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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谁他妈敢动老子的车！”

街边支个小摊卖报纸的大姐喊他：“小帅哥！你车停在禁停区，被交警拖走了。”说着，指了指德三停着车旁边立着的一个禁停标志：“8：00－22：00”。

手机适时响起短信提示音：

【黄泷交警支队】拖车提醒！尊敬的东A×× ×××车主，您的车辆因违反规定停放现已被辖区交警拖离现场（目前车辆停放在××路××号交通事故处理大队院内停车场）。处理流程：请您督促当事人携带个人身份证、驾驶证、行驶证、纸质版交通强制责任险保单，前往××路快速快赔中心业务大厅（节假日上班时间9:00-11:30, 15:00-19:00）缴纳违停罚款并办理取车业务。

德三啐了一声，原本想条件反射地把手机往地上一摔，一想到秘书女佣都不在身边，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买台新手机估计都得后天到，只得悻悻然按灭手机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被压得半瘪的软中华，又掏了半天发现身上根本没有打火机。

操！

去年冬天和哪吒一战，德家不能说是损失惨重，也至少是被狠狠挫了锐气。哪吒周身熊熊火焰脚踩风火轮劈洋破浪而来，眼见着那火尖枪已经抵在咽喉直取德三性命，石火电光之间龙身庞大的东海龙王把德三重重撞开，然后化作人身，机械手臂挡住利刃的去势摩擦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后退一步把摔在地上已经是昏迷中的敖丙护在身后，和那日屈尊纡贵降临李家几乎一样谦卑的姿态，只是神情添了几分黯然。

“李公子，先妻早逝，鄙人忙于公务，犬子疏于管教多有得罪，只是鄙人年事已高，只有这一个孩子常伴膝下。令尊日前受了小儿冲撞，鄙人不才，却也有些手段，可保令尊神魂自黄泉之下安好归来，至于令妹的伤，亦有康复之法。还请公子念及鄙人舐犊之情深高抬贵手，改日必定携犬子登门负荆请罪。”

敖广言辞之间态度放得很低，把哪吒和龙宫千年缠斗摁下半句不提，只对李云祥说话，言辞之间滴水不露。

李云祥获得哪吒完整元神不久，对前朝往事的了解仍旧不过于动画片和故事书，毫无被世代仇怨携裹的自觉。德老爷这么一大一通话下来，他也缓过神来，冲上脑门的热血向下回流，有些语塞，一时讷讷无言。他回身看向那巨大而金灿灿的元神，虚空之中哪吒跏趺坐在烈火红莲之上，緄天绫缠绕周身猎猎作响，右手覆于膝盖指尖触地捻了一个手印，沉默阖眼，五感封闭，不发一言。

李云祥感觉有些难以承受敖广的目光，收起元神，扶着苏小姐踉跄着离开了东海龙宫。

李云祥没有应是他的事，毕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第三日德家就开着加长商务车来了，敖广展开轮椅亲自把德三抱着扶着挪上去，推到门口叩门等主人家来开门。

李云祥正在厨房择菜，到门口没想到是他们，脸色一下绷紧了，也没有把德家父子往里面迎的意思，两方人就隔着李云祥家的大铁门里外僵持着。

德老爷开口：“之前对李公子多有冒犯，鄙人携犬子来赔罪，小儿不懂规矩，得罪李公子了。”

然后低头向德三：“敖丙。”

德三眼角裂了个大口子，眼白上布满血丝，半边脸都是青紫的，不知道是前日被李云祥揍的还是回家被德老爷教育了，平日里往后梳的背头垂散在额前，低眉顺眼整个人几乎都陷进轮椅里去，声音很哑地说：“对不起，之前抢车抖狠打人都是我一时冲动，请原谅我。”

德老爷抬手就是两个耳光：“不成器的废物，大点声！”打得德三身子一歪口鼻流血，飞溅在他素色的羊毛衫上星星点点的红色。

德三赶紧坐正，嗓子都劈了：“我错了，对不起！”

隔壁的邻居老早就看见车头有着德家标的黑车开进小巷，一个个地扒在转角后院偷偷地看。德老爷这么大动静，各个都暗自心惊，不知道李云祥那小子和德家有了什么牵扯。

李云祥也算是品出来了，什么德老爷携子登门道歉，不过是架着他上了这戏台演苦肉计给他看罢了。但这场面确实尴尬，作为新时代正常发育的好青年，成长过程中没少挨过老李的棍棒教育，但像这样当着外人不留情面照着脸皮来的也确实没有，何况德三本身生得还挺好看而又身形单薄，让德老爷一套戏演足了要是真打坏了，谁知道会不会找他秋后算账。他只能接过话头，硬着声音问，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德老爷看他问起，知道这事算成了一半。

“那是当然。李公子受到这不肖子的冒犯，我们必当加倍补偿。若有其他顾念，还请公子不吝指教，鄙人定当全力满足。”

在和哪吒的冲突之间干涉了老李的阳寿，生死簿上本没有此一死劫，此事可大亦可小，接下来小一个月的时间，德老爷经过孙大圣作保搭上了地府阎罗王，赶在老李走上奈何桥之前收回神魄，把不死山上鸾凤鸟的羽毛烧成灰作成引子，重新注入老李的身体。至于喀莎，则是找东海深处的珊瑚做骨，灯塔水母换下的触手做筋肉，百年珍珠磨成粉滋长血脉，重新塑了一条腿。东海出的货成色是顶尖的，不出一周喀莎就能跑能跳活动如初。李云祥临时又再加一条，提出要德家开放东海淡水资源，敖广一口应下。

哪吒此世转世可以算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这个出身草根的年轻人提要求很有分寸，不推让，也没有狮子大开口，甚至有种与杀神本色大相径庭的善良和亲和，像之前那样奉上黄金炮弹是他棋差一着。可惜敖丙做事太没稳当，差点葬送自己一条命。德老爷坐在办公室思忖。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是该把这个让人头疼的小儿子放到社会上锻炼一番。

龙者，水之君也。德家在东海扎根千年，下至泥里打滚的小泥鳅上至腾云驾雾的布雨龙，只要是几千年前老祖宗在同一条流域里游过泳洗过澡的，都能算是他们一衣带水的亲戚，在东海以下陆地之上培养出的势力盘根错节，自上岸以来德家就在东海水利深耕布局，水厂饮料厂污水处理厂河流渔副农林船舶码头等等但凡与水沾边的上下游供应链都被改头换面的龙族人牢牢把控，最高做到了水利系统的一把手，德兴集团既是台前的白手套，又是旋转门后的执棋人。敖丙在德兴做挂职的小敖总的时候每年都要给市内势力最大的几个净水禁渔NGO打钱煽动他们搞集会，每次参加省内青年企业家代表座谈会必然要提提案把造纸厂服装厂赶到五百公里以外去。

东海淡水管制多年，基础设施疏于维护管道设备年久失修，整体供水系统都要改造升级，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落实的大工程。敖广死死把控东海淡水，无非是为了挟持蛟龙炼化龙珠，现如今哪吒转世坐镇东海，金口一开，无论敖广对封神榜有多少盘算，这条路子都走不通了。

不过，无论管制淡水还是开放淡水，各有各的赚法，算到最后左右不过是钱从一个口袋流进另一个口袋，和官家采购招标的部门吃过几顿饭，四五家间接或者代持股的小公司联合围标，各区管道改造扩建的项目也就成了自家的事务，对德家的集团财报来说年收涨二十五个百分点都算保守了。

敖广怜敖丙受因果摆布，又恼他做事冲动莽撞，和哪吒一战之后，把他在家罚了三个月的禁足，先养了大半个月的伤，手机都给收了也不让宅子里和他关系好的小女佣借给他，断了他和不三不四朋友的联系，连过年都没去隔壁四海的亲戚朋友家走动，整天在前庭喂鱼后院养花草坪上躺在遮阳伞下吹风，一身纨绔的习惯都摁下去感觉面相都变温和了。三个月过去正逢初春时节万物生长百业待兴，也算是到了敖丙坐在家里被敖老爷无端看不顺眼横挑竖挑的时候。

“你二十好几了，当然在家里一直还是小孩，大家都让着你。可是在外面是个大人的年纪了，可以自己拿主意了。你有想做的事，那就去做，爸爸怎样都会支持你；你如果想不清楚，就去公司学着做事，爸爸不要求你立马谈生意做项目，只希望你好好地完成一件事。你跟哪吒抖狠打架，把他元神弄觉醒了，好在李云祥是个讲道理的人，家里也有能力善后，他提的要求我们都去完成。哪吒再次转世之前龙珠的炼化都有很大的掣肘，这是对我们家的一个教训，也是对你的一个教训。你为人处世放在外面有很大的问题，也因为这个已经吃了大亏，我就不在这个方面说太多了，哪里做得不对，希望你已经反省清楚，能从中受到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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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德老爷打发他去距离东海不远的分公司，叮嘱他一是稳当稳当再稳当，二是低调低调再低调，意欲将他好好磋磨一番。秘书女佣是不允许他带了，李艮和分公司的负责人打了个招呼，按照德老板的意思，除了当地二级分公司的总经理之外，没有对其他任何人交代敖丙的具体身份，名义上只说总部过来的管培生轮岗考察培养学习。李艮给他收拾好了三大箱行李，在公司配车里挑了一辆不惹眼的SUV，于是小敖总就自己开车去了三个小时车程外的黄泷市。

黄泷县隶属东海市，周围几个县同质化程度很高，都被东海市吸血得厉害，当地常驻人口主要从事农业和农副产品加工业，青壮年劳动力普遍外出到东海打工，实质老龄化程度很高。经济发展在整个地区内可以说是相对落后，财政上主要吃来自东海的财政转移，苛捐杂税繁杂。光是开车在路上路口红绿灯杆子上的监控摄像头和地面的感应线圈数量都是东海的一倍多，超速闯红灯变错道停车车开得不稳当每个路口都能吃张罚单。任是敖广那么稳重的人，早几年自己开车在黄泷考察的时候都因为超速喜提合计2000块钱的超大罚单，后面司机在交警大队找人给销了分。在东海交警认识德家的豹子号豪车，敖丙在马路上可以横着开倒着开，但到了黄泷可没人认识他这辆普通的SUV。

他极其不情愿做这活计，三个多小时的路哄着自己慢吞吞开了将近六个小时，在市区进了一件看得过眼的商场找餐厅吃饭，商场停车场满了，敖丙绕着开了三圈没找到一个空位，只能开出来随便往路边一放，没成想这是医院侧门的应急通道不准停车，这才有了他自以为的停车位，在禁停区给人一举报就拖走了，连带着他那三件托运尺寸的日默瓦和钱包什么的都在车上呢。

敖丙气急败坏，又不想打电话给敖广让爸爸知道第一天还没到达就出了岔子，趁着手机还剩一点电赶紧给管家李艮打电话，也不说自己丢了车丢了行李到底怎么了就嘴硬说找不到路让他喊司机来接。

按德兴章程分公司上不配商务司机，管理层出行一般自己开车，李艮一个电话打过去问，行政司机到外地出差了。大少爷还以为是在自己家有专人随叫随到呢，李艮哑然失笑，也没追问，让安排个同事来接小敖总。

敖丙站在马路旁干等，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期间迎接了无数个路人的注目礼，手机里终于来了一个区号东海的陌生手机号，接起来之后是个年轻的声音，莫名有点熟悉，他也想不起来是谁。

“您好，请问是东海来的同事吗？”

“我是。”

“请问我在哪里接您？”

“我就在那个什么……”，敖丙回头看了下商场名字，“黄泷大商场的出口前面，旁边是个黄泷市第二人民医院。”

“好的，您稍等，我还有十分钟就到。”

敖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没再等太久的功夫，一辆灰扑扑的黑色铃木开了过来，在他旁边停了一会，然后慢吞吞地降下窗户来，露出一张敖丙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脸。

“哪——李云祥？！！你怎么……”

李云祥把头探出窗外，做了一个敖丙读不懂的表情。

“哦，所以水生哥说的管培生就是你啊。”

敖丙显然想不到，天大地大，出趟公差还能碰到这辈子，哦不对，是好多辈子的宿敌，更何况他还把自己揍趴下不止一次，狠狠把他的威风煞了又煞，一时僵在原地拿不准该做什么。

他大可以一个电话打给爸爸说自己碰到了哪吒撂挑子不干了要回家，但这显然与父亲派他过来的期望违背，而这次也还是想把事情做好。

敖丙想到的当然李云祥能想到，他想不到的是敖广对这个项目如此上心，竟然派出敖丙亲自出马，他倒也想看看这个项目究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于是主动给敖丙递了一个台阶。

“上来吧小敖总，我是送你去项目部上？”

哪吒都这么说了，敖丙强忍着不适绕到车的另一边，拉开车把手准备坐上去。

工地上的车工人们用着没那么讲究，脚垫是土靠背是灰的，敖丙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头，想到此时的处境，硬着头皮坐了上去。

李云祥放下手刹，调头往市外开去。敖丙一路上只觉得如坐针毡，一身汗毛倒立，贴身的衬衫都湿了，靠背都没靠实。两人无话，窗外国道上的树木安安静静地往后退去。

到了项目上，两人下了车，李云祥也没招呼他，指了下附近一排小房子说是办公室，让敖丙进去等，等谁他也不知道。

敖丙有点傻眼，说是办公室其实是几个集装箱拼起来的小隔间，进门的时候一个没留意额头狠狠撞在门框上，采光不好傍晚的时间室内都是黑的，开了白炽灯在头顶有些晃眼，安全帽万用表测距仪在墙角堆了一地，房间里就一个资料员背对着门口在敲电脑，踩上去铺的地板革滋啦滋啦地黏鞋底。敖丙心里直打鼓，往窗外看，李云祥正蹲在地上整理一大圈红色的线缆。

他有点庆幸这次来现场穿的是中规中矩的商务夹克，平日里精致设计款的衣服在这里实在是太违和太格格不入了。

正这时候来了个电话，黄泷本地的区号，敖丙走出集装箱划开屏幕接了，是李艮之前和他说过的分公司的总经理，姓魏，嗓门巨大张口一嘴土味。

“喂！小敖总，我们同事把您送到酒店了吧，晚上给您接风出来吃个饭？啊，什么，到哪儿了？嘿这帮年轻人，办事这么不牢靠。我这就来接您。啊？那怎么能行，项目上住的条件太差了，那怎么能行？这样啊，小敖总这么勤勉，那好吧，那好吧。我给那边同事打个电话好好交代一下，小敖总有事儿您说话，我们随叫随到，啊，随叫随到！”

傻逼李云祥把他送错地方了。

敖丙看了下手机只剩8%的电，他不想大晚上地就这么毫无准备去见分公司的人，心累，也保不准谁给父亲打小报告，又想到那被拖走的车和行李就觉得十分恼火，再加上撞见哪吒还躲不开的窝囊，诸事不顺，实在陷入一种心理上孤立无援的状态。按道理说整个项目都算是他家的产业，他当然可以亮出自己德家三少的身份使唤周围人替他跑腿，但是有哪吒在旁边他实在没胆子摆这个谱，并且分公司底下的人素质参差不齐办事也不像总部贴近敖家权力核心的一帮子人精那样仔细，万事都得由自己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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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收起手机，也没见人搭理他就往院子外走去，沿着门口的小路踢着路上的石子儿，道路两边都是起伏的农田，并没有什么可逛的。附近有座污水处理厂也是这个项目部在做，几座污水蓄水池子方圆几里异味都非常重搞得他整条龙鳞片都要翻起来了。

走了不少一会，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近像是冲着他来的，敖丙回头，李云祥骑着一台农用三轮车追了上来，停在他身边。

“敖*。”李云祥喉咙里吞了炭似的不知道喊他什么，想来八成是分公司的人给他交代了让他招呼新同事。

敖丙转过身来梗着脖子，指甲掐进手心里，拧着半个脑袋就是不正视他。

李云祥看敖丙那个鹌鹑样子觉得挺搞笑，但他毕竟是个社会化程度比龙高很多的成年人，懂得在公言公，既然敖丙现在是新同事的身份，又没有摆德三少爷的架子，就也没有点破他。

“你今天晚上住哪里？”

“不知道，刚刚魏总让我去分公司那边我推掉了。”

“你怎么一个人来黄泷，就这样空着手过来了？”

被李云祥这么一提醒敖丙想起来今天下午的倒霉事，狠狠地撇了撇嘴，鼓着脸。“我车被拖了，东西全在车上！”

李云祥哑然失笑，“被交警拖了啊？拖哪儿了？”

“没人告诉我呀。”

“违停告知单呢？”

“什么东西？没有，就收到一条短信。”

敖丙从口袋里掏手机翻出短信给他看，亮屏没半分钟就黑屏唰一下自动关机了。

“啧，现在好了，手机电也没了，你有充电器吗。”

“在办公室。”

“这里到市内的车一个小时一趟，不好等，我觉得你也没坐过公交。这样吧，我等着别人七点送软件资料来，要当面验收核对。其他人也估计前后脚收工回来。到时候看哪台车有空把你送到市里酒店去？”

“呃……”

敖丙有点迟疑，一是秉着来都来了的优良传统美德，他在项目部踩一脚什么都不做就回去，总觉得这事情办得不妥当。二是从黄泷市到这里刚刚开了小一个小时的车，他可不想再和哪吒在封闭空间里享受二人私密空间了。

“算了，来都来了，在项目部上也不是不行。”

“那你今天晚上……”

“我到附近酒店凑合一下，不用太麻烦了。”

“少爷，这里是乡里，不是你家东海，别说酒店，附近镇上连招待所都没有的。你要是今晚真的想住在这边，只有员工宿舍，你真能住？还是等晚上，找人给你送到市里。”

“你……你别瞧不起人，我今天就要住这里了！”敖丙这辈子的本事不算多，其中之一就是犟嘴，只是想到对方是谁，话说一半语气就软下来了。

“行行行，你别急，可以住，可以住。那我们，先回去？”

李云祥按着把手调转车头，停住了。

“你不走啊？”敖丙怔怔的。

“别发呆了，不上来我走了。”

敖丙手忙脚乱地踩上车斗，一边是两个工具箱，他收着腿右手紧紧握着满是锈的护栏。

刚刚那会敖丙没仔细看，现在一打量前面这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卫衣，蹩在破破烂烂踏板上的大长腿踩着一双全是泥的钢头安全鞋，一点不复之前见面时骑着他那台自己改的红莲机车在街头横冲直撞的拉风劲，果然就算是哪吒在江湖飘也要挨两刀，一边琢磨着一边强压着乱飘的嘴角。转念又想到自己坐在三轮车后的小板凳上，晚上的住所又没个定数，脸又不禁垮下来了。

“坐好了。”李云祥在后视镜里瞥见敖丙变幻莫测的表情，不知道这条龙又在憋什么念头。

回到项目部上，李云祥在办公室里找着开了胶皮的充电线给手机充电，插头插在积满灰尘的排插上有电流滋滋的响声，真吓人，敖丙怕它炸了。

正是饭点的时候，项目部规模不大这里是搭建的临时办公室，没有专门办的食堂，请附近餐馆做早中晚三餐的大锅饭，老板在厨房里干得热火朝天，正忙着往巨大的菜盆里盛菜。

施工员也陆陆续续地从现场回来，各自洗漱整理了一下就准备开饭了。有几位进办公室放设备，好奇地打量了几眼房间里正在随便扒拉档案柜里文件的敖丙，小声交头接耳了几句。

李云祥放好东西也去吃饭正从门口经过，看见敖丙故意背对着门口在房间里装聋作哑不出来的样子。如果这是漫画世界的话李云祥的脑海里就会分裂出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说你理他干嘛，一个小人说看他可怜带带他，把他饿坏了向经理告状怎么办。

“那个谁，敖*，你吃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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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跟着李云祥去了厅堂，看他拿了两个餐盘去打菜，端到已经坐了一半人的圆桌旁。毕竟是多子女家庭长大的老二，有金祥算是一个不错的哥哥做榜样在前，李云祥学有学样地带后面的妹妹，拿捏一个万年老幺敖丙简直是手到擒来。喀莎读中学那会他不放心女孩子自己下学，早上送晚上接，做了饭还要趁送物流的空档赶在晚自习的点之前送过去，还真有两次教训了趁放学把喀莎堵在学校后门附近小巷里的混混。李云祥回头发射一个眼神，敖丙接收他的信号，别别扭扭地走过去。工地上一半的大工小工都是附近村里年长的阿姨，相当地自来熟，看到这么面善的一个帅小伙，纷纷问他是从哪里来的，在项目上做什么，今年几岁了。

德三往日今生没遭遇过这么多朴素聒噪而对他又毫无企图的大姐，有一句答一句，只说自己叫龙山，喊他小龙就好，是东海那边派来学习的。

李云祥没搭话，只是听敖丙说自己年纪的时候不禁挑了下眉，在心里啧啧称奇，没想到他比自己还大了三岁，面相上看不出来，行为处事更是看不出来。想着敖广一个人把敖丙拉扯这么个全自动闯祸巨婴长成这个的样子还真不容易，比老李辛苦，当然自己曾经是怎么挨老李训的他也是完全抛在脑后。

问来问去敖丙实在有点应付不来，埋着头扒拉饭碗。敖丙也不是没吃过大锅饭，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敖广给他择校进了大区内排名前三的公立学校，无论学生在家里吃什么山珍海味，强制要求一年级学生统一在学校食堂就餐，米饭硬得像橡皮，姜块比肉多，当然敖丙捏着鼻子只待了半个学期，和学校坚毅朴实的校风实在合不来又哭又闹地让他爸给转到国际部去了。当时只觉得学校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仪容仪表作息，时隔多年又一次和这么多人在一起吵吵嚷嚷地吃饭竟然觉得还挺有意思。工地上做饭比较豪放，大肉又大鱼，项目部餐标每人一餐20元不能算低，只是工人体力劳动多口味重，厨子给盐和味精都是下猛料，他夹了一筷肉丸，和他惯吃的家里厨娘做的清淡口味一比入口吃多了有点麻舌头，便没再多吃，紧着吃清炒的荠菜苗，送了几口白米饭又放下筷子了。

李云祥看出来他是吃不惯的，但到底没有瞎嚷嚷，觉得敖丙还挺有眼色。这就是第一印象太糟糕，稍微表现好一点反而衬得进步很大了。

大家饭还没吃完，项目经理才忙完回来，瞄见饭厅里一个陌生的金毛花脑袋坐在李云祥旁边，估摸着就是敖丙，转过来端着饭碗边吃边和他打招呼。

“小龙同学，欢迎欢迎，欢迎来我们项目部，哈哈哈哈，我姓章，章水生，喊我水生哥就好。不愧是东海来的年轻人，真是一表人才。是小李下午把你接过来的是吗，哈哈哈哈哈，小李办事勤快，特靠谱。”

项目经理先开始听魏总专门交代总部来个什么管培生经理先前心里有点打鼓，还以为是什么时候吃了客户投诉单惹上面不高兴了，等见到面看到所谓储备干部是个皮相非常漂亮的年轻人，聊了几句知道敖丙不是土木电气专业谈吐间不像干过工程的，心里就有数了，十有八九是总部来的关系户。既然不是来兴师问罪，那自己这边把他哄好了就算万事大吉。只是这里没有什么大项目，不知道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这么临时来了。

“嗐，我们这条件有限没什么好招待，那什么，小李，你一会拿钥匙带小龙去后面宿舍，把房间给他收拾出来啊。”

水生哥说的宿舍是早几年附近村村合并修的楼房，有空置的两栋产权归属也说不清，开工那会水利局的主任给了他们几把钥匙说给他们住，方便外地同事。

他俩沿着村村通的水泥路一前一后走着，也不说话，李云祥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哎，等等，中间弯一脚。然后往路边一栋自建房走去。

敖丙跟着他震惊地看他旁若无人地走进后院穿过厨房钻进别人家的厅堂，一家人几个人正坐在客厅。

“嘿霞姐，看电视呢，给我们小龙买点东西。”

这家主人是刚刚和敖丙他们同一桌吃饭做漆的小工，大家都喊她霞姐，家里在村里开着小卖部，也接零散工地的活。

知道是新来的，人长得还洋娃娃似的漂亮，霞姐笑嘻嘻地说什么都不肯收钱，跟李云祥你来我往好几轮，最后敖丙手里多了个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牙膏牙刷毛巾什么的，李云祥替他拎着桶装水，提着溜溜达达地走。

到所谓宿舍开了门，一股好久没有人住的陈味儿冒出来逼得敖丙退了两步，李云祥也扇了扇风，穿过房间把窗户打开透气，然后去隔壁找抹布拖把。敖丙打量着室内，这个房是四室两厅隔出来的，进门卧室很大一间连着一个阳台一个厨房卫生间，有些痛苦地想着这还没他浴缸大。

李云祥先擦了张板凳出来，敖丙受人照顾惯了也没推辞，就这么坐着看李云祥给他打扫房间。

“你…怎么在黄泷这边做事，不跑快递了？”

“现在自来水供应没原来受限制了，就不做了呗。东海新开工的项目不少，项目在哪儿人就在哪儿。”

敖丙没想到又和自家的事扯上关系，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李云祥又去隔壁储物柜抱了两床棉被过来，敖丙挑了下眉，“我不要睡别人睡过的！”

他觉得有点好笑似的，“少爷，新拆的，公司统一采购的。”

不多时，李云祥把床铺也整理好了，撑着腰站在房间里，两个人有点面面相觑的意思。

“呃…反正就，你先休息，村里条件就这样今晚只能将就一下，差什么东西再和我说。噢，加个联系方式吧。”

敖丙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给他扫，头像是个动漫男主，李云祥认识，赈早见琥珀主，这人有点意思。

这房间没怎么住过人，虽然装修朴素，浴室并没有什么使用痕迹。敖丙拧开水龙头，流出来的水是黄褐色的，放了五分钟还能隐隐约约闻到铁锈味。敖广答应放开淡水，第一阶段是加大市场水币发行量降低价格，管道承载能力有限，淡水随着施工改造进度按阶段分区域全面开放，乡镇偏远住户相对较少，进度短时间跟不上来。无奈自己变出冰水凑合着洗漱了，敖丙心想着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罪，今天得过且过但是明天必定搬去酒店开房。换上睡衣裤窝进被子里，他掏出手机，给敖广发消息。

“Daddy晚上好。我到黄泷了，今天在项目上和同事吃了饭。”成年子女出门在外，无师自通的一项本领就是报喜不报忧，挣一些在父母面前挺起胸膛的底气。

敖广不常看手机，他不等回复就退了出来。首页下面有个红点，是新加的李云祥，就叫yuuuuun，看不清楚是什么的棕色物件头像，朋友圈发的不多，最新的是上个月踏青的风景图再往前是除夕的年夜饭。构图歪斜一片雾蒙蒙，不知道是手机镜头配置低还是超级直男拍照烂。

哪吒啊…

他反扣手机，关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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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前几个月的休养生息所赐，敖丙现在的作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昨天一路奔波劳心劳力，晚上几乎是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在窗外母鸡咯咯嗒的叫声中醒了。他盯着有点掉皮的天花板一阵心悸，第一时间以为自己被绑架到不知哪里了，猛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才想起来自己在黄泷。敖丙捂着心口缓了缓，取过手表，七点二十。因为睡眠质量很高故而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洗漱完打开手机，没回复的消息不少，相熟的狐朋狗友都知道他被父亲下放了，纷纷发来慰问。他先下拉点开敖广的对话框。

“好孩子”，后面加了一个比大拇指的表情。

再往上是李云祥的消息，六点五十多就发来了。

“小敖总，之后还有事，今天早一点出发去交警大队。 ”

“我一会下来了。”

二十分钟之后敖丙下楼，李云祥果然在楼下等他，坐在那台灰扑扑的铃木里。敖丙拉开车门，副驾驶前面仪表盘的位置上搁着一袋豆浆和两个包子。

“嗯，给我的？”

他拿起来掂了一下还是热乎的，气焰窜地一下涨起来了，不露痕迹地在心里做了个柴郡猫一样的笑容。且不论卫哥是如何嘱咐，摩托祥子给小敖总当车夫，此乃第一胜，哪吒优先伸出橄榄枝，算矮了他一头，矮了他一头就要受他的拿捏，此乃第二胜，一胜又二胜，此乃第三胜，敖丙全面KO。如此这般在心里已经杀得哪吒大获全胜的小敖总喜气洋洋地捧着早餐，也不去想是不是转基因的大豆和圈养猪肉，狠狠嘬了一口。

李云祥把车停快处快赔中心对面，放敖丙自己去弄，过了一会他踢踢踏踏地走回来，敲李云祥车窗，“那个什么保险是什么，他们找我要。”

东海实施电子保单政策很多年，交警在系统上根据车牌号就能查到，没有这个东西，不知道为什么黄泷这边交警还要看，他讲给敖丙让他如此这般解释给工作人员，看敖丙一个劲地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听明白，想到这人少爷命没常识得可以，只能解开安全带锁了车陪他进去。

他以为就差交强险保单，进去大厅找工作人员才知道敖丙身份证驾驶证行驶证全在车上，手机里没留底，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敖丙终于想起来让他的私人秘书发过来存档，李云祥又领着少爷出门右转在不知道哪位领导亲戚经营的打印店打那五块钱一张的彩色单面，总算把要交的资料补齐。敖丙扫码付了五百的罚款，总算能取车了，去隔壁停车场之前工作人员朝他俩挥挥手：

“道路千万条 安全第一条，小同志们下次不见～”

取车非常顺利，一大早两桩难事顺利解决，敖丙龙颜大悦，决定以此作为他事业有成的好兆头，并在此基础上锦上添花，大布尔乔亚症候群发作直接领着李云祥去市内采购准备给项目发福利。他去德兴总部不多，但每次去都会自掏腰包打发秘书去给下午茶加餐，搞得入驻一楼商铺的星×克×茶欧包店统统大爆单，故而办公室年轻的小朋友非常乐见小敖总大驾光临。两台车开往据李云祥说是市内最大商场，在一圈非常眼熟而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的奈喜的茶斑马生鲜蜜雨冰市中感到十分的无从下手，尝不出植脂末植物奶油代可可脂和反式脂肪酸的李云祥不懂，只是一味地跟在小敖总身后。

最后还是在商场的本地精品超市拖了几箱牛奶苹果泡面玉米热狗肠功能饮料，雄糾糾气昂昂地推着收获满满的推车到停车场，把车后座都堆满了，然后把车开到靠边等他的铃木旁边，大手一挥：

“走！回项目上，本少爷要好好视察工作！”

说来了解基本业务，可他老人家一不通电气二不懂土木，大学期间在学校最会的一是social二是clubbing，学的唯一沾边的估计就是什么项目管理ICT基础。李云祥急着去现场，把敖丙托管给资料员余姐，匆匆地走了。

余姐原本的专业是工程造价，手里有二造、信监的证书，在家把小孩带到三岁才出来工作，质量、试验、安全的资料都会做，专业非常过硬。余姐正在补什么的统计表，键盘敲得啪啪响，百忙之中翻出污水处理厂的施工图，给敖丙介绍项目概况和工艺流程。余姐思路清楚口条也好，把敖丙讲得大懂特懂，跃跃欲试俨然一副马上去现场的巡查的做派，余姐问他是不是想去工地现场逛逛，把手上活结束了之后取了两顶安全帽和口罩，领着他看了配电房几个药池和监控室，一圈下来到了正常下班的点，余姐让敖丙去食堂吃饭，她也要回家看孩子了。

厂区道路缺乏维护混凝土表面破损严重，这两天偶尔下雨，敖丙穿着切尔西靴一脚狠狠地踩进水坑里湿了半个裤脚，他皱了皱眉头准备直接回宿舍，但还得先去车里把行李想办法弄上楼。

他先往回处走，一楼拐角处是项目上同事惯常摸鱼抽烟的地方，窗台上一个小铁盒里面烟头都快装满了。

“……塞人上项目，真有意思，我们这儿小庙竟然还来了尊大佛。”

“用工指标一直都卡得很紧，上个月开季度经营分析会人力成本比别的项目高又被点名了，空降过来他工资算哪里啊。”

“哎打住打住啊，你们还真别说，我是听说他是什么大领导的儿子，尊贵的关系户。”

“关系户？那就说得通了。”

“你以为，瞧人家细皮嫩肉的哪样，能是来干活的？水生哥可得注意把人哄好咯。”几个人哄笑。

敖丙听到李云祥的声音。“行了啊，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就一管培生，让你们传的。别仗着不认识背后瞎编故事。”

“你小子，TMD还教训上我们了。”

“走了走了，吃饭去，再磨叽没菜了。”李云祥说罢往外面走，抬头就看见推着行李箱的敖丙站在过道里。

“哎，你在这儿呢。”

听他这么讲，几个人一抬头都僵住了。敖丙面沉如水，没应他，提着登机箱就往楼梯上走。

这事弄的，李云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敖丙哐哐哐地往上走，从钱包里翻出钥匙，进屋之后把门重重甩上。

李云祥就跟着他走到昨天睡的房门口，好声好气地叩门，里面人不理他他就一直敲。

敖丙唰地一声把门一下掼开。

“干什么，别挡路。”

李云祥看他神色如常的样子一下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得犹犹豫豫地开口：“刚刚他们说的，我向你道歉。”

没想到哪吒会这么说，敖丙挑了一下眉毛。“你还真有意思，替他们道歉，算了吧。”

他又往楼下走，去车上取另外两厢行李，李云祥跟着他，想给他搭把手，但他是龙力气比普通人大很多，他就瞠目结舌地看着敖丙一手一个提着二十多公斤行李箱的侧边把手，踩着小跟噔噔噔地上台阶毫不费劲。

“你，你力气挺大的。”

“我又不是一般人。”

难以否认的是，在昨天又一次见到哪吒的时候，他的第一本能是逃跑，交感神经系统全面放电、过载，他几乎能感觉到金属脊柱里流淌的纳米拟脊髓发着烫地在逃窜。回过神之前他几乎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和李云祥对话。伴随着他穷奢欲极随心所欲人生的是植根于漫长生命伊始的死亡恐惧，这是他运行程序中底层代码的一段，无论迭代多少个版本，核心逻辑都始终难以改变。从陈塘关外东海岸畔，到手术台上的术中知晓和接入气管的呼吸机，他为数不多的濒死体验和更多次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都源自对面这个人。但因缘际会，在这前后不到一天的交往之中他得以以一个相识者的身份接触到李云祥作为普通人的一面。这里的普通人指的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既不是在那些不断在海洋里反复生死轮回的龙宫同族或者小神，又不是在所谓豪门名校上流社会里张扬跋扈的二世祖和攀附他们的拥趸，也不是像他自己这样过得一团糟的精神病患预备役。李云祥就是非常踏实的活着的一个人，用一张A4纸就能概括的生平，一份规律的工作，一个手掌就能数得清的人际关系，甚至连他的性格都直来直去干脆利落，从里到外如同玻璃一样一眼看得透，在他兵荒马乱的人生里普通得像个对照组。他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意义上的新奇，而他同样也有兴趣继续留在这里探索体会。

“行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你不就是怕我整他们吗，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有你这句话，我不为难他们。”

“不是这个道理…背后编排你就是不对，我应该制止他们的。你不要生气了。”

敖丙听了他的话转过身来，“你怎么就知道我生气了？” 敖丙有点来劲了，他不喜欢不熟的人自以为是地猜他的心思。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敖丙勾起唇角，“背后编排我的人多了去了，还有指着鼻子骂我的，真要生气可生气不完。”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身在行李箱里翻出裤子，旁若无人地开始解自己的皮带，窸窸窣窣地开始换裤子。李云祥惊了一下，赶紧礼节性地撇开头。半拉着窗帘的房间里没开灯，余光里敖丙两条腿白得像有灯泡照，晃着他的眼睛。

敖丙理好衣服看见李云祥扭着头，咂摸出一点局促的味道，觉得有点别扭。“你杵在这里干嘛，自己吃饭去吧。”

“你呢，已经吃了吗？”

“吃什么，太咸难吃，我要点……”敖丙的话头消失在李云祥的注视里。

“这里点不到外卖。”

“……”

“你要什么真没有，不然就得开半个小时车去市里。”

听了他的话敖丙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鼻子做了一个龇牙的表情。

“到底去不去食堂，再不去真没饭吃了。”

“那我也不要，你都听到他们刚刚怎么说的了。”

“好好好，我给你打饭回来总行了吧。”

敖丙算是被他哄高兴了八分，在李云祥背后喊，“少肉多菜！”

Chapter Text

接下来几天敖丙在办公室坐了几天的冷板凳，项目上一个人掰成两半用每个人都身兼数职，霞姐把杂活派给他毫不手软，office gentlemen爆改牛马。

先是要把几个物料清单的表给填了，不难就是五六七八张子表里反复ctrl c+v，电脑还是霞姐给他从储藏室里翻出来的小十寸笔记本，一台多的外接屏也没有，开机之后风扇转得像是要送飞机上天，一张表下面十几张子表光是打开都得一分多钟，敖丙佝着脖子蜷着腿委委曲曲地右手握着鼠标左手按键盘在那块小屏幕上点点点从心浮气躁点到疲倦麻木最后点到头脑一片空白，流水线一般的工作对脑力消耗空前地大，连着三天每天收工洗漱完几乎就是晕倒在床上了。

在办公室昏天黑地地当了三天阴暗的Excel男工之后，水生哥像是终于把他想起来，周一的时候李云祥喊他到隔壁另一个间办公室里听周会。项目上的周会形式上的东西不多，几个工程上的负责人各自汇报了施工进度和生产存在的问题，水生哥强调了进度和文档记录方面的一些要求。

最后交代李云祥：“银水潭监控系统的问题很多，小李，你这两天到监控室去过一遍过去一周的录像，整理一个监控录像效果报告，周三之前发给我。”又对敖丙说：“小龙，你跟着小李一起去学习一下。”说罢，转头和别的负责人交代各自项目上的重点去了。

早先敖丙搬了个椅子坐在李云祥右手边，这会正拿手肘碰碰他，皱着鼻子悄悄问：“去哪里？”

银水潭水库，修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是在柏水河上筑坝拦蓄形成的水库，项目部负责了水库信息化的工程。位置距离项目部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平时都是开车过去。

李云祥坐在驾驶座上等，看敖丙手揣在口袋里施施然走过来挑了挑眉，好心提醒他：“我们今天要在外边待一整天，你什么都不带？”

“带什么…要带什么？”

敖丙平时出行前呼后拥，吃穿用度都有人打点，对于一般上班该带什么实在不太有个完全的概念。听他一说转头回办公室巡逻了一圈，抓起记事本和一个莫兰迪色的吸管杯出来，隔着车窗晃晃给他看，李云祥被他甩手掌柜的做派搞得哭笑不得，无奈说道：“你也把笔记本拿上吧，可能会用到。”

敖丙心里偷偷吐槽，说李云祥话不一次说完。等他拿上笔记本溜溜达达地走回来时，副驾驶和后座已经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前两天私下吐槽敖丙被撞见的一位同事，只是敖丙走得太快并没有认出来。

敖丙拉开后座的门，李云祥倒也不觉得有代他做自我介绍的必要，车厢里的气氛便凝滞了片刻。等敖丙坐好，关上车门，三个人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了先前的话题。敖丙恢复了以往高冷的形象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半路把两人放在另外的工地上，李云祥继续往前开，余光从后视镜里能看到敖丙偏过头看向窗外，只露出来饱满的半个浅色后脑勺。只剩他俩人的车厢里，风噪声很嘈杂，显得二人的沉默格外明显。他想到这几天摸鱼的时候也有同事聊起说霞姐那边来了个新人，天天坐办公室，有人说那小男生长得怪好看的，还有的说他肯定待不了多久。

陪太子读书是门艺术，讲究的是微妙、分寸感的把握，甚至这差事今天竟然落在他头上，这已经是够荒谬的了。李云祥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敖丙真会在基层当个施工员或者锻炼很长时间。老实说，敖丙能在项目部安安分分待上这么几天、在到达的当天没有落荒而逃都已经大大超过他的预想了，甚至没有在项目部吆三喝四大耍少爷脾气。不过他也不想太敷衍，万一授人以柄。事到如今，只能把眼下的活计做好，紧着一些能给他讲明白的事，尽量地说给这位少爷听。

李云祥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给敖丙介绍监控系统。银水潭水库上个月月头监控摄像头安装完毕，设备接入后断电、黑屏、夜间效果差等等各种问题层出不穷，调试了八百遍。

“那要怎么办？”敖丙问道，很难说他只是在接话还是真的感兴趣。

“我们自己能调试好的就自己弄好，弄不好的联系供应商售后，效果还不好估计只能扯皮要退货换供应商了。”

这么聊着，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银水潭水库的办公室。用卡刷开监控室房门，6×6的监控拼接屏视频墙上确实黑了几块。

李云祥转到隔壁分别检查了电源和信号输入输出，又回来重启了显示器，果然还是一无所获。监控室这边看不出问题，只能去检查室外摄像头。李云祥去储物间找来工具箱和梯子，又去车里拿上两人的笔记本包，勉力扛着着工程梯一手拎着两本笔记本领着人去电线杆。可伸缩的工程梯有些重量，他余光里看到手揣在口袋里跟在后面溜溜达达的敖丙，持着惯常的公子哥儿万事不操心的做派觉得有点来气，只能硬邦邦地小发雷霆：“你拿一下，我没手了。”

敖丙并没有接收到他的不满，只以为他是拎不动，单手一把拎起那几十斤梯子，举重若轻。“力气这么小。”

李云祥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和这人计较什么，无语地闭上嘴。

天气晴朗，青山明亮起伏，飞鸟扇动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一派水秀山清的景象，叫敖丙龙身原体感应到了颇有些欣喜。摄像头就沿着水库岸边架设，两人前后走并不多时就到了。李云祥掏出设备箱钥匙然后打开工具箱，拿出仪器，戴上绝缘手套。

“我一会上梯子你帮我扶一下，然后递一下工具。”说罢把梯子架在摄像头立杆上，调整位置，来回晃了晃。

敖丙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点点头。

李云祥扶着杆子，神情犹豫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赶紧放……”

……

“那什么……我上梯子你可别晃啊……”语气里的防备和心虚不言而喻。

敖丙被他气得发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晃梯子干嘛，上去吧你。”

“我这不是怕……”李云祥一边踩上梯子嘴里一边嘟嘟囔囔的。

“我警告你不许说完。”敖丙翻了个白眼，还是老老实实给他扶着梯身。“摔不着你，真是的。”

李云祥打开设备箱，关闭空开，万用表测上电源线，仪器发出蜂鸣声。

敖丙手撑在梯身上。仰着头看他动作，问道，“怎么了，什么情况？”

“这个万用表响的意思是线路接通。说明从电网到设备箱这一段的电源线是接通的。接下来就要排查从设备箱到摄像头之间电源线的接通。”李云祥一边说着一边爬下梯子。他拉动拉绳展开伸缩梯，撑到电线杆顶部，扣上卡扣。

伸缩梯延长的部分没有下面那么厚实，踩上踏板有些微微的震动 ，李云祥以小人度君子之腹地回头向下望了望，正好和直愣愣抬着头的敖丙目光交汇，他正单腿踩在踏板上两只手老老实实地按在梯子上，看见他回头，眯起了眼睛：“看什么看，扶着呢！”

李云祥身手利索，腿不打摆地爬到八米高的梯顶。上去了仔细一看绿色的端子孤零零的支楞着，从摄像头里延伸出来的火线地线零线伸在外面，只剩网线还连接着，估计问题就出在这里。

李云翔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又爬了下来，把照片发到工作群里at水生哥和另一个施工员。

“哥，5号点的监控摄像头的电源线没了，只剩下网线。”

并不多时水生哥就发了两三条60秒的语音回复他。

敖丙点开手机把语音转文字反复听了两遍，大概知道应该是之前在拆卸和安装摄像头的过程中把电源线拽掉了。

李云祥倒是一副一脸了然的样子。在群里问了几句，盛哥也是一一作答了。

他想了想，把电线杆子地位置指给敖丙看。“这个得两个人一起弄。一会儿我站在顶上，把线从上往下穿，你在这里，从线管的另一头把电源线勾出来，其他的我来弄。”

“我也要爬上去？”

“很简单的。你只要把线勾出来就行。再说了，你不是龙吗？这么点高度对龙来说不是和平地一样。”

？

“那你还是哪吒呢，怎么还要我给你扶着梯子，风火轮丢啦？”敖丙完全是发自本能地呛他。这还是他们从各自让步一来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相互提到对方的元神身份。

“有火啊兄弟，管道线路仪器设备都不耐高温的。并且如果被其他人特别是安全员抓到，那不是更加麻烦，安全生产知道吗。”李云祥勉强算是有点耐心地和他解释。“你就当帮帮忙，我们快点把这个修好，然后去检查后面的摄像头。”

两人你来我往好几句，李云祥倒也没有耽误手上的动作。

他先爬上去，拿着线从穿管顶部放下来然后招呼敖丙，他倒也没有太忸怩，爬上设备箱这边，按照李云祥的提示把线路从穿管里拽了出来，再和原来的电源线绑在一起。

李云祥又下来，把火地零线分别插进端子里，确认走线没问题之后打开空开。上电后摄像头启动自检，旋转一周，红外补光灯闪烁了一下。

敖丙挑了挑眉：“动了动了，这算不算是修好了？”

李云祥道：“应该没问题了，一会儿回去监控室看一下信号有没有恢复正常。”

出门绕一大圈，这算是他在工地上切实解决的第一个问题，虽然只是把电源线勾出来，敖丙心里还是有一点高兴的，语气很轻快。

“看不出来你动作还挺利索，这个这么快就修好了。”

李云祥头一次被他浅浅夸了一下，那种陌生的轻飘飘的感觉像是从拧开了口的汽水瓶里噗呲噗呲冒出来的气泡。敖丙随口的表扬和别人说的倒没什么差别，之前修车的时候客户都说他用料扎实做工细致，水生哥也说他人勤快，但这话毕竟从敖丙口里出来就格外让人受用。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鼻尖，避开了敖丙的眼神。“哎呀，这个就，做多了就熟悉了，不难的。”

Chapter Text

他们再往前走了一段，36、37、38号连着三个摄像头都故障了，大概率是同一个原因导致的。李云祥在设备箱里检测率一遍线路通路，没发现异常，就拿网线接上了电脑去ping摄像头。敖丙好奇他做什么，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因为出了太阳屏幕反射什么都看不清，他伸手掰了掰电脑屏幕，扭过身子使劲去看。李云祥好脾气地把笔记本转过去一点给他演示。

“在命令提示符这里ping摄像头的IP，类似于给它打电话问在不在？如果网络是连接的话摄像头就可以回复，我在。”

他按下回车，黑色窗口闪烁两秒提示请求超时，敖丙伸手遮了遮阳光，点着屏幕问李云祥那是什么意思。

敖丙凑得太近，李云祥甚至能闻到一点早上用过须后水的清爽的味道。他稍稍撤离了一点，眼神不经意落在敖丙颈后到耳根，粉白一片的肌肤上。医院走了一遭之后敖丙耳朵上穿的手上戴的都取了，耳洞很快就长合了，在耳垂上像是一颗红色的小痣。

敖丙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看他，以为李云祥是在看自己的头发。自从被关在家里之后敖丙成天夹着尾巴做人，也没约造型师来做头发，漂出来的白金色掉成土黄色，黑色发根长出来衬在金发下面像是顶了个焦糖布丁。不熟的人不敢说，关系好一点的朋友看到是要笑话刺猬狗的。所谓做人看色相，当龙更是要看毛皮，只要照镜子他看着一脑袋花就发愁，每天早上都为这事郁闷。

“李云祥？”

李云祥恍了神，顿了一下才说，“啊？”

“你是不是在看我的头发？”敖丙抬手摸了摸自己深深浅浅的脑袋，又叹了口气，“是该补染一下发根了，是不是挺丑的啊。”

李云祥没想到他说的这个，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挪到敖丙的脑袋上，颇为认真地端详着，跟个糊了脸的海豹暹罗猫似的。

“没有吧，不丑不丑。”

他拿不准敖丙的心思，但他妹也是个三不时地要问发型丑不丑衣服好不好看的主，还能怎么说，挑人家爱听的说呗。

“我以为你专门做的渐变色呢，好看的。”

敖丙听得很受用，面上还是端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子，“算你有眼光，小土狗。”然后又兴高采烈地掏出手机对着前置摆弄他那个爆顶花脑袋。

“夸你还要骂我呢。”李云祥撇撇嘴，又转头回去。

“这个应该就是没连上网，你要是想可以自己试一下，我去看一下。”

李云祥把笔记本递给敖丙，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沿着线缆一点一点仔细查看，果然发现靠近地面的光纤被剪断了，三台都是，切口平直，只可能是有人故意用工具剪断的。

敖丙跟了过来，站在他旁边。

“你看出来问题了？”

李云祥蹲在地上，戳了戳线缆的断口示意地给他看。

“被人剪了。”

“剪了？这是想做什么？”敖丙难以理解。

“很难讲。”可能是毛贼觉得摄像头碍着他们事了，也有可能就是路人闲得无聊。李云祥心里转过几个推测没说出口，人的脑子，实在难以捉摸。

“那怎么办，我们调监控？”

李云祥一一拍了照发在工作群里，等之后统一安排维修。

“旁边那几台摄像头可能拍得到，也不知道录制效果怎么样。如果对方乔装打扮了，就算拍到了，也很难找到人。”李云祥无奈道。“像这种程度的破坏，就算我们知道是谁做的，也没有什么办法。”

敖丙挑了挑眉，“如果报警呢？”

“事情不严重，涉案金额又不高，警察立不立案都难说呢。我们顶多给派出所打招呼备个案。”

他蹲下身开始收拾东西。

“走吧，差不多到饭点了，我们先回监控室，吃个饭休息一下，再去下一个站点。”

回去的路上，李云祥没再好意思让敖丙拿重的，就只是让他抱着电脑，自己一手提着工程梯，一手拎着设备箱地往回走。

回到办公室，正好碰见负责这一片的水库值班员。李云祥不抱希望地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活动，有劳对方多注意。值班员满口应承，但想必对方不会往心里去。一般都是某个小领导的亲戚、附近的村民领了这份工，相较农村人均收入来说还算不错的闲差，每天在各个水库流域走一圈点卯画押就算爱岗敬业了。

李云祥在监控室拷完监控视频，领着敖丙在半路上的镇子里随便解决了午饭，稍作休息又去了下一个施工点。还是检测电压电流，万用表的数值乱跳把李云祥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从梯子上下来之后李云祥挠挠头，又开始给水生哥发消息。

敖丙跟过去问怎么了。

“电压不稳，我有点拿不准。”一边说着李云祥一边看水生哥的回复。

敖丙贱嗖嗖地，挤眉弄眼地做了个吃惊的表情，“也有你不会的啊！”

李云祥对于他的撩拨不为所动，“你也得允许我有不会的啊。”

敖丙有点来劲了，“不够专业啊小兄弟，仍需努力！”

李云祥无语道，“你让我专业到哪里去，不过是刚干了两个月的实习生罢了。”

敖丙好奇地问道，“你是实习生？”

李云祥不是很想搭理他，“不准吗，上岗又不查工龄的。”

敖丙不依不饶地，“等等，你是实习生，那你多大了？”

李云祥忙着回复水生哥消息，分神答道，“过年刚满19。”

他脱口而出，“那你比我小呢。”

准确来说，比他小五岁。早先他爸差李艮去搜集李云祥家资料那会自然递交给他过一份，但他草草翻了翻就堆到办公桌一旁，没有特别往心里去。他知道李云祥浓眉大眼有点娃娃脸，但是看他之前既修车又走私那么样的跑社会，这会突然意识到他刚刚成年没多久似的，又想起自己带一帮人围堵这半大的小孩的光辉事迹，不禁暗自吐了吐舌头。

“我想起来了，你那学校真还挺不错的！”他不由得脱口而出。李云祥在东海本地念的电子电气，在top3的学校，全国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李云祥转过头来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话说一半他也不做声了。

小敖总到一线干活，他那个厉害老子调查他周围一圈同事的背景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他是这么想着，李云祥的嘴角撇了下去，心里那股劲也冷下来了。

气氛一时有点僵住，敖丙看到李云祥冷下来的表情，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有点失言了。豪门上流强势的行事作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他并非意识不到这件事，而他也并非需要照顾每个人的感受，但这位毕竟是中坛元帅、给封神榜扛旗的大红人，只能大发慈悲屈尊纡贵地去哄这个比他更有本事的太子爷，说真的，这待遇，快赶上他爹了。

他拿手指头戳戳李云祥的后背，“哎，我不是别的意思，我觉得你真的挺厉害的，小小年纪做这么多事。”

他倒也没有在拍马屁。敖丙之前在集团挂职董事长特别助理，虽然是一个务虚的头衔，也旁听过这样那样的经营分析会，接待过校招管培生，平心而论，李云祥作为一个在校男大，独立处理工作和待人接物的成熟度是超过三分之二的新人。

李云祥冷着脸，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继续忙自己手上的事。

“你学校好，专业又这么厉害，现在在这儿实习，还会修车，车吧，开得也还行，当然没我好。”

“你说谁开得没你好了！”

敖丙跟在他屁股后还在扳着指头给他数，“你自己说是不是吧，嗯？是不是吧？”

“我发现你话真多呢。”李云祥被他闹得感觉耳朵都有点热了起来，都没敢多看一眼，“别说了，干活干活干活。”

Chapter Text

按这样的节奏两天时间里敖丙跟着李云祥把剩下这一批新安装的摄像头全部排查完了。虽然他没什么专业背景知识，但是李云祥可以说是挺有耐心，比较基础的专业知识都给他一一讲解明白了，而他也是智力正常，能够听懂，所以就这么递工具、拍照、做记录，帮着打下手，算是派上了用场。

李云祥使唤人也不客气，把监控视频拷回去之后分了一部分给敖丙叫他参考着自己写的来，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办公桌两头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也仿佛生出一点同期同事的默契，很快地结合这两天去现场检修的记录整理成监控效果报告，交给水生哥。

水生哥指间夹着笔，一边滑动鼠标滑轮看他俩交上来的报告，感觉并没什么问题了，转发给摄像头厂商，然后一个电话打过去。电话另一头嗯嗯啊啊拖腔拖调的。

“老刘啊，我们这一批摄像头，还是有问题，晚上成像度很低，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问题。我叫手底下两个小年轻写了个效果报告，已经发给你了。你看什么时候还是来我们这边一趟，我们把这个事情讨论讨论，解决一下，确定一个整体的优化方案。那就说好，周五上午？”

说是十点，周五拖拖拉拉十一点多接近午饭的时候才到，刘经理这人相貌平平，方圆脸剃个平头，一条大LOGO腰带紧紧地勒在凸出来的啤酒肚下，一身套装被他穿得痞里痞气的。李云祥让敖丙把人往会客室领，自己去喊水生哥，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只能一边往回走一边给他发消息。

“哥，刘经理来了。”

“你们先聊着，把你们之前写的效果报告给人家讲讲，我一会就到。”

一推开会客室的门就看见敖丙眯着眼睛臭着脸，他坐到敖丙旁边，俩人与刘经理面对面地坐着，此人两腿大开，手横在沙发背上，一边喷着二手烟一边嘴上没把门胡咧咧。

“章水生有点本事啊，从哪儿招了俩大帅哥。”

“不敢当不敢当。”李云祥一边敷衍他，手上一边没停地烧水泡茶。

品茗杯小小的一个，刘经理和李云祥皮糙肉厚就着滚烫的茶汤抿了一口，唯独敖丙，两个指尖掂着杯沿像拿着个开了栓的手榴弹似的，端了半天，一个手滑哗一下全撒身上了，杯子也摔在地上。他惨叫一声窜得老高，把边上俩人惊得一跳。

李云祥拿着桌上抹布把茶水给他擦掉了些，敖丙细皮嫩肉的疼得厉害，火急火燎地冲去卫生间了。李云祥清了清嗓子，和刘经理告了声对不住，也跟着去了。

卫生间里敖丙挽着袖子，正在把右臂放在水池下冲水，左手里凝出冰摁在小臂上，嘴里嘶嘶地倒抽着凉气。李云祥在身后掩上门，走上前看。

敖丙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瞪他。他最开始被李云祥的火燎了到麟，他俩属性相克，李云祥炼化出的火法力又太霸道，没法弄个什么医美植皮，只能等手上的皮肤自己慢慢长。小小一个茶杯装不了多少水，但烫到了旧伤敖丙的手臂还是红了一片，也幸好只是红了一片。

李云祥拽着他的手想把他的胳臂拉来看看。

“真的疼得要死，你别乱碰！”敖丙挡了挡，还是由着他牵着手看稀奇似的，隐约露出来的皮肤泛红，透着底下被烫得灰白的鳞片。

“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敖丙送他一对白眼，又用冰敷上去。

李云祥感觉脸上发热，有点尴尬，可是这事他俩没人占理，硬要说来，还是敖丙理亏。看此人往事不提的样子只觉得无话可说，更没好意思催促。等了有一会敖丙五官不乱飞了也不乱叫唤了，揉了揉腿然后直起身，袖子放下来。

“靠啊，湿的。”

铁灰色的薄西装上深色的一片，敖丙不愿意就这样走出去，一脸嫌弃地要李云祥给他去宿舍拿衣服。

“这一来一回的，刘经理还等着呢。”

“那你说怎么办，李云祥，我可不能就这样出去。”

敖丙啧了一声，两个眼睛一转有了新主意，又开始窸窸窣窣地脱衣服。

“你又做什么！”李云祥叫起来。

“你用那个什么，火。”

“什么？”

“你那个火，给我烘干，你以为我要对你作什么呢。”

敖丙也没有故意聊他的意思，他想一出是一出惯了，脑子里只有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别人给他包干落实好了，行不行值不值得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噢……”李云祥无语地接过来，敖丙站在他身边，监督他手上的动作。

李云祥把面料在手上摊开，屏息凝神，振了振手腕，掌心倏地跃起一圈小小的光亮。

敖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步，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戒备的姿态。毕竟胳膊上那片鳞可还是秃着的，贼吃肉贼这次也记得挨打了。但过了一会，好奇心压倒了仅剩的一点恐惧，他又缩头缩脑地凑过去看，金红的火焰在他手上跃动着，显得很乖巧。

这还是头一次李云祥或者说哪吒没把他的法力往他身上使，几个月前他们打得要翻天，一个要抽龙筋一个要粉碎莲藕身，东海的水都要给他俩闹开了，那会哪儿还想得到他俩今天一个叉着手一个人捧着衣服专心致志地在卫生间里演这出戏，像中学生做化学实验似的。

虽然有点皱巴巴，但衣服上的水痕消去，李云祥翻了翻手腕，收了法力，用手背探了探面料。

“喏，已经干了。”

“和你属性真是犯冲啊。”敖丙对着镜子一边整理衣服一遍嘴上不饶人。

李云祥不想听他叭叭有的没的，推开门又去会客室了。

待二人在对面先后坐定，刘经理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你们让我好等啊。”

李云祥告了声歉，一面打开电脑，把效果报告翻出来给刘经理说。

又过了一会水生哥姗姗来迟，李云祥这才想到，也许他并不是有事耽搁，而是故意要让他们两个人先来，把刘经理晾上这么一晾。

他开门见山道：“刘总！好久不见，最近在哪里发财？我们项目上的摄像头，刚刚小李小龙都和你汇报了吧，大晚上地跑去现场调镜头又是配置红外线灯的不是一次两次，可没少折腾。”

水生哥敛了笑容。话锋一转。“你可不要说我们要求高，那是业主的要求高，水利局的要求高！我们前期已经打了40%的款项给你们，前两天也和领导请示过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换供应商的。”

又抿了一口茶，和缓了语气。“当然了，大家都是老朋友。你放心，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付钱、派人我们都是很配合的，要赶的也就是系统试运行的时间点。”

刘经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面色很不好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水生，你放心，防雷器、电路设计还有镜头，我这边一定落实到位。”

商量完大概的调试方案，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点，水生哥也没说请刘经理在附近吃饭，只把他送到门口。三人走回会客室，水生哥把茶盘上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李云祥问：“哥，我们摄像头真的要换供应商吗？”

“再调试吧，如果效果还是不理想，只能换成××了。”

“哥，我看刘经理走的时候可不太高兴啊。”

水生哥点点头。近两年水利水电是东海市经济增长发展的重点引擎，本地人都知道。

“要是真丢了我们这笔订单，不仅仅是当下小百万的损失，还意味着从公司的供应商清单除名，东海这儿未来几年潜在的几百万、上千万订单他一毛钱都别想拿到。这个刘×，仗着在本地有点本事，这么糊弄我们，又不是真拿他没办法。”

这么说着，会客室的门打开了，另一个项目经理许哥探个头进来，笑嘻嘻地招呼他们三个。

“水生，小李，今天天气好，晚上钓鱼去啊！走不走？”

转头看见站在一旁的敖丙，“小龙，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