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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砾，砖石，飞扬的泥土和呼啸而过的破空声。

然后是一阵意料不到的，突然腾空而起的轻盈，让阿美莉卡·查维兹的心跳空了半拍。

一道蛛丝突然从看不见的角落里射出，缠起查维兹的腰，在触手挥下之前将她拽离了那块儿两秒后就会被砸得粉碎的区域。阿美莉卡只感觉自己被甩到了半空，随后被一双有力的手接住，一并落到了高楼侧方的一个小平台上。

“刚才好险啊，你没事吧？不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要过来了！”她甚至来不及问对方是什么人，眼睛死死盯着楼下的怪物，声音紧绷，“我们得快点逃！”

“呃，要逃去哪儿……哇噢！”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空隙间，追赶着两人的巨型眼球怪已经沿着高楼的外墙攀了上来。一道触手狠厉地甩在平台上，伴随着楼内住民的惊呼和惨叫，将单薄的砖石击得粉碎。两人一时没能站稳，踉跄着从数十米高的半空中跌落。另一个人的反应要迅速些，他第一时间护住查维兹，伸手又射出一道蛛丝，却被巨大的腕足一把挥断，断裂的蛛网像是折掉的纸飞机般从半空无力地飘落。

眼见已经来不及躲避，那人只得咬紧牙关，调整位置，准备用身体替查维兹承受冲击。但一道红色的影子突然飞入战场，凌空扒住他的肩膀，在接住两人后趁势从触手交错的狭窄空间中穿梭而过，将他们带上了一座高楼的天台。

他明显怔愣了一瞬，接着轻笑一声，对挂在自己肩膀上的红色斗篷打招呼：“嘿，是你——刚才真是多亏了你，谢谢啦。”

斗篷稍稍歪了歪衣领，随即便毫不迟疑地离开他们，飞身回到了战场，回到那位法师——人称奇异博士，斯蒂芬·斯特兰奇的身边。从天台上向下俯瞰，正好能观望到斯特兰奇与王并肩作战的场面，两人正一齐施展咒法，牵制着那只长满触手的章鱼怪兽。

“啊——我就知道，这种怪事当然会和他有关……”他喃喃自语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连忙回过头抓住想要逃跑的少女，“等、等等！你准备去哪儿？那东西是冲你来的，对吧？”

阿美莉卡被吓了一跳，试图挣脱：“放开我——这和你无关！”

“别这样，你现在一个人离开太危险了，”他的语气有些急切，“我们能保护你，万一还有其他追兵怎么办？”

阿美莉卡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盯着面前的人。他看起来明明没用多大力气，却硬是让人挣不动分毫。这个怪人戴着有些诡异的头套，一身红蓝相间的紧身衣，胸口缝了个显眼的蜘蛛标志，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可疑——但不知为何，她却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对方。倒不仅是因为他刚刚救下了自己，而是因为……他身上莫名地有种令人安心的气氛，仿佛有一层天然的防护层，将他与周围凶险诡谲的危机隔绝开来。

她平复着过快的呼吸，迟疑许久，还是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好吧，我……我留下。但我要知道你究竟是谁，凭什么我能信任你？”

“你不认识我？”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呃，不，我绝对没有自大的意思！——就叫我蜘蛛侠吧。超级英雄，友好邻居，或者随便什么，平时主要帮助那些陷入困难的市民们，就像刚才一样，所以如果它再追上来，我会保护你的。不过现在斯蒂芬已经来了，他们肯定能搞定的，所以别担心！”

阿美莉卡眯起眼，注意到他不经意流露出的熟稔：“你认识他？这个世界的奇异博士？”

“这个……要说认识的话倒也确实，只不过这有些说来话长……”蜘蛛侠像是突然呛了一下，心虚地别开了视线，但随即便皱起眉头，“等等，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说的是‘这个世界的奇异博士’，对吧？你到底——”

但阿美莉卡焦急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打断了他：“这不重要！现在先告诉我，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也会——”

“背后议论别人可不是个好习惯，”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触电般猛地回过头。王和斯特兰奇正从旋转的传送门中缓步踏出，都有些灰头土脸，“你——我有问题要问你。”

被指到的查维兹瞬间绷紧了背，后退两步，仿佛随时准备逃跑。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自称蜘蛛侠的人也同样紧张起来，颇为僵硬地向法师们打招呼：“嗨，奇异博士，还有至尊法师。……我只是刚好路过！跟我没关系的！”

阿美莉卡躲在他身后，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刚才不是还叫他斯蒂芬？”

“没有！你听错了！我怎么会那么叫呢……！”

“……不要自顾自地在我面前聊天，”斯特兰奇叹了口气，“蜘蛛侠，感谢你的帮助，但我需要知道，你身边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

王听了这话眯起了眼：“你经常这样和陌生人聊天吗？”

“别管了，这是他的自由。我更想知道的是，”但斯特兰奇显然有更加关心的问题，他紧紧盯着查维兹，“为什么那个生物要追你，以及……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这简直像是老套的搭讪台词，但说这话的人是奇异博士，所以在场没有一个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查维兹，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那不是梦，”她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另一个宇宙。”

蜘蛛侠面罩下的眼睛微微睁大，王和斯特兰奇相互对视了一眼。

多元宇宙。

真是意外收获。

“好吧，看起来我们还有很多要聊的。让我们换个更合适的地方……”斯特兰奇上前两步，却没成想这个动作让查维兹立刻警惕地后退。他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开口，“听着，小鬼，我不会伤害你。需要我帮忙回忆一下是谁把那个追着你的巨型章鱼干掉的吗？我费劲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去死的。”

这番说辞显然不能说服查维兹，但就在这时，蜘蛛侠突然扭过头来小声地对她耳语：“没关系的，你可以相信他，跟他走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鼓励和真诚，查维兹的目光在斯特兰奇和蜘蛛侠身上徘徊了一阵，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正面对上斯特兰奇探究的目光。而法师则挑了挑眉，显然已将这个小小的插曲尽收眼底。

“……其实，蜘蛛侠，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他看着两人，微妙地顿了顿，“——你饿了吗？”

蜘蛛侠最终还是跟着他们去了快餐店，但坚决不点任何食物或饮料——即便他其实真的很饿。但是没办法，他只能僵硬地陷在椅子里，在室内仍坚持戴着看起来就不怎么透气的面罩。

“你确定不需要吃些东西吗？”斯特兰奇看着面前坐立难安的年轻英雄，欲言又止，“……今天所有花销由王买单，你可以敞开了吃。”

他马上遭到了来自同伴的一记眼刀。而蜘蛛侠只是在椅子上挪了挪，有些紧张地开口：“请不要在意，我很好！我是、呃、每次都吃饱才出来干活的，这样才有效率嘛！”

但斯特兰奇不知道的是，面罩下的少年已经快要汗流浃背了。是的，大名鼎鼎，又或者臭名昭著的蜘蛛侠，其实面具下的真身是个甚至还没到饮酒年龄的青少年。彼得·帕克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斯特兰奇——在请求奇异博士抹去全世界对他的记忆之后。

在那以后彼得设法租了一间小公寓，自己缝了新的战衣，攒钱去梅姨的墓前献了一朵花，然后继续着作为友好邻居蜘蛛侠的职责。他失去了先进的装备，失去了家人和朋友的支持，背负着恶名，但依然选择荡着蛛丝穿行于纽约的高楼大厦之间，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

今天也是一样。他原本正在去打工的路上，却突然注意到一阵骚乱，一只硕大的球形章鱼正滚来滚去地追杀一名少女，着实有些震撼——而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但他没想到会遇上斯特兰奇。说实话，他还没准备好，各种层面上。

……至少千万不能露陷，彼得一直在心底对自己默念，切记你现在只是蜘蛛侠，你们现在不是朋友，甚至算不上是同事关系……别让他发现，别让之前的一切功亏一篑。

“……你自便就好，”斯蒂芬似乎微妙地有些遗憾，他本打算还个人情的。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别处，毕竟现在还有更紧迫的问题，他扭头转向另一边还在狼吞虎咽的查维兹，“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能先停一下吗，这种吃法迟早把胃吃坏——你之前提到了多元宇宙，对吧？你来自另一个多元宇宙？”

“……没错，我来自另一个宇宙……”查维兹口齿不清地说着，完全没听进去医生说的话，一口吞下剩下的半个卷饼，“你们有多少关于多元宇宙的经验？”

“……我们确实有一些，‘经验’，”斯特兰奇眯起眼睛，“就在最近，和你旁边坐着的那位蜘蛛侠有关。”

她终于从吞咽中停了下来，好奇地端详着面前裹得严严实实的街头义警：“……其实你长得并不像蜘蛛。”

彼得猝不及防：“呃，是的？”

“为什么你要叫蜘蛛侠？”

“……因为我有着和蜘蛛一样的超能力？吐丝、爬墙之类的？”

“吐丝，就像你之前救我时做的那样？那些丝是从哪里来的，也是从屁股里吗？”

王被冰水呛了一口，彼得更是大惊失色：“当然不是！再怎么样看我和蜘蛛都不会是一样的结构吧，也没有纺织器，怎么会从屁股里吐丝——”

“好了孩子们，生物科学知识可以留到课后再讨论吗？”斯特兰奇叹了口气打断了他们的讨论，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半途从克里斯汀的婚礼离场可不是为了参加这种讨论的，现在告诉我——”

“你居然去了？”

“斯蒂芬你结婚了！？”

“你和克里斯汀成了？！”

这次他真的翻了个白眼：“是的王我去了，不蜘蛛侠这不是我的婚礼，以及我和克里斯汀没成。现在能告诉我，今早你出现的那个该死的梦到底是为什么了吗？”

斯特兰奇现在真的极其郁闷。先是经历了一个自己被杀的怪异噩梦，醒来后紧接着就要去参加曾经挚爱的婚礼，半途又不得不和一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触手巨兽搏斗以拯救一个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少女，结果最后她说这一切都与多元宇宙有关。

他的人生就是这么荒唐。而且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事最后会变得超级麻烦。

“……我说过了，那不是梦。”查维兹的眼睛暗了下来，抿起嘴唇，“既然你们已经了解多元宇宙，那就该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只围着你们转的，在浩瀚的时间轴上，同时存在着无数不同的宇宙。那些正在发生的和正在消亡的，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你的‘梦’，也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你的记忆。”

斯特兰奇一时哑然。这个说法太荒诞了，几乎要颠覆他的认知，轻飘飘地就给所有习以为常的梦境强加上了令人窒息的重量。斯特兰奇本该对此嗤之以鼻，至少该强硬地追问理论依据。

但不知为何，他却隐隐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也就是说，那个我真的……”

查维兹的睫毛颤了颤：“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在被怪物追杀，”斯特兰奇回忆着那些算不上愉快的情节，“似乎正在找一本书。……中途我想要对你做些什么，但在那之前就被杀了，而你最终打开一个五角星形状的传送门逃走了。”

斯特兰奇感受到王和蜘蛛侠的视线瞬间集中在自己身上。但他只是等待着查维兹的下一句话。

“……那个怪物之所以要追我，是想要夺取我的能力——打开多元宇宙传送门的能力。”她低着头，平静地说着，假装没注意到王骤然凝重的神色和蜘蛛侠倒吸的一口凉气，“但我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控制，只有在一些极端情况下才用得出来，比如……你看到的那样。原本你是为了防止我的能力被夺走而帮助我逃亡的，但是最后……”

她像是突然噎住了。斯特兰奇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指节，他知道查维兹的未竟之言——他“背叛”了，在危急关头选择用牺牲她性命的方式来确保这份能力不被夺取和滥用。查维兹深深吸了口气，最终摇了摇头，重新说道：“不，没什么。你当时和我说要去取维山帝之书，说那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维山帝之书，”王听到这个名字皱起了眉，“给予法师所需的指引，击败他们的敌人……是秘法大师们最强大的武器。但据说已无法取得……”

“在其他的多元宇宙中，它可以。并且我们也几乎要拿到它了。”

“‘几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斯特兰奇坚决地开口，直直地看向查维兹的眼睛，“证明你说的一切，然后——”

我会做我应该做的。

无论那是什么。

温暖的阳光将草丛融化成柔软的绿色绒毯，粉白色的繁花缀满了苹果林，在暖阳中懒洋洋地伸展开枝桠，让每一寸空气都盈满草木的清香。

斯特兰奇披着深蓝色的外褂，松散地束了条围巾，与旺达·马克西莫夫并肩漫步在林间。他接过旺达刚剪下的枝条，轻轻嗅了嗅。

“闻起来……”

“香甜。”

“……我想说的是，”斯特兰奇微微眯起晴空颜色的眼睛，“真实。”

在不远处，两个青少年安静地跟随着他们的脚步——只不过是在另一个既无法干涉他人，也不会被其他人观察到的地方——在镜像维度。

查维兹带着紧张和担忧，看向身侧的蜘蛛侠：“你感觉怎么样？”

“和刚才一样，”一向活跃的蜘蛛侠只是僵硬地迈着步子，简短地回答道，“刺痛。”

他本不该牵扯进来的，但有时他就是情不自禁，而命运也总是乐于顺水推舟。

从快餐店出来之后，斯特兰奇、王、查维兹和彼得，一行人顺着查维兹提供的线索，找到了斯特兰奇——另一个宇宙的斯特兰奇——的尸体。他的躯体已经开始腐烂了，脸色灰败，深可见骨的伤口从颧骨一路延伸到下颌，露出森白的牙齿。浑浊的角膜覆盖着那双总是锐利的透亮眼睛，明明没有聚焦，但彼得却无端觉得，它们在看着自己。

就像每一次噩梦一样。

本叔。斯塔克先生。梅姨。

他忍住呕吐的冲动，后退了几步，努力不去看斯特兰奇的死相。但尸体的腐臭还是混杂着灰尘的气味冲击着敏感的感官，他紧紧闭着眼，数着自己的心跳，与那些不合时宜地开始闪回的记忆抗争着，以至于几乎没听清接下来的对话。

“……所以，这个孩子所言非虚。梦是窥探多元宇宙间自我的窗口。”斯特兰奇沉吟片刻，将目光投向查维兹，“但也证明了你的能力确实很危险……它不该由一个孩子掌控。”

个中意味不言而喻，阿美莉卡立刻警惕地后退了几步。但斯特兰奇没有多加解释，他还记得梦境中查维兹被背叛时的泪眼，但他必须做正确的事，无论会带来什么代价。

因为——在多元宇宙的宏大计算中，有时候牺牲比生命更重要。

最终，是王站了出来，他的眼神还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游移：“好了，好了。这些都可以之后再说。既然现在已经确定了这孩子说的话都是真的，首要的任务应该是找出到底是谁在派遣爪牙抓她，以及他们究竟打算利用这个能力做什么。”

“……你说得对，”斯特兰奇叹了口气，肩膀塌了下来，“无论是谁，都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的意图……绝不能让这种能力落到他人手上。”

“你杀死那只章鱼时，有没有从它的尸体上发现一些能用来追踪操控者的线索，斯特兰奇？”

“我确认过，那只造物身上确实有着一些不同寻常的记号……”斯特兰奇停顿了一下，“……卢恩符文。这是巫术。”

刚巧，他认识一个对巫术颇有研究的人。旺达·马克西莫夫，在西景镇事件后，放弃了修改现实的魔法，回归到平凡的生活之中。斯特兰奇并不想过多干涉她如今的生活，但现在看来她是唯一能帮助他们的人。

“阿美莉卡·查维兹，我需要你跟我走一趟，”斯特兰奇转头看向查维兹，“为了查清楚追杀你的源头，我们需要去拜访一位女巫。”

王不赞成地看着他。阿美莉卡继续后退，她的声音绷紧了：“为什么我要相信你，在你做了那些事情之后？”

“你也可以来卡玛泰姬，”王马上说道，“在那里我们设下了层层保护，你会很安全。”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一路货色？”

“那你有什么打算，什么也不做然后等着他们找上门来？”斯特兰奇抱起手臂，“还是说你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城市里流浪要比待在我们身边更加安全？”

查维兹犹豫了。斯特兰奇说得对，作为一个正在被追杀的外来者，她真的没有多少选择。但要她再次将一切托付给这个不久前还打算要她性命的人？她的视线开始因焦虑而不自觉地游离，却在看到旁边发呆的蜘蛛侠时突然顿住。

“蜘蛛侠——你也会跟他一起去吗？”

年轻的义警终于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睛，视线在三个人身上兜了一圈：“呃，什么？”

“如果要去找女巫的话，你也会跟着去吗？”

彼得愣了一会儿，随即明白了现状。他知道的会魔法的人就那么几个，如果斯特兰奇要寻求帮助，那对象大概率就是绯红女巫了。他迅速整理好情绪，看向斯特兰奇：“我……可以吗？”

斯特兰奇耸了耸肩：“只要你不介意。你之前应该也见过旺达，不算是什么生人，我想应该没关系。”

这有些超出了彼得的预期。这本该只是一次帮行人摆脱困境的寻常小事，尽管“行人”和“困境”都比较超现实……但总体上，他要做的就只是带人逃离危险，顺便接受邀请去了趟快餐店（虽然他并没有吃任何东西），仅此而已。但现在情势似乎已经发展到了一个不太妙的地步，他又一次牵扯到了多元宇宙的危机之中。

他看着查维兹求助般的目光，感到喉咙有些发紧。他只是纽约的友好邻居蜘蛛侠，这不是他该处理的问题，他该做的应该是果断拒绝，然后立马赶回他打工的地方，回归到原有的生活中。

但事实却是，彼得答应了与斯特兰奇他们同行。

管他的呢，彼得心想，反正他的打工也已经迟到了。如果他的存在能让查维兹放松一些，如果他的存在……能阻止斯特兰奇变成那副被掩埋的样子，如果他的存在能改变什么。哪怕微不足道。

……而且说不定，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他也许并不想回去。比起无人知晓，无能为力，只身一人的彼得·帕克，反倒是以蜘蛛侠的身份帮助他人时更让他有存在的实感。只有当他是蜘蛛侠时，才能短暂捕捉到过去的残影，才能无所顾虑地站在曾经的朋友身边。

他知道这种想法有些不健康，但他选择暂时纵容自己。没关系的，他可以将问题留到以后再处理，一切终究会步入正轨的，所以……没关系。

斯特兰奇打开了传送门，将三人送到一座小山丘下。马克西莫夫的住所就在山林深处，他们沿着不太平坦的泥石路一道向前。

“既然你知道她在哪里，”阿美莉卡喘着气，“为什么不直接把传送门开在她的屋子前？”

“马克西莫夫也是一位魔法使用者，用传送门随意入侵她的私人空间未免太不礼貌。”

“所以你的意思是对那些非魔法使用者就可以随意入侵了？”

斯特兰奇无视了少女明显的挖苦，继续无动于衷地说道：“而且他们通常会在自己的住处周围布置结界，以防图谋不轨之人入侵。我倒是无所谓，但你们要是不想遭受混沌魔法的攻击，最好还是老老实实走正路。”

“……好吧，”查维兹叹了口气，“这个解释倒是挺有说服力的。”

就在这时，蜘蛛侠猛地停住了脚步，动作猝然到像是撞到了一堵透明的墙。两人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

“蜘蛛侠，怎么了吗？”

“我——”他吞咽了一下，“我想我们最好别再往前走了。”

斯特兰奇瞳孔收缩了一瞬，又回过头盯着眼前灿烂的苹果林。查维兹则有些困惑地比划了两下：“你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你是需要，呃，去响应一下自然的召唤之类的？”

“不，不是，我只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压倒性的危机感在他头盖骨下方嗡嗡作响，彼得打了个寒战，后退了一步，“斯蒂芬，你确定旺达住在这里吗？”

“……我很确定，”斯特兰奇的目光依然注视着苹果林，“只不过，这趟旅程看来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

“是不是只有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查维兹不信任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人，“有人打算解释一下吗？”

“这个——怎么说呢，可以说这是我的一种特异功能？”彼得摇了摇头，想要摆脱那种挥之不去的刺痛，“蜘蛛感应，可以理解为我能提前预知到危险。斯蒂芬，我觉得我们最好别再往前走了，还是想其他办法吧。”

“很遗憾，我们必须前进——这时候走回头路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斯特兰奇转过身面向着两名青少年，手指一转，空间便如破碎的镜面一般将两人包裹了起来，“但你们得暂时待在这里，镜像维度内不会受到现实世界的干预，当然也不能干预现实，你们会安全的。……而我必须确认旺达的情况，无论那里发生了什么。”

……

这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彼得眼睁睁地看着旺达手中燃起猩红的魔力火焰，将伪装出来的安宁景象焚毁殆尽。没有温暖的阳光，没有柔软的绿茵，也没有香甜的花簇。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摇摇欲坠的红日，贫瘠的土地和荒芜的枯木。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将查维兹护在身后，手指紧张地按在蛛丝发射器上。

苹果花。漂亮优雅，但却有毒，它的花语是“陷阱”。

“黑暗神书，”斯特兰奇皱紧眉头，盯着眼前的女巫和悬浮在她身侧的古老典籍，“会让所有接触的人堕入黑暗。连你也被影响了吗，马克西莫夫？”

“黑暗神书只是让我看到真相，”她温润的眼睛被染成血红色，露出一个堪称凄惨的笑容，“让我知道……我还有机会寻回我曾失去的一切。难道你没有过这样的奢望吗，斯特兰奇？在千千万万的多元宇宙中……有一个，能让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

斯特兰奇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你在自欺欺人。”

“你又何尝不是呢？”她缓慢地在斯特兰奇身边踱步，像毒蛇一寸寸缠上它的猎物，“你的内心仍然在渴求，斯特兰奇，我能听到。而现在明知能有机会改变我们的命运，你却要视若无睹吗？”

“……夺取那孩子的能力会要了她的命，你是在让自己成为杀人犯，这就是你想要的机会吗？”

“那不是孩子，斯特兰奇，你再清楚不过。那是个活着的武器，只要她还拥有那样的能力，就随时有可能给世界带来灾难……造成更多的死亡。这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问题，你也早就做出过选择了，对吧。”

“你并不清醒，马克西莫夫，”斯特兰奇咬紧了后牙，他放在口袋里的手开始颤抖，“居然用这样的借口——”

“居然用了你用过的借口，”她平静地说道，歪了歪头，“以小博大不是你最惯用的伎俩吗？就像你当时将时间宝石交给灭霸一样……放任半数生命化作飞灰，精心挑选牺牲者，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那是战争。我必须这么做。”

“当然，你永远做着正确的选择，而我无论失去多少，都只能成为英雄的反面。斯特兰奇，这不公平吧？”

她走到斯特兰奇的面前，红黑色的魔力漩涡在她的瞳孔中激荡，灼热得像是要把他烧穿。斯特兰奇心头一阵刺痛，却只是皱紧了眉，毫不退让地迎上了她的目光。他很清楚，如今与他对峙的，早已不是旺达·马克西莫夫了。

而是已经被黑暗神书侵吞的绯红女巫。

“……我知道你把她带来了，”她轻声说着，“交出来，然后我会就此消失，再也不出现在你的视野中。”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会想尝试的。”

“可惜我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的一身常服转瞬间化作法袍，双手握拳，金光乍现，在身前构筑起橙红色的护盾，“来试试吧。”

绯红女巫笑了。浓稠黯淡的魔力在她身体中破碎迸溅，骤然包裹了周围的空间，将一切染上深邃的猩红。斯特兰奇不得不集中注意力维持护盾，否则他几乎要在沉重的压迫之下屈下膝去。

……独自对抗强大到能够改写现实的绯红女巫，还是持有黑暗神书的版本？斯特兰奇在这种局势下也不忘在心底里调侃自己，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他就会推掉克里斯汀给的请帖了。但现在，哪怕死在旺达手下，他也绝不能让她夺取阿美莉卡的能力。马克西莫夫只凭意志力就操控了一整个小镇，如果再加上黑暗神书和阿美莉卡的能力，斯特兰奇毫不怀疑她能征服整个多元宇宙，他得在那发生之前做些什么。

“——斯蒂芬！”

在他看不见的镜像空间里，彼得忍不住喊了出来。

“太棒了，他要去求助的女巫就是追杀我的元凶，”查维兹整个人颤抖起来，向后跌了几步，“我——我必须要逃了，她马上就会来杀我……”

“如果她杀了斯蒂芬，”彼得没有移开视线，自来到这里就没有停歇过的危险警告令他几乎晕眩，“那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我得去帮他，”彼得喘着气说，“你有办法让我离开这里吗？”

“我……”她犹豫了片刻，然后决绝地摇了摇头，“别傻了，就算你出去了又能怎么样，你觉得多你一个就能赢得了她吗？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但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在眼前却什么都不做！”

彼得实在难以接受。这一幕不能再出现了，他重要的人就在面前死去，而他无能为力——他不能再让这一切发生了。一直以来笼罩在他心头的恐惧再次苏醒，在他的每一条血管中奔涌，感到心率加速，呼吸困难，却仍强迫性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绯红女巫张开双手，红色的魔力涌动着袭向斯特兰奇，击碎了他的护盾。冲击的余波将法师掀翻，直直地撞上身后的枯木，斯特兰奇死死咬住牙咽下一声闷哼。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和混沌魔法交手，与卡玛泰姬多样而注重功能性的术法相比，绯红女巫的攻击是纯粹强大的高密度魔力，力量的悬殊让他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他勉力支撑起身体，抵挡住下一波的攻势，艰难地开口：“旺达，你必须清醒过来……黑暗神书控制了你，再这样下去，你会让此前的所有牺牲毁于一旦！”

“牺牲，你居然说那是牺牲？我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结果换来了什么？”她再次露出了那种惨笑，“你交出了时间宝石，让我做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现在我只是想找回我的孩子，你都要千方百计地阻挠吗，斯特兰奇？”

“你的孩子并不存在……旺达，这只是黑暗神书引你步入黑暗的诱饵！”

“如果我说他们存在呢——我知道的……因为在我的每个梦中，都在和他们团聚。”

像是被这番话唤醒了某段记忆，绯红女巫的攻势减弱了些，目光逐渐变得呆滞。她的笑容没有分毫改变，眼角却突然落下两行清泪：“我们会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有牺牲，没有悲剧，没有假象……那样的平凡和不起眼，却已经是我想拥有的全部了。”

“……然后呢？”斯特兰奇喘息着，支起伤痕累累的身躯，“难道他们在那个宇宙中没有自己的母亲吗？难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不也是在重蹈覆辙吗？”

绯红女巫突然安静了下来。她黯淡的眼睛死死盯着斯特兰奇，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令人毛骨悚然。斯特兰奇坦然迎上她的注视，接受了这无声的威胁，手中浮现出橙红色的曼荼罗，随时准备好应对她的下一次攻击。

然后——

“啊，”她突然惊喜地笑了，“终于找到了。”

“什——”

呲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彻空间，两个维度之间的界限被猛地打破，暴露出庇护下的身影。斯特兰奇瞬间睁大了双眼：“你怎么会……”

绯红女巫伸出手，魔力束化作锁链瞬间绕紧了蜘蛛侠，只一息之间就将他拽到了自己身边。

“蜘蛛侠……为什么你要带他来呢，斯特兰奇？”突然被拉入战场的年轻英雄还没能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挣扎着，却被绯红女巫更加牢固地压制住。她那双被染得血红的双眼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流露出一丝玩味，“他身上有着卢恩符咒的气息。斯特兰奇……你犯下了大错。”

“放了他，”斯特兰奇皱起眉，手腕上亮起橙色的光焰，“他和这件事无关。”

“当然。反正我需要的也不是他。”

绯红女巫将蜘蛛侠甩飞出去，然后猛地伸手用魔法钳制住想要逃跑的阿美莉卡。少女被这阵仗吓坏了，她被举到了半空，呼吸急促，只能无望地踢着腿挣扎。

斯特兰奇借机从曼荼罗中召唤出海德拉，袭向绯红女巫。她只是举起手，魔力在身前构筑起屏障，阻挡着蛇怪凶恶的撕咬，再向外一挥，红色的光球便化作灼灼烈焰将蛇怪焚烧殆尽。

就在这时，一道蛛丝突然射向女巫，意料之外的攻击让她猝不及防，手中牵制着查维兹的魔力也被这一意外打断。阿美莉卡从半空中跌落，她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逃向斯特兰奇的方向。

“蜘蛛侠——你在做什么？”斯特兰奇护住查维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快住手，你对付不了她的，现在赶紧带上查维兹离开——”

“我能帮上忙，别担心，”蜘蛛侠打断了他，又向着绯红女巫的方向发射了几簇蛛丝，将她绑在原地，“我绝对不会丢下你逃走的！”

“……我从来不想伤害你们，只是想要回属于我的东西，从此便可以各走一方，互不干涉……”她却没有挣扎，任凭蛛丝将自己牢牢困在原地，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到头来语言没有任何意义……你们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是如此伪善……”

斯特兰奇暗道不妙。他马上回身想将其他两人传送走，但已经来不及了，剧烈的爆炸在三人中间炸开，绑在她身上的蛛丝被魔焰烧尽，空气中漂浮着赤红的余烬碎片。查维兹被轰飞出去，然后再次被绯红女巫掐住了脖颈。

“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她简短地下达了最后通牒，随即毫不犹豫地从查维兹的身体里抽取能力。荧蓝色的光彩与暗沉的猩红交织在一起，从查维兹的胸口处涌出，最终汇聚在绯红女巫被染黑的指尖。查维兹痛苦地尖声大叫着，双手无力地拍打着掐住自己脖颈的手臂。绯红女巫只是置若罔闻，不为所动，她的瞳孔中涌动着不祥的黑暗，正在缓慢而坚实地吞噬她的心灵。

斯特兰奇和蜘蛛侠挣扎着站起身来，他们都知道，若是查维兹的能力真的被绯红女巫剥夺，那届时一切都晚了。

然而，就在这时，斯特兰奇却注意到魔力流动的方向突然发生了改变。

“蜘蛛侠！”

他喝止住了正欲再次攻击的蜘蛛侠，将视线投向几乎已经失去意识的查维兹。在她身后，一扇五芒星样式的空间之门赫然洞开，冰蓝的魔力在裂口四周涌动，瞬间冲散了混沌魔法的束缚，将绯红女巫猛地推离。

没有过多时间给他们思考，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两人奔向了查维兹的方向。在裂口内部汹涌的引力将查维兹席卷之前，抓住了她的手。

而绯红女巫只来得及在传送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向他们掷出最后一次攻击，但就连这也被悬浮斗篷扬起的下摆挡了下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蓝色的星芒在面前消散，只留下一片血色的荒芜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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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翻腾、下坠、跌落。

他们击碎重重多元宇宙间的壁垒，从古老的蛮荒之地坠入浩瀚星河，从嘈杂的近代战场跌进孤寂海洋，跨越了地点，超越了时间，突破所有已知和未知的物理定律，从不知多少个形形色色的平行宇宙中穿行而过，最后重重地砸进了地面，结束了这场迷幻炫乱的多元宇宙之旅。

三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平复着尚未安定下来的激烈心跳，沉浸在肾上腺素带来的余韵之中。斯特兰奇颇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了几步，最后在悬浮斗篷的帮助下勉强站直身子。

“你们都没事吧？”

他喘息着将两名青少年从地上拉起来，同时环顾着周围的环境，看起来他们降落在了某个天台上，绿茵柔软，碧空如洗，高楼林立。查维兹有些犹豫地搭上了他的手，眼神里闪烁着试探和脆弱：“你……你救了我。”

“不，我是试图在救你，但现在看来，能不能做到还有待商榷，”斯特兰奇紧紧皱着眉，又转身检查了一下蜘蛛侠身上的伤势。后者还有些懵懵的，似乎还没从这趟穿越多元宇宙的旅途中回过神来，站在原地任由他摆弄，“绯红女巫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放松警惕。”

“……你说得对，”阿美莉卡的眼神暗了下去，但很快就强打起精神，故作随意地开口，“至少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了。穿越多元宇宙的感觉怎么样？另一个你当时可是差点吐出来。”

“那你要失望了，这可不是我经历过的最离奇的怪异之旅，”斯特兰奇假装轻松地摆了摆手，往前走了两步，“现在让我们专注于眼下的问题吧。幸好，我们看起来还没离开纽约——”

话音未落，他就突然扭头抱着垃圾桶一阵狂吐，像是终于无法再忽视自从落地以来就不停翻腾着的胃袋所提出的抗议。而且说实话，他吐得实在有些惨烈了，让两个青少年都不太忍心幸灾乐祸，默契地一齐背过了身。

“我就知道。”

“嗯……毕竟博士的身体素质还只是普通人嘛。”

“但是你看起来反倒没什么事？”

“有些不适应，但感觉还好。毕竟我能像蜘蛛一样到挂在天花板上，还经常在城市里荡来荡去，一般不太会晕车。”

“哇哦——所以他居然在你面前逞能？”

“其实他只是自尊心比较高而已？习惯之后就好了，真的。”

“住口，你们两个，”斯特兰奇终于吐完了，脱力地转过身来。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他的耳朵，让他几乎有些恼羞成怒，“我只是……！算了，这不重要，我们能先谈点正事吗？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困在一个陌生的宇宙里！”

可惜他嘴角还沾着呕吐物的污渍，让这番话着实没什么威慑力。斗篷见状连忙大惊失色地挥舞起衣领的两角，想给他擦擦嘴，但这只让他显得更可悲了，斯特兰奇不得不无奈地挥挥手示意它别太在意，顺势拍了拍它的布料作为感谢。

但彼得却在这时睁圆了双眼。他注意到斗篷的中央竟然不知何时破了个大口，红色的织物边缘被烧得焦黑，裹着一丝刺鼻的魔力气息，让他不自觉地开口：“博士，你的斗篷……”

斯特兰奇低头看去，眼神暗了暗。他们卷入传送门前，绯红女巫还投来了最后一道攻击，悬浮斗篷替他们挡住了这次伤害，却也留下了这个丑陋的缺口。查维兹有些抱歉地看着这条有知性的斗篷，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关系，我之后会帮你补好的，”斯特兰奇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伤口，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柔和，“而且，幸好承受这次攻击的是它。换做我们中的任何一个，现在可就没法像这样轻松地聊天了。”

他又清了清嗓子，将情绪暂时放到一边：“好了，还是让我们聊聊下一步的计划吧。阿美莉卡，你能再打开一次传送门吗？绯红女巫可能会将目标转向卡玛泰姬，我需要去警告王，也需要更多寻找维山帝之书的线索。”

“我……我做不到，”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就像之前说的，我现在还不能控制好这项能力……没法主动打开传送门。抱歉。”

“……那这个宇宙的你呢，也许她能掌控这项能力？”

“……这个宇宙中没有我。所有的宇宙中都没有我。”

蜘蛛侠和斯特兰奇都停下来看向查维兹。斯特兰奇皱起了眉：“确定吗？通过什么来判断的？”

“梦境是多元宇宙的窗口，对吧，但我从来不做梦，”她稍稍垂下了眼帘，“而且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那个女巫要不惜跨越那么多宇宙来追杀我？”

“噢，”蜘蛛侠眨了眨眼，“这听起来……有点令人难过。”

“没关系，其实我也没在自己的宇宙里听说过蜘蛛侠？”阿美莉卡勉强笑着，耸了耸肩，“……而且习惯了就好，至少晚上会安稳些，不像你们那样会做噩梦。”

“……所以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阿美莉卡点点头：“这个宇宙中的奇异博士。如果运气好，也许他会知道维山帝之书的下落。”

“希望这里的奇异博士不像我这么无知，”斯特兰奇叹了口气，“而且这本维山帝之书……它最好有使用说明，因为到目前为止我都还不清楚，到底该怎么用它来清除黑暗神书的影响……”

咕——

一阵不合时宜的杂音响起，打断了斯特兰奇。他挑起一侧的眉毛，看向面前的两个青少年：“刚才是什么声音？”

“没、没有啊，大概是你的错觉吧！哈哈——”

咕噜噜——

“蜘蛛侠。”

“为、为什么假定是我！明明旁边还有一个人？”

斯特兰奇投去了有些无奈的目光：“阿美莉卡不到三小时前刚吃完东西，只可能是你的肚子在叫了。蜘蛛侠，你还年轻，代谢高消耗大，这没什么好害羞的。”

蜘蛛侠颤抖地用双手捂住自己戴着面罩的脸（这完全没有实际意义），缓慢地屈下身来。好丢人！彼得在内心大喊着。他为了赶时间去打工本来就空着肚子，又突发意外连救人带赶路的，最后还被卷入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早就已经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但是，这个时间点也真的是太令人尴尬了，大家都在谈正事呢！

“早些时候在快餐店里，你就该吃些东西的，”查维兹叉着腰，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明白你们这些所谓的超级英雄为什么要这么矜持？”

“我没有！……我只是，那个时候还不饿。”

“绝对不信。”

“——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这跟我们现在的任务没有任何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了，”斯特兰奇用手支着下巴，灰蓝色的眼睛打量着蜘蛛侠，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要和绯红女巫战斗，你至少不能拖我们的后腿，我没那么多余裕保护所有人。”

彼得的动作僵住了。

这比他想象的还要……疏离。他果然还是把握不好这些微妙的距离感，总是会忘记他曾经的同伴们现在已经不记得“彼得”了，这里只有蜘蛛侠，只有蜘蛛侠。他在心中反复对自己强调，同时干巴巴地回答着：“……你说的对，抱歉，博士。”

斯特兰奇又盯了他一会儿，才慢慢别开视线。

“……没关系。至圣所距离这里应该还有段路程，我们可以在路上给你买点吃的……希望这里的货币可以通用。”

“别担心这个，大部分宇宙的食物都是不需要买的，不如说你们那里才算标新立异。”

“好吧，看起来我们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多元宇宙导游，真幸运，”斯特兰奇叹了口气，迈开了步子，“那就出发吧。跟上，蜘蛛侠。”

彼得看着斯特兰奇开始走远的背影，捏紧了手指。他知道有些话必须趁现在说清楚。

“……那个，博士，”彼得犹豫着开口，“其实……我不吃东西，或者说不想在人前摘下面罩，是出于某些个人原因……”

“我知道，”斯特兰奇没有回头，“你是匿名英雄，不想暴露身份，对吧。但这已经是另一个多元宇宙了，甚至如查维兹所说，这里都不一定有蜘蛛侠的存在……即便如此，你也依然感到顾虑吗，哪怕只在我们面前？”

“……抱歉。”

彼得只能直率地道歉。

他不能承担身份暴露的风险。暂且不提这有可能会给这个世界的彼得·帕克带来怎样可怕的负面影响和危机隐患，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如果斯蒂芬看到他的脸，是否会对遗忘咒语产生影响。当然了，最好的可能性就是斯蒂芬完全不记得这张脸，然后他们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相处……但若是斯蒂芬察觉到了记忆中缺失的那部分秘密，进而导致咒语被动摇……

他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心中跃动的究竟是恐惧还是隐秘的期待，他只是……无法再一次承担这样的后果。

斯特兰奇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眼中带着某些难以读懂的情绪：“你并不信任我。”

这当然不是彼得的意思：“不是的，我只是想说——”

“没关系，你不用解释，”他叹了口气，“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也理解你的谨慎。……但你要知道现在情况特殊，偏偏是我们三个被一起流放到了这个宇宙，只能互相凑合一下了。”

彼得一时哑然。查维兹有些不舒服地移开了视线。

“……听着，蜘蛛侠，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什么时候能回到原来的宇宙还是个未知数，你总不可能一直戴着那个头套，”斯特兰奇的表情倒是没有动摇，却只是继续提出了新的方案，“我可以给你施一个混淆咒，让人看不出你的真实模样。施法范围当然也包括我在内，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身份暴露的问题了。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他不相信你，”查维兹尖锐地指出，“又怎么知道你的咒语真的能涵盖所有人，而不是偷偷摘出了自己？”

斯特兰奇听罢不禁咂舌，揉了揉自己的眉间：“……你说得对。可恶，要是王也在这里就好了……”

“没关系，就这么做吧，”彼得却突然开口，“斯蒂——斯特兰奇博士。拜托你了。”

查维兹有些不太确定地看向他。尽管只认识了短短的几个小时不到，但她能感受到这位年轻义警身上独一无二的特质：温暖、柔软、正直，同样地也能看出他心中的犹疑，以及某些被压抑着的、更深沉的东西。她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你确定吗？”

“没关系，”彼得深吸了一口气，在面罩下扬起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微笑，“这应该是现在做好的解决办法了，对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无论发生了多少事，无论经历了多少痛苦，无论他的生活变得多么一团糟，他还是愿意相信斯特兰奇，相信他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欺骗那个曾和他并肩作战的蜘蛛侠。

斯特兰奇没有多说什么，但表情似乎微妙地放松了些。法师快速地瞥了彼得几眼，口中念起咒语，不一会儿就完成了施法。暖橙色的光粒子围绕在彼得身边，温柔地融进他的体内，让他感受到一种莫名熟悉的安心感。

咒语完成后，他再次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摘下了蜘蛛侠的面罩。

凉爽的微风拂面而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副面罩下闷了太久。这身战衣是他自己亲手裁缝出来的，远远没有原来那几套来得结实和舒适，而他一路上戴着这副不透气的面罩，其实早已憋闷不堪——而他甚至自己都没发现这点。

“怎么样？”

彼得紧张地询问周围两个正盯着他看的人。这个问题来得没头没尾，对于两个根本不认识彼得帕克也没见过蜘蛛侠真容的人来说，他能期待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但查维兹却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很不错嘛。当然，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更想见见你原本的样子。”

斯特兰奇也微微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悬浮斗篷特意移开了领口，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

时隔许久，彼得再次体会到了暖意袭上心间的感觉。

当然，同样袭上的还有他的胃。

咕——

再一次，他的肚子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叫声。

在前往至圣所的途中，他们顺路买了几份街头小吃。

……“几份”这个说法，或许谦逊了些。

斯特兰奇不得不帮他们端着两只塑料碗，看着狼吞虎咽地吃着披萨球的蜘蛛侠叹了口气：“这种吃法会让你肚子痛的。说真的，我只在长身体期间的高中生身上见到过这种胃口，你到底饿了多久？”

彼得没有停下咀嚼，只是转了转眼珠，想着该怎么回复这句话比较好？他暂时还不想让斯蒂芬发现蜘蛛侠的真身甚至没到饮酒年龄。

但查维兹的舌头比他的脑子快得多：“你说得好像自己已经上年纪了一样，但别忘了我们还是年轻人呢。”

斯特兰奇翻了个白眼。

他们沿着纽约的街头漫步，斯特兰奇负责寻找至圣所的位置，彼得和查维兹则负责埋头苦吃。天空边缘漾开珍珠般的晕彩，暖融融的阳光铺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给那些形状怪异的交通标志和造型奇特的信号灯都增添了几分温煦。如果他们不是正在被追杀的逃亡途中，这一切看上去倒真的挺惬意。

直到斯特兰奇突然停住脚步。

已经到了吗？其余两人纷纷抬起头来。但斯特兰奇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眯起了眼睛，盯着不远处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光泽的金属塑像。

彼得睁大了眼睛，手中还没吃完的食物摔到了路面上。

• 斯蒂芬·斯特兰奇博士
• 在对抗灭霸的战争中献出了他的生命
• 我们向保卫地球的最伟大英雄致以永恒的敬意

一时间空气沉重得近乎凝滞。

“在对抗灭霸的战争中，”彼得喃喃着自言自语，“……献出了他的生命。”

某个人影与面前的雕像重叠在一起，像一根尖锐的钢针猛地扎入了他的胸腔。他将目光投向斯蒂芬，试图寻找什么，但对方却只是沉默地盯着那行字，半晌，向着查维兹的方向歪了歪头随意地评价道：“看吧，我们也不全是坏人。”

彼得不知该作何感想。

“可是……”查维兹犹豫着开口，“如果这个宇宙中的你死了，谁会是这里的至尊法师？”

答案其实呼之欲出，不如说就在面前。斯特兰奇平静地看着那人从阴影中踱步踏出，载满了真假难辨的笑意。

“……莫度。”

他不带情绪地叫了对方的名字。

“……终于，”莫度一步一步地逼近了斯特兰奇，但后者并没有后退，只是不自觉地绷紧了下颌，直到对方站定在自己眼前，“这一天还是来了。我一直坚信这终有一天会发生，因为你相信这终有一天会发生。斯特兰奇……”

他突然伸出双手，钳住斯特兰奇的肩膀将他拉向自己——

“我的兄弟。”

他大笑着，用力地拥住了斯特兰奇。斯特兰奇瞬间变得全身僵硬，被动地接受了这个拥抱，他的双手悬在莫度的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轻轻拍了拍，喉咙里挤出了几声干巴巴的笑声。

“这是……到底发生了什么？”站在一边的查维兹困惑又警惕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气氛怎么会突然变得剑拔弩张，又陡然转为某种僵硬的尴尬。她压低声音询问身边的蜘蛛侠，“斯特兰奇身边的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彼得皱起眉，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斯蒂芬这种表情：“……不，我也没见过这个人。”

但没有人为他们的困惑提供一个解释，法师们的交谈还在继续。莫度紧紧盯着斯特兰奇的眼睛，让后者的微笑越来越摇摇欲坠：“来吧，斯特兰奇，到至圣所来。多跟我聊聊你……还有你的宇宙。”

他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接着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圣所，就好像他已经确信了斯特兰奇会跟上来一样，徒留三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彼得走到斯蒂芬身边，小声地问道：“博士，你确定要跟他进去吗？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斯特兰奇只是独自定了定心神，然后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我和莫度之间……曾有一些恩怨。但这都是另一个宇宙发生过的事情了，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维山帝之书，不该被情绪左右。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去至圣所。”

但即便是在说这些话的途中，他也没有将目光从莫度的背影上移开过。与斯特兰奇记忆中的形象不同，这个宇宙的莫度编起了长发，换了一身更具威仪的绿色法袍，俨然已是一副至尊法师的做派。

要说完全没有感触那是不可能的。作为领他进入卡玛泰姬的引路人，莫度原本就是古一法师的大弟子，如果没有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也许他本就应该站在这个位置上。但是现实中没有如果。在他说出“代价终会到来”并转身离开的那晚，斯特兰奇和莫度前进的道路就已经不会再相交了。

“……我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蜘蛛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但我觉得有时候还是要相信自己的本能。”

斯特兰奇盯着这个年轻义警看了几秒，极轻地低声说道：“谢谢。……我会记住的。”

接着，他便撩起了斗篷，如无其事地在两个年轻人的注视下踏进了至圣所。只有他自己听得见那句深埋心底的自言自语：斯特兰奇，别放松警惕。

一进入圣所，熟悉的木质气息就扑面而来。薰炉里的火光一闪一烁地明灭着，幽幽然弥散出异香，阳光斜照进天窗，穿透空气中飘扬的浮尘，无精打采地拂亮了待客的茶桌。

斯特兰奇谢过学徒送上的茶水，指尖绕过茶杯的边沿，斟酌着开口：“……简单来说，我们的旺达正在召唤恶魔和怪物追捕阿美莉卡，以求获得她身上穿越多元宇宙的能力。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莫度的笑容稍微收敛了几分：“所以她持有黑暗神书？”

“你知道黑暗神书？”

“当然。我们在至圣所守护它，以防其落入危险人物手中，”莫度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果她掌握了黑暗神书，那恐怕她能做到的远不只是召唤怪物追你们这么简单。”

查维兹喝着茶的动作一顿，停下来看着这位陌生的法师：“这是什么意思？”

“……梦行，”他眯起眼睛，盯着正端起茶杯的斯特兰奇，“一个撰于黑暗神书中的咒语。它会侵蚀施咒者的灵魂，亵渎所处的现实……然后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到另一个宇宙中的自己，占有另一个自我的身体，并对他们入侵的宇宙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听起来不太妙。我们会想办法解决这一切的，但是为了对抗她，我需要找到维山帝——”

“斯蒂芬！”一声大喊打断了斯特兰奇的动作，同时还伴随着瓷器破裂的清脆声响，“停下，有什么不太对！”

斯特兰奇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蜘蛛侠。他猛地摔碎了茶杯，从沙发椅上一跃而起，全身的肌肉骤然紧绷起来，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

圣所里的蜡烛倏地熄灭了，残留的香灰在寂静中盘旋。莫度眯起眼睛盯着蜘蛛侠，露出一个假笑：“有什么问题吗，这位……？”

“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谁，”斯特兰奇用力闭了闭眼，咬牙站起了身，“好吧。既然如此，就别再浪费时间了……让我们开门见山吧。交出维山帝之书，我们就会离开。”

“斯特兰奇，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莫度淡然地维持着笑容，不为所动，“你这是在向至尊法师宣战。”

查维兹对这意料之外的发展感到震惊。她想要起身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甚至发不出声音——她的大脑不受控制地陷入昏沉的深潭，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扭曲。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却像是被罩上了一层透明薄膜一样憋闷，视野发黑，耳鸣尖锐。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将视线投向了那壶茶水。

“阿美莉卡！”蜘蛛侠在她从沙发上跌下来之前扶住了她，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他的本能仍在嗡鸣着发出警告，昭示着潜伏的危机，“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斯特兰奇皱眉，他怒视着面前的法师，手腕上构筑起橙红色的盾牌：“你在茶里加了什么？”

“……应该说，不只是茶里。”

“你——”

斯特兰奇睁大了双眼，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瘫软，汇聚在手中的魔力向四周逸散开来。他无法继续维持住拉格伽多尔之环，橙光像接触不良的电灯一样闪烁着熄灭。斯特兰奇喘着气用目光扫过圣所周围，搜寻着让他变得虚弱异常的罪魁祸首。

在不起眼的角落，一只金属方匣安静地坐在阴影中，里面盛着的细沙正发出柔和的极光色。其中一缕极细的沙粒不知何时被引导着散入浮尘和香灰之中，像柔软的绞索般缠绕于他的身侧。

“——尼山帝之沙……”

“希望你能理解，斯特兰奇，”莫度踱着步，走向斯特兰奇，“在所有宇宙中……最大的威胁不是旺达·马克西莫夫……而是你。”

斯特兰奇踉跄着后退，尼山帝之沙仿佛在他体内筑起了一座魔法的监牢，让他苦心修习了多年的秘法技艺统统无法施展，甚至连最简单的开启传送门逃离都做不到。他瞪着莫度，咬牙切齿：“你这混蛋……你会，害死这个世界的……”

“我只是做了你会做的事，”莫度笑着，“你的抵抗是无谓的，斯特兰奇。还是配合一些……”

话音未落，他伸向斯特兰奇的手就被突然射出的蛛网紧紧地缠绕起来，动弹不得。莫度皱起眉，看向了突然插手的年轻英雄。

“嘿，这里还有人不需要用魔法也能把你揍到鼻青脸肿，”蜘蛛侠眯起眼睛，生气地盯着莫度，“从博士身边走开！”

“愚蠢的年轻人。斯特兰奇，这就是你选择的帮手吗？”莫度嘲笑他，“你当真觉得一个普通人能赤手空拳击败至尊法师？”

“那得看我是不是真的是‘普通人’了……至少我不这么觉得！”

蜘蛛侠又向他射出两道蛛丝，这次莫度举起护盾撑在胸前挡了下来。趁此机会，彼得冲到了两名法师中间，在莫度放下手中的护盾之前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颚上，让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

“蜘蛛侠……”斯特兰奇努力保持着清醒，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年轻英雄，“小心，莫度没有那么好对付……”

“他说的对，”莫度缓过神来，抹掉脸上的鼻血，带着狠劲地瞪着他，“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的。”

说罢，他从身后的剑鞘中拔出写满符文的法器，在瓦尔托之靴的加护下高高跃起，向着两人劈砍下来。彼得推开斯特兰奇，随后侧身一闪，避过了这一击的同时借势将手肘砸向莫度的胸口。他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蜘蛛侠，力量足以截停三千磅的汽车——一下便将法师击飞出去，重重地砸向了墙壁。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那才会后悔，”他不忘在战斗途中插嘴道，“如果你不肯同意和平解决问题，那我只能揍你一顿了。”

“我明白了，”莫度气喘吁吁地抬头，起身将剑架在胸前，“你确实不是普通人，但也同样不会是至尊法师的对手。而且……这样一来，我也不必再有所顾虑了。”

他的指尖一转，猩红的雾气从蜘蛛侠的脚下冒出。蜘蛛感应及时地予以警告，彼得迅速向一侧躲去，但深红的魔带还是缠住了他的右腿，让他一个趔趄险些绊倒，更多魔带趁机缠绕上来，将他锁在原地紧紧地束缚住。

眼看着莫度一步步逼近，彼得脚下却根本动弹不得，只得喘息着堪堪招架。莫度本身搏斗技巧了得，还能施展多种秘法技艺，甚至他对一部分魔法的掌握不比斯特兰奇逊色。斯特兰奇看着仍在缠斗的两人，咬紧了下唇，努力支撑起虚弱的身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将视线投向角落的魔匣。

莫度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斯特兰奇的动作，想要冲过去阻止他，却被蜘蛛侠及时地钳住了肩膀。他不得不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对手身上。

“放开！”

“别想，”彼得咬紧后牙，脸上挂着一块青紫的瘀伤，“别想越过我去找斯蒂芬。”

他反别住莫度拿着剑的那只手，拼命将他禁锢在原地。斯特兰奇没有浪费蜘蛛侠给他创造的宝贵时机，在悬浮斗篷的协助下飞身扑了过去，抢来了魔匣，颤抖的手指艰难地试图解开上面已重新缄封的符文封印。

莫度气急，他的理智被愤怒冲垮，将剑一把倒转过来，反手刺进了蜘蛛侠的侧腹。剧烈的疼痛像电流一样钻进神经，沿着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彼得瞬间睁大双眼，吃痛地卸了力气，被莫度抓住机会绊倒按在地板上。

彼得死死咬着牙咽下血腥味，颤抖着想要起身时被莫度重重踩住胸口，顿时眼前一白，忍不住呛出一口血来。莫度俯身将覆着鲜血的剑拔出，向斯特兰奇的方向用力掷去。

悬浮斗篷见势直接飞下斯特兰奇的肩膀，挡在身前接下这击，借着冲击在空中转过半周后将剑甩了回去。莫度立刻支起护盾抵挡，斗篷趁机扬起下摆冲上前去遮挡他的视线。斯特兰奇也在这一刻解开了魔匣的封印，颤抖的手指悬在上方，几乎榨取出了每一寸可用的魔法，将其化作一阵风携着尼山帝之沙袭向莫度。

“斯特兰奇！”

莫度终于来不及抵挡，在斗篷飘扬离开的瞬间被席卷而来的尼山帝之沙逼得连声呛咳，瞬间失力半跪下来。束缚着蜘蛛侠的深红魔带化作飞屑消散在半空中，现在他也失去了对自己魔法的控制，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向这边踉跄走来的斯特兰奇，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黑。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斯特兰奇，”他抛出一句诅咒，“所有人都会因为你而死，记住，这全都是因你而起，这全都是你的代价，你的罪过！”

斯特兰奇没有理会他的话，拖着疲乏的脚步，只在莫度彻底昏迷前留给了他一个厌弃的眼神——连最后的体面外壳都被打破，看来无论在哪个宇宙，他们都不可能再一次同行了。

“蜘蛛侠，”他直接越过了莫度，直奔受伤流血的蜘蛛侠而去，“你感觉怎么样？保持清醒，告诉我还有哪里受伤？”

彼得正努力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腥的湿气，像是破旧的风箱。腹部的伤口仍然像火烧般灼热刺痛，令每一寸神经都在不停震颤。斯特兰奇低声地咒骂着，从法袍上撕下布条为他止血。

“没关系，我没事……”他的话说到一半，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鲜血溢出嘴角，“这种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过一会儿就能恢复了……”

“这次不一样，莫度的剑上有阻碍伤口愈合的附魔，”斯特兰奇利落地完成了手上的动作，然后将彼得搀扶起来，“就算你的身体素质和自愈能力都远超常人，也还是很危险。但现在我们首先得尽快离开圣所……在更多人注意到之前……”

原来如此，彼得有些迷迷糊糊地想着，难怪这次受伤之后的感觉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他明明都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次居然疼得站不起来。他轻轻点了点头，在斯特兰奇的帮助下跌跌撞撞地迈开步子。

“你说得对斯蒂芬，我早些时候不该吃那么多的，现在我肚子好痛……”

“一点都不好笑。别说话了，保留体力，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考虑后面的事。”

斯特兰奇自身的情况同样不怎么样。无论他再怎么小心，尼山帝之沙还是对他产生了无法抵抗的影响，强行抽取紊乱的魔力只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他的冷汗浸湿后背，竭力克制住手指的颤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悬浮斗篷帮忙架起了已经陷入昏迷的查维兹，他自己则搀扶着蜘蛛侠从一扇隐蔽的侧门离开了圣所。

走出圣所后骤然明亮起来的天光照得他眼前一阵发黑，斯特兰奇努力保持清醒，警惕着周围的环境——现在他是唯一的保护者，必须提防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他带着两个年轻人努力避开那些时不时投向他们的质疑目光，在走过了足够远的距离后迅速拐进了某个不显眼的小巷，反复确认过没有潜在的监视者或追踪者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脚步虚浮地将蜘蛛侠扶到墙根处休息。斗篷也跟着抖了抖衣角，扫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后小心翼翼地将阿美莉卡放了下来。

“伤口有可能会感染，”他皱起眉，再次为彼得检查伤口，“需要消毒止血，进一步的检查和清创缝合……”

 “没关系的，博士……其实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彼得试图对他扬起一个微笑，但这张汗涔涔脏兮兮的脸并没有多少说服力。斯特兰奇将手覆在他的伤口处，忽明忽暗的橙色光粒子在四周盘旋，似乎在努力聚集，但最终只是徒然地消散在了凉风里。

“……行不通，”斯特兰奇咂舌，他的魔法还没完全恢复，“如果不能用法术完成这些工作的话，我们必须尽快在附近找一家医院……希望这个宇宙的医疗系统也不需要收钱。”

彼得心不在焉地听着。持久的疼痛已经开始让他有些麻木了，眩晕感像浪潮般一阵一阵地冲刷着他的神经，所以在斯蒂芬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时，他决定允许自己暂时放松一会儿，微微仰起头看向那片被铁丝网遮去一角的灰蓝色天空。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快夜幕就要降临，至圣所不欢迎他们，他们又该去哪里歇脚呢？

一个温暖的，堆满书本、挂满海报、摆满模型的小房间突然在眼前闪过残影。或许他只是想念一顿平平无奇的晚餐，还有一个能记得他喜欢的食物的亲人或朋友。

……这个世界的彼得·帕克，此刻正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他曾经遇见过另外两个平行宇宙中的自己。他们之间有着许多不同之处，比如样貌，比如体格，比如他们每个人成为英雄的契机各异，甚至能力也不尽相同，但都始终如一地坚持着，承担着蜘蛛侠这一身份带来的力量和责任。

即使这让他们都失去了很多。

但也许……在这个宇宙中的彼得，能得偿所愿。本叔和梅姨都能好好活着，他从未在学校受到欺凌，从未经历那么多的失去和牺牲，能够顺顺利利地升入大学然后和MJ毫无负担地谈一场恋爱……也许在自己宇宙中失去的一切，都能在另一个宇宙中寻回。这个想法让彼得有些慰藉，也有些辛酸，有些……羡慕。或者说嫉妒。

在浩如烟海的多元宇宙中，蕴含着如此多的可能性。所有的遗憾和后悔，或许都能够在某个宇宙中得到弥补。

……这样的想法，多少有些逃避现实的意思了。彼得摇了摇头，将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现在他们还有更加残酷的现实要面对呢，哪里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但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博士，”他大声喊道，“快看天上！”

斯特兰奇猛地抬头，注意到远处那架高高悬停的无人机，正不停歇地闪烁着冰冷的红光。

悄无声息，毫无察觉，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工业无人机。冷汗开始顺着额角流下，斯特兰奇暗道不妙：“蜘蛛侠，坚持一下，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但正当他们打算从巷尾逃离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队武装严明的机器人，金属外壳反射出冷冽的色泽，空洞的眼中闪着鎏金色的光。还是慢了一步，现在他们几人没有哪个能有效地进行战斗，几乎可以说是任人宰割，毫无胜算。

其中一名机器人突然上前一步，站到了几人面前。斯特兰奇也将两人护在身后，目光紧紧盯着它们的一举一动，悬浮斗篷在身侧防御性地张开。

但对方的举动却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机器人胸口的信号灯闪烁几下，光束交织，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全息投影，莹莹地发着微光。

斯特兰奇睁大了双眼，哑口无言地看着赫然出现在面前的托尼·斯塔克的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另一个宇宙的气球魔术师，”对方露出一个不明真意的笑容，“我需要和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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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睡衣，试探着碰了碰腹部被绷带整洁地包裹起来的伤口，然后果不其然地被疼得呲牙咧嘴。

他们现在正待在托尼·斯塔克的私人别墅里。这一切发生得太过水到渠成，以至于彼得其实还有些恍惚——总而言之，虽然大费周章地派了机械军团来押送他们，但斯塔克先生似乎对他们并没有敌意。

他甚至在见面后第一时间提供了医疗支持。虽然说这座这座别墅里似乎除了斯塔克本人之外就没有了其他活人，但这里还有一位比起人类更能让这位天才富翁自满的人工智能管家在。它全权负责了整个治疗流程，也确实很好地完成了这项工作，这让彼得吃了一惊，看起来这个宇宙的科技水平比他们想象得更加发达。

然而，作为前外科医生的斯特兰奇却似乎对此有着不同的意见。在确保查维兹没有大碍后，他坚持要亲自监督彼得的医疗过程，确保少年的伤势能得到妥善处理。

“因为他的伤中还掺杂了魔法伤害，”斯特兰奇眉头紧蹙着解释道，“仅凭科技手段不一定能处理得了，我需要在场确保不会发生意外。”

“……总要让一切处在自己的掌控下，是不是？”斯塔克扬了扬嘴角，挂上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正巧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不用担心——它们靠谱得很。”

“……如果我没猜错，那些机器人和智能技术，应该是奥创计划的产物？将一切放权给你的人工智能……你就不担心其中蕴含的隐患吗？”

斯塔克眯起眼睛回敬他：“在我看来？——至少比人类要可靠。”

他的话中似乎还包含着某种深意，但斯特兰奇却少见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将视线从托尼身上移开，不着痕迹地掩去了眼底复杂的心绪，指节却在斗篷之下捏得发白。

这段充满火药味的对话就这样无疾而终，两人都默契地跳过了这一话题，却让一直待在旁边安安静静接受检查的彼得五味杂陈。

奥创计划——彼得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用无数武装机器人在地球上部署一套盔甲，以此抵御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在他们的宇宙里，人工智能的“背叛”最终导致了一场灾难，但在这个世界，这项计划似乎成功了——他们之后才得知斯塔克也因此而选择了隐退，不再参与超级英雄事务。毕竟在全球防御系统建成之后，就连复仇者联盟都没有了继续存在的必要，这里的地球已经被以一种与他们认知中大相径庭的方式保护了起来，而所有的是非优劣如今已难以言明。

因为至少在这里，托尼·斯塔克还活着。

在这里他仍然拥有幸福的家庭，拥有熟悉的锋芒和骄傲，拥有赖以停泊的归处。不需要他来做牺牲，不需要他去承受苦痛，哪怕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宇宙能让他平静地生活着，就已经几乎要令人落下泪来。

毫不夸张地说，亲眼见到斯塔克本人的那一瞬间，彼得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如此鲜活，如此生动，就在他的面前……。而斯特兰奇作为一手促成了唯一结局的人，心情只会比他更加复杂。那场战争留下的伤疤至今仍横亘在他们心中，而相比起来，这个宇宙的托尼是否能接受他在其他宇宙的失败，是否意识到了奥创计划中存在的隐患，又或者他是否已经解决了这一问题，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或者……这至少不是他们该关心的问题了。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适时地响起，将彼得从千头万绪中猛然拉回现实。

“……请进？”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是谁会在这个时间敲门，身体就先于理智地应了下来。门被慢悠悠地打开一道缝隙，同样换了一身干净新衣的查维兹在门口徘徊着，看上去也是刚醒来没多久。

“……嗨，”她的声音有些犹豫，“你现在有时间吗？”

彼得眨了眨眼，顺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当然，本来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干。你想聊聊吗？”

少女小心翼翼地钻进门，生怕碰着了什么。她的视线在彼得身上游离了一会儿，最后锁定在那片衣料下被绷带覆盖的伤口上。

“你感觉怎么样？”她的眉毛拧了个结，活像是那一剑捅在了自己身上，“伤口……还痛吗？”

这让彼得有些失笑：“已经没事啦，别担心，这点伤不算什么的。”

“……谢谢。”

“唔，不客气？”

“不，我是说真的，”阿美莉卡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你原本与这一切毫无关系，我不该将你牵连进来……而现在你不得不跟着我们在不同的多元宇宙间流浪，被追杀，面临着生命危险，甚至受了伤……你完全有理由生气，但你却——”

却还是选择了保护她。阿美莉卡没有说完，但其间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彼得突然感觉内心某个柔软的部分被击中，甚至让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被误解，习惯了被当成“害虫”，习惯了没有回报的付出。他的善心似乎总会带来伤害，他的善举又总会招致猜忌，但在这场白纸一片的多元宇宙旅途中，他却反而卸下了缠身已久的枷锁，只需要考虑如何当好一个热心的社区邻居。

“阿美莉卡，没必要这样想，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已，”他的脸颊上热乎乎的，“毕竟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成为牺牲品呢？”

这句话却给少女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冲击。阿美莉卡喉咙滚动了下，突然垂下了眼帘：“蜘蛛侠……你知道吗？自从开始被各种奇怪的怪物追杀后，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安全。抱歉，我知道不该对你说这些的，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是……”

她的声音突然卡了壳，抬眼看了看彼得，好像随时准备被打断。但后者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她组织好下一句话。

“……我去过无数个多元宇宙，但永远都像个外来者，永远都不受欢迎。想让我死掉的人比想让我活着的人多得多，那些怪物，绯红女巫，甚至……甚至是斯特兰奇。”

连斯特兰奇也尝试过杀死她。

彼得顿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做了什么？”

“……‘在浩瀚的多元宇宙中，你的死亡比你的生命更有价值’，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奇异博士做出的选择，为了不让我的能力落入敌人手中……但我们明明曾是朋友，他明明也曾不计代价地保护过我，最后却还是……变成了这样。”

彼得怔了怔，然后突然扯开嘴角，在阿美莉卡有些讶异的目光中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天啊，这话听起来真混蛋，对吧？”

这确实是……很有奇异博士的风格。毕竟彼得也曾从他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话，“在浩瀚的多元宇宙中，他们的死亡比他们的生命更有意义”……之类的，他太能理解阿美莉卡的心情了。

“……你听起来很有经验？”

“算是吧？虽然和你的情况不太一样……但我大概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当时他没有听进去这句话，结果最后却迎来了一场悲剧。

但如果重来一遍……他依然不会认同。也许他确实犯过许多错误，也许他确实自食恶果，但如果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泥潭里拉出来，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会不计得失不计代价地施以援手。

“但斯蒂芬……他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无情。至少我认识的斯蒂芬是这样。”

虽然彼得并不怎么认同他的做法，甚至明明白白地说过“有点儿同情心吧”这样有些过分的话……但最后，当他在自由女神像上方看到那双湿润的蓝眼睛时，彼得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了。

斯特兰奇并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比起善念，他更先看到的是“失败”的代价。

“他只是想让事情走上正轨——虽然有时候态度太过强硬，手段也多少会让人难以接受，甚至结果不总是尽如人意……但我们谁没把事情搞砸过呢，对吧？他也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只是处理的课题要大了那么一点点——好吧，或许不止一点点——而已。”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会儿。半晌后，阿美莉卡才再次开口，看起来有些动摇：“你真的这样觉得吗，即便那意味着会被伤害？”

彼得理解她的顾虑。只身一人在多元宇宙中流浪，被追杀，被背叛，无处可去，只能被迫和两个不明底细的人待在一起，无论阿美莉卡多么警惕多疑，彼得都能够理解。但这不意味着他会选择保持沉默。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这样选择。……但你看，我其实也没有立场告诉你该怎么做，毕竟信任他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随之而来的各种风险只能自己独自面对，就算我愿意承担这些，也没资格向你担保什么。所以最关键的其实是你的想法——阿美莉卡，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在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你眼中的斯特兰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阿美莉卡没有说话，只是不自觉地用手指揉搓着沙发椅上的布料。

斯特兰奇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原本很好回答：一个冷血无心的背叛者，一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伪善者。一个她本该毫无心理负担地怨恨着的对象。

但当恐慌的潮水退去，解除那些自我保护的武装后，阿美莉卡无法再这样说服自己。毕竟那个“背叛者”，在生命终结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反而是用尽了仅剩的气力去救下她，让她能有机会逃向另一个宇宙。斯特兰奇……既不是全心全意地帮助她，又不只是单纯的欺骗和利用，他只是……在做他认为自己该做的事。

为此，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被轻易舍弃。

“……他是个混蛋。”

阿美莉卡最后闷闷地说道。

“噗。”

彼得被她逗笑了，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得直抽气：“嘶痛痛痛……不过好在我们对应付混蛋都有充足的经验，对吧？至少我保证这一个相对来说会不那么混蛋的。大概。”

“希望如此吧……”她无奈地轻叹一声，泄了气似的摊在沙发椅上。但突然又坐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说起来，我还有件事一直很在意。”

“嗯？”

“就是……你们之间似乎很熟悉？你听上去很了解他，而且还会直呼其名……”查维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但你们的相处方式却很奇怪。明明都叫他斯蒂芬了，为什么有时还会是一副不怎么认识的样子？”

“这个——”彼得一下子紧张起来，“有吗，有这种事吗？是你的错觉吧？”

查维兹怀疑地眯起眼睛：“……你确定要在刚才那样的谈话之后来这套？”

这就是嘴比脑子快的坏处了，彼得现在十分希望斯特兰奇没有发现他偶尔的脱口而出，否则……在对方看来就是被一个根本不怎么熟悉的晚辈莫名其妙地直呼其名，这也太尴尬了！

他认命般仰起了脖子：“……你就当作是我自作多情地单方面套近乎吧。”

“你又不是那样的人，”查维兹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算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就不继续问了。但至少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吧。”

“这个嘛——”

“看来还不是时候？”

“我只是想保留一点神秘感，你知道的，超级英雄的个人特色。”

这种说辞显然打发不了阿美莉卡，但就在少女眯起眼睛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

“孩子们？”斯塔克突然推开了门，在门板上敲了敲，“休息得怎么样了，伤口还痛吗？”

“斯塔克先生？！”两个青少年都吓了一跳，彼得率先反应过来，开口回应，“已经没事了！那个，多亏了您的帮助……”

“啊，客套话就不必了，”斯塔克笑眯眯地倚在门框上，深色镜片掩去了他眼底的情绪，但彼得还是能想象出那双咖啡色眼睛略带戏谑的模样，“我只是来看看你们是不是都能正常下床活动了，顺便来问问——有没有人想吃披萨？放心，这次没有邀请某位唠叨的医生。”

“当然了！呃，阿美莉卡，你觉得怎么样……？”

“……我都可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斯塔克拍了拍手，潇洒地转身离去，“一会儿见，孩子们。”

彼得听着对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确认斯塔克先生确实已经离开之后，才突然找回了呼吸，把脸深深埋在掌心里，试图按捺住咚咚作响的心脏。……天啊。

斯塔克先生。

即便知道他和自己认识的那个斯塔克先生不是同一个人，彼得却还是难以自已，胸口滚烫的情绪满得几乎要溢出来。长久以来只有在纪念册和梦里才能见到的面容突然生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感觉不亚于被人当胸开上一枪。

“……你还好吗？”

彼得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才看到阿美莉卡正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自己。

“挺好的？”彼得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哑，连忙清了清嗓子，“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才一直在盯着他看。”

“……噢。”

“我不是想多过问你们之间的事……只是，这给我的感觉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我们……就像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看起来和斯特兰奇很熟的人要给我们下药。”

彼得这才意识到，这一切对查维兹来说都是多么陌生。就像一个误入私人聚会的外来客，她没有经历过那一切，也因而始终难以安心。

事实上，如果抛却主观因素，这确实显得有些可疑。斯塔克先生明明已经退休隐居，却还是向他们几个多元宇宙的逃亡者伸出了援手，甚至没怎么过问就慷慨地提供庇护，完全不像是那个能给整个地球装上自动堡垒的人物。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的宇宙了，彼得本该保持警惕，但……他就是没办法做到完全理性。

那毕竟是托尼·斯塔克。那个用生命换来了全世界安全的英雄。总是为自己收拾残局、将真实的关切掩藏在棱角下的导师。即便他真的另有目的，也一定不会是为了伤害他们而来。

但这种近乎本能的信任与依赖，究竟该如何解释呢？

“……大概是直觉吧。”

“直觉？”

“嗯，我觉得他没有恶意。有时候相信自己的本能也是很重要的吧？”

“……根据我的经验，你应该没少被骗过吧。”

“哈哈哈……”

彼得苦笑了两声，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她说得没错。但还没等他考虑好该如何接话，阿美莉卡就抢先一步打断了他——

“不过也没关系。”

彼得惊讶地抬头，看到总是机警伶俐的少女难得放松地露出笑容：“既然有披萨的话，其他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对吧？”

——虽然摸不透对方的底细，但我愿意相信你。

彼得呼吸停滞了一瞬，然后也回以毫无保留的笑容：“是啊……说得没错。”

危机还远远没有结束。绯红女巫仍在窥伺多元宇宙，前方的路途仍然生死难测，或许鲜血很快就要泼洒在他们面前，或许圆满的结局根本就不存在……但至少今晚，他们幸运地觅到了一处避风港。

尽管只是旅途中的短暂停泊，但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得以稍作喘息，不需要考虑将来，也不需要考虑过去。

这对于迷途的旅人来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斯塔克慷慨地将别墅的一整层分给了青少年们，不仅有独立的卧室卫浴，还有厨房、书房甚至是娱乐厅，像是生怕他们会感到无聊。斯特兰奇则被安排在了另外的楼层，在两个孩子夜谈的期间，他就独自守着窗户，脑海里不自觉地回忆起莫度对他说的话。

梦行。如果旺达已经掌握了这个法术，那么不消多时，她就能锁定阿美莉卡的位置，然后通过占据这个宇宙中旺达的身体来亲手夺走她想要的东西。届时他们面对的就不只是恶魔和怪物，而是货真价实的绯红女巫。

阿美莉卡是无辜的。这个宇宙的旺达也是无辜的。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必将有无数无辜之人遭受伤害，其中也包括旺达曾拼命保护过的人们，斯特兰奇绝不能让这一切发生。他必须尽快找到维山帝之书，让旺达摆脱黑暗神书的影响，恢复正常。

……或者干脆杀了她。斯特兰奇叹了口气。他的抉择都影响着太多人的命运，每个举措都可能牵连整个多元宇宙的安危存亡。他必须做正确的事，这无关乎于他自己，而是……更多。悬浮斗篷像是意识到了他的烦恼，轻轻用衣领蹭着脸颊作为陪伴，斯特兰奇苦笑着拍了拍它，颤抖的手掌无意识地抚上布料中央那块丑陋的缺口。

“……这么晚了还干坐着，睡不着？”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斯特兰奇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去，迎上了一双不带情绪的深色眼睛。托尼——这个宇宙的托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不紧不慢地开口，“想谈谈吗？”

“……斯塔克，”斯特兰奇站起身来，“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我也必须说清楚，危机还远未解除。”

“让我猜猜，多半又是拯救世界之类的话题吧。说说看，虽然我已经退休了，但在特殊情况下还是乐意搭把手的。”

“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我们宇宙的旺达修习了黑暗神书，并试图通过占有阿美莉卡的方式夺取穿越多元宇宙的能力。而且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掌握了梦行法术——也就是说她随时有可能会附身到这个宇宙的旺达，造成无谓的杀戮，甚至是宇宙的崩毁。”

“……黑暗神书，真是厉害。我们的旺达可没有那么凶残，”托尼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那依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我需要你的帮助。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维山帝之书，将绯红女巫从黑暗神书的侵蚀中拯救出来，”斯特兰奇坚决地看向托尼，“维山帝之书是法师们最强大的武器，或许也是唯一能让绯红女巫恢复神智的办法。”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帮你找到它？”斯塔克好奇地挑起眉毛，“我看起来不像那种热衷于魔法物件的人吧。”

“你控制着一整套地球防卫系统，城市里到处都有你名下的无人机。即便复仇者联盟在这个宇宙中真的不复存在，也一定会有一个类似的机构应对危机，而你，托尼·斯塔克，在做出这样杰出的贡献之后，不可能被排除在外。即便不亲自参与决策，也至少有着足够的知情权，能够接触到这种事关宇宙存亡的关键物品。”

“……好猜想，干得漂亮夏洛克。”

托尼笑了两声，算是默认了斯特兰奇的说法。但他却没有进一步回应斯特兰奇的请求，反而是仰起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轻声叹了口气：“在你的宇宙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斯特兰奇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刚才还伶牙俐齿的唇舌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房间一时间仿佛变得异常狭窄，只有报警器的红光在明灭闪烁。

“你是……钢铁侠。”过了好一会，他才慢吞吞地开口，喉咙干涩，“在我的宇宙中，是你牺牲自己战胜了灭霸，换来了所有人的安全和全宇宙的和平。……托尼·斯塔克，是位真正的英雄。”

在这个宇宙中，却是斯特兰奇的牺牲换来了对抗灭霸的胜利，真是讽刺，明明在他这里哪怕历经足足一千四百万次悲剧都找不到一种这样的可能性。偏偏他面对的难题只有一个唯一解，偏偏，他能做到的只有放任他们死去。

“……这样啊，”托尼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起来真有史诗色彩，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么高的评价着实难得。所以我们在那边的关系大概挺不错的？”

“……我不知道。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除去那一千四百万次循环，他们真正认识的时间不过短短数个小时，“为什么这样问？”

“只是感觉有些惊讶，”托尼突然像是卸下了某些东西一样，围绕在他身边的某种看不透的气氛消散了。他苦笑着看向斯特兰奇，“……你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

斯特兰奇动作一顿：“……什么？”

但托尼只是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我自己都没料想过这种情况，该怎么说呢，你居然能这么信任我……着实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下一秒，房间的天花板瞬间折叠起来，显露出其下掩藏的无数柄机枪炮台，闪烁的红光一并将枪口对准了斯特兰奇。

“——！”

哑口无言。

斯特兰奇猛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伸手编织曼荼罗盾牌，却怎么都无法汇聚起魔力。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尼山帝之沙。

糟了，他心道不妙，咬紧牙关后退了两步，死死瞪着面前的斯塔克。对方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往下说着：“这是巴克斯特基金会的研究成果，据说对魔法使用者有奇效。我特意布置了几个房间，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

……他早就有所预谋。

斯塔克将他们迎进的，根本不是什么闲置的备用别墅，而是一座专为他精心打造的监牢。

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令人头皮发麻，难以思考。斯特兰奇手指发颤，眼前开始隐隐出现重影。他没听说过什么巴克斯特基金会，但他知道这种陷阱会是谁的手笔：“为什么，托尼，你——你与莫度为伍？”

“怎么可能，自从你那位同门当上至尊法师之后我就再也没和至圣所有过联络。”

“那到底是为什么，”斯特兰奇的语调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像是在愤恨自己的大意，不甘心地质问斯塔克，“你要做这种事？”

“……你知道吗？其实你猜得没错。虽然我们没有复仇者联盟，但也有另外一个组织来……保护地球，”斯塔克没有直接回答斯特兰奇的问题，相反，他走到窗前背过身去，自顾自地开口说道，“那个组织的名称叫作光照会，斯特兰奇，它是你亲手创立的。”

“——这并没有解释清楚你这么做的动机。”

“别着急，接下来就是重点了：光照会今天联系了我，要我追查你的踪迹。查明下落后报告给他们，当然，如果能直接把你捆好打包寄到他们面前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虽然原话不是这样，但也差不多是他们的言下之意。”

斯特兰奇心里一沉，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试图理清头绪，表明自己无意与其敌对：“……很好，我理解。不属于这个宇宙的一行外来者突然闯入，的确令人不安。但这并非出于我们的本意，斯塔克，你要明白现在最大的威胁是已经掌握了黑暗神书的绯红女巫，为什么我们不能先暂时达成一致？等这件事解决之后，我可以任由你们处置。”

他希望在解释清楚现状后，至少能争取一个缓刑，毕竟他所认识的托尼也不是那种冥顽不化的人。但斯塔克的视线依然盯着窗外：“原因很简单——你在这个世界中没有信誉可言，斯特兰奇。”

“……你说什么？”

“对光照会来说，你才是最大的威胁。比起绯红女巫，你才是更令他们担心和害怕的。”

“为什么？”斯特兰奇闻言皱眉，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说辞了，但他发自真心地感到难以理解，“至少这个宇宙的斯特兰奇——他不是牺牲自己打败了灭霸吗？”

“……”

“斯塔克？”

“……该死，这本不该由我来解释的。”托尼终于转过身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向法师投去一个异常复杂的眼神，“简单来说，那个故事是编的。”

斯特兰奇的瞳孔骤缩。

“就结果来说，你确实阻止了灭霸。但代价是，你在那之前用黑暗神书毁灭了一整个多元宇宙。以及在那个宇宙中的所有人。斯特兰奇……你不是在战斗中牺牲的，你是被处死的。”

“你是说——”

“斯特兰奇，”斯塔克重复着强调，“你是被处死的。”

“……”

这次他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房间里的空气突然间变得比铅还沉，斯特兰奇在急促的呼吸间隙，突然想起莫度早些时候对自己说过的话——

所有人都会因为你而死。这全都是因你而起。这全都是你的代价。

现在他终于明白其中的含义了。这个宇宙中的自己，选择了和旺达一样的道路——求助于黑暗神书。明明是如此堕落之事，但斯特兰奇却不知为何并不感到意外，如果当初他有选择的话，或许也会像这样将抉择的权利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克里斯汀是对的，他就是想成为握刀的那个人，当外科医生的时候是这样，当至尊法师的时候是这样，事到如今即便他只是一个多元宇宙中的流浪者，也仍然抱有这样的想法。

他想要掌控一切，但最终一败涂地。

“我确实知道维山帝之书在哪里，”托尼在一段沉默之后再次开口，“你在坦白一切后协助找来了那本书，终结了战争，并在死前将它交由光照会保管，亲手将其封印在了无人的禁区。”

“光照会，”斯特兰奇干巴巴地重复着，“他们当然不会帮我取书，甚至正盼着我死去。”

托尼不置可否：“现实就是如此。事实上我本该在定位到你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他们把你抓走的，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先和你谈谈。”

“……比如什么？”

“比如一向独来独往的至尊法师为什么会选择带着两个小鬼，”斯塔克的眼神突然严肃起来，“告诉我，斯特兰奇，他们对你来说也是可舍弃的筹码吗？如果面临抉择，他们在你心中的次序能排到第几位？”

“……听着，斯塔克，也许我确实傲慢自大，也确实比起他人更相信自己，”斯特兰奇咬紧了牙，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但在那之前，我首先是个医生。我从来不会把生命当成是‘筹码’，更不会对两个无辜的青少年弃之不顾，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

“……很好，”斯塔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挥了挥手，所有的武器便在顷刻间依顺地收起，房间瞬间恢复如初，“看来我们至少能在某些方面达成一致。既然如此，我希望尽量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我会把你移交给光照会，但只要你放弃抵抗，我就向你保证会为那两个孩子提供庇护，甚至会想办法把他们送回家。成交？”

斯特兰奇一时哽住，自暴自弃地背过身去不停踱步：“你真的认为在当下这个时间点上我的威胁要比绯红女巫还大？等她追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托尼，你真的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吗？”

“是你，还没明白问题的严重性，斯特兰奇，”斯塔克也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同样带着一丝失控，“你现在本该已经失去意识，被抬着通往审判台！而这甚至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黑暗神书也好，光照会也好，就连死亡也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希望我能怎么做？”

斯特兰奇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一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托尼——”

“搞清楚，是‘你’让所有人小心来自其他多元宇宙的斯特兰奇，是‘你’选择了用死亡来阻止更多潜在的危机。而我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就只有尽可能尊重你自己的意愿。”

“……”

“要怪就怪另一个非要走得那么极端的自己吧，或者光照会……该死的，我本不该掺和这么多，但是——但是那两个孩子真的很信任你。……我只是，不想让那两个孩子跟着你一起受牵连，仅此而已。”斯塔克长叹一声，泄气般把自己扔回沙发，揉了揉额角，“……如果你还有话想说，就亲自去和光照会那群家伙说吧。在这期间，我会负责照看他们……你大可以放心。”

凝滞的，近乎于尴尬的沉默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斯特兰奇不知该作何回答。现在他知道了，这个宇宙的自己都做到过什么，做错过什么。但无论他是否自作主张、是否自甘堕落、是否做出过无法原谅的选择、是否酿成过恶果——都不该是现在最亟待解决的问题。

旺达随时有可能出现。比起杞人忧天地担心“斯特兰奇”是否会突然之间再毁灭一个宇宙，被侵蚀心智的“绯红女巫”是否会将他们赶尽杀绝，才是更值得警惕的议题。斯特兰奇脑海中早已拟定出无数种应对策略，或者尽快让他去找到维山帝之书，比如在这个宇宙的旺达被附身前将她控制起来，实在不行就让什么光照会或是奥创机器人来一次“集结”……但最后，他却一个词都无法对托尼·斯塔克进行反驳。

因为他说得对。托尼不是该对这一切负责的人。他甚至早已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和职责，早已没有义务奉陪斯特兰奇做任何事，只需要发个信息等光照会来把他抓走就行了。他根本就不需要将他们请进屋，也不需要和自己解释一切，他做这些多余的事仅仅只是出于善意，无关乎阴谋或利益，他只是想让事情变得更好，而不是更糟。

而斯特兰奇又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去说服他？他在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信誉可言，无论是作为底细不明的多元宇宙的外来客，还是作为毁灭过宇宙的危险分子——而他甚至没有资格奢求更多，毕竟这一切都是事实。

更何况——在他自己的宇宙，可是斯特兰奇亲手选择了托尼·斯塔克注定牺牲的一条路，不容置喙地下达了死亡通知书。相较之下，斯塔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其实在知道这个宇宙的托尼没有在战斗中牺牲时他也有想过，说不定他们终于能有一次成为还算合得来的同伴。但现在看来，无论在哪个宇宙，他都更擅长把事情弄糟。事到如今，他已经很难去争辩什么，也很难去评判什么了。

“如你所愿，我会亲自去见那个所谓的光照会，”他终于开口，对上斯塔克的目光，“只是我需要你保证……千万要保护好那两个孩子。无论如何，都绝不能让绯红女巫夺取阿美莉卡的能力，这无关于你我个人，而是关乎整个多元宇宙，你明白吗？”

斯塔克注视着他的眼睛，棕色的眼眸中流溢着难以形容的光彩：“……好啊，我用性命向你担保。”

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旺达总是做噩梦。

不，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应该是美梦才对。

她会在每个安详的夜晚替汤米和比利掖好被角，在睡前亲吻额头，在摇曳的灯火中看着他们沉静入睡。她可以和幻视享受平静而欢闹的婚后生活，在五十年代的平凡小镇中忙忙碌碌，在清晨的曦光中与丈夫自由地拥吻。没有不期而至的爆炸降临索科维亚，没有人体实验和那份总是带来恐惧的魔法，她和皮特罗依然能和父母在餐桌上团聚，拥有一个庞大而热闹的家庭。没有灾难，没有苦痛，没有一遍又一遍的失去和流泪。

这一切都不属于她。

当她睁开双眼，从睡梦中醒来，直面这个世界时，才发觉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亲人、爱人、孩子，甚至所有能支持和帮助自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呢，她明明努力去做正确的事情了，她明明已经为这个世界付出了足够多了，但是寂寞和悲怆却只会越来越扩大，一刀一刀将她从内里撕裂。在不计其数的多元宇宙中，明明其他的自己都可以变得那么幸福，为什么唯独只有自己做错了每个选择，为什么唯独只有自己的手中空空如也？

黑暗神书的魔力仍然萦绕在她的手中，熏黑了指尖。痛苦、嫉妒、欲望，越是从钥匙孔中向多元宇宙之外窥探，这些感情就越是疯长得不容忽视。不知从何时起，现实和幻梦之间的界限对她来说已经变得如此模糊，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碾得粉碎。

——事实上，这些本来就属于自己。

浩瀚的多元宇宙中，她们皆为一体。多元宇宙只是昭示着无限的可能，她们应当共享这一份幸福，而不是让所有的苦难都由自己一人承担。……是的，是这样没错，她不需要窃取，也不是在掠夺，她只是分享了本就属于她的那一份幸福罢了。

“妈妈？”

稚嫩的声音传入耳畔。

“……什么事，亲爱的？”

“你要去哪里？”

“只是丢垃圾而已。”

“我们能给你看一样东西吗？”清脆的笑声杂乱地嬉闹着，“你一定喜欢，来嘛，快点，这很重要！”

健康、快乐、幸福的孩子们。齐齐地用期待的、亮晶晶的双眼盯着自己，迫不及待。暖黄的灯光突然变得如此刺眼，将背景晕染成一块块色团，只留下面前的身影，线条明晰，剪影锐利。

“……三、二、一！……我们爱吃冰淇淋，像每个小朋友一样……如果吃了冰淇淋，我们保证会听话——……”

眼底发烫。

她好想，好想，好想要回属于自己的孩子。

想到百爪挠心……想到几乎要发疯了。

……

……几乎要发疯了？

不。疯掉的不是她。

疯掉的是那些毁掉她所珍视之物的人。

疯掉的是那些否认这一切的伪善之人。

疯掉的是那些一定要挡在她面前的人。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Chapter Text

悬浮斗篷被收走了。

斯特兰奇张了张口，然后强迫自己闭上嘴巴，咽下所有可能会让他立刻被判处死刑的冷嘲热讽。

离开斯塔克的别墅后，他就被奥创机器人们趁着夜色一路押送到了巴克斯特基金会，像个囚犯一样被收押在一只方方正正的玻璃罩中。悬浮斗篷被视作威胁强制带离，他的双手也都被牢固地拷起，此刻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安静地等待光照会对他进行判决。——而他必须在那之前想办法说服那群古板又固执的家伙，或者干脆想办法逃脱。

这个任务在现在看来显得十分艰巨，因为这副该死的手铐中还混杂了尼山帝之沙的魔力，让他的千般技艺都无从施展。斯特兰奇有时候都禁不住要想，这个宇宙的自己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对这东西这么热衷，毕竟在他自己的宇宙里，这玩意早就不知道在法器室的哪个角落里堆灰了。

遗憾的是这里的他已经死了，所以也无从得知他的想法。斯特兰奇只得象征性地挣了挣手铐来让自己舒服一些。他的双手以固定的姿势拷了太久，再加上几乎不曾停歇的奔波，让十一根钢针在手指骨节中残留下来的痛楚再度复苏，斯特兰奇的喉咙里不小心漏出一声忍耐的轻叹。

“很难受吗？”一个熟悉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抱歉，但这是必要的措施。只能暂时委屈你多忍耐一会儿了。”

斯特兰奇瞬间僵住了。他回过头，直直地撞上克里斯汀那双澄亮眼睛。

“你好，”她淡淡地微笑着，“斯蒂芬。”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口又闭上。他曾设想过许多场景，但唯独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克里斯汀，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吐出几个音节：“为什么，为什么你会——”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自我介绍一下吧，克里斯汀·帕默，现在任职巴克斯特基金会的资深研究员，专长是多元宇宙理论研究。”

无数想法在斯特兰奇的脑海中碰撞。但在情绪掀起波澜之前，他的理性却先一步捕捉到了更关键的字眼。

“巴克斯特基金会……”又是这个名字，斯特兰奇盯着她，举起手铐，“所以这也是拜你所赐了？”

“……没错。这是我用838斯蒂芬遗留下来的法器研发的，”她从玻璃幕墙的另一侧缓步贴近，“可以限制应用对象的魔力，预防一些……潜在的危机。顺便，838是我们这个宇宙的编号，而你们的是616——如果你想问的话。”

斯特兰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看来你们对多元宇宙的研究很充分。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拜这个世界的我所赐？”

这番话让克里斯汀微微睁大了眼睛，沉默半晌，她苦笑着说：“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

“黑暗神书，梦行，然后摧毁了一个宇宙。真是了不起啊，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妄自菲薄也没有用，斯蒂芬，我是不可能放你离开的。你或许还不理解，但你的存在本身就很危险，无论是在哪个宇宙。”

“但失去理智的绯红女巫更加危险，”斯特兰奇半跪下来，他屈身将拷起的双手贴在玻璃上，固执的蓝眼睛死死盯着克里斯汀，“而她已经在路上了，克里斯汀，我们没有时间了。”

克里斯汀抿起了嘴唇，神色突然变得难以言喻。她回望着斯特兰奇，想从他眼神中寻到一丝动摇，最后却只能苦笑一声，摇着头背过了身：“你还是不明白。斯蒂芬，你还是这样。你根本不明白，不明白我……我在你的葬礼上得知真相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对于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你不必，但我不能让你继续这样下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你们来自不同的宇宙，拥有不同的经历，甚至，你看，连手上的伤痕都不尽相同，”克里斯汀的眼中泛着柔软的水光，她取下桌边的平板递到斯特兰奇面前，“但你们又是如此相似。忍受着相似的疼痛，惯于以身涉险，总想掌控全局，为自己和关心的人们带来伤害。……抱歉，但这次我无法再放任你，斯特兰奇……我不能再让你有割伤自己的机会了。”

斯特兰奇无法移开视线。平板上的数据细心地标注了每一道旧伤的细节和差异，让那些早已沉寂的记忆突然复苏。他意识到大概每个宇宙的自己都是个混蛋，才让克里斯汀此刻的叙述变得如此沉重。

“……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斯特兰奇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语调变得轻松一些，“至少别把我说得像个没法为自己行为负责的孩子？”

克里斯汀理解了斯特兰奇话语中的妥协，终于松了口气地笑着：“那就别表现得你像一个。”

斯特兰奇不动声色地放松了肩膀，靠着玻璃幕墙缓缓滑坐下来。克里斯汀看起来是不会放他离开这里了，不过她毕竟也不是这里真正的负责人，只是个研究员罢了。关于多元宇宙的危机，关于绯红女巫的威胁，关于黑暗神书的下落……这些话题还是留给所谓的光照会吧，无论这都是群什么人。他只希望另一个自己挑人的眼光好一点。

……只希望到那时，一切都还来得及。

彼得醒得很早。虽然疲惫还未完全消退，侧腹的伤口也还隐隐作痛，但他的危机本能不允许他在这种随时可能会迎接战斗的状况下贪睡。他掀开睫毛，努力眨了眨眼，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但就在彼得想要起身换下睡衣时，却发现自己的战衣居然不翼而飞。他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大脑缓慢运行——也许是斯塔克先生吩咐拿去清洗了？毕竟经过昨天一天的摧残，那件手制的战衣确实脏得有些不成样子。

但蜘蛛侠可不能没有蜘蛛战衣啊……待会得去问清楚才行。他一边慢腾腾地想着，一边慢腾腾地挪出房间，避免再扯到伤口。

“蜘蛛侠，你醒了吗？”

出乎他的意料，彼得刚迈出房间就听到了查维兹轻快的声音。他眨了眨眼，看到阿美莉卡蓬松的脑袋从一扇半开的门扉中拱了出来。女孩看起来也是刚醒不久，但眼中的睡意却被另一种好奇的光芒取代，她挥了挥手向彼得招呼道：“这房间里有好多没见过的东西，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没见过的东西？彼得口头应和着，脑海中却已经在思考着可能性。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引得人如此好奇的……大概是斯塔克先生的发明吧？就像他曾经在斯塔克工业的实验室里见到过的那样，堆满了斯塔克先生纯粹出于兴趣而研发的各种原型，像个大型的百宝箱，让人情不自禁地眼前一亮。

而对阿美莉卡来说，这一切的吸引力只会向上翻倍。她作为频繁穿越多元宇宙的旅者，想必也没有机会和斯塔克先生接触过，甚至没有机会深入了解一下大名鼎鼎的斯塔克工业，当然会对此感到兴奋。但他们现在毕竟还是以客人的身份暂住在斯塔克先生家里，果然还是不要随便乱碰比较好吧，要是不小心弄坏了什么可就糟糕了。

“阿美莉卡，还是要小心些吧，毕竟这里不是——哇哦。”

“哇哦，对吧？”她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笑容，“都告诉过你了。”

房间的景色比他想象中还要夸张，整个空间被塞满了琳琅满目的试做品和原型，机器人、无人机、以及各种各样连彼得都叫不上名字的尖端科技。他再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这个宇宙的技术发展真的要比自己的要快得多——不过也是，这里没有经历过奥创危机，也没有失去过斯塔克先生，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彼得呆呆地环顾四周，心中书呆子的那一部分开始觉醒。毕竟，任何一个对科学着迷的人都不可能对眼前的景象无动于衷，那些新奇的物件像是突然有了某种奇妙的磁力，不知不觉地就把彼得给吸了过去。

直到脚下传来咔哒一声。

“——记忆信道已开启，下面将回放您的重要记忆。”

“？！什么声音？”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踩着的那个东西？”

两个年轻人有些惊讶地面面相觑，但冰冷又温柔的机械女声只是继续朗声宣读：“我们会一直记得，为了让你不再忘记——”

一道朦胧的白光突然将两人包裹了起来。

彼得还没来得及恐慌，就被一阵柔软的力道拢住了额角，如同黄油在心口化开一般温热而柔软。他好像清醒着坠入了梦境，一时间外界的一切都变得如此虚幻缥缈，尘封已久的记忆被轻轻揭开一角，露出其下潜藏已久的、最私密又最重要的回想。

彼得屏住了呼吸。

那是多久以前了？他戴着耳机，松松垮垮地单肩挂着背包，在推开门前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天会给他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变化，也绝无可能会想到当他转过拐角抬眼望去时会在沙发对面看到托尼·斯塔克的身影。

梅姨笑意盈盈地用眼神示意，而斯塔克先生就坐在她身边，挑了挑眉看向自己，神色既潇洒又审慎。

“我们该见见了，”他笑着对自己挤了挤眼睛，“你有收到我的邮件吧？”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在他的面前，仍然生动地活着，笑着，两双眼睛都亮晶晶地聚焦在自己身上，不需要知道未来的一切苦难，不需要知道废墟中那个光彩流溢的响指，也不需要知道夜幕下连绵不绝的警笛声。

他们此时一定不会想到，彼得是如何亲眼见证着这些明亮的眼睛在生命消逝前的最后时刻一点点暗淡下去。闪烁的星光从他们的身体里飞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而彼得能做的就只有为他们留下的冰冷躯体恸哭，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抓不住，徒劳地窒息于撕裂灵魂的痛楚。

他几乎要忘记了——那些他曾经习以为常的，像被热毛巾包裹一样的轻松和温暖，原来已经变得那么遥远了，如今只能缄默地在记忆深处埋葬，昭示着永远无法回到的过去。

如此令人怀念，又如此令人不甘。

凭什么偏偏是他要承担这一切？凭什么他不能放弃责任，只为自己和所爱之人而活？难道就因为他是蜘蛛侠，就活该承受这一切痛苦，连怨怼和迁怒的资格都不配拥有吗？他不想承认自己有过这种想法，但每当他在狭小的出租屋中被噩梦惊醒时，这些晦暗的心绪都如虫蚀髓心般挥之不去。

……也许在某个多元宇宙里，他不用失去这一切的。

就像在这里，托尼还活着。健康，幸福，不必被停不下来的责任追逐，也不必永无止尽地承受痛苦和牺牲。梅也许也会活着。没有蜘蛛侠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担心，不会被拖累陷入舆论风波，更不会被危险分子环绕甚至失去性命，她可以拥有一段新的恋情，享受本该拥有的美好的人生。

在某个多元宇宙。

如果他从未遇见过另外两个宇宙中的彼得·帕克，他也许真的会为这种想法着迷。

但他知道。他知道在不计其数的多元宇宙中，他们无一不在失去，无一不在痛苦，也无一不在忍耐着继续前行。他是彼得·帕克，是蜘蛛侠，掌握着能力，担负着责任，必须对自己负责，必须对已逝之人负责，必须对自己的世界负责。

本叔，梅姨，斯塔克先生……为了不让那些牺牲被人遗忘，为了不让那些高尚的意志就此消散，他必须咬牙坚持下去，即便那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时至今日也仍然在心头隐隐作痛，化作记忆中被悔恨和不甘泡透的酸水。

即使如此，他也会继续走下去。

“……啊。”

眼前的白光散去了，他记忆中的场景和那些熟悉的笑脸如云烟般消散，轻盈得仿若无物。眼前又只剩满当当的实验室，和泪流满面的阿美莉卡·查维兹。

“你还好吗？”她吸着鼻子，带着哭腔问他，“你在哭。”

彼得下意识用手指抹了抹眼下，这才发觉自己的脸上居然也同样淌着泪水。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着站在原地，凝视着彼此被水雾泡散的身影。

“……我见到了我的两个妈妈，”过了好久好久，阿美莉卡才低下了头，再次哑着嗓子开口，“原本我们只是平静地生活着，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样。直到……直到我的能力突然觉醒了。”

彼得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在阿美莉卡突然眨着眼睛仰起头时，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留下足够的时间与空间，直到她重新理顺呼吸。

“我，我控制不了。那道传送门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突然打开了，把她们全都卷了进去，而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掉进不知道哪个平行宇宙，从此再也没能相见。全是我的错，是我杀了她们，是我——是我亲手杀了她们……”

“……不是的，这不是你的错。你并不是有意的，只是在当时还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那有什么区别？结果都一样！是因为我才让她们遭遇了这些。那根本不是什么能力，那是我的诅咒，让所有和我相关的人都落入不幸！但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为什么所有的多元宇宙里，只有单单一个‘我’需要面对这一切？！”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那么不愿意使用自己的能力，对吗？”彼得理解地望着她，“不仅仅是因为你无法控制……还因为你发自内心地拒绝这份能力。”

“……你要批评我吗？”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彼得摇了摇头，低下了早已润湿的琥珀眼眸，“我也……一样害得身边的人失去了生命。即便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总忍不住去想，要是我做得更好一些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如果这份能力属于一个更加值得的人是不是能比我做得更好——”

• 留给下一个托尼·斯塔克，我信任你。

“但我还是错了。如果选择将这份责任留给他人，到头来我们连后悔的权力都没有了。我宁愿继续犯错，也不想再辜负他们的信任，辜负他们的意志和精神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破碎，也越说越坚决。查维兹断续地抽泣起来，孤独、恐惧、自弃，长久以来占满了她并不宽大的心脏。她曾一度无法直面自己，因为对自己的亲人来说，她就是一个杀手，而且是被迫成了一个杀手。这不公平，这不公平……但内心深处，她明白，这无关乎公平。

这关乎责任。

蜘蛛侠拥抱了她，查维兹也回以拥抱。她知道这位年轻勇敢的英雄同样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一定也和她一样为刚才的回忆所刺痛，但蜘蛛侠却依然选择用那盏浇透雨水的灯火来照亮她。那火光明明并不算大，却总不肯熄灭，顽强、温暖又闪闪发光，让人感到安慰，让人有勇气变得更好。

让人相信这旅途还有前路。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让两个年轻人像触电般猛地弹开，视线瞬间移向声音的来源——

“……也许现在的时机不是很好，”斯塔克从门口探出头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但你们介不介意我打断一下。”

“怎，怎么了，斯塔克先生？！”

彼得连忙抹了把自己满脸的眼泪与鼻水，肿着眼睛紧张地扬起嘴角。斯塔克看着狼狈的年轻人叹了口气：“好吧，首先，我要给你们一点时间收拾一下自己。然后跟我去趟顶层，我有好东西要给你们看——保证比你们刚才擅自捣鼓的小玩意更有吸引力。”

做错事后被抓包的窘迫让彼得立刻红了脸。

斯塔克前脚刚离开，彼得后脚就立刻奔向了洗手间，恶狠狠地把脸上的痕迹擦了个干净。他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迅速整理好情绪，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服，和阿美莉卡一起随着人工智能的指引上到了别墅的最顶层——斯塔克先生约定的地点，也是他在这栋别墅里真正的研究室。

“没再哭鼻子了？”

斯塔克带着笑意冲两人打着招呼，举了举手中的咖啡作为示意，领着两个青少年向深处走去：“我看你们碰了我的实验品，对吧？”

“抱歉，斯塔克先生，我们没想到会……”

“别在意，那是我的失误，我本该提醒你们的，”斯塔克满不在乎地笑着，用另一只手取出来一个小巧精致的仪器，在他们面前晃了晃，“那个是我最早赠予记忆银行的原型机，因为有部分功能还不完善，后来就被我堆在杂物间了。现在我手上的才是最终成品，原理就是提取大脑中最深刻的一段记忆并回放——不过你们看起来不是很中意？”

原来那个是杂物间吗？！彼得连忙摇了摇头：“没有的事！我们只是有些被震撼到了。重温那段记忆让我……想起了很多。”

托尼却对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有些记忆是不可遗忘的，这就是我制造它的目的。也许它会让你难过一阵子，但最终，这些记忆也会帮助你更好地前进。……好了，现在先不提这个，该轮到正片开场了。”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嗡鸣，原本以为是墙面一部分的金属立柱突然展开舱门两翼，缓缓升起其下隐藏的崭新蜘蛛战衣。彼得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查维兹更是连忙在身后拉了拉他小声问道：“这不是你的那件紧身衣吗？”

新的战衣和托尼曾赠给他的那套十分相似，鲜艳的赤红中点缀着富有科技感的深黑织物，泛着金属光泽的金边镶嵌让整套战衣都闪闪发光。

“你原来的那件战衣实在是破得不成样子了，让人看不下去，”托尼耸了耸肩，“所以我趁着昨天晚上的时间给你加工了一件新的，无论防护性还是功能性都是最高级的那一档。啊，不过别担心费用，这是免费送给我们的幸运观众的，就当是我对年轻英雄的一笔小小投资？”

心脏突然在胸腔中剧烈鼓动起来。

彼得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了战衣前，小心地将手掌覆了上去，感受着久违的熟悉触感。战衣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触碰，纳米材料瞬间解体，温柔地，严丝合缝地包裹在彼得身上，让他眼前一热。彼得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穿上战衣时的兴奋和雀跃，而时隔多年，他依然能清晰地体会这份喜悦。

“这……简直太棒了，谢谢你，斯塔克先生……”彼得手指颤抖着，沿着小臂抚过战衣上的纹路，却突然停下了动作，有些不确定地抬起头来，“但……这么精致的装备总不会是能在一夜之间从零赶制出来的吧，难道说，这个宇宙里也有蜘蛛侠……？”

斯塔克的动作一顿：“……怎么说呢，确实有过一个和你很像的匿名英雄。虽然没有机会结识，但我很欣赏他，私下里设计了好几套新型战衣，原本打算在有机会的时候赠予。但是很可惜，他好像在某一天暂停活动了，我只能将这些收藏堆进仓库。”

“原来是这样……”彼得莫名地感到有些遗憾，在这个宇宙，他看起来没能成为斯塔克先生的助力，“但……真的很感谢你，斯塔克先生。我很高兴，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真是最好的礼物。不仅仅意味着他能在之后的战斗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更意味着来自斯塔克先生的信任和托付。即便来自不同的宇宙，他们也终究在彼此身上寻到了一丝慰藉，这对彼得来说已经弥足珍贵了。

可当他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时，却对上了阿美莉卡不安的目光，让滚热的头脑骤然冷却。

“对了，说起来……”他望向斯塔克先生，“斯特兰奇博士已经醒了吗？我们可能还有些事情需要讨论，因为现在的情况其实……并不乐观。”

阿美莉卡也像是终于找到时机一般开口：“……从昨晚开始，就没有见过他的人影了。”

“这个不用担心，”斯塔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彼得的肩膀，手中的咖啡杯轻轻摇晃，发出冰块碰撞的细碎声响，“他说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去处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们就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彼得顿了一下：“……斯塔克先生，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啊，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在说谎。”

空气突然凝固。

斯塔克敛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这样让我很难接话，孩子。”

当然。彼得自己也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多自以为是。但他就是能够如此确信——斯塔克先生在说谎。在他们所不知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抱歉，斯塔克先生，我没有恶意。只是……”彼得深吸了一口气，“他是我们的同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绝不能置之不理。”

“……以斯特兰奇的性格，绝不会让我们离开他的视线这么长时间，更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撒手走人，” 查维兹上前一步，与彼得并肩，尾音不自觉地发颤。这场逃亡中她被迫与斯特兰奇相伴同行了太久，以至于无论她对其有多少怨言，都不会否认那个法师几乎像混蛋一样的责任心，“你……到底把他带去了哪里？”

托尼沉默半晌，突然回身将咖啡放下，掩去了那双深色眼眸里的情绪。

“你们说得好像自己很了解那个巫师的样子，”他的声音沉了下去，“但事实恐怕并非如此。听我的吧，在这里待着，别去想其他的事了。”

“斯塔克先生！”

“蜘蛛侠，对吧？我会负责把你们两个送回原来的宇宙，我保证。或者你们也可以选择留下，还记得我说过很欣赏你吗，这不只是客套话。如果你愿意填补这个宇宙空缺的位置，我保证会提供资源、保护和技术支持，以及一切你需要的东西，让你不会再有任何后顾之忧。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结果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现在过得糟透了，对吧？”

“我——”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根本不是这个问题，斯塔克先生，阿美莉卡她现在还身处危险……”

“我能搞定。那个女巫找不到我们的，光照会已经收到了消息，他们会负责处理。”

“光照会？——无论那是什么，斯塔克先生，那不会起作用的，”彼得上前一步，强行迎上斯塔克的双眼，“正因我亲身经历过，所以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和她正面战斗是不会有胜算的。一定会有人流血，一定会有人牺牲，斯塔克先生，结果绝对不会是你想看到的。”

他的语气中没有威胁和逼迫，只有真挚的恳求。斯塔克最终移开了视线：“相信我孩子，他们见识过的敌人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就算要见血，那也是他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这正是他们的工作——”

“还有旺达。她是无辜的。”彼得打断了他，“无论是这个宇宙的，还是被黑暗神书操控的……她们本可以得救的。斯塔克先生，拜托了，你一定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但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要坚持吗？”

“……我在用我的方式保护你们！”斯塔克终于磨光了耐心，有些焦躁地用手指捏了捏鼻梁，“就像我用自己的方式给地球穿上了铠甲，我不管这样做是不是正确，是不是道德，是不是会有隐患——它最后成功了！而每次我放手将事情交给别人，总是没什么好的结果，你明白吗？看看你们两个，这么年轻——真的明白自己的决定会带来什么吗，还是说要到最后受了伤才知道痛？”

查维兹因托尼语气中的恼火而畏缩，但彼得却反而更加了然。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斯塔克先生……你不需要将所有过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别。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我不是在评判，”彼得的声音放低了些，“但我认识的托尼……也总是因为这些而痛苦，而我已经没办法再对他说这些了。我失去他了。我的世界失去他了。”

托尼停了下来。虽然他已经从斯特兰奇口中听说了另一个宇宙中发生的事情，但这些话被这个孩子亲口说出来，却令人格外不是滋味。

“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他说过。我想说很抱歉曾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想说好希望他能亲眼看看自己拯救的世界，以及在失去他之后，一切都变得多么不容易……

“但我最想告诉他的是，我不会再辜负他的托付。那份精神。那份责任。如果我有更好的方法去拯救所有人，那我绝不会坐视不理，斯塔克先生，我已经懂得了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想救查维兹。我想救这个世界。我也想救旺达。没有人应当痛苦。为此……我需要斯蒂芬和我们在一起。这是我的选择，我很清楚它意味着什么。”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阿美莉卡也沉默地走到彼得身边，像是某种无声的宣言。

“……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只会后悔自己不曾坚定。”

斯塔克直直地盯着彼得的眼睛，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但最终，托尼还是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不听话的小混蛋。该死的，我甚至答应过斯特兰奇要保证你们的安全……”

彼得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斯塔克先生！”

“……至少答应我不要起正面冲突，”他叹了口气，“我会通知斯特兰奇去维山帝之书的节点，让你们直接在那里碰面。还有……”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着拉起彼得的手，将记忆银行的微型装置附在了蛛丝发射器上方。纳米材料瞬间融入其中，牢牢地将发射器包裹起来，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带上这个，就当是留个纪念。”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彼得却突然按住了他即将抽回的手，带着苦涩的颤抖：“谢谢您，斯塔克先生。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谢您……从过去到现在，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即便这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人，即使他根本不认识自己……但彼得还是自私地想要尽可能延长这一刻，想要尽可能地让这个身影在自己脑海中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久到能支撑起从今往后没有他的漫长岁月。

“……其实我也一样，彼得。”

叹息般的低语，却让彼得猛地抬了头：“——什么？”

“啊，说漏嘴了，”斯塔克笑了起来，他的眼角在闪着光，眉尾却向下撇着，“……有缘再会吧，蜘蛛侠，纽约的好邻居……彼得·帕克。”

“……你在做什么？”

斯特兰奇百无聊赖地坐在玻璃笼一角，没话找话地问道。他突然意识到克里斯汀已经在桌前一动不动地待了好一阵子，但密密麻麻的仪器却挡在两人之间，让他看不清对方究竟在做什么。但无论什么，都比干坐着等待被光照会审判要强，因为现在他心底那股逐渐蒸腾起来的焦躁已经快压制不住了，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分散注意力。

……如果最后发展成越狱的话，希望至少能和自己的斗篷待在一起。

“我在修补你的悬浮斗篷。”

噢，真棒。他们同病相怜。

克里斯汀叹了口气，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将斗篷拿到斯特兰奇面前展示给他看。那件织物正软塌塌地垂落着，完全没了平日里魔力充盈的活泼模样，斯特兰奇皱着眉细细检查了一圈，发现它的衣领上夹着一个小巧的金属夹扣，正莹莹地发着绿光，看起来和自己的手铐是同一类型。

等他回到原来的宇宙，一定要把那盒该死的魔法沙子藏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角落。

“这件法器很特殊，它具备智慧和知性，所以没法用一般的方式修补……这里，是我取了838斯蒂芬斗篷的一部分补上去的。”

克里斯汀向斯特兰奇展示那块蓝色的补丁。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只斗篷——”

“是的，在斯特兰奇死后，它也停止了一切活动迹象，”克里斯汀摩挲着柔软的布料，“它始终陪在你身边，直到一切终结。你对它而言真的很重要。”

“……”

“……你对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要，斯蒂芬。”

“……抱歉。”

克里斯汀苦笑着看向斯特兰奇，摇了摇头：“不用道歉，因为我知道你依然不会改变，对吧？”

“我给人的印象就那么差吗？”

“也许？”

“……我当然也会反省。前提是那真的是‘错误’。打破规则意味着风险，但有时只有这样才能有所成就，在这点上我不会让步。”

“……当然。”

“……但我会试着多去考虑其他人的想法，少自作主张。这样总可以吧？”

克里斯汀没回话，只是摇了摇头收好斗篷，重新回到了实验台前：“……我会暂时替你保管它的。等你的审判结果出来之后——”

她的眼睛盯着屏幕，不知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若蚊鸣。斯特兰奇警惕又困惑地问道：“克里斯汀，怎么了吗？”

“……”

“克里斯汀？”

她叹了口气，听天由命般将目光转向了斯特兰奇，拔下斗篷上的夹扣，同时打开了他面前的玻璃屏障。悬浮斗篷晕头转向地晃了晃，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猛地从克里斯汀手中飞了出去，紧紧扒住了斯特兰奇的肩膀。

斯特兰奇对这一系列行为目瞪口呆：“……你这是在做什么？”

“计划有变，有人改主意了，”克里斯汀利落地脱下白色的外褂，活动了一下手腕，“我带你去找维山帝之书……得抓紧时间了。”

与此同时，感到惊讶的并不只有斯特兰奇一人。

“托尼·斯塔克，你都做了什么？”卡特紧皱着眉，脸上满是怒气，“你无权干预光照会的审判！当初是你主动放弃了这个席位，可现在又要直接插手，放走斯特兰奇？”

“噢，我当然有这个权利。这里的军备都是我提供的，记得吗？还有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你总让我想起某位老熟人。”

理查兹谨慎地颔首，只略微抬起目光打量着斯塔克：“……你知道他是个威胁，托尼，斯特兰奇在太多情况下都是引发对撞危机的根源。即便如此，你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能听听你的理由吗？”

“理由就是，”斯塔克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面对从阴影中踱步走来的身影，“小女巫已经来了，气势汹汹，势不可挡。”

伴随着倒吸凉气的声音，光照会的所有人瞬间警戒起来。旺达眯着眼睛，混沌魔法的红色能量在她的手心涌动，就像出入自家花园般闲庭信步——对她来说，想要进入这栋看似戒备森严的大厦简直轻而易举。但她期待在这里看到的是斯特兰奇和查维兹，而不是一群闲杂人等。

“那孩子在哪里？”她睁着猩红色的双眼，手指对准面前的人群，瞳孔扩散到极限，“把她交出来，我就放过你们。”

“口气倒是不小，”惊奇队长握紧拳，上前一步，“看在被你占据身体的马克西莫夫是无辜的份上，现在放弃……”

“他们去找维山帝之书了。就在这栋建筑底下，河底隧道的尽头，如果你不知道的话。”

一阵哗然。没人料到斯塔克会如此随意地就公布了他们所保守的最大秘密，莫度震惊地看着他，几乎语无伦次：“斯塔克，你疯了！”

“——斯塔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托尼——”

“都给我闭嘴，”托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扭头看向光照会的众人，“我在救你们的命，好吗？现在给我安静点。”

他紧接着回过头直视绯红女巫的眼睛：“满意了？听好，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别伤害这里的任何人，包括你现在霸占的那具身体。现在追那个巫师去吧，做完你要做的事，然后从我的宇宙里滚出去。”

但有人显然不愿意乖乖配合。

“你以为我们会就这么放你走吗？”

卡特咬紧牙关，她猛地冲上前，朝着绯红女巫的方向掷出了盾牌。旺达却只是沉默地盯着斯塔克的眼睛，连视线都没有丝毫偏移，轻轻转动手腕，红色的魔力流便在半空生生将盾牌截停。

其他人见状也想要帮忙，却发现自己甚至动弹不得——红雾裹挟着死亡的气息肆意弥漫，混沌魔法早已将他们牢牢禁锢在原地。她终于施舍给了他们一个眼神：“斯塔克是对的，你们该感谢他救了你们的命。……既然愿意配合，那我也保证不伤害你，斯塔克。我本就不想伤害任何人。”

“真棒，实际上现在的我只是个虚拟投影，所以你根本伤害不到我，”斯塔克的语气无动于衷，“我纯粹是在做慈善。”

“……他们身上的魔法在我走后就会自动解除，”绯红女巫没有回应托尼的冷嘲热讽，但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突然顿了顿，转过身来——有那么一瞬，她好像不再被悲伤和愤怒操纵，鲜血般的双眼中似乎在那一刻映出了更多东西，“……谢谢你，托尼。”

“……”

托尼·斯塔克，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到底是谁让你放我离开，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外面发生了什么？”斯特兰奇追着克里斯汀的身影，接连不断地冒出问题，“阿美莉卡——阿美莉卡怎么样了？还有蜘蛛侠，你有那两个孩子的消息吗？”

“斯蒂芬，先做事再提问，”克里斯汀奔跑着，喘着气，“我们快到了……就在前面——”

“斯蒂芬！”

熟悉的声音让斯特兰奇吃惊地抬起头，从前方重重叠叠的阴影中看到两个兴奋的青少年正向这边跑来。

“查维兹，蜘蛛侠……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斯蒂芬立刻冲了上去，检查着两人的情况，“还有你这身战衣……斯塔克做了什么？是他将你们送过来的吗？”

“之后我们会跟你解释清楚一切，但现在得抓紧时间了，博士，绯红女巫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绯红女巫，为什——”斯特兰奇话到嘴边却又摇了摇头咽了回去，“不，没有提问，好的，让我们跑起来。”

“不错的主意，”克里斯汀喘着气，“听着，838的斯蒂芬亲自建立了通向维山帝之书的中继点，就在这座隧道的尽头。只要我们能在马克西莫夫之前抵达那里，一切就还来得及。”

随后便是一路沉默的狂奔，狭小的空间里只剩急促的脚步和喘息在回响。看不见尽头的河底隧道弥漫着潮湿的腥腐气息，密密麻麻的电缆缠结在两侧的砖瓦墙上，只有头顶老旧的电灯散发出微弱的亮光。在越过重重阻碍，穿过无数道保险门之后，他们终于走到了终点——一扇巨大的，青铜色的厚重门扉，以及一道不像能靠外力解除的枷锁。

“怎么样，”阿美莉卡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追上来了吗？”

斯特兰奇没有回头：“暂时还没有，但很接近了。克里斯汀，你知道怎么解开这道锁吗？”

“这里只有斯特兰奇进去过，他从来没把方法告诉过任何人……”

“当然了，该死，”斯特兰奇在胸前画出橙红的法阵，同时警惕着已经逐渐迫近的混沌魔法的气息。他竭力保持镇定，但当所有的尝试都不起作用时，焦虑的心情还是占据了上风，“可恶，到底还有什么咒语是只有我知道的？……”

蜘蛛侠紧张地看着他：“博士，要我帮你砸开这道门吗？”

“我不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这里的你读过维山帝之书，如果是你永远找不到的咒语怎么办？”

“谢谢你的鼓励，我会继续加油的。”

“斯蒂芬——”

“这次又怎么了？”

他忍无可忍地转过头，却看到克里斯汀手上拿着某样东西，目光稳稳地注视着他。

……那只手表。

斯特兰奇一时失语。

• 时间会见证我是多么爱你。

从籍籍无名的穷学生到声名鹊起的主刀医生，从自暴自弃的残废到重获新生的至尊法师，从无话不谈到相顾无言渐行渐远，从你的婚礼到我的葬礼，从一个宇宙到另一个宇宙，从你到我，从我到你。

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对，”他干巴巴地憋出几个词来，“谢谢。”

“……不客气。”

斯特兰奇在注视下将表盘背侧插进安全门的凹槽之中，门上的手轮开始自动旋转，大门也随之打开，展露出其后光怪陆离的异界光景。

那是一片由云与光构成的寰宇，上下颠倒、循环交叠，连方位都分辨不清，只能看到千转百回的无数条道路皆延伸向虚无的尽头，令人倒错神迷。这里的空间仿佛被硬生生拉扯为七零八落的碎片，又一片片拼凑起来，汇聚起无数多元宇宙的交汇点，成为通向无数多元宇宙的中转站。

维山帝之书就轻巧地安置在这片空间的正中央，被蓝白色的辉光包裹，仿佛遗世独立，任凭纷繁缭乱也无法使其动摇分毫。

“这是裂隙接点，”短暂的停顿后，克里斯汀跟随斯特兰奇纵身跃下，落在维山帝之书周围的环形平台上，“宇宙之间的空间。斯特兰奇就是在这里拿到的书。”

真漂亮，彼得和阿美莉卡也从门中跳了下来，小跑着围到斯特兰奇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本宛若艺术品一般的神书，小声喃喃着。

“维山帝之书……”斯特兰奇皱着眉，小心地将书从架上取下，像是生怕将它碰坏。但还没来得及打开书页，一股压倒性的魔力波动就瞬间淹没了感官，他猛地回过头来，盯着来路的方向，“——她来了，小心！”

所有人瞬间绷紧神经。他们顺着法师的视线看去，红色的光雾正从门口飘散出来，绯红女巫控制着那具不属于她的躯体，从空中缓缓飘落：“斯特兰奇，把那孩子还回来。”

克里斯汀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斯蒂芬，我们得离开这里！”

“来不及了，”斯特兰奇却咬紧了后牙，将书护在悬浮斗篷之下，举起另一只手向她发起攻击，“只能随机应变了！”

橙红的魔力破空而出，却被旺达抬手化解，她黑色指间凝出一道红雾般的枷锁，直奔阿美莉卡而去。少女还没逃出两步，就在转瞬间被女巫的魔力抬到了半空，惊恐的眼睛湿漉漉地向其他人求助。

“嘿，别那么着急！”彼得咬着牙，向查维兹射出一道蛛丝，阻止女巫将她拉向自己，“好，我抓住你了，坚持住！”

“我……我不能——”

“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绯红女巫歪了歪头，看向蜘蛛侠，“要么松手，要么看她被绞成肉块。”

彼得犹豫了。如她所说，阿美莉卡看起来确实十分痛苦，两股相斥的强大拉力让她难以支撑。但就在他打算松手的时候，一串金色的符文忽然从他身侧飞掠而过，环绕着包裹住几乎失去意识的阿美莉卡，在两股力量之中硬生生为她撑开了一分空隙。

“别松手，蜘蛛侠！”斯特兰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用维山帝之书中的咒语给她提供了加护，暂时应该还撑得住……”

“多谢了博士——但就没有什么能直接打倒对手的咒语吗？”

“不知道，我现在只来得及翻了几页——”

“够了！”

绯红女巫显然被激怒了，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原本若隐若现的红雾变作浓稠得几乎发黑的猩红漩涡，将查维兹一下子卷到了中央。强大的力量让蜘蛛侠都要支持不住，他脚下滑了几步，踉踉跄跄地咬牙维持，口腔中甚至渗出了血腥味。女孩痛苦地仰起头来，她无声地尖叫着，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然后，她猛地睁开了眼。

眼中是莹蓝耀眼的光辉。

随着一声大喊，阿美莉卡伸展开四肢，五芒星状的传送门在她身后轰然破开。碎裂的空间周围结出闪着奇异光彩的细晶，哗啦啦地散落着卷入另一个宇宙。巨大的牵引力让他们都站立不稳，克里斯汀最先抵御不住，一个趔趄失了平衡，直直地向入口跌去。

“克里斯汀！”

斯特兰奇抓住了她的手，但绯红女巫也看准这个机会，发动攻击向他袭去。斯特兰奇及时地召唤盾牌挡了下来，却也因此无力继续坚持，在被卷入裂口的最后一刻紧紧护住了克里斯汀。

“现在，你也该放弃了，小蜘蛛……”

“……绝不可能。”

旺达一步步逼近，彼得却寸步不让地咬牙坚持。但突然，绯红女巫僵住了——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周身的暗红魔力都悬停在半空，闪烁着疯狂的眼睛变得无比呆滞。突然切断的魔力让彼得一时没能维持住平衡，卸了力踉跄着向后跌去，带着查维兹一齐倒向了洞开的传送门。

传送门在觉察到阿美莉卡进入之后迅速闭合，只一息间，一切恢复如初，平静得难以置信。而恢复了意识之后的旺达——不是绯红女巫，而是旺达，这个宇宙中原原本本的旺达，环顾着四周，一边喘气一边茫然地注视着四周的光景。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对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但她知道，之后的几天里免不了要被光照会轮番审问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次至少还有托尼·斯塔克与她作伴。

Chapter Text

绯红女巫猛地跌在地上，却根本顾不得疼痛，忙不迭地爬起身来环顾四周——但一切早已如梦境般散去了，她的身边没有比利和汤米，也没有阿美莉卡和斯特兰奇，只剩下一圈圈已然熄灭的蜡烛，以及无人能再度点亮的，黑漆漆的孤寂。

她向前伸出手，拼命叫喊着，但能挽留下来的却只有自己的回音，在寂寥的空间中空荡荡地回响。

……不。

她不能失败，不能失败，不能失败。

不能失败！

绯红女巫猛地回头，看到了那本已经焚毁的黑暗神书。她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捧起焦黑破碎的书本，焦急得几乎要落泪。那本残骸已经无法修复了，她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明白，但即便如此，她却仍然神经质地死死抱着残页，就好像还能听到黑暗神书的呼唤在她头脑中回响。

只差一步了，旺达·马克西莫夫，只差一步了……

“你该停下了，马克西莫夫。”

一声厉呵响起，让旺达猛地转过身去，用烧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群包围着她的法师们，手指不自觉地痉挛。站在他们最前头的至尊法师板着脸向她走来，神情严肃，但眼中却含着微不可察的怜悯，就好像刚刚毁掉一切的不是他们一样。

王走到旺达身前站定，在她满是恨意的注视下顿了顿，然后再次开口：“你已经犯下大错，再进一步就是深渊。是时候停下来了。”

停下来？

开什么玩笑。

她绝不能在此刻停下。——因为一切根本没有任何好转。

她失去的东西还没有寻回，而她已经为此倾尽了全部，她的灵魂，她的生命，全部系于这渺茫的希望，除此以外早就一无所有了。她不能在此刻停下，她不能，在达成目的之前她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痛苦和愤怒如山火般灼烧着旺达的内心，她突然抬起头，向这位所谓的至尊法师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容：“不。”

那个眼神让王暗道不妙。

王是在发现斯特兰奇全然失去了与整个宇宙的联系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的。虽然那个法师总是出人意料——骄傲、自负、不守规矩、好奇心永不枯竭、让王在收拾烂摊子时头疼万分——但这种程度的玩笑显然已经超出了“出人意料”的范畴。斯特兰奇出事了。

他即刻召集了卡玛泰姬的法师们，前往旺达的居所。但刚一踏足那片领地，所有人就立刻被扑面而来的黑暗魔力所震撼。这座山林早已成为了欲念滋长的温床，汹涌的恶意如同化作实体般蠕行蠢动，而黑暗神书就藏身于这座巢穴中，不知疲倦地用噩梦和妄念哺育着它的眷属，将旺达·马克西莫夫从皮囊到血肉一层层剥开，直到露出最脆弱的软肋，蛊惑她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黑暗神书会赋予旺达摧毁一切的力量，也会让她自身被其摧毁。

身为现任的至尊法师，他必须阻止这一切。法师们闯入旺达梦行的法事场所，绯红女巫紧闭着眼凌空禅坐，白烛绕身蒸起青烟，繁密的法阵幽幽映出血光。正全神贯注于梦行之中的旺达尚未意识到威胁的到来，此刻即是摧毁黑暗神书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时机。

……即便这意味着要面对盛怒的绯红女巫。

精神濒临疯狂的绯红女巫终究不是寻常法师们能应付得了的，在足以摧毁现实的混沌魔法面前，他们几乎像群任人宰割的家畜，顷刻间便溃不成军。

“我需要黑暗神书的咒语，”旺达操纵着魔力锁链紧紧捆住法师们的脖子，将他们悬在半空，就像擒着待宰的鸡鹅，链子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至尊法师，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王咬紧了牙关。他仍然不知道斯特兰奇究竟去了那里，但至少他知道现在不太指望得上这位法师了，甚至，斯特兰奇现在大概自身难保。失去了斯特兰奇，失去了最信任的同伴，他清楚自己无法独自对抗猩红女巫。但好在他早已准备好面对死亡。

“除非你杀了我，女巫。”

——但也只是他自己的死亡。

“……我不会杀你，但我能杀了其他所有人。”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所有的法师们便登时在半空中痛苦地挣扎起来，一时间嚎哭和呻吟不绝于耳。王的眼睛睁大了，他猛地别过脸去，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决心在一声声凄厉的叫喊中逐渐瓦解。他最终还是没能忍心，颤抖着嘴唇向绯红女巫请求：“不……放过他们，旺达！”

女巫却固执地一步步逼近：“我知道至尊法师历来司掌不为人知的秘密，你一定知道哪里还能找到黑暗神书中的咒语。告诉我，只要告诉我他们就能得救。”

“……我，我不能……”

他的拒绝再次刺激了女巫，旺达的眼睛通红，焦躁和痛苦将她从内里撕裂：“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我本不想伤害你们！”

总有人逼迫她伤害别人，逼她夺去那些生命，她不想，但她别无选择。黑暗神书的絮语仍在耳边嗡嗡作响，如同一根钢针在她的脑中不停搅动，将她一次又一次地逼上彻底崩溃的边缘。那些既像诅咒又像引诱的呢喃一点点填满了她的脑海，但突然，她从所有的聒噪中捕捉到了一句清晰的低语，无意识跟随着重复道：“万达格山……”

王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盯着女巫。她惊喜地笑了，眼泪在笑颜里破碎，她知道这个名字在此刻出现必定有其意义。

“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那我就杀死你们，然后自己去找。我最终会找到的，也许要多花一点时间，但这次我一定能得偿所愿。你只会白白害死这里的所有人，毫无意义。”

“我——”王看着女巫手上再次加重的力道，看着那些不停痉挛和失去意识的躯体，终于痛苦地妥协，“我明白了，放过他们！万达格山上抄有黑暗神书的咒语！那本书只是复本，真正的原咒就刻在那座山的石壁上。但是从来没有法师成功抵达过那里……”

“带我去，”她瞬间解开了所有的束缚，一步步走到王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已经瘫坐在地的至尊法师，“我们会是例外。”

万达格山禁地终年被暴雪覆盖，对寻常法师来说，那就是魔法难以企及之地。但混沌魔法的宠儿显然不在其列。王已经尽可能地拖延了时间，希望让这个过程多延长些，绯红女巫却毫不在意，因为他们都清楚拖延时间换不来任何东西——已经没有人能来阻止了，无论做出何种努力，结果都已经注定。他们最终还是抵达了目的地。

在万达格山的山顶，屹立着西索恩残留下的殿宇。相传西索恩将他的黑暗魔法都铭刻在了这座陵墓上，这份咒语被后人抄录下来，造就了恶名昭著的黑暗神书……绯红女巫需要的东西就在那里。她携着王一起飞上山顶，急不可耐地踏入那座陵墓。

但预计会出现在那里的怪物却并没有现身。

相对地……另一个预料之外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迎上了绯红女巫的视线。

“你……”

“欢迎光临你的王座，绯红女巫，”破损的喉咙中挤出嘶哑的声音，“但恐怕我不能让你继续向前走了……因为我也想要和你一样的东西。”

在他们面前，斯特兰奇的尸体身缠鬼魅，缓缓咧开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维山帝之书所在的裂隙节点在整个多元宇宙之中，大概就相当于一个四通八达的换乘站，从这里跌进传送门，简直就像在早高峰时稀里糊涂地被挤上了随便哪一班列车，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无数道路中被迫做出选择，连终点在哪儿都不知道，就被巨大的洪流推着向前，冲过一站又一站。

斯特兰奇在这种境遇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克里斯汀的手臂，挡在她的身前，直到意识逐渐溃散，视野边缘不受控制地泛起黑斑。

“……。”

“……斯蒂芬……斯蒂芬？……你还好吗——？”

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他突然在朦胧之间隐隐听到了克里斯汀急切的呼唤。

“呃……”斯特兰奇摇摇晃晃地支起上身，甩了甩头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他的脑袋像被轰炸过一样疼，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然抓着克里斯汀的手臂，慌忙甩开了手，“……我、我没事，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克里斯汀选择对这微妙的互动保持沉默，但眼中却含着藏不住的担忧：“我也刚刚清醒不久，但看起来……我们是来到了另一个多元宇宙，而且——”

“绯红女巫呢，她有追过来吗？”斯特兰奇快速地检查四周，试图凝聚紊乱的魔力编织法术，“目前没有危险，维山帝之书还在……等等，蜘蛛侠和阿美莉卡在哪里？”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克里斯汀叹了口气，“我们似乎走散了。理论上讲，或许是因为我们卷入多元宇宙传送门的时间有先后，导致最终降落的方位也出现了偏差。虽然现在大概率还在同一个宇宙，但他们和我们并不在同一地点。”

走散了。

这个突发情况让斯特兰奇一下子愣住，他花了两秒钟思考这意味着什么，然后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糟了。”

“糟了。确实是这样，”克里斯汀点头赞同，“他们两个现在下落不明，而我们并不清楚已经过去了多久，也不清楚这个宇宙中潜藏着怎样的危机，他们随时有可能遇到不测，我们必须在绯红女巫卷土重来之前找到那两个孩子。”

“而且这个宇宙……至少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乌托邦……”斯特兰奇眯起眼，注视着周围正缓慢却不可阻止地塌陷为灰烬的高楼，“这里的现实正在……自己瓦解。”

“这个宇宙也许正在经历宇宙对撞的进程，”克里斯汀也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看向这一片狼藉的现实，“当有人滥用黑暗神书在不同宇宙中梦行并擅加干涉时，就有可能引发这类危机。最终，要么彻底杀死其中一个宇宙，要么目睹两个宇宙一并消亡。”

“……另一个宇宙的我的故事？”斯特兰奇侧身避过了一辆从天上向他砸来的轿车，瞥了她一眼，“对此我很抱歉，但我们现在必须抓紧时间了，得在一切太迟之前找到那两个孩子。”

“……你打算去哪里寻找他们？”

“至圣所。那里可能还留着能定位特定能量波动的法器。”

“你知道可能会在那里遇到这个宇宙的你，对吧。”

“当然，而且我还知道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一定对这个宇宙现在这副鬼样子难辞其咎，”斯特兰奇冷笑一声，不知是在笑那个“斯特兰奇”，还是在笑自己，“我们总免不了要去一趟圣所的，无论在哪个宇宙，它都太过重要。”

克里斯汀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是抿紧了嘴唇，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的决定。”

之后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沉默像是点进水里的一滴墨，在两人呼吸间的距离中迅速蔓延。两人孤独地并肩走过纽约的街头，而这座城市早已面目全非，滔天的污水和昏黑的迷雾汇聚成毁灭的漩涡，碎石砖一层堆过一层，开裂的柏油路下涌动着腥臭的腐水，像是在废弃都市中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一切都在衰败变形，一切都在走向死亡，一切都在昭示着最后的结局。

这个世界已经岌岌可危。

他们走过无人的街区，走过混乱的十字路口，走过邪祟肆虐的后巷。直到时间和方位都不再可知，才终于来到了翘首以盼的目的地——黑茫茫的荒野对侧，至圣所残破的外壳暴露在他们的视野中，原本庄重古典的建筑上早已爬满了叫不出名字的枯藤，在众界之窗的边沿挥舞着萎靡的触手。

斯特兰奇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座本应熟悉的建筑，感到喉咙发紧。他有种莫名预感——这个宇宙的自己，恐怕也同样搞砸了一切，而且这次拜访，大概率不会顺利。良久，他徐徐转身，看向克里斯汀的眼睛：“……留在这里，等我回来。还有……这个。”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一簇金色的符文展开成环，相继没入她的身体，带来温暖的安心感。维山帝之书中的防护咒，保她性命，不受伤害。

做完所有的事情，斯特兰奇却依然迟迟没能迈开步子。犹豫片刻后，他最终叹了口气，将维山帝之书郑重地交到她的手上：“如果我没回来，就带上书离开。这是对抗旺达的唯一武器，如果事态变得更糟，就躲起来等待时机。……直到有另一个你能信任的人，交付给他。”

克里斯汀顿时睁大了双眼，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她没有接过书，只是虚虚掩在上方，像是不知该作何回应。

“……我知道这个任务很艰难，也对你也很不公平。但克里斯汀，这是为了整个多元宇宙的安危——”

克里斯汀突然越过书本，将手覆在了斯特兰奇的手上。一个极轻柔的动作，却生生打断了斯特兰奇接下来已准备好的说辞。

“你的手指抖得很厉害，斯蒂芬。”

“……只是后遗症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你在害怕的时候手抖会变得更严重。”

“我没有在——”

“我知道。”

斯特兰奇皱起眉，下意识地为自己的自尊反驳，但克里斯汀只是轻柔地揉搓着他手背上的肌肉，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能让这一刻无限延长。

“你不是在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也不是在害怕战斗和死亡。但你害怕见到自己成为罪魁祸首——无论是为这个宇宙发生的一切，还是为自己放手后的结果。……很难，对吧？将最重要的武器交予他人，将决定结局的权利拱手他让，失去掌控的感觉对你来说一定很不好受吧。”

斯特兰奇瞬间僵住了，手指颤抖得更甚，但克里斯汀只是执拗地揉开那些紧绷的肌肉，缓缓将其抵上额头，顺势接过了维山帝之书，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扬起一个苦笑：“谢谢你……斯蒂芬，谢谢你愿意信任我。请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守护这个世界，我永远在这里，守候着你留下的东西。”

“我——”斯特兰奇一时失语，慌乱地抽回了手，“我该走了，时间不多了。”

“……当然。保重，斯蒂芬。”

斯特兰奇猛地转身，扬起斗篷，脚步匆忙地向着至圣所走去。他的脸烫得厉害，心绪纷乱，不得不深呼吸了几次才平复下心头的悸动和眼后的湿热。他又难以自控地想起了和克里斯汀一次次的告别和错过，又想起了那句“你总是要掌控一切”。

悬浮斗篷安慰般贴上了他的脸，给他打气鼓劲。斯特兰奇无奈地笑了笑，终于重新整理好情绪，缓缓吐出一口气，推开了圣所的大门。

伴随着吱呀一声，纽约至圣所内部的景象映入眼帘，却没有一丝一毫他所熟悉的痕迹。

那是一片孤寂的汪洋。黑色的波浪拍击着，暗色的浮沫散发出腥臭，血色的残月在高高架起的长阶后若隐若现。斯特兰奇抿起唇，拾阶而上，直到走入迷雾的深处。

但楼上似乎空无一人，斯特兰奇绕着护栏谨慎地招呼了几声，回应他的却只有空洞的寂静。他慢吞吞地迈入堂室，突然注意到窗户外看到的却不是圣所四周本该有的景色，而是一整片正破碎为尘埃的穹宇，尘烟卷作黑色的漩涡，蠢蠢涌动着。

……不，等等。斯特兰奇复又眯起眼睛，终于分辨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尘埃。——那是无数的尸体。“斯特兰奇”的尸体。

“你来这里做什么？”

斯特兰奇猛地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与自己有着相同样貌的法师悠然站着，若无其事，即便他刚刚凭空出现在了原本空无一人的位置。

“……我是另一个宇宙的斯蒂芬·斯特兰奇，我需要你的帮助。”

“在见过了那副景色之后，”对方阴郁地笑了两声，“你还觉得我会帮你吗，或者，你觉得我还有余力能帮你吗？”

“听起来，你似乎很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

“是啊，我知道，我放任这一切发生……”他踱着步子向斯特兰奇靠近，在后者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视线时笑得更甚，“……不，应该说，是我造成了这一切的发生。”

“但你仍然能做些好事。一时走入歧途并不意味着什么，远有更重要的事物值得我们保护，”斯特兰奇摇着头，“这无关乎于我。这无关乎我们。”

“你当真是这样认为的吗，还是说你只是将他人所言视作了真理？”另一个斯特兰奇用浑浊的眼眸盯着他，突然将手伸向了腰间的黑暗神书——斯特兰奇这才看清他那些染得漆黑、如同枯枝的手指。暗红的光晕浮现出来，给他的表情映上一层狰狞，“黑暗神书会给一切带来不可逆转的伤亡，这个错误太过严重，我们……所有的使用者，除了孤注一掷继续走到底，别无选择。”

“这不是真的。”

“你如何断定？”

“因为曾犯下过错，所以一错再错执迷不悟，不过是在逃避责任。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懦弱，被罪恶感压倒了一次后就失去了做出改变和选择正确的勇气。”

他的最后一个音节刚落下就被一阵猖狂的大笑声压倒。斯特兰奇的表情顿时凝固，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被逗得弓起身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连肩膀都随着笑声耸动。

“你想得太简单了，”他终于平复下来，抹去眼角的泪光，瞳仁中却闪烁着凶狠，“没有那么容易……根本没有那么容易。当你真正输得一塌糊涂，亲自面对过真正的黑暗后，就再不会说出这样自以为是又天真的话了。”

一丛箭矢破空射出，留下青莲色的魔力轨迹。斯特兰奇躲闪不及，堪堪避开要害却仍被刺穿了肩膀，狼狈地后退几步后握起双拳，在身前唤出橙红的光盾，而对方已经再次凝聚起浸满绝望气息的法咒。

谈判已经破裂，除了迎战别无他选。

“……至少我知道，”斯特兰奇能感受到空气中战栗的压迫感，但他还是坚持着尽力用平稳的声音开口，“我要做正确的事。”

“但真的是这样吗？你似乎自认为能运筹帷幄，从无数的可能性中做出最佳的选择……但如果我告诉你，你只是让一切变得更糟呢？”

黑暗神书闪烁着不祥的红光，无数怨魂凝结出的雾团嘶吼着向斯特兰奇扑了过来。斯特兰奇撑着护盾，然而终究无法全部阻挡，丝丝缕缕的寒意没入躯体，连同血肉与精神一起从内而外地啃噬撕咬。斯特兰奇瞬间咬紧牙关，悬浮斗篷示威般张开提供庇护，却阻止不了肢体各处渗出的血液濡湿布料。

斯特兰奇在不足一秒的思考时间中做出了决定，果断收起了盾牌，主动承受全部攻击的同时将双手交叠在阿戈摩托之眼上方，顷刻间滔天火焰腾空而起，火舌卷上厚重的雾气，携着白魔法炽热绚烂的金光将黑雾吞噬殆尽。

斯特兰奇艰难地喘着气，擦去嘴角的血痕，不屈地盯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可惜这种激将法对我不起作用。”

他的声音略有嘶哑。烁金的光焰在指尖凝聚，如炮火般射向对方。黑紫的魔力迅速拦截，让所有的光与火从半空中被生生腐蚀，化作火星坠落。

“这可不是激将法……”对方笑了笑，轻描淡写的态度就仿佛这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战斗，而是取乐般的玩闹，“看看这个，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他用漆黑的手指伸向一侧，像要从空气中抓出什么东西，浓烟顿时滚滚涌出，伴随着青紫的电光，将原本隐藏在现实位面之下的东西拉出水面，现出真容。

斯特兰奇睁大了双眼。

“为什么你会——”

被他抓出来的不是其他，而是——蜘蛛侠？斯特兰奇僵硬地张了张嘴，看到奄奄一息的少年被对方拎牲畜般钳在空中，腹部的伤口开裂流血，金属战衣上到处是黑魔法的爆炸痕迹。那双暖褐色的眼睛艰难地转向斯特兰奇，挂着血污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刚试图说些什么就瞬间被魔法束住喉咙，干涩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噪声。

“——放开他！”

“你该感谢他们，我本来会在你踏入这个宇宙的第一时间将你变成那些尸体中的一部分……但他们，不，是那个女孩身上有着更重要的东西。终于，在这么久之后，我终于找到了离开这里的方法。”

斯特兰奇喉咙滚动了一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阿美莉卡。她在哪儿，你做了什么？”

“哈……你不需要知道，她的下场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真正与你有关的……是他，”漆黑的指尖掐着少年的颅骨，稍稍用力，便听到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太令我惊喜了，让我舍不得立刻杀了你。看吧，你觉得自己在乎，觉得自己有责任？但你引以为豪的道德选择，最终会成为杀死你和所有人的利剑，最终会让你——变成我。”

说罢他就猛地将另一只手覆在了蜘蛛侠面前，黑色的能量冲破金色符咒，让斯特兰奇为他设下的层层咒语在瞬间破碎。他掐住了年轻人的下颌，将他的脸——清晰的、完整的、不再有伪装、不再被遗忘的彼得·帕克的脸——转向斯特兰奇，让少年惊慌的表情对准法师骤然变化的瞳孔。

斯特兰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甚至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的过错，不记得当你自认为在做正确的事情时，伤害过的数之不尽的无辜的人们。”

不留情面的嘲笑萦绕在斯特兰奇耳畔，此刻却如同隔了层纱一样飘忽悠远。咒语的束缚被打破，遗失的记忆如数万只腾空的飞鸟在他的脑海中叫嚣，所有的自以为是，所有的无能为力，所有的内疚自责，都与自由女神像上洒落的朝辉一起化作一张沉重密匝的蛛网，牢牢地捆住了心脏。

——彼得·帕克。

这是他的错。

是他害得彼得失去了自己的导师，又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最后不得不与自己的身份告别，与所有的朋友告别。是他将这个年纪尚轻的青少年推到了悬崖边缘，又抽干他躯壳下仅剩的东西，来抹平悬崖的裂痕。

然后便轻飘飘地抽身离开了，忘记一切，只留他一人挣扎，却偏偏又在需要时将他拖入泥潭，让他承受事关性命的威胁。

而最让他心口发凉的是，他即将要害死那个孩子了。如果对方此时决定杀死这个少年，斯特兰奇根本无法救下他，全凭一时的兴趣才让他留下了性命。斯特兰奇已经害死他了。

……已经害死许多人了。

“你和我没什么不同，斯蒂芬，我们都既傲慢又愚蠢，以为自己的选择可以带来价值。但它不会。它只会给我们带来悔恨。”

“我们永远在犯错，永远成为不了正确的人，因为正确的人根本不存在。”

“你认为自己不会被罪恶和懦弱压倒……但你错了。你只是还没有面对过真正的黑暗，你只是还没有绝望到穷途末路，但当你发现每条道路都是死路，而出路从一开始就被堵死—— 能做的也只有掘地三尺，哪怕会掩埋自己。”

黑暗将他层层包裹。比此前浓重千百倍的黑雾在斯特兰奇的皮肤上蠕行，在他耳蜗处搔挠，钻进他的脑海和灵魂。

“既然你之前如此信誓旦旦，那就拭目以待……看看你能否在黑暗神书的拷问下保持天真？”

泛着血色的符文在斯特兰奇身边盘旋，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脑海。黑暗神书充满恶意的魔力开始污染他的精神，像是满意于新鲜的猎物般疯狂扎根生长，斯特兰奇想要抵抗，想要逃离，但无边际的黑暗就像厚重的汪洋般将他吞没，让神智沉入海底。

在那里，他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所有的遗憾。

他看到了所有的苦痛。

阳光像一把冰镩骤然落下，穿透浑浊的浪涛，刺透脆弱的躯壳，让身体里难以启齿的羞愧和的埋藏已久的罪恶顺着裂口流淌出来，暴露在灼灼天光之下。他张开眼，茫然地望向车窗外，上下颠倒的道路扭结成环，皑皑山林错落其间。他低下头，颤抖的手指虚掩在方向盘上，但既无法决定他要去往何方，也无从停下或折返。他被锁进了一辆破旧的出租车，迫不得已地飞驰着一路向前，失去控制、失去目标、失去方向。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一次又一次的错误。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恐惧猛地攫住了他，斯特兰奇发疯一般将双手砸向方向盘。他需要停下，他需要掉头，他需要折返，他需要——他需要逃离。

他必须逃离。

于是他拔下方向盘，狠命地砸向一旁的车窗，蛛网般的裂纹疯长，他却依然无法从这一方空间逃离。只能眼看着车窗破碎，玻璃插入杉木抖落的覆雪，让冰层凝结的湖面裂开细纹，车轮突然打滑，直直冲进宁静的湖面，接着噼啪、噼啪，冰面散作细碎的冰花，水浪从冰下冲出，裹住那个瘦小的身影，将她拖入死亡的深渊。

唐娜。他年幼的、无辜的、半途夭折的妹妹，为什么那时没能救下她？为什么那时他一定要去往这条死亡之路？

为什么明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却仍放不下可笑的自负？

碎冰和玻璃混杂在一起，车子突然向水下侧翻过去，却在砸破冰层的瞬间跌入山崖。漆黑的夜幕，曲折的道路，闪烁的霓虹，车体的碰撞，轮胎的摩擦，瞬间的恍惚，和坠落的恐惧。

他坠落，坠落到云层之外，坠落到宇宙太空，坠落到珠穆朗玛之上的万米高空，向翩飞的蝴蝶求助，然后继续坠落到硝烟与火焰。他面前有千万条道路在铺展，但每向前迈出一步，身后的路面便像脆弱的冰面般破裂，裂痕紧紧黏附在他脚跟后的一寸距离，紧追不舍。他不能回头，也无路可退。

他在手术台前。握着手术刀的双手不停颤抖，看着台上因自己的过错而死去的尸体，冷汗直冒。他的脚边堆满了黑色的裹尸袋，嗞啦，他听到拉链齐刷刷敞开，一双双枯竭的眼珠突然噗地转向他，盯住他持刀的手。手术室外，透过薄薄的一层玻璃，还有更多、更鲜活、更灵动的眼睛，一对对、一双双，注视着他的双手，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着视线，无声地控诉着——。

他又坐回了出租车上，双手握住了方向盘。他的脚下、身侧、后座堆满了黑色的裹尸袋，狭小的封闭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贯穿胸腹的裂口仍在汩汩流出乌黑的罪行，如汞液般漫上胸腔，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车辆还在向前行驶着。

……他真的在向前行驶吗？

还是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原地？

一双带着腐臭的手从身后抚上他的脖颈，然后是口鼻，然后是双眼。他被向后拉扯着，他被向下拖拽着，他跌入浓墨般的深渊，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无法停止。

不，他听到内心的一道声音在嘶吼着，他不能在这里放弃，他必须抵抗，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他要做什么来着？

“斯蒂芬……斯蒂芬——斯蒂芬·斯特兰奇！”

一双手突然向他伸来，似要将他从黑暗中拉出。

“听好了，无论你看到了什么，现在集中注意力听我说的话！”

“记住你是谁，记住你的誓言——你是超级英雄、秘法大师、地球的守护者，你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人的医者，你是斯蒂芬·斯特兰奇——”

“别认输，别放弃，战胜它……醒过来！”

斯特兰奇下意识地伸出手，如同溺水之人想抓住唯一的救生绳。隐隐约约地，他似乎想起来了，就是这双手无数次将他从冰冷的湖底拉起，在他连学贷都还不起的时候，在他失去了双手和希望的时候，在他心包填塞垂危将死的时候。在连他都看不清自己是谁的时候。

“——我会在这里等你。我在这里，斯蒂芬。”

时间会证明我有多爱你。

“我在这里。”

克里斯汀将维山帝之书收紧怀中，远远地注视着至圣所的大门，忧心忡忡地向内张望。作为838宇宙的多元宇宙研究员，她很清楚……并不是每个宇宙的斯特兰奇都那么友好。

她再次回想起斯特兰奇最后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曾多少次在自己的斯特兰奇身上见过那副表情呢？每次她都不满他的傲慢和疏远，仿佛接受别人的关心是多么不可接受的一件事似的。但后来他死了，克里斯汀忽然明白了他一直以来都在害怕些什么，但所有未尽之言已经都随着空棺材一并掩埋了。

到底，该怎样才能让你得到幸福呢，斯蒂芬？

突然，一阵强大的能量旋涡从至圣所内炸开，打断了她的思绪。克里斯汀浑身一颤，随即摆好架势，警惕地盯着圣所的方向。这是黑暗神书的能量——她再清楚不过，那个让斯特兰奇堕入歧路的罪魁祸首。看来他们犯了一个错误……这个宇宙的斯特兰奇，并不是可以求助的对象。

股股黑烟从众界之窗中涌出，伴随着无数哀嚎着的幽魂，激得空间都在不停震颤。克里斯汀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接着便看到一袭黑袍的法师，另一个斯特兰奇，乘着黑烟飞出圣所。他向着克里斯汀的方向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转瞬间便逼到了近前，在她面前徐徐降落。

“……克里斯汀，”他的声音低沉又喑哑，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我一直在找你。”

她再次后退了一步，眼神却毫无动摇：“斯蒂芬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就是斯蒂芬。”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扬起了嘴角，危险的气氛却不降反增，“我不是你要找的斯特兰奇，你也不是我的克里斯汀。……但我还是很想念你。”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放得极低，语气中复杂的情绪让克里斯汀忍不住顿了顿，但又迅速摆正神色：“回答我的问题，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只是让他明白了一个迟早会明白的道理。所有的斯特兰奇都是一样，没有例外——杀死我们的东西，同样也会令他溺毙其中。”

克里斯汀心头一紧：“你是说——”

“——克里斯汀，你知道吗？我有多想带你离开，”斯特兰奇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不顾她的挣扎握住了她的手指，“你问过我是否幸福。我至今都记得我的回答：我很幸福。但我错了，时间证明了我不是。你不在的日子里我终于愿意承认那些痛苦、悔恨和不甘，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代价，只为了找到一个能让我们幸福生活的宇宙吗？”

克里斯汀瞳孔收缩，她分明看到斯特兰奇的眼中开始渗出黑暗神书侵蚀的血痕，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而对方也笑着顺势松了力道，爽快地松开束缚后退了一步。

“但是，没有。一个都没有。无论用梦行跨越多少宇宙，最后的结局都只有一片狼藉。我逃不出这个衰败的世界，即便抓住了你、留下了你，你的存在也只会随这个世界一起尽数衰亡，最终……这里只会剩下我一个人，永远无法逃离。”

“……斯蒂芬，我很抱歉。这不是正确的道路，”克里斯汀情绪复杂地看向那双布满阴霾的灰蓝，“还有更多东西值得被你看见，但这条道路只会让你继续失去。你该停下了。”

“……不，克里斯汀，我还不能停下。因为我并没有好起来——而你也救不了我，”他直直地望回来，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但我知道在数之不尽的多元宇宙里，总能找到我需要的。克里斯汀，你是我的病灶，但那个能穿越多元宇宙的孩子，才是真正的‘药’。”

克里斯汀瞬间绷紧：“你知道阿美莉卡？你对她做了什么？！”

“嘘……别问太多。你只需要知道，我一定会找到让我们幸福的办法，”斯特兰奇低声呢喃着，语气轻柔，眼中却蓦地迸发出血光， “……以及，我很抱歉，克里斯汀。”

还没等克里斯汀明白过来这句话的真意，斯特兰奇就已腾空而起，在一阵骤起的黑烟中隐去了身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她下意识伸手，又被一阵剧烈的魔法波动掀得站立不稳，踉跄着退了半步。

当她再度张开双眼，只发现周围的地面都在震颤，有什么正从深埋的泥石下破土而出。突然，一只枯瘦的骨手率先挣脱出来，随后是更多的，覆盖着一层层生锈盔甲的尸骸，像被上了发条般，僵硬却势不可挡地行动起来。克里斯汀突然意识到至圣所下的这片土地为何会沾染着久久不散的腥腐，这里早就成了不知多少人的埋骨之地，而现在斯特兰奇用黑魔法再次将他们唤醒，驱动那些怀恨的亡灵化身屠戮的机器。

这些被囚于甲胄的骸骨突然暴起，干瘪的声带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持起刀剑一步步逼近了克里斯汀。克里斯汀暗道不妙，她勉强躲过一次劈砍，闪身到一侧，却发现逃跑的退路已经不自何时被团团堵死。

冷汗顺着额角淌下，克里斯汀开始迅速地在心中计算伤势最小的方案，但就在这时，一道红色的影子飞掠而来，猛地缠上了她面前侍卫的头盔，让本该挥下的重剑砸向了另一具的肩甲。

“悬浮斗篷？”她睁大了双眼，“你怎么会……斯蒂芬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斗篷绞紧了尸骸的头盔，用力一旋，便将整颗颅骨一并拔起，顺势砸向了这一方向上的其他人。克里斯汀看出它的动作中带着不同寻常的焦躁，攻击逐渐清出一条通向特定方向的道路。她顿时心领神会，在斗篷的掩护下直奔至圣所而去——斯特兰奇现在一定需要她的帮助。

“斯特兰奇！”

她冲上楼梯，急促的脚步瞬间顿住。斯特兰奇半昏厥地跪伏在正中央，身边环绕着嘶嘶作响的暗色符文，指尖已经抽搐着泛起了影影绰绰的黑色，苍白的嘴唇嗫嚅着喃喃念着些什么。被黑影束缚的少年努力呼喊着斯蒂芬的名字，拼命地想要伸手够向他，却始终差之毫厘。

“……请救救他！”少年注意到了克里斯汀的到来，虚弱地扭过了脸，湿润的眼下带着刺眼的血痕，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那个人……对他做了些什么，想要让他也……”

少年的话没有说完，但克里斯汀已经了然，心脏顿时沉到谷底。

“斯蒂芬……斯蒂芬·斯特兰奇！听好了，无论你看到了什么，现在都集中注意力听好我说的话——该死！”

她冲上前想要扶住他的肩膀，却被灼热的酸蚀感烫得抽回了手。深陷迷雾的斯特兰奇显然已经无法听到她的声音，一只梦魇甚至挑衅般钻出他的瞳孔，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将克里斯汀喝退半步。

与此同时，那排盔甲亡魂也冲进了圣所，即便失去了头颅或是四肢，也依然在机械地遵照指示，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早已迷失对象的深仇宿怨。悬浮斗篷飞到克里斯汀的肩膀上保护她，但研究员已决意不再一味退避，她的视线锁定在了角落的博格利亚斯火盆，猛地将其举到身前点燃——

灼热的光焰顷刻间吞没了眼前的一切，金光大盛，每一寸枯骨、每一缕怨魂，都在乍起的辉芒中湮作飞灰。克里斯汀下意识眯起了眼，这才发现维山帝之书在隐隐发热，正在与自己身上被施术者设下的防护咒共鸣，主动帮助她强化了法器的魔力，让每一星火焰都镀上光明。

克里斯汀趁势用这火焰燎尽了缠绕着蜘蛛侠的黑影，少年脱力地跌坐下来，又被悬浮斗篷眼疾手快地接下，小心翼翼地托着他坐了下来。但纠缠着斯特兰奇的梦魇却不愿就此放弃，黑雾与光焰激烈交锋争夺着领地，而被夹在二者之间的躯体却剧烈痉挛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撕成两半。

克里斯汀丢下法器，几步上前握住斯特兰奇的手。她的指尖还闪烁着尚未散尽的金光，温柔地包裹着那双伤痕累累、颤抖不止的双手，一点一点地用温度驱散早已浸透骨髓的寒意。

“……看到了吗？你的咒语保护了我，你做到了，这才是真正的你——”克里斯汀将额头抵上他的，轻柔却坚定地开口，“所以记住你是谁。记住你的誓言。你是超级英雄、秘法大师、地球的守护者。你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人的医者。你是斯蒂芬·斯特兰奇。”

“别认输，别放弃，战胜它……醒过来——”

光辉愈加明亮，灼热的疼痛烧着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但克里斯汀只是执着地摩挲着一道道狰狞的疤痕，用不由分说的力道压下另一人的颤抖。

“——我会在这里等你。我在这里，斯蒂芬……”

“我在这里。”

黑雾终于散去，如同阳光照进阴影。

那双澄亮的青蓝眼睛缓缓睁开，覆着清澈的水光。

“……我回来了。”

Chapter Text

彼得在坠入这个宇宙时曾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但好在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的蜘蛛变异能让他更快地恢复清醒。他甩了甩脑袋，几乎是立刻起身去查看阿美莉卡的情况——女孩昏倒在他身边不远处，虽然失去了意识，但看起来并没有生命危险，这让彼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彼得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然后小心翼翼地架起了阿美莉卡，转而将视线扫向四周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们似乎仍然降落在纽约？但本该繁华的都市此刻却空无一人，孤零零的街道和房屋上全都锈满了侵蚀的痕迹，活像是在腐水沟渠里浸泡了十年又捞出来，让人不禁好奇这个宇宙究竟遭遇了什么。

但更让少年感到不安的是，克里斯汀和斯特兰奇的身影确实不在身边。他们似乎在穿越传送门时被冲散了，这在当下可不是个好消息，彼得决定立刻出发去找他们汇合。然而，刚迈出第一步，他就瞬间察觉到了那轻微的、但确实在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感谢他被蜘蛛变异强化过的听力，彼得猛地转过身来，护着阿美莉卡摆出防御架势。

“……帕克？”

熟悉的声音却让他愣住了。

从阴影中现身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影，但又迥然不同。斯蒂芬·斯特兰奇被一身破旧的深色法袍包裹着，额发松松地散开几缕，总是一丝不苟的山羊胡看起来已许久未经打理。他的脚步带有几分不自然的蹒跚，浑浊的蓝眼睛里闪烁着真实的惊讶。

“……博士？”

彼得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开口，一时不敢相信眼前的身影和自己记忆里那个高傲自矜的法师是同一个人。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对方叫的是自己的名字……明明斯蒂芬设下的混淆咒还在，他该认不出自己的样貌的。难道说是因为这身战衣？这个宇宙的奇异博士也知道彼得·帕克的身份吗？

但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好奇或疑虑了，彼得有些急切地开口解释：“抱歉博士，我们不是故意闯入这个宇宙的！这是个意外，但我可能来不及解释太多，因为情况真的很紧急，我需要尽快和我的另外两个同伴汇合……也许，您知道什么线索吗？……博士？”

另一个斯特兰奇却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一步步逼近，眼神没有分毫偏移。彼得被他的视线盯得有些发毛，下意识退了半步，再次询问：“……博士，您还好吗？”

“……真的是你，”他像是终于辨认清楚，又像是终于从记忆里挖出了某些残骸，突然叹了口气，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已经太久了，我都快不记得了。”

“……博士，这个宇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是啊……发生了很多事。你大概想象不到吧。”

斯特兰奇眼中浮现出一丝怀念，他轻轻抬起枯槁的手指，像是要抚上彼得的脸颊。少年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只手在自己下颌处停下。

——然后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多到已经……无可救药。”

这句话轻得像要飘散在风里，却在彼得的耳畔炸响如惊雷。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睁大了双眼，剧烈挣扎起来。但对方早就料到了他的反抗，漆黑的魔力爆发出来，在颈侧烙下灼痕，力道大得就连他也无法轻易挣脱。

“博、士……？！”

“抱歉了，孩子，”这个斯特兰奇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浑浊的眼底涌动着污泥般的暗色，让彼得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但我需要……为迎接你的同伴做点准备。”

他指尖的魔力像是有了生命般争先恐后地钻进了彼得的太阳穴，肆无忌惮地在他脑海里游动。少年痛苦地喘息着，发觉自己的记忆正不受控制地被翻搅出来，快餐店的交谈、天台顶的尸体、苹果林的交锋……像电影般一帧帧地闪回。直到他重返现实，少年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身冷汗。

“……真辛苦啊，帕克，”他听到一声叹息，锢在他脖颈上的手指徐缓地游移到颈动脉窦上方，然后用力地按了下去，“但现在你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

黑暗如潮水般吞没了彼得的视野。

等他再睁开眼时，空荡的街道已经被霉湿的地下室代替。光线晦暗，只有几只蜡烛在烧着摇摇欲坠的火光，毛糙的砾石地上画满了血红的法阵，每一根线条都既潦草又精准，在摇晃的烛火下吊诡异常。而在繁复的图案中央，脸色苍白的阿美莉卡被端端正正地安置在石台上，几乎像是某种祭品。

不。彼得瞬间清醒过来，猛地挣扎起身，却又被一股力道拽回原地，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魔力绳索捆住。他的四肢此刻都酸软得不行，想挣脱却使不上力气，身体像是还未从混沌中苏醒一般不听使唤，让他懊恼万分却无计可施。

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套蜘蛛战衣却好像感应到了主人此时的意图，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能量，竟然硬生生将束缚着他的魔力冲溃了。彼得踉跄着向前栽了两步，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但他很快又定下了心神，直向着法阵深处冲去。

“阿美莉卡！”

他踢灭了闪烁着不祥光彩的白烛，跌跌撞撞地扒紧了石台，尝试唤醒昏迷中的少女。阿美莉卡看上去比之前更虚弱了，莹蓝的光点像指缝间的流沙一般从她的身体里泄出，一丝一缕地渗进脚下的法阵。

彼得想直接将她从石台上抱起，但指尖刚碰到阿美莉卡，就被早已设下的防御机制察觉到了侵略者的存在，一时间红雾骤起，汹涌着卷向法阵中央的两人，彼得死死护在阿美莉卡上方，没注意到有一缕电光从战衣的缝隙中悄然泄出，竟顷刻间在他们身前筑起了一层半透明的能量护盾——斯塔克先生，说不定他早在之前就预料到彼得会陷入这种境地。

火光飞溅，魔法和科技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相击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震响，又在寸步不让的角力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彼得在混乱中隐约注意到，这具战衣似乎正在主动捕获并适应魔法能量的频率——但还没等他考虑清楚该如何利用，突然加入的第三方就瞬间打破了局面。

他被巨大的冲击一下子掀翻，整个人重重砸进墙壁，蛛网般的裂痕在墙上扩散开来，彼得眼前发黑，将将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腥涩涌上喉咙，又被他艰难咽下。

“居然已经醒了？”斯特兰奇，这个宇宙的斯特兰奇，不紧不慢地走到彼得面前。刚才的攻击正是来自于他，法师周身围绕着与绯红女巫如出一辙的黑色雾气，手中端着一本黑色封面的古书，“……真厉害，是因为蜘蛛基因的强化，还是单纯地靠你顽强的意志力？”

彼得认得那本书。黑暗神书，在苹果林时旺达拿出的也是它，而现在眼前的斯特兰奇更是印证了这书会如何腐蚀每个使用者的心智。他勉强抬起眼来看向阿美莉卡，刚才的冲击似乎暂时切断了能量的抽取，法阵的光黯淡了下来，让少女得以稍作喘息。但这解决不了问题。

彼得仰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向面前的法师，带着真实的诚恳开口：“……博士，虽然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已经不对劲了……拜托了，停下来吧，我们可以帮你——”

“——你不能，”漆黑的指尖堵住了他的嘴唇，“因为你根本想象不出病入膏肓的人最后能变得多么疯狂。既已药石无医，自然无所顾忌。”

彼得僵住了。

“我很抱歉，孩子，但被平白卷入这遭事里，你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一定是真心的……但你一定不明白，一个能自由穿越多元宇宙的机会，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等等……你不明白！绯红女巫现在也在寻找阿美莉卡，如果她找到了这里——”

“我比你更了解马克西莫夫。但现在……让我们先玩一下另一个游戏。”他突然扬起一个笑容，“来吧，帕克，亲眼看看你认识的那个斯特兰奇，最后又会变成何种模样？”

……接着事情就朝着不可控，不，应该说是对于彼得来说不可控的方向一路发展了。他被锁进了镜像维度，被迫见证两个来自不同多元宇宙的奇异博士彼此对峙，眼睁睁地注视着却无能为力。当他狼狈不堪地被抓出来，当他被毫不留情地揭开伪装，揭露真相，看到斯蒂芬眼中瞬间扩散开的震惊和痛苦时，心脏都仿佛被用力绞紧了一般。

不，不要。

别是现在。

他看着斯蒂芬被漆黑的符文一点点缠绕起来，这道刚被翻开来的血淋淋的伤口瞬间成了罪恶和愧疚滋长的温床，深邃的痛苦在血肉中流窜，绝望如瘟疫般黏附于创口疯狂蔓延。那些秘密和谎言，明明并不脱胎于恶意，却偏偏在最不恰当的时机被揭穿。

好在，一切尚可追挽。

火焰烧却了一切。克里斯汀唤醒了斯特兰奇，将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再一次。

法师看起来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拥抱打断了——他没料到克里斯汀会做出这种行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睛瞬间睁大，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缓缓地将手臂虚环了上去，像是回应，又像是在为一切作结。

彼得被悬浮斗篷紧紧裹着，视线却一刻也没有从那两人身上离开。直到确认那些深不见底的暗流真的从那双碧蓝的双眼里消失了，熟悉的光彩又开始在他眼中流转，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但那双蓝眼睛却在下一秒转向了彼得，复杂的心绪昭然若揭。

他们之间确实还有很多话没说。

但斯特兰奇什么也没提起。他只是盯着彼得看了两秒钟，然后撕开法袍上最干净的一块儿布料，沉默地走近身前帮彼得包扎开裂的伤口。当那双残破的手在不经意间触到彼得的皮肤时，他却感觉心跳瞬间漏了半拍——那些手指正颤抖不止，冷得像冰。

彼得伸出手按住了那些乱颤的指节。狰狞的疤痕组织在皮肤上蜿蜒成嶙峋的沟壑，但真正的伤痕却并不在这里。

斯特兰奇的动作顿了顿，终于哑着嗓子开口：“……我很抱歉。”

“博士，不是的，我从来没有——”

“我知道，”他的声音平稳得好像那双正颤得厉害的双手不是他的一样，“但我本不该让这种事发生，这对你来说太过残酷，也太不公平。”

彼得愣了下，然后——出乎斯特兰奇意料地，他轻声笑了。

不是嘲笑，也不是逗趣，他的笑声轻柔而短促，像是终于放下了某些重担。

“……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么坦然，”彼得对着困惑地皱起眉来的斯蒂芬坦白道，“在消除记忆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放任自己的懦弱。明明知道这样是不成熟的，偶尔却还是忍不住会想要逃避，明明知道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偶尔却还是忍不住会感到委屈。……但是，斯塔克先生也好，你也好——你们都是这种态度，反倒让我不好意思再这样下去了。”

“……斯塔克？”

“是的……即便变了样貌，即便不在同一个宇宙，斯塔克先生还是认出我了。”

“……是吗。也不是无法想象，他一直对你十分关心和看重，所以当然……”

“他问我想不想继续留在那个宇宙，”彼得扬起头，眼中带着认真，“他说能看出来我过得很糟糕，他说能让我在那个宇宙弥补遗憾。”

“……”

“——但我拒绝了。不能说我没有动摇过……但最后，我还是不愿意用这种方式逃避。说到底，又有哪个宇宙是完全没有遗憾的呢？即便真的这种地方——那也不是属于我的。至少在我的宇宙，我的‘家’里，有我亲手做出的选择，有我真切经历的过去，即便被所有人遗忘……那也依然是属于我的责任，是我的一部分。”

斯特兰奇没料到会从他口中得到这样的回应。这个总是被他忘记还是个孩子的年轻英雄，在失去一切之后也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在血泪和孤独中挣扎着继续找寻自己真正的力量。他的确青涩，的确莽撞，的确理想主义，但这一切都不妨碍他同时也是个真正的英雄。彼得微笑着抿了抿嘴唇，握着他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更何况……该说抱歉的是我，博士，对不起让你替我承担后果，对不起……让你为我难过。”

斯特兰奇屏住了呼吸，彼得感受到他的指尖开始迅速升温，然后在下一刻猛地抽回了手。

“……我没有难过。我只是……我只是想处理好那些不该有的失误。”他的声音难得地有些卡壳，停顿一会儿后，又微妙地放轻了几分，“……还有，叫我斯蒂芬。”

彼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好的！——谢谢你，斯蒂芬。”

斯特兰奇轻哼了一声，没再回应，但动作却明显放松了许多。克里斯汀沉默地站在他身后，见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斯特兰奇从彼得身边拉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卷干净的绷带，动作娴熟地重新给青少年包扎伤口。

“抱歉打断，但我其实带了绷带。而且你包扎得太一言难尽了，斯蒂芬，实在不像个前外科医生。”

“……下次这种事要在一开始就说，克里斯汀。”

斯特兰奇和克里斯汀跟随彼得去到了囚禁着阿美莉卡的地下室，在看清楚情况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少女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鳞粉般的晶蓝光点正源源不断地从她体内流淌出来，与地上勾画的繁复图案汇聚为一。

彼得注意到法阵的光芒比之前暗淡了不少，显然，这里的主人在那次冲击后并没有费心修复，毕竟按这个状态继续下去，少女被抽干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该死，她快撑不住了，”斯特兰奇从克里斯汀手中接过维山帝之书，快步上前，神书在他面前悬空摊开，书页无风自动地翻卷着，“让开——我得把她从这该死的法阵中摘出来。”

金光倏地炸开，斯特兰奇低声吟诵着复杂的咒语，无数光点便随着他的节律逐渐凝聚成符文，在半空虚浮不定地跃动。彼得和克里斯汀站在阵法外围，不得不撑起手臂抵挡住向外吹卷的烈风，但即便眯起眼睛，彼得却还是看到了法师毫不迟疑划开手臂的动作。

“——斯蒂芬！”

鲜血顷刻间泼洒出来，斯特兰奇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动摇，在完整念完了整段咒文后才抽出空闲来回应：“没关系，只是用一点代价来确保法术的稳定——毕竟这些咒语我可是第一次读，但阿美莉卡现在的状况可容不得丝毫差池。”

血腥味很快便融入符文里，原本躁动的符文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安定下来，顺着斯特兰奇指尖的方向流淌出去，服帖得如同钢琴家指下流动的音符。金光霎时变得更盛，魔力汹涌着将地上的法阵一点点崩解粉碎，直到一切褪去，密室里再次恢复平静。斯特兰奇喘着气上前检查阿美莉卡的呼吸和心跳，确认已经没有能量从她身体中泄露后终于松了口气。

克里斯汀立刻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包扎。斯特兰奇皱了皱眉，却在感受到对方突然加重的力道时噤了声，甚至不需要言语都能体会到克里斯汀对他这一举动的不赞同。

“……你知道自己已经受伤了吧？”

辩解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最后却只是闷声道：“……抱歉。”

彼得则小跑着来到石台的另一侧，用手轻轻拍了拍阿美莉卡的脸颊，希望能渡去一丝温度，让她尽快醒过来。

“嘿，阿美莉卡？”他俯下身来轻轻呼唤，“能听到我说话吗？”

但女孩的却并没有立刻苏醒的迹象。克里斯汀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斯特兰奇，眼中的担忧再也难以隐藏：“等她醒来，你打算怎么办？去找另一个斯特兰奇？”

“……这个宇宙已经被他彻底地扭曲了。在黑暗神书的加持下，不只是空间规律或物理法则，就连镜像维度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如果他真的有意藏匿，我们恐怕很难找出他的藏身之处。”

“但现在没有时间捉迷藏了。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他恐怕是想……”

“我知道。”斯特兰奇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我知道，但是……”

空气突然陷入了沉默。斯特兰奇大概能猜到另一个自己想做什么，就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默契——虽然这种感觉有点恶心。他们终究是来自不同多元宇宙的同一人，存在着某些难以抹削的共性，比如……他们都会做出一些听上去有些极端的行动。

如果他猜得没错，另一个自己大概已经通过梦行占据了那具天台下掩埋的尸体，正试图在绯红女巫再次梦行前拖住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明了了，只要通过某种方式引发多元宇宙对撞，摧毁他们原本的宇宙，就能将绯红女巫抹杀在囚笼中，彻底消灭潜在的威胁。而从外面那一堆“斯特兰奇”的尸体来看，那家伙显然很有这方面的经验。

在说明了情况后，彼得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等等，那是不是意味着……”

是的。如果他们不加紧时间的话，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去家了。

“……暂且考虑最坏的情况，他真的想摧毁我们的宇宙，并且已经完成了梦行，”斯特兰奇闭了闭眼，“我可以尝试争夺那具身体的主导权。”

克里斯汀瞪了他一眼：“斯特兰奇。”

“我知道，他也可以反过来让我形神俱灭，所以说这是最坏的情况。……但如果我们能设法回到原来的宇宙，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你的意思是……打开一个定向的多元宇宙传送门？”

“……没错。”

于是一切的话题又绕回了阿美莉卡，这场荒诞多元宇宙之旅的起点，而处于事件中心的少女早已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悄然睁开了双眼。

她其实已经将刚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也在心里有了自己的猜测和想法，但是——

但是……。

彼得是最先发现她醒来的。年轻的英雄选择将刚才的压抑暂时抛之脑后，欣喜地探过脑袋：“天啊，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克里斯汀和斯特兰奇彼此对视一眼，也将视线投向阿美莉卡，神色却复杂得多。斯特兰奇纠结许久后还是走近了她的身边，开口问道：“阿美莉卡……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能打开一个让我们回到原来宇宙的传送门吗？”

早在第一次穿越多元宇宙时，斯特兰奇就曾问过她这个问题。虽然当时阿美莉卡就回答说过自己做不到，但……现在情况不同了。那个时候他们总归还有余地，总还能想其他的办法，可现在——她的拒绝，也许将会意味着包括他们故乡在内的，无数多元宇宙的毁灭。

“……对不起，”她的声音颤抖着，还带着些刚刚醒来的沙哑，“对不起，但是我、我真的做不到，我控制不了……”

“你尝试过几次？有借助过其他帮助吗？如果我用魔力来辅助进行引导呢？”法师皱了皱眉，又不禁对自己的想法咂舌，“……不，等等，在这之前其他宇宙的我应该已经尝试过这种方法了……但或许我们还可以——”

克里斯汀突然扯了扯斯特兰奇的手臂，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出来，用眼神向着阿美莉卡的方向无声示意。少女因为他的话变得更加局促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斯特兰奇瞬间噤声，但显然已经有些迟了。

“听着，孩子，我不是在强迫你。……我会有其他解决办法的，所以别太在意。”

但那个解决办法却是要他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阿美莉卡眼神躲闪，却无意间发现了更多细节——彼得脸上的淤青，法师汗湿的额发，以及两人身上崭新的绷带。那些伤口还在不断地向外渗血，猩红洇湿布料，明晃晃地昭示着代价。在她醒来之前，他们究竟还承担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而她自己却只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保护，像个负累一般，在这场旅途中被他们拖行着前进，从始至终都没能帮上什么忙。她几乎又要重蹈覆辙了，将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拉下水，然后继续追悔莫及。

……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夺走我的能力吧。”

一片死寂。

斯特兰奇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斯特兰奇，”少女突然低下了头，“夺走我的能力吧。”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的。”

“不，你会的。你会用它去做好事，远比我能做到的更多，”她的声音像闷在棉花里，“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已经知道了，你是真的想要保护我，也是真的在乎所有的一切，我不希望你在付出了这么多之后只得到这样的结果。……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能做得比我更好。所以……夺走我的能力吧。”

“……”

谁都没有开口。就连彼得也在几度欲言又止后看向了斯特兰奇，像是等待他做出最终的宣判。

“……阿美莉卡，”但斯特兰奇只是在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拨开少女汗湿的额发，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也不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也会犯错，甚至比你犯过的要严重得多。我也会……害怕。害怕失败，害怕失控，甚至害怕承认我也希望能被人关心，也希望能无所顾虑地关心他人。”

这段近乎于脆弱的剖白让阿美莉卡的眼睫颤了颤。斯特兰奇继续道：“所以你看，我们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一样的。我没有资格认为自己能在相同情况下做得比你更好，也没有资格因为这样的傲慢就夺取你的生命。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但是阿美莉卡，我不能这么做。”

阿美莉卡喉咙有些发紧：“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你们的家乡很快就要……”

“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不是夺取，不是掌控，而是帮助——平等的，相互的，完全基于你独立的个人意志。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阿美莉卡，我也曾被迫面对过自己的恐惧，知道这一切并不容易。但有些事必须由你独自克服，只有你愿意真正面对，才有可能让经年的暗伤彻底愈合。”

见阿美莉卡没有回话，彼得也小心翼翼地开口：“阿美莉卡……你还没从母亲的事情中走出来，对吧？”

查维兹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沉默中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不，这很正常的，我绝对不是要批评你。我也曾经对自己的能力感到迷茫，也因牵连了身边的人而自责……但，当我意识到有更多的人能因此得到帮助，有更多的人能因此免遭苦难之后，我就不想再选择逃避了。”

彼得冲她笑了笑。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笑容里也依然带着某种真挚的、不含杂质的温暖，一如既往地让人感到安心：“阿美莉卡……你愿意帮助我们吗，哪怕只是再尝试一次……？”

“……我——”

阿美莉卡猛地截住了话头，将所有准备好的推脱拒绝全都咽了回去。她突然不想这样下去了，不想继续像个储存能力的保险箱一样，无能为力地被争来抢去。摆在她面前的这道选择题，不仅仅决定着是否能帮助斯特兰奇他们找到回家的路，更是一次拯救自己的契机。

而这次她选择将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

“——让我尝试一下。”

查维兹闭上了眼睛。她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但却没有一个人开口，空气中静得只剩下被放得极低的呼吸声。

心跳快得像要撞断肋骨。阿美莉卡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身体颤抖的幅度却变得越来越小。她从未感到如此专注，时间的流速都仿佛变慢了，空气凝滞，那些注视不再给他带来难以负担的压力，而是动力和决心，让她知道那些关心她、支持她的人仍在这里守候着自己。温暖的能量顺着四肢百骸的经脉缓缓流淌，眼前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她却仿佛能看到蓝色的光点闪烁，在身体里汇聚成更加坚实的核心。

“……”

“……”

“……阿美莉卡？”

她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纯白一片。不，不是纯白——两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浮现，在她面前温柔地弯起眉眼轻声笑着。

“……妈妈？”

阿美莉卡的声音带着颤抖。这是幻觉？还是像之前一样残存下来的记忆？

但一双手温柔地覆在了她的额上，击碎了她所有的防线。阿美莉卡猛地上前拥抱了她们，眼底控制不住地发热，只能语无伦次地不停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好想你们……”

回应她的是从胸腔传来的闷笑：“阿美莉卡，我们从来没责怪过你，因为你从来也没做错过什么啊。”

“但是我……”

“嘘——那件事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一个亲昵的吻落在了她一侧的脸颊，接着是另一侧，“而且你现在有机会控制住自己的能力了，阿美莉卡，你做到了，这就足够了。”

“别担心，别害怕，别拒绝它。相信早晚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而在那之前……就用这份能力，去好好地帮助你的朋友们吧？”

她被再次拥入怀抱，两双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身体，填补着这些年来所有缺席的温暖。这个拥抱迟到了太久，但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幻想，又或是母亲们在遥远的另一个宇宙对她的呼唤和寄托，还是其他什么玄秘神奇的东西……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阿美莉卡！”

斯特兰奇焦急的喊声穿透迷雾，传入她的耳中。温暖又坚实的手指按在额头，轻轻拭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滑落下来的眼泪。

“……为什么她会突然流泪，斯蒂芬？是惊恐发作？……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在疼？”

克里斯汀担心地低声询问，她听到斯特兰奇来回踱着步子，难得迟疑地回应着：“但是心跳很平稳……没有明显外伤，脉搏……”

阿美莉卡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到斯特兰奇被吓得猛地向后一跳，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靠着悬浮斗篷及时支撑才堪堪站稳。彼得和克里斯汀看起来也被吓得不轻，眼睛睁得圆圆的，原本因担忧而越凑越近的脸瞬间拉远。

但阿美莉卡却笑了起来。

“……准备好回家了吗？”

她的眼中缀满了莹蓝色的辉光，星星点点地映照着无数多元宇宙的通路，在瞳仁里汇聚成微缩的银河。五芒星状的传送门在她身后的空间轰然破开——门的另一侧不再通向模糊不清的终点，这一次，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扇门将通往何方。从此刻起，这不再是诅咒，不再意味着死亡，而是她的力量，她的希望——这是她回家路上的指南针。

这具身体的健康状况着实不太理想——毕竟本来就是死人的尸骨。血肉干瘪，肋骨外露，残破的法袍根本裹不住这具破烂的身体，有半张脸已经被剥去了皮肤，现出暗红的筋络和森白的臼齿。斯特兰奇在万达格山顶峰的神殿前迎接着绯红女巫，歪了歪脖子，发出咔咔两声清脆的骨裂。

梦行本就是黑暗神书的禁术，占据死者尸体更是罪加一等，但他并不担心，那些原本向他张牙舞爪的怨灵，此刻已全部被驯服成了可以任意利用的资源，逐一织入了这具身体的新斗篷中。

旺达·马克西莫夫就在他的面前，难得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色。

“你……”

斯特兰奇裂开腐烂的嘴角笑了起来，从喉管中挤出嘶哑的字句：“欢迎光临你的王座，绯红女巫，但恐怕我不能让你继续向前走了……因为我也想要和你一样的东西。”

比旺达反应更明显的是王。这位法师眼睛睁圆了，既庆幸于他拦住了绯红女巫，又感到另一种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盯着斯特兰奇却迟迟不敢相认：“斯特兰奇？……真的是你？”

“王。好久不见。”

“别耍这种把戏了，”旺达将王向后一推，混沌魔法腾空而起，逼近了这个斯特兰奇，“我闻得出来……你身上有黑暗神书的气息。所以你到底是谁？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就像一开始说过的那样，我会阻止你前进。因为那孩子不能交到你的手里。”

空气中的魔力突然激烈震荡起来，绯红女巫的双眼燃起血光：“——阿美莉卡，把她还给我！”

“恐怕不行，而且你也不会再见到她了，”斯特兰奇低声笑着，微微侧身，让旺达看见身后一片狼藉的神殿，“我已经毁了西索恩的陵墓，所以你挖空心思想找的黑暗神书的原本……恐怕要落空了。”

旺达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功亏一篑的绝望在她的眼底染开，但随即又变为一种近乎冷漠的凌厉。魔力凝成锋刃，直指对方的咽喉，却又在半途被啸叫的亡魂团团围拢直至消弭。

“不，还有办法。”她直直盯着斯特兰奇结霜的瞳孔，“你也是被黑暗神书俘获的人。把它还给我，把阿美莉卡还给我。”

斯特兰奇低笑一声：“你知道，我们某种意义上是相似的，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所以为什么谈谈和平的解决方案呢？只要你同意留在这里，不再梦行干涉其他宇宙，我就向你保证会把你的孩子带回给你——你渴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相信假他人之手的所谓仁慈吗？”绯红女巫冷笑着，“更何况……那远远不够。我要汤米和比利回来，但绝不仅是如此，我需要更多，我需要整个多元宇宙的可能性。为此，我必须得到那个孩子，阿美莉卡，我必须得到她。”

斯特兰奇挥了挥手，腐朽的魔力将想要趁着混乱逃走的王禁锢在原地。他无视了法师震惊的目光，向着旺达又走近了一步：“真让人好奇，我是否有幸知道，是什么让你如此贪心？”

“明知故问，你明明知道她是唯一的解药。我的孩子会生病，会受伤，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离开我，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悲剧总是如此鲜明又难以规避——但在多元宇宙中，每一种病症都有解药，每一种伤痛都能治愈……你不也是因为相同的理由才来到这里的吗？”

绯红女巫再次发动了攻击，斯特兰奇抬手抵御，却还是被猩红的烈焰烧了半身，干瘪的皮肉滋滋作响，焦腥和腐臭的气息混做一团，松垮的马尾彻底散开，被燎成一缕一缕地黏在骨肉上，让他仰着脸大笑的模样更加狰狞。

“说的不错。但你确定那真的是解药吗？”

他张开双臂，缠绕身侧的鬼魅突然散开，黑雾压下，斯特兰奇在喑哑的笑声中开口。

“——还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安慰剂？”

旺达的瞳孔骤然变化。

……斯特兰奇当然明白马克西莫夫的想法。她说的不假，他在装模作样，在明知故问，同样地，他也从未期待他们之间真的能达成什么协议。

当他枯坐在圣所，徒劳地等待着必定的消亡，却意料之外地窥探到阿美莉卡独特的能量波动时，终于明白了抓住救命稻草是什么感觉：在永无止尽的失败、痛苦、失之交臂和劳而无功中，那是仅有的一线生机，让他有希望砸破多元宇宙间的壁垒，真正触碰到曾遥不可及的水中月。

唯一的区别是，他从未指望能因此得救。

当然。在浩瀚的多元宇宙中，每种病症都有其解药。但那些掠夺来的幸福，永远不会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无法根治深入骨髓的顽疾，无论在上面盖上多少蜜糖，也无法抹去横亘于此的疤痕。那些既已发生的遗憾早已铸进了生命自身，是构成你之所以为你的一部分。

它们不属于自己。没有共同度过的时间，没有相伴而行的经历，仅靠着虚浮的联系来弥补遗憾，终究不过饮鸩止渴。病灶依然存在，真实的疼痛依然存在，不曾愈合的伤口也只会继续滴下血来。通过心理暗示得来的安慰只会带来更多的空虚，一次又一次，在残破的灵魂上蛀开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洞，让遗恨和愧悔的絮语更深更远地反复回响。

——斯特兰奇明白这一点。

他明白自己无药可医。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对这份虚假的慰藉甘之如饴。

于是他张开双臂，开始完成他来到此处的真正目的——天边骤然升起的黑雾乌蒙蒙地压下来，以西索恩神殿的魔力节点作为媒介，瞬间延展开的引力场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座万达格山，然后是更远的土地和天空，每一寸空间都在因骇人的能量激荡而扭曲和战栗，呼啸着警示即将迎来的灾祸。

宇宙对撞要开始了。

Chapter Text

猩红的魔力不甘示弱地冲破黑雾，硬生生拓开了一片领地。绯红女巫这次真的被激怒了，不仅仅因为对面的法师正要将这个宇宙置于死地——更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混沌魔法在她身边化作了暴怒的漩涡，“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点评……你要做的只有吐出所有关于黑暗神书和阿美莉卡的秘密，然后在我手下死去！”

血色烈焰席卷了整座山巅，碎石和积雪在魔焰灼过的瞬间就化作齑粉。但对方的魔力却如同漆黑的瘴气，在烧灼之后不仅没被压倒杀灭，反而涌动得更加张狂，如同挑衅般裹挟着乌紫的攻击咒术直逼旺达的面门。

“——可惜要在这里死去的是你，马克西莫夫，”闷笑声隔着雾气传来，“睁开眼好好看看吧，和这个宇宙一起被埋葬才是属于你的命运。”

随着他的话语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魔力。一波接着一波，争锋不让，整个山顶都在这场纯粹的魔力对抗中摇摇欲坠，山脊开裂，土石塌陷，西索恩神殿的残骸被彻底掩埋。王也被这场对峙波及，先前将他锁住的那道束缚被魔力洪流冲散，却也同时击碎了他脚下的山石，在重获自由的瞬间失去支撑，随着滚滚的雪浪一并坠落山崖。

“该死的，斯特兰奇——”

现任的至尊法师咒骂着，将唯一的希望寄托于他那位生死不明的同伴。他清楚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一切就真的来不及了——

然后他就在突如其来的腾空感中止住了话头。

悬浮斗篷像一只赤红的海燕，托着他在坠落的雪流和山石间划出锋利的弧线，又沿着崖边向上一路爬升，直到他在理清思绪前先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针锋相对的两股魔力同时凝滞了一瞬。

在交界地带的尽头，一团金光包裹着晶蓝的五芒星传送门，在黑压压的一片阴翳中微弱却坚定地闪烁着辉光。斯特兰奇正从那扇门里缓步踏出，维山帝之书悬浮在他胸前，书页无风自动。

而王在被悬浮斗篷塞到安全区域 前，分明看到那家伙扬起了眉毛，用口型冲他说了一句“不用谢”。

——平衡瞬间被打破。

没有丝毫迟疑地，当绯红女巫和另一个“斯特兰奇”看到阿美莉卡跟在他身后出现时，两股汹涌的魔力顿时调转矛头，直指他们的咽喉。彼得全副武装地护在阿美莉卡身前，斯特兰奇则上前一步，瞳仁中金光流转，维山帝之书的咒语在他们身前架起鎏金的护盾，三种力量碰撞在一起，顷刻间炸开明亮的火花，却没能伤及护盾后的三人分毫。

“……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动手吗？”待到余烬散开，彼得眯起眼睛，语带抱怨，却又隐隐透出几分警告的意味，“未免太不客气了吧，我还以为至少会有个寒暄的环节呢。”

悬浮斗篷恰在此时回到了斯特兰奇的身边，迎着风猎猎作响，在法师跨步上前时保护性地张开布料护住他身后的青少年们。他们终于看清了法师和女巫此刻的表情，原本难解难分的凶狠中闪过一瞬讶异，随即便化作了虎视眈眈的觊觎，尤其是旺达——她几乎是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和急迫死死盯紧了阿美莉卡的一举一动，如同游隼盯紧穴兔。

但出乎意料的是，另一个斯特兰奇居然抬手截下了旺达再次袭来的魔法。他转向横插战局的三人，思考般眯起了双眼：“……或许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好好聊聊。比如……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如果我记得没错，万达格山可是禁地。”

“也许是因为我恰好认识你现在霸占的那具身体。”出声的是阿美莉卡，声音出奇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嘲弄，仿佛被那两道骇人的视线锁住的人不是她，“而且有人在帮我。不得不说，有你作为对比之后，其他的斯特兰奇看起来都没那么糟糕了。”

“……真是让人意外，”对方低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向斯特兰奇，“看起来‘你’的运气要比其他的‘斯特兰奇’好一些。”

“多谢夸奖。只不过现在该谈论的不是我们，而是你，”法师无视了他话中的暗示，不为所动，“我知道你在谋划什么，而且不好意思，我们就是来阻止这一切的。所以建议你趁早滚回自己的宇宙，否则……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他却只是低声笑了：“哈，不保证会发生什么，还是你自己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一个刚拿到维山帝之书的新手——你以为自己能有什么作为吗？”

“——不用听他的废话，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绯红女巫突然打断了他，瞳孔扩散得近乎可怕，“他在等这个宇宙毁灭。”

“说得没错，我是在拖延时间。而且容我提醒，对撞一旦开始，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停下这么简单了，所以阿美莉卡，要么跟我离开，要么一起在这里等待毁灭。……更何况，现在想要拖延时间的恐怕不止我一个人，对吧？”

斯特兰奇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身体。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没错，他对维山帝之书的咒语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这样混乱的局面 显然不是个好的时机。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可能决定着最后的结局，他必须慎之又慎，一旦净化黑暗侵蚀的仪式失败……

只有一次机会。

气氛一时间再次来到了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斯特兰奇。”

最终打破这个僵局的是绯红女巫。她像是再也无法按捺住激荡的情绪，身边的魔力不稳定地炸开，昭示着她此刻濒临极限的精神。

“但相信我，我比你更想阻止这一切。只要你把阿美莉卡还给我——”

一声阴冷的低笑：“就凭一个被黑暗神书侵蚀之人的一纸空言？”

“——就凭这里是汤米、比利和我的家！”混沌魔法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而彻底躁动起来，“你以为我会任由你毁掉这个宇宙，毁掉我苦苦重建的一切？！”

“……等等，旺达，冷静下来——”

“我受够了这一切，我受够了每个人都把我的一切看作是虚假的，”绯红女巫的喘息变得急促，“每个人——每一个人！你们有什么资格擅自否认我的一切？否认我的孩子，否认我的家庭，否认我追求的幸福，凭什么？这一切到底都是拜谁所赐？”

大地随着她的呼吸颤动起来，发出不祥的嗡鸣，裂隙间透出道道红光，像是被压抑已久的火山等待着喷发，连空气都变得稀薄。斯特兰奇暗道不妙，迅速吟唱咒文在身前召出金色的护盾，但另一人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平静地注视着早已塌陷、被掩埋在泥尘之下的神殿遗骸竟在绯红女巫的魔力下重新震动起来，那些凿刻在石壁上的古老铭文规律地明灭着，仿佛在与女巫的呼吸共鸣。

“我的感情，我的记忆，我们共同生活的一切痕迹都是真实的，我的幸福也是真实的……这不是自我欺骗，更不是什么所谓的‘安慰剂’，这是我的家，是我们的庇护所，我想要的只是本就该属于我的、真实的幸福……仅此而已——”

本该被摧毁的咒文，此刻却无形地再度浮现，响应着绯红女巫的意愿，驯服地任她调遣，仿佛这才是它们最原始的姿态，仿佛这般力量本就该属于她——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才是完全的绯红女巫，现在，在此处沉寂已久的王座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真正的混沌魔法终于寻到了它的归属。

被引导向用来加速对撞进程的能量流被倏地掐断，巨量的魔力回流进入旺达体内。撕裂天际的那片黑云不再扩散了，但一切还远未结束，造成对撞根源的始作俑者还在这里——占据着死者肉体的来自另一个多元宇宙的梦行者，此刻却根本没有计划被破坏的气急败坏，反而游刃有余地低声笑着。

“该死的……”斯特兰奇瞳孔骤缩，猛地转头看向那具低笑的尸骸，喉咙发紧，“彼得，保护好阿美莉卡。”

他早该想到。那家伙也许确实没有料到阿美莉卡能从密室中挣脱，没有料到她能掌握自己的能力，甚至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和斯特兰奇他们一起回来面对这一切——但他终归是“斯特兰奇”，不可能一点应对都不准备。

而正如斯特兰奇能了解另一个自己的想法，对方也一样会去猜测他可能的行动路径，更致命的是，他掌握着的信息远比斯特兰奇他们多得多。他比他们更了解旺达·马克西莫夫，也更了解多元宇宙，明明提前摧毁了神殿，却在现在故意刺激绯红女巫让情况变得更加混乱——因为即便是这样的绯红女巫，也终究难以凭借一己之力抵抗对撞事件。只要他还在持续地干扰多元宇宙间的平衡，他们最终会随着这个宇宙一同湮灭，他作为除阿美莉卡之外唯一的外来者，需要的只是将水搅浑，推波助澜，在汹涌的混沌中坐收渔翁。

毕竟这个宇宙本来就和他毫无干系，但斯特兰奇却无法坐视不理。

旺达的理智在黑暗侵蚀和多重刺激的影响下已经摇摇欲坠，只想不惜一切代价驱逐威胁，夺回阿美莉卡，夺回唯一能拯救她的良药。现在斯特兰奇说任何话她都已经听不进去了，留给他的选择只剩下一个：放手一搏。

书页展开在身前，白魔法的光辉如同熔融的黄金般迸溅流淌，莹白的符文在混沌魔法的威压下硬生生挤占了一方空间。

这很冒险，但混乱局面下也是他唯一能有胜机的时候——如果要一对一和绯红女巫正面交锋，即便有维山帝之书他也不敢说自己能赢。斯特兰奇低低地吟诵着净化咒文，彼得看到那些符文随着他的指令跃动，在遇到混沌魔法的气息时如冰水撞上烈火般呲地一声同时消散。

但是，太多了。

铺天盖地的魔力像山火一般滚滚而来，远不是一场冷雨就能浇灭的。蒸发汽化的水珠像助燃剂一般只让燃烧更加剧烈，斯特兰奇撑起的空间被一步步压缩，浓重粘滞的魔力几乎要烧到他们脚边。

彼得护在阿美莉卡身前，手指绷在蛛丝发射器上方。

他看到斯特兰奇的背影开始不稳，那些跃动的符文开始颤抖。留给他适应的时间太少了，强行调动维山帝之书的咒语本就强人所难，更不要提持久的对抗几乎是成倍地消耗着法师的精力。彼得想起之前斯特兰奇划破手臂才稳定下来的咒语，可现在他们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驱散这漫无边际的阴翳，取得一线胜机？

更何况——彼得的视线穿过厚重红雾，角落里的尸骸早已悄无声息地掐起法诀——即便，即便真的能压制失去理智的绯红女巫，他们又能剩下多少余力去应付接下来的难题？

不。行不通。

那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

蜘蛛感应的刺痛在全身炸开。彼得咬紧了嘴唇，突然向前一步靠近了斯特兰奇，看到崩裂的伤口已经重新涌出血液渗入符咒。法师正准备更进一步，却因他的突然靠近险些乱了手脚。

“——帕克？别靠太近，可能会伤到你——”

“——我知道。”

那些不稳定的金辉做不到完美地分辨敌我，像锋利的刃尖，在划破彼得皮肤时才幡然醒悟般偃旗息鼓，留下凌乱的伤痕。但彼得不在乎，他顶着疼痛又向前走了一步，甚至探出手去触摸那些紧绷的能量。

嗡——

他的战衣缝隙间泄出蓝光，竟然将斯特兰奇的魔法符文包裹了起来。两种本该相斥的能量此刻却奇异地同频共振，纠缠着蛰伏在了这具战衣下。它将魔法吸收了。

“……斯蒂芬，现在！”

法师被这一幕惊到了，却立刻接收到了讯息，毫不迟疑地加强了魔力输出。融化的流金灌注进去，又立刻被裹上一层电光，少年咬紧牙关，凭着强化的视听判断出敌人的方位后猛地抬手射出蛛丝，在昏黑的天地间劈开一线银白，快得能听到破空声震响。

看似纤弱的蛛丝此刻却成了承载魔力最坚韧的媒介，密度极高的纳米粒子覆盖在蛛丝表面，形成一层保护性的外壳，在汹涌的魔力浪潮中被碾作齑粉，却已经足够撑到让白魔法的光辉触及那两个猝不及防的法师。另一个斯特兰奇和绯红女巫都没预料到这样的突袭，被缠绕的蛛丝捆在原地，只一息之间，蛰伏的金光蜂拥而起，以接触点为中心迅速扩散成笼罩全身的光茧。

“这是什么——”绯红女巫被逼出一声喘息，维山帝的净化咒在剥去黑暗神书的痕迹，褪去那些被刻意强化的偏执，让她的眼中闪过一瞬脆弱，“不，不行，我不能——”

另一位法师也闷哼一声，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随即化作透着凶光的寒意：“……白费工夫，你们只会在目的达成前先一步支撑不住。”

像是印证了他的论断，光辉中心的少年身影突然晃了一下——他相当于在用自己整个人来充当咒语的中继器。

“彼得？！”

斯特兰奇想抽身却动弹不得，他全身每一寸血肉都在用来维系法术，但阿美莉卡却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彼得的手臂，分担了那份灼人的金光。彼得微微睁大了眼，却只听得身后传来叹息般的呢喃：“……我也不是普通人，记得吗？”

维山帝的净化咒文将五个灵魂联结，光芒陡然更盛。旺达痛苦地抱住了头，她的脑海成了两股力量的战场，迥然不同的心绪在激烈交锋，混乱得令她几乎作呕。

——谁都没注意到，蛛丝发射器上附着的装置闪过一道几不可察的亮光。

……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刻。但紧接着，在下一个瞬间——溃不成形的大地，支离破碎的天空，狂啸不止的疾风，突然之间，四周的一切景色都像倒带一般急速退去。

旺达·马克西莫夫还没来得及从被搅成一团浆糊的神志中挣脱，就乘着不知终点的列车驶向了记忆深处。那些梭织般纠缠的执念，那些顽固地寄生在深处的晦暗，此刻却突然退化解体，像缠成球的毛线团被钩针一根根挑开，一度满得要溢出来的躯体里突然变得空空如也，干净如初。

就像一张白纸。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不仅仅是现在。——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她的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这方空间里原本只有一张简单的圆桌。一个简单的家庭。像所有索科维亚的居民们一样。她还记得父母的模样，还记得皮特罗尚还稚嫩的面庞。那个时候他们都谈论些什么来着？或许是衣食住行，或许是柴米油盐，或许是双胞胎之间总是难以避免的小小矛盾，又或许是他们共同构想过的，比现在更美好千万倍的世界。

但那张桌子在冰冷的爆炸中倒塌了。在它周围，又出现了新的东西——瓦砾，碎石，硝烟，甚至是血和更加残忍的东西，零零碎碎地，给她的内里铺上一层破败的地基。

那地基上筑起了钢筋和玻璃幕墙。漆红的九头蛇标志浮现在墙壁上，融化的色彩逐渐滴落，与瓦砾间的鲜血融为一体，如有生命一般蜿蜒爬行着浸染了她的指尖。她获得了魔法。她获得了力量。她和皮特罗隔着薄薄的一堵墙交换痛苦、仇恨和鲜活的心跳，像两根彼此支撑着才不至倒下的枯枝。

——但另一根枝条断了。

这片废墟上从此竖起了一个小小的，屹立不倒的墓碑。

“你没预见到这个，对吗？”

熟悉的吻落在发顶。旺达多希望这个吻能永远温热，而不是褪色成一块痛苦的伤疤。

但是……但是她的哥哥做了正确的事情。他没有像她一样犯错，没有像她一样让那么多人受伤、死亡。这是旺达永远不会选择的结局，也是她永远不会否定的牺牲。

悔恨一点点侵占了这片空间，但紧接着便有新的事物把它挤了回去。崭新的墙纸覆盖了污痕，重新支起桌上盛着古怪而生疏的菜式，承诺和爱从废石间生长出来，填满了原本腥臭的红污。

她曾一度以为这是她的救赎。她曾一度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过去和痛苦。她曾一度以为自己也可以走上正确的道路。……不，这时的一切并非虚伪，她感受到的皆为真实，但之后的伤痛过于沉重，以至于这些简单的幸福也成了难以承受的重击。

那颗亮晶晶的宝石暗了下去，就在她的手中。

桌子再次倒塌，漂亮的墙纸再次被战火燎黑，她又成了孤身一人，而满地狼藉中多了一具再也不可能和她一起共赴婚礼的机械躯体——但很快连这些零件也被偷走了，就好像那个鲜明的灵魂从未存在过。

为什么幻视一定要死？为什么他们必须分离？

有太多人可以归咎。灭霸、斯特兰奇、甚至是挥动屠刀的她自己。他不必死的，他不该死的，他们还有太多事情没来得及做，没来得及结婚，没来得及构筑家庭，没来得及共同抚育孩子长大……他本不该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

毫无意义？

她在说什么？幻视的死怎么会是毫无意义的？

她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所有人都害怕他，否定他，不理解他，唯独旺达会记得那个比心灵宝石更加熠熠生辉的灵魂，在甘愿赴死的时刻燃烧着怎样的光彩。那样炽热的决意，怎么会是毫无意义的？旺达依然会在每个只身一人的时刻追忆，不受控制地去想，是否还会有更好的办法，是否一切本可以改变，她会遗憾，她会愤怒，她会怨恨，但是……最熟悉心灵力量的她，怎么会去否认这一切的现实？

西景镇是她没能疗愈的病症，但当剧场倾倒，华灯谢幕，帷幕下还剩下什么？是新一轮的漂亮演出，还是记录着她每一寸破败、每一寸不堪、每一寸回忆的满地狼藉？

她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大颗大颗的眼泪违背意志地滚出眼眶。

这是她的记忆。

这是她的家。

狼狈不堪的，丑陋难视的，却真真切切属于她的，在漫长的时光中一层一层一件一件铺建起来的，属于她的人生。她渴望的当然不是这个，她想要一个甜蜜的糖果屋，一个舒适的倦鸟巢，她想要父母哥哥爱人和孩子都围绕在身边，紧紧地围满一整张饭桌。

但若要将这里的一切扫除干净，将那些属于她和她所爱之人的痛苦痕迹连根拔起，那么仅属于这个宇宙的旺达·马克西莫夫的一切又该从何求证？真实的她该从何而来？这一方空间究竟还会是属于她的家吗，还是早已变成了由三面墙围成的情景喜剧？

而这些嫁接得来的幸福，又是不是正在毁了另一个无辜的家庭？

这救不了她。

那么多真实的感情和意志都没能拯救她，这种赝品又怎么可能救得了她？

在浩瀚无边的多元宇宙里，她的存在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迁移在任意维度的质点，而是一条连续的、不间断的、远未抵达终点的射线。在时间维度上走过的一切苦乐，都是她无法抛弃的一部分，是拼凑真实自己不可或缺的碎片。

她其实最清楚不过了。当那些被偏执和盲目掩盖的真相揭开一角，她终于窥见了压盖在阴翳下的那层自我，终于无法再对赤裸裸的真相和真心视而不见。

——原来她一直记得。

——原来她不想忘记。

……

朦胧的光芒褪去了，时空再次开始流动，真实的景色重新包裹一切。旺达踉跄了一下，看到最后的那丛金色符文在皮肤上闪烁了两下后彻底融化。

其他人同样陷入了短暂的静寂。这不在任何人的计划里，与纳米科技共鸣的维山帝净化魔法意外唤醒了与蛛丝发射器联结的记忆装置，在那短暂的一瞬里，所有人同时踏入了久未涉足的记忆禁地。

“……这是……什么？”

梦行者的声音第一次带了些颤抖，枯朽的指骨死死扣进额角。他做了那么多准备，旺达的崩溃，绯红女巫的觉醒，另一个自己的行动，但这——

“这是能让你重新记起来你是谁的东西，”斯特兰奇喘息着，他的手指还在因施法的负荷而痉挛，“……你看到的东西一定很精彩，是吧？怎么样，记起来了吗，在你变成这副无药可医的样子之前——你曾是个医生？”

“——现在还要说这些？”他再度聚集起魔力，但微微震颤的瞳孔暴露了他的动摇，“你以为这种可怜的法术能有多少效果，让一个人瞬间改头换面吗？恰恰相反……交尽底牌之后，你们已经输了。”

“我当然知道。你毁灭过不止一个多元宇宙，黑暗神书伴随你的时间远比你真正拥有自我的时间长久，我没奢望过能让你一下子悔过自新，”那双清明的蓝眼睛稳稳地望向对方，“所以，你现在正在颤抖，不是因为维山帝法术，而是因为——那些记忆。”

这番话像一柄刀一样捅进胸腔，让他的表情终于扭曲了一瞬，下一秒，一发凌厉的攻击便破空而出，袭向斯特兰奇——

却在咫尺距离被红雾阻挡。

“……够了。”

是旺达。

不是绯红女巫，而是旺达·马克西莫夫。她眼中的浊红逐渐褪去，湿润的水光里闪烁着的不再是孤注一掷的偏执和歇斯底里，而是更纯粹，更沉重的……悲伤。

“……不该是这样的。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不是……而不是像这样……”她的声音沙哑，瞳孔里终于映出了四周的景象。黑云漫天，浮尘浑浊，她的宇宙正在死去，无数生灵因此哀嚎，痛苦得像她最熟悉的感觉，“……我明明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

而另一个斯特兰奇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像穿过风箱一样在胸腔里嗡鸣——居然也诡异地平静下来，吐出的每个字却都像是压抑着岩浆的冰面。

“你以为我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但已经太晚了。明天，你就会忘记这种短暂的触动，然后再次被无尽的空虚裹挟着滑落。黑暗神书的低语会永远萦绕耳畔，提醒你那些难以触碰的可能性，回头的速度永远追不上坠落。马克西莫夫，你了解黑暗神书，你难道自觉能永远抵抗这份蛊惑吗？” 

“……我做不到。”她诚实地回答，“所以，我要让这一切结束。”

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旺达手中那支古老的混沌魔力便突然爆发。另一个斯特兰奇明显感到胸口烧过一阵灼热的疼痛，随即便怔愣地发现自己与这具躯体的联系开始变得模糊而遥远。

“你——”

“……抱歉，”旺达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我不想再回到这里了。”

混沌魔力如野火燎原，在盘枝错节的多元宇宙里滚滚燃烧。斯特兰奇被迎面而来的澎湃魔力震得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旺达在做什么：她抽出了西索恩圣殿的魔力源头，用以烧毁黑暗神书——每个多元宇宙的黑暗神书，那个令他们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的祸端。

耳边隐隐有虚幻的嘶鸣，那是黑暗神书残留下来的影响在作祟。这在绯红女巫的脑中只会放大千倍，但她的动作却不再有丝毫停顿和迟疑。

“等等，住手……”梦行者终于慌乱起来，“你一定会因此后悔的——”

“我知道！”眼泪从女巫的眼眶滚落，“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必须……”

青黑的灰烬从他难以置信的瞳孔里溢出。他能看到，在他的宇宙里，那本书正翻卷着书页，从边缘到书脊全部被烧得焦黑。功亏一篑，一切都将化作虚无，这么久以来的痛苦、悔恨、罪恶……如今都随着最后一剂安慰剂的破碎而沦为徒劳，让那些血淋淋的狰狞伤口再一次暴露于天光之下。

而在梦行的联系被彻底斩断之前，斯特兰奇猛地闪身上去，双手按住了那具枯朽的头颅。

“记住，这不是惩罚，”他眼中闪烁着炬火，“只是这趟旅途的终点。你把这段路走得太长了，长到忘记出发时的起点，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该回去了——无论你有多么不愿承认你的归处。”

那双眼中闪过太多情绪，嘲弄，愤怒，憎恨，绝望，最后却全化为飞灰，只留下了某种……接受。斯特兰奇分不清他是否会释然，是否能醒悟，但在手里的枯骨再次了无生机地倒下之前，他终于能稍微触碰到另一个自己了。

他会怎么样？在失去了克里斯汀之后，在失去了本应肩负的责任之后，在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之后，甚至在失去了堕落的依靠之后……斯特兰奇却更加希望他能，哪怕是痛苦地、哪怕早已无济于事，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去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他好像有点理解克里斯汀了。

轰轰烈烈的对撞灾难随着始作俑者的离去而瓦解。黑云散去，地裂终止，一缕阳光洒在溃不成形的积雪和岩壁上，空间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阿美莉卡不知何时走到了斯特兰奇身边，神情复杂地盯着那具开始腐烂的尸骨。

“……交给我吧，”她将尸体从斯特兰奇手里接了过来，衣服上瞬间蹭满了脏兮兮的污渍。但她的视线却只是集中在那张曾令她痛恨的面容上——尽管如今早已溃烂得不成样子，“我会把他送回属于他的那个宇宙。他不该留在这里。”

星蓝色的传送门在面前打开，阿美莉卡亲手把尸体放了进去，就像是举行一场过于独特的葬礼，而斯特兰奇假装没有看到少女在最后那刻嘴唇无声的翕动：再见。

“另外，”斯特兰奇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这里可能还有一个乘客需要你送她回家。能做到吗，阿美莉卡？”

像是回应他的话一般，悬浮斗篷突然活跃起来，飞向一片巨大的岩石，引领着王和克里斯汀现身。他们在危机解除的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离开藏身处靠近，却在咫尺之间停下了脚步。

阿美莉卡看了看两人，又笑着转向了面前的法师：“当然没问题，但在那之前，我假设你需要点时间来道别？”

斯特兰奇被噎了一下。

克里斯汀走近他身边时还谨慎地观察着旺达的动作，有些担忧地向斯特兰奇询问：“你确定问题已经解决了？另一个你……他现在去了哪里？”

“他回到了原来的宇宙，永远不会回来了。多元宇宙的每一本黑暗神书都已经被焚毁，再也不会有人通过梦行来破坏平衡，”斯特兰奇顿了顿，“……而这一切都多亏了旺达。”

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女巫，克里斯汀也随着转头。旺达像是被视线刺痛了，局促地低头盯着地面，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谢谢你。”

克里斯汀的眼中闪过无数种情绪，但最终只融成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只是刚好能让女巫听到，却让她的眼睛微微张大了——随即更甚地盈满水光。

“阿美莉卡会送你回到你的宇宙。在那之前，你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事吗？”

“……如果我说想看看你的宇宙里有怎样的景色？”

“只要你愿意的话。”

“哈哈……开个玩笑，”克里斯汀苦笑着，不经意地擦过眼角，“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斯蒂芬。”

斯特兰奇闭了闭眼，过了好久才再次睁开：“……我明白。”

“只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幸福，这一次。”

“……那家伙最后肯定想再见你一面。”

“不，他想见到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他遗失的过去，”克里斯汀的手抚上斯蒂芬的脸颊，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话，“所以斯蒂芬。我不能在这里。我该走了。”

“……我爱你，克里斯汀。在每一个多元宇宙，我都爱你。”斯特兰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爬满疤痕的手指覆在克里斯汀手上，不知因何而颤抖，“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去看无数多元宇宙的景色，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走过接下来的每一段路途。克里斯汀，我——”

他的声音顿住了，像是在强行压下某些即将脱口而出的东西。克里斯汀只是安静地凝视着，直到他平静下来，主动松开了那只手，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我爱你。——再见。”

阿美莉卡似乎呆住了，被彼得从身后推了两下才意识到现在该她去打开传送门了。直到最后一刻，她都还在来回观察着两人的表情，等待着可能会出现的下一句话。

但克里斯汀没有回头。

斯特兰奇也没有挽留。

星辉消散在空气间，她不可思议地悄声问一旁的年轻同伴：“刚才那是什么？”

“嘘——别问，”彼得眉头拧得死紧，“虽然我也不懂。”

王终于找到机会大步上前，用兼具虚张声势和如释重负的眼神瞪视着斯特兰奇：“斯特兰奇。关于这整件事……我们还有很多要谈的，你之后必须把发生的一切如实详细地写一份记录。但现在我需要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一切？”

他的肢体语言明显地指向了身后的女巫——以及被毁得一塌糊涂的禁地。

斯特兰奇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至尊法师吗，不如你来拿主意？”

“斯特兰奇！”

“好，好。我知道了。”

斯特兰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向了旺达。女巫就像等待宣判的罪人一样停留在原地，不愿就此离开，也不敢抬起视线，在斯特兰奇靠近时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

斯特兰奇斟酌着措辞，略带迟疑地开口：“旺达，你不需要将一切当做自己的责任，我知道你的隐衷。但我也必须提前说明，包括政府在内的太多组织一定都已经留意到了这里发生的事，如果你就这样离开，后续恐怕不会轻松。我不是在威胁你，只是……你可能已经无法回去原来的生活了。”

“……嗯，我明白。”

“所以，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斯特兰奇回头看了看王严峻的面色，又看了看阿美莉卡和彼得担忧又揪心的神情，“……准备好迎接WIFI时断时续，临近月末时大概率要啃三明治的生活。噢对了，还有无数条守则规矩等着你背，但只要不被王抓住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了。”

旺达猛地抬起了头。

“政府暂时还没有权力来管卡玛泰姬的闲事，所以……”斯特兰奇耸了耸肩，在王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如果你愿意，欢迎来圣所暂住，只要按时缴纳水电费就可以。”

旺达的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将落未落的水珠还挂在上面，随着睫毛剧烈颤动着。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只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我没有收入来源。”

“那正好了，卡玛泰姬最近很缺老师。对吧，王？”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至尊法师身上。斯特兰奇的理直气壮，马克西莫夫的迟疑和试探，甚至连两个青少年都投来了令人无法拒绝的、恳求一般的视线。王看起来像是要被他气得背过气去，最后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斯特兰奇总是能给他添乱子，但说实话，他也确实并不想为难旺达。

“斯特兰奇会负责给你培训，出了什么事的话就全部记在他的账上。”

斯特兰奇挑了挑眉，没理会他话里带的刺，又接着转向了另外一边。

“还有，彼得……”他轻咳了两声，“你还是学生，所以免缴水电费。”

——这里永远欢迎你。

彼得没料到地睁大了眼，突然没了以前喋喋不休的能耐，嘴巴张了又合：“……噢。好棒的优惠政策。我——我加入。”

而他分明看到法师紧绷的肩膀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才终于放松下来，他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

最后，斯特兰奇才走向了阿美莉卡。明亮的阳光在他的身后投下摇晃的影子，与天空一般颜色的蓝眼睛正望着她。

“那么，该回家了。走吗？”

阿美莉卡眨了眨眼，看了看身边环绕的人群——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