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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朱尔斯·比安奇与安托万·于贝尔。
他知道自己不该接下这份工作,但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拒绝。得了吧,你那位三十年不见的老哥们兼队友(或者说对手?)突然开着一辆性感跑车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地球上仅有二十个席位的一级方程式,现在为你提供了一次面试机会,而门外虎视眈眈等候的,还有一大群正在F2玩碰碰车的小屁孩,和蹲在P区眼泛绿光的储备车手。傻子都明白,就算背后是个天坑,那也是一群比航天员还金贵的天之骄子,都要排队往下跳的坑。
桑尼并没有考虑太久,就坐上了飞往伦敦的航班。他不是没有过担心,你瞧,至少他没有当面就答应鲁本——好吧,其实主要是因为他非要膈应膈应鲁本才算痛快。他喜欢作为天降救星,享受夹道欢呼的感觉,这让他显得至少没那么失败。不,放屁,他不会失败,在所有他参加过的比赛里就没有“败”这一词,给他一辆快车,他会刷新赛道的圈速记录;给他一辆烂车,他会让你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极限。
那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失败?因为一次撤销、两次离异的婚姻?因为破产?因为荣登全球赌场黑名单?显然这一切都不足以成为毁灭他人生的因素,他是自己选择毁灭的:特指住在一辆破烂小面包车里,丢掉所有的奖杯与荣誉,只保留足够维持基本生活的资金。假如他需要钱,通常是需要钱购买前往比赛地的机票或者一个新的气缸阀门,他就会先去比一场更便宜的比赛,不论是家门口的纳斯卡,还是替别人拉货。
这毫无意义。——经历最后一次失败的婚姻时,他还留着鲁本的联系方式,没什么别的理由,因为他需要一位伴郎。西班牙人已经早早退役,带着他的分站冠军奖杯与天价赞助,入股一家技术供应商企业,因为太多应酬长出了肚腩。鲁本是在教堂外跟他说出这句话的;新娘已经在路上,而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打好领结,因为他昨天晚上才因为醉酒闹事被带去警察局,唯一能保释他的人不是未婚妻,而是好不容易从诸多事务中抽出三天假期,飞到佛罗里达,为他的婚礼送上祝福(更可能是冷嘲热讽)的鲁本·塞万提斯。
这没意义。鲁本用他带着口音的英语说,桑尼讥诮地回敬,说自己想念当年还没有被酒会上的香槟冲掉火药味的鲁本。你那时只能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吃灰。是是是,你说得没错,但那姑娘的家人当真觉得这场婚姻能挽救你。哦,吃屎去吧,一个十九岁的小丫头片子能干什么。但你趁比完赛睡了她。我当时他妈的以为她已经二十五岁了!
老天啊。Que dios nos perdone a ti y a mí.鲁本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酒精对灵魂有害。
对你的精神有益。
我确实需要来一杯,谢谢你。
哈。桑尼摊开双手,那现在怎样?我的伴郎要临阵脱逃?
或许应该逃命的是你。
于是桑尼坐上鲁本那辆阿尔法罗密欧的驾驶席,在刚刚舔了口香槟杯的鲁本一路上关于不要超速、不要别车、不要乱按喇叭的碎碎念中飙上了一百二十码,为他的寻爱生活画上了永久的句号。或许他应该和那个妞结婚,然后在农场用拖拉机烧胎,辛勤劳作过后上酒吧和同乡一起看超级碗,最后抱着他的妻子和孩子入眠,让V8引擎的轰鸣消散在窗外窸窣的风声与蝉鸣之中。
怎么可能。就像他现在已经在空中看到英伦乡间的葱茏绿意。如今的F1是一项枯燥而单调的运动。在他的年代很少有某一辆车能拥有领跑全场的机会,所有人都得为了自己的位置争夺,包括世界冠军,也包括垫底车队的二号司机。现在的领头羊面临着超乎想象的质疑:观众认为他们成功全靠屁股底下的航天飞机,换头驴子坐进火星车,也能开着巡航模式跑到终点。他看过这些年的比赛,但不是全部。他不是狂热的赛车迷,他只是喜欢驾驶本身,而他不喜欢一辆只惩罚犯错、却不奖励冒险的车——还贵得出奇。
很显然,约书亚·皮尔斯就是被这种车惯坏了的孩子。鲁本对他的试车结果很满意,但工程师团队的脸色却都不怎么好看。鲁本笑意难耐,手搭在他肩上。好消息是凯特现在有了新的研发方向,坏消息是你今天让车队损失了至少30万欧元。前翼和尾翼都挂了,底盘还在检修。如果说需要重新校准悬挂,接下来银石的比赛你就得缺席了。
放心,底盘没坏,我心里有数。
但愿正赛局面都像今天一样在控制之下。鲁本靠在栏杆上,往下正好可以透过玻璃看清维修区忙碌的工作人员,与对面空无一人的看台。再过一周,那上面就会坐满观众。你觉得他们是来看笑话的,还是看精彩演出的?
也可能是悲剧。桑尼喝了口巴黎水。是你又把我卷进这堆屎摊子里的,为了你那3.5亿的巨额债务。
哦,现在你又要怪我给你这份录用通知了?
我挣来的。显然你没能说服你的经理还有技术总监。他们可不太喜欢我。
你我都知道我们两个是赌徒,所以我为你下注了。鲁本抓住他的肩膀,他不喜欢这种太过亲密的社交距离,让他感觉自己正处于下风,但他总不能在赛道上跟自己的新雇主打起来。如果今年不能赢,我就会破产,失去我的一切。股权,职位,车,私人飞机,游艇,房产。我为APX赌上了全部,我输不起,桑尼。
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和那群政客商人搅在一起。你以为你终于有机会上桌吃饭了,但他们却把你当成火鸡宰。桑尼挥开鲁本。我不想跟你吵架。至少不是回来的第一天。
或许我只是没你那么胆小。鲁本有些怨恨地说,你放不下赛车,但你不敢回来。
因为那天躺在赛道上的人不是你。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之所以能维持三十几年的联系,是因为他和鲁本都非常默契地选择不要再提起1993年在杰雷兹赛道发生的事。抱歉。鲁本说,试图再次触碰他的胳膊,但他退开了。他不希望鲁本发现自己难堪的表情。他从来都不想让鲁本知道自己彻底退出方程式系列赛的真正原因,尤其是鲁本,特别是鲁本。
我不是为了你回来的。
我知道。如果是其他车队老板,你会答应得更爽快。
你也知道我不会因为你那时没停车就怪你。规则是规则,比赛是比赛。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成为神。桑尼环起双臂。
所以我现在是老板,而你还是车手。
你还挺骄傲的。
不。鲁本停顿片刻,改口道,不,我确实挺骄傲。
去你的。
桑尼对鲁本竖了个中指。鲁本说:你最好别在媒体前那么干。
桑尼竖起两根中指,倒退着走出门外。鲁本按住太阳穴,大概是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押对了宝。
银石正赛的碰撞不在桑尼的预料之内,他仍然怀着怨怼,说是报复也没关系。约书亚比鲁本还要生气,不过年轻人会想开的。鲁本没能指责他更多,毕竟鲁本没有这个立场。他们俩在莲花的队友生涯不算愉快,让人难以想象的是,最初鲁本才是那个赛道上行事鲁莽的混蛋。1992年他们第一次搭档,鲁本本该在进入摩纳哥海岸的直道前放过桑尼,可鲁本偏要防守,而这条狭窄严苛的街道自然狠狠惩罚了两个年轻气盛的臭小子:事故引发了灾难性的连环撞车,十几辆赛车将赛道堵得水泄不通,红旗持续半个小时,而他们彻底失去了参加这场比赛的机会。
但这一切都无法和1993年的西班牙相比。
他仍然会梦起那场比赛。下雨后的潮湿路面在排位赛时就让四辆车接连发生事故,发车后轮胎始终抓不住地面,他必须小心地控制换挡和刹车,以免飞出赛道。胎温很低,他没有速度,也没有抓地力,其他车手多半选择半雨胎起步,可是多一次进站就会多损失20秒以上的赛道时间,他输不起。他的竞争对手是当年不可一世的威廉姆斯,还有活着的传奇,未来的皇帝。他知道怎样战斗,只要能在赛道上留得够久,他就有机会赌出一次黄旗甚至红旗。一定还会有人发生事故,所有人都很清楚,赛前会议上几位司机想要带领大家向赛会抗议取消比赛,可是响应者寥寥。鲁本坐在角落里的那张椅子,低头思索着什么。
太阳出来了。发夹弯之后的长直道已经开始变干,率先启动进站窗口的是贝纳通的舒马赫,紧接着威廉姆斯双车也同时进站换上干胎。比赛格局瞬间逆转,领跑集团成为法拉利的天下,但随着两辆车先后机械故障驶入砂石区,桑尼的排位奇迹般上升到第二位。塞纳就在他前方不超过一秒的位置,他甚至看得清万宝路涂装的字母。
我能跑完。他再次驶过维修区,看到P板上巨大的P1。云雾在一号弯聚集,细雨飘落在挡风镜上,他用毛巾擦掉,又再次被水汽蒙上。他的左前胎已经起了大块平斑,杰雷兹就是这样一头恶魔,奥德修斯的小船航行于死亡之海,驶向先知预言的绝境。天哪,桑尼·海耶斯的左前胎抱死了!广播响彻看台,观众一片惊愕。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他可以吃路肩。这不算犯规,但能给他更高的过弯速度,甚至能多出接近0.3秒的圈速。那可是塞纳,是他从小只在广播和电视里听过的名字,而他现在有了超车的机会。赛前他特意叮嘱自己的车组调硬悬挂,就是为了承受路肩的颠簸。
莲花车队的桑尼·海耶斯再次刷新了圈速,而他的轮胎已经跑了足足22圈!后方他的队友鲁本在停站后卡在迈凯伦后方,距离前面的塞纳还有足足五秒。这一次桑尼·海耶斯又选择了骑上路肩!上帝啊!有碎片从他的车后散落,但愿这不会影响他的发挥。接下来他将以两百英里的时速驶入长直道,但他的前轮彻底失去了抓地力——不!这恐怕是所有人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他的赛车撞向围栏,直接解体,而他躺在赛道上,没有任何救援……
……有人跳下万宝路涂装的红白赛车,将他的头扶正,确保他呼吸通畅。他尚存最后一点意识,一辆明黄色的莲花赛车从他眼前驶过。Acorda, acorda! Fica comigo!啊,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Ele está ferido gravemente, ajude-me!你得保持清醒,桑尼。
他只记得自己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直升机外正在跟医疗队争吵的那个人。黄绿相间的头盔,他仰望多年的背影。事后鲁本带着鲜花来医院慰问,他意外地很平静。
我看到新闻了。恭喜你拿到领奖台。
你知道,如果不是塞纳停下车救你,我根本不可能跑过迈凯伦。他差点被赛会罚款,因为违反比赛规则。天哪,桑尼。鲁本摇头,应该被罚款的是你。
你是不是让人动了我的悬挂?桑尼缓慢而尖刻地说。
老天,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想赢比赛,可我不想杀人!鲁本指着他大叫起来,你知道这个赛季我们的车稳定性一直不好,为了能找回直道上的速度牺牲了弯道的抓地力,但你非要去磕路肩,是你自己的冒失导致底盘受损,如果你想要事故调查报告,我立刻让FIA给你发全部的复印件。——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停车救你是我的问题?该死,这是比赛,不是国道堵车!我们得守规矩!这太危险了,甚至可能会害死更多人!
可他救了我。桑尼冷冰冰地说,塞纳救了我。
见鬼。鲁本在折凳上坐下,抓住头发。你说得对。可能这就是他跟我的区别。
世界冠军和怂蛋的区别。
鲁本松了口气。说真的,见到你还能这么精神地骂我,我很开心。
等我归队,我还会一直骂你。
桑尼对鲁本比出枪毙的手势。鲁本没有继续同他纠缠,离开了医院。
*********
重新从床上站起来,桑尼花了十个月,从勉强起身到能借助推车行走,又花了三个月。期间他从西班牙转院回美国,只能一边做康复训练一边收看电视转播。他的救命恩人转投威廉姆斯,而鲁本正式成为莲花车队的一号车手。他不记得1994年圣马力诺大奖赛播出时,奥兰多天气如何。或许在下雨。下雨很适合悲剧。他从来没有机会向埃尔顿·塞纳当面道谢,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直到千禧年后他才终于前往巴西拜祭这位车神,鲁本也在圣保罗。他俩没有熟到会特意相约前往同一座城市旅游的程度,但也没疏远到哪怕在同一座城市都不愿和对方吃顿饭的程度。
我猜你到这儿的原因和我差不多。鲁本切下一小块牛排,好久不见,你看起来像坨狗屎。
当然,除了我不用接受报纸采访,也不需要在电视上露个脸。
你也可以。以你的身份发言很有新闻价值。
得了吧,我没什么好说的,那些记者从来不喜欢我。桑尼戳烂盘子里的炖菜。他爱吃加辣的料理,可今天尝什么都带着苦味。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据说红牛有收购美洲虎车队的意向,到时会有席位空缺。
他们喜欢年轻小伙子,我已经老了。
你才三十岁。
三十四岁。费迪帕尔蒂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世界冠军了。
你离婚了。
是啊。你又怎样?黄金单身汉。
我是说,这样你的顾虑会更少。考虑到你也不需要支付抚养费。鲁本交叉十指,他看起来有些疲倦,我得承认,在竞技方面,我确实不如你。
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再适合当一名F1车手了,鲁本。桑尼丢掉叉子。我确实对你有很多意见,但我尊重你,因为你选择在赛道上竞争,包括摩纳哥,也包括西班牙。我是比你快,但我喜欢你不服输的样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已经十月份了,我还没能续约。下个赛季我有很大可能会失去席位,我得为自己的工作考虑。
考虑好了吗?我猜想你已经做好盘算了,毕竟你会跟我说,就证明你有了答案。
马来西亚石油公司给我提供了一个赛事顾问的职位,我猜他们已经不满足于赞助商的身份,而是想要争取进入研发合作项目。未来F1会进入混动时代,我能看出来,那时整个围场都会经历一场巨大的洗牌——一级方程式就是全球汽车赛事与民用车市场的风向标,旧势力会撤离,新鲜血液正蠢蠢欲动——我有机会入局成为玩家,而你也可以。你应该回来。
他听得热血沸腾,但心底只有凉意。
为什么找我?
你心里清楚。你是那个能成为世界冠军的人。
去你的。桑尼拿起外套,起身离开。我不是,别来烦我。
你有我的名片。——你知道怎么联系我!
于是他们就这样又保持了二十年的联系。桑尼完全可以把名片丢进垃圾桶,但他的联系人列表上,也只有鲁本会爽快地给他汇款。在他流连赌场散尽家财的那几年,是鲁本帮他支付了最要命的几张账单。你欠我的。鲁本点着他的鼻子,脸上却是笑意。桑尼摇头。对,我欠你的。你下辈子再来找我要吧。
我们这算是朋友吗?
如果你想的话。
桑尼关上车门,发动他唯一剩下的老福特面包车。他感到胸口涌动着久违的哭泣的冲动,上一次还是他看到自己的医疗报告时。他不能开赛车了。F1赛车可怕的高速与过弯时产生的G力,足够导致他失明甚至瘫痪。他不介意死在车里,死在赛道上,可这样的他出现在围场中,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他会害死其他人。
埃尔顿·塞纳死了。很多人死了。几乎每隔一两个比赛周末,他就要参加不同人的哀悼仪式。死亡成为赛事最为残酷的妆点,他们是斗兽场里的角斗士,被速度、欲望、无情的命运之神玩弄,鲜血喷溅在柏油路面,记者和观众拾起亡者的骨殖,如同捧起圣杯,共饮神圣的甘霖。
他踩下刹车,拳头狠狠砸向方向盘,喇叭响彻旷野,代替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哭。
*西班牙语,“愿上帝饶恕你我。”
*葡萄牙语,“醒醒!醒醒!保持清醒!”
*葡萄牙语,“他伤得很重,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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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晚上,沃金工厂的职工们早都下班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的工程师,与在天台闲聊的两人。
现在如何?鲁本转过身。桑尼有些不解。
什么如何。
我是说,现在你终于有点回到围场的感觉了吧。鲁本手里提着一支冰啤酒,像以前那样点着他的鼻尖,但我警告你,不许打凯特的主意。她是我的秘密武器,如果非要在你和她之间选一个,我会把你直接丢进风洞里打成肉酱。
哈。他仍然嬉皮笑脸,如果非要在你和她之间选一个,那我还真得犹豫一下。一个能造车,一个能给我车手席位。考虑到她的工资也得由你发,我应该选择会嫁给你。
得了吧,我可养不起你这样的败家子。这才两场比赛,你已经让我赔了快一百万的修车费了。
那也不能忘了我的工资。见媒体得加钱!
鲁本翻了个白眼。我有少给过你一分钱吗?
没有。桑尼说,我和你打交道的时间比我所有的婚姻加起来都长。很多次我都在怀疑你是不是想追我,但你居然能忍住几十年没出手。很显然,要不然是我魅力不够,这当然不可能;要不然,你是直的。
我现在还是单身,你可以约我。鲁本平静地说,总比凯特好。
说得像什么员工福利。桑尼哈哈大笑,到时JP不得气到发狂?
不让约书亚知道就行了。除了试车和比赛,我也就只会在工作会议或者媒体前跟他见面。
一个恐怖的可能性在桑尼心中浮现。他压根不敢与鲁本对视,丢下刚打开瓶盖的啤酒,从基地落荒而逃。半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洗了两个冷水澡之后反而愈发清醒。手机除了广告邮件和比赛通知之外没有任何提醒,他坐在床脚,犹豫再三,还是给联系人第一位发了条消息。
刚才是开玩笑?
不是。还没等桑尼做出反应,新气泡很快又弹出来。但你可以当成是。
桑尼立刻将鲁本拉进黑名单,将手机丢得远远的。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不妥,又捡回手机,把鲁本放出来。两分钟前的新消息还在闪动:我在门口。
桑尼爬到卧室门口,打开监控。门铃前的鲁本西装革履,从脸上看不出情绪。他第一次开始后悔回到围场,答应鲁本果然是个坏主意;几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穿着连体赛车服的西班牙小男孩,可从来没想过余生都会跟对方纠缠在一起。
最终,他还是打开铁门,但鲁本却执意守在院子门口,桑尼只好披上一件睡袍,在英国乡间湿润的寒意中面对自己的老伙计。路灯只够照亮他俩脚下的一小片土地,他环起双臂,却并不是因为寒冷。鲁本从门外望着他。
抱歉。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就没那么多事了。
是的。鲁本听起来很绝望,我们甚至连朋友都没得做。
桑尼立刻心软了。他很清楚鲁本是唯一不会放弃他的人,而他回到围场的理由远比离开要简单。
事实上我是为了你回来的。我说过,我爱你,足够让我为你回到一级方程式。
……你没必要用这种话安慰我。
我赌上的东西不比你少,鲁本。不过你大概理解不了,这就是你追不上我的原因。桑尼笑了笑,现在你可以吻我了,混蛋。
鲁本几乎是在吻上他的同时就直接将他拦腰抱起,生怕他反悔一般,把人扛进屋子,用后跟踢上房门。赛季期间的车手为了体重达标,个个都瘦得令人心惊胆战,桑尼此刻简直像只被老鹰抓住的兔子,他拼命挣扎,想要把鲁本从身上扔下去。鲁本误会成他在拒绝,刚松手,就被他直接骑到身上。两个年龄加在一起超过一百岁的男人气喘吁吁——主要喘的是鲁本。鲁本举起双手,充满歉意地说,我以为你不想——
桑尼直接用吻堵住了鲁本接下来的所有发言。他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绝望,即便他正在同自己的老板和好哥们接吻,并且试图扒掉对方身上的所有衣物。或许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和什么人接吻,最后一次做爱,最后一次爱上什么人,被什么人所爱。他不能毁了鲁本的车队,当然也不能毁掉比赛。鲁本爱他,爱到他理所当然地享受了那么多年对方的特殊对待,还以为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魅力无穷。他的魅力也只够迷住另一个盲目而狂信的赌徒罢了。
桑尼!——桑尼!我说等等!鲁本拼命将他从身上撕下来,仿佛正在被强奸的是自己。你不能受伤。我还指望你替我开车呢。
带套了吗?
当然没有!鲁本绝望地大叫,我本来以为我俩完蛋了。认真的。
你不就是特意挑好了我没法辞职的时机跟我告白吗。桑尼将濡湿的金发梳向后脑。好一步险棋,鲁本。希望你的比赛策略也能这样心狠手辣。
如果你想拒绝,再多的违约金照样拦不住你。我知道你是这种人。鲁本按住额头,我也很不冷静。说实话,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可是当你再次出现,成天穿着你那件破烂T恤和起毛的牛仔裤在我眼前晃荡,我就知道完蛋了。
那你一早就不该邀请我来开车。桑尼的下半身还硬着,他故意挤了挤鲁本,后者发出可怜巴巴的哀号。你总不能就这样硬着回去。
温柔点。鲁本妥协了。你现在是我的全部身家性命,别糟蹋你自己,算我求你。
桑尼决定加倍发狠地骑鲁本。他欠鲁本的,或者也包括鲁本欠他的。没人能算清这笔账,他所能选择的仅仅是如何面对死亡,以及如何死去。他恨鲁本,但他也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比鲁本更爱他。鲁本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嘘,桑尼。没事的。你受伤了吗?
他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地落泪了。这很奇怪,他尴尬地看着鲁本,后者的眼神温柔而怜惜,甚至于心碎。
桑尼,你随时都可以叫停。
你在看不起我。
不,我只是不想把我们两个的关系搞得像……
像什么?通奸,还是潜规则?他冷笑一声,不,只是我需要它而已。我们两个都是。
鲁本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认真的,我没觉得你欠我什么,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完全可以拒绝我。我还是会让你开完这个赛季,不完全因为我想跟你上床,还因为我需要你的技术、经验、稳定性。好吧,稳定的黄旗和安全车也算。
我以为你跟在我屁股后面三十年就是为了这个。
你显然没那么直,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弯。鲁本尖刻地指出,如果说你需要的只是肉体关系,就不会三次选择步入婚姻。
一切都需要时间适应。桑尼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试车撞得有多难看。
我花了三十年接受我是你的朋友。
我不介意你再花个几十年接受我们俩是炮友。他停顿片刻,补充道,你知道我不适合恋爱,我们也不再是适合谈爱情的年纪和身份了。
我同意。鲁本轻声叹息,如果你手上真的戴着戒指,我绝对不会让你坐进我的车。
他捏住鼻子,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鲁本全部的事实,最终还是依偎在对方怀里,偃旗息鼓。鲁本的手指停留在他脊椎上的手术伤疤上,像在爱抚一只脾气暴躁的猫,轻柔、谨慎。
肯定很痛。
痛得要死。
不会有下次了。鲁本柔和地说,现在的单体壳能在巨大冲击下保护车手,通过新安全标准规定时,我在技术规则书上签名了。如今同样的事故只会让你火冒三丈地爬出驾驶舱,对着无人机的镜头竖中指。
这是你不再开车的理由?
是的,最主要的部分。不会再有桑尼·海耶斯,也不会再有拉岑伯格、塞纳。即便很多人觉得现在的比赛无聊,但我们很清楚,不需要再承受每个周末都有兄弟离开这个家庭的痛苦,有多么重要。
他想直接揍鲁本一拳,怒吼“你怎么以为自己有资格说出这种话”,但他只是推开鲁本,起身拿来两瓶苏打水。鲁本在接过水瓶时抱住他,他们就这样拥抱了一会儿,鼻尖抵着彼此。他眼眶有些湿润,实际上他比自己以为的要情绪化得多,也可能因为对方是鲁本,可能是因为春宵一夜之后的激素还没来得及退却。鲁本察觉到他的异样,想安抚性地吻他,但他大脑的处理系统显然还没完全适应自己刚和老板睡了,第一反应是躲开,这让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桑尼赶紧贴上去狠狠亲了一口,鲁本则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嘿,哥们。桑尼讨好地眨眨眼,我们可以有下次。你尝起来很不错。
你就是这样泡到你的前妻和女朋友的?
嗯哼。他点点头,通常我只要看着,她们就会带我回家了。可能还需要一点音乐?
嘿,siri。
得了吧。桑尼不由得笑起来。鲁本的胡茬扎在他的嘴角,老派蓝调。他感觉自己有点醉了。这算什么?
约会。跳舞。
我以为跳舞应该在上床之前。
不知道你在这方面也是传统派。
我真的有点想哭了。
你哭吧,桑尼·海耶斯打从断奶就没哭过了。
他失声大笑,将脸埋进鲁本胸口。他不敢承认的事实之一,是他每次看到鲁本都会有大哭一场的冲动。他在13岁就失去了父亲,为了支付卡丁车训练的巨额费用,母亲四处改嫁,几乎将后半生全都花费在保险诉讼上。他必须得成为一个硬汉,必须成功,必须保护母亲,必须在赛道上战胜所有人。金钱,名声,奢华的生活,一切如泡沫般在1993年的西班牙大奖赛破灭。鲁本了解他,甚至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毕竟鲁本陪他的时间,比母亲还要久。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悲痛,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失去父亲的孩子,也没能照顾好母亲,甚至到现在都在欺骗鲁本。
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鲁本。他擦掉脸上的水迹,深吸一口气。我的建议是把今晚发生的事忘掉。
事到如今又来这句话?鲁本没有生气,反而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让他意识到自己柔和而笃定的态度。你可以推开我,可以说不,但想让我松手?没门。
我怕你后悔。
我说了,我和你一样是赌徒。我下注了,就看你跟不跟注。
我会帮你赢。
我知道。鲁本浅笑。愿意吻我吗?
当然。
习惯这段关系的速度比桑尼想的要快上许多,第二天他晨跑回来时,就发现鲁本已经准备好了营养早餐,而且风味胜过他尝过的任何一家餐厅——考虑到他已经很多年没吃过比围场饭更香的早餐了,APXGP的食堂显然也没法跟冰激凌无限量供应的红牛相比。他在厨房前愣住片刻,鲁本同他对上视线,差点忘了给牛排翻面。
早安吻?他建议道。
好的。鲁本慌忙丢了块黄油进去,桑尼又得多跑两圈了。他放下水壶,主动搂住鲁本的肩膀,察觉到他的老板全身僵硬。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以为我们只是炮友。
嗯哼,炮友。
你也很清楚我爱你。
嗯哼。
你在折磨我。鲁本叹息着推开他,将洒满百里香的牛排放到沥油架上,桑尼还不知道厨房里有这种东西。一切都是鲁本帮他安排的。
我只是不想留遗憾。
这就是我不希望你和我的技术总监搞到一起的原因:我毫不怀疑跟任何人睡觉都不会对你在赛道上的表现产生任何影响,因为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但麦肯纳不同,她有良心,她会因为没能给你造出一辆好车、或者牺牲了某部分稳定性而愧疚。你做了一辈子的直男,只不过一个晚上就开始跟我调情,而我为你付出了快三十年,却从来没有指望过你待我有任何不同。
快进到老夫老妻拌嘴了,不是吗?他叉腰冷笑,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怒气。
我只是觉得你不够冷静。
冷静从来不是我的天赋。
快吃吧。鲁本走到餐厅,无视了他想要吵架的态度,我爱你,桑尼。我不介意你拿我当沙包,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至少吃完饭再吵。
这顿饭桑尼吃得很憋屈,而鲁本只是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进食,顺便无视他的抗议打开了新闻播客。考虑到我接下来还得去国际汽联挨骂,餐具你得自己洗了,或者等下午管家来收拾。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鲁本面前表现得如此弱势。明明最有理由憎恨鲁本的是他,现在他之所以允许鲁本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也只是因为鲁本用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求得他的谅解。
我不会为银石的事道歉。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鲁本相当平静。我知道你很记仇,我也了解你在赛道上和赛道外玩过的那些小花招,还有你挑拨对手的伎俩。一切都是为了胜利,对吗?但你的竞争对手显然不是约书亚。下次别再来了。
桑尼又开始冒火。你到底要我怎样做!我已经为你赚得一个积分了,接下来就是冠军——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赌徒的承诺。鲁本冷静地说,目前我所见到的,是你的幼稚行为导致双车退赛,损失了一场比赛的积分。匈牙利很好,但不可持续。我之所以想到你是因为我没有其他更好人选了,而你是我知道的愿意为我而战的最好的司机。
你居然在餐桌上摆老板架子。
或许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不想惯着你。
桑尼气到狂翻白眼,但还不至于跟美味的牛排和辣味炖菜过不去。该死,鲁本甚至一直记得他的口味。他坐到电视机前吃光了早饭,把棒球比赛的声音调到最大,企图打断鲁本收听新闻,鲁本却只是平静地掏出了自己的降噪耳机。
我要赶飞机去了。鲁本已经收拾妥帖,站到门口。桑尼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在鲁本的唇边印下一个吻。鲁本搂住他的腰,忽然伸手揉乱他的金发。
我知道你很紧张。没关系,我们还有七场比赛,而且现在我们正在进步。
桑尼绷紧了身子。鲁本微笑着。
蒙扎是纯动力赛道,梅奔引擎的优势很大,你别为了追击,又把我的车撞墙上去了。
你在压力我。
鲁本笑起来,你生气的时候开得比较快。
去你的。桑尼一脚把鲁本踢了出去,鲁本哈哈大笑,向他挥手告别,顺便摇了摇手机。你知道想我的时候怎么办。
桑尼竖起中指。鲁本笑得更大声了。
Chapter Text
*********
“但当那位神力无限的赫卡忒的信徒笑起来时,
欧律洛克斯却为同伴担忧,急忙跑回船来,
他既说不出一句话,也不领大家前往,
因为他已亲眼看见巨大的灾难。”
——《奥德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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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增加队友之间的交流,也为了避嫌,鲁本给桑尼和约书亚定了双人间,然而约书亚直接在另一层楼加价预定了另一间房。他来这儿不是为了跟谁搞好关系,鲁本纯属意外;好吧,不是意外,但这可是F1!天底下没有哪个司机能拒绝,基米·莱科宁也不能!
可能是车队终于拥有了竞争力,也可能是年轻队友看向他的眼神多出了几分敬意,桑尼的心情一直很不错。跟鲁本没有任何关系。绝无可能。那个虚伪的家伙妄图用几句“我爱你”之类的漂亮话就说服他原谅,他当然不会轻易上当。鲁本依然忙得团团转,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在赛前会议上的讨论,而鲁本甚至没时间多看他一眼。
鲁本?他找到领队的办公室,没有敲门。鲁本正低头滑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一大堆技术文件。我正忙着,暂时没空。
连吻一下我都不行?
圣母在上。鲁本嘀咕了一大串他听不懂的加泰俚语,将门打上反锁。我们现在在围场里!
桑尼立刻将鲁本抓过来,按到墙上亲吻。鲁本痛苦地呻吟着,用极大毅力忍耐将桑尼按到桌上,扒光防火服的冲动。你发什么神经!
你不爱我。或者至少没你说的那么爱我。桑尼任性地看着他,我愿意替你开车,但我不喜欢撒谎。
鲁本看起来想把他丢到赛道上用吊车狠狠碾上几个来回。我现在更倾向于和你探讨正赛的调教模式,而不是你的分离焦虑。
既然你的车手焦虑发作了,或许你应该想办法安抚一下他。
我觉得他更接近于无理取闹。
那么你愿意谈一谈吗?
桑尼松开手,鲁本抚平西装上的褶皱,态度柔和下来,拇指摩挲着他鬓角的金发。抱歉,你知道,比赛周很忙。我会尽量陪着你,但这几天确实不行,你也有你要做的事。
上次你把我丢下不管还是在赫雷斯,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知道。
你在威胁我。
嗯哼。桑尼没有否认,实际上你甚至都不愿意提起我,哪怕半个字。
鲁本绝望地按住额头,叹息。好的,我道歉。因为三十年前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受伤的事实,我猜想你一定非常恨我,但我又怕你不恨我。虽然在你听来可能都是借口,但我确实找不到比避而不谈更好的方式。我只是希望你还能允许我出现在你身边。
你就是这样错过我的。桑尼说,你知道对我们这种人最好不要使用将来时态。
老天啊。鲁本几乎在哀求他,我真的爱你,桑尼。如果你想为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来拷问我,现在不是好时候。
我只是希望你能赢一场。
如果这意味着你就能毫无负担地再次离开,我可以接受。
被戳穿目的的桑尼鼓起脸颊,还想说点什么能伤害到鲁本的话,最终只能悻悻离开。
几小时后他搞砸了。他几乎是本能般停下车、从燃烧的座舱里将约书亚拉出来。比赛红旗。他站在满地碎片中,连拉车工作人员的呼叫都没让他回过神来。大雨瓢泼。鲁本没有在维修区等他,很显然,老板的职责不包括照顾平安完赛的二号车手。但鲁本至少给他发了条消息:医院的地址,以及你可以在酒店等我。
他当然会去医院。所有人都在:鲁本,卡斯帕,凯特,以及约书亚的家属和经纪人。鲁本在见到他时抿起嘴,他移开视线,这不是闹别扭的好时机。他什么都没有说。他能说什么?皮尔斯太太将他叫过去,用严酷的眼神盯着他,像要把他捅出几个血洞。他关心约书亚,因为这是鲁本希望他能照顾好的孩子,也因为他们是同处一个家庭、被同一种命运联系的兄弟。他是多么想让伯纳黛特知道这场事故对他而言同样残忍,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司机能保证下一个不是自己。但她不是赛车手。她只是一位愤怒而无助的,被吓坏了的母亲。
桑尼在街头游荡到天黑,才回到酒店。当他饿着肚子,灰头土脸地找到房间,鲁本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刷开了他的房门,坐在窗边,面前放着两只酒杯。
我……
你没吃东西?
是的。
我叫客房服务。
桑尼按住鲁本的手,跪在鲁本面前。他感到久违的惶惑,于是他们在窗前接吻,就像古时骑士授勋的礼仪,然后他将头放在鲁本的膝盖上,像是在安慰自己。鲁本,他会康复的。
皮尔斯太太正在气头上。
我感觉我有责任。
我们都有责任,所有人,与这项运动有关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鲁本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不愿承认这让他很受用。
为什么你还要买下这个车队?
鲁本苦笑。我不知道,亲爱的,我不知道。
我们两个真蠢。
别想太多,桑尼。我们每个人坐进驾驶舱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心碎的父母,绝望的妻子,孤苦无依的儿女,我们都见过了。不论发生什么坏事都还有我,你要做的就是专心开车,去做你擅长的事。
在鲁本的坚持下,桑尼勉强吃掉了一小份沙拉,和半个鸡蛋。之后桑尼任由鲁本将自己推进柔软的床垫,解开他的衣扣和皮带。西班牙人的爱抚热烈而温柔,他放弃了全部抵抗,将自己的控制权彻底交给鲁本,连淋浴都是由鲁本抱进浴缸。他很想做爱,这是赛车手为数不多可以寻求快感、又不用担心被赛会和车队处罚的项目,鲁本也顺从了他的心意。温暖的水流沿着脊柱的伤痕淌下,汇入他们身体相连的部分。Dios mío, realmente no sé cómo amarte más.鲁本叹息着,他扭头询问刚才说了什么。不重要。鲁本的掌心覆住他的下体,他颤抖着又一次叫出声。我爱你为我歌唱。鲁本紧贴住他的耳朵,他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水汽还是生理性的眼泪。Tesoro, estás muy caliente.他喘息着射到浴室的瓷砖上,鲁本依然在他的体内,坚硬,滚烫。
我要被你操死了。鲁本将他翻过来,雨点般的亲吻落在他的下巴、脖子、胸口。早知道我三十年前就应该跟你上床,真是亏大了。他疲倦地泡在浴缸里,看着鲁本扔掉今天的第二个安全套。
三十年前我是个混蛋,你更是个大混蛋。鲁本也挤进浴缸,热水溢出不少。桑尼笑了笑。难怪我们会睡到一张床上来。
虽然绕了点远路,不过我们还是重回正轨了,对吗?
啊哈。桑尼握住拳头,挤出一簇水花。从正面来看,我们的赛车研发也确实走上正轨了。
这个赛季还有六场比赛。告诉我这不会是我在F1的最后六场。
当然不会。白天比赛的疲劳与赛后奔波的心力交瘁一同涌上头顶,桑尼快要睡着了。鲁本摆正他的头,以免他在浴缸中溺死,又留下一个怜惜与溺爱的吻。
下个赛季我还会签你,只要你想继续跑F1。
那你可得努力点求我。桑尼勾住鲁本的脖子,他们又亲昵了一会儿,以至于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睡着的。第二天他睁开眼时发现枕边空无一人,还没来得及发作,鲁本就坐回床边。
早安吻?
他点点头,亲完之后,趴在枕头里不动了。
要续房就直接打前台电话。下午一点我要坐飞机回巴塞罗那。
我没记错的话,今年巴塞罗那一直在闹示威。你的保时捷想换车窗了?
我一般在市区开菲亚特,我知道你喜欢跑车,但我得接送妈妈和侄女去教堂。
为什么不搬到摩纳哥或者瑞士?桑尼托腮看着鲁本。鲁本只是搬出熨衣架,开始打理昨天混战时被揉成一团的衬衫和西裤。
我是加泰罗尼亚人。
我是美国人。我并不在乎我住哪儿。
但你是桑尼·海耶斯。你是个浪子。我从来没想过能约束你,也没人能约束你。而我不仅正在参与全世界最封闭保守的顶级体育赛事,我也很爱我的家人。他们支持我参加赛车运动,支持我运营车队,所以我希望能让他们继续享受家乡的生活,而不是为了我牺牲。
你说保守,现在F1不是已经有了一个黑皮肤的世界冠军吗?哦,他拿了七个世界冠军。还有一个黑人司机就住在我隔壁。
刘易斯·汉密尔顿很喜欢约书亚。他说过欢迎竞争。
桑尼安静片刻,说,你总不能又在比完赛之后把我一个人打包丢回英国。我没有家人了。
老天啊。鲁本捏紧拳头。你就不能直接点说你想要我陪着吗?
我已经说了。桑尼无辜道,你这不是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鲁本显然在思考到底是揍他一顿还是抱他一下。最终,鲁本妥协了。别带坏我侄女,否则就算你是我的车手,我也会杀了你。
好的,没问题。桑尼从床上弹起来,开始迅速收拾行李。你几点去机场?
*西班牙语,“老天啊,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爱你更多。”
*西班牙语,“宝贝,你真火辣。”
Notes:
私设桑尼能听懂一些西班牙语,但听不懂加泰语。鲁本平时嘴瓢了说的还是标准西语,可惜桑尼只听懂了一句调情,没听到鲁本前面的表白。
Chapter Text
刚到鲁本的老家,一个只比他们俩大腿高一点的小女孩便顶着蓬松的棕色卷发,飞扑进鲁本怀里,鲁本立刻将小姑娘抱起来,转了个圈。桑尼尴尬得想逃跑,哪怕上午他还在主动请求鲁本带自己回家。女孩趴在鲁本肩上盯着他,大眼睛眨了又眨。Tió, qui és aquest vagarot?
她在说什么?
米雷娅,这是桑尼。桑尼,这是米雷娅。
嗨,小姑娘。桑尼伸出手,米雷娅跳到地上,像模像样地与他握了握手。你好,桑尼。你是叔叔的朋友?她的英语口音很重,但桑尼能听懂。
他雇我给他开车。
哦,那你一定开得很快。米雷娅抱住怀里的玩具,桑尼注意到那是一个模拟器方向盘。鲁本叔叔的车是世界上最快的车。
还不够快,不然我可以赢得冠军。你玩方程式赛车吗?
米雷娅点点头。模拟器上什么都玩。拉力,方程式,耐力赛。不过我更喜欢摩托,因为鲁本叔叔今年给我买了一辆。卡丁车赛场的男孩跑不过我,就会说我是没人娶的男人婆。
让他们吃灰去吧。桑尼哈哈大笑,等你拿到世界冠军的时候,他们只能排队等着跟你合影。
我还没能进入模拟器上的全球排名。女孩严肃地说,我的圈速不够。
我可以教你。
鲁本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就说你会喜欢米雷娅。
她比JP好多了。
鲁本摊开手。米雷娅带着桑尼玩了好一会儿模拟器,直到鲁本上楼叫他们吃饭。米雷娅很有冲劲,但经验不足,还无法把控推进到极限与上墙的临界点,考虑到她只有八岁,这已经是非常优秀的表现了。更重要的是她学得很快,几乎一点就透。等到他走进餐厅时,塞万提斯家的主母已经坐在主位了,空气里飘来桑尼最喜欢的蒜香辣味。
Ah, siéntate aquí.老太太向桑尼招手,拍拍旁边的座位。她有八十几岁,头发已经全白,但精神矍铄,双眼炯炯有神。
OK.桑尼听懂了这句话,赶紧回答,坐到老人身边,用手比划着。不过我不太懂加泰语。您能说英语吗?
老太太立刻将鲁本叫过来。母子俩用方言嘀咕了一阵,老太太忽然抄起木勺,在桑尼的脑门上敲了一下,嘴里骂骂咧咧。鲁本捂住嘴,但没忍住笑出声。桑尼愤怒地瞪着鲁本。
她说,原来你就是那个把我儿子撞出赛道,还借钱不还的混蛋。
我还钱了!桑尼辩解道,跑完印地我立刻就先还了你的账单!
我免除了你的全部利息。
我这不是在帮你挽救你的3.5个亿吗?!
去去去。老太太挥手将桑尼轰走,让鲁本在她的右手边坐下。桑尼只好不情不愿地挪了个位置,鲁本忽然在桌下握住他的手。他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可鲁本却依然同母亲谈笑风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鲁本的弟弟约翰和弟媳埃莱娜也陆续赶回来,带着刚放学的大侄子。一家人除了鲁本和小米雷娅,倒没有谁对赛车怀着特别狂热的兴趣,见到桑尼,也不过是普通的问好。饭桌上大家仍然在说方言,但鲁本会把一些有趣或者重要的话题翻译给桑尼,除了老太太,其他人也都能说流利的英语,所以桑尼能了解大部分的聊天内容。弟弟家两口子都是建筑师,在大学里认识,顺理成章地恋爱、结婚、孕育孩子。侄子阿德里亚刚上高中,对医学兴趣浓厚,父母想培养他当医生。至于米雷娅,用弟媳的话来说,就是她差点怀疑自己不小心生下了小叔子的孩子。
桑尼喷出一口面条。鲁本忍着笑意给他找来纸巾,老太太满脸嫌弃,嘴里念叨个不停,铁定不是什么好话。晚餐的菜色很丰富,然而老太太依然会怀念过去一家人共同准备宴席的时光,鲁本只好赶紧将切好的羊排放到母亲面前,堵上老人的嘴。刚用叉子叉起羊排,桑尼就知道这口味绝非一般:熟至恰好的肉色,横切面渗出的肉汁,还有浓郁的迷迭香味。一口咬下去,桑尼皱起眉头。
你上次煎的牛排——好像也是这么调味的?
嗯哼。鲁本将羊排分切给其他人,不过香料不一样,这次是地道加泰风味。
约翰露出惊恐的表情。他给你做饭了?
桑尼点点头。鲁本瞪了弟弟一眼,后者立刻噤声,埋头吃饭。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类似的事不久之前刚发生过——鲁本又往他的盘子里添了勺辣土豆。见鬼,怎么会有这么罪恶又好吃的东西?油炸土豆淋上神奇的蒜香酱,香得他差点把叉子吞进肚里。
你的厨艺可以去开米其林餐厅了,真的。桑尼饮下一口红酒,酸涩口感正好冲淡主食的油腻。我觉得比你拿个分站冠军还要实在。
其实备菜的工作是由家政忙完的,我没法用那么点时间就做完一桌菜。鲁本终于想起自己也要吃饭,先切了一大片奶酪,蘸上果酱,送进嘴里。你要喜欢,有空就给你做。
约翰看起来要晕过去了,幸好老太太听不懂英语,还以为两人只是在聊天。老人晚上还要散步,埃莱娜便带上两个孩子一同出门,只剩下三个男人留在家里,负责收拾残局。桑尼是客人,自然是不会让他干家务,他只好躺在沙发里,打开电视,在听不懂的电视台之间切来切去。
嘿,桑尼。约翰的头从沙发后背冒出来,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
我知道鲁本有个纠缠了很多年的情人,但没想到会是你。
呃。桑尼一时语塞,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约翰,其实他跟鲁本还不算真正的情侣,而且直到上个月,他俩依然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我不了解赛车,但我知道鲁本碰到了大麻烦。约翰拿出一小瓶甜酒,桑尼不怎么喜欢,但他没有拒绝约翰递过来的杯子。今年他把这套房子的产权转移给了我,说要我们照顾好妈妈和两个小孩,特别是米雷娅。你们两个没有孩子,应该也没有结婚。如果你有顾虑,我可以理解你。
老天啊,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谈话。我知道鲁本有什么麻烦,事实上,我是来帮他解决麻烦的。
你也是赛车手?
是的。他补充道,非常快的那种。
啊,我开始同情我的哥哥了。约翰捏了捏鼻梁,在地毯上坐下。他一定非常担心你。非常非常。我们全家都很懂那种感受。
我差点死掉的那一次,你哥哥直接开车从我面前离开了。桑尼说着,约翰的表情凝重起来。
那是多少年前?
三十几年前的事。
他一定是觉得亏欠了你。我太了解他了,他很难允许自己做错一件事,何况你还是他在乎的人。不管你怎样伤害他,他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因为这就是父亲教育他的方式。我之所以厌恶赛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父亲和他。父亲对他很严厉,如果他不听话,或者无法完成目标,就会把他丢在卡丁车赛场,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家。那时他只有米雷娅那么大。我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寻求痛苦,还冒着生命危险。
桑尼哽住片刻,说,我也不知道。
抱歉。我不是要评价你的事业和追求。
我可能没有那么爱你哥哥。
我理解。不过现在你和他站在同一边,我也会感谢你,作为他的家人。
不好意思。他忽然没忍住很大声地吸了一下鼻子,约翰将手放到他肩上,友善地拍了拍。
他从来没带过任何外人回家。
我猜我是第一个?
约翰摇头。不,显然他把你当家人。
你这样让我很愧疚。
哦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得出你们两个感情很深。妈妈对鲁本的婚姻状况颇有微词,不过考虑到鲁本已经不是小孩了,她会接受的。塞万提斯家欢迎你经常来坐坐,米雷娅也很喜欢你。你可以教她开车。
我以为你不喜欢赛车。
是的,主要是不喜欢在场外提心吊胆的感觉,但我没法左右孩子们的意志。米雷娅还小,可能过几年就兴趣消退,或者发现天赋不够,所以我们会支持她,只要还有能力。
而且她还是个女孩。上个世纪就有拉力赛女冠军了,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过女性的方程式车手。体能方面的差距是一个大问题。
约翰微笑起来。桑尼意识到两兄弟笑起来的样子很像。啊,这就是鲁本跟我说的。他正在和供应商推动女子方程式比赛。
桑尼倒吸一口凉气。我就说他怎么能欠那么多钱。哪怕车队真的是他自掏腰包,三年也欠不了这个数。
天哪。约翰吓坏了,很快又恢复镇静。我想你还是别告诉我具体数字。我怕今晚我睡不着了。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睡不着一下。
Usted es un diablo.
Gracias.
啊!约翰惨叫着举起酒杯,我以为你听不懂西班牙语!
我刚认识鲁本那会儿,为了骂他,可学了不少脏话。桑尼喝了口甜酒,他开始喜欢上这种特殊的草药风味的小酒了。约翰又给他添上一杯。
那你可得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你哥哥是个混球,把我从赛道撞了出去,最后弄了场大塞车,我跟他都挨了处分。
听起来怪幼稚的。
欢迎来到围场马戏团。桑尼耸耸肩。
鲁本敲着锅,冲他们俩大声嚷嚷起来。嘿!烤盘和炖锅都没洗,你们先坐着喝上酒了?
我马上来!约翰赶紧放下酒杯,系好围裙。鲁本又将勺子指向桑尼。还有你,这可不是在食堂,没人替你收拾碗碟。
桑尼发出不满的怪叫,只能一同加入打扫的行列。
他和鲁本在巴塞罗那停留了三天,就不得不赶回英国工厂,参加下一场比赛的研发测试。如果约书亚没有发生事故,一般都是这位年轻小伙在跑研发的模拟器数据,桑尼只管、也只能去适应约书亚的调教。他不希望车队和赛车本身受到太多自己的影响,这是鲁本的队伍,是约书亚的赛车,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跑几场F1比赛。他已经少说有十年没看过自己的体检报告了。他总有办法通过赛前检查,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他有资格参赛,没人会怀疑他的赛车驾照需要重新年检。
即将飞往英国的前一个晚上,桑尼趴在窗台上喝果汁,发现鲁本正陪着母亲,坐在花园里交谈。老太太闭上眼叹息,鲁本面露难色,然后抬头注意到了他,对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桑尼头一回那么紧张。他大概知道母子俩在谈什么,毕竟这场面他经历过好几次,只不过那些父母都在后悔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了他。
Ven aqu í.
Bien, mamá.他为自己感到一阵肉麻,但老太太对他的称呼还算满意,从自己的手指上褪下一枚有些黯淡的黄金戒指,放到他手中,缓缓收拢他的拳头。
Cuida't, cuida a Ruben. S'il ·t us plau.
桑尼深吸一口气。他想说点俏皮话,可他喉头像刚刚生吞了一整块羊奶酪。他没有完全听懂,可他知道老太太在说什么。
Sí, lo haré.他没忍住掉下一滴眼泪。老人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安抚自己的孩子。他前所未有的害怕,不仅是因为他在老人身上闻到的那股特有的衰老的味道,还有他此刻极度脆弱的感受。鲁本从母亲身后拂去他脸上的泪水,看起来很释然。现在痛苦全都是桑尼一个人的了。太好了。
你哭了。鲁本在卧室抱着他,几天时间胡吃海塞,他肚子上的肉有些松弛,鲁本故意捏起一小块肥肉。告诉我你当时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给你制造一点新麻烦。
我很期待。
现在我们俩正式订婚了。桑尼转过身,你的财务问题彻底变成了夫妻共同债务。这就是你的计划?
梦里都不敢想的计划。鲁本亲吻他的嘴角。我以为能给你当一辈子的伴郎就足够了。
如果我们早二十年在一起会怎样?
不会怎样。鲁本说,我们还是会吵架,分居,满世界飞来飞去,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然后我给你汇款,订机票,订酒店,看你的比赛直播,运气好或许能赶上现场,再等你结束后的视频电话。
听起来我们已经结婚很久了。
可能还是有点遗憾。鲁本的手伸进他的浴袍里。我没能早点跟全世界最英俊的赛车手睡一晚。
去你的。桑尼拍开鲁本的手,两人一起倒进柔软如云的被褥。
*加泰语,“叔叔,这个流浪汉是谁?”
*加泰语,“啊,过来坐。”
*加泰语,“您真是个魔鬼。”
西语,“多谢夸奖。”
*老太太说的是加泰语,桑尼回答的是西语。
“过来。”
“好的,妈妈。”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鲁本,拜托了。”
“是,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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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有多痛?
桑尼思考片刻,再次转动上半身。如果不去碰的话,就好像不存在一样,但这样会有一点点卡住的感觉。
你的腰椎在手术后肯定会行动受限,不过你的肌肉在一定程度上保护着你受伤的部位,所以平时你不会感觉到太多异样。医生将他的X光片取下来,装进袋子。我的建议是你需要在设备完善的专科医院定期复查,另外,你需要避免进行过于激烈的运动。
多谢。桑尼把X光片退给医生,这个我就用不着了。我只是来日本旅行,行李箱没有那么多空间。
我可以发送一份电子档……
抱歉,我不能留电话给你。桑尼抛了个媚眼,医生清清嗓子,还是没能抵挡住他的魅力,捂嘴轻笑起来。
你是明星吗?我感觉你有点眼熟。
你猜对了。桑尼戴上口罩,对她眨眨眼。需要签名吗?
又是一场成功的比赛。回到维修区,桑尼脱掉防火服,例行跳进冰桶,给身体降温。维修区的技师们忙着检查轮胎和赛车,不知什么时候,鲁本出现了。车队老板搬来一张折凳,在他身边坐下。
车队最高排名,附带最佳车手。他抬头看着鲁本,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我就说我是你的幸运9号。
如果没有最后一圈那一下激进的尝试会更好。鲁本推推眼镜,滑动手机屏幕。你就不能至少跑一场波澜不惊的比赛?
你招我来是为了赢。这世上有很多好车手,他们都有超级驾照,能开这辆车,但你要是想赢,就必须得这么开。
三十年前你被评论员指责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鲁本交叉十指,放在膝盖上,那一下根本就不是为了争抢内线,是示威。
干嘛这副表情?!桑尼恼火地坐起,我又没弄坏你心爱的车!
很好,我会把积分奖励算进你的工资里,但我还是得扣掉你没参加赛道日活动的罚款。为什么缺席?
拜托,这可是日本,我不像你,每年都有机会飞过大半个地球来看富士山。观光也不行吗?
鲁本伸出手。桑尼彻底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
手机。
你这个控制狂!
桑尼怒气冲冲地从冰桶里爬出来,故意溅了鲁本一身水,只穿着一条短裤走过大半个车库,引来好几位女员工的惊叫。鲁本也没有说话,脸色阴沉地跟在桑尼身后。卡斯帕大感不妙,赶紧拦住两人。
嘿,老小伙子!媒体还在外面!
我有点事跟他谈。桑尼推开卡斯帕,后者只能试图拦住老板。
鲁本,你不能跟桑尼一般见识。
我没有。
凯特在一旁捂住脸。鲁本又补充了一句:只是谈谈。
这下没人能阻止他们了。桑尼回到休息室,从储物格里拿出手机,滑到周五的相册。拉面,寿司,夕阳,愚蠢的大头贴。鲁本余怒未消。
为什么不告诉我?
可能我只是想给你添堵?
鲁本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向墙壁,隔板明显晃动了一下。就在两个人的嘴唇即将碰到一起时,门外响起卡斯帕战战兢兢的声音:嘿,老板,桑尼还得给我们开车。
两人一同翻了白眼。鲁本打开门,外面是一群穿着黑色队服、如同受惊的鼹鼠般挤成一团瑟缩的工程师和技师。卡斯帕搓着手,说,这两周桑尼的表现很强势。
我知道。鲁本将手插进裤兜,掩饰某个部位的可疑形状。我只是跟他聊聊关于媒体活动的事。
桑尼从门后探出头来,向所有人招手。嗨。
嗨。乔迪也腼腆地挥挥手,被凯特瞪了回去。
我跟鲁本很好。桑尼愉快地说,我们正要接吻呢。
闭嘴,桑尼。
鲁本恼火地说。桑尼发出诡异的笑声,鲁本一拳砸在他头上。大家都松了口气,麦肯纳环起手臂,评价道,如果你们真在接吻,那我们都可以少点担心了。
你确实可以不用担心。鲁本干巴巴地说,在桑尼的大笑声中重新将门掩上,但留下一条缝隙。这下他俩暂时谁都别想接吻了。鲁本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握住他的手指,放到唇边。你没说实话。
你也一直没说实话,不是吗。他捧住鲁本的脸,鲁本像只大猫一样,用毛绒绒的胡茬蹭着他的掌心。我不相信你真的会为了磕一下轮胎就拿我撒气。
鲁本叹息着,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说不定我真的只是因为你偷偷背着我在比赛前一天玩失踪闹情绪呢?
桑尼微笑起来,直接伸手将门打上反锁,然后环住鲁本的肩膀,紧贴着对方的身体,心满意足地啄吻着鲁本的下巴。鲁本紧绷住脸,最终还是没能坚守底线,温柔地回吻。
别吓我,好吗?
我就是去医院做个常规检查而已。桑尼抚摸着他的脸,你也知道,当初把我缝起来可是用了好几百针。
下次叫上我。
我会的。桑尼摘掉鲁本的眼镜,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或许等赛季结束。
我给你预约最好的医院。
但愿那时你没破产。
桑尼将手伸向鲁本的皮带,鲁本瞥了眼门外,桑尼直接将他的头掰回来。鲁本眯起眼。
这里是维修区。
嗯哼。桑尼摸到了他早就硬起来的部位,跟我在一起,你得习惯刺激。
我只是雇你当车手,不包括赛后服务。
现在我是你的未婚夫。桑尼得意洋洋地拎出胸口那枚戒指,鲁本意识到自己认输了。赛车之神原谅我。鲁本说。我这辈子没想过我会在维修区跟人打炮。
取决于你能不能忍到回酒店。桑尼坐到桌上,迅速扔掉身上的所有布料。鲁本将他压向低处,抬起他的大腿。桑尼很紧,他们不会在比赛周做到最后,因此鲁本用了很长时间扩张,直到桑尼都不耐烦起来。鲁本对他一直温柔得出奇,好像他是什么珍贵的瓷器,但桑尼偏爱粗暴的性事。赛车手总有释放不完的精力,而他更想在性爱中逃避被追逐的恐惧:飞速跳转的赛段计时,后视镜里逐渐逼近的对手,还有一切的尽头处,平等守候着每一个人的死神。
他看着鲁本的眼睛,那里是家、温暖,还有一切饥饿与孤独的反义词。旧伤扭了一下,他不由得叫出声,又很快和放荡的呻吟混合在一起。鲁本什么都没察觉。他很久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了,或许从他最后的亲人离世开始。为了鲁本的快乐,他可以忍受所有疼痛。
我爱你,鲁本。他回过神来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我不喜欢那个门牙漏风的家伙,我不想你被这些东西毁掉。我知道你骨子里还是个斗士,虽然你觉得自己能斗赢所有的官僚和制度,但他们不喜欢你。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用来吸引眼球的愚蠢的吉祥物。
你也知道你没法劝说我改变自己的决定。鲁本无奈地笑着,用他喜欢的方式抱住他。奇妙的是,此刻他感觉到很平静,鲁本也一定很平静,即便鲁本还在他的身体里。班宁还跟我站在同一边,在董事会上是他力排众议留下你。我需要他。
桑尼有些分不清现在的疼痛到底是因为旧伤,还是鲁本的固执。他的身体还带着赛后的高温,一半的心脏遗落在赛道上,还有一半被鲁本盛满。
我只是想帮你赢下一场比赛。他用亲吻缓解这种陌生的忧郁,鲁本轻轻蹭着他的鼻尖。他有些哽咽,却什么也没说。
等他们收拾完残局,维修区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搬运工在远处操作着叉车,将这些流浪于各个大洲的吉普赛人大篷车打包,运往下一个巡回演出的地址。赛道异常安静,十月份的夜间已有凉意,山上被红枫与黄叶点染成绚烂的画卷,地灯的微光在远处勾勒出弯角,鲁本将他的肩膀搂进怀里,看起来既像是朋友,也像是恋人。
今晚的月色很美。
桑尼笑出声。太老套了,哥们。
只是陈述事实。鲁本的眼角堆起皱纹,又很快收敛笑意。十年前我们在这里失去了一位兄弟。
我听说过。赛前有不少观众在7号弯献花,17号也永久封存了。
以前我觉得你很迷信,现在我想,可能这一切的确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鲁本笑了笑。其实最初决定给赛车加装Halo防护栏时,有不少车手提出质疑,觉得没必要为了那17%的安全性牺牲驾驶视野。
桑尼踢走一小块脱落的橡胶颗粒。非要说的话,我也觉得那个人字拖挺碍事,第一次开你的车时我甚至看不见弯心,不过适应之后也就那样。
这个人字拖确实救过一些人的命。
我知道。桑尼在草地上坐下,刚好能看见那一小片鲜花与礼物的海洋。我跑过很多比赛,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上车的时候就等于自愿送死。
你从来不是一个人奋战。鲁本纠正道。卡斯帕,凯特,我,还有赛会和国际汽联的许多人,他们不全是你的敌人,也不是我的敌人。你没必要总是那么愤怒。
我没有。桑尼说,我只是在干我的工作。
鲁本拍拍他的背。我当然不指望你会立刻改变想法,但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比赛的安全远比刺激更重要。我们都希望你能平安,也希望所有司机平安。
他紧靠着鲁本的肩,月色静静流淌。
我没有怪你。都过去那么久了,事故也不是你的责任。
我有能力,就有责任。
他突然笑了两声,嘴里有些苦涩。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就不要说话。
他们吻了一会儿,暂时忘掉无孔不入的媒体镜头与尚未清场的工人,然后牵着手,沿着赛道行走。桑尼总觉得这样的场面发生过很多次,但事实上,这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的。他在远比自己察觉到要久远得多的时间,就已经习惯了鲁本的存在。或许相处多年的夫妻就是这样:在月光下牵手,漫步,谈心,不时微笑,偶尔亲吻,连沉默也如此温暖。
他说:我现在很害怕。
怕什么?
我会立刻转身逃跑。
你还有价值两百万的合同没有履行完毕。从法律和财务的角度,我都不建议你现在逃跑。
认真的。桑尼说,就像你最后带着我逃婚那次。我不适合成为伴侣。
鲁本握紧他的手。刚好,我喜欢挑战。
我可能不会经常去你家。
你以前也没去过。
我不会每天等着你回来,给你做饭,和你一起参加聚会。
我以为这些是我干的活。
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可能也不会陪在你身边。
鲁本转身看着他,那么平和,可靠,坚定。
我只需要你是你。
他知道自己彻底认输了。鲁本成功抵达终点,胜利的奖品包括桑尼·海耶斯的心。他想要自由,也想要家,于是鲁本给了他两全之法。
如果我们没能赢呢?
鲁本说,决定权在你。
好吧。他别开脸,不想让鲁本看到自己的表情。你可以向所有人介绍我是你的未婚夫了。但愿你别后悔。
我这辈子从来没后悔过,除了三十年前在赫雷斯赛道那次。
桑尼推了鲁本一把,迅速跑开。鲁本叹息着摇头,也迈步追上他。
Chapter Text
两个月的时间对APXGP来说可谓脱胎换骨。所有人都满心欢喜,盼着约书亚的回归能给APX带来真正的竞争力,可谁都没想到,约书亚竟然在第一圈就直接将桑尼撞了出去。
桑尼险些直接挥拳揍向年轻人那张不以为然的高傲脸蛋,他当然明白这个混小子的脑子里想些什么:约书亚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证明他值得一个席位。约书亚不在乎鲁本,也没那么在乎APXGP。他只在乎自己一定要跑在队友的前面,在乎其他车队的话事人能看见自己。
嘿,桑尼!
鲁本在他身后小跑。他怒气冲天,剩余的一点理智告诉他,现在他最好别跟鲁本说话。回到酒店,他直接摔上房门,鲁本只能找来前台刷开门锁,才终于能和他聊上两句。
我现在不想说话。他躺在浴缸里,将水拧到最大。
那么你可以听我说吗?
他是个混账。纯欠揍。我从来就没想和他竞争!
我知道。鲁本在马桶边坐下,两人隔着一层雾气朦胧的玻璃。不过你也把他撞出去过,所以我猜这算扯平了。
让他滚回妈妈怀里吃奶吧,我看他是把自己的脑子寄存在那个胖子的手机里了。
嗯哼。鲁本心平气和地说,所以现在我们要不然让他明白,你想帮助他,帮助这个队伍拿分,要不然就这样一直内斗,直到我破产清算。
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小孩。
我敢发誓你在这个年纪比约书亚讨厌得多。
鲁本。再说一遍你就别想碰我。
我爱你,亲爱的。
去你的。
桑尼骂了句脏话,拉开门,将鲁本的领带拽过去。鲁本连忙脱掉昂贵的羊毛西装外套,扔到干燥的地面上。桑尼需要一场足够激烈的性事,鲁本自然有备而来,正当解开皮带的时候,鲁本忽然停住了。
……我怎么感觉我像个倒贴钱的高级应召?
谁叫你欠了3.5个亿。桑尼趴在浴缸边上,懒洋洋地说,要不然现在赶紧操我,要不然拉斯维加斯见,你自己选。
真是拿你没办法。鲁本无奈摇头,至少去床上。
桑尼张开双臂。鲁本只好把他扛起来,用浴巾裹好,再安置进蓬松的床垫里,甚至体贴地往他的后腰塞了个枕头。他讨厌这种被悉心照料的感受,会让自己显得脆弱。两人相拥着,桑尼突然停下动作。鲁本?
什么?
我有个想法。
老天,我现在正插在你的屁股里,箭在弦上!
你知道我是个赌徒。
然后呢?
我可以同时挽救我在你的技术总监心里的形象,以及帮JP醒醒酒。
鲁本立刻拉开和他的距离。你如果敢打凯特的主意,就算破产我也要立刻开除你!
看起来你也没那么爱我。桑尼坏笑,紧接着惊叫起来,鲁本!你想干什么?!
鲁本将他翻过身,用皮带捆紧他的手腕,然后把他按在墙上,狠狠地顶进去。他痛得大叫起来,因为后背的伤被牵扯,然而鲁本却以为他只是在玩笑。他没有挣扎,也没说明。这就是他需要的。绵延三十年的隐痛随着每一次快感的闪现被重新撕开,他第一次放肆喊痛,鲁本却没有放过他,就像命运——像赛车,像速度与时间对他的呼唤。不知道在哪次高潮之后,鲁本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在床上,用纸巾擦拭着他的脸。
抱歉——
他不想听这句话,最不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他抓住鲁本的后背,将所有他不爱听的话全都堵回去。鲁本爱抚着他湿透的额头,眼里尽是疼惜与心碎。你哭了。
我没有。
我一直感觉你做爱时想着别的事,每次都是。你想用做爱忘掉什么。
或许是3.5个亿,或许是我那不省心的队友,也可能是你。
如果真的有那么痛苦,忘记我也无妨。
他干笑一声。我有时候觉得你才是真正的赌徒。输得起,放得下。不管是赛车,还是我。
爱你不等于一定要把你留在身边。爱赛车也不一定非得成为车手。鲁本温和地说,能和你一起上场这么久,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鲁本。他鼻子有些发酸,但忍住了。真的很疼。我现在都会疼。
鲁本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是啊,毕竟被撞到胸椎骨折、脊髓挫伤的人不是他,在病床上躺了十个月的人不是他,离开一级方程式三十年的人不是他,日夜忍受伤病之苦、颠沛流离的人更不是他。他甚至无法替桑尼分担哪怕一星半点疼痛。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他心痛到无以复加,而桑尼只是看着他,略微困惑地移开视线。
我也不知道。它只是疼,不会死,我还能继续开赛车就行。
鲁本把脸埋进他的胸口。他抱住鲁本的后背,笨拙地拍拍。没事,会搞定的。一切都会好的。
剩下最后两场比赛,战场回到了桑尼熟悉的祖国。他一直想念西海岸的炎热与干燥,尽管鲁本为他安排了妥善的住宅,可他的背总是会在英国湿冷的夜里隐隐作痛。鲁本会抽出尽量多的时间在晚上陪他,但孤身一人才是常态。
桑尼回到酒店,就看到桌上的信封;凯特·麦肯纳邀请他前往会所用餐,正如他和鲁本所计划的那样。他一早抵达会所,当约书亚看到先来一步的他时,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很显然,这局他赢了。年轻人依然在生气,这是好事,合适的愤怒会使斗志更旺。凯特提出玩扑克,她还不知道牌局的结果早在一周前就已经被决定;约书亚很满意,然而桑尼只是在男孩离开后无言翻开手里的弃牌。
两张K。
凯特忍不住笑起来。接下来很适合继续展开一场约会,然而,某个打领带的家伙拍着手掌走来,破坏了恰到好处的暧昧氛围。
抱歉,这家伙是我的。鲁本直接坐到他身边,占有欲旺盛地搭上桑尼的肩膀。凯特立马清醒过来,大声辩解。不!我怎么可能跟车手约会?而且这还是你想出的点子,鲁本。
准确来说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凯特。桑尼做了个鬼脸。抱歉瞒着你,不过我觉得这样比较能让约书亚接受。他是个高傲的小孩。
凯特这下真的有点生气了。你们两个联手骗我!
用骗这个说法不太合适,应该是说,我们在稍晚的时间告知了真相。鲁本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桑尼的肩膀,凯特皱眉。
你们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铃鹿那天不是差点打起来了?
桑尼忍不住笑了一声,凯特愤怒地瞪着他;鲁本也在努力忍笑,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环展示给自己的技术总监;桑尼顺势摘下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陈旧的黄金戒指,摊开手心。
凯特捂住额头。她的大脑开始拒绝思考。什么意思?
我和桑尼订婚了,九月底的时候。鲁本说,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你,考虑到这家伙之前试图追求我的技术总监。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凯特的反应介于震惊、愤怒和无可奈何之间。这会是天大的丑闻,鲁本。它会彻底毁了你,比出售车队更糟糕。
你会出卖我吗?鲁本问。
凯特痛苦地说,不。我当然不会。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非得告诉我。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造车吗!
桑尼看了鲁本一眼。鲁本说,呃,我以为这样能让你更放心。
的确,我们的车手没有看上技术总监,也没有看上领队,而是直接跟老板订婚了!别告诉我你们甚至在荷兰办了手续!
考虑过,但目前没有,因为我还有财务纠纷,所以我想至少等今年的合同履行完毕再说。鲁本解释道。凯特愤怒地用拳头砸向桌子。她看起来可以直接徒手撕碎这两个男人。
我要辞职。
不!桑尼和鲁本异口同声。
50 万欧元封口费和精神损失费,之后每年20万欧元的保密服务费。我要重新装修房子。凯特伸出手,竖起七根手指,鲁本认真地握住她的手。成交。
成交。现在就给我转钱。凯特将手机递到鲁本面前,鲁本倒吸一口凉气,顺从地按照屏幕上的账户转过去20万元。剩下的等赛季结束给你,我的信用卡有限额。
凯特的态度缓和许多。桑尼靠在沙发里,喝了口啤酒。你看,我就说,女人都是魔鬼。
对付你们这些男人,我不得不化身魔鬼,桑尼。凯特收起手机,将杯子里的烈酒一饮而尽。这世上打过离婚官司的不止你一个,钱比男人更爱你。
我觉得鲁本挺爱我的。桑尼将鲁本拉过来亲了一口。凯特惨叫着捂住眼睛。我发誓我要拧掉你的前翼螺栓!
那你可得把刚才的20万再还给我。鲁本说。
凯特又干掉一大杯烈酒,终于平静下来,也可能是彻底醉了。她甚至开始说脏话。靠,认真的,我现在只想知道,别告诉我你们俩真的在维修区——
我说了实话,你又不信。桑尼无辜道。
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可惜我是单身,而且我的原则是不跟同事谈恋爱。凯特嘿嘿笑着,看得鲁本毛骨悚然。你们俩谁在上面?
我。我。
桑尼和鲁本面面相觑,凯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正好,我们还有一副扑克牌。这次谁都不许出老千,也谁都不许让着谁。输家回答,赢家提问。最后赔光了的买单。
你喝醉了。鲁本出于善意(也或许是求生欲)提醒道。凯特甩开他伸过来的手。你没种,鲁本。
她真的醉了。桑尼赞同道,我觉得我们最好不要违逆一个喝醉了的女人的旨意,尤其她还在给我们设计赛车。
令人惊讶的是,喝醉了的凯特竟然比清醒时更会玩牌,甚至可以直接指出桑尼故意藏起了哪张牌。没什么,只是因为我记住了洗牌时所有的花色。鲁本看向凯特的眼神愈发惊恐,不仅因为她敏锐的直觉和清醒的逻辑,还因为她直接点了一瓶菜单上最昂贵的红酒。
我觉得她才应该进所有赌场的黑名单。桑尼兴奋而苦涩地说,前者是因为他终于发现了技术总监之所以能掌控牌局的秘密,后者是因为他出千,要被迫回答凯特的提问。
好的,老牛仔。你是传教士派还是后入派?
桑尼发出痛苦的呻吟。你真的想知道?我情愿付给你两百欧元。
感谢你的未婚夫,我现在不缺钱。凯特呲牙微笑着,桑尼想起了查理兹·塞隆饰演的白雪公主后妈。鲁本移开视线,显然背叛了自己的爱人。
……我不喜欢背后,因为我的旧伤会疼。
可是每次从正面做你又不高兴!
这是你们两个的问题。凯特慢条斯理地洗牌。现在我知道原来我们的硬汉司机才是下面那个了。
我就说女人很恐怖。桑尼充满敬畏地评价。很快,鲁本被自己的爱人诈骗,输掉一把筹码。
来吧。鲁本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凯特发问: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桑尼的?
鲁本看了一眼桑尼,镇定地说,少说三十年前的事了。
这不公平!桑尼大叫,这问题太简单了!
你大可以自己赢一把。凯特微笑着。下一把,桑尼又试着出千,这次凯特并没有发现,估计是彻底醉了,也可能在做局。桑尼决心一定要扳回一城。
你问吧。技术总监托腮看着他。他问,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上床?
桑尼!鲁本愤怒地叫嚷。凯特眯起眼睛,你吃醋了,老板。
他是我的未婚夫。鲁本忍耐着怒气。
只是个游戏。凯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的回答是对,我想过跟你上床。你身材很好,长得也不错,是我喜欢的型男款,要是再年轻几岁会更合适。我比较偏爱约书亚那个年纪的孩子,体力要好得多。真怕你在床上一不小心就骨折了。
现在轮到桑尼被气得脸色铁青。鲁本在一旁偷笑,凯特忽然转过脸,鲁本立刻吓得僵住了。
你也很辣,老板。可惜你是非卖品。
谢谢你。鲁本的舌头差点打结,我对你只有纯粹的同事情谊。
记得剩下的30万,老板。凯特抛了个飞吻,鲁本看起来恨不得立刻钻进地里。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凯特单方面对他们俩进行凌辱的闹剧,鲁本主动输掉了所有筹码,哭丧着脸结账。而桑尼还得扶着一身酒气的凯特,带她去洗手间呕吐,一路上忍受她对自己和鲁本的谩骂,包括但不限于赛道表现、员工福利,以及桑尼之前对她的骚扰。直到鲁本接手将凯特抱到床上,我们的技术总监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缩在被窝里,露出因呕吐过猛而泛红的眼睛。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们两个。
鲁本回过头,桑尼有些不适应这种场面,躲到了门廊背后。凯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就我没有男朋友——
等我们这个赛季赢了,你想要多少个漂亮男孩都行。鲁本安慰道,桑尼实在忍不住,拿出手机,向鲁本展示。这下鲁本也笑了。好了,凯特,今天你辛苦了。明天我们还有练习赛呢。
凯特还在哭闹,鲁本又哄了一会儿,总算是看着她睡着了。他们俩在隔壁开了间房,关上门后,俱是松了口气。
太可怕了。桑尼按住胸口。鲁本赞同地点头。我觉得你不该告诉她我俩的关系,鲁本。
我只是觉得瞒着她很过分。鲁本在床边坐下,开始脱鞋。桑尼凑过去吻吻未婚夫的脸颊。她很信任我,而且她是我的朋友。如果我没有邀请她加入一级方程式,她也不至于和前夫离婚。
我以为成年人能够负担得起自己选择所带来的风险。桑尼拉上窗帘,脱到一丝不挂,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鲁本熟视无睹。
那是她的初恋,最初闹离婚时她试图挽留,但当她意识到前夫早在新婚时就开始偷偷转移她的财产之后,就立刻请我的律师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一段很艰难的时光,幸好我们是彼此最忠诚的朋友。鲁本把他推进浴室,他又讨到一个吻。而且她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飞翔。我非常自豪于我提拔了一级方程式史上的第一位女性技术总监。
她每次喝醉都这样?
鲁本沉痛道,是的。所以我建议你最好别请她喝酒。
老天啊。桑尼打开热水。你简直是她的老爸。
有时候我觉得我也是你的老爸。
滚出去,老爸。要不然进来一起洗。
鲁本从善如流,迅速脱掉衣服,挤进淋浴间里。鲁本的身材保养得不错,尽管肚皮上已经开始积累起褶子,却依然有清晰的肌肉形状。桑尼喜欢鲁本的手臂和肩膀,平日里被掩盖在剪裁合体的西装下,只有他知道这双胳膊能毫不费劲地抱起一个一百五十磅的成年男子。他后悔于当年没能多看几眼二十多岁的鲁本,录像带里的司机像个沉默的水手,不可动摇,胸中翻腾着无人知晓的惊涛骇浪。他们总是用很多时间亲吻彼此,就仿佛是为了填补中间空缺的几十年岁月。两人兴致都很不错,但这是比赛周,他们约好了不能插入。
桑尼先动摇。你可以用我的大腿。
前面还是后面?
他翻了个白眼:你真的要问?
我真的很怕你受伤。鲁本说,就当为了我。
桑尼不再说话,而是直接跪下,将鲁本的性器含进嘴里。鲁本痛苦地呻吟着,抓住桑尼的金发,不知道自己应该忍耐还是随着他的动作抽插。桑尼的口交技术好得恐怖,鲁本根本来不及从他嘴里拔出去,就射了桑尼一脸,桑尼倒是看起来很高兴。
今天你很快嘛。
我可以给你口。鲁本还没完全从高潮中缓过来,桑尼背对未婚夫,冲洗掉身上的污渍。
用不着。给老板的特别服务。
鲁本从背后抱住他。我感觉我现在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我就不提醒你还有3.5个亿,附加30万欧元的债务了。
多谢。鲁本亲吻他的耳朵。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充血发烫。早点睡吧。
周五早上,他们是被凯特疯狂的砸门声吵醒的。鲁本拿起手表,眯着眼睛,发现还只有五点四十分;身旁的桑尼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脑袋。他只好披上睡袍,给凯特打开门。
怎么了?
凯特立刻冲进房间,刚刚准备起床的桑尼吓得惨叫一声,立刻用被子捂住身体。凯特恼火地白了桑尼一眼,转过身去。给你三十秒穿条裤子。鲁本,我们有大麻烦了。
Chapter Text
*********
若是赫克托耳不被我的长矛刺穿,
为我的帕特洛克罗斯的死赎罪的话,
我的心不允许我活下去!
母亲,如果你曾在婚礼上为我求得神祇的赠礼,
那就让我立即死吧,
既然我未能挽救朋友免遭不幸。
——《伊利亚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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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修区一片死寂,仿佛坟场。APXGP7被灰色的防水布包裹,等待被下葬。他知道愤怒无济于事,所有人都只是按规矩行事,哪怕是正在与鲁本争执的调查员。年轻的车手站在监控台旁,一遍又一遍绞紧手套。他走过去按住鲁本的肩膀,鲁本看着所有人,他从未见过那么失望的眼神出现在鲁本脸上。
我很抱歉,各位。
我们会做好自己的工作。凯特十分冷静,衬得身旁的卡斯帕更像个吉祥物。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们必须完成这个周末的所有比赛。约书亚,桑尼。只管尽力做好你们的工作,保持在赛道上。明白吗?
约书亚竖起一个OK的手势。练习赛的时间很短,他们必须要尽量多跑几圈,以便工程师获取新的调教数据。他来不及跟鲁本说几句安慰的话,安慰也没有任何用处。这台该死的拖拉机还是像他在银石时那样,高速弯转向不足,低速弯转向过度,没有下压力,更糟糕的是他没办法专注在驾驶上。他很愤怒,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以不合常理的速度狂跳,他头皮发麻,视野狭窄,好几次切过弯角,最终停在缓冲区。你还好吗?我没事。他关停赛车,跳出驾驶舱,扔掉方向盘。月亮悬挂在头顶, 看台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鲁本一定在和赛会方据理力争。他踢飞脚下的沙石。很好,他毁掉了这个晚上。
回到维修区,他独自在休息室等待收工,扑克牌散落在果盘四周。约书亚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你是来看笑话的?
不。我也觉得很生气。小伙子拾起一张纸牌,准确地投进盘子。炫耀。他扔掉手里的所有扑克牌,将脸面向男孩。约书亚双手交叠在身前,礼貌,强势,无懈可击。
本该是你的周末,对吗?
是我们的周末。约书亚纠正道。C6软胎和旧车的适应性数据太少了,加上夜赛温度低,你有考虑过你的进站策略吗?
我的策略就是完赛。
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跑拉斯维加斯赛道。约书亚在他对面坐下,像个真正的一号车手。12号弯很难跑,特别是对于我们这周要开的车来说;复合弯的容错率非常低,我知道你喜欢晚刹,但那里很容易上墙。
你的年纪还没我拿到超级驾照的时间长。
但我比你在这条赛道上多跑几百圈。约书亚深吸一口气。听着,我不怪你,可咱们俩是一伙的,我没必要骗你。
现在轮到你来教训我了?他拔高音量,约书亚露出不可理喻的表情,如果你听我说的从直道出来后再超车,现在的一切都没必要发生!
我很抱歉!约书亚摊开手,是的,我很抱歉撞飞了你的车,因为你在银石故意防守我;我很抱歉没有听你的,因为我比你更想赢!
是你在乱搞鲁本的车队!他无缘无故地吼叫起来,如果你愿意早点低下你那蠢鹅脑袋看看赛道,而不是成天对着镜头呲着大牙拍照,我们早就赢了!
约书亚被他莫名其妙的怒火弄得一时语塞。男孩瞪大眼睛,比起生气,更多是诧异。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也不想比赛出问题,想打架我们下次可以约个擂台,现在是在围场里!
嘿!凯特在酿成肢体冲突前及时闯进休息室。约书亚用手掌指向桑尼。你们真是从二战博物馆里找了个脾气最火爆的炸弹。我没话可说了。
约书亚,没事。凯特安抚着男孩。待会儿我会让鲁本跟他谈谈。你先和我去看数据。
他应该去看看医生,免得他把自己气得心脏病发作。约书亚恼怒地说,但愿他别搞砸。
凯特将约书亚推走,顺便给桑尼扔了张臭脸。很快,鲁本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桑尼面前。
老天。鲁本显然是跑过来的,甚至还有点喘气。你怎么了?
桑尼按住自己的额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嘿。鲁本带上门,慢慢走近他,将他拥入怀中。没关系。我在这儿。
老天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到。
你只管好好地回来就行。鲁本吻了吻他的头顶。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只是需要时间来澄清。还有两场比赛要跑,直到最后一圈之前,我们谁都不能放弃。
我应该帮你拿到冠军。
看着我,好吗?鲁本扶住他的肩膀,抚摸他长出一点胡茬的下巴。这不是你的责任,这是我们所有人一起的工作。现在你的工作是冷静,休息,完赛。
我知道。他痛苦地说,但我想我或许是害怕确信我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优秀。我会撞车是因为我不像其他世界冠军那样知道如何控制一辆不稳定的赛车,如果是普罗斯特或者舒马赫坐在那辆车里,事故就不会发生。
不不不。鲁本把他按到沙发上坐下。我们都是赛车手,驾驶者的技巧在比赛中只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成就世界冠军的还包括一辆好车,一个好团队,以及足够好的运气。你回来了,上一个回来的还是尼基·劳达。你已经战胜了很多人,包括你自己。
他捂住脸。我不知道万一我赢不了该怎么办。
那你可能得换个大点的房车了。鲁本捏捏他的肩,我照顾了你那么多年,换你照顾我如何?
我不会做饭。他苦笑着。
但你会开车。
他勉强露出笑容,和鲁本交换了一个吻。鲁本再次匆忙离开,原本就是他的意外占用了鲁本的工作时间,他感觉更坏了。
三练和排位始终挣扎,他感觉到自己心如死灰。凯特强迫他向约书亚道歉,男孩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你不该去想如果。鲁本在赛前对他说,我们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但不意味着我们要低头认输。
好的,我不认输。他在心中默念,坐进驾驶舱里。鲁本的体温依旧留在他的嘴唇上。他把手伸向赛车服的口袋,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是的。他和鲁本接吻时,完全忘掉了那张扑克牌。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搞砸了。
*********
桑尼的意识一直很清醒。他的手指和脚趾都还能动,这是好事;坏事是事故的撞击导致脑部水肿,有可能压迫到视觉神经。在医生的要求下他不得不卧床等待进一步检查。鲁本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老板身份,守在他床前寸步不离。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笑了笑。我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有个水肿。我现在走路又不需要盲杖。
医生说这是陈旧性骨折导致的。鲁本脸色很差,我看了你的检查报告。从1993年之后,你从来就不该再开进任何一条赛道。我该想到的。
我试过。结果你也不是不知道。
鲁本走到窗边。你说我们为什么不去打高尔夫,或者网球?
我也不知道。桑尼在病床上对鲁本微笑。其实我很高兴能回来。我很高兴有你。也很高兴知道我究竟输在哪里。你知道我明白了什么吗?或许当初你才是对的。
鲁本停下脚步,透过镜片看着他。
我想对赛车而言,我所缺乏的是你身上的谦卑。桑尼说,承认自己力所不能及反而需要更大的勇气,所以你站到了更适合你的位置。
不。鲁本走回床边。我们是两个又蠢、又冲动,即将破产的傻逼。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回一级方程式。
我的心态不够稳定,而且差了那么点运气。如果多开两年我会比当初好得多,但谁叫我当年撞得那么不凑巧,有些人就能从菜鸟时期的事故中幸存。桑尼向鲁本伸出手,鲁本走过去握住。对不起,我是认真的。昨晚我太想赢了。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推进、推进、推进,我必须得赢,然后我就飞出赛道了。
如果你有事我会恨不得杀了我自己。鲁本低头吻住他的额头,温柔,但严肃。我很爱你,可是你在开斗气车。任何一个有经验的赛车驾驶者都知道不能这么做。
桑尼沉默良久,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死在赛道上了。
你应该感谢所有人。鲁本压抑着怒气。我的未婚夫差点坐在我的赛车里死了。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不应该得到这种结局,你也不该把这种压力和痛苦留给其他人。我们都知道这有多痛苦。
桑尼哽住了。……你现在看起来像约书亚的妈妈。
是的,可能因为我爱你。我必须得同时当你的爱人、你的老板、你的爸爸、你的心理咨询师和赞助商,好让你在赛道上把我吓到心脏病发作。鲁本按住镜框。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
真的很抱歉。桑尼的确是真心实意地说,赛前JP提醒了我关注复合弯的刹车,可我还是撞出去了。我的确没法在第一个周末就跑好完全陌生的赛道,之后我会仔细研究亚斯码头赛道的。这周我要呆在工厂里。
不,你哪里都不去。鲁本说,我解雇你了。
桑尼看着他,第一次对鲁本感觉到失望。你不能这么做。我需要这个。
你没法开一辈子车。鲁本笃定地说。我不希望我最爱的人死在我手里。我认为这个解雇理由相当充分。
老天啊。桑尼很无奈。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没力气,我一定要爬起来,把你揍到跟我躺一个病房。
鲁本不置可否。我有权随时撤销不定期雇佣合同,约架等你彻底康复之后再说。你要喝水吗?
我需要龙舌兰。
好的,温水。鲁本起身打开门,准备去走廊上接杯热水。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物滑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拾起来,上面写着“给老家伙”。
该死。鲁本叹了口气。桑尼歪过头。怎么了?
约书亚刚刚在门口。鲁本将礼物丢到桑尼的病床上,桑尼在看到包装上的字眼时啧了啧嘴,从里面拿出一块巴宝莉围巾,角落里还绣着他的名字缩写。
我压根不会戴围巾。桑尼皱起眉,倒是挺适合当桌布的。
你觉得他刚刚听到了多少?鲁本问。
什么?
算了。鲁本关上门,把桑尼和围巾留在病房里。这可能是我现在最不需要担心的问题。
这一周以来,鲁本忙于上诉以及应付董事会的盘问,全然无心过问桑尼的情况。高龄浪子难得省心了一次,在鲁本飞回工厂后,算着时差给他发了段在医院散步的视频,用来报平安。他很想念桑尼,不仅包括紧致的屁股和漂亮的胸肌,还有这个坏小子给他带来的一切烦恼、压力和快乐。他偶尔会想到要求国际汽联彻底禁赛桑尼的可能性,但这在历史上没有先例,桑尼也从未触犯过类似条例。而且这比杀了桑尼还残忍。鲁本是全世界最明白这一点的人。
车队再次准备搬家前往阿布扎比的时候,约书亚忽然敲响他的办公室门。他知道这孩子通常会跟家人一同飞往赛道,照往常现在应该已经在酒店住下了,那么他们要谈什么,自然显而易见。
把门关上。坐。
约书亚在他的办公桌对面坐下。他起身拿起杯子。茶还是咖啡?
咖啡,谢谢。不加糖。
男孩看起来有些局促。鲁本先下手为强。你在医院听到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我对你们两个没什么意见。——好吧,我是有点意见,但我也会和朋友一起参加同志游行,所以主要还是赛道上的事。我觉得你让他压力太大了。
我赞同。鲁本说,所以我辞退他了。
我不是很喜欢这样做。约书亚说,他是个好车手,他值得为自己而战。而且我也想在赛道上击败他。
你的话自相矛盾。难道你希望我为了成全你的好胜心,让另一个车手、让我的丈夫冒着生命危险,再次回到围场?
我知道在拉斯维加斯是他主动让我当一号车手的。约书亚说,凯特都告诉我了。你不能把一切都算在他的头上,在发生问题后就叫他滚蛋。最初两场比赛的确是他强迫车队接受了激进的策略,但后来我们也同意了。我的事故主要是我自己的责任,把他放在危险的位置争夺积分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应该代表车队向他道歉,就因为他在正赛中疯狂到打开排位赛模式,然后为了超车把自己撞到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鲁本的拳头砸向桌面,约书亚迅速端起杯子,免得咖啡洒到身上。弄清楚你的身份,孩子。我现在还是这个车队的老板,我绝对毋庸置疑可以解雇一个把我的团队置于极大风险下的危险份子。
那我换个问法。约书亚放下杯子。假如现在受伤的是我,我要求继续参与这个赛季的比赛,你会同意吗?
得看医生的说法,还有合同的附加责任条款。鲁本不情愿地说。
你还需要和被雇佣的车手谈判。我没有看过你们之间的合同,但我想标准格式条款应该不会少。然而你跳过所有程序,直接解雇了桑尼。约书亚咄咄逼人,他显然没有任何经纪人能够为了他争取权益,而你正在以身为丈夫、身为老板的权力,用爱他的名义,剥夺属于他的F1席位。你还不如我妈妈。
现在他还在美国养病。鲁本说,我总不能又反悔把他接回来,日程也来不及让我飞过去和他面谈。
我以为一个视频会议就能搞定了。
我不会安排的。鲁本冷着脸。我已经把薪水都结清了。
时间还来得及,只要你想。下一站车手名单对外公布之前,决定权还在你手上,对吗,老板?
没错。鲁本冷酷地说,所以我决定他不再继续为APXGP车队效力。现在你可以走了。
约书亚恼火地起身离开,重重关上门。过了几分钟,他重新打开门,说: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医院里管他叫未婚夫。在法律上,婚约还不足以产生对双方行为的约束力。好吧,其实就算你们真的结婚了也没法约束。
鲁本的脸色更差了。你什么意思?
约书亚再次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微妙的笑意。在鲁本眼里,一般称之为挑衅。如果你真的解雇他,我会觉得你配不上他。
别教我做事。
咳咳。我会追求桑尼·海耶斯。公平起见。
你再说一遍试试?!鲁本拍案而起。约书亚忽然对他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播放键。这小子刚刚把鲁本的反应录下来了。鲁本跌坐回靠椅。该死。是凯特的主意。
约书亚点点头。她说这是还你的人情。我已经发给她了。顺便一提,我没有搞队友的癖好,也不喜欢老头。你大可以放心。
鲁本绝望地按住额头。你走吧。我需要一个人呆会儿。
约书亚收起手机。临走之前,小伙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不保证如果桑尼对你失望了,他会不会又出去乱搞。
你给我闭嘴!鲁本直接把钢笔扔出去,约书亚眼疾手快,迅速关上门,可怜的钢笔撞上门板,留下一团墨迹。
Chapter Text
嗨。你们那边能看到我吗?
可以,网络信号很好。你之前没打开摄像头权限,桑尼。
老天,这东西的弹窗比F1赛车还复杂。桑尼摇着头,把手机放到桌上。凯特坐在电竞椅里,戴着耳机,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好几个屏幕。桑尼毫不怀疑这女人会把工作带回家。约书亚低头玩着手机,应该是用平板电脑加入的会议。
看,这是我给鲁本做的meme!约书亚转过手机,让大家看到屏幕中鲁本的动图。这东西发上贴吧一定爆火,信我。
你要是真敢发出去,我们都得死。凯特说。给我传一份。
遵命,女士。
桑尼有点想挂断通话。
我去,老铁,你真的不想知道鲁本听我说我要追你的时候气成什么样了吗?约书亚笑得比拿到分站冠军还开心,他简直像头被红布惹火了的公牛,鼻孔都要掀起来了。你捡到宝了桑尼,他根本就是个宠夫狂魔。
桑尼眉头紧皱:要不然我们能不能把这小子踢出去?
可以。凯特无视了电话另一端约书亚的哀嚎。不过你得把手机里我喝醉酒的视频删了。
我删了也没用,鲁本那儿还存着。
那你就忍着吧。
约书亚笑得更缺德了,桑尼只能举起双手,表示愤怒。我们不是来谈谈怎么挽救自己的工作的吗?
没人想在老板不在场的时候开会。凯特白了桑尼一眼,另外,背靠背比赛,我就算想给你们变魔法也来不及用家用打印机弄出一套可以跑进320kph的升级套件,而且你的伤情同样是问题。虽然我们都支持你回归,但如果医生不同意,我一定会把你从我的车里扔出去。
我已经康复了!桑尼大叫,只是我懒得出去住酒店而已。病历上写的是撞击下有风险,我不会撞车的。
嗯哼。约书亚还在玩手机,桑尼真是受不了这群零零后。但你不能保证马格努森或者别的司机不会鱼雷你。大家在排队呢。小心维斯塔潘让你的小车车不见。
你在排队吗?凯特的语气不怎么友善。
抱歉。约书亚表示投降。我的错,真的。我绝对绝对永远不会再干那种蠢事了。
你最好是。凯特看向屏幕这端的桑尼。桑尼,你说你抓到了地鼠。是谁?
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桑尼举起手里的文件,彼得·班宁,我从第一眼开始就不喜欢他,也警告了鲁本很多次。班宁想要低价出售车队,这样他就能获得掌控权,他还承诺提拔我当领队。
天,真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也会赞同你。约书亚说,我恨死跟这傻逼见面了,他还不如贴吧老哥懂车。
桑尼摊开手。我可不想干坐在控制台看别人赛车,能把我憋死。他算是找错人了。
何况你还是鲁本·塞万提斯的未婚夫。约书亚狂笑,天哪,谁能想到?!连凯特都以为你们俩关系差到了能打起来。这招太牛逼了,老狐狸。
桑尼的脸上迅速泛起肉眼可见的红晕,视线游移起来。我不想谈这个。
然而凯特也是个八卦的主。你在答应他的求婚之前就没关注过他的资产动向吗?
桑尼露出便秘的表情。如果这是媒体采访,他会选择直接装死,然后把话筒交给旁边的队友或者公关。然而对面的两个人是他比赛时身后最可靠的支持,也是同舟共济的伙伴,以及他难得的朋友。虽然偶尔约书亚会咬他的屁股一口,不过无伤大雅。约书亚的眼睛因为期待放光。他抓乱头发。呃。我觉得以我的财务状况也没有什么评判他的资格。
无意冒犯,不过你是看上了他的钱,还是F1席位?约书亚问。
跟钱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
桑尼没有回答。凯特笑了一声。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孩子。
好的好的,祝愿两位天长地久,船行百年。约书亚合掌祈祷。所以现在我们手里有班宁的证据,直接交给鲁本,应该就能告倒这个叛徒了吧?
没那么简单。桑尼说,鲁本自己的法务团队也出了问题。他在赛季初签订了对赌协议,所以才会出现3.5亿的天价账单。鲁本个人拉动的主要赞助商马石油已经有了足够体面的成绩,早就想要甩掉APXGP这个麻烦,但鲁本还以为马石油是当初那个提携自己加入赛事运营圈的伯乐,他一直都很天真,我才会从二十年前就劝他别插手。班宁不过是把枪,真正扣动扳机的另有其人。
至少FIA还在监管整个围场。凯特拖动鼠标,检查资料。伪造证据诬告车队显然是丑闻,但这桩丑闻可大可小,如果非得上升到幕后黑手,那赛会可能就得跟马石油重新谈判未来五年乃至十年的合作了。我们可以借此威胁赛会,推动审查,尽快把我们的升级解冻。
桑尼的声音有些低沉。这件事不论怎么处理都会伤害到鲁本。感情和钱都是。
你不能指望切除肿瘤又不在肚子上留疤。凯特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和马石油撕破脸就意味着给喜力送刀子,但围场之所以运营到今天,就是因为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等我们拿到成绩,就有了重新上场的资格,到时鲁本会继续他的征战,我们也会一直站在他背后。
我只想开车。约书亚捂住耳朵。老天,你们的世界真复杂!
如果你想要成为世界冠军,面对的东西会比这更复杂,相信我。桑尼说,这是第一课,如果你不能拿到满分,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二课了。
约书亚瘪瘪嘴。桑尼的心情还是很差。凯特,如果这件事曝光,哪怕是最小程度的曝光,都会导致董事会成员重组,而且极大可能由塞万提斯资本背锅,承受罚款。这是鲁本创建的公司,用来支持他参与各项赛事,我现在要亲手杀死他曾经最信任的那些人。你明白这种感受吗?
我很明白。凯特把眼镜拿到手上。当我和前夫对簿公堂时就是这种感觉。
桑尼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和你前夫离婚时的律师,是不是鲁本的人?
是他给我介绍的。西班牙人,精通跨境业务,用来打离婚官司完全是大材小用。我还有律师的联系方式。
这个律师现在在哪里工作?
呃,你稍等,我找找他的简历。他现在在蒂华纳,有个人律师事务所,同时是一家大型国际物流公司的法律顾问……完全没有任何与赛车相关的工作履历。他是干净的,桑尼。凯特抬起头,我们可以请他的团队申诉。
桑尼终于有了点笑意。当初他帮你找律师时大概没想到会有今天。
这就是我哪怕失去一切也要跟着鲁本工作的理由。凯特也微笑起来。我和你一样爱他。哦,抱歉,不是那种爱。
没关系。桑尼耸肩。当初我还想过要追你。扯平了。
约书亚转动眼珠子。你们的关系可真够乱的。
凯特摊手。白天你还跟鲁本说要公平竞争呢。
我才不!约书亚大叫起来,虽然我不排斥他的性别,但我排斥混蛋。还不是你的剧本,女士。不过我玩得挺开心的,谢谢。
我的天……桑尼很绝望,我们队里还有没有直男?
卡斯帕和他老婆的关系很好。而且我猜约书亚大概率还是会跟女孩交往。凯特挑起眉。
当然,要注意公众影响。约书亚说,出柜会让你失去绝大多数男性粉丝和一批女性粉丝,不过现在磕我们俩cp的人还挺多,甚至有专门的tag。
磕?cp?桑尼大惑不解,这是什么?
我建议你别知道。凯特捂住额头。
就是说他们认为我跟你是对情侣。约书亚耐心地为他解释,甚至打开tag,把手机屏幕放到摄像头前。桑尼一眼就看到最上面一排他正在和约书亚一边打架一边接吻的图片,他惨叫一声,捂住眼睛。
约书亚笑眯眯地说:其实我觉得下次我们俩可以试试卖个腐,呃,就是,假装我俩真的有一腿,玩点暧昧。这样还挺圈粉的。
鲁本一定会杀了你。凯特说,你刚跟他放话说要抢他的未婚夫,他肯定已经把你放在暗杀名单上了。
我绝对不干。桑尼怨恨地说,我只是来开车,不是来演肥皂剧的。而且我绝对不会背叛鲁本,也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梦想。
老天,你对他居然是认真的。约书亚感到不可思议。我搜过你的八卦,以前你可是玩得相当花啊。
桑尼有点生气,但无法反驳。他不会为那段过去开脱,也从来都不感到自豪。唯一的安慰是鲁本始终陪在他身边,作为伴郎,作为金主,作为监护人,作为朋友。约书亚因为他的沉默结巴起来。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揭你伤疤的。
没什么。桑尼恶毒地说,只是因为你没有这样爱过别人,也没有被别人爱过罢了。
约书亚半点没有被攻击到,反而露出一丝向往。真浪漫。我承认老派风格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感情方面。
桑尼又脸红了。
他已经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最近尤甚。偶尔他会梦到撞车的是自己;在加泰罗尼亚,在银石,在蒙扎,在拉斯维加斯。班宁说或许应该坐在那辆车里的人是他,他想:假如我真能代替这两个愚蠢、冲动、徒有一腔蛮勇与一身本领的混蛋面对所有危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换上防火服。他从来没想过在围场边等待家人走下赛道是这么痛苦的感觉,从此以后他将用敬畏的眼神看向维修区的每一位母亲、父亲和妻子。桑尼跑过很多场比赛,他知道这些赛事对一位拥有超级驾照的顶级车手,无异于让大厨戈登煮速食意大利面。他甚至懒得打开直播,只管开车去工作人员通道去堵住桑尼。桑尼跑得比退赛的人还快。
他望向酒店的天花板,然后拿起手机,手指在桑尼的名字上停留片刻,最终滑到兄弟的对话框里。约翰发了几条新消息,他一直没空回复。
:你还好吗,兄弟?
:我还有年假
:如果你希望我们过来的话:D
他反复删改,总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点击发送。
:电话?
很快,约翰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西班牙的天还亮着,米雷娅的脸最先占据屏幕。
鲁本叔叔!你那边为什么没有开灯?
我还没洗脸。现在阿布扎比已经十点了,我准备去洗澡了。
他哄了几句侄女,小姑娘便被妈妈给抱走。约翰亲了亲女儿,这才看向镜头。麻烦?还是大麻烦?
非常、非常大的麻烦。鲁本合掌,按住眉心。我可能真的要破产了。
那就回家住。约翰说,我们养得起一个没有退休金的老家伙,两个也行。桑尼还好吗?
他很生气,因为我解雇了他。我一开始就该想到要让他体检,这样我不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坐上我的赛车。
我一直隐约感觉你有在意的人,所以你才没结婚。约翰端起马克杯,转动手里的电容笔,显然他的弟弟也在加班。我知道这种感觉,埃莱娜怀着阿德里亚的时候正在筹备一个非常重要的重建项目,她不想因为休产假失去参与机会,结果疲劳过度,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你还特意飞回巴塞罗那陪我。虽然这话不中听,但当时我在想,如果怀孕生产会让我的埃莱娜失去她最爱的事业,甚至让我失去她,那我情愿不要孩子。
那阵你们一直在吵架。鲁本笑了笑。把我和妈妈吓坏了。
但决定权始终在埃莱娜手上。约翰叹息道,她想要孩子,也想要这份工作,所以申请了远程办公,直到临盆都在画图纸。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休假陪护,而她生产之后第一时间又回去工作了。我知道我不可能让她停下,她是我这辈子遇到最好的女人,我爱她,包括她的执着,所以我只能接受。结果现在孩子们都喜欢她。
这时候我才觉得原来我们真是同一对父母生的。鲁本苦笑着,总是不可救药地爱上同一种人,然后为他们付出。
我觉得你比我还心甘情愿。约翰爽朗大笑。妈妈从来不看你的比赛,只有爸爸会去围场。我看过几次电视转播,最后一场是你和桑尼追尾的摩纳哥大奖赛,把我吓坏了。结果你们两个都在指责对方,到现在也一样。
我毫不意外。
没有什么是不会过去的。约翰说,你爱他,但你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他真正相处过了。他在你心里是被愧疚和向往扭曲的虚影,真正的他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但也没有你担心的那么糟。
我承认在感情这条赛道上我确实不如你经验丰富。鲁本笑起来。谢谢你,老弟。我感觉好些了。
不客气。兄弟和家人就是干这个的。我还挺怀念以前你开卡丁车受委屈,突然冲进我的房间开始摔东西的样子。
别提了。鲁本按着鼻梁。
约翰笑得很轻快。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我们。
谢谢。我真的得挂了。工厂那边来电话了。
保重。
我会的。
鲁本长舒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再次接力英国的午后。
Chapter Text
鲁本难得没有早起去走赛道。对于车队老板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必要的功课,但车手的本能依旧留在他的血管里。他喜欢橡胶颗粒融化的气味,喜欢换胎枪锐利的嗡鸣,监听耳机将他与嘈杂的噪音隔离,这里是属于他的王国。不过是一周没能拥抱到爱人,他却仿佛忍受了一辈子的孤枕难眠。他躺在床上,开始进行一些代表着衰老与脆弱的怀念。
其实他和桑尼认识了快一辈子,也争吵了一辈子。从卡丁车时期他们就相互看不顺眼,但当来自美国的机械师之子拎着头盔,找不到能够落脚的酒店时,鲁本却还是让白天那个强硬杀进他的行车线的男孩,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成年之前的记忆里除了比赛就是上学,或者被父亲抓去车场训练。他成绩不好,总是因为比赛耽误课程,也交不到朋友。可是桑尼不一样,桑尼只是坐着,微笑,然后所有女孩都会爱上他,所有的男孩都开始嫉妒他。大家眼里看到的永远都是桑尼·海耶斯,和那个人傻钱多,每天都在被父亲训斥的小少爷。桑尼光芒万丈,遥遥领先,而他只能背负着巨大的焦虑和孤独,在积分榜上艰难攀升。
那个夜里他原本不想理会桑尼,可是桑尼的表情看起来很怪。我弄丢了钥匙。桑尼笑了笑,比哭还难看。我不知道今晚我能睡哪儿。
他忽然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十三岁的男孩难得注意到赛道之外发生的事。他让桑尼进来,关门转身,就发现金发男孩缩在床脚,微微发着抖。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好整理出一半床铺,然后洗漱,换上睡衣。桑尼还是一言不发。
我没有爸爸了。那一小团悲伤的男孩说。鲁本浑身发冷,仿佛面前是只巨大的鲨鱼,足够吞噬他赖以为生的对全世界的信任。
我很遗憾。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桑尼站起来,用衣袖擦擦脸。下个周末我会赢的。
鲁本目送桑尼走进浴室,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我不会让你赢的!
桑尼飞回美国参加完葬礼,很快又重回欧洲战场。他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桑尼变得安静了很多,当其他孩子还在嬉笑时,桑尼却靠在墙边,手里下意识做着换挡的动作。对于赛车极度敏锐的直觉与近乎灵光一现的精准操作,让那些讨厌桑尼的激进风格的人也始终怀着一丝敬畏,再加上丧亲之痛的重压所带来的沉着,桑尼几乎是杀穿了整个周末。
即便领奖台也无法给男孩带来笑容。桑尼没有留下用餐就直接返回酒店,鲁本赶紧跟回去为桑尼开门。他们又一次定了同一个房间。
嘿!他叫住桑尼,背着头盔包的金发男孩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下次你也可以和我拼房。
这一周以来,桑尼第一次笑了。好啊。
他说不清楚有什么变了。桑尼不再对他冷嘲热讽,而是会尖锐地指出问题;他很难理解桑尼口中的“慢了”、“早了”、“重了”、“一点点”,只好不断尝试,把桑尼的表达变得更直观精确,在千百次的换挡、刹车、加速中寻求0.1秒的提升。桑尼在报答他,即便口头上从未说过一句谢谢,却向他分享了最重要的经验与知识。赛道之外,他们也开始一起享受青春期应该有的快乐。鲁本的爸爸只要听到是桑尼,就不会责备他,毕竟桑尼真的很快,也让自己的儿子变得更快。
你爸真是个混蛋。大约过了两三年,桑尼拎着一瓶啤酒,和他一起趴在酒吧的阳台上吹风。
有时候是。鲁本说,在家他还是得听我妈的。
我得管一个陌生人叫老爸,他甚至要求我改姓。桑尼骂了句脏话。那混蛋不想让我开车,觉得是浪费钱。
你很擅长这个。我父亲和他的朋友们都说你可能会是下一个世界冠军。
如果没钱我就得回去修车厂上班。桑尼的语气里包含着隐隐的怒意。操。我不甘心。
鲁本沉默了。他只花了一个晚上思考,第二天便主动拨通父亲的电话。赞助商愿意支持桑尼的赛事生涯,要求是桑尼必须跑在前排,直到进入F1。你得为了生存开车。桑尼向鲁本总结道。鲁本什么都没说,他知道以桑尼的性格,绝不会接受他的施舍,何况是这等无法偿还的恩情。
桑尼得到F1席位那天,主动包下了一整个舞厅庆祝。鲁本很早就成为了雷诺厂牌的储备车手,也将是桑尼的第一个F1队友。自从桑尼吸引来越来越多媒体与厂商的关注,鲁本就逐渐开始与桑尼保持距离。并不是嫉妒。也或许是嫉妒。那些狂蜂浪蝶挤占了桑尼大多数业余时间,而鲁本只能站在舞池边缘,脸色阴沉,在桑尼招呼自己过去时装模作样地扭两下身子,好像自己很享受似的。
他很想离开,也应该直接离开。他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桑尼脸上的灿烂笑容令他感到骄傲,可是他又不愿再更近一步。他感到隐隐的怒气,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他的庆祝仪式可以远比桑尼奢华,只要他想。
最后他还是坐到桑尼身边,去玩无聊的酒桌游戏。先是提问,然后上升到了恶作剧,最后是亲吻。
捏住鬼牌的桑尼和鲁本面面相觑。酒桌上的其他人立刻开脱道:亲脸就行了!
不不不。酒过三巡,桑尼已经醉得从脸红到了耳朵根,鲁本可以确信桑尼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爱鲁本。他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一个吻算什么?
桑尼捧住他的脸,直接将嘴唇贴了上去。旁观者嘘声一片,而桑尼甚至趁着鲁本被吓到动弹不得之际,直接将舌头伸进他嘴里。他必须扶住桑尼的腰才不会摔进沙发,这让他们的吻变得更像那么回事,而周围的尖叫也更大声了。
他们吻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桑尼的手仍然搭在他肩上,蓝色的眼睛里写着信任、依赖,以及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意。是你成就了我的今天。要不是你还得当我队友,我真想娶你。
那还真是谢谢你。他干巴巴地说,嘴里还有桑尼留下的味道。桑尼再次回到战场,不同的酒一杯杯往下灌,而他只感到悲伤,刺痛,和绝望。
我的确也爱你。鲁本擦擦嘴,拿起外套,离开喧闹的舞厅。只不过是另一种爱。
他变得非常愤怒。记者说他开车越来越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但他原本应该成为斗牛士。他想要毁掉桑尼,特别是那副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当然有机会也有这个能力,只需要给赞助商打几个电话,给他认识的汽车大鳄写封信,他就能剥夺桑尼出现在欧洲赛场的机会。资本就是如此运行的,世上从来不缺天才,何况是那个诸神混战的年代。
可是他做不到。他与桑尼·海耶斯是同一类人,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与坚持。能成为世界冠军的赛车手不一定都有桑尼的惊人灵感,但一定都是坚忍不拔、永不言弃的。他知道自己对桑尼的痴迷很大程度来源于自己求而不得的天赋,那么只要击溃有关天赋的神话,他的烦恼就能迎刃而解。他需要的只是打败桑尼,一次,就一次。证明他的强大。证明他不再需要亦步亦趋跟随在桑尼身后。
于是他们在摩纳哥追尾了。桑尼暴跳如雷,当然,他有这个权利。鲁本内心有那么一丝愧疚,他很清楚换了新胎的桑尼更有优势,这是为了换取更多的车队积分,但他不能表现出顺从乃至屈服的态度。事关胜利,事关生存,现在他们都得为了活命开车。被惹毛了的桑尼立刻在下一站以牙还牙,用哪怕跑不完比赛也要干掉你的气势疯狂追击前方的鲁本,直到逼迫鲁本犯错,撞上护栏退赛。就连其他司机都忍不住对莲花车队的两个小伙子摇头叹气,“他们尝试在赛道上谋杀彼此,而我们只能尽量保证自己不被卷进去。”他们不再说话,没有庆祝的舞会,也没有慰藉彼此的晚餐,没有酒店彻夜长谈的贴心,更不会有拥抱和亲吻。桑尼只会在比赛结束后立刻逃回摩纳哥的公寓,而他则会面对镜头,露出他迷人的笑容。只是一场意外,朋友。只是一场意外。
但那真的是一场意外。在加泰罗尼亚赛道,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应该也像塞纳一样停下车去帮助桑尼,可是比赛还没有红旗,他必须守住赛道位置,必须遵守规则,以免给其他通过的司机造成新的危险。赛后他立刻赶到医院,桑尼仍然在抢救,门外是桑尼正在哭泣的母亲,和面色紧绷的车队成员。海耶斯太太,抱歉,我……
海耶斯太太直接抽了他一巴掌。他什么也没说。
是你害他躺在那儿的。是你逼他这样开车的!早知道我就不该答应让他继续比赛!你想要毁掉他,所以才把他送上一级方程式,对不对?我真不该信你和你家人的半个字!
领队立刻把两人拉开。他识趣地逃走了。但他感觉并不好。他向母亲承认了一部分自己的心事,比如想要打败桑尼的欲望,比如他内心的巨大愧疚。那就去做出补偿。这位代替痴迷赛车的丈夫掌管巨大财富的女士,用她的理智告诉儿子,去承担责任,去面对后果。这是你选择的路,也是他选择的路。去吧,儿子。我在你身后。
他依然爱着桑尼,只是这份爱由嫉妒和愤怒,变成了深沉的忏悔。桑尼在西班牙住院的费用全部由车队和他承担,可是当桑尼回到美国之后,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失去了音讯。这是我应得的。他除了祈祷之外别无所能。他开始尝试恋爱,主要是为了媒体前的曝光,但他很清楚自己不想要一个家庭。他谨慎挑选着能够与女伴交流的话题,不敢喝醉,也不敢在其他人枕边过夜。后来他决定脱离赛车的圈子寻求刺激,那些年轻而迷茫的面孔只当他是个一掷千金的公子哥,既不关心赛车,也不关心他。偶尔也会有事后的谈天,他问床伴,假如你觉得你对一个人有责任,可那个人却在逃避你,你应该怎么办?
那么你一定是伤害了他。嬉皮士在阳台弹奏吉他,他听出是约翰·列侬的歌。嘿,鲁本,别沮丧。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记得将他唱进心田,世界就能开始好转。
在报纸上看到桑尼的消息,鲁本立刻定了最近的航班,飞往美国。他甚至来不及换美金,为了见到桑尼,他只能抵押了一块手表。桑尼被赌场打手揍得鼻青脸肿,抬头对他笑了笑。
来看我的笑话?
来收拾你一顿。
他当然没动手,只是付清欠款,把桑尼带到诊所包扎。他们俩并肩坐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蛾扑向灯火,西部的辽远天际逐渐升起粉色和金色云霞,在公路尽头燃烧。
我很想你,桑尼。说出这句话,他忽然感到如释重负。
想念我追着你的屁股咬?
也包括在内。他笑了笑。所有的一切,是的。
他们应该接吻,但他们不是情侣。桑尼依靠着他的肩膀,显然有点不适应这种亲密。他搂住桑尼,感受到掌心之下忽然紧绷的肌肉。
疼吗?
是的,到处疼。
阿司匹林还是酒?
酒。
好的,阿司匹林。
他们哈哈大笑。他把名片递给桑尼。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话费我付。
我应该跟你结婚。
嗯哼。可惜没地方办手续。
桑尼坐直身子,握住他的手。你可以当我的伴郎。
好啊。
他苦涩地笑着,为桑尼此刻的喜悦感到宽慰,也为自己感到悲哀。他意识到他无可救药地爱着桑尼,而桑尼也同样深爱着他,只是他们不应该成为情侣。如果桑尼不是赛车手,他就不会爱上他;如果鲁本不是赛车手,他也不会爱上他。然而他们两个都是赛车手,即便其中一个离开了赛道,世人的眼光,资本的审判,还有该死的自尊心与好胜心,也让他们无法成为一对。
现在已经是他今生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鲁本长舒一口气。他孤注一掷,赌上了全部身家,赌上所有青春年华,赌上所有的骄傲与尊严,换来了APXGP车队,换来这如梦似幻的四个月时间。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了,即便桑尼就此开始怨恨他,甚至离开他,他也不会后悔。他整理好西装,迈向自己的战场,如同每一个踏入必死之境的英勇的角斗士。
Chapter Text
处理法律上的手续花了点时间,同时桑尼也没耽误应有的训练。技术中心通过网络把模拟器数据同步到拉斯维加斯的赛车俱乐部,这样桑尼不用飞回英国,就能继续练习新赛道。约书亚邀请他一起直播玩iRacing,被他婉拒,不过他的确注册了账号,只是为了跟小孩比两把。一切都在鲁本的眼皮子底下偷偷进行,每天固定时间,他们在地球两端打开视频通话,交换情报,了解彼此的工作进度。我们真的很像军情六处。约书亚在麦里哼歌,邦,邦邦邦邦。
那是碟中谍。凯特翻开一页文件,揉着鬓角。军情六处是007电影里的。
桑尼忍不住笑了一声,屏幕上的赛车撞进围墙。约书亚笑得更大声了,银色的44号车从桑尼身边超过。
天杀的,这游戏的破车比飞盘还飘!
不能因为你开不好就怪车。约书亚笑嘻嘻地发送了一个胜利emoji。亚斯码头的沥青很新,抓地力要求高,前轮压力大,要省着轮胎跑。不过现场光线比新加坡要好,我知道你跑过很多夜赛,应该难不倒你。
但问题是我们需要赢。桑尼重新回到开始界面,换成了排位赛模式。不管哪台车赢都行,我只想帮鲁本保住车队。这半个赛季以来我们一直通过尽量保持在赛道上争夺积分,所以阿布扎比需要一台车在前保持位置,另一台车在后压缩车阵,进站后再交换。直道上拉尾流还能争取一圈0.2秒左右的提升,如果利用好排位赛的窗口,就能拿到更靠前的起步位置。
前提是我们得有一台能跑进1分23秒的车。约书亚刷完了他的最快圈,结果是1分21.3秒。桑尼比他略慢一些,误差也在0.2秒之内。
这都能更新赛道圈速记录了。桑尼有些不可思议。
游戏是这样,没法模拟赛道状况,还有沙尘、气温等等的干扰,所以得出的成绩过于理想化,玩玩就行了。约书亚伸了个懒腰。
凯特推推眼镜。上个赛季排位赛前十差不多都在22.8high,这就是现实情况。今年更新的轮胎配方需要练习赛的结果才能参考,按照模拟器数据推算,不受干扰的条件下我们大概能跑到22.6左右。当然,是升级后的套件。
旧套件呢?桑尼问。
……24.2。
……哇哦,那还真是令人安心。
去怪班宁那个混蛋!凯特把笔拍在桌子上,原本还在嘻嘻哈哈的两个司机立刻坐直身子,严阵以待。律师那边如何?
FIA已经接受了我们提交的证据和申诉,会在练习赛开始前给予答复。另外,我让律师给我准备了一份免责协议书,这样不管我是死在赛道上,还是少了什么零件,都跟鲁本没有关系,他用不着为了我吃官司。
桑尼举起文件夹。凯特白了他一眼。真晦气。能不能别说那个字?
这就是我们每天都在面对的,女士。桑尼说,这就是坐在控制台前和坐在车里的区别。
凯特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绝不可能爱上驾驶一辆赛车的原因。但愿我们永远别用上它。
嘿,老家伙。约书亚向桑尼扬起下巴。你不会有事的。
桑尼挑起眉毛,又是那副惹人嫌的痞气笑容。当然,毕竟没了我,你一个人可赢不这场比赛。
你能不能别这么讨厌?!约书亚大叫起来。
他很想念鲁本。鲁本是个固执、敏感又急躁的家伙,尽管这一切都被隐藏在得体的西装与文质彬彬的玳瑁镜框下,但他绝对是世界上最了解鲁本天性的人之一。回到当队友那几年,桑尼只需要略施小计,就能让鲁本气到失去理智,在赛道上犯错,甚至退赛。他也问过,为什么鲁本那么容易被激怒,之后却成为一名风格稳健,甚至有些保守的司机。鲁本说,因为我不想再被某个混蛋玩弄了。
哈哈。桑尼还在玩手里的弹珠,自从戒赌后,他只能靠这些便利店里的游戏机消遣。你升官了?
是的,我现在是公司F1赛事部门主管。开不完的会,听不完的抱怨。你在勒芒的成绩让人印象深刻,不考虑签约吗?我能找到赞助,还有可靠的供应商合同。
不了,我没兴趣。他轻轻捶了一下鲁本胸口。顺便一提,你穿双排扣真的很难看。
总比你这个随便在垃圾堆里捡一件的家伙要好。
我爱你,只要你别老是来烦我。
哈!你只是爱我给你签的支票!
也包括在内。桑尼狠狠亲了一口鲁本的脸颊,如今回想起来他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埋进土里。无数次他产生过亲吻鲁本的冲动,有些时候也确实亲了,但他以为那只是对老友的依赖与感激。早在他们重逢于一级方程式、甚至可能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温柔体贴、幽默开朗、善解人意、豪爽大方的西班牙人,也包括只有他知道的那些焦虑、烦恼、内疚、隐忍。他注视着鲁本,就像鲁本始终注视着他,而他们两个却同时选择对那份真心视而不见。他们怎么能那么蠢?
航班只剩下经济舱,他忍受着没法伸直腿的不适,煎熬到在阿布扎比落地。这次他没有被任何人拦住,大家已经记住了桑尼·海耶斯的面孔,只是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过是来观赛的。
这儿怎么安静得跟坟场似的。桑尼和约书亚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凯特没有完全放松,但也向他点点头。鲁本坐在长椅上,额头倚靠着指尖祈祷。他记得这个姿势,1993年他在巴塞罗那的医院里醒来时,鲁本就是这样坐在他床边。
你为什么要来?
他看得出鲁本在生气,但他一点也不害怕。拯救你的车队,当然还包括你。
我说什么都不可能让你上这辆车。鲁本站在他面前,高大,阴冷,但他明白这背后掩藏的恐惧。他把文件扔到鲁本怀里。这份免责协议书免除了你和你的公司在这场比赛里对我的所有责任,顺便,考虑到薪水还没结清,我就还是车队的一员。
他撕掉装着支票的信封。鲁本没有丝毫动摇。他说,如果这辈子我干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开这辆车,我也认了。
鲁本的眼里有一丝动摇。桑尼转向凯特,国际汽联的回复有了吗?
凯特摇摇头。他摘下墨镜,对约书亚耸肩。看来这周末我们得先用拖拉机跑练习赛了。
不。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维修区。鲁本抓住桑尼的胳膊,把他拖到远离赛车的地方。所有人惊惧地看着他们俩的拉扯,只有凯特和约书亚同时露出难以捉摸的怪异表情。桑尼向他们俩挥挥手,露出他标志性的可恶笑容,凯特不由得捂住额头,约书亚反而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卡斯帕无比害怕,连声音都在发抖。我应该叫保安,还是叫救护车?
给他们点时间。凯特说,先做好我们的工作吧。
鲁本重重甩上门。桑尼摊开双手。嘿,不来个见面吻——
他的爱人直接把他掀翻在沙发上。他疼得叫了一声,感谢沙特的奢华装潢,这里的隔音比铃鹿好上太多。鲁本蛮横地扯掉他的外套和上衣,他敢发誓自己绝对听到了纺织物撕碎的声音,于是迅速配合着解开皮带,还有鲁本的衬衫纽扣。这是鲁本第一次在床笫间生气,他竟然有一丝怀念,就仿佛他再次看到了那个被他压力到犯错,气得发狂的年轻车手。鲁本狂乱地吻着他,起初还在寻找他的嘴唇,到最后变成撕咬,甚至直接在他肩上留下一个带血的牙印。他疼得直叫,却没有阻止鲁本。鲁本恢复了些微冷静,跪在他身上,两人的胸口一同起伏着。
……抱歉。鲁本垂下头。我不能答应你。
他抱住鲁本,让鲁本能倚靠着自己的胸口,舔去那些细小的血珠。你爱我吗?
是的。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鲁本的手从他侧腰穿过,他们紧紧相拥,好像生来就该长成这般的两株植物。我不可能原谅我自己,我承受不了,mi amor。
如果说我不能拼尽全力拯救你,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亲爱的。桑尼捧起鲁本的脸,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嗯?为了赛道上的零点零几秒,开着价值上亿的碰碰车,随时都有受伤甚至死亡的风险。我们是世界上最愚蠢、最冲动、最绝望、最疯狂的一群人,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亲爱的。你听见了吗?
练习赛开始了。维修区逐渐有不同的赛车驶出,引擎高亢的声浪一阵阵拍打在窗上,如同海潮。桑尼微笑起来。
所有的欢呼,领奖台上的香槟、国歌,终点线迎接你的烟火,你都品尝过了。我也想要,我想得要命,我甚至害怕承认我想要。没有什么比赢更重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不存在鼓励奖,只有赢家能活下去。你在这个世界里厮杀了一生,你知道我们这群野兽的本性就是追逐胜利,哪怕死在路上。
鲁本在流泪。他第一次看到鲁本的眼泪。那么痛苦,那么心碎。他一点点吻去那些泪水,阳光将它们点缀成钻石的火彩,他吻住鲁本,就像三十多年前酒酣耳热之际,深情又漫长的一吻。
我爱你爱了几乎一辈子。鲁本说。
我也是。我们两个都很蠢。桑尼笑起来,眼泪也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现在我们活像两个半夜说悄悄话的高中女孩。
是我害了你吗?
不,只是命运。桑尼摇头,它已经被写好了,就算我和你有多想改变,它还是会在那儿,不为任何人转移。谁都反抗不了,但我们可以选择不屈服。
我真希望我能永远和你在一起。鲁本紧紧抱着他。
是的,我们会在一起。桑尼吻着鲁本的额头,好像这就是宇宙毁灭前的最后一个小时。我们已经在一起一辈子了,鲁本。
排位赛之前,卡斯帕终于带来了所有人期待已久的好消息,而鲁本也终于决定公开阿布扎比站比赛的正式车手名单。桑尼并未出席,他知道约书亚会应付好媒体的唇枪舌剑,这孩子正在为世界冠军做准备,就让他去面对镜头吧。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也没有那么害怕。赛车的实力能排进前六甚至前四名,问题在于,那些比他们更快的车里,坐着的司机也一样强大。但他已经习惯了面对这种折磨人的不确定性,在那个完赛就是胜利的年代,你甚至很难确保自己的油箱能坚持到方格旗挥动的时候,甚至推进过猛,都会导致引擎半路趴窝。
唯一的解法就是拼尽全力。他坐进驾驶舱,鲁本紧张地看着他,第一次在比赛前露出如此肃穆的表情。他向鲁本竖起拇指,希望鲁本能感受到自己的笑容。
好的,桑尼。前方赛道很干净,你可以开始做你的飞行圈。
车的感觉很好。灯光掠过头顶,耳边只有随着变速箱换挡升降音调的引擎轰鸣,他能从车辆的颠簸中,感受到气流如何在复杂精密的空气动力学套件之间穿行,让这辆出弯尾速达到320kph的赛车稳定地贴地滑翔。第一计时段刷紫。第二计时段刷紫。第三计时段刷紫。1分23.312秒。休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你的成绩基本安全了。
他们寄希望于节约更多轮胎,放到第三节排位赛,争取前排发车。回到维修区时,约书亚的妈妈也在。桑尼有些尴尬,然而伯纳黛特女士反而向他点头致意。他略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来到控制台前查看比赛数据。有望进入Q3的几个队伍显然都在保留实力,因此前排的圈速成绩差别不大,约书亚甚至一度排到第一位,直到被法拉利的勒克莱尔和奔驰的汉密尔顿陆续刷掉。Q1计时结束,全场排名锁定,大家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再次投入下一节的准备工作。
平时通常在VIP区观赛的鲁本终于难得守在维修区,桑尼倚靠着桌面,对鲁本露出微笑。嗨,老板,需要工作汇报吗?
不,不要。鲁本断然拒绝,我情愿你直接把我吓出心脏病,也不要把比赛变成等待死刑的折磨。
我们的车在第二计时段连续弯表现很好,高下压力调教明显赌对了。但是出弯加速还是比不上几家供应商厂队,上一个飞行圈直接被奔驰甩出了0.2秒。凯特为鲁本指出屏幕上的数据重点。目前我们手上还有两套全新的软胎,下一节比赛换成红胎刷圈,尽量早点出去做一圈成绩,然后在赛道的沙石被其他赛车扫得差不多之后,再飞一次。
鲁本露出微妙的表情。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某个人的主意?
桑尼举起手: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跟我们的赛道工程师和策略组有染。
休·尼克尔比从控制台另一侧探出身子。我们在工作,老板。我也是领工资的。
道奇和乔迪抱着暖胎毯穿过车库,约书亚迅速给技师们让开道路,顺便对小姑娘飞了个媚眼。乔迪理都没理,举起换胎枪去忙别的活计了。桑尼忍不住想取笑一下小伙子。她可不是你抛两个飞眼就能钓上来的妹子。
谁说我对她有意思了?约书亚嫌恶地撇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勾搭自己的同事上司。
承认吧,你就是喜欢她那股倔劲。桑尼用胳膊肘捅捅约书亚。
我就是觉得……好吧,我觉得之前我太不礼貌了。约书亚抓抓后脑勺。我总是在发脾气,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但实际上是我应该,也有能力让大家变得更好。毕竟我才是一号车手。
约书亚点着他的鼻子,强调着。他挑起眉毛,做了个鬼脸,转身跑向自己的车库。我什么时候说你不是了?快上车吧!我先给你扫地去了!
*西班牙语,“我的爱”。
Chapter Text
第二节排位赛又是早早收车,工程师监视着赛道情况,推算再次出击的时机,鲁本阴沉着脸环抱双臂,却无济于事。整支车队就如同他曾经梦想的那样,严丝合缝地精确执行着每一个程序指令,没有人犯错,没有人大喊大叫,没有人因懊悔与无奈露出迷茫的表情,没人有时间唉声叹气。他毫不怀疑假以时日,凯特有望成为下一个罗斯·布朗或者克里斯蒂安·霍纳,而约书亚就是他从金矿中发掘的一块原石,静候打磨淬炼。
但或许那时候,他已经没有资格坐在牌桌上了。桑尼看起来很放松,正在和队友交流;凯特随时监控着赛道上的动向,并向卡斯帕汇报;卡斯帕……呃,还是那个卡斯帕。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而他的在场与否无关紧要。他忽然想起自己之所以没有当领队的理由,并非是他不够热爱围场,也不是他畏惧竞争和博弈,而是他太过焦虑,太过不安,太想将所有的一切掌握在手中,可是没人能做到,即便是带领跃马王朝统治了赛道的让·托德也做不到。
他摘下耳机,接过身边的公关人员递来的水。莉兹贝丝,你为什么在这儿?他询问这位绿眼睛姑娘。她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花了点时间处理老板的问话,略显懵懂地回答:你给得很多。
还有其他理由吗?
唔。她开始认真思考了。我喜欢到处旅行;你的这两个司机虽然有点性格,不过我还挺喜欢的;老家总有车迷想拜托我爆点猛料,放心,我嘴很严,但这种被人仰视的感觉很爽,写在简历上也很酷。
就这些?
是的,就这些。莉兹贝丝皱起眉,难道你需要我现在出一份正式新闻稿?
他让姑娘继续忙活自己的工作。一种熟悉的、同时又前所未有的孤独笼罩了他。他在期待什么?这世上原本就没有谁必须理解他,何况围场的成千上万人也并非全都出于对这项运动真正的热爱,才相聚于此。他太害怕,害怕命运之神正在下一个弯角等待他,害怕死亡追上他的脚步,害怕诅咒如影随形,因此他被褫夺了坐进那辆车的资格。如今输赢也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他只有一种清醒而平静的绝望,就像赌徒投下所有筹码的时刻,他不敢有期待,却还是在期待,于是他只能幻想着最坏的结果,在恐惧与忧虑中抵御不可知的未来。
倒计时无情流逝,他的手指敲击的频率也越来越密集,最终他忍无可忍,按下通话键。拜托请务必告诉我,你们已经准备好放车了。
走走走!
技师们掀开暖胎毯,就在此时,维修区通道忽然亮起黄旗,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住了。一辆哈斯赛车在六号弯撞墙,赛道黄旗。耳机里响起播报,消息立刻传回英国的数据分析中心。预计还有多久能解除黄旗?两分钟。先去出口排队!可是小红牛和Alpine还没有出来——再不走难道想要让两台车都卡在最后吗?
鲁本按住额头。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知道哪种选择是正确的,不如说这就是赛车的本质;要是能排除比赛中的一切意外,那还不如直接把年度总冠军的奖杯颁发给造出最快车的工厂。没有更多犹豫时间,车组先后放车,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黄旗也随之解除。
兄弟们,维修区堵得像周五晚上的伦敦高速入口。约书亚在TR里吐槽,没人觉得好笑。鲁本紧盯着屏幕上的赛道位置,他意识到,今晚的排位赛很有可能完蛋了。十四台赛车同时涌出维修通道,倒计时已经只剩下不到两分钟。凯特按下通话键。桑尼,你能赶上做飞行圈吗?我尽力。
该死。因为拥堵,发车直道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十几辆车,被卡在后排的两台APXGP根本无从利用尾流加速,更不能直接超车——在如此密集的阵型里,一旦引发碰撞,将会造成严重事故,就算成功超车,也可能面临取消圈速的判罚,一切变得毫无意义。约书亚在TR里大叫:告诉我怎么办!在八号弯至九号弯提前减速,和桑尼拉开4秒。鲁本抿起嘴。这意味着豪赌,桑尼必须牺牲掉自己与前车的窗口,给队友留下做圈速的空间,而约书亚仍然不一定来得及,甚至有可能因此失去及时刷出有效圈的机会。
桑尼没有任何异议地执行了命令,迅速追近身前的赛车。赛车原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哪怕两个人开着同一辆车,也总有一个会在策略上作出牺牲。他握紧拳头,再次提醒自己身为车队老板的职责,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愿意亲自来维修区观赛的原因。
到达减速段,约书亚的轮胎突然锁死,一头扎进护栏。抱歉,我刹太猛了。鲁本长长吐出一口气,约书亚听起来快哭了。我太蠢了。
桑尼,停站,停站。
约书亚引发的黄旗直接结束了第二节排位赛,受到影响,桑尼也没能做出有效的计时圈,双车全都失去了进入Q3的资格。桑尼缓缓将赛车开回维修区,而约书亚只能坐着赛道工作人员的小电动车回来。见到P房的所有人,约书亚低下头。很抱歉。
桑尼拍拍小伙子的背,还有明天的比赛,加油。
我毁了你的计时圈,还搞砸了整场排位赛。
我不会跟你说没关系,但你需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这个错,以及如何避免。
是的,我知道。我刹车太早,后轮温度下降太多,没有抓地力,所以锁死了。约书亚将头盔放到桌上,桑尼对年轻的队友露出微笑。你给自己太多压力了。
我真的不想输。约书亚揉揉眼睛。我很想和大家一起比赛。
卡斯帕也来安慰男孩了。我们预估错了合适的放车时机,如果能更早就位……
借一步说话。鲁本站到这群人面前,直直盯住桑尼。卡斯帕立刻紧张地挡到两名车手身前:老板,请对我们的两名司机好一点。桑尼拨开领队的肩膀,向鲁本露出另一种温暖的笑容。回去谈?
可以。
鲁本轻轻带上浴室拉门,桑尼站在窗外的灯火边,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酒店浴袍,用手扶住胳膊,腼腆又谨慎地抬起肩膀,深呼吸几下。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拥有的单独相处的机会,桑尼却很紧张。
桑尼,我没生气。
我知道。桑尼望向天花板,抿紧双唇。我还好。我很好。不用担心。
亲一下?
桑尼慢慢走进他张开的怀抱里。他们短暂触碰了一下嘴唇,桑尼忽然捂住脸。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我知道。他觉得很温暖,也很心痛。我是不是让你伤心了?
没有。……好吧,有那么一会儿是挺伤心的。排位赛我能做的不多,但正赛还有机会。
我很怕承认我爱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答非所问,话题支离破碎,但他就是明白桑尼想说什么。我会忘了你是谁,忘了我是谁。
其实没必要时时刻刻都分得那么清楚。桑尼笑了两声。他知道这是在害羞;硬汉牛仔面对这种话题时,反而会退缩。
真高兴你回来了。桑尼散发着佛手柑与柠檬的香味,他把鼻尖埋进那些潮湿的发丝。桑尼也紧紧抱着他。比起做爱,他更想这样抱着桑尼,静静欣赏沙漠的美景。不远处的赛道依然灯火辉煌,这座城市的夜晚属于富豪、名流、冒险家,以及为了造梦而献上一切的人们。
你是真的吗?
桑尼被他逗笑了。你可以掐自己一把试试。
我情愿是梦。他吻了吻桑尼耳后的一小片皮肤,桑尼背靠着他的胸膛,发出像猫一样的低沉咕哝。他的心脏落回原位。我感觉一切都对了,都在恰好的位置,除了我。
为什么?
他将桑尼的脸掰过来接吻,桑尼也用安抚的方式轻轻梳顺他后脑的头发。他们在很近的地方注视彼此,他第一次发现桑尼的虹膜是湖水一样的蓝色,此刻里面盛满的全是他,只有他。
我不像你这样勇敢。面对桑尼坦诚这些心事并非他所想的那样可怕,桑尼的眼神好奇而专注,就像在观察赛道分析图一样。我从那辆车里逃走了,我开始害怕犯错,害怕失控,害怕不可预料的后果,整个世界都不再安全。
现在呢?
我在F1的最后两年是最焦虑的时候,甚至一度觉得我可能随时会在某个周末死去。在赛道,或者在返程的航班上。直到我决定退役,我才终于松了口气。他们在沙发上稍微调换姿势,鲁本趴在桑尼胸前,这样只要一低头就能吻到他所爱的人。现在这种恐惧又回来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维修区的所有人都能无视即将发生的一切,埋头于自己的工作。我简直就是一只被窗外的鸟吓坏的吉娃娃。
桑尼笑出声来。可能因为他们只是专注于自己眼前的工作,所以没有精力再去关注更遥远的地方。
如果我能更早一点向你坦白,我们是不是就不会错过那么多年?
这个我得持保留意见。桑尼停顿片刻。如果是三十岁的我,可能会直接给你一拳,叫你滚蛋,然后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
没想到你对自己的认识还挺准确。
大概是我为数不多的缺点?
真受不了了你。
鲁本推搡着桑尼,他们傻兮兮地打闹了一会儿,用枕头追逐彼此,直到桑尼被自己的浴袍腰带绊倒,跌在地上。桑尼的一整个身子就这样被盛放在洁白的面料之间,像是精心装盘的米其林甜点。他的掌心拂过那些纹身,还有衰老松弛的痕迹,以及珍贵的肌肉。桑尼轻轻吞咽口水。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能插入?桑尼眨眨眼。
不能插入。
他吻住桑尼,桑尼也环抱住他的脖子,双腿搭上他的后腰。他感觉到桑尼在自己的手中一点点变烫、变硬,桑尼一直在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愉悦舒展的呻吟,变成逐渐融化的黄油,瘫软在他的身下。Te amo, Sonny。我也是。桑尼尝起来像是小时候偷偷背着父亲买来的一大袋棉花糖,他快要被这些柔软而甜蜜的情绪溺死。
鲁本的手机忽然开始嗡嗡震动。他们谁都不想理会,只是更加忘情地投入在爱欲之中。没过一分钟,鲁本的手机再次吵闹起来,他翻了个白眼,桑尼无奈叹息着。去接吧,你不会想在比赛周错过任何一通电话。
他转过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来电人是彼得·班宁。桑尼微妙地弯起嘴角。鲁本按下免提。
嗨,鲁本。
晚上好。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我这边也很忙。鲁本与桑尼交换了一个眼神,桑尼一边摇头,一边用口型说着去他妈的。
你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垂死挣扎。班宁开门见山。老实出售车队对你和他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至少可以让你少赔那么一点。
他?鲁本明知故问。
桑尼·海耶斯。他之所以回来就是要搞垮你的。
哦,多谢关心。我和我的司机相处很融洽。桑尼拼命忍住爆笑的冲动,表情极其浮夸,鲁本嫌弃地扔了个白眼。如果你没有其他话要讲,我就挂了。
你挣扎了整整三个赛季是为了什么?购买风洞,抵押资产,大批裁员,同时还在给研发和工程部门涨经费?你只不过是在为他人作嫁妆,我还得谢谢你培养出了这批人才。
为了生存。为了赢。鲁本很平静,因为桑尼正握着他的手。为了争抢0.01秒的领先,为了你这个蠢货永远都不会懂的东西。我们追逐时间,而你只能追逐我们。再见了,彼得。我不会想你的。
拜拜,杀手。桑尼也向网络另一头的班宁道别,在班宁回过神来之前迅速挂断电话。温存的氛围荡然无存,他们俩并肩坐在床上,桑尼把玩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相信自己能赢。
如果你是说我买下车队的那个时候,的确。
破产其实并不可怕。
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怪有说服力的。
这个团队会成为你留下的遗产,不论你是输是赢。我认真的。
你在安慰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桑尼靠在他肩上。JP,凯特,还有你挖掘并且保存至今的所有人才,他们会在围场里走下去,走很远。比赛只有一个赢家,但一场比赛是由十几支车队、二十几名司机,和更多人完成的。这个道理我还是最近才明白的,多亏你让我加入APXGP。
谢谢。鲁本亲吻桑尼的额头。确实让我感觉好受了一些。
你太累了,亲爱的。桑尼让鲁本枕在自己的胸口。睡吧,我们还有一场比赛要跑。
Chapter Text
夜色降临,距离正赛已经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车库里的技术人员正在对两辆赛车进行最后调教,桑尼玩着网球,从休息室门口注意到队友低落的模样。嘿。他用球砸向小伙子,今天不是世界末日。
约书亚任凭小球滚向墙角,又再次弹回自己脚边。你还会继续留在F1吗?
我又不是来抢你工作的。桑尼笑了一声。而且就算我想,鲁本也不会同意。半个赛季已经足够了。
你有上网搜过自己的名字吗?
我?当然不。去看那些没用的干嘛,而且我只想听别人对我的表扬。
其实我比完赛之后就会立马把手机扔掉。约书亚捡起网球,学着桑尼的样子抛接。我很怕看到那些说我名不副实的批评,还有许多恶毒的言论,针对我的失误,还有我的肤色和作风。我知道辩解没什么用,就算汉密尔顿也一样为之困扰,但是……
约书亚将手机递给桑尼,他本来不想接,但照顾这个孩子也是他所承诺的一部分。讨论组里很显然大部分是他的粉丝,最初还只是批评约书亚在排位赛的失误,谴责年轻的司机毁掉了两台车的成绩。可随着约书亚粉丝参战,两边的言论也越来越恶毒,甚至开始咒骂彼此,人身攻击,包括桑尼和约书亚本人。他皱起眉,直截了当地关掉了页面。
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我没办法控制我的粉丝做什么,你也不能,但至少我们可以让事情不那么糟糕。约书亚说,我们现在算朋友,对吗?
不,这跟比赛无关。桑尼连连摇头。他说不清自己在抗拒什么,他不讨厌约书亚,也同样反感这些无聊的骂战,但他总是下意识抗拒着媒体、抗拒在公众面前表露出任何一种态度。他在害怕,尽管他甚至不知道具体害怕着什么,但他就是不愿意。他只是个开车的。
约书亚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有些难过,但也只能把话题转回比赛。
我们今晚会赢的。
我知道。约书亚很镇定,两台车只要有一台赢就算成功,为了我明年的席位,也为了鲁本。
他向约书亚伸出手。谢谢你。约书亚只是握住拳头,敲向他的胸口。
等赢了再谢。
领跑的感觉很奇妙。他知道后方的法拉利在DRS范围之外,于是世界只剩下无限延伸的赛道、灯光、轮胎驶过白线的轻微震动与引擎的轰鸣。他就算蒙着眼睛也能跑完一整圈,然而在此刻他头脑中没有任何杂念,他不需要思考如何捍卫自己的行车线,不需要强行延迟刹车,不需要焦虑地计算赛道位置与进站窗口。他只需要跑下去,除了完成最后的一圈,一切都不再重要。他忘掉了高热和脱水的煎熬,忘掉了巨大G力下疼痛难忍的旧伤,忘掉了场上的其他十几辆赛车,还有围场内外的所有人事。
格子旗挥舞,等候他三十年的烟火在阿布扎比的天幕下绽放。TR里是交相庆贺的恭喜,他礼貌地回应了两句谢谢,便切断通话。他的护目镜里全是泪水和汗水,梅奔与法拉利的赛车停在两侧,随着烧胎的尖厉噪音,用最昂贵的烟雾为收官战庆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也应该和另外两位领奖台选手一起烧胎,当然也没有谁会指责他。领奖台的位置已经为他们准备就绪,他跳下车,仍然感觉到极度不真实,直到约书亚冲到他面前,用力抱住他,然后把他推向围栏另一侧的队友们。他赢过很多比赛,可他从来不愿意参加任何领奖仪式。他不敢摘下头盔,因为他哭得太厉害,全靠大家的欢呼才能将那些哽咽的声音掩盖下去。等到需要车队代表和车手一起走进冷却室时,兴奋的人们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他才终于看到尽头处的鲁本。鲁本尚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卡斯帕十分知趣地将鲁本推过去,凯特笑着摇头,直接帮鲁本打开围栏。你应得的。凯特眨眨眼,鲁本还没回过神,桑尼就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老板和爱人。
你们俩快点。约书亚忍不住提醒,还在全球直播呢!
这一切等得太久,以至于桑尼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鲁本帮他放好头盔,给他递水。冷却室里还坐着另外两位登上领奖台的选手,电视屏幕上在回放他和约书亚的超车,以及约书亚与汉密尔顿的碰撞。
6号弯的那一下很抱歉。拉塞尔说,幸好没有影响到你的比赛。
我可能还得说声谢谢。桑尼笑起来。不然我最多只能在P4或者P5的位置完赛了。
那是很精彩的超越,可惜之后约书亚撞上了刘易斯。这也包括在你们的计划之内吗?
鲁本没忍住笑出声,桑尼叉起腰,就连在角落里耷拉着脸喝水的勒克莱尔都抬了一下眉毛——这位法拉利车手今年也因为APXGP的诡计吃了不少苦头,而且刚刚错失了年度车队总冠军。
至少我们都能喝到香槟了,不是吗?桑尼努力幽默地回答,拉塞尔也回以礼貌耸肩。他求助地向鲁本投去视线,鲁本也只是鼓励性地笑笑,看起来并不比他更擅长应对这种场合。这是两个年轻到能当他们孩子的司机,与他们那个年代不同,也与鲁莽活泼的约书亚不同,拉塞尔和勒克莱尔都习惯于活在聚光灯下,言行中透着淡淡的矜持与谨慎。随着主持人呼叫他们的名字,拉塞尔与勒克莱尔依次向他们道别,走上领奖台。直到全场观众开始高呼桑尼·海耶斯,鲁本轻轻握住他的手,对他微笑起来。
感觉像是婚礼。
比婚礼好太多了。
他们不由得同时低头大笑。如果可以的话,桑尼真的很想现在就吻住鲁本,但转播镜头正一刻不停地对准他们。他把奖杯留给鲁本,后者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但很快领悟了他的用意。《星条旗》响彻亚斯码头赛道,他疲倦又兴奋,眼前是一块块强光在视网膜上留下的瘢痕。APXGP的大家庭在领奖台下共同分享香槟,有人哭了,但更多人在笑。鲁本与他四目相对,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捧住鲁本的脸,在现场的所有人,以及全球几百万观众面前,亲了上去。台下立刻响起尖锐的口哨声,鲁本被他吓到愣住,但他很快放松下来,紧紧地拥抱住桑尼。另外两个司机直接将手里的香槟兜头淋在他们身上,苹果的香气溢满四周。
鲁本用了点时间摆脱媒体,冲进休息室的时候,桑尼已经换好衣服了。他看起来像一团毛绒绒的棉花球,散发着苹果派的温暖香甜,让人想起家、圣诞节与团聚。鲁本停下脚步,只是为了能欣赏更多这样安静又幸福的桑尼,直到桑尼开始不好意思地咳嗽。
现在我们俩接吻的镜头已经在网上满天飞了。鲁本假装严肃地批评道。
我不会为亲了我的丈夫道歉。
你当然不用。
他们又短暂地碰了碰嘴唇。
我又续了三年。鲁本握住他的手,随着技术规则大改,凯特的研发,还有新赞助的加入,我们的赢面很大,甚至有可能冲击世界冠军。
我不会再开F1的。桑尼摇头,我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太久。而且我的老骨头也快被撞散架了。
说真的,我很想要你能留在APXGP,但我猜你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别的冒险。
桑尼笑了。在你找我之前我本来打算去跑巴哈。
你真的不会在沙漠里迷路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们再次接吻,鲁本揽住他的腰,让他完全贴在爱人的身上,一只手扯出T恤下摆,摩挲着那条手术疤痕。你要保重。
你也是。桑尼爱抚着鲁本的脸颊,别又被骗了,下次我可救不了你。
我还有约书亚和凯特,以及车队的所有人。
他倚靠着鲁本的胸膛,眺望远处的灯光。还是很不真实。我现在只觉得好累,好想睡一觉。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沮丧,我不明白。
可能因为你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
他迷茫地看着鲁本。鲁本从西装外套的夹层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他立刻捂住脸,转过身去,像许多烂俗抖音短片里的女主角一样,哭了起来。
嘿,桑尼,桑尼。鲁本仍然跪着,我不会强迫你做出什么承诺或者改变,你只需要做你自己,甚至拒绝也没关系。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变化,只是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它,而且我也想要它。
他还在哭,没有任何缘由,可能只是因为这几十年来他从来就没有好好哭过几次。父亲与他的合影仍然被他放在醒目的角落,来不及收进行李。过了大概几分钟,也可能半个小时,他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却还是没有接过戒指。
你知道我前面的三段婚姻结果都不怎样,还有我那一堆前女友。我甚至差点去追你的技术总监。
你同样了解我交往过的一些人,但还有很多你不知道、我也不太想提的过去。鲁本说,如果你需要为此审讯我,我建议你收下这枚戒指。
桑尼破涕为笑。好吧,我会挑个好时机,把你挂上绞刑架的。
鲁本将这枚朴素的戒指套进桑尼的无名指,完美契合,没有任何阻碍。
简直不敢相信我们为此等了三十年。鲁本看着桑尼的手,忍不住赞叹。它简直是这世上我能想到最美妙的东西。
比总冠军奖杯还要好?
鉴于我还没摸过那玩意儿,我想我现在的回答是,对,没错,要好得多。
他们笑着拥抱和亲吻彼此,直到肾上腺素逐渐褪却。鲁本开始帮桑尼收拾行李,桑尼把头盔收好,忍不住问道,如果说这场比赛我们输了,你还会不会向我求婚?
我不知道,得看你。说实话我并不确定我对你的吸引力能超过赛车。
我不会拒绝的。桑尼从头盔包里拿出另一枚戒指盒,鲁本惊得瞪大眼睛。那里面是一枚造型精致的雕花男戒,鲁本可以确信它绝对是自己的戒号。现在我们俩加起来可能有四枚婚戒了。
老天。鲁本看起来很想笑,又觉得在这时应该表达一下感动。桑尼帮他戴上戒指,这个华丽过头的东西戴在鲁本的身上有些怪异,就像桑尼手上凭空出现的简朴婚戒。桑尼摸了一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想的是如果我们输了就向你求婚。
为什么?鲁本的整张脸都皱起来。桑尼挠挠自己的后颈。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时候你可能需要一个好消息,虽然也不见得是个好消息——嘿!
鲁本直接将他拦腰抱起,顶到墙壁上。他痛苦地呻吟着,和背上的伤有点关系,但主要是鲁本挤进他胯间的大腿。鲁本的吻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撕碎吞进肚子里,他们急促地喘息着,另一种欲望悄然攀上泛红的颈侧与耳根。
我得洗个澡。桑尼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我闻起来像被扔在加油站暴晒一天的超市购物袋。
你闻过那是什么味道吗?
不,我没有。桑尼推开鲁本,整理好衣服。在鲁本面前他像只被牵着鼻子走的山羊,任何动作都会让他产生激烈的反应,他只能靠保持距离强迫自己冷静。回酒店,拜托。
Sí, señorita.鲁本拿出手机,我来叫车。
桑尼恶狠狠地白了鲁本一眼。鲁本愉快地收下,顺便对他回了个飞吻。
鲁本帮桑尼放好行李,刚坐进后排,约书亚便追了出来。桑尼看了鲁本一眼,鲁本抬抬手,示意他去跟自己的队友道别。
这么着急要走?约书亚叉着腰,胸口还在起伏,显然是跑过来的。
是啊,我还有一堆比赛要跑。桑尼耸耸肩,队伍归你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车队!约书亚不服气地大叫,然后伸长脖子,好奇望向车里。桑尼还想用身体挡住后座的鲁本,鲁本反而阴森微笑着推开门,把小孩吓了一大跳,倒退好几步。
你吓到他了。桑尼把鲁本塞回车里。
呃……你们这是要度蜜月?约书亚指指他的行李。
嗯哼。
想好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我喜欢有阳光的地方,但尝试一下雪地越野感觉也挺好玩。
不。鲁本又把头伸出来,你绝对不准碰任何赛道外的危险项目。想都别想!
桑尼直接把车门关上,玻璃后的鲁本举起双手,用口型大喊着上帝呀,约书亚想忍却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其实我还挺想带上你一起玩。桑尼靠在车门上,不过你有合同在身,大概也对老头子的娱乐项目不感兴趣,而且我家还有一位,呃,我们都看到了,一位善妒的丈夫。总之这半个赛季我玩得很开心。
桑尼举起拳头,约书亚和他碰了碰。
我当时真的非常想赢,不论用什么手段都必须赢。桑尼说,很抱歉。我觉得我应该当面告诉你。鲁本希望我能照顾好你,但我把你当成了赢比赛的工具。
开着那辆车的人是我,所以我就得承担做出决定的责任。约书亚笑了笑,那个时候我是挺恨你的,毕竟把自己的失误推卸给别人会轻松很多。现在我们两清了。
桑尼点点头,忽然皱眉沉吟。JP,你和汉密尔顿那一下——
别想多。约书亚摆摆手指。如果我选择不拼,大概率我俩只能2/3完赛,如果我选择拼一把,最好的结果是我能上到p1,双车1/3甚至1/2带回;最坏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大家照样很开心。而且托托看到了我的实力,他说可以给我机会,那可是梅奔,兄弟。梅奔!
桑尼挑起眉。所以下个赛季你要开银箭了?
不。约书亚骄傲地抬起头,这下他看起来真的像一只高傲的黑天鹅了。我拒绝了他。我才不要给任何人做配,我是一号车手!
明年你会有一辆好车。卢卡也是个好队友,你们可以在赛道上竞争,但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开车。
在经历了你这个老混蛋之后,围场里恐怕不会有比你更差劲的队友了。约书亚耸耸肩。
桑尼微笑着。别太想我,天鹅。
我当时真的在骂你!约书亚叫嚷着,桑尼上了车,正准备关门离开,约书亚忽然扒住了车门。鲁本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桑尼的眼神在丈夫与队友之间来回转动,最后停留在后视镜上。约书亚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说,记得给我发请柬!
还没等两个人回过神,约书亚就已经欢呼着逃跑了,顺便同自己的经纪人击掌。鲁本一脸嫌恶,桑尼用手肘撞撞鲁本。你可别违约解除他的合同。
我在考虑。
你很难再找到这么快还便宜的小孩了。
的确,他一年的维修费除了蒙扎那次都没你半个赛季多。
老天我们非要在这时算账吗?!
当然也不是没有一笔勾销的办法。鲁本握住他的手。冬休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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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暂时没有公开关系的打算,鲁本还是在家里为他们俩举办了小小的仪式,主要是想哄老太太开心。有幸收到邀请的只有约书亚和凯特,然而口口声声说着等待请柬的男孩却因为要和妈妈一起过节缺席了。因为赶上了圣诞节的缘故,街上到处都是明亮的彩灯装饰与加泰罗尼亚特有的便便小人(Caganer)。鲁本为桑尼解释了这个正在蹲下大解的小人形象作为文化符号从宗教到艺术层面的价值,然后桑尼拿起货架上拉屎的梅西,严肃地说,我需要一个长着我的脸的便便小人。
鲁本直接将自己的丈夫拖走。巴塞罗那有很多值得游玩的地方,他们花了好几天也不过在主城区闲逛,主要的筹备工作全都交给婚礼策划师,因此他们得到了一个仿佛领奖台一般的仪式布景。鲁本还是喜欢亲自下厨,餐桌上的炖菜和火鸡包肉出自他的手笔,约翰忙着端菜,埃莱娜则正在陪两个孩子玩耍。
凯特在管家的指引下走进塞万提斯家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桑尼握着模拟器方向盘,与身边的小女孩说笑;新郎穿着西服,却在厨房忙碌。她小心地将行李放到门边,不愿惊动任何人;打破这份宁静是有罪的。埃莱娜先发现了她的到来,热情邀请她落座。她很快察觉到她与埃莱娜的共性,只不过埃莱娜要幸运一点,遇到了愿意成全自己的丈夫。最后一道菜上齐,新人整理好仪容(其实并不比在围场里更体面),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由鲁本的弟弟约翰负责主持的婚礼开始了。
我曾经以为鲁本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约翰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个新人的脸上异彩纷呈。我没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痴迷那么多年,却还是放不下。但是见到桑尼,我就明白了。当然不仅是因为这张英俊的脸,我知道很多粉丝爱他是为了这个,最主要的是,他热爱自己所做的事,不论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忍受多大的痛苦。
鲁本坐在母亲身边,小声将约翰的话翻译成加泰语,老太太不时点头,表示认可。桑尼很明显在害羞,只顾着低头用叉子戳碎盘子里的土豆,凯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反应的桑尼,约书亚真是错过了太多精彩内容。约翰简单介绍了新人们的身份与经历,凯特听得津津有味,她的确没想到这两个老东西居然有如此痴情的一面。直到宣誓环节,鲁本和桑尼同时起身,前者抚平西装下摆的褶皱,后者将毛茸茸的金发揉得更乱了。
约翰清清嗓子。我们今天齐聚于此,见证鲁本·塞万提斯与桑尼·海耶斯结为伴侣。婚姻是神圣的盟约,需要以爱、宽容和信念维系。
鲁本上前一步,对桑尼抬起眉毛,桑尼耸耸肩。
我,鲁本·塞万提斯,因天主之名与你成婚。我承诺我将永远支持你,不论顺境与逆境,我会尊重你的自由与个性,与你共同经营未来的生活。
鲁本用西班牙语说完誓词,约翰将目光落到桑尼身上。桑尼皱起脸,像是吞了只苍蝇。
我们两个基佬非得干这个?
喂!塞万提斯老夫人朝桑尼扔了朵装饰用的玫瑰,就算不用翻译,桑尼也知道老太太是什么意思。他露出小孩子一般无可奈何的表情,将手放到圣经上。
我,桑尼·海耶斯,以赛车之神的名义与你成婚。我不会对你承诺任何事,但我知道我爱你,从过去到现在,以后也会如此。
约翰看向鲁本,鲁本摊开手,表示自己同样无能为力。
好吧,请新人交换戒指。
这次他们换上了另外一对戒指:鲁本戴着更朴素的一枚,而桑尼戴着华丽的那款。约翰用红线缠绕住他们彼此交握的双手,吟诵祷告,老太太捂住胸口,露出安心又伤感的表情。新人可以亲吻彼此了,但他们俩都很拘谨,最终是鲁本主动轻轻碰了一下桑尼的嘴唇,才结束掉这个环节。
晚餐在平淡又温馨的氛围中继续,桑尼不知道怎样参与话题,于是约翰便聊起了这个赛季的比赛。原来声称自己不喜欢赛车的塞万提斯弟弟,在上一次哥哥带人回家后,便一场不落地补全了桑尼的全部比赛,这下可让桑尼好一通吹嘘,反而是凯特再次拿到了泼桑尼冷水的剧本。大家说说笑笑,在客厅里跳舞,阿德里亚也拉着妹妹的手转起圈来。
天色已晚,两个孩子已经陆续睡下,凯特和这对新人告别,也准备回酒店了。埃莱娜有些意外:我们家还有房间,为什么不留宿呢?
我平时已经打扰他们很多了。凯特做了个鬼脸,埃莱娜有些不解,她不便多说,直接从行李里拿出一大一小两个包好的礼物。这是给他们俩的。
埃莱娜看不懂这几个同事和朋友之间的复杂关系,只好敲了敲鲁本的卧室门,把新婚礼物送给他们。几分钟后,房间里同时爆发出英语和西班牙语的粗口。埃莱娜拉开门,打量着这两个老男孩。鲁本正坐在床脚凳上按眉心,桑尼举起手里的T恤,埃莱娜也没忍住,捂嘴笑了起来。
我觉得还挺好看的。或许你们哪天可以穿着参加游行?
对天发誓下次见到JP这小子我一定要朝他屁股上来一脚。桑尼扔掉这件衣服,埃莱娜拾起来,叠好放在一旁。彩虹同志文化衫?他在想什么?
你们还有一件礼物没拆呢。埃莱娜环抱胳膊,笑着扬起下巴。桑尼拿起那个小盒子,谨慎地放到耳边摇晃,听到里面有些沉重的声响。鲁本接过去撕开包装,里面是一个硬纸盒,打开盖子,桑尼捂住了嘴。
……她从哪儿搞到的?
鲁本也是一脸诧异。埃莱娜有些不解,这不就是块手表?很贵吗?
我不要碰它。桑尼推开盒子,鲁本便把手表交给好奇的埃莱娜。这是块戴通纳耐力赛冠军纪念手表,今年桑尼赢到的。你看,背面有刻字,绝对错不了。她估计是从车队手里或者拍卖行买下来了,少说也得10万欧元……
鲁本看向桑尼,桑尼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你之前在牌桌上也就转给她20万。
现在我真的有点内疚了。
但我用不着它。
留着吧。埃莱娜将盒子盖上。你得承认能赢也是你的本事,我可以把它跟鲁本和米雷娅的奖杯放在一起,这是我们家的光荣墙。
桑尼背对弟妹,像一只闹脾气的大狗,埃莱娜只好把房间留给这对伴侣,去收拾陈列墙的空位。鲁本爬上床,搂住桑尼的肩膀,轻轻晃了晃。你还好吗?
不太好,不过也还行吧。桑尼摸摸鼻子,转身搂住他,从他唇上讨到一个吻,然后叹息。
现在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什么理由?
为什么不碰奖杯,不要奖品。鲁本爱抚着桑尼的脸颊,桑尼看起来放松了一些。你跟我说这是为了好运,但应该不止,我猜。
我不想要。没什么理由。
如果你不开心的话,我可以找凯特把冠军表退回去。
用不着。
我们是朋友,她会理解的。要是因为送错礼物就让你留下心结,她一定很难受。
桑尼忽然抬起头。你为什么爱我?
什么?惊讶于桑尼脸上生动的表情,鲁本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很容易只是看着桑尼就沉溺进去。桑尼又复述了一遍提问,他思考片刻,回答道,可能因为你看起来很需要我。
这下轮到桑尼诧异了。什么?
你总是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不讲道理地闯进我的生活,然后风一样地离开。他说话的语速开始变快,他知道自己开始焦虑,但去他妈的,他需要这个。我别无他法,只能等着你,等待你哪天舍得告诉我你又去了哪儿,换了新号码,惹了新麻烦。我曾经以为把你交给另一个女人会让你幸福,但显然我们谁都没能从错误的结合中收获到善果。我一遍又一遍失望,一遍又一遍重燃希望。你真的很残忍,尤其是对我,桑尼。
……抱歉,鲁本。桑尼移开视线,又被鲁本掰正。他看得出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泛着水光,大部分时间他不喜欢看到桑尼露出忧郁的表情,但他喜欢桑尼为他流泪,只为了他。
又要逃跑?
不。不……啊!
他咬住桑尼的喉结,直接将桑尼推倒,压在身下。桑尼有些惊慌,但仍然驯服地主动展露出脖颈与胸膛,他的手掌抚过桑尼的下巴,然后停留在喉咙上。桑尼紧张地呼吸着,每当这时他就能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在体格上的优势,他几乎只需要单手就能轻易将骨架更小的桑尼掐死。一小簇阴暗的妒火与恨意点燃了积累了三十多年的爱慕,他现在是桑尼·海耶斯唯一的所有人,他有权从这个放荡不羁的浪子身上取得一切他应有的权利,不论是爱,还是肉体。
他抓住桑尼的手腕,反扣到背后,用皮带绑了个结实。桑尼立刻挣扎起来,被他狠狠一巴掌抽在屁股上,桑尼连声叫骂想逃跑,而他抓住桑尼的脚踝,直接将人拖了过来。他知道轻重,但他和桑尼之间需要一点恰当的规矩和愤怒。他把昂贵的丝质领带团起来塞进桑尼的嘴里,桑尼面带愠怒瞪着他,然后像撒娇的动物般呜呜叫着贴上来索吻。
不,不行。鲁本推开桑尼,后者委屈极了。他想要一场野蛮的征服战,因此他不会满足任何一个桑尼的请求,除了被插入。他唯一的忌惮是不要真的把桑尼操进医院,所以他还是用上了一点润滑,但当他毫无扩张地将自己的性器放进桑尼的身体,桑尼依然发出了疼痛的闷哼。这还是第一次他在桑尼的沉默中做爱,桑尼很听话,匍匐在床上撅着屁股,像一个真正的婊子,而他只需要拽一下皮带就能让桑尼被迫扬起上半身,方便他插进更深处。我爱你,桑尼。他在汗水淋漓的抽插间低声说,这些疼痛比不上分毫。
他抠掉桑尼嘴里的领带,让桑尼哭叫着在他的手掌里射精,然后被他内射。他抱着双腿大张的桑尼亲吻,将桑尼的舌头勾出口腔,彼此缠绕。高潮的余韵持续了很久,桑尼像一块软绵绵的毛巾,挂在他的臂弯上。
鲁本,你其实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
现在是休赛期。
他们应该给你颁发一个最佳压榨职工奖,大资本家。桑尼想换个姿势,结果刚动了一下就牵扯到腰伤,鲁本赶紧给他垫上枕头。……我觉得我的腰可能不支持我们经常这么做。
鲁本亲亲他的额头。听你的。
桑尼被他反差巨大的温柔逗笑了,将他拉过来抱进怀里。我们真的不需要安全词?
嗯……进站还是红旗?
老天哪,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会单身了。
鲁本心情愉快地微笑,也只有你能收购我这个不良资产了。
他们又笑着躺在床上爱抚了一会儿彼此。桑尼枕在鲁本的胳膊上,把话题带回最初鲁本的提问。……其实是种害怕。
怎么说?
我不比你好多少,亲爱的。桑尼抿嘴微笑,我也在害怕,我很怕自己又变成那个疯狂追逐着胜利,最后毁了一切的狂妄小子。如果我拒绝接受一切奖励,只是去体验驾驶本身,我就不会那么焦虑,但我还是需要钱生活。我没法一直让你付账单。
你可以让我付账。鲁本抓住他的手,将无名指的戒指放到唇边亲吻。现在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家人。
如果我失去你怎么办?桑尼看起来很心碎。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他在桑尼掉眼泪之前拥抱住爱人。或许他一辈子也无法让桑尼停留,无法抚平所有的伤痕,无法改变桑尼的叛逆与脆弱,但他可以接受,他已经接受,他接受了桑尼的全部,因此这颗流星才终于落入他怀中。
我真的很害怕。桑尼轻声说,所以我总是选择让最坏的事发生。对不起。拉斯维加斯那次——
嘘。他打断了桑尼,对爱人微笑。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感激上帝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边。
桑尼哼了一声,钻进他怀里。他轻轻揉乱桑尼后脑的头发,还有穿过孔的耳垂与一小块皮肤。你现在不戴耳环了?
会被头盔压到,而且我住在车里,一不小心就弄丢了。
我还挺想念你那时候留长发的样子,像个摇滚明星。
我是个赛车手。
赛道上的摇滚巨星。
你就哄我吧,反正跑越野赛的时候在集装箱里洗澡的人又不是你,娇生惯养的老爷。
鲁本拉开一点距离,以便欣赏躺在身下,半眯着眼睛,十分放松的桑尼。他扳着桑尼的下巴仔细端详,最终认同了桑尼。也对,现在就行,我可不希望你再敞着衣领出去勾引别人队里的老板或者工程师了。
你在吃醋?
是的。
我喜欢。多吃点。
鲁本把桑尼亲得嗷嗷直叫,谢天谢地这栋别墅的隔音做得很好,不然约翰和埃莱娜肯定要过来敲门让他们小声。桑尼实在受不了身上的黏腻,两个人又挤进浴室冲澡。他看得出就算精力旺盛的桑尼也被折腾得有点累了,便直接把人抱回床上,用被子裹好。
这个冬天就留下来,好吗?
桑尼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背对他。看情况。GT系列赛、达喀尔、还有耐力赛的冬季赛程,或许也可以跑一下电车的比赛?总不能在巴哈之前的大半年就在家躺着,我得摸到方向盘。
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联系电动方程式,让他们给你一个安全车司机的工作,这样你就能一直领跑了。鲁本在被窝里抚摸着桑尼的后背,他知道桑尼喜欢。
你敢这么做就别想上我的床。
鲁本无可奈何地环住桑尼的腰,这是他们两个人都很舒服的姿势,可以一直保持到入睡。你要开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可能开不动的那天吧。你打算什么时候退休?
我也不知道。鲁本亲吻桑尼的耳朵。可能到我死的那天,我还在等待下一场比赛。
扯平了。桑尼转过身,吻住他的嘴唇。他看着桑尼在自己的注视中融化,从未感到如此平静而坚定。
我们是一样的。他说。桑尼也用笑容代表赞同。
我们是同一种蠢货。
Chapter 14: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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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这是什么?
他的新搭档指着仪表盘上的小人问道。他们正驶向赛前检查点,进行资格审查与体检。恩森纳达在十一月份的气候不算炎热,但赛程中复杂的地形和天气变化对每一名参赛车手来说都是严酷的挑战。桑尼悠闲地将手搭在方向盘上,喝了口冰咖啡。
祈祷大便通畅。
它看起来很像你,还穿着F1的赛车服。
它就是我。
墨西哥小伙噗嗤笑起来。桑尼咧开嘴,换了个听起来更顺耳的音乐电台。
你比我爸爸年纪还大,巴哈1000的四轮组完赛率只有一半,中途可没有医疗车会跟着你。
好消息是只要完成比赛就能打败一半人。桑尼很乐观,我没打算挑战一个人跑完全部赛程,我们可以商量看怎么安排赛段。我的越野赛经历不算多,但起码还是拿过一个达喀尔冠军的。
你结婚了?
有什么影响?
一般来说大部分车手的家人都会到现场观赛,但你就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儿。
他没空。
小伙子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不知道是男性的人称代词还是没空这个理由更让自己诧异。呃,你不会觉得有点,过分?
他也有自己的比赛,但是我甚至没空看直播,所以我俩扯平了。
所以,他是谁?某位赛车手吗?
桑尼转过头,拉下墨镜,眨眨眼,对小伙子露出俏皮的笑容。
不如我们打个赌:要是你能在第一个赛段跑进前三名,我就告诉你真相;要是你输了,就给我十美元。
赌就赌!
年轻人将一张纸币拍在挡风玻璃前,荒野中回响着音乐与发动机的轰鸣,还有他们的欢笑。
The End
很高兴你能看到这里!
事实上我一直觉得这篇文可能不会有太多读者,因为包含了许多CP以外的私货,可以说是我对这项运动复杂感情的集合,也是我对于在比赛中离开我们的司机和骑手的怀念。7月17日是比安奇逝世十周年的纪念日,这些年里因为他的意外,赛事方致力于提升对车手安全的保护,而这些装置也确实一次又一次守护了我们所爱的司机们,尽管不是全部。就像我在文中借鲁本之口提到的,围场确实充满了斗争,但并非只有竞争与敌人;我想我们怀念比安奇时,所哀悼的不仅仅是一位年轻司机的离去,也同时不断警醒着所有人,汽车运动的荣光不应建立在血泪之上。
有一点我非常想在这里提出,我不希望将比安奇的事故与任何现在的司机建立太多浪漫的、符号化的联系,真正守护大家的是为推行安全规则而努力的工作人员。F1是一项团队运动,对于赛事而言,也有各方人士的共同劳动推动着革新。现在F1社群逐渐饭圈化,出现了很多让我感到不适应的东西,所以我选择退缩,然而我还是会在这里,在我自己的文章里,表达我的看法。赛道上有二十几名司机,他们穿着不同颜色,为自己的队伍而战,他们每个人都值得我们尊重;同样,看台上、电视机和屏幕前有几百万车迷观众,大家支持着不同的车手和队伍,但我真切地希望,并愿意相信,每一位车迷朋友都和我一样,期盼着司机们能平安结束这个、以及未来的无数个周末。我们对他们的爱应当使大家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党同伐异,成为夺取话语权、占领影响力高地的武器。没有人能规定你要怎样才算谁的车迷,没有人能要求你必须怎样做才算是真正的粉丝。我们热爱赛车,我们沉迷于那些悲壮的、英勇的、充满智慧与坚毅的故事,我们为所爱欢呼流泪,我们痛不欲生,也喜不自胜。这就是我们共同的命运。
他们追逐时间。我们追逐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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