这么说了,有心选的角色么?”我问他。
胖子聊嗨了,口无遮拦道:“那我演老祖,初代张起灵啊。”
不,以你的吨位,其实更适合演那块天外陨石吧。
这支纪录片对张海客来说,似乎很重要,或者说这对于整个张家接下来的走向,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来呢,他是希望向许多不明就里的新生代小张们把过去那些事情交代清楚,二来也是借此时机,让张家本家能有个着落,简而言之,时代不同了,早点抱团寻出路吧。
我看着摄影机,对他道:“想要拍一支纪录片其实很简单,我需要一些时间,完善一下脚本和分镜。对了,把你的无人机收了,我们不在村里拍。”
“那去哪?”
我拿出手机随意看了眼,挑了个近的地方:“武夷山吧,我来买票。但你也得帮我一个小忙。”
张海客表示好说,问我什么忙。
我打字给他,低声道:“一周之内,帮我查清楚这两个是什么,活要见食材,死要见冥器,查不到就还钱。”
张海客冷笑表示张家并不缺钱,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好样的,我走回闷油瓶身边,表情有些小得意,心说扳赢一局。
96.
虽然我有一定的心理准备,预料到今年年会肯定会不一样,但没想到真实发生的时候,这群张家人还是颠覆了我的一些认知。
本来打算坐有轨电车,坐到终点就是武夷山,但他们族长的证件是个问题,现在查的比当年严了很多,最后我只能承包了一个车队,一行人洋洋洒洒开往武夷山。
胖子上了张海客那辆车,似乎跟他有聊不完的天,我坐在驾驶座,看着闷油瓶坐上老位置。三只狗无人看守,也参与了此次外拍行动,跟闷油瓶并排坐在后座。
车子发动之前,忽然车门打开,跳上来一个小张,跟他们族长点头问候一声后直接坐在了副驾位置上。
我本来想说几句话活跃下气氛,但上来的张家人一脸严肃,一路上都在看我连夜赶出来的脚本,拿着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修改什么。问了一下发现他还是个学院派,在电影学院进修过编剧。
中途下车放水的时候,所有张家人齐刷刷下车站成几排,看着我和胖子往卫生间跑。他们是不需要生理释放的,这场景似乎就仿佛押送犯人,导致我放水的时候也有点恍惚。
放水的问题不用解决,自然吃饭对于张家人也不是问题。
我有几次想告诉张海客劝劝这伙人,可以不把这次出行当作任务,就当成一场旅游就好了。但说完就后悔了,服务站吃饭的时候,一行人像军训似的,把方便面吃出来一种行军粮的感觉。周围人都在往我们这里看,我不得不快速吃完,往后再下车的时候就得把相机背在身上,假装拍摄,以免旁人怀疑。
一路跋山涉水,到了目的地,天上飘起几丝小雨。
我提前预约了竹筏,花了半天功夫才说服我们是官方来拍摄纪录片的,所以没要船工跟着。
张家人看着匀称,实际肌肉密度都很大,顶天一个竹筏只能坐三个人。一时间,水面上飘满黑压压的竹排,烟雨飘渺中,我一个人带着摄影设备单独上了一只竹筏,独自面对所有张家人拍摄。之后我就不再管他们了,自己划着竹筏顺水而下,山峰回转处陆续拍了几个转场用的空镜。
渐渐地,雨越下越大,暴雨如注,漂流就得戛然而止。
竹筏联络人开始狂给我打电话,生怕我们这行人出什么问题。我安抚了他两句,刚挂了电话,一阵风吹过,雨噼里啪啦砸下来,转弯时忽然竹筏不受控制撞向山壁一侧,眼看着就要翻下去,我心说翻了个大车,就把竹筏一推,打算游下去。
就在回头的瞬间,我就看到一群张家人犹如狂风骤雨般推着竹筏一路游下来,风雨一大,人坐在竹筏上不稳当,不如在水里。水性好的话,譬如张家人,甚至可以灵活自如地行动。
我朝人群里看了一眼,千军万马用胳肢窝夹着竹筏,一手艰难地向前划,张好好游在他隔壁,似乎两人要比一番高下,后者头顶着竹筏,深吸一口气,直接扎进水下,就看到那竹筏如同游隼般冲了下来。看得我很是绝望,闭上眼,心说得什么人才会想到这种方式。
过了一会,胖子也游过来,问我拍到他的帅照了么。
我叹了口气,再瞄了一眼,就看到人群后方出现了闷油瓶的身影。他还是稳稳坐在竹筏上,经过我的时候,他伸手把我拉了上去。三只狗一脸兴奋地蹲在旁边,看着我从水里上来,也跃跃欲试,我真是无语。
我的竹筏被胖子一并带走了,漂流结束的时候,岸边的船工全都看傻了,看着旁边一行西装革履的张家人全都脱了外套,露出一身腱子肉,整齐有序地拧干衣服上的水。
下午爬天游峰,原本放松的一件美事,可以途经漫道,悠然赏景。但不知怎么后来就成了一场比赛。
以小张哥为首的几个张家人,向我和胖子发起了一场对战邀请。胖子叫了两嗓子,就开始呼麦,身形十分矫健的往上爬,我用尽全力跟上,爬到后面魂都快飞了,只感到摄像机压在身上越来越重,开始时还有闲心拍两张照,后来相机丢给闷油瓶,自己也撸起袖子喊着号子往上爬。
爬到顶峰的时候,两拨人几乎是同时到达的,我犹如梦游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最终是怎么上去的。胖子也和我一样累瘫了,喝了点电解质水,一口气吃了十几根香蕉,吃完就对我说,觉得自己现在是猴王出世,看到山就想荡着藤蔓往下跳。
一行人西装特别扎眼,下山时偶有游客,看到我们,都以为我们是哪家房地产公司的销售,业绩不好被罚来组队团建了。
我心想:哎呀,那怎么说也得拉一条横幅吧。
结果拍摄进入尾声的时候,张海客真的搞来一条横幅,上书:值此己亥新春,共贺张家2019年度新春团拜会。
原本我设计的脚本里,是没有这种老套仪式的,但在张家人的强力干预下,最后纪录片拍摄的不伦不类,镜头的尾声里,是一群人拉着横幅站成一排,闷油瓶作为他们族长,得站在中间发表一些感言。
我和胖子也被请到队伍里,但我们都嫌丢脸,胖子叼着烟拿手机打字给闷油瓶看致辞,我安好三角架,看闷油瓶一脸闲淡地站在人堆里。
想不到他会说什么,是说一切结束了,对张家自古以来的贡献作出历史性总结,还是说些别的,留给全族一些展望和念想。
我看着镜头里,走了会神,闷油瓶拿着麦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说道:“吴邪。”
我“嗯?”了一声,三只狗在我脚边睡的迷迷糊糊,此时也抬起头来看我,以为我们到家了。所有张家人也看着我,表情仿佛在说:你是什么身份?你竟然能代表族长发言吗?
“我来说啊?”我问道。
闷油瓶点头,张家人似乎也没有多余的意见了。我只好硬着头皮上,过去接了麦克风,“喂”了两声,三言两语总结了一下过去半年的传闻。
我没有打算说很多,最后只是看着镜头,说道:“己亥纳祥瑞,张家是大家族,我仅代表福建雨村,就祝福你们万代同兴吧。”
等我说完,身后就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鼓掌声。
我转头,看了眼闷油瓶,胖子递热茶给我们,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胖子就调侃我:“不错,张家万代兴了,那我们呢?”
你也要讨个彩头么,我心说。喝了一口茶,我忽然觉得肚子特别饿,就对他们说:“小时候参加大人们的宴会,他们喝酒,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只顾埋头吃菜。那时候大人们怕我们无聊,吃完饭四处胡闹,就会选在那种有娱乐设施的饭店,印象里有一个饭馆,门口有一个秋千,吃饱饭我们都轮流上去荡秋千。”
胖子仔细品了品我说的话,问我:“你想说什么?”
想说我们就千秋盛吧。想了想,又觉得有点过了,就只低头喝茶,茶味香浓,我便问胖子:“这是什么茶?”
“你不知道?不知春啊。”胖子一脸深意看着我笑了笑。
这是武夷山的名茶,我还是更喜欢雨前龙井一些,不过,我们也偶尔不知春吧,不知秋冬与春夏,想想又觉得心中开阔了。再看远方云雾山水,似乎天上和人间的界限在此刻无限模糊,我已然有些混淆不清了。
(ps,这里致敬三叔写的《秋千》——此为千秋第一秋。但我其实是个不太能面对寿命论的人,挺怕看到这些的,总希望岁月能够更磅礴一点,所以觉得不必千秋第一秋,万代自有第一春吧。秋后逢春,但不知第几春,更不必执着于第几,毕竟千秋盛了嘛。往后人间天上,也来去自如啦。)
97.
我带着这帮张家人一路旅游回龙岩,跨年夜当晚在镇上定了家餐厅。小张哥一直在吹牛逼,想要说服我把喜来眠纳入张家创业系统里,未来没准他就能带着我们一路飞黄腾达,直逼上市买股,坐拥天下。
我其实大概明白事到如今,他们为什么还在迫切想要复兴张家。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活得足够久的时候,才会觉得世界也就那副样子,大部分人年轻的时候会对着世界索要无度,追逐一切超出自身承受能力范围之外的东西,譬如情感无价,天地长存,自己也长生不老。但暮年之时,会发觉自己其实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得到,这个世界其实什么也给不了你,但它仿佛又把什么都给了你:抬眼间日月流转,侧耳是鸟啭虫鸣,当你以为自己终于悟到了,感慨好在此生终究不算虚度的时候,很快又会发现,自己又错了。
因为这一切都不是意义,而意义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我因为各种奇迹活到了现在,想来某一日也许我也会走到光源之外,江湖的聚光灯下会迎来新一批年轻人,但你不用怕光再也照不到你,因为那道光源其实来自于太阳。
走在阳光下的我们,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也总会在场。
晚上喝酒,不记得跑了几趟厕所,最后酒店的大厅也被我们承包下来,用作跨年晚会的表演场地。我和胖子喝得都有点多了,醉醺醺倒在沙发上,看张家这群老辈子表演他们那个年代老掉牙的节目。说实话,张家人不苟言笑的精神在这种场合里,有种别样的滑稽感,尤其你还得憋笑,一旦破了功,立马就会收获数十道死亡凝视的目光。
零点的时候外面鞭炮烟花纷飞炸响,一年的钟声落定,新一年又紧跟而上,我们看着窗外的烟花,憋了一晚的笑声才终于有理由得以释放。
我和胖子喝得脸都红了,但其实仔细回忆,我好像没有喝多少,大厅里空调打得太足,热的吧。我们两个人都撑着没睡,张家人喝酒阵仗宛如打仗,都是一海碗下肚,坐下缓一会,然后再来。
喝到最后一轮的时候,闷油瓶同我们一起站了起来,互相拿起杯子,气氛忽然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族长要发话说点什么。
庞大的寂静中,忽然窗外接连几道烟火飞天,火光绚烂,燃烧后的碎屑犹如流星一泻千里,外面的人在欢呼,屋里的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像大家都有点醉了,但都碍于面子撑着不说。
这一晚的激情在最后压缩成了片刻的寂静,我们全都举杯进入贤者时间。这个时候我咳嗽了两声,耳朵里嗡嗡回响,忽然觉得,喧嚣过后,偶然寂静,也挺好的。
这个屋子里的人,似乎在此刻都化作了白花花的光团,明明安静不语,我却有点能看清无数影子在晃动。感觉真是在放烟花一样,一响就碎成尘烟,然后下一响接连不断,在张家人面前,我可能还是更像一个局外人,一个隔着冷空气仰头望天的人。
忽然手背痛了一下,发现是胖子的烟烧到了屁股,烟灰溅到我手上,微妙的痛感把我唤醒,我又想起来小时候放烟花时的场景,好像也是这样。那时候过年,放完鞭炮后那几天,总觉得少点什么,后来才明白,这种感觉其实就是空虚。
潘子曾经和我说过,他说放炮这种东西,就和人吃饱了要拉一样,痛快完事就会空虚,所以危难关头,永远要给自己肚子里留点东西。
有一种醉意席卷而来,我晃了晃脑袋,心想喝酒之前我吃东西了吗,空腹好像会醉得更快吧,还是说密闭空间下有点大脑缺氧。
烟花秀的最后,总会有一响最大的压轴,实际上所有的烟花秀都是没有最后一响的,久而久之压轴这一响就成了千古绝唱。如果用一种诗意点的表达来形容,最后一响可能就是人心中的念想吧。
所以最后一声响起来的时候,半边天都被照亮了,外面发出整齐的呼声,屋里的人也随之清醒过来。
我也以为闷油瓶是有话要说,但结果他只参与了最后这杯酒,然后碰了下我的手,塞给我一个纸团。
我的脑子有好久不转,呆呆看着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抬头发现大厅里灯光也暗了一圈,也不知道哪个混蛋把空调关了。三只狗也冷得发抖,挤过来挨着我坐,我看胖子出去吐了一轮,回来拉着张海客还要再战,忽然想起要事,看了看闷油瓶,把纸团揣好,站起来往那边走去。
“今年的年会,还算圆满哦。”我在胖子身边坐下,不经意道。
“嗯,明年其实还可以更好。”小张哥看了看我,点评道。
我看向张海客:“你答应的事,有着落了么?”
张海客喝着酒呛了一口,一阵咳嗽后把手机亮给我看,我一看发现是张excel表,里面有好多不同的朝代。
我眯了眯眼,问他:“什么意思,想反悔?吃了吐在我这里行不通哦。”
“不是。”张海客笑了笑,“你要的这两件货,范围太广了,你是要哪个朝代的?明天我就带人去取,当然你也可以放心,保证都是新鲜货。”
我靠,我大怒,上去就掰着他脑袋使劲晃,你他妈是不是在拐弯抹角骂我,又去推胖子,靠,快别喝了,他连你也骂。
胖子晕的差点没吐死,我们几个只能把他送回房间,潦草擦洗一番。忙完我已经累到吐了,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张家人已经跑光了,我气得半死,心说让姓张的诓骗了。
一路都在生闷气,回去路上闷油瓶看我表情不对,有几次想和我说话,也被我装睡躲了过去。
按照之前的计划,此行之后喜来眠就能试运营了,再之后就是小年和除夕,那么多好日子呢。偏偏在这个时候给我添堵,我真是气死了,搬出了自己的被子枕头,打算在胖子的树屋里住几晚。走的时候我连带养虾苗的水缸也一并搬走,一个人在院子里捣拾了好久,动静特别大,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见。
张家人如果再敢出现,就把他们埋在鱼塘里沤肥,我一个人推着一车东西,一边艰难行走,一边暗暗心想。
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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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无事可做,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地里。
五六点的时候,我看到闷油瓶和胖子也来了地里,两个人直奔喜来眠。原定今天要去店里大扫除的,他们都背着打扫用的工具,我一个人在关键时刻玩起了失联,心说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但很快远方就飘来了饭菜的香气,我吸了吸鼻子,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走出去,来到鱼塘边拨弄石钵。我给这里的石钵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无咎石”。
鱼塘还空着,之前清洗过后就铺上了一层塑料布,我把布掀开,开始把水缸里的虾苗倒出来。虾苗还活蹦乱跳的,有些已经长成了小虾。倒完发现水不够,于是便一个人偷偷摸摸溜进店里,接了水管想要拉出去。
胖子很快就注意到我,走了过来,边卸围裙边对我说:“下次让小哥召开一个家族会议,好好批评教育一下他们。”
“其实找不找得到都不重要,本来我们也不缺两道菜。”我对胖子说。
和胖子两个人拿着接的水管就往外走,路上胖子就对我说:“你看这里是大堂,那条是通往厨房的路,那边墙底下回头让师傅挖条小路,用作你未来消极怠工溜号的小路。”
我就“嗯?”,一脸疑惑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直到胖子拿出张家年会的电子合照,指着张海客对我说:“这个,是八个牙路。”
我就笑,刚想问他,结果远远就看到闷油瓶已经出现在亭子里,走近一看,石桌上摆着胖子刚炒好的菜,还冒着热气。
我一看情况就有点发愣,心说这哥俩卖的是什么关子,胖子就笑,帮我把池里的水加满,直接走过去入座。
我也犹豫着坐下来,闷油瓶则倒热茶给我们。
场面似乎一下就不同了,本来第一顿肯定是要在大扫除结束以后店里吃的,但现在坐在外面,冷空气一吹,菜就凉了,多少有点不是那回意思。
“什么意思?”我坐下来就问胖子。
胖子就嘿嘿笑:“先吃菜,我们三个今天得碰一个。”
我看了看闷油瓶,满腹疑惑地接过胖子递来的筷子,桌上是胖子做的好几道花样笋,胖子推了一道菜放在我面前,里面是炸得金黄的虾苗,海蜇皮切成晶莹剔透的小块,和金银笋一起拌了芝麻酱,香味扑鼻。感觉和我之前糊弄他们的菜做法很相似。
不会是在损我吧,大冷天吃什么凉拌菜,我夹了一筷子,心说,这笋怎么吃起来损里损气的。
但麻酱我平时不太吃,所以这一顿吃得很香,菜的味道被胖子拿捏得恰到好处。
填饱肚子后胖子把酒热了,碰杯的时候他们两个都用那种我觉得有点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我看了看闷油瓶,他今晚一直没怎么说话,我摸了把脸,问他们:“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胖子和闷油瓶对视一眼,露出一种“不应该呀”的眼神,问我道:“你吃了这么多,就没有半点想法么?”
我歪头,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朝他俩拜了拜:“谢谢施主赐饭,否则今天我肯定饿着肚子了。”
胖子啧了一声,等不及就问闷油瓶:“小哥你到底和他解释了么?”
我摇头,同时就看到闷油瓶微微点了点头。两个人对视一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心虚,是不是我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哎,那你是不是得确认一下。“胖子叹了口气,忽然转头对我说:“天真你自己不会琢磨下么,平时的机灵到哪去了。是不是你和张海客说,要找金钩丝和白玉板,再说小哥不是早就把答案给你了么,别告诉我,这么久了你俩没有交流过。”
什么叫没有交流过,我就不服了,没好气骂道:“不是你他妈撺掇我去捡鸡屎了吗?我哪有功夫想那么多。”
“小哥说他给你写过两次条子了,来,条子呢,你是不是不愿意承认现实,你现在看看,虾苗炸成金黄,是不是就是你要的金钩丝,海蜇皮像不像白玉板。你小子锦衣玉食习惯了,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老百姓的菜了。”
我怒了一下,忽然想起来闷油瓶似乎是给过我一张条子,换衣服的时候不知道被我给弄到哪里去了。
但第一张条子呢?
对了,水产市场!
我愣了一下,长叹一声,看向闷油瓶,那时候还以为是有人找我约架呢,特意瞒着没告诉你们,不过最后市场我跑了一趟啊,什么也没有。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说道:“你去的时候虾苗已经过季了。”
“看把人小哥逼成什么了,差点以为你他妈是要吃天上的金子。”胖子打断我们,“来,这些都无所谓了,咱们三个碰一杯,喝完好去干活。”
我品了品觉得不对,问他道:“你们没大扫除么?”
胖子笑了一下:“扫了啊,厨房打扫了。大堂留给你,你还打算今晚睡树屋么?那他妈不是你给胖爷我盖的么,要睡睡树上去。”
靠,我开始给自己找退路:“不是,我想睡哪睡哪,再说我他妈是来验收质量的,不试一下承重,回头让你给睡塌了怎么办?”
“那您接下去是不是还要验收下小哥那屋的质量啊?”
“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我尽量让自己表情自然。
胖子就奸笑看着我:“验收员就你一个啊,再给你派一个人要不要啊?”
那天晚上,三个人饮着酒席地而坐,看着太阳掉到西边的林子里。无数虾苗游动在水底,不知疲惫地弹跳,夕阳洒下混沌的金光,抹在它们弓起的身子上。这样一来,似乎这些小东西全都成了一枚极细小的金色钩子。
他们没有骗我。
金光璀璨,我看着无数金钩划破水面,风开始大起来,似乎是要下雨了。站起来拍了拍麻掉的腿,我对他们说:“干活吧。”
接下来的日子如常。
我在鱼塘上搭起一座遮雨桥,非常小巧,水底用多孔的滤材打了层底,换上了火山石,上面的硝化细菌可以清理浑水。要想水足够清澈,就得种水草。所以我在最上面铺上了水草泥,期间我们还开车去海边捡了很多漂亮的石头,一并装饰在上面。
鱼塘里已经没有鱼和虾苗了,和开始时的想法特别不一样。因为后来气温骤降,胖子担心虾苗们被冻死,所以大发善心,提前把它们吃掉了。
我听着他的理由稍微有点恍惚,不过后来水草长起来的时候就不再去想了。每天看着各种漂亮的水草和浮萍一茬接一茬生长起来,小宝塔长得特别快,我已经拿剪子修建好几波了。
试营业的日子定在小年夜前一周,第一批来的客人是我爸妈和二叔。
三个人犹如领导视察一般,二叔点着烟一句话没有说,但眼神似乎已经将喜来眠从头到尾痛批了一番。我爸妈从杭州带来很多特产,虽然这些东西现在到处都能买到了,但为了不伤老人家的心意,我和胖子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导致后来胖子给自己腌了一罐小米辣,没事就捏两根放在嘴巴里。
“甜得发齁。”胖子说道:“这种时候小哥去哪了?他也得来分担一下吧。”
我朝闷油瓶的方向努了努嘴,他正和我爸坐在一起摘豆角。
“幻觉?”胖子揉了揉眼。
“真的。”我也揉了揉脸。
小年夜当晚吃汤圆,煮饺子,吃饱喝足我拿起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是解雨臣发来的一张照片,上面拍了他航班的信息。
明天大部队就要到了。我努力转移话题,想打探他是不是两个人一起,但随之对面就不再回复了,打过去的时候小花已经关机了。
我看了看航班时间,找到闷油瓶和胖子,对他们说:“明天我们去机场接人吧。”
第二天太阳出来非常早,是难得的大晴天。在机场等到小花出现的时候,我们都有点久违的激动。
他从冰岛回来,看起来还没有适应天气的转换,戴着一顶毛线帽子,走路的时候一直在对着空气说话。
我看着看着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胖子没忍住问他:“瞎子呢,没跟你一起回来么?”
小花走过来和我们互相拥抱了一下,他只是说,自己就是在和瞎子对话。
我有点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胖子就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低声对我说:“花爷恐怕是这里受了刺激,咱们随机应变,先不要过度刺激他。”
但接着小花就把帽子卸了,露出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对我们道:“我戴了耳机,刚才在打电话。”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啧了一声,同时露出嫌弃对方的表情。这个时候,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推着行李走过来,瞎子翻着手机挂了电话,看到我们时挑了下眉:“这么隆重,来接我的啊。”
“那必须。”胖子搂住他的肩膀,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背:“确认是真人吧?”
“眼睛怎么样?”我顺势问道。
“手术很成功。”瞎子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阳,咧嘴笑了一下,“这种天气很久没见过了。”
一路上几个人互相分享了最近半年多的经历,到达村口的时候,就看到一辆大红色的电子炮车停在村口,上面的人正在和村长争执,后者不让把车开进村子里。
上面的人是坎肩和苏万他们,看到我们时激动地招手,呼唤我过去说服村长。
我真是纳闷,总觉得喜来眠似乎是给他们开的一样,怎么这些人看起来一个个比我们还要激动。不过最后还是没让炮车进村,胖子的意思,到时候给三条狗拴上彩带气球,绕着跑几圈就是彩头了。
午饭准备了大锅饭,客人们陆陆续续到来,胖子忙得不见影子,点了小辈们进去帮忙,而我负责在外面招呼大家,闲聊,收红包。收着收着就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客人们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金万堂来给红包的时候表情有点憋屈,问我是不是以后每一年都得随份子,上次是满月宴,这次是开业,下回又是什么说法。
我选择默默收钱,该闭嘴时就闭嘴吧。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先对着祖宗树祭拜了一下,也不管里面有几个人是真心的,但我盖的树屋还是收获了一众好评和惊讶。
大餐往往会持续很久,前半场闷头吃菜,后半程就成了喝酒闲聊的主场。
喝到酒意正浓时,我回头看了看闷油瓶,他看上去也喝了不少,他坐的位置头顶的树冠上有挂着我们三个人名字的木牌,正在风中摇晃。
此刻万籁俱寂,只听得到木牌碰撞的清脆响声。
忽然有声音打破宁静,我回过神,听到旁边有人询问这棵古树的来历,胖子点着烟上去就拉着人家吹牛逼。
闷油瓶也是在和客人们解释,那是我们的树。
(全文完)
Chapter 23: 后记
Chapter Text
从2024年过完年,到2025年秋天,这篇文终于完结啦。今天把文一次搬完,顺手提交了完结申请,忽然才觉得拥有了这些天以来唯一的实感。实在是拖得太久了,看起来似乎写了很久,但中间停了半年又半年,读者也跟着换了又换。这可能就是连载的缺陷吧,我们始终无法永远停留在当下某一刻,但曾经相聚,也很好很好了。
其实本来应该有特别多的话要说,这一年来发生了特别多的事情,对于我个人而言,从某种积极的角度来说,也算是获得了一次人生重启的机会吧,只是回忆起来多少还有点不情愿。但不知道为什么,真正到了这一刻,往往说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一直以来对话都是用“俺”,其实是因为觉得第一人称的文要做一些区分,现在终于完结了,可以恢复“我”了。番茄上没法直接发碎碎念,就写在这里吧。
我很感谢这一路遇到的所有真诚的朋友,感谢你们的驻足,感谢你们的陪伴,感谢你们的留言。原本应该沿袭之前的规则,给一些朋友送去拍肩礼表达感谢的,但因为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我想,等到自己重新恢复勇气的那一刻再与你们联系吧。我会在备忘录里记得你们名字的,之后再和你们联系哦。
此外,我其实并不推荐这篇文,前面确实写得很幼稚,相比之下,我个人可能只喜欢第五卷,这也是自己唯一写了些大纲的一卷,希望大家读起来能放松、开心一些。但即使不推荐,这篇文依然是我自己很珍重的一篇,我不希望它成为只是用”清水“”肉少“几个字就概括了全部的文。虽然总被这么说,应该已经习惯了,但其实偶尔刷到我也会感到难过的。不过还是随意吧,我不干涉别人的行为,看与不看都行,好与不好都行,不让我看到就行。
最后回到剧情上吧嘿嘿。大结局是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写好的,就像压轴章里说的烟花没有回响,最后的空虚也只是假象,因为如今的生活里,他们已经不需要用喧嚣去证明存在,寂静本身也能成为一种意义和奇迹。当时还觉得最后一章会写比第二卷里还要盛大还要热闹的聚会,但最终还是没有,也许是因为现在觉得烟花不需要终响了,安静和平静的生活也可以成为一种压轴,往后年年常在嘛。
关于树屋,一开始是想补全雨村笔记里树屋最终没能盖成的遗憾,从前面开始,在吴邪口中就一直称它为”我的树“,而张起灵最后说“那是我们的树”。我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吧。他们如此,我们也如此,这个世界正在变得无限大,每天各种各样的鲜花盛开,我们围绕大树起舞,而那也是我们的树。
那么完结快乐,也祝你快乐。有缘再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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