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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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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5-05-03
Updated:
2025-10-07
Words:
53,375
Chapters:
15/?
Comments:
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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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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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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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75

仲夏夜之梦

Summary:

-
这种故事它就不可能不萌

Chapter Text

1.

 

渐渐呼吸困难,流川终于醒过来,不满地将鼻子上的手拍掉。

仙道轻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要下车了。”

哦,流川直起身,揉揉脖子,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有些恍神。这些天为了准备考试被迫晚睡——尽管那家伙声称是他平时睡得太早——总是很困,刚刚似乎睡得很沉,做了相当满意的梦,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算了,流川放弃,转而去看窗外风景,不经意间发现旁边的人在看自己,不是什么好表情,流川警惕起来:“什么。”

脸上有印子,仙道指了指,又笑眯眯地说,“幸好那两个偷拍你的女生上一站就下车了。”

我又无所谓,流川望天,但还是抬手按了按脸颊,好像没有流口水,否则被笑的事又多一项,不过看在这个人是个好枕头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从车站出来,坐接驳车到旅馆,透过大堂便能看到外面的深蓝水面。但对于湘南人来说,海景是世上最微不足道的诱惑,出于一些幼稚的胜负欲,流川并不觉得每天骑车上学经过的海岸线会输给这里,只是靠装饰取巧罢了,他顺利想出合理的解释,打量了一圈酒店别致的格局,因为考究的窗棱,茶案,花瓶等摆设,海景在这面落地窗前显得格外优雅,像一幅油画。

“比我记忆中的旅馆漂亮太多了吧。”仙道在旁边感叹。

据他所说,小学时期曾经来过一次伊豆,流川则完全没有。不过,温泉旅行应该哪里都差不多,仙道之前让他选,箱根还是伊豆,流川说随便,仙道便让他抛硬币决定。结果硬币滴溜溜地滚到书柜底下去了,两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太情愿去捞,仙道哈哈嗯嗯地装作无事发生:“就去伊豆吧!”

白痴,流川拎起盘子里最后一颗草莓,干脆塞进嘴里。

 

他们最近相处的时间不多,应该说,自从夏天的全国大赛结束,仙道就不得不进入考生模式,晚上都在看书,甚至周末还有补习班,跟流川出去打球的频率大概每月只有一次,加上他们本来就不读同一所高中,常常晚饭时才在餐桌边遇到。

甚至上个月仙道消失了一周,流川忙着临时抱佛脚,练习题看着看着就昏昏欲睡,竟然直到第三天才忽然发现,一直没在家里看到那个人,照理说长长一条,很难隐形,于是在饭桌上问,那家伙呢?

“去东京了呀,”妈妈回答,“很多大学的二次试验都在这几天。”

那家伙的偏差值不错,具体多好流川没有概念,作为每年都在为了能继续比赛而苦苦挣扎于及格线的问题学生,总之都是些与他无关的学校。倒是也听篮球部的前辈们说过有通过体育专长而进入名校的方法,但流川总觉得那些还离他很远,至少比全国冠军更远,他还有一年时间去完成这个目标,目前脑袋里只想着这个。

要多久,流川问。

唔,妈妈回想了一下,还不知道。

什么意思,流川莫名其妙,面试日期不是安排好的吗。

哎呀,妈妈用显而易见的语气,“也要和家里的亲戚,朋友见面呀,说不定以后都……”

厨房传出一丝水汽顶开锅盖的声音,她连忙起身过去看,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流川盯着桌上的照烧鸡块,突然就反应过来,这才想起那个人原本就是从东京过来的,这两年,只是在家里借住而已。

他们家是重组家庭,流川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前几年母亲经人介绍再婚,继父是大学教授,性格平稳,和流川的相处比起父子更像长辈和学生。

流川升高中后,有天被妈妈抓去家庭会议,说继父的儿子之前跟着前妻在东京生活,不知怎么忽然跑来神奈川读书,因为当初离婚不太愉快,继父完全不知情,还是无意中从亲戚口中得知的。听说那个男孩独自在这边租房,毕竟是未成年,就想让他过来住在家里。

流川没有任何想法,他自认为和妈妈感情很好,但在所谓的家庭关系中确实参与不多。你想怎样我都支持,他说了和妈妈再婚时一样的话。

真正的转折在于仙道本身。仙道这个人,流川不知道怎么说,后来他慢慢想到,或许仙道才是一般世人眼中,最适合当儿子的类型,流川的妈妈,继父,继父的前妻,听说是三种完全不同的家长,仙道却全都应付得很好,即使他的亲生父母经历了争吵,离婚,断交,现在又寄住在父亲和别的女人再婚的家里,从他身上也丝毫看不出那些断裂痕迹。

至于哥哥的角色——他比流川大一岁,只是一岁,流川对此颇为不服气——就更难说了,流川从小就是独子,除了篮球部又很少和人来往,实在没有参考。至少仙道在这方面适应良好,他甚至能自如地在家叫流川的名字,外面遇到则依旧叫他流川,一次都没有弄错过,而流川过了大半年才意识到这点。

反过来,尽管被妈妈念过没礼貌,流川还是改不过来,带着点奇怪的执着,或许是不愿承认自己在辈分上突然矮了一头,往往不加称谓,直接就开口说事情,仙道倒是总能知道是在对他说话。

听起来确实不妥,但老实说,他和仙道的关系还不错。一开始发现这家伙竟然是校外训练赛上对面那个最难搞的球员时大吃一惊,然而仙道的态度很从容,好像他们真的只是通过打球认识的同伴,再加上日复一日的相处,不知不觉中,流川已经习惯了身边总是有他的生活。

现在这一切就要发生改变。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妈妈是这个意思。

 

仙道在东京的考试结束后,当然还是回到了这个家,并且说,他的母亲大人给了一笔毕业旅行的奖励资金,仙道考察了一番,决定来个温泉之旅,并邀请流川一起。

刚考完试的流川沉浸在世界末日也与我无关的懈怠中,没多想就说好。直到前一晚收拾行李时,仙道给他看网上的伊豆旅行评价,其中有篇写了很长一段如何如何适合情侣,流川才想起,这家伙好像有女朋友,是吗,突然有点不确定,比赛的时候,看过有女生在结束后等他,有时在家里也会打电话,但他们两个的学校在不同地区,仙道平日也比他常出门交友,仔细想想,虽然住在一起,其实一无所知。

“为什么找我去。”流川坐在床上,慢吞吞地问。

嗯?仙道正对着衣柜思索哪件要丢进行李箱,随口问,“不会要现在反悔吧,之前阿姨还跟我说,你从小就不喜欢温泉,面对热水很弱。”

妈妈为什么总对这家伙说一些没用的事!流川理直气壮:“我计算过,大家出来的时间差不多!”

仙道笑了,转头看他:“怎么计算的?啊,我知道了,你一直盯着别人,要是他比你先泡,就要等他走你才走,对不对。”

哼,流川抿紧嘴不出声。

“泡温泉也有胜负欲。”仙道感慨,又挑出几件,一股脑扔进箱子里,“我多带两件毛衣,你要是冷就穿我的,可以吗。”

随便,流川耸肩。这家伙的衣服确实很好穿,从这点来说,家里有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人,是很方便的好处。至于有一次起床太迟,把仙道校队的外套穿到学校,继而被篮球部大呼小叫一番的糗事,流川已经彻底遗忘在脑后。

 

仙道说等到三月下旬,四处赏樱的景点就会爆满,所以要趁高峰期还没到赶紧出游。流川为数不多的旅行经验都是跟家里一起,自然没有意见,全部听他安排。

这几天刚好有些寒流,流川在家大睡特睡了两天,对室外温度一无所知,套了件卫衣草草出门,刚到车站就不得不把仙道的毛衣翻出来穿上。伊豆虽然是大晴天,体感反而更冷一点似的,直到此刻走进旅馆,才终于感到放松下来的暖意。

两个人在前台办理入住,温泉旅馆的守则竟然那么多,接待的女生已经给他们介绍了二十分钟关于泡汤,用餐,酒店设施的细节,发现周边景点的宣传册没了,起身去旁边的柜子翻找。流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室内温度高,坐着不动没一会又困了。

仙道突然伸手过来,拨开他的卫衣,手指拽了拽里面的毛衣衣领。

什么,流川睁开眼睛,困倦地看他。

你……仙道又打量两秒,食指抠进内侧摸了摸,疑惑地说,“是不是穿反了?”

流川迟钝地眨眨眼睛,怪不得……总觉得有种脖子被勒住的感觉,还在奇怪怎么回事,这家伙平时比他穿大一码的衣服,照理说不会这样,难道是被妈妈洗缩水了,那就更不能被仙道发现,流川甚至暗自闪过一丝念头,脱掉后就藏起来不还给他。

仙道将水洗标翻出来给他看,笑着说:“幸好穿在里面。”

“都是黑的,没图案。”流川指责道,觉得是这件衣服的问题。

“你太瘦了,”仙道帮他往前拉了拉领子,“要是我,一穿上就会发现。”

“……不好意思。”接待的女生回来了,小心翼翼打断他们。

啊,是的,仙道收回手,转向她,礼貌笑了笑。

这是水族馆的最新介绍,对方将宣传册打开在他们面前。流川注意到她的视线在自己和仙道脸上来回多看了两圈,眼神又闪烁着不敢对视,被发现毛衣的事了吗,算了,一点小事,流川潇洒地想。

又过十分钟,终于全伊豆的景点都讲完了,女生起身将他们带向房间。拉开门是非常标准的和室,屏风上绘着桃花枝,小巧的阳台外就是湛蓝海面。仙道抬起一只手搭在门檐,回过头微笑看他:“怎么样。”

午后的冬日淡淡充盈着整个房间,逆着光,有些看不清他的脸,流川走上前,和他并肩站着,感到两个人好像被染成同一种颜色。

眨眨眼睛,流川说:“祝贺你毕业。”

 

 

 

 

 

Chapter 2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2.

 

虽然下水前想着决不能被那家伙看扁,在热汤里泡了十分钟,流川就开始有些灵魂出窍了,真搞不懂日本人执着的温泉乐趣到底在哪,一动不动坐着,又无事可做,就算海边的风景很好,看久了也一样。

“小哥,”不远处的老头爽朗地拿他打趣,“不要太勉强自己啊。”

此刻的浴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而那位老人家在他们到达时就已经在池子里了,似乎每次都会遇到在热水中超长待机仿佛在修炼什么功力的老年人,流川抱着胳膊不动声色,装作不是在说自己。

旁边的仙道转头看他,一看就笑了,抬起湿淋淋的手,拇指抹了把他的眼尾:“是啊,脸都变红了。”

竟然和外人一唱一和,流川瞪着他,仙道又抹了一下,将他沾上去的水珠擦掉,你的手更烫!流川用恼怒的视线表达警告,仙道好声劝慰:“不舒服就起来吧,每个人的耐受不一样。”

他撑了一下,像一条很长的鱼缓慢靠近,贴着流川耳边轻声说,“晕倒更丢人哦。”

混蛋……流川哗啦一声果断站起身,朝池边走去。哎呀,仙道猝不及防,抹了抹被溅上一脸的水,对面的老头又出声:“脾气很强硬啊。”

没办法,听到那家伙故意附和,“青春期,要哄着他才行。”

等他上来再跟他算账,流川在心里撂狠话。

 

回到房间,发现手机明明插着充电线却电量变红了,流川拎起来拔掉再接上,又拿旁边仙道在充电的手机测试了一番,得出结论应该是线的问题,想了想,起身下楼。

来到前台,还是之前为他们详细讲解的那个女生,听了流川的询问,犹豫一下,弯腰从最侧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根数据线。

十分崭新,也比原装的长,流川不是笨蛋,眨眨眼睛:“是你自己的。”

没关系,女孩活泼地说,“店里只准备了插头,上次跟店长提过有些客人也需要线,但他一直忘记买。”

谢谢,流川说,“充好就还你。”

不用着急,女生连忙摆手,“因为买的时候一个set是三条,我本来就打算放在这里如果有同事要用。”

好吧,流川向她点头行礼,正要转身,听到她说:“那个……”

什么,流川看她。

女生打开一张景区地图:“大室山附近有家咖啡店,在这里,2月14日到3月14日期间有限定情侣套餐,”她抬头看了流川一眼,脸色似乎有点红,“……现在刚好可以赶上,有兴趣的话请尝试一下。”

流川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个,转念想到,是合作关系?咖啡店的人请旅馆帮忙打广告?

毕竟对方热心地借给他数据线,流川干巴巴地配合:“我知道了。”

女生很高兴似的,流川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伊豆的夜晚十分宁静,大概除了泡汤和喝酒就无事可做,原本听说旅馆后面也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海边散步,但晚上没什么灯光,又下起一点雨,两个人就留在房间,观看NBA比赛。

流川当然很满意,他和仙道的关系,不可否认是靠篮球快速建立起来的,父母再婚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是高中生,很难像那些从儿时起共同成长的兄弟姐妹培养亲情,妈妈也知道他独来独往惯了,还悄悄跟他说过,只要不吵架就ok,后来发现他们相处得不错,新年的时候特地感谢了一番仙道,多亏他的耐心和包容等等。

你知道是客套话吧,流川在餐桌对面阴恻恻地用视线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

没有的事,仙道摆出那种春风拂面的笑容,“小枫只是看起来冷淡,其实很主动。”

如果是指一对一的要求,流川望天,只不过想早点打败这家伙罢了。

是吗,妈妈很高兴,看来你们真的非常合得来,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仙道竟然大言不惭:“身为哥哥是应该的。”

流川的眼刀直直砍过去,仙道却从身后摸出一个袋子:“生日快乐。”

流川眨眨眼睛,接过来拆开,是一个毛茸茸的耳罩。

这样骑车就不会被冻掉耳朵,仙道笑着说。

“谢了。”流川嘀咕,决定下个月再追杀他。

 

他送给仙道的生日礼物是一双鞋,仙道好像还没穿,念头如海鸟在脑中划过,流川忽然醒了过来。

天已经有些微亮,却是阴沉的,海浪特有的涌动声音,像地球在阵阵呼吸。流川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坐起来,手机显示刚过七点,他抬起手揉了揉肩膀,睡不惯榻榻米,去年合宿的地方也是老式旅馆,他每天都比队友醒得早。

仙道在他旁边,倒是睡得很沉,没有发胶,额发挡住眉眼,乍看之下有点陌生的感觉。流川打量了一会,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太久没见他的脸?临近考试的两个月,几乎都是匆匆一面。

知道了!流川福至心灵,终于看出端倪,是胡渣,仙道的唇周和下巴有点淡淡阴影,他本来就侧卧的姿势,低着脸,不仔细便看不出来。时刻保持对敌人的观察十分必要,流川对自己的眼力得意,同时也多了几分不满,这个家伙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一夜之间变得像个成年人了。从第一天相遇开始,仙道就总是刺激着流川涌起竞争意识,想要通过超越他而证明什么,又因为对方的游刃有余迟迟无法释怀,过于在意已经变得有些奇怪,流川也承认这点。

不会连身高都偷偷长高了一点吧,流川皱着眉审视,得趁他没有竖起那个蠢发型的时候量一下,没注意凑得越来越近,仙道在此刻突然轻轻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流川停在原地没动,确定也没有任何表情漏洞。

仙道倒是笑了,翻过身平躺,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是要在我脸上画乌龟吗。”

……白痴,流川直起身,摸摸鼻尖:“起来吃早餐了。”

 

仙道说今天的行程是去伊东的景点,流川没想法,完全听他安排。

经过前台的时候顺便想还数据线,工作人员却已经换人了。流川上前:“昨天那个女生,短发的。”

啊,对方想了想,“是小葵吧。”

忘记问名字了,流川将数据线递过去:“请转交她。”

借的?仙道有点惊讶。

嗯,流川讲了发生什么。

“竟然没和我商量,”仙道笑眯眯,“小枫好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变得能干了。”

别小看我!流川不服,却被这句话唤起记忆,偷偷瞄了眼仙道的头顶,吃完早餐就忘记要量身高的事,目测起来好像真的比以前高了一点,很难说是不是这家伙又多挤了发胶。

他们出门得早,很顺利就坐上缆车,去大室山踩了一圈,可惜今天有些阴沉,山上的草木也还比较枯黄,和普通的远足差不多。反而是接下去的动物园让流川获得了很多乐趣,平时遇到的动物总是对他比较警惕,但园内每天人来人往,动物们显得相当沉稳,能静静地站在流川旁边合影。

两人还为了水豚更像谁而争执一番,流川坚持它们懒惰的性格和仙道是同类,仙道则说可是它们都没有表情变化,不是和你一模一样吗?最后蹲在水豚一左一右请路人帮忙拍了合照,仙道看着照片评价:“和这样的动物站在一起,人也变得可爱了呢。”

算是吧,流川勉为其难地承认。

吃过午饭,坐车去城崎海岸,摇摇晃晃的路上,流川才想起旅馆里那个女生给他推荐的咖啡店。但是应该不会再返回大室山了,他询问仙道,仙道看看地图:“我是打算从这边直接回旅馆的,太晚可能没有车。”

那算了,流川耸肩,他本来也没有喝咖啡的习惯,只是想着仙道喜欢吃甜的,或许会对那个颇受好评的茶点套餐感兴趣。

他连店名都没记住,仙道按他说的区域搜索了一番,查看google views:“好像确实很受欢迎,气氛好,摆盘精致,很适合拍照……欸,原来是情侣套餐啊。”

“是这么说。”流川回忆了一下。

“你去的话女生都在看你,会引起情侣吵架吧。”仙道故意将罪名赖在他身上。

关我什么事,流川无聊地看着窗外,这种乡野间的巴士,摇摇晃晃开得又慢,要不是跟仙道说话早就睡着了。时间在这里也变得十分缓慢,流川摸出耳机打算听点醒神摇滚乐,线打结成一团,他有点不耐烦地摆弄,仙道伸手过来,动作轻巧地拆开,流川眨眨眼睛,分出一只耳机:“听吗。”

好,仙道接过去,塞进耳朵里。

 

结果还是睡着了,虽然仙道的肩膀高度正好,但压着耳机导致耳廓有些痛,流川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揉着耳朵,跟在人群后面下车。

海岸的风景虽然很美,对于湘南人来说也没有太特别,有那么一瞬,流川觉得他只是和仙道在家附近散步罢了。但是这边的海水颜色要深一些,刚走一阵就下起细雨来,雨水落在深蓝色的海面,像某种晕开的墨水。

两人在吊桥旁的平台站了一会,风有些大,又夹着冰冷的雨丝,有人的蠢发型会塌吧,流川瞄了一眼,仙道倒是毫无察觉,撑着防护栏望向远处。这个人在出神的时候,总有种似是而非的忧郁,大多数情况下流川知道他并没有不开心,只是眼尾下沉的纹路和别人不一样,此刻却忽然有点不确定了,或许是雨雾中的水天背景过于暗沉。这段时间相处太少,对流川来说,生活中不爽的事只有输掉球赛,而仙道在这方面淡定得多,几乎没见过他为什么事烦恼,而且都退队了,最近还有什么,考试不顺利?流川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发现如果是篮球方面还能讨论,学业的事自己说不上什么话。

“冷吗。”大概是察觉他的视线,仙道转头看他。

没有,流川说。

仙道仔细看看他,突然伸手过来掐他的脸,干嘛,流川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

仙道反倒笑起来:“你太白了,以为你的体温变得和石头一样。”

白痴,流川翻了下眼睛,既然还有心情说这些应该就没问题。不过耳朵确实被风吹得有点不舒服,要是带着那家伙送的耳罩说不定刚好能用,雨还变大了,仙道带了雨伞,然而因为海边风大,雨伞的形状微微扭曲,便收了起来,现在的雨量不得不再用上它。

仙道撑开伞,捏了捏伞骨确认,举到流川头顶:“算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总算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旅馆,仙道去前台询问公共汤的预约,流川注意到昨天那个女生——按同事的说法叫小葵——正在茶案旁整理免费杂志,便走过去。

小葵看到他,立刻热情地笑起来:“晚上好!”

你好,流川点头,“数据线收到吗。”

“是的,”小葵肯定,“早班的同事已经转交我了,如果您今晚还有需要的话我再拿给您。”

不用了,流川答。他计划回去用仙道的就好,反正晚上也不会再出门。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阵滚雷,小葵转头看看,回过头说:“今天真不巧,影响到你们的出行了吗?”

流川摇头,爬山的时候没下。继而想起她推荐茶点套餐的事,又说,“没去咖啡店。”

啊,小葵露出惋惜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但尽量掩饰过去了:“没关系,不一定是你们喜欢的口味,只是我自己觉得那里不错,就想特别推荐……”

“小枫。”仙道在前台那边叫他。

流川便向小葵点了下头,走过去,仙道指给他汤池的预约排期表:“你想现在泡?还是先吃晚餐?”

吃饭好了,流川按按肚子。

 

晚上去泡汤的时候还下着蒙蒙春雨,水面白雾缭绕,四周又是一望无际的暗夜,眼下是关池前最后一个时间段,只有他们两个人,静悄悄的只有水声,彷如身陷梦境。

即便如此,流川还是没能撑过一刻钟,感觉吃饱了再泡热水更容易困。先回到房间,大口灌了半瓶水,门口有人敲门,流川打开发现是小葵,询问他:“请问现在铺床可以吗?”

哦,流川侧身让她进来。

“听说明天还会下雨。”一边利落地整理被褥,小葵随口说。

无所谓,流川心想,反正他窝在室内睡觉也很满意。

“明天打算去哪里玩呢?”小葵问。

“不知道,”流川走神,“那家伙决定。”

呀,小葵笑吟吟,“看来你们很合拍。”

这话妈妈也说过,流川当时觉得莫名,仙道是个会翘掉球队训练溜去钓鱼的人,他可绝对不会那样!对此妈妈的解释是,但是你们能待在一起很久啊,很少看到你这么有耐心。

那家伙的脾气确实不错,这点流川也不否认,运动社团常常都是火爆的人,尤其是自己高中这个篮球部,日常鸡飞狗跳,流川有时想把篮球砸在队友屁股上,显然对方也抱有同样想法。

“南面的水族馆和白滨海岸比较适合下雨的天气,”小葵继续娓娓道来地介绍,“如果放晴的话我更推荐西边,尤其是夕阳非常漂亮,那里还有一个约会圣地叫恋人岬,每对情侣都会去敲钟,祈福,也经常有人求婚……”

不知道为什么,灵光一现似的,流川忽然明白过来。

小葵说完这段,又稍微偷瞄了他一眼。流川静静开口:“……在你看来,我们是情侣。”

小葵愣住了,两秒之后脸色涨得通红,慌张地直起身变成正坐的姿势:“我误会了吗,对不起!实在是,我……”

……不用,流川干巴巴地说。实际上并没有想让她难堪的意思,单纯感到非常困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和仙道,怎么看都是两个男人。

小葵将身体伏底,还在语无伦次地道歉。流川挠挠脸:“可以了。”

小葵终于冷静了一些,抬起头,胡乱理了下散乱的头发,压低声音:“非常抱歉,是我擅自误会了,给你们造成了困扰。”

“没事,”流川平静地说,眨眨眼睛,“我只是,不明白。”

他和仙道长得不像,当然,本身也没有理由长得像,加上姓氏不同,猜不到他们有家庭关系再正常不过。但是怎么会被理解为情侣,难道和同性朋友来温泉很奇怪吗,流川的常识中从未出现过的角度。

不,实际上,怎么说……小葵紧张地攥着衣摆,见流川真的没有怒意,纠结了一下,鼓起勇气,“因为你们看起来很亲近,感情很好,外型也都……非常出色,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想太多了。”

虽然她这么说,流川还是不太理解,学校里有那种言行很像女生的男同学,流川听过大家对他的起哄,似乎本人对于gay的身份也大方承认,这是流川对同志唯一的认知途径,显然与自己和仙道不同,情侣什么的则完全没见过,不清楚如何才是“看起来像”。

搞不懂,流川随口嘀咕:“就当没发生吧。”

小葵犹豫着还想说什么,和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是仙道回来了。他看到小葵怔了下,微笑起来:“晚上好。”

小葵又小心看了眼流川,低下身行礼:“床铺已经整理好了,请安心休息吧,两位晚安。”

晚安,仙道看她退出房间,关上门,拿过水瓶在床铺边坐下,伸了个懒腰:“哎呀,雨天也很适合泡汤。”

刚才的事,虽然流川自己觉得无所谓,此刻见到这家伙的脸却有点不清不楚的心虚。他走过去拔下已经充满电的手机,拉起自己的被子钻进去。仙道喝着水,似乎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冷不防问:“她向你表白吗。”

……什么?流川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他。

仙道撑着脸:“不是吗?刚才气氛有点微妙哦,她的脸都红了。”

大白痴,根本不是那样!流川瞪了他两秒,因为刚从热水里出来,头发半干着散落,嘴唇十分红润,这家伙好像一直没有苍白过,任何时候都是气血循环很好的健康模样,穿着和自己身上同样款式的浴衣,却因为不同的肩膀宽度依然维持着力量感,到底为什么会注意这些无聊的事??

“睡觉!”流川硬邦邦地丢下一句,翻过身背对他。

 

 

 

 

 

Notes:

万事开头难!(指心生邪念ww

Chapter 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3.

 

早上醒来依旧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等吃完早餐雨势还变大了,砸在海面像一朵朵花。两人坐在阳台观赏,仙道望着前方水天一色,似乎可以放空到永远,流川过了一阵便感到无聊,拿出手机看昨晚NCAA的球赛,疯狂三月如火如荼,流川看着赛场上那些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大学队员,暗自衡量着差距。

过去一个多小时,雨终于下累了,仙道问要出门吗,流川说可以。他起身去上厕所,洗完手,打开门的时候余光瞥到洗面台,流川停了下来,伸手拿起那个电动剃须刀,好奇地摆弄一圈,拇指推开开关,感受到十分轻微的震动。忽然意识到因为父亲很早就病逝,家里便没有这些东西,母亲再婚后,继父的用品都放在主人房的洗手间,流川也长大了,惯于独立,两人很少交流生活方面的事。

肉眼看不出有多锋利,这样能刮断吗,流川用食指试着碰了碰剃刀。

“怎么了吗?”仙道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流川抬头看他,眨眨眼睛,不知道要说什么。

仙道倒是看懂了似的,微笑着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将剃须刀贴到他下颌边:“这样用,这个角度。”

哦,流川看着镜子里,对于这样的画面有些陌生。

“还嫩得没到长胡子的时候呢。”仙道也看向镜子,调侃他。

流川用死亡视线瞪他,仙道却不以为意,轻快地说:“不过也可能用不上,你的体毛很淡,腿上也是。”

他从来没注意过这些,流川回想一下,队友里确实有腿毛浓密的人,还在打闹中用拔腿毛当做惩罚游戏,一群蠢货。他看向镜中仙道的脸,又转头看看本人:“你也看不出。”

昨天早上观察过他没刮胡子时的模样,只有淡淡一层,贴近才能看清,现在刮过了就很干净,如果不是住在一起,流川根本不会发现这个人的身上已经发生变化。

“就是一般人的程度吧,”仙道按按下巴,叹了口气,“虽然刮掉不需要太多时间,但迟到的时候可是分秒必争。”

是你自己赖床,流川翻眼睛,这家伙明明醒了也要玩手机或发呆一阵才起,还要对着镜子摆弄头发,被教练罚跑步一点也不冤。仙道立刻解读到他的视线,无辜地说:“因为我的头发很硬啊,有时会压成奇怪的形状,跟你不一样。”

他勾起流川的发丝在指尖揉了揉,感叹道,“昨天那么大的风吹完就立刻恢复原状了,好羡慕。”

无聊的事,流川拨开他的手,忽然想起要比对身高,再次看向镜子里并肩的两人。此刻仙道还没用发胶,但流川出于谨慎,又伸出手在他头顶压了压,确实是硬的……

“好像还是我高一点呢。”仙道无辜地说。

可恶,流川觉得这样比并不公平:“你多长了一年!”

有道理,仙道点头,“所以是不是要叫我哥哥。”

想都别想,流川转身要走,仙道竟然伸手将他拦下,一边笑着挠他的腰:“嗯?应该要叫的吧?”

大白痴,竟敢跟他动手,这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拳头的厉害!流川反手掐住他的手腕,仙道立即惊呼,哎呀好疼,疼疼疼疼……话虽如此,仙道禁锢他的力气并没有松减,还是用身体的重量将他压在洗面台和自己之间。果然嘴上一套实际一套,流川对于这种狡猾的伎俩十分不屑,并且因为自己不能摆脱这个人而更加恼怒,仙道的力量似乎也比他强一点点,虽然在球场上就知道他的难缠,毕竟那是篮球不是摔跤,眼下却是纯粹的体能较量,流川更专注地投入在这场搏斗中,感到仙道也是一样,两个人抓着胳膊互相推攘,不知是谁的拖鞋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好像洗面台上什么瓶子也撞倒了。

过了大概半分钟,仙道率先撤下力气,直起身揉揉手臂:“果然是神奈川知名问题儿童,我大概骨折了。”

你最好是!流川扯了把歪掉的衣领,也喘着气,浑身都热了,不是退队半年了吗,怎么还是赢不了。他忿忿盯着仙道,两个人离得很近,仙道突然笑起来,刮了下他的鼻子:“像那种很想咬我的野兽,真是生机勃勃。”

流川审视了他两秒,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满意地听到仙道一声哀叫。

白痴,流川心想,知道危险还不快跑。

 

因为看起来还是随时会下雨的天空,仙道便提议去水族馆,幸好不是小葵说的什么约会圣地,流川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间水族馆不大,流川却因为新鲜感而兴致盎然,现在是淡季,又下雨,几处场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有种顺着海边不小心走入海底的错觉。

“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吗。”仙道问。

流川摇头,据说小学时期妈妈也带他去过动物园,博物馆之类的,但流川睡睡醒醒,年纪太小,几乎没有记忆。

“你喜欢的话,下次可以去八景岛,”仙道说,“那间水族馆很大,就在横滨。”

看得出仙道比他淡定得多,联想到这家伙钓鱼的兴趣,大概有过一些游玩经历。

“你去过?”流川问。

嗯,仙道仰头看着墙上的介绍,随口答,“去年底刚去过。”

去年底?流川诧异地回想,完全没听他说起过。而且,那时不是在地狱考生模式吗,怎么还有空去玩。

思索了一下,流川用确定语气说出自己的结论:“和女朋友。”

唔,仙道竟然说:“不是那种关系吧。”

这算什么说法,听起来就恶劣。流川斜视他,仙道察觉他的表情,笑了起来,挠挠脸:“是班里的同学。虽然同班三年,在我印象中没说过几次话。”

然后?流川无声地用眼神催促他。

“突然来问我,可不可以和她去一次水族馆。”仙道说。

这样就答应了,流川变得更加不满:“你很随便。”

仙道看着玻璃后面缓缓游动的海龟,轻飘飘地说:“已经决定去读福冈的专门学校,以后的人生应该不会再见面,一直有这样的心愿,终于在毕业前鼓起勇气说出来,差不多是这样的意思。”

那又如何,流川漠然地想,人和人本来就会分开,既然不会再见,多一次约会可以改变什么。

“是你的话就会拒绝。”仙道侧头过来看他,微笑着说。

“当然。”流川果断回答。实际上,类似的告白他也收到过,甚至不止一次,大家总是很有理由,要毕业,要转学,知道没有希望想作为某种结束等等,祈求他可以做些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流川不能理解将愿望寄放在他人身上,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满足这些陌生人的要求。

不关我的事,他以前会直接这么说。后来有女生会哭,被别人知道,引来笑话和欺负,各种各样的麻烦,流川便改为只说一句不行就走开。

“也可以理解,”仙道感慨,“为了这件事,女朋友还和我发脾气呢。”

还有女友掺在里面!流川翻了翻眼睛,非常直观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仙道竟然还笑:“你怎么也生气了。”

“觉得你很烦。”流川板着脸。具体的理由好像说不清,仙道的性格中有和他截然相反的一面,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有时会有点想不通,到底是谁的问题。

这个嘛,仙道耸肩,“我也不否认这点。”

身后忽然传来争论声,两人对视一眼,怎么会这么凑巧,这里也能遇到吵架的情侣。对方转过拐角,看到他们也是一愣,尴尬地降低音量,但女生还是很恼火似的,躲开男生的手臂。

仙道好笑地揽了下流川,悄声耳语:“快走。”

 

水族馆太小,很快就走到出口,外面又下起绵绵细雨,仙道便示意他进去旁边的咖啡店。

店里只有两桌客人,也没有放音乐,宁静的气氛中还能听见依稀雨声,远处山野广阔,像长长的水墨画卷。流川喝了两口橙汁,视线移回对面那个人身上:“后来怎么样。”

什么?仙道举着刚咬一口的曲奇饼。

“女友。”流川提醒。

啊,仙道将曲奇吃完,心平气和地擦擦手指,“分手了。”

竟然,流川眨眨眼睛,虽然他不认可仙道和别的女生去水族馆约会,但为了这样的事就分手也没想到,只是一次吵架而已。

“不止是这件事,”仙道说,“要毕业了,总会发生什么的。”

……哦,流川一知半解,不懂情侣的心态,不过学校里交往和分手似乎很常见。终于弄清耿耿于怀的原因似的,他拿起另一块曲奇塞进嘴里:“所以找我。”

嗯?仙道过了一秒反应过来,“温泉吗?可是我本来就想邀请你。”

真的?流川困惑地看他,但两个男生来温泉好像很奇怪,连旅馆的工作人员都误会——话到嘴边差点出口,流川及时收住,移开视线,昨晚那种不太自在的感觉又回来了。

“虽然交往了,但我还没做好和女朋友一起旅行的准备,总觉得会吵架。”仙道懒洋洋地说,“一直待在一个房间,变得没有私人空间,反而不自由。”

“只有在小枫面前才能完全放松。”他笑眯眯地补充。

白痴,流川嘀咕,是你总想很多。

“你呢,”仙道撑着脸,“这次和我出来玩,开心吗。”

……还可以,流川盯着猫咪图案的杯垫。只是很简短的回答,内心也确实这么想,却不知为何突然一阵躁热,需要攥紧手指,压低声音才能说出来,甚至不能正视仙道的脸。

那就好,仙道温柔地说。

 

 

 

 

 

Notes:

我真的很会写(当事人没意识到的)打情骂俏w ​​​

Chapter 4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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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旅行结束,湘南也进入春雨季节,野球场去不了,学校的体育馆都在例行维护,令流川“放假就抱着篮球大打特打”的计划迟迟不能实现,每天怒视湿冷的天空,试图用死亡视线吓退积雨云。

或许是他的念力生效,终于出现一个雨停空档,流川及时抓住没在赖床也没出门的仙道,痛快打了三个小时。甚至又开始下雨也收不住手,回到家两个人都变成落汤鸡,被妈妈狠狠念了一顿。

原本流川不以为意,第二天起床后却感到一丝不对,少见的洗漱完还是觉得很困。在床上坐了一下便忍不住倒回被子里,就这么失去意识,再睁开眼睛发现妈妈正在尝试掰开自己的嘴。

干嘛……流川困惑地撑起身。

呀,醒了,妈妈示意他,“张嘴,啊——”

流川打开嘴,让体温计戳到舌根。听到报时声拿出来,妈妈看了看:“38度,怪不得这么烫。”

流川闭上眼睛,眼皮还是很重,好像一闭就能睡过去,被妈妈晃晃肩膀:“先等下,我拿吃的上来,吃了药再睡。”

 

显而易见的病了,上次被击倒还要追溯到国中时期,或者是国小,流川几乎想不起来。因为时隔太久,对发烧的感受相当生疏,断断续续地睡着又醒来,意识中有巨大万花筒在缭乱地旋转,事物忽大忽小,中途还有一阵轻微发抖,肌肉不受控制。房间里没有别的动静,连窗外雨声也消失了,简直静得可怕,被独自放逐到世界边缘似的,又像在一片虚无中不停坠落。

流川猛地惊醒,疲惫不堪地大口喘气。

“很难受吗。”脸上忽然有温暖的触感。

流川睁开眼睛,发现这次才是真的醒来,角膜很干,眯了一会才能看清,仙道正坐在床边看他。

没什么……流川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仙道扶他起身,竖起身后的枕头让他靠着,拿过旁边的水杯。流川喝了一口,是甜的,蜂蜜吗,还有点酸,一口气喝完,流川咳嗽着,终于清醒了一些,转头看看,床头台灯开着,窗外是黑的,看起来一觉睡到了晚上。

“回来就听阿姨说你病了,”仙道微笑着说,“据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稀奇事呢。”

白痴,流川嘟囔,眼睛还是很干,肿起来似的又重又酸,想用眼刀都做不到。仙道伸手拨开他的刘海,耐心摸了摸他的额头,流川这才发现自己出了汗,被他抹掉很舒服,仙道的手心有和自己一样打球练出的薄茧,但是手掌很大,温热,和妈妈不同,流川静静坐着,终于不再无止境的颠倒,坠落,整个人踏实下来。

“我也在想,不会是因为昨天在雨里打球吧,”仙道继续说,“幸好阿姨没有骂我。”

明明两个人都湿透了,为什么仙道没事,难道自己特别弱吗,流川不服气地瞪他,沙哑地坚持:“只是意外!”

仙道不在意地耸肩,转而问:“说你一直在睡觉,饿了吗?”

 

妈妈做的晚饭留了他的份,流川完全没有胃口,但自己也知道要吃东西,缓慢又努力地往嘴里塞。仙道似乎看出来:“不想吃就算了,等我一下。”

他去楼下鼓弄一阵,端着一份三明治上来:“尝尝,我失去嗅觉的时候就吃这个。”

夹着火腿和蛋饼的面包片,看上去没什么特别,流川咬了一口,香甜的美乃滋瞬间溢满口腔。搞了半天只是这家伙特别喜欢吃甜的吧,流川心想,仙道又递水杯过来,这才看见里面浸泡着的柠檬片。这样酸甜搭配在一起还不错,流川被唤醒味觉,丢掉的鼻子也回来了,似乎还闻到房间里一缕陌生的香水味。

他捏着三明治,像狼似的动动耳朵,打量了一圈毫无变化的房间,确定不是妈妈心血来潮摆了什么香薰。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仙道身上,嫌疑人正坐在旁边优哉悠哉地翻看手机,页面看起来是line群组,不停冒出新的对话,但仙道并不打字参与,只是旁观。

“今天去哪了。”流川问。

“外婆叫我回去吃饭,”仙道随口说,“表姐从国外回来。”

“好像是被骗回来相亲,发现真相之后大发脾气,”他抬起脸,笑眯眯地晃晃手机,“现在还在家族群里吵架呢。”

哦,流川回忆了一下,之前应该没听他说起过那位表姐,不知道什么情况。

“大概比我大十岁左右?”仙道想了想,“小时候相处得不多,这两年才开始在手机里聊天,感觉她很有自己的想法。”

既然如此,被骗应该很生气,流川咬着三明治看他:“你帮哪边?”

嗯……仙道沉吟着看手机:“怎么说呢,其实在我看来,这个家里的女性都很像,外婆,我妈,姨妈,表姐……大家的强势程度不分上下。”

他将手机抵在膝盖上,来回转了两圈,无奈地说,“吵架也是照镜子的感觉,谁都不能说服谁。”

父亲病逝后,和那边的亲戚便不怎么来往,妈妈又是独生女,因此流川没什么参与大家庭的体验,一知半解地安静听着。仙道将手机扔到一边,往后撑着床,感慨道:“真是夹缝中生存啊我,从小就要哄她们开心,现在你明白我的辛苦了吧。”

反正你很擅长,流川嘀咕。

“我妈有两个姐妹,她们也都生女儿,家庭聚会的时候完全是母系社会,聊的话题都很难参与。”仙道歪头回忆,慢悠悠地说,“所以我小时候曾经想,如果有个兄弟是什么感觉。”

“虽然在学校也会交到朋友,但和家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后来他们离婚,我就放弃想象了……”仙道侧脸看了过来,微笑着说,“没想到真的有天可以体会到。”

流川盯着盘子里残留的面包屑,好像被他说的话推了一下,却并非开心或感动,有些复杂的情绪,一时之间很难说清。也不理解那些对于亲缘的期待和纠葛心情,或许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流川的认知十分简单,他们是彼此在世上的唯一,百分之百,不会分给其他人。即使是继父,某种程度上,流川把他当做妈妈的男朋友,说到底是可以替换的,通过妈妈才认识,彼此没有直接的关系。

至于仙道——很奇怪,流川又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有某种连接,甚至并不从这个家里产生,不依附于这座房子,就算离开这里也没有关系——为什么仙道可以笑着说这些,自己却不是高兴的感觉??

忽然怀疑自己发烧加重,流川抬起手摸摸额头,仙道见状,也探身过来:“怎么了,又烧了吗?”

没有,流川倒回床上,“困。”

好好休息吧,仙道拿起盘子,走向房门。

“仙道。”流川仰躺着看他,墙上的影子变得更长了。

嗯?仙道转头。

眨眨眼睛,流川慢吞吞地说:“晚安。”

仙道笑了,走过来弯下身,用食指抵住他的额头:“想不到,生病的时候变得这么可爱啊。”

白痴,流川翻了个身,拉起被子。

 

整晚浑身酸痛,睡睡醒醒,夜晚漫长得没有尽头。睡不着就划手机看NBA片段,猫咪视频,本年度最受欢迎的天妇罗餐厅,日本十大水族馆排名,樱花季的约会圣地,怎么看到这里来了,流川打着哈欠,感到眼睛十分疲倦,在手机的刺眼光线中渗出一些泪水。

再醒来终于天光大亮,流川坐起身,感到找回了身体的主导权,头也不晕了。先去上了个厕所,从镜子里看自己的脸,看不出什么变化,还是妈妈口中念叨的“一张白纸没什么血色”。

洗漱后出来,家里很安静,楼下也没有声响。没人在吗,流川走到二楼尽头仙道的门口,房门虚掩着,传出一点音乐声,流川敲了敲,推开门探头进去。

仙道正倚在床头玩手机似的,抬起脸:“你醒了。”

嗯,流川按住肚子,忽然觉得饥肠辘辘。

“阿姨和朋友上京了,好像有百货公司做周年庆活动,拜托我留在家照顾你。”仙道笑笑,“感觉怎么样?”

“很饿。”流川诚实地说。

 

外面依旧雨声淅沥,世界在流川生病前后毫无变化,只有他独自在绵延无尽的梦境中跋涉了一日一夜,仿佛掉入某种自我修行,现在终于得以脱身。

仙道点了拉面的外送,收到后倒入锅里又煮了一下,端出来就像店里刚摆上桌的样品,热气腾腾散发香味,流川埋头苦吃,每块筋骨都重新活过来似的。

“雨季应该在今天就结束了,明天会升温。”听到仙道随口说。

正好,流川跃跃欲试,“一对一!”

“可以,”仙道答应,“不过我明天要出门哦。”

去哪,流川看他。

“横滨cosmo,和同学。”仙道说。

鉴于这家伙的前科,流川咬着筷子推测了两秒,简短总结:“又是约会。”

“这次不是,”仙道笑了,“有五六个人,越野也去。”

哦,流川戳起溏心蛋。cosmo在他印象中,是当初铺天盖地的摩天轮海报,那个东西的乐趣是什么,他提出疑问:“为了坐那个?”

没想到仙道说:“摩天轮?我坐过了。”

有那么喜欢吗,流川疑惑,都坐过了还要再去。

“我还好,转的时间太长了,好像女生的评价会比较高。”仙道耸肩,“不过那边是一整个游乐园,云霄飞车,旋转木马,鬼屋……”

他看出流川若有所思的表情,笑着问,“你也想去吗?”

“没玩过。”流川说出事实。至于有没有兴趣,因为没玩过,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某种程度上,似乎仙道更了解他,建议的事尝试下来都不错,如果仙道说一般,大概率流川也会觉得无聊。

仙道想了想:“下次再和你去吧,我的同学你不认识,可能没那么自在。”

而且,他撑着脸调侃,“其实是越野喜欢的女生,他不敢单独邀约,就拉几个人一起。要是你去了,女生都在看你,他应该会杀掉我。”

总说这种蠢话,哪有那么夸张,流川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眼睛,果断地说:“会看别人,就是本来也没可能。”

哇哦,仙道挑眉:“你很有见解嘛,说不定大家应该找你做恋爱顾问。”

哼,流川不屑,虽然没兴趣,但他并不觉得恋爱的事有什么好难的,只是很麻烦罢了,相比之下,全国冠军要难得多!

吃完了,流川将汤都喝完,手背抹了下嘴:“去洗澡。”

 

由于发烧,妈妈昨天又给他加了床被子,导致睡觉的时候就出了一身汗,为什么身体滚烫,又会止不住地打冷颤呢,真奇怪。

用了比平时更高一点的水温洗澡,擦干出来,简直神清气爽。回到房间,却看到仙道坐在椅子上等他,感叹道:“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吹头发。”

……习惯了,流川眨眨眼睛。仙道将他带回浴室,拿出吹风机,站在身后帮他吹。

残留的雾气渐渐散去,流川看着镜中两个人的身影,家里的浴室比伊豆旅馆的小一点,镜面也更窄,被他们两个完全填满了,显得十分拥挤,好像两个人紧挨在一起。

比起自己胡乱擦头发的潦草,仙道的动作细致又温柔。随着头发变得温热,干燥,流川却渐渐升起一股恼火。回想昨天的对话,他忽然意识到,仙道因为有了一个可以满足自己亲情愿望的对象而高兴,尽情扮演着体贴的哥哥。

那个对象谁都可以,只是住在父亲再婚家中的儿子,此刻镜子里的人,恰好是流川而已。

 

 

 

 

 

Notes:

嫉妒的魔鬼总被唤醒在当人意识到自己不是唯一~(突然又说金句

Chapter 5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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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早樱陆续地盛开了,整条湘南的海岸线都变得缤纷起来,处处春和景明。

然而流川却感到今年假期比往年不顺利得多,为什么这样,他思索了足足两天,终于得出结论,一是莫名其妙病了一场,二是校队里的前辈都毕业了,其中包括宫城,宫城性格外向,又是队长,过去一年训练或非训练日的活动都由他积极组织。听说他最近回了冲绳老家,其他队员也各自有事,群里在说学校体育馆已经开了,流川打算去练球,看上去没人一起。

宫城还发消息过来打趣他,下一年大概率要当队长,提前练习一下拉拢队员关系吧,被流川回了个不屑的黑猫表情。他承认宫城在这方面确实擅长,甚至过于操心,每个人的住址,家境,考试挂科,和女朋友吵架等等琐事全都一清二楚,换作流川绝对懒得理,投不中就多练习,借口一箩筐也没用。

“帮你问问其它学校的人?”宫城似乎正在爬山,信号时好时坏,还要出谋划策。

不劳费心,流川干脆地回复。

 

别的学校的人,难道我不认识吗。流川将球灌进篮筐,轻巧跳下来,球弹着滚了出去,他站在原地拉起T恤擦汗,一时间有点走神。

明明住在同一个家里,仙道的行踪堪称捉摸不定,有时流川晨跑回来人就不见了,有时快要睡着才听到回来的脚步声。毕业生终于获得的巨大自由,大概也能理解一些,因此流川没有追问他都去了哪里。回想一下,去年的春假,流川参加了青年队韩国交流赛,仙道则住在东京直到开学,两个人的日常基本没重合,就和现在一样。

就和现在一样,为什么流川当初没感觉,此刻竟然那么在意。

假期开始有点无聊了,吃完晚饭,流川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将送洗回来的球鞋穿好鞋带,又擦了遍球,仰头想了想,决定把上次看到一半的NBA冠军纪录片看完。

仙道有平板电脑,是两人主要的观赛工具。流川走进仙道房间,从洋洋洒洒摆着课本,笔记,杂志和漫画的桌上挖出平板,直接坐在他床上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忽然上方弹出一条line消息,显示来自越野:“菊地问你纽扣的事,我说已经给出去了,没问题吧。”

流川眨眨眼睛,点了暂停视频,等了一会都再没有新的消息,大概仙道也还没回复,便戳戳屏幕,继续让视频播放下去。

视频快看完的时候,仙道回来了,进门还没说话,先拿起水杯去楼下接水,再次走进房间,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今天好热,像夏天一样。”

没错,流川去打球的时候也感到体育馆里闷热得不行,还不如去野球场。

仙道扯着衣领扇了扇,走过来拉起床头的充电线插上手机,自言自语:“原来还有2%,我以为已经死掉了。”

流川便开口提醒:“越野找你。”

什么,仙道疑惑看他。

流川切出平板主屏幕,指了指line的图标。仙道恍然,点开自己手机,大概不止一条未读信息,他断断续续地划动,打字,过了一会才将手机放下:“哇,都快变成暖手宝了。”

白痴,流川有点想笑,却盯着他,忍不住问:“所以,扣子?”

嗯?仙道又拿起水杯,随口说,“还在衣服上呢。”

那干嘛撒谎,流川望天:“装成很受欢迎。”

仙道笑起来:“是不能跟你比,你毕业的时候,别说第二颗扣子,制服撕成一百份都不够亲卫队分吧。”

哼,流川将视线移回到平板上,过了两秒,说:“今天看到你了。”

在哪里,仙道好奇。

“海边。”流川转头看他,慢吞吞地说,“打算给那个女生?”

打完球,发现车胎有点裂缝,便骑去商业街的单车店修补。沿着海堤路回家,意外看到沙滩上仙道和一个女生在一起,流川单脚撑着车,远远看了五分钟,耳机里已经换歌,那两个观察目标还是站着聊天,不进一步也不离开。没抓到更多罪证,流川失去耐心,掰过车头,潇洒骑走了。

“不是哦,只是一年级的后辈。”仙道漫不经心地回答,抬起手臂脱掉T恤,从床尾抓起短裤,看起来要去洗澡。

流川扬着脸看他在房间里晃了一圈,想说些什么又没想好,最后低头重新点开还剩一小段的视频。

 

不过,至少在他洗完澡出来,终于问了“到底什么时候能一对一”这个问题。

明天还想去钓鱼呢,仙道哀叹。最终还是在流川不容抗拒的气势中更改了行程安排,流川因此而满意地回房间睡觉。

次日两个人先去到野球场痛快打了一场球,不得不说,虽然流川所在的篮球部这两年都进了全国大赛,各地强队也交手过不少,但说到球场的默契和尽兴,还是和这家伙最合得来。

打完球,流川背着球包跟他一起去了码头的钓鱼区,这是仙道作为公平交换的提议。陪他钓鱼,其实来过好几次,但流川依然不懂这种坐着不动的活动乐趣在哪。而且根据他的观察,仙道的收获并不多,有时候两手空空就回家了,所以只是找个地方偷懒而已!他直接地揭露。

谁知道呢,仙道懒洋洋地撑着脸,继续心安理得地放空。

当然流川也无所谓,对他而言一样是换个地方睡觉,打球之后睡得更舒服。这家伙待在旁边也起到一点氛围作用,具体是什么不清楚,总之在绵长的海浪声中,流川一秒便陷入梦境。

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流川猛地撑起身,有什么从身上滑落,低头发现是仙道的外套。

“怎么了,”仙道转头看他,“噩梦?”

流川没发出声音,原地坐着,带着刚醒的惺忪,似乎到了傍晚时分,夕阳将世界浸成血红色,随着晚霞,海水,看不见的微风层层涌动,让流川的心脏持续被那紧张惶恐的情绪纠缠着,奋力挣扎,像站在末日之前,面临一个不甘心的结局。

“梦到你,”流川揉了揉眼睛,低声说,“被冲走了。”

啊,仙道微笑起来:“不用担心,我会游泳哦。”

不是那个,流川想,不是担心。远处响起悠长的船舶汽笛声。是什么呢。

“不过我确实要走了,有点事,”仙道对着手机打字,嘴上轻快地说,“可以帮我把渔具带回去吗。”

他的手机屏幕在反光,完全看不清上面的字,流川也根本不想看。他抓过旁边的水瓶,仰头喝了好几口,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落入体内,心中的躁动却依然不能平息。

“我也可以。”他突然说。

什么?仙道正在收拾东西,站起身拆掉鱼竿的线。

“和你交往。”流川说。

仙道停下动作,诧异地看他,大概在诧异,或者只是流川的揣测。夕阳过于耀眼,流川抬起头反而失去视野,什么都看不清,包括对面的人在这一刻的真实表情。

过了几秒,仙道蹲下身来,温热的手心拨开刘海,摸了摸他的额头:“睡糊涂了吗。”

很奇怪,就算他的脸近在咫尺,那神情也在霞光中暧昧不明。流川索性只盯着他的眼睛:“我就可以做到,不用找别人。”

仙道收回手,还是和他虚有其表地对视着,没有立刻动作。那么,他能看清自己的脸吗,这念头在流川脑中闪过。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仙道低头接起来,嗯,嗯,简短应了几声便挂断,重新看向流川,似乎有些无奈似的,可笑,觉得流川在说蠢话,像个白痴,是哪一种,流川陡然涌起对夕阳的恼怒,因为看不清便无法确定,原来自己并不如想象中对这个人了如指掌。

“我真的……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仙道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温和,“但我要先走了,抱歉,渔具不用管,我寄存在旁边的店里就好。”

他站起身,没了那具身体遮挡,霞光如瀑布般将流川浸透,几乎无法睁着眼睛。就这么消失了,流川茫然望着前方,好像又回到梦中最后一幕。

 

晚饭妈妈做了流川非常喜欢的汉堡肉,假期中继父也不用久留学校,早早回来,一家三口对着电视吃晚饭。新闻正在播各地的早春活动,街景变化,乡野开启播种,百货公司春装上新,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妈妈感叹,每年这个时候都觉得充满希望呢。

流川安静地吃饭,无意中看到那张空出的餐椅上搁着什么面包的包装盒,还有两个衣架,都是随手放的杂物,仿佛这个位置本来就没人坐。

晚饭后陪妈妈去便利店买牛奶和水果,路上遇到两个小男孩推攘着吵架,后面站着可能是奶奶的老人,大喊着想要制止他们,却完全不管用。因为我也是独生女,从来不觉得一个小孩有什么不好,妈妈跟他说悄悄话,周围有兄弟姐妹的都在打架,小孩子天生就自私,很难相处得好吧。

前半句流川认同,后半句不清楚,他没留意过,球队的话只知道宫城有个妹妹,似乎也个性十足,从小就不怎么听话。

回到自己房间,流川塞着耳机听歌,音量开得有些大,随手摊开一本篮球杂志并没看进去,一直在发呆,或许应该睡觉,却又毫无困意。

过了一阵,他扯掉耳机去楼下接水,才发现仙道的房间亮着灯,浴室有水声大概在洗澡。流川回到房间,静静坐下,等着那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停止。

水声停了,短暂过后,响起吹风机的嗡嗡声,仙道和他不一样,每次都会把头发完全吹干,据他所说,如果湿着睡觉,醒来就会变得奇形怪状。

再然后是开门,走廊的脚步从远到近到远,流川将杂志合上,站起身。

仙道看到他出现,似乎并不惊讶,喝着水一边越过他,将流川身后的房门轻轻关上。流川站在房间中央没动,只是看他,仙道回到床边坐下:“是要继续下午的话题吗。”

其实流川也没想好,与以往不同,少见的,他并非抱着一个绝对要达成的目标,但是又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追随直觉,走上前便会知道,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事逻辑。

仙道思索了一会,缓和地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男的和男的也能交往,”流川慢吞吞地说,“你不知道吗。”

仙道似乎哭笑不得:“我当然知道,这难道是知不知道的问题吗。我是问你为什么。”

仙道正在谨慎地对他,流川意识到,不像平日,几乎回到最初他们还不认识,作为不同学校球员交手的时候。仙道虽然在球场上不像一般人那样锱铢必较,对对手也保持着礼貌,却会十分冷静地观察,试探,并不妄动,直到自己很有把握。

那久违的提防,甚至于是一种操控,令流川不受控制地冲动起来,想狠狠撞碎它。

“你很忙,”流川停了一下,不想再掩饰这些天的感受,“我不喜欢。”

“你陪她们做那些无聊的事,我也可以,”他直直盯着仙道,“反正谁来你都不拒绝。”

既然不怎么熟,没说过几次话的人都可以分享仙道的时间,为什么他不行,明明仙道也说和他待在一起更放松自由。

“恋爱什么你根本无所谓,”流川毫不留情地说,“我看得出来。”

仙道看着他,没有露出任何明显的神情,这才是他真正自我的样子,流川想,很多时候这家伙做出的反应只是为了配合对方的情绪。

而流川比任何人都能看穿他。

“你说得对。”仙道竟然笑了笑。

但是,流川盯着他,知道后面还有。

“但是,”仙道垂下眼睛,思索了一下,“我不会和你交往,不是因为我在乎交往这件事,是我不想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交往没什么,可怕的是交往后分手。”仙道平静地说,显然在他们分开之后,餐桌缺席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充分思考过后续的可能状况和应对,“情侣分手会吵架,会记恨对方,不可能再回到现在这样的家人关系,我不想失去这个。”

他起身,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流川接过来打开,是大学的合格通知。

“小枫,”仙道看着他,“我要回东京了。”

 

 

 

 

 

 

 

Notes:

是缘是情是童真 还是意外

Chapter 6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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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新学期伊始,阴雨天气已经持续了一周。或许是这个缘故,总觉得提不起精神,仙道撑着额头又走神了,面前的平板电脑已经自动锁屏,他懒得再次划开,反正自己只是进图书馆躲雨而已。长桌另一端的其他几位同学倒是一脸认真地奋笔疾书,刚开学就这么有干劲,仙道抬起手挡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平板亮起来,显示line收到新消息,仙道动动手指,看到彦一说十分钟后到!

彦一是他高中时的后辈,比他低一届,今年又考到和他同样的大学,可谓很有缘分。彦一声称死记硬背了一整年,终于考入心仪大学,不过在仙道看来,他的记忆力相当不俗,在篮球部就是资料担当,这样说有点泼冷水,但确实远胜于他的篮球天赋。

大一新生要处理住宿的问题,因此彦一提前好几天便上京,早早就约仙道见面,但仙道这半个月有些忙,直到此时已经开学第二周,才有空碰面。

好困,仙道又打了个哈欠,要不是中午那节课的教授很严格,差点就想逃课一整天。最近深陷于家庭革命,他有两个表姐,年纪小的那位刚毕业就职,大的那位从读研起就长居美国,目前三十岁了,婚事一直是外婆家里的棘手话题,一谈就要爆炸。大概去年这个时候,姨妈说外婆病了,骗她回国安排相亲,自然大吵一架。虽然被骗很生气,但当时的那位相亲者意外的和表姐维持着联系,过了段时间,两个人竟然真的开始约会,表姐也因此留在了国内。

今年年初两人顺利订婚,原本大家都以为就要皆大欢喜地走到结局,没想到上个月突然爆发矛盾,现在闹到了分手的地步。仙道被抓去帮她搬家,要趁未婚夫不在的时候,还要瞒着外婆,姨妈,包括仙道自己的妈妈,家庭群里每天都在逼问和吵架,仙道谨慎地保持中立,应付着所有人,自己都佩服自己,感觉美剧里的FBI,CIA,MI6等等也不过如此。

昨天是星期日,仙道谎称和朋友去看棒球,开了家里的车出去,带表姐去采购她新公寓需要的轻型家具,又帮她安装电脑桌,置物柜等等。

“和女朋友的感情怎么样。”在一旁端着咖啡监工的表姐突然问。

仙道摘下棒球帽,捋了把有点出汗的额发,重新戴上,为了不被挡住视线将帽檐转到脑后,继续拧那颗很细的螺丝,随口反问:“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啧,表姐扫兴,“才二十岁就变成花言巧语的男人了。”

仙道慢悠悠地说:“我之前看到一种说法,遭到背叛的女生,会陷入全世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无差别攻击状态。”

“好啊,那你说说看,”表姐提高声音,“为什么都订婚了还要认识别的女生,为什么认识别的女生还要跟我结婚,你能理解吗??”

仙道终于拧完所有的螺丝,从桌底钻出来,按住桌面试试稳定性,过了两秒,才心平气和地说:“我可以理解,不是说我认同,但是我理解。我觉得……如果你面前有好几种唾手可得的东西,就算规则说只能选一样,大多数人还是会忍不住贪心,这是人性所在。”

“当然,破坏规则就会受到惩罚,”仙道转头看看她,无辜地说,“所以我也支持你悔婚,签字前发生这个算好事吧。”

表姐阴晴不定地看了他一会,终于还是抬起手挡住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没有发出声音,肩膀却在微微颤动。

仙道将她手中的咖啡杯接过,又抽出两张纸巾给她,转身走向玄关处的另一个包装箱。

 

拿起水杯,刚喝了一口,彦一凭空出现在眼前,带着兴奋的神情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仙道含着水,笑眯眯地点点头,相信他能听懂自己的腹语。

彦一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忽然凑近,有点紧张地说:“前辈怎么戴起眼镜了,近视的话会影响打球吧!”

嘘,仙道示意他小声点,虽然图书馆没几个人,坐得也很远。彦一缩了缩脖子,仙道摘下眼睛晃晃,轻快地解释:“防蓝光的。”

啊,彦一露出欣慰的神情,有点好笑,去年听说他进了大学依然参加篮球社团,彦一比谁都高兴。但经过一年,仙道已经体会到同时兼顾课业和社团很不容易,幸好篮球在日本还不算大众,有些主流项目即使在大学中也相当认真,训练强度堪比职业。

“感觉前辈有不少变化,具体哪里又说不上来。”彦一疑惑地说。

“你倒是和我记忆里一样。”仙道笑笑,“不过上大学才是开始,一年之后再和高中的人见面,你也会让大家吓一跳的。”

您说的没错!彦一像任何新生一样,开始兴致勃勃说起这半个多月对新环境的所见所闻,也说了一些高中篮球部的近况,他的情报十分全面,包括之前的毕业生前辈们,现在是怎样的状况都一清二楚。

“对了,”彦一拿出手机看看日历,“我的室友是棒球粉丝,送了我四张这周末比赛的票,您有兴趣吗,还是说前辈本来已经打算去了。”

棒球?仙道有些诧异,“我为什么会有打算。”

“这周是六大学的焦点战呀!”彦一激动地说。

啊,仙道反应过来,好像听同学讨论过,但他没那么关注,他们学校的棒球部在六大学里也算垫底,确实强队的焦点战关心的人更多。

但是这周不知道表姐那边有没有事,仙道还在思索,彦一又说:“正好我也去问一下越野前辈,变成大家的聚会怎么样!”

好,仙道说,“先算我一个吧,如果我临时有事,改天再请你们吃饭。”

“其实和越野前辈春假的时候就见过面了,”彦一抓抓头发,“只有您很少回神奈川。”

 

神奈川,现在也在下雨吗,站在图书馆三楼的走廊,透过落地玻璃,仙道望着外面阴雨绵绵的校园走神,树荫都已经变绿了,被雨露簇拥着,像轻轻舞动的水草。

离开那里已经一年了,仙道没有再回去过,有时在网上或电视里看到镰仓,江之岛等字样,会忽然觉得像一场梦,或者只是顺着海水漂流的帆船,短暂经停了一个黄昏。

如果妈妈知道他和那边没有太多牵绊,会高兴吗,毕竟当初得知他要过去上学,简直火冒三丈,大概是有生以来对他发过最大的一次脾气。

但仙道也难得地坚持,父母的关系在他记忆中一直都不冷不热,渐渐形同陌路,终于在仙道国中的时候递交了离婚申请。很多人都说仙道脾气好,举止得体,从不和人争吵,你这家伙根本没有叛逆期吧,越野曾经说。其实是有的,或许不像一般青少年那么激烈,但在父母离婚那段时间,仙道变得不愿回家,坐在东京湾边上放空。

就算离婚了,妈妈的心情也不可能一下就恢复如常,仙道理解她,自己却也免不了感到压抑。一直撑到三年级,偶遇了后来高中篮球部的教练,邀请他去神奈川的私立学校,是仙道人生的转折。

妈妈得知这件事的爆炸反应可想而知,你也想离开我吗?!餐桌似乎都在震荡。

“如果我不待在东京,我就不是您的儿子了吗。”仙道平静地看着她。

妈妈将自己关在房间,似乎哭了一整夜,仙道望着窗外天空逐渐泛白,如果妈妈坚决不同意,自己会放弃吗,他也不清楚,他的处世习惯是避免人生走到“绝对”这一步。

没想到过了两天,妈妈跟他说了可以,仙道大概猜到,是外婆和姨妈说服了她。

其实那个时候仙道根本不知道父亲也搬到了湘南,还再婚了,上高中后有了手机,这个秘密还是和表姐在line闲聊的时候被泄露的。所以小姨才这么生气,表姐说,你不要怪她。

去神奈川的第一年,仙道自己在外面租住公寓,因为独立生活的关系,好像飞速成长,突然想通了很多世间道理。不知何故,妈妈的状态也好起来,恢复了活泼聪慧的性格,每个月回家一两次,意外变成其乐融融的家庭气氛。有段时间,仙道在网上浏览过很多夫妻离异,单亲家庭之类的话题,有位经历相似的女性说,看到儿子,就会想起可恶前夫的脸,一旦儿子说起同学的爸爸如何如何就觉得在讽刺自己,即使明知不是那样也控制不了被丑陋的负面情绪刺激。仙道也想不起自己有没有无意中伤害过她,至少看起来,自己离开东京,是个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到了二年级,有天妈妈给他发消息,说爸爸听说他在这边上学,想让他住到自己家里,方便照顾。你自己决定吧,妈妈轻描淡写丢下一句,并附上爸爸的电话,没有解释更多。

自父母离婚后,还是仙道第一次和父亲联系,手机里的声音,包括约在咖啡店见面时的容貌,都让仙道感到陌生又熟悉。而自己的变化必然是更大的,他比国中又长高了很多,甚至可以俯视父亲。

实际聊天后,却觉得父亲还是原来那个人,离婚和再婚似乎都没有真正影响他,不知是好是坏。作为大学教授,父亲的性格本身就比较沉稳,加上仙道长大了,两个人交流得相当理性。有那么一瞬间,仙道感到,他们原来真的不再是家人,是有类似基因却各自独立生活的两个成年人而已。同样不知时好时坏。

但实际上,搬进父亲的再婚家中后,那种薛定谔似的亲情又再次浮动起来。就算平日因为上学和上班,两个人很少聊天,也没有太多共同话题,但每天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关门时说我走了,开门之后说我回来了,房子里温暖的灯光,饭菜香气,彼此穿着睡衣在同一屋檐下走动,确实莫名其妙地唤醒了仙道对于家庭的感受。

甚至于,和父亲再婚的阿姨,以及那位阿姨带来的儿子,和仙道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大家也相处得非常融洽,一起过着平淡又温情的生活。

其实家人才是后天概念吧,仙道坐在湘南清澈的海岸线边散漫地想,有感情和相处才能成为家人,如果不在一起生活,不参与彼此的人生,不过是相貌和姓氏雷同的陌生人罢了。

当然,无论那两年多么温馨,仙道始终知道他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自己只是短暂借住,高中毕业就会离开,就像无论多少次,只有抵达东京的时刻,会让他涌起回家的感觉。

就算最后流川没有说……仙道按按额头,回过神,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摸出震动的手机。

 

表姐的未婚夫想带着父母上门道歉,被表姐拒绝,磨了半天,最终同意两家人约在餐厅吃饭,一次把话说清楚。仙道也被抓去撑腰,如果他打我,你肯定会拦住的吧,表姐威胁他。

不至于走到那步吧,仙道暗自心想,那位未婚夫在他看来是比较文弱的类型,老实说,因为表姐遗传了家族女性的强势性格,能相处这么久的对象肯定不会是同类型,此消彼长,是人际关系中的必然。

虽然没有打起来,吵架还是免不了的,仙道中途出去和服务生道歉,请他们不必理会包厢里的声音,不过看起来高级餐厅在这方面经验十足,倒是比仙道淡定得多,还礼貌送上了水果拼盘。

最终婚约还是作废了,妈妈说周末要去外婆家吃饭,仙道赶紧说自己和朋友要去神宫看比赛。又是棒球?妈妈不屑地说,和女友约会,逃避家庭,二选一承认吧。

仙道无奈,哈哈嗯嗯地含糊过去,好在妈妈也觉得这种事不必要全家族观赏,还不知道他早就是帮凶,随他去了。

棒球赛越野倒是没空,说白天有事,晚上再来找他们吃饭。因为是焦点战,观众席几乎坐满了,热度堪比NPB。天气也给面子,没有下雨,这方面仙道一直很佩服棒球员和观众,下雨要淋得一身湿,但若是大晴天,户外暴晒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棒球赛时又那么长。因此东京两个球场,仙道偶尔的观赛经验都是去东蛋,彦一还在他们绕着外面找入口的时候反问,前辈竟然没来过吗。

仙道指指上空:“我的头发晒三小时会变卷哦。”

哈哈哈哈,彦一很给面子地大笑,“虽然没想到前辈还保持着这个发型,但我也觉得非常有个人特色,如果变成普通人的发型可能会有点失望!”

谢谢你,仙道说。不过他的头发已经比高中时短了一些,现在要赶早课,没时间那么仔细地将每根头发都竖得整齐。

 

比赛倒是意外的有些一边倒,最后以六比一的大分差结束,还有支solo全垒打,仙道他们刚好坐在胜者队的客席里,欢呼,掌声,应援的鼓号听了一整场,耳朵都有点痛了。

视野似乎也有点重影,已经四月中了,午后的阳光充沛明媚,因为球一直被击出,观众也不停看向空中,仙道后悔起自己没戴帽子。

随着人流走出场馆,彦一看着手机说了句什么,周围都是粉丝兴奋地讨论声,仙道没听清,彦一正要再说,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向侧前方的墙边,仙道跟着看去,几乎怀疑自己的眼膜真的受损,但那个人的黑色头发过于醒目,在整幅画面中占着单独色块。

那是流川吧,这次他清楚听到了彦一的声音,好巧啊!

仙道只是站着,一切都像电影中的慢动作,彦一快步走过去,随着叫喊声,流川抬起头来,柔白的脸颊几乎融在阳光中,那双眼睛却黑曜石一般,静静停在水中。

大概过了四五秒,仙道才走上前,彦一似乎已经和流川先说了两句话,仙道待在旁边,只是看着他。流川几乎没有变化,高挑瘦削,背着双肩包,简单的运动衣服,像一只优美的白鹤。

“……好意外,从来没听过你还对棒球有兴趣!”彦一还处在意外的兴奋中。

我也没听过,仙道想。

“被带来的。”流川简短地说。说话的感觉一如既往,声音,语气,神情,在春日里像刚解冻的冷冽泉水。

对了!彦一用拳头砸了下掌心,“今天比赛的是你的学校,我都忘了。”

流川轻微颔首,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彦一又想起来:“这么难得,刚好我们晚上……”

“彦一,”仙道温和地打断,“你去旁边等一会好吗,我和流川有点话要说。”

……啊,好,彦一有些奇怪,看看他但没有多问,“那我回去上个厕所。”

彦一离开了,两个人都没有立刻说话,流川甚至视线也未投向他,只是安静放在前方空气里。

“好久不见。”仙道说。

流川拉了下右边的书包肩带,过了两秒,淡淡地说:“要说什么。”

“我新年问候阿姨的时候,有问你的情况,她那时说还不知道你想读什么大学。”仙道仔细观察他的脸,“……上个月,给你发祝贺毕业的信息,你也没有回。”

不止那条,这一年来,仙道给他发的所有信息,流川都没有回复,包括仙道刚就读大学的近况,流川夏天全国大赛的失利,冬选夺冠,过生日……

不过,就在仙道几乎以为流川已经不怎么用手机,或者换了line账号的时候,在今年二月中旬,收到了流川发过来的一张照片,根据记忆,仙道认出应该是八景岛水族馆的白鲸。当然,也可能是别的水族馆,仙道以为流川终于愿意和他说话,试着发了两三条,但流川又没有动静了。包括上个月,仙道祝贺他毕业,并且询问他关于大学的意愿,想法,纷纷再次石沉大海。

流川还是看着前方,没有神情变化,整张漂亮的脸上只有浓密的睫毛偶尔眨动。

“没什么想说的。”他说。

仙道无意识地抬起手捏了捏耳垂,思索了一下,又开口:“那你现在……”

“嘿!”流川身边突然窜出一个人,大喊了一声。

两人同时看过去,对方大笑起来:“啊抱歉抱歉,我想吓吓这家伙,结果根本没反应啊你!”

他用力拍拍流川肩膀,流川翻了翻眼睛:“白痴。”

但是仙道看出他没有生气的意思,那个人虽然罩了件外套,里面还是全套的棒球服,加上身高,体型,脸上的汗迹,不难看出正是刚才在里面比赛的选手。不过,离得太远了,作为观众,仙道认不出任何一位的脸。

“我是青木。”他开朗地对仙道伸出手,因为晒黑的肤色,牙齿显得非常健康洁白。

“仙道,初次见面。”仙道跟他握手,礼貌地微笑。

“你们还要聊吗,”青木自来熟地比划,“我想去人少的地方,刚才被人追着拍照。”

“说完了。”流川说,“走吧。”

他看向仙道,甚至是从开始到现在的第一次,他终于对上仙道的视线,两个人对视了一瞬间,仙道几乎无法说清是尘埃从两人之中划过,还是流川的瞳孔真的在闪烁。

那个身影便转向背对了他。连再见都没说。

 

 

 

 

 

Notes:

浮沉浪似人潮 那會沒有思念(接着奏乐接着舞.jpg

Chapter 7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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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作为高中便在联赛内成为明星球员的流川,加上连续两年国青队的履历,最终顺利通过体育特长推荐进入了现在的大学,以上情报来自百科书彦一。

“我之前还问过他,会不会来我们学校,因为你也在这里。”彦一兴冲冲地说,“国体的时候你们配合不是很好吗,一直有很多人期待你们同队。”

“那小子更喜欢当仙道的对手吧,”越野不以为然,摆出一副早已看穿的表情,“总说要打败仙道,三年级那场赢了他,绝对一直记仇到现在。”

越野说的是他们三年级的县大会选拔赛,也是仙道在赛场上最后一次和流川交手,那场仙道赢了,随后在全国大赛打到八强。虽然他一直被身边的人称赞在篮球上颇具天赋,但整个高中时期也只有最后半年算得上有一点成绩,至少不是把大家都带得散漫的队长了,离队发言的时候他开玩笑地说。

“可是仙道前辈和流川的关系很不错啊,私下经常联系。”彦一还在据理力争。

“那个只是,”越野看了他一眼,含糊带过,“打球熟悉了。”

越野是唯一知道仙道住在流川家中的人,一年级时他曾去过仙道独自租住的公寓,后来突然搬家,仙道只好跟他说明,不过也只说自己的父母和流川的认识,托了长辈的关系借住在他家。他们的生活圈并不大,有时和流川一对一,或者出门买东西,逛街,都遇到过同学,因此不少人知道他和流川来往。

“这样说也有可能,”彦一郁闷地回忆,“去年我在流川面前提起仙道前辈的时候,他的反应都很冷淡,下午遇到他的时候也是,对吧?”

“毕竟我们很久没见了。”仙道适时打断他,转移话题,“彦一,你打算参加篮球部吗?”

 

彦一担心大学的篮球部比较严格,自己会拖后腿,也不知道学业的忙碌程度,仙道便建议可以先来看看,不合适再退出也没关系。

流川既然来都内上学,等到大学联赛便有遇到的可能性,眼下这种情况,似乎回到高中他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作为球场上势均力敌的对手。

当然不可能只是对手。聚会结束,回到家之后,仙道想了想,还是给流川的妈妈发了信息,说自己今天偶然遇到流川,没想到他也来看棒球赛,样子和之前没什么变化等等。

阿姨果然丝毫不知道内情,态度一如既往地温柔和蔼,聊了一会,已经把流川如何得到大学名额,现在就读什么专业,宿舍住在哪里,全部近况都和仙道说了,还说流川第一次离家什么都不懂,拜托他多多照顾。

不用客气,仙道说,我以前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当然,知道这些信息并没有什么用处,根据今天流川的态度,大概东京走到世界末日,世上只剩他们两个,流川才愿意和他沟通。

具体要沟通什么,也是个难题。当时用“如果交往,分手了就回不到家人关系”的说法拒绝流川,后来没有交往,却同样失去了家人关系,对于这样的结果仙道感到十分无奈,但若是重来一次,应该也不会改变决定——流川真的想交往吗,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吧,直到今天仙道依然保留怀疑。

70%是出于没有陪他打球的不爽,30%以为交往就得到最大优先级,地位不输给别人,可以提更多要求,这是仙道的解读。

说来说去还是篮球,或者一些更直接的需求手段,流川的逻辑是直线条,只运行自己认同的规则,也不在乎常世眼光。

越野有句话说得没错,记恨到现在,简直还是国中生的幼稚脾气,被拒绝就断交。难道他们不能像一般朋友那样相处,过去愉快的日子都没有意义吗。

或许对流川来说,仙道本就是好好的家里突然凭空多出的一个人,踢掉之后反而恢复平静。将彦一送到车站,越野随口问,真的和流川吵架了?

大概,仙道耸肩。

那小子是公认的难搞吧,越野一向对流川所在的高中篮球部持有色眼镜,觉得鸡飞狗跳,是问题儿童的聚集地。

“话说回来,真少见啊,”越野又幸灾乐祸,“前女友都会帮你说好话,现在终于有个跟你闹翻的人了。”

哈哈,嗯嗯,仙道干笑着抬起手臂,够了下头顶的树枝,这里面的故事可比前女友曲折多了,有点好奇越野听到真相会大吼大叫成什么样。

“等赛程出来,你们和流川比赛那天,一定要通知我啊!”越野用力锤他的肩膀。

是是,我会帮你要票,仙道无奈地答应。

 

还没等到正式比赛,先接到了过去打训练赛的通知。仙道所在的学校前几年一直水平中庸,去年才通过积分重新升回关东联盟的一级,而对方是前七的全国联赛常客,之前的训练赛不会考虑他们,队员们纷纷吐槽升级果然有变化。

令人意外的是,踏入体育馆竟然没有见到流川身影,既然是特长生入校,不可能没有加入篮球部,仙道诧异起来。

“好久不见。”藤真在热身时主动过来打招呼。

下午好,仙道将球抛回给队友,走到场边。距离上次和藤真见面倒没有太久,年初很凑巧地在商业街遇到了,聊了一会。作为高中时期的常见对手,彼此都知道大学在哪个校队,但因为赛制,去年没在场上遇到,升级后藤真还发了条祝贺的消息,说终于有机会交手了。以去年的水平其实两边有些差距,不过今年新生的素质不错,本来仙道觉得很有机会,但后来得知流川去了对面,局势又令人头痛起来。

“看你到处打量,”藤真竟然一针见血,“找流川吗。”

甚至默认他早已知情。有这么明显吗,仙道挠挠脸,摆出春风拂面的笑容:“有点紧张,先提前观察一下大家的习惯。”

你会紧张?藤真哼笑,随意抛了下球,轻松地说,“春季赛都在磨合,不用有压力吧。”

“这就是强队的余裕啊。”仙道轻飘飘地感叹。

藤真猫一样的圆眼睛扫了他一下,仿佛懒得计较,直接解答:“流川被抓去拍宣传片了,应该晚点能到。本来他听说和你们的训练赛撞期,死活不去,学生会不敢找他,天天来骚扰我,烦死了。”

原来如此,仙道笑了:“所以最后怎么说服他的呢。”

这个嘛,藤真狡黠眨眨眼:“赢了我们就告诉你。”

唉,仙道又挠挠脸,搞得好像自己很在意似的,真令人头痛。

 

流川一直迟迟未现身,直到第二节结束,仙道去洗手间,再回来时看到他出现在休息区的人群里,就算大家都穿一样颜色的球衣,流川依然极为醒目,好像体育馆里的灯光独独偏爱他,周围都暗下去。

但流川没有立刻上场,仙道几次看过去,流川一直坐在长椅上,披着外套,面容冷峻,看上去十分专注地看比赛,两个人的视线似是而非地触碰,又在下一秒分开。

最后一节流川终于上场了,然而仙道被换下去,竟然完全没对上。毕竟是新学年刚开始,两边都在轮换阵容,打得很乱,算起来已经有一年没看流川打球,但仙道在旁边观察一会,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变化,或者流川不想显露太多,还是用他最擅长的极致进攻,风一般卷过球场,干脆利落的得分,仅仅如此便已成为全场焦点,甚至不知何时起体育馆里涌入了一些女生,虽然没有放肆尖叫,还是能听见她们努力压低的雀跃讨论。

最终以十几分之差输掉了训练赛。结束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藤真走过来问:“一起吃饭?我叫上流川。”

藤真在现在的球部似乎也担任队长或副队长,领袖气质比起高中时期更突出了,那些人高马大的队员在他面前乖乖听话的画面十分有趣。

“我是没问题。”仙道耸肩,心想那位大学超级新人肯定不会答应。

藤真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调侃道:“说起来,你们以前不是很熟吗,刚才的气氛确实不太对劲,流川竟然没有一来就要求上场,我还觉得奇怪。”

场面话很难瞒过藤真,流川进了这个学校,日后跟他相处更久。仙道无奈叹气,尽量笼统地说:“有点吵架吧。不过我们很久没见了。”

这样,藤真若有所思,随后笑起来,“那我今天更应该当中间人喽?”

跟自己和好,或是在队长面前演高中旧识,流川会选哪个呢,仙道捋了把额头的汗,漫不经心地想,忽然也有点好奇。

回来了,藤真提高声音,“流川,这边。”

仙道转头,流川大概去了洗手间,还洗过头发似的,半干着,走近便看到水珠顺着发尾淌下去,还是那样懒得擦头发,仙道有点肌肉记忆似的,差点想帮他把毛巾盖上去。

流川倒是和上次碰面没变化,心无旁骛地只看藤真:“什么。”

“正好这家伙过来,”藤真指指仙道,“一起吃晚饭?”

流川抿着嘴角,没有立刻回答。竟然犹豫了,仙道惊讶,藤真那么有威严?还是说全世界只有自己这个前辈最没有前辈的地位,真过分啊,还占了两年哥哥的名额呢……

“不方便也没关系,”藤真开玩笑,“不要让外人误会我威胁新人啊。”

流川眨眨眼,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了眼旁边,仙道跟着看过去,几步之外站着一个男生,有点眼熟,但是刚才好像不在场上,正在疑惑,藤真抬起手,冲他招了招。

对方小跑过来,开朗地说:“有什么要事吗,藤真大人。”

那副灿烂笑容配上深色皮肤,洁白牙齿,仙道终于想起来,是那天棒球比赛遇到的,在流川身边的同学。

“我怎么好意思指使您呢。”藤真也跟他打趣,顺便向仙道介绍,“这位是我校的棒球明星,青木先生。”

哎呀,仙道在心里感激藤真的体贴,自己完全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要是叫错就尴尬了。

没想到青木毫不迟疑地说:“之前见过了,仙道君对吧,我们是同年。”

仙道保持着微笑,尽量没有表露出惊讶,轻飘飘看了眼流川,流川依旧目不斜视,盯着对面的篮筐或别的什么。

是吗,那正好,藤真话说到一半却被打断了,远处似乎是球队经理在叫他和流川。稍等一下,藤真对他们说,跟流川一起走过去。

这样面前便只剩下青木,仙道礼貌地说:“原来我们是同级生,我之前以为你是流川的同学。”

才刚开学不久,为什么流川会认识二年级的棒球员,甚至专门去看他比赛,仙道思索着,青木倒是没有顺着他的话去解释,不在意似的点点头,随手抹了抹脸和鼻子,烦恼地说:“我应该去洗脸吧,化妆的感觉好奇怪,流川都去洗头发了。”

仙道打量他的脸:“化妆的粉吗,确实被你蹭乱了。”

青木叉着跨,自来熟地抱怨起来:“我们刚才去拍宣传片,你不知道学生会的人多麻烦,非说我长痘要好好盖住,明明这才是真实的脸,流川那样的谁会相信他是运动员。”

“不过我可以戴帽子,流川就要做发型,被喷了好多发胶。”青木幸灾乐祸地补充。

怪不得刚才看流川打球总觉得哪里不对,仙道终于解开疑惑,因为发丝不像之前柔软地垂落。

“本来他们还想再拍几个镜头,但流川坚持要回来打训练赛,那些人不敢拦他,看来冷酷的样子不完全是坏处。”青木感叹,“想想我还没看过他比赛,既然他看过我的,应该礼尚往来吧,我就跟过来了。”

所以上次……仙道还没来得及开口,藤真回来了,流川经过他们,去一旁的椅子上拿书包和外套。

“他说不去了,”藤真对仙道说,“已经跟青木约好。”

好,仙道答应,心里对这个结果有所预见。

流川单肩挂着书包走过来,看向藤真,藤真笑笑:“那就这样,改天再约。”

流川点头,柔白的脸完全不需要妆粉修饰,黑得像鸦羽的眼睛,还是一次都没有看过来。仙道忽然抬起手,捻了下他脑后半湿的发丝。

“没洗干净,”仙道说,“晚上再洗一次吧。”

流川的身体僵直了一秒,睫毛甚至有些扇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答案。他转过脸,再一次背向仙道。

 

 

 

 

 

 

Notes:

最后一刻还是撩到了!(问就是撩到了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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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8.

 

春季赛是不分级的乱斗淘汰赛,和流川的学校分组相差很远,要一直打到半决赛才能遇到,在近百所的大学中几乎等于不可能,当然等到秋天的循环赛一定会交手,正如藤真所说,大家还有小半年的磨合时间。

虽然不是对手,因为他们同处文京,有好几场比赛被安排在同一比赛日的同个场馆,碰面的频率倒也不低。仙道偶尔会看他们的比赛,流川在新球队适应得很快,不到一个月就确定了首发位置,战术上也获得倾斜,一切仿佛高中时期的重演,超级新星闯入视野,不容置疑地掠夺所有人的注意力。

听说那小子是你高中的后辈?队友跟仙道闲聊。

隔壁学校,仙道说。

“不得了啊,”队友啧啧地八卦,“好像最近在ig上很红,连我们班的女生都来问我了。”

是这样的,仙道了然地点头,虽然自己不常用ig,但流川的偶像体质显而易见,高中时的华丽应援团,在神奈川堪称远近闻名。

“肯定有女友吧,有几个?”队友促狭地问。

仙道插着裤兜,露出社交微笑:“谁知道呢,各式各样的传言。”

女友方面确实没听说什么新闻,仙道却留意到那位棒球名人的身影,除了年底在代代木举行的全国赛,一般的大学篮球观众并不多,有些比赛又在平日举行,只有少数学生来看,以青木的身高体格十分显眼。

或许一个人闲着无聊,青木竟然走过来坐到仙道旁边,跟他搭话:“又见面了。”

几次三番,仙道自然也有所察觉,这个人跟着流川出现的频率有些高。他侧过脸,对青木微笑:“最近找到篮球比棒球有趣的地方了吗?”

差远啦,青木大笑起来,不过你们这里很凉快,这个我承认。

原来棒球员也会讨厌日晒,仙道暗自感叹,下一秒听到青木说:“我只是对流川感兴趣而已。”

仙道内心惊讶,表面还是寻常的神色看着球场,表示赞同:“他很有个性。”

青木毫不掩饰地打量了他一会,开口道:“我比较直接,想问下你和流川的关系。”

仙道侧过脸,心平气和地反问:“他是怎么说的呢?”

“他不想说。”青木直直地看着他,“打篮球,比他大一届,只说了这点,我再问别的,他就不耐烦了。”

“当然我也有人脉,”青木抱着胳膊,“我又向其他神奈川的学生打听了一圈,听起来你们以前关系不错,经常一起打球。”

仙道耸肩:“目前为止,是没什么问题的情报。”

“我想知道除此之外的事,”青木盯着他,“上一次,和再上一次,你们见面的状况都很不正常。”

不正常在?仙道漫不经心地问。

“我直说了,”青木语出惊人,“你们的样子,很像分手后的碰面。”

流川正在场上罚球,两投两中,仙道注意到他跑回内场站位后揉了揉膝盖,对面是弱队,分差已经拉得很大了,流川其实没必要硬碰硬地拦那个中锋。

“如果我们真的是那种关系,”仙道转过头,慢悠悠地说,“青木君,就更不可能告诉你发生什么了吧。”

青木皱着眉,看上去对他很有意见,这是当然的,仙道心想,无论他说什么,青木已经先入为主对他有了敌意,大概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青木干脆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虽然不妥我还是想说,你这种说话的方式,惹人嫌也不奇怪,流川根本不想理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校队里的首发分卫和教练吵架了,那位前辈今年四年级,似乎因为毕业就职的事有些分心,总是请假,被教练斥责了一番,竟然还顶嘴说反正早就对我不满想叫我让位给新人,最后以教练大喊滚出去为结束。

你们这些体育生,脾气大,为人冲动,性格很差劲!所有人都被殃及池鱼地挨了顿骂。

大叔自己明明也是体育生,队员在后面小声嘀咕。

性格算不算差劲不好说,但脾气大和冲动这两点确实有迹可循,仙道在一旁走神地想,或者是自己最近有些倒霉,怎么总被攻击,上周妈妈终于得知自己暗中协助表姐的事,也大晚上打电话过来凶了他半小时。

到了五月上旬,春季赛过半,已经淘汰四分之三的队伍,接下来每场都是硬仗,随时可能出局。他们的下一场对手是去年亚军,就算没有分卫轮换的影响也胜算不大,比赛前一晚教练还特地开了动员大会。

最后还是输了,仙道打满整场,几乎到达体力透支的边缘,啊,才春季赛就要燃烧到这种地步,好像今年会是超困难挑战模式,他慢慢喝光杯子里的水,终于找回双腿的知觉,站起身去洗手间。

用力洗了几把脸,撑着洗面台,水珠和汗混在一起从头发,眼睛,鼻尖,下巴,任何皮肤连成线滑下去,仙道看着镜子,额发都已经塌下来了,有点像雨里的落汤鸡,真狼狈,仙道好笑,再次低头,捧起水往脸上泼了两下。

关上水,正好听到门被推开又关上的声音,仙道不经意地侧头扫了眼,走进来的人竟然是流川,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张脸上的表情,睫毛上的水滚下来,仙道不得不闭起眼睛,拿过毛巾擦脸。

以为超级新人会像之前一样视若无睹地经过身边,没想到听到对方开口说话:“你打得,很好。”

仙道先笑了出来,用毛巾捋了把湿透的额发,才睁开眼睛,将镜子里湿淋淋的下颌和脖子擦干。

超级新人好像很不满意他的反应,生硬地说:“笑什么。”

嗯……仙道垂下视线,看着自己握着毛巾的手,皮肤汗湿,手背和小臂的青色血管十分明显地凸起,甚至还能感到脉搏热涨地一跳一跳,证明自己刚刚如何奋力地跑动,运球,高高跳起。

“还是篮球有话说。”他轻飘飘地感叹。

流川不出声了,仙道从镜子里看他,侧脸紧绷,不高兴的样子。这副表情已经很久很久了,到底闹脾气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青木会打篮球吗?”仙道突然问。

流川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这话题从何而来似的,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

似乎又想了想,他不耐烦地嘀咕,“应该不会,总在说棒球。”

这样啊,仙道看着他。所以是为什么呢,和一个不懂篮球的人来往。

流川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好像在问,到底搞什么鬼。流川的比赛是今天第一场,大概四个小时前,仙道本来以为他早就走了。

明明还有很多想不清的事,仙道却笑了笑,转而问:“膝盖怎么样?”

流川的神情起了些微妙的变化,盯着他的情绪似乎也变得阴晴不定,像在纠结什么,相当少见的状况,通常来说,流川的态度喜恶分明,一眼就能看出他是接受还是抗拒。

“上次撞到了吧。”仙道只好进一步解释。

流川抿起嘴角,过了漫长的三四秒,慢吞吞开口:“有时候疼。”

这么严重吗,仙道思索了一下,说:“我知道一个运动创伤方面的医生,等我回去找下联系方式。”

流川眨眨眼睛,出乎意料的,没有冷酷拒绝,而是乖乖答应:“哦。”

 

那位医生是去年球队前辈提过的,前辈和仙道不是太熟,已经毕业了,仙道又通过别的队友,辗转拿到医生的资料,得知现在在八王子的一间私立诊所就诊。

将地址发给流川,仙道问:“有点远,知道怎么去吗?”

都内交通相当复杂,流川刚来一个多月,平时应该也很少闲逛,仙道在地图搜了下,那一排换乘车站可能自己都要来回找几圈。

尽量详细地标注了车次和站台,流川回复:“看不懂。”

我想也是,仙道撑着脸,想起阿姨当初在饭桌上说过的流川幼年糗事,出了横滨站看着近在眼前的高岛屋怎么都过不去,一怒之下两手空空的坐车回家。

“我陪你去?”仙道试探地问。

过了两分钟,流川说:“好。”

真不可爱,仙道打字:“你应该说什么。”

白痴,流川回。

唉,过了太久,看见这个词甚至有种怀念的感觉,仙道往前拉了拉记录,流川的高中不允许用手机,回家之后又能见面,因此聊天字数并不多,大多只是问在哪里,去便利店,要不要打球之类的简短对话。

还在追忆,流川发了一条过来:“那天打得很好。”

仙道笑了:“不是说过了吗。”

流川没动静了,仙道又说:“打得很好才有价值,这样我也不会高兴哦。”

憋了半天,流川终于发来一句反驳:“不是那样。”

又补一句,好像很生气:“大白痴!”

我还没生气呢,仙道无辜地想。

“搞不懂你。”流川又冒出一条。

这句话是我说才对吧,仙道刚要打字,上面那句竟然被撤回了。哎呀,流川也有把说出口的话收回去的时候,怪不得现在很多网络交友和线下反差的话题,仙道思索了一秒继续逗他会不会把野生猛兽惹毛又回到终极冰山的状态。

“睡了。”流川丢出简短的终止词。

好吧,仙道想了想,好吧,给他发:“晚安。”

 

 

 

 

 

 

Notes:

仙道:xx,易如反掌

Chapter 9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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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表姐到附近办事,约他吃午饭,刚点完单便开始吐槽姨妈已经在给她物色新的相亲对象。

“不错啊,”仙道随口说,“转移注意力,就会忘掉之前的人。”

“带着这种利用的目的,不是对新对象很不公平吗。”表姐义正辞严。

仙道撑着脸,慢悠悠地说:“恋爱关系,本来就没什么公平可言吧。”

哦哟,表姐抱着胳膊,故意摆出那种表情打量他:“不愧是大师,到底是天生就这么聪明,还是数不清的经验之道呢。”

仙道微笑:“套话恐怕是没用的。”

啧,表姐拿起手机划了划,转而问,“所以大师的恋情还顺利吗?”

“分手了。”仙道说。

表姐倒没有特别意外似的:“什么时候的事。”

仙道回忆了一下:“春假前?”

等下,表姐这才惊呼起来,拿菜单拍了下他的手,“我不是问过你吗,帮我搬家那次,你怎么没说。”

“我也不太清楚,”仙道耸肩,“分开一段时间吧,这样说完,是算分手还是没有?大概过了一个月,我才确定。”

表姐露出闻到腐烂水果一般的表情:“啊,啊!你这种男人!”

“不是我提出的呀。”仙道很无辜。

“你难道不知道张嘴吗?”表姐又用菜单拍他,“女生说分开,你不去挽回就是也没有感情的意思,既然没感情,又放任这种不清不楚的状态,假如她回来找你,是不是就这么顺水推舟地答应?啊对不起……”

服务生过来送餐,救了仙道一刻。表姐端起咖啡喝了几口,做出总结:“因为你的性格,是那种总会留出余地的类型。”

“好像可以这么说。”仙道给出认可,至少比前面那段指控合理多了。

表姐叹气:“世上难道就没有坚持自我,绝对不退让的男人吗。”

仙道的筷子在碗边停了两秒,笑了笑:“是有的。但等你遇到了,说不定又觉得那样更无情哦。”

表姐思索了一下,勉强承认:“好吧,以我现在的年纪,还是希望大家都体面一点。”

 

实际上,绘梨华真的联系过他一次,开学不久后发信息过来,说想把一些旧书送给读物社团,能不能请仙道帮忙搬一下箱子。

时隔一个月再见,绘梨华表现得比较客气,也没有太靠近,仙道因此而判断出,确实已经分手了。

关于人与人的关系,他始终保持着开放的态度,时间是流动的,曾经炽热的心情可以变得淡然,断裂过后也有愈合的机会,其中或许多少受到了父母的影响,在种种大起大落后,现在妈妈已经可以拿出以前和爸爸约会的事调侃自己,好像都是上辈子的经历了,仙道看出她内心的宁静。

所以仙道从来不会对人说出决绝的话,之前交往的女生,也都尽量维持在碰面还会打招呼的程度——不如说,站在面前还当做看不见的,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不过,距离上次一个月的此刻,绘梨华倒是又发信息,问要不要一起吃饭。

“怎么了吗。”仙道询问。

“没有,只是想见你了。”绘梨华也不是做作的风格,直接地说。

仙道没有立即打字,稍微思索了片刻,侧面忽然出现一片阴影。他抬起头,看到流川的脸:“哟。”

流川干巴巴:“电车检修,迟了五分钟。”

没关系,我也刚到,仙道揣回手机,示意他往车站走。

那位医生似乎还兼任大学教授,两头跑,预约的看诊日已经到了月底。上周流川的学校在半决赛遗憾出局,仙道那天有课,没看比赛,听队友说流川表现很不错,似乎没看出什么伤痛的迹象。

“现在膝盖怎么样。”仙道问。

还好,流川答,“每周会冰敷。”

“赛季刚开始,慢慢来,保持状态比较重要。”明知教练也会说这些,仙道还是忍不住多嘴。

流川倒是没有不耐烦,乖乖答应:“知道。”

 

从这里过去要一个多小时,电车晃晃荡荡,在宁静和煦的城市中穿行,阳光透过车窗和门像起伏的金色波浪,有段时间没仔细看过这条线上的街景,仙道拉着吊环正在向远处观望,听到流川说:“你打算怎么回她。”

什么,谁,仙道转头。

“我看到了,”流川慢吞吞,“刚才的信息。”

那个啊,仙道随口,“还不知道,再想一下。”

流川不满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却在仙道看过去的时候移开,转头看着窗外,侧脸好像又在绷嘴角。

“想一下也不行,太严格了吧。”仙道好笑。

“不懂有什么好想,”流川嘀咕,“愿不愿意,本来就应该知道。”

“也有可能改变心意呀,”仙道举例,“你都冷落我一年了,现在不是又愿意跟我说话了吗。”

流川气恼地瞪他:“我不一样!”

嗯嗯,仙道耐心,“请讲。”

流川板着脸,好像在声称一件严肃的事:“我没有改变。”

仙道挑眉:“现在还在生气啊?不会从医院回来又不理我到明年吧,每年对话有限额?”

……白痴,流川控制不住笑了,笑起来的样子有细微不同,已经是英俊的青年,以前更孩子气一点,但是也很难说清,他们之间确实空白了很久,仙道忽然再次意识到。

“我还是生气,”流川看着窗外,语气冷静,“但不是因为这个不回你信息。”

那是什么,这下仙道真的有些诧异。在他的理解中,流川是那种绝不迁就的人,如果没想通就不会做,一旦付诸行动就不会再介怀。难道连这点脾气也变成仙道不了解的样子了吗。

还在思索,流川转头,冒出一句:“青木不会篮球。”

……怎么会在此刻提起那位,也太破坏气氛了吧,仙道叹气:“一定要聊这个吗。”

流川又笑了一次,翻翻眼睛:“是你问的,我去确认了。”

好吧,那就聊聊看,仙道侧过身,好整以暇:“所以为什么突然对棒球有兴趣?”

我?流川莫名其妙,“我又没打。”

“不是去看比赛了吗。”仙道说。一场棒球要三个小时,能让流川分出这么长时间的事不多。

他提的要求,流川说。

刚开学的时候,流川在学校迷路了,找不到教室,遇到青木帮忙,以此为契机认识。又因为同是体育科学专业,青木比他大一级,好心地将上一年的专业课资料打包塞给他。据说青木对棒球的铁血程度不亚于流川对于篮球,两个人的交谈中难免为了各自心爱的运动较劲,恰逢当时迎来六大学的焦点战,青木便挑衅说来现场感受一下棒球的至高魅力吧!

“我爸是棒球迷。”流川说。

仙道过了一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他的亲生父亲,有些惊讶:“之前没听说过。”

“小时候带我去横滨看过比赛,不过我没记忆了。”流川说。

这样,仙道温和地问,“那天感受到棒球的魅力了吗。”

“还可以,”流川坦诚地说,“棒球很无聊,但是现场气氛很好。”

确实如此,棒球的观众是篮球的十倍,呐喊助威的声势相当惊人,竞技体育的感染力是共通的,就算看不懂项目本身也很容易被打动。

不过,现在很明显不是棒球或别的什么球的问题,带新生熟悉校园,借学习资料,几乎是百分之八十的校园情侣故事开端。仙道轻飘飘地说:“青木倒是经常来看你比赛。”

对,流川似乎对此也有点困惑,“好像很闲。”

棒球队的训练强度绝对超过篮球,仙道在心里叹气:“应该是来找你。”

流川理所当然:“所以我说他很闲。”

究竟是点破比较好,还是完全不提比较好,仙道尚且还在考虑。广播提示要到站了,仙道直起身:“走吧。”

 

流川的膝盖没有太大问题,不过留伤其实不是因为上次的罚球,而是去年有段时间练习太凶导致水肿,自那之后如果太累就会酸痛。医生开了一点消炎药,又介绍了几种日常的护理方式,流川老老实实地记下来。

再次经过一个多小时摇摇晃晃的电车回到都心,流川眨眨眼:“请你吃饭。”

喔?仙道问,“已经想好要去哪家店了吗。”

没有,流川理直气壮,“本地人推荐。”

想了想,仙道带他去了新宿的一家老牌西餐厅。已经开了十几年,直到今天装潢还是没怎么变,回到东京后仙道也没来过,看着墙上的老照片,感叹道:“好怀念,我国中有段时间常来。”

这里?流川好奇地打量,“一个人吃?”

嗯,仙道简单地说,“有一阵,不想回家。”

父母离婚的那些坎坷仙道没提过,不知道流川有没有听过风声,或者自己能猜到,他直勾勾看了会仙道,说:“东京很大。”

是啊,仙道笑了笑,就算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街上游荡也毫不起眼,不过他那时个子高,看起来像高中生,因此店里的人也没太在意。

流川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我后来想过你的话。”

哪一句,仙道撑着脸。

“你说,想在小时候有个同伴。”流川静静地说。

嗯,仙道耐心地看他。

“好像可以理解一点,但是,”流川抬起眼睛,“我没有同样的想法,不想骗你。”

“也不觉得那种关系很重要,”流川继续说,“合得来,只认识几天也不影响,合不来的人,多久都没用。”

真是非常有流川特色的主张。倒是没想到他还会特地考虑这些,仙道笑起来:“不必在意,其实只是我面对成长期烦恼的一点寄托而已,算算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如果怎么样就好了,都是没有意义,用来消遣的想象,我很清楚。”

“想法不同很正常,”仙道轻快地补充,“我们两个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流川眨眨眼睛:“想让你知道我怎么想。”

是是,仙道附和,“今天说的话已经等于从前一年的总和,原来还有这样攒起来的效果啊。”

白痴,流川又笑了。

 

牛排和粗薯条得到了流川的认可。吃完之后,去附近有名的甜品店买了雪糕盒,仙道带他走上新都心步道桥。

“最近红起来的景点。”仙道示意两侧拿着手机,甚至抬出三脚架拍照的人。

前方是高楼林立的CBD,背面则看到山手线从红影绰绰的歌舞伎区中穿过,其实仙道觉得这类景色在都心六区比比皆是,日常琐事忽然变成网络热门,似乎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流川咬着雪糕勺子,反而得出结论:“你很喜欢东京。”

是吧,仙道撑着扶栏,看向银河般的辉煌夜景。他在这里出生,长大,实在很难将这座城市从他的躯体中剥离。

“你呢,”他看向流川,“现在习惯了吗?”

流川摇头,却说:“但不讨厌。”

“幸好神奈川也很近。”仙道回忆了下当初的行程时长。

“和那个无关。”流川说。

这样啊,仙道歪头看他,“阿姨还特地叮嘱我,你从来没离开过家,自己生活很危险。”

流川翻眼睛,神情不屑:“有什么难。”

他的生活内容确实很简单,好像仅仅吃饭睡觉打球就能满足。仙道笑眯眯:“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找我哦,虽然你是任性又冷淡的小孩,但我不会计较。”

没想到,流川并未用眼刀杀他,反而望着桥下车流:“没问题就不能找你吗。”

当然可以,仙道说。

流川淡淡地说:“你有女友,不方便。”

怎么还在介意这个,一瞬间想起去年最后那次不太正常的谈判,仙道忽然有些尴尬,虽然谁都没再提起,仿佛默认已经翻篇了,当时流川说的话,实际还是很难正视。

“没关系吧,”仙道挠挠脸,“而且我现在也没女友。”

那就好,流川干脆地说,一口咬掉最后的雪糕。

 

 

 

 

Notes:

流川日记:5月23,有点热,去约会了[1/100],体验很好!

Chapter 10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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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进入六月,天气一下炎热起来,大家都变得心浮气躁,似乎对什么事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只盼望着暑假的到来。

因为秋季赛还有很远,篮球队的训练大幅度减少,仙道和其他人一样,把时间都用于准备考试周。为了住得近,规避常常睡过头的风险,他租的公寓比较老旧,今年冷气机有些吃力了,但房东不太情愿换,仙道只好去泡图书馆,如果抢不到刚翻新的读书区位置就只能坐窄小的硬桌椅,以他的身高非常痛苦,最近终于找到一处安静角落,可以直接坐在地上也不会影响别人过往。

流川发消息过来,找他一对一。上周已经去过一次,这次仙道撑着脸,慢悠悠用笔的尾巴一个字一个字戳屏幕:“在图书馆。”

周六?流川疑惑。

为了蹭空调,仙道大概给他解释了一遍。流川似乎不服气:“体育馆也有。”

可是运动起来不就更热了吗,仙道好笑。流川的皮肤很白,在夏天也像雪人,加上一贯冷酷的神情,好像看着就有降温效果。要过来吗,仙道说,你也要考试了吧。

流川倒是同意了,问仙道要了定位。不过,仙道懒洋洋地回忆起从前经历,感觉流川在这种安静环境里直接睡着的可能性更大。

 

过了一阵,面前出现阴影。仙道抬起头,看到他就微笑起来,穿着黑色T恤和运动裤,头发依然轻盈蓬松,街道上的暴晒阳光根本不能留下痕迹似的。

笑什么,流川嘀咕,丢掉书包在他身边坐下。

“课业难吗。”仙道问他。

很烦!流川坚决地说,从书包里拿出的课本还像新的一样。

嗯嗯,仙道给出大学必备窍门,“可以和同学混熟一点,会很有用。”

就算是那些粉丝身份的女生也没关系,仙道委婉地建议,都是同学,帮忙补习一下不要紧吧,大不了请对方吃饭,送点篮球周边当答谢,总比挂科好。

然而流川又扯出一些笔记和复印资料,无所谓地说:“青木给的,说不懂可以找他。”

男生就……这边不太推荐。仙道转了两圈笔:“青木成绩很好?”

不知道,流川茫然,“反正及格了。”

好吧,仙道用笔的尾端挠挠眉间,棒球这么热门的运动怎么也打到六月就结束,大学赛的关注度甚至比不上甲子园,不应该再努力点吗。

“看不懂这个。”流川递过来英语题册,指着阅读文章中的一段。

实际上,流川因为从小看NBA的关系,英语还过得去,在所有科目里是最好的一门。不过仙道跟他专业不同,能提供帮助的大概也只有英语,他接过来看看,是科学方面的阅读题,有几个很复杂的长词。

“不认识单词也没关系,可以从题目反推。”仙道教他做阅读题的窍门。

两个人研究了一会选项和答案,流川潇洒地在页脚做了个记号。仙道拿起水杯,这才注意周围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借着喝水的姿势扫了一眼,了然地微笑起来。

什么,流川瞥他。

“粉丝团又可以更新你的动态了。”仙道说。

无聊,流川冷哼,停了两秒突然说,“有人找我拍广告。”

哇,仙道感叹,“才来东京三个月,是什么内容?”

“运动品牌,名字忘了,”流川不在意,“我说没兴趣。”

也好,仙道想了想,“拍了广告可能更多打扰,最近练球的时候很多人看?”

习惯了,流川嘀咕,反而抱怨,“最近没人练球!”

联赛刚结束,又要准备考试,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怠倦期。仙道随手翻着朋友圈的夏日记录,无意中得到灵感:“要不要去游泳?”

流川眨眨眼睛:“我不会。”

这样吗,仙道有点意外,流川明明家在海边,可能因为从小就不怎么和其他小孩结伴。

“我可以教你哦。”仙道笑眯眯地说。

流川看着他,浓密的睫毛更显得眼睛黑白分明,就算拍广告也不用化妆,仙道想。

“可以。”流川答应。

 

仙道国小的体育课有游泳教学,连着好几年的夏天都常去游泳,高中之后就很少去了。

我体育课都在打球,流川望天,“不喜欢泡水。”

是陆地限定的猛兽呢,仙道心想,一边鼓励:“你的运动细胞这么好,只要不怕水就没问题。”

篮球以外的运动,流川好像都没尝试过,就连最常见的棒球抛接也没经验,但人的体能素质,协调力,反应,都是共通的,仙道相信他会学得很快。

带着流川买票,换鞋,进入更衣室,冲水,来到泳池边。仙道特地选了间自由池区域大,气氛比较休闲的泳馆,进来发现大部分是老人和儿童,他们两个的身高太显眼,在浅池中站着都很突出。转头看到流川不甘示弱地瞪着对面几个套着泳圈一边漂荡一边围观的小孩,仙道好笑地拉了下他,指指远处的中高速泳道:“别赌气了,快点学会就可以去那边。”

仙道先教他闭气和换气,流川一开始有些僵硬,总是往下沉,让他放松身体,习惯水的浮力花了好一会功夫。然后教他腿部打水的动作,仙道拉着他的手,慢慢后退带着他游,这个步骤流川倒是进步很快。

像钓上来一条很长的鱼,仙道饶有兴致地想。

努力了半个多小时,初显成效,两个人停下来倚在池边休息。仙道看着眼前嬉闹的几个小男孩,随口说:“好像只有小的时候才觉得玩水开心,长大之后,游泳就只是一项运动。”

“不懂互相泼水好玩在哪,看起来很蠢,”流川干巴巴地说,“海边经常有那种人。”

仙道笑起来,毫不费力就能想象出沙滩上追逐的情侣,和远处一脸严肃的流川所组成的画面。

“像这样吗。”他突然抬起手,在水面飞快推了一下。

溅起的水波被拍到流川的脖子和侧脸,他转过来,莫名又恼火地瞪着仙道,仙道摆出无辜的表情,下一秒流川就扑过来,不屑于那些做作攻击,直接想将他塞进水里似的。

仙道连忙抓住他的胳膊,两人开始水中摔跤,完全不像陆地上能僵持好一阵,水里有浮力,阻力,池底也滑,不知道谁先动摇,没过几秒就差不多一起歪倒了。沉入水中仙道努力睁开眼睛,流川的脸近在咫尺又无法看清,四周环绕着徐徐上升的白色气泡,所有声音被降噪,摇曳,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终于再次站了起来,还听到一道短促的哨声,仙道抹抹脸转头看去,对不远处的救生员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赶紧捞起流川,让他挨着自己站稳:“还好吗。”

流川显然比他狼狈得多,整张脸都是水,被呛得止不住咳嗽,眼睑和嘴唇一片通红。仙道笑着摩挲他的后背:“做坏事会受到惩罚哦。”

流川掐住自己鼻尖,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凶狠地看向他,可惜湿漉漉还在滴水的睫毛已经失去了威力,声音都哑了:“上去就杀了你!”

仙道帮他抹掉眼尾的水:“嗯嗯是这样感谢游泳老师的吗。”

流川翻翻眼睛,懒得跟他争论似的,别过脸又蹭了把鼻子。仙道正等他呼吸平复,突然瞥见流川身后冒出一个砸过来的小孩,仙道眼明手快搂了他一把,接着快步上前,伸手拎起那个小孩。不得不说,有了刚才流川的对比,拉起小学生的感觉像拽着一只纤细小狗,一下就扯起来了。

将飘到一旁的游泳圈套在他头上,仙道叮嘱:“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松开这个。”

是!那个小鬼在水里滚了几圈还是很兴奋,笑嘻嘻地抱着泳圈朝旁边的同伴划去。真有活力啊,仙道感慨,转身走向流川:“怎么样了,要继续学吗?”

还剩手的动作,仙道解释着,一边从身后攥住他的肩膀,滑下去握住手肘和手腕,想带他做出划水姿势。

不知道是水波的阻力还是错觉,流川似乎没有顺从,带了点想挣开的力气。仙道停下,流川在水流涌动中飘远了一点,侧过身说:“我自己练习一会。”

他重新戴好水镜,下半张脸没什么表情:“不用管我,你可以去那边游。”

……好,仙道有点疑惑,但既然流川这么说了,便体谅地从池边撑身上岸,朝中高速泳道走去。

 

门票规定的限时快结束了,仙道回到自由池,没有再找到流川的身影。已经出去了吗,仙道走到更衣室,果然看见流川已经冲洗完毕,换好了衣服,倚着储物柜的墙边看手机。

“这么快,”仙道打开柜子,“怎么没叫我。”

“想上厕所。”流川慢吞吞地说。

这样,仙道拿出毛巾,“再等我一下。”

本来他思索着,流川是不是呛水了有些不爽,或者对笨拙的初学者体验失去耐心,觉得没面子,所以将自己赶去另一边泳道。不过等到两个人离开泳馆,在街角的便利店买饮料,仙道观察了一阵,虽然有点微妙,可以确定不是什么生气的情绪——毕竟流川不高兴的模样相当明显,也很不擅长掩饰。

“晚上想吃什么?”仙道捋了把额发,夏天游泳很舒服,唯一可惜的是走到街上会感到加倍的潮热。

没想到流川说:“要去学校。”

之前没听他提过,仙道合上运动饮料的瓶盖,轻快地问:“考试的事?”

不是,流川摇头,“青木说,学生会要采访。”

这种直白的语气,应该是实话,仙道判断,至于那位棒球明星的理由,是不是实话就有点难说了。

“那先去车站吧。”仙道伸了个懒腰,揉揉他半干的头发,流川还是老样子懒得吹。

至少这次乖乖站着,没有躲开。仙道稍微放心下来,故意问:“下次再来游泳吗,就能完全学会了。”

流川撇撇嘴,白皙的耳垂几乎消融在傍晚的金光中,耳廓边缘却还有残留的红色。

“再说。”他丢出一句。

 

 

 

 

 

Notes:

想尽一切可以肌肤之亲的方法^.^

Chapter 11

Notes:

更了两章哈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11.

 

别说下次游泳,就是下次打球也在日程上找不出空档,二年级的必修课比其它学年更密集,等仙道全部考完,仿佛在炎炎烈日下跑了一场马拉松,整个人有种脱水的枯竭感。

据说过两天有台风过境,结束考试的当晚就乌云密布,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简直是绝妙的配合。仙道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醒来继续赖在床上玩手机,尽情享受世界在雨声中按下暂停的时刻。

晚上要参加同学的送别会,终于伸个懒腰爬了起来。送别会的主人和他颇具渊源,国小是同班同学,大学又重新遇到,对方样子变化很大,仙道完全没认出来,以为只是常见的同名同姓,直到对方在小组作业时主动说起。

好不容易考上不错的学校,已经读了一年半,现在却要去海外留学,去年申请的时候没被录取,今年再申终于成功,听说是为了实现和女友的约定,倒是个浪漫故事。

送别会定在新宿的居酒屋,朋友们大多是刚被允许喝酒的年龄,酒量不好,或者根本不清楚自己的酒量,不到一小时就已经是醉鬼狂欢的气氛,并且莫名其妙的,逐渐转向了伤感的方向,害得主人公大喊我是出国又不是死了!

仙道前半段还算清醒,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因为转盘游戏被罚一整杯,身边的人吵到他头痛,只好灌了下去,又过去两分钟才察觉不对,伸手去翻转桌边的酒瓶,想看看到底是哪支这么烈。

对面的两个醉鬼忽然得逞地大笑起来,怎么了,仙道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把这个,这个和这个,全都倒进你酒杯里了。”旁边的人傻笑着解释。

怪不得,仙道无奈地按了按额头,喉咙里残留着不寻常的辛辣后劲,坐着不动也开始有晕眩的感觉。

“啊呀,走之前见到一次你出丑也值了。”送别会的主人开朗地附和。

随便吧,仙道撑着脸,原来醉了是这种感觉,身边的画面浸透般浮动起来,声音一阵近一阵远,明明听到大家在说话,自己却控制不住地走神,魂魄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直起身,发觉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

“喂?”仙道接起来,似乎没声音,看看屏幕,这才反应过来,撑起身往对面走,靠到墙上抵住肩膀,“小枫?”

“好吵,”流川问,“在外面?”

嗯嗯,仙道看着有个朋友在大家的簇拥下,站起来模仿网上的视频跳舞,不由得笑了。

过了好几秒,回过神:“嗯?你说什么?”

“说我明天回去。”流川似乎不满,又补一句,“白痴。”

“为什么骂我。”仙道无辜。

不听我说话,流川理直气壮。

嗯……仙道笑起来,“好像是没听到,抱歉,刚刚说什么来着?”

流川听上去有点恼火:“不想听算了!”

不要生气嘛……仙道侧过身,让发涨的太阳穴贴着墙壁降温,“为什么不能对我温柔一点,我也是会伤心的哦。”

流川沉默了两秒,语气生硬起来:“你以为在跟谁说话。”

唔?仙道困惑地拿下手机,检查屏幕上的名字,竟然看不清,他用力闭了下眼睛,视野才重新清晰起来,没错啊,是没错吧,他慢悠悠将手机贴回耳边,“怎么了,世上还有另一个流川会给我打电话吗,啊,是电影里的情节,原来真的会发生这种事……”

“白痴!”流川提高声音,“你被球砸到脑袋了吗,到底在说什么!”

胃里冷不防反上一股酸意,仙道压住舌根,强忍了两秒,仰起头喘了口气,喃喃感叹:“还以为我不管什么酒都能撑住呢。”

听觉也跟上来为难他,流川的声音像蒙了层雾:“……喝醉了?”

并非不想回答,实在是呕吐感掐着喉咙,一张嘴就很危险。流川有些急迫地喊他名字,仙道抬起手用力按住胃,简短丢下“打字说”就挂了电话,快步走向洗手间。

 

吐的时候真是晕头转向,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好在经过漱口,洗脸,坐回位置上,渐渐地似乎就缓了过来。喝着热茶,甜点塞进嘴里,横冲直撞的酒劲便不知不觉消散了,只剩下一种懒洋洋的松散,整个人变成一片羽毛,轻盈的,想不起任何烦恼。

流川一连发了几条信息追问他的情况,仙道试着打字,发现还是会晕,最后用语音告诉他是和同学聚会,现在已经没事了。

“什么,什么,女朋友查岗?”身边的人用手肘捅他。

疼,仙道叹气揉了揉肋骨,再瘦弱的人喝醉了都会变成大力怪,

“小问题,可以帮你作证,”醉鬼兴高采烈地要抢手机,“来视频吧!”

不劳您费心,仙道避开他的手,顺便将刚送上来的拉面推过去,“请用。”

划开手机,流川还真的在问地址,仙道好笑:“要来接我吗。”

怕你倒在路边,流川无情回答。

一点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仙道叹着气点点手指,将定位发过去,忽然听到对面有拍照的咔嚓声,他抬起头,那边语气夸张地亮出屏幕:“看你这恶心的笑容!”

“因为他的女友是美人啊,”旁边的人搭腔,“社会学部那位,你不记得了吗?”

是谁,哦哦,去年圣诞节……两个人有旺盛的讨论欲望,可惜口齿不清,听上去有些鸡同鸭讲。仙道事不关己地用指尖敲着桌面,直到对话框冒出一个黑猫比划ok的表情包,挑挑眉,轻快地关上手机。

 

还在下雨,仙道站在店门口的屋檐下出神,夹着水气的夜风非常舒爽,但那虚无的漂浮感挥之不去,甚至有种往前一步踏入雨幕,就可以游在水中的错觉。

要不要试试,他的脑中划过天马行空的念头。

“在梦游吗。”一句冷酷的声音打断了他。

仙道的视线落在面前这张脸上,轻飘飘地欣赏每一处线条,虽然眉目凌厉,秀气的鼻尖却显出一种精美,下颌也是恰到好处的小巧,其实不过是一张皮,以现在的技术,完全可以做出更像玩偶,模型的脸,是什么让这个人如此独特,在芸芸世态中从未见过哪怕是相似的对象,那种利落潇洒的气息,直击人心的眼神,在湿淋淋的雨夜几乎令人不忍直视。

“笑什么,”流川皱眉,“果然喝酒会变蠢。”

“以为你没带伞,”仙道微笑起来,轻慢地说,“原本只有我一个落汤鸡,反而要变成两个。”

流川翻了翻眼睛,却有点回避似的,侧脸看了几秒雨幕,才转回来扫了他一眼,伸手拉他:“走了。”

实在是一波三折的体验,在洗手间吐的时候仙道觉得自己很醉,后面坐久了以为已经成功醒酒,没想到一站起来又飘飘忽忽,就连坐在taxi里还是感到晃动起伏。雨水不停地冲刷车窗好似浪花翻涌,灯影如波如纹。难道自己身在夜行船上,竟是彩色的海。

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司机说了地址,或者他心底并不在乎这船究竟要开向何处。不知过了多久,车门打开,涌进一阵潮湿海风。流川低下身拉他:“能走吗。”

海里怎么能走呢,不过流川是游泳新手,也不能怪他,还是让自己来帮忙吧。仙道脑中的念头游鱼般一条条翩跹而过,好像能连起来,好像又毫无关系,努力地和水意抗衡,不让自己随波逐流。

总之终于上了岸,头顶的灯光晃得很晕,视野都模糊了。仙道用拇指抹掉眼睛上的水,终于看清一些,静静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流川,又低头看看自己,找回一点记忆:“不是带伞了吗。”

“要拉你,我哪有手撑。”流川喘了口气,很费力似的。

游泳果然不能穿太多,仙道深以为然地点头,游得很累,两个人还都湿透了。他还在注视顺着小臂淌下去的水滴,流川又拉他:“是这层楼吧,出来。”

 

啊,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仙道也感到如释重负,踉跄了一下,跌进自己的床里,总算踏实下来,不必再晃动。

“你现在,感觉怎样。”流川站在旁边,干巴巴地问。

仙道认真思索了一下:“有点渴。”

流川四处看看,出去了,过了一会回来,递过来一杯水。仙道接在手中,努力撑起身靠在床头,刚喝进两口,手指自己动了下,仙道慢悠悠低下头,看向还挂在指腹,整个杯身却已经朝下的马克杯。

“更湿了呢。”他心平气和地评论。

流川将杯子拿走,停在原地,有些犹豫似的,过了几秒才伸手过来,干脆命令:“脱掉。”

拉起T恤这个动作,不知为何竟然变得如此困难,仙道费了点劲才摆脱那团浸湿的布料。腿上湿冷的感觉也很不舒服,他又花了一个世纪解开皮带,牛仔裤简直像粘在皮肤上,真让人头疼,他抬起头,无辜地问:“可以帮下我吗。”

流川弯下腰来,额发垂落看不清表情。仙道又有点走神,或者说,身体总是不听话,逐渐放弃了,听之任之,适时的退让也是一种智慧。

被流川摆弄了半天,总算告一段落,没了那些恼人的累赘,浑身轻松又舒适,仙道忽然感到心情很不错。他看着眼前的人,伸出食指,按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一小块白皙的皮肤上:“这个痣,是多出来的。”

流川拍开他的手,粗暴地将歪掉的衣领扯向另一边,捡起摊在地面的裤子丢到椅背上:“听不懂你说什么。”

“以前没有,”仙道抬起手,隔着T恤摸了摸他锁骨下方,左胸的位置,耐心地解释,“泡温泉的时候我没看到。”

流川有些僵硬似的,过了一会,才说:“痣而已,不要大惊小怪。”

是吗,仙道叹了口气,尚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叹气,刚才还愉快的情绪像泡沫悄悄破掉了,轻声说:“我们之间,空白了很长时间。”

流川没有说话。仙道也并不想说,然而那些音节自动从他的嘴里跑了出去:“那么久不理我,一点也不会不忍心。”

他没有抱怨的意思,对流川一直是种难以解释的纵容,虽然有时候流川的言行过于直接,冷淡,我行我素,但仙道从未觉得他不好,只是时常感慨,竟然有人这样鲜明又与众不同地活在世上。

没想到流川反击似的:“那你呢。”

我什么,仙道疑惑地看向他。流川的语气中带着某种强烈的情绪:“你就可以忍心……!”

后半句没有说完,流川抿紧嘴角,不难看出很用力在克制。

怎么又生气了,仙道慢了一拍才反应到自己将这句心声说了出来。显然更加刺激了流川,那瞪向自己的眼神恨不得能变成武士刀。

唉,仙道倍感无奈:“不会又要开始无视我吧。”

流川咬牙,声音压得很低,像狼发出警告:“我说过了,不理你不是因为生气。”

那是为什么,仙道意识到自己此刻很难思索,流川还比平时更不配合。算了,不想再和这个倔强任性的家伙争辩,仙道用一种妥协的语气安抚:“不要生气了,我会跟你打球,别的事也可以陪你。”

不管怎么说只要有篮球就满意了,不是吗,仙道轻飘飘地看向他,流川却没有如预想中立刻答应,居高临下地审视他,脸色阴晴不定。还是不行?真难搞啊,仙道发觉一直仰头有些累,正想倒回枕头上,听到流川开口:“别的事也可以?”

仙道观察了他一会,反而笑眯眯:“哇,好有压迫感~”

“没有开玩笑!”流川恼怒,“不要把我当笨蛋!”

撂下这句,这只瘦削矫健的野兽就扑了下来。痛,仙道在鼻尖和后脑同时遭到撞击时迟钝地想,好像真的很生气,根本躲不开。怎么咬我?

视野再恢复,流川已经压在他身上,紧盯着他。抱歉啊,仙道隐隐意识到不合时宜,可还是想笑,大概没有什么好笑的理由,只是凭空察觉到流川正在紧张,明明又凶又不受控制,刚变成人的外形,还没学会正确表达情感的方式,在这种矛盾之中显得野生而可爱,说出来一定会被咬得更疼。

“可以一直这样看着我吗,”仙道抬起手,轻轻抚摸那乌鸦尾羽下漆黑的眼睛,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清,“只有我。”

那双瞳孔流动着,某种暗光,或翻腾的情绪。仙道感到自己的手臂被用力攥紧,随后眼前这警惕,焦躁,不知如何是好的小野兽再次压了下来。

 

 

 

 

Notes:

1.遇事不决又又又是酒后乱...
2.从这里开始才是渣贱!

Chapter 12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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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青木第三次问他要不要去横滨玩,流川无语:“说了叫你找别人。”

“我没有别的神奈川朋友。”青木大言不惭,“你整个暑假都待在家不无聊吗,走吧,随便逛逛,只吃顿饭也行。”

他又甩过来几条据说是现在网上很火的餐厅。流川对吃饭也不感兴趣,但考虑到考试没有挂科确实多亏了青木的帮助,如果不去不知道还要被他烦多久,想想还是挑了家名字顺眼的店答应下来。

今年夏天依旧高温,白天的海面晃得人睁不开眼,加上第一次离开家好几个月,终于回来,格外体会到自己房间的舒适,流川比往年更懒得出门。妈妈倒是筹划了去北海道的家族旅行,还说难得流川这么清闲,高中的暑假总是想着篮球。不过因为继父的工作临时有变动,这趟旅行推迟到暑假的最后一周才去。

和青木大概一个月没见,感觉他又黑了一点。青木虽然挚爱棒球,别的运动也会兴致勃勃地尝试,例如骑车,攀岩,冲浪等等。前两天听妈妈说起,邻居新养了一只大狗,每天精力旺盛,就算高温天气也乐此不疲地拉着主人散步和玩飞盘,不许出门就会大叫,将一家人折腾得苦不堪言。这不就是青木的同类吗,流川听着对方自说自夸和海水搏斗的精彩事迹,默默在心中画上等号,听说狗都喜欢追球,连这点也一样。

还没到晚饭时间,两个人在商场里逛运动品牌,青木念着手机搜到的横滨景点给他听,第一条就是知名摩天轮。

“我不坐。”流川淡淡地说。

哦哦?青木有点兴奋,“原来你恐高吗。”

不喜欢,流川简短地答,没有多做争辩。

好吧,青木惋惜地继续翻,“还有什么,我看看,动物园?八景岛?”

流川语气平静:“也没兴趣。”

你这个人,青木拍着围栏感叹,“真的很无趣啊,错过很多好玩的地方!”

流川没有说话,只是垂眼看着楼下几层来来往往的人群。

 

那个摩天轮总是很多顾客,流川对于需要排队的事没太多耐心,但还是在队伍里待了下去。当时前面有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他们坐进车厢后工作人员看向流川,以为他也是一起的,流川摇头:“我一个人。”

正值傍晚,地面的灯景在余晖中难以辨认,车厢升高后,显得整个城市暧昧不明,几只海鸟掠过空荡荡的天空。或许因为他在发呆,转完一圈倒没什么漫长的感觉,至于算不算好玩就有点难说,透过车窗看到前面几个车厢的人在说说笑笑,要是那个人在,流川心想,大概也会说些令人心情很好的蠢话。

海钓的码头,后来流川也去过几次,骑着车,不知不觉就到了。那里的海风总是一成不变的咸湿气味,海平线永远遥不可及,流川往往只是停下来,单脚撑着车看上一会,便转身离开。似乎只有一次,打完球有些困,坐在草地上睡着了。醒来后还有错觉,揉着眼睛四处张望了一阵,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在找什么,像个白痴。

诸如此类的蠢事,去年做了不少,一开始流川还和自己赌气,又因为那种不甘心而迁怒别的事,县大赛打到一半被篮球部的教练找去谈了此话,状态不够稳定,不太像你,有什么烦恼吗?

……没有,流川说。

教练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笑呵呵安慰,没关系的流川君,有迷惘很正常,相信你会找到战胜的方法。

他会赢,无论任何比赛,流川毫不怀疑自己。但是,这次的对手是谁呢,站在海边,他再次感到身体深处被挖空一块似的寂寥。

等到三年级过了一半,流川体内那不知名的灼烧火焰终于变得恒温,不再煎熬和刺痛。他发现自己可以平静地读完手机里对方发过来的信息,也可以翻看以前的照片,清晨睁开眼睛,接受自己又在想那个混蛋的事实。

没有战胜,但他找到了共存之道。

 

临近高中毕业,又频繁遇到别人来告白,或是询问他的制服纽扣,几乎每天都有,流川已经到了一见那种迂回的神情就想先声拒绝的地步。直到有一次,流川鬼使神差,慢吞吞地说:“给出去了。”

对方非常吃惊,捂着嘴呆了两秒,有些慌乱地小声说:“可是,一直没听说过……”

嗯,流川简单应了一声,拉过车头骑向校门。

后面又如法炮制说了两三次,就再没什么人来烦他了。真的有用?流川摸着下巴思索,怪不得那家伙总能面不改色地说谎,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那个周末,流川独自去了八景岛,那间水族馆确实比伊豆的大很多,即使他没有多少海洋知识,很多鱼都不认识,依然走走停停逛了很久。站在蓝绿色玻璃前,看着巨大白鲸缓缓从头顶游过,流川忽然一阵无法抑制的冲动,将拍到的照片在对话框里发过去。

原地站着,他攥紧手机,一瞬间由冥冥之中理解到,此刻就是那种“给出去了”的心情。

回家的路上才收到回复,一连几条,说拍得很漂亮,之前在八景岛也看过类似的,难得去水族馆了,觉得怎么样等等。

当时流川已经冷静下来,虽然并不后悔主动发了照片,却久违的,感受到涌出期待,渴望得到回应,心脏忐忑又兴奋地躁动,一连串变得不像平时自己的变化。同时唤醒的,还有因为火焰窜高而再次灼烧的痛感。

恼火,不甘,失落,像坏掉的水龙头淌得到处都是,流川差点按下拉入黑名单的选项,盯了一会那张波光粼粼的照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将手机塞回口袋里。

 

无论好坏,那样的一年已经结束了,或许确实残留了些负面影响,导致在被问“所以这附近你推荐的地方是什么”时,流川哑口无言。

好吧好吧,青木又在手机里翻找了一会,点开地图给他看:“吃完饭去海边散步怎么样,这总行了吧,既然你哪里都不想去。”

可以,流川耸肩。老实说,除了优美绵延的海岸线,别的东西,东京大概应有尽有。

他们用餐的是一家韩国餐厅,从名字完全看不出来,流川还以为是本地料理,不过炸鸡很不错,和美式的味道不同,流川对那些蘸酱感到新鲜。

“暑假干什么了。”青木问。

打球,睡觉,流川答。

哈,和高中生活一模一样吗,青木问。在得到流川的肯定后,他低头在海鲜饼上来回划了几下筷子,用轻松的语气问:“那你约会的时候都去哪里,和前男友交往的时候。”

流川抬头看着他,有些茫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两秒,青木补充:“就是那个,分手之后还纠缠你的,那个,头发这样……”

他抬起手在额头上方比了个高度。

……哦,流川反应过来。之前有一次,青木在练球结束后等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问:“上次那个惹你生气的人,你们交往过吧。”

没等流川开口,青木又自信地补充,“我不是笨蛋,那种气氛一看就知道。而且我去找过他了,他不敢正面回答,一般男人听到被当成gay的反应绝对不会那么镇定。”

流川眨眨眼睛,捕捉到重点:“……他说什么。”

“先来后到,你先回答。”青木抱起胳膊。

凭什么,流川翻翻眼睛,转身去拿书包。青木连忙追上来,跟着他走出体育馆:“喂,流川,喜欢男人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歧视……”

好吵,流川停下来,用一种无聊的语气:“不关你的事。”

青木好像很真诚的表情:“如果你有烦恼可以跟我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流川无语:“谁说我烦恼。”

青木张张嘴:“因为你,不想理他,但你们比赛会遇到,不是吗。”

这样说,也不算错。流川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慢吞吞地说:“没影响。”

哦,是吗,青木明摆着怀疑,不过机敏地不再争执,转而慷慨拍拍他的肩膀:“好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于这种事完全ok,如果你想聊的话随时找我。”

 

自那之后,青木偶尔会不经意地提起这方面话题,不指明那个特定对象,只是询问流川过去的生活经历。

流川并没什么顾虑,实际上也没有太多东西可说,以前相处的时间总在一对一。青木似乎理所当然地将他们的关系解读为因为篮球而变得亲密,还说什么这在运动社团中不算少见,一般的同志群体里体育生也很受欢迎等等。流川懒得纠正他,或者说,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算怎么回事。

而且,青木的说法,让流川想起了去年初在伊豆旅馆,那位同样误会他们是情侣的女生,前车之鉴似的,这次流川便没感到太多意外和困惑。唯一的不同,是从被误认交往,变成了被误认分手。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流川忿忿地想,为什么有种亏了的感觉!

然而,距离上一次青木提及所谓前男友过了两个多月,那时确实什么都没发生。此刻却完全不一样了,再听他说起,流川的胃部几乎抽动了一下。

“不会约会也只有打篮球吧。”青木开玩笑似的说。

“我们,”流川忽然开口,停顿了一下,“有去游泳。”

噢噢……青木的神色起了点变化:“你很会游泳吗,之前没听你说过。”

“不会,”流川淡淡地说,“他教我。”

青木往后靠了靠,换了另一条腿翘着的姿势:“我游的也不错,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

流川盯着盘子上的花纹,那天他狼狈地泡在水里,等着身体反应下去,匆匆爬起来逃离的时刻,心里想的是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

“还有别的吗?”青木继续问。

流川在桌下攥紧手指,一时之间,有些压不住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说了不关你的事!”

“啊对不起,”青木被他转变的情绪吓了一跳,“我只是,有点好奇。”

流川安静了几秒,重新拿起勺子,在已经没那么烫的石锅里戳了戳,挖起一口拌饭塞进嘴里。

青木似乎思索了一阵,身体往前靠,压低声音,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不好意思,我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想说,以后我都不会再问。”

“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呢。”他问。

流川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已经可以咽下去了,他却迟迟做不出这个动作,胃部再次扭曲起来,那痛感几乎让他恶心。

为什么分开。那天晚上,他们纠葛在同一张床上,仙道搂着他,热切地和他接吻,碾过他身体的滚烫手心,甚至能使流川彻底地融化下去。

用力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流川面无表情地说:“他后悔了。”

 

 

 

 

 

Notes:

爽!(打出一套军体拳

Chapter 13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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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一走进房间,就跟坐在床上的仙道打了个照面。

像划了根火柴,流川感到脸和耳朵一瞬间窜起热度,停在原地,过了两三秒,才干巴巴地说:“……我买了面包,要吃吗。”

仙道看上去刚醒不久,头发凌乱,还是惺忪迟钝的神情,没再看他,拉开被子,腿从床边放下,低头找拖鞋,一边沙哑地说:“我想,先去洗澡。”

哦,流川从门边让开,看着他站起身,拉开衣柜,完全赤裸的身体,肌肉流畅,高高一条,在房间中实在无法忽视。时间变得那么漫长,流川无数次移开视线又被吸引回去,直到仙道越过他,走出卧室。

这个房间,和之前仙道在流川家里的摆设不太一样,也说不上多么不同,无非是书桌,衣柜,床之类的基本家具。流川拉开椅子坐下,打量了一圈,瞄到床上松散的被子,看了一会才收回目光,不自在地挠挠耳朵,拿起桌上其中一个哈密瓜面包吃起来。

另一个是红豆的,那家伙以前很喜欢,没记错吧。

过了一会,仙道洗完回来了,带着一身清爽水气,脸上那些宿醉的狼藉已经不复存在。他从衣柜中取出一件深蓝色T恤穿上,流川注意到那上面零星浮现的水迹,慢半拍才发现,他竟然没有吹头发。

将红豆面包推过去,仙道愣了一下,谢谢,客气的语气,没有马上拿起来,而是走出门,听到他持续不断的脚步声,晃了一圈又走进来,左右看看,找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再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倒满的水。

流川咬着面包,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等到仙道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似的,或者只是不经意地看过来,两个人撞上视线,仙道立刻说:“我再倒杯水给你。”

好,流川嘀咕。

 

终于仙道来来回回地忙完了,流川塞进最后一块面包,将包装袋揉成一团,眼睛还锁住对面,像蹲伏在灌丛中,追踪着猎物的雪豹。

猎物则明显心不在焉,倚着衣柜,面包嚼了一万年。流川眨眨眼睛:“很难吃?”

嗯?对面的人抬起脸,轻描淡写地答,“没有。”

不过,过了两秒,仙道将面包放下,随手搁在架子上,喝了口水,“待会再吃吧。”

他看向流川,神态恢复了寻常的镇定。是要谈话的意思?流川的胃再度悬挂起来,好烦,他低下头挠挠肚子,这才注意到昨晚那堆湿衣服还堆在床脚。

“借了你的衣服穿。”流川嘟囔。

嗯,仙道说,“我看得出来。”

堆叠的湿衣服缠得不分彼此,多看一眼又要耳朵发热。流川只好转而去观察地面的一小块磨损,听到对面的人说:“昨晚的事,如果你想当做没发生……”

流川猛地抬头,直直盯着他。仙道显然从他的神色阅读出来,迟疑地改口,“不对?所以是你希望的……?”

不知道算不算希望,但昨晚的种种画面,甚至对于流川有些难以言说的熟悉。他忍不住咬了仙道好几次,肩膀上大概稍微有点用力,被仙道掐着下巴拎起来,流川因为疼痛而不爽,又在那一刻感到某种痛快,原来这次是真的,不会醒了就消失。他已经被戏耍过好几次。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就算真的发生也有可能被抹去痕迹。流川预感到危险,下意识进入警戒状态,压住肩膀:“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仙道欲言又止,“但是……”

他走回床边,慢慢坐下,若有所思似的,一边用手指在眼眶附近按压。宿醉好像会头痛,流川忽然想起妈妈说过,可恶,这种时候还会分心,对方鼻梁上被掐出的红痕让人心烦意乱,流川忍不住问:“你想怎么样。”

仙道抬起脸,思索了一下,开口问:“你真的,喜欢男生吗?”

这算什么蠢问题,流川恼火地想。就像之前这个人一脸无辜地问,为什么不回他的信息,因为失恋者也有尊严!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暴露更多自己的弱点,这么简单的生存道理,难道表面擅长的混蛋才是真正的感情白痴。

虽然很生气,面前的问题却有点难回答。自己是男的,仙道也是,显而易见,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流川攥紧放在膝盖上的手,生硬地说:“那又怎样。”

仙道没有露出明显反应,静静过了三四秒,他才语气平和地说:“我不是。”

流川绷紧下颌,经过一年多的日夜辗转,并非对对方的态度一无所知,没想到,此时听他直接说出来,那瞬间窜起的火焰竟还有如此灼痛的力量。

仙道的手指抵住嘴唇,似乎为了能更平缓,谨慎地选择词语:“昨晚不是……我清醒的时候,会做出的决定。”

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从不直接说好坏对错,用一些迂回而虚情假意的修饰。

流川冷冷看他:“你想说是酒精的错。”

“不是那样,我很难……”仙道又按按眉骨,“说不清,我记得做了什么,现在想起来又觉得很惊讶,好像第一次,发现一个陌生的自己。”

这样的话,流川僵直地想,我也有过,不止一次,做出冲动,失控,难以置信的蠢事。但就算不想承认也无法反悔,否则自己不会坐在这里丢脸。

“当初你说交往,我以为不是那个意思,没有用那种关系看待过你,抱歉,我……”仙道直起身体,和他平视,“可能你不认可我们之间算什么兄弟,但我还是一直把你当家人,至少现在,我没法用同样的感情回应你。”

“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过段时间,再……”

“不用了!”流川突然站起身,打断他。

这套说辞和一年前他离开神奈川的那天没有太多不同,像一场重演。流川始终不懂,到底需要考虑什么,正如当初仙道面对那条前女友的信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不是一秒就知道,难道自己的心情可以靠考虑来改变?

既然需要考虑,就是不情愿,既然不情愿,为什么昨晚能热烫地吻他,一次次摸他的脸和眼睛,甚至比流川自慰幻想中还要真切。流川是那个清醒的人,并不甘心当个趁人之危的卑鄙者,然而仙道搂住他的力量,热度,神情,好像他也一样想要他。

现在又想再一次的,再次抽身离去,把他一个人留在记忆里!

仙道注视着他,无奈甚至忧虑的眼睛,几乎让人难以喘息。出于某种该死的默契,流川甚至能听见那目光无声在叫他的名字,仿佛回到那一天涌动的泳池里,他在厚重水波中奋力挣扎,还是止不住下沉。

在溺死之前,流川拎起书包夺门而出。

 

整个暑假就这样平淡地结束,为了准备秋季赛,球队集合的时间比一般开学日要早几天,流川因此而提前回到东京。

学校里没多少人,不出意外遇到同样收假的棒球队在训练。青木隔着铁丝网热情地冲他挥手,好像还喊了句什么,这么远怎么可能听清,流川无语,随便点了下头。

练完球收到青木的信息:“几点有空?”

什么,流川不明所以。青木一个电话打过来:“什么啊你果然没听到,我说把上学期的资料给你。”

新学期还没开始,资料都追到前面了。流川很难掩饰嫌弃,青木倒是幸灾乐祸:“我也想快点脱手,堆在桌上很碍眼!”

约了时间,青木将文件夹送到楼下。流川接过:“谢了。”

“这个和这个,是考试范围。”青木热心叮嘱一番,颇为得意,“怎么谢?”

流川干巴巴:“请你吃饭。”

“正好,”青木立刻提出,“我想去买帽子。”

流川确实无所事事。食堂没开,这几天都是外食,去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吃饭,将时间花在往返的路上,逐渐掌握到一些电车换乘的窍门。似乎经过半年,终于习惯了这座繁华都市,无论何时何地都川流不息的人群,流川独自穿行其中,奇怪的,对那些热闹并不厌烦,反而感到一种坦然,好像自己的烦恼变得十分渺小,不再重要。

随你,流川说。

 

棒球人的帽子似乎是他们的第二发型,遇到青木的大部分时间也有帽子,他还曾经将new era的各种数字版型详细解释过一遍,对此流川发表:“看不出区别。”

“我有差不多五十顶棒球帽!”青木十分得意。

流川怀疑地看看他的脑袋,和一般人一样只有一个而已:“那还买。”

哈,收藏也是一种用途,青木随口比喻,“就像你们买球鞋一样,有时候还炒得很贵。”

有道理,流川摸摸下巴,虽然他不像某些队友对球鞋有强烈的痴迷,偶尔也会看到喜欢的限量,不一定打算穿,只是想要。

青木逛街的品味还说得过去,不会看中那种流川一眼就非常嫌弃的东西,掏钱也干脆,唯一麻烦的就是帽饰店,因为棒球帽试起来很方便,青木会对着镜子挨个戴过去,转着检查左脸右脸,像个自恋狂。

有时还一时兴起,将帽子扣到流川头上,然后露出沉思的表情:“我一直以为帅哥和棒球帽是最配的,但是为什么……”

无聊,流川取下帽子,刘海压下来会扎到眼睛,很不舒服。

“我知道了,”青木连打两个响指,“你的下巴太尖了,没有男子气概!”

找死吗,流川无情地将帽子拍在他脸上。

看来你也不是百搭,青木乐观地感叹,继续试戴起来,嘴上还在说,“不过你的粉丝也会觉得这张脸被遮住很可惜吧。”

流川懒得理他:“在外面等你。”

 

从京王出来,西口广场上聚集了一堆人,大概有明星在拍摄,或是做什么活动。两人绕了一圈才离开喧闹区域,青木抬抬帽檐,呼了口气:“我第一次来新宿的时候是国中二年级,太震撼了,地球上竟然有这么多人。”

白痴,流川哼笑,再怎么说电视里也看过吧,东京的大场面。青木是岐阜人,出生在小城镇,为了让他就读棒球强校还特地搬了家,之前就听他说过刚上京时的巨大反差感。

“我直到现在还会在这附近迷路,”青木左右张望,“很多店,你想吃什么?”

流川却感到周围的街道有点眼熟,一时之间也想不起具体的印象,都心随处可见类似的繁华小巷,挂满琳琅招牌。

渐渐走到巷口,流川忽然停下脚步。青木顺着他的视线:“这家?是什么,西餐厅吗?”

他又走近一点,隔着玻璃看看,回过头高兴地说,“墙上还有秀喜选手的合照,应该不会错,试试吗?”

流川原地站了两三秒,出于某种下定决心,摆脱什么的念头,没有出声,跟着青木走了进去。

菜单似乎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青木正反面翻了翻:“我知道这种店,不追求花样,只靠几道招牌菜存活……就选牛排吧,旁边写着这么大的推荐,你呢?”

可以,流川静静喝了口水。

点好单,青木如愿地观赏起墙上照片:“……还是巨人时期,这家店到底开了多少年,啊,我记得这个动画片的海报,好像第一次和朋友去电影院。”

很快牛排便被端上来,散发着浓郁香气,粗薯条还能看到表面附着的油星。流川直起身,拿过刀叉。

 

吃了一会,不可避免的,还是有点走神。流川抬起头,表示没听清:“什么?”

咳咳,青木清了下嗓子,往前探了探:“我说,你要不要考虑,和我约会。”

流川皱起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青木张了张嘴,抬手比划起来:“约会,就是说,像情侣……”

“我知道约会是什么,”流川不耐烦地打断,“你不是有女友。”

青木在他们学校确实是名人,性格也张扬,是十分罕见的,和流川走在一起,遇到女生会主动喊青木而不太在意流川的状况。女友具体是谁,流川倒不清楚,青木很少提起,反而周围的人津津乐道,棒球明星的新女友能坚持几个月,流川还在小组作业的时候被同学征求过投票。

“我分手的时候你也没关心过吧,”青木笑起来,“现在是问你的想法。”

流川审视了他一会,确认他不是胆大妄为在整自己,戳起一根薯条塞进嘴里,不以为意:“我为什么要和你约会。”

“我对生活很积极,健谈,理解你对篮球的执着,”青木如数家珍,在这方面也秉持着一贯的自信,“你也不讨厌我,没错吧,不然不会一直和我出来。”

流川无动于衷:“这些和约会无关。”

青木挑眉:“原来你分得清啊。那我这么说,如果有我这样的人当男友,可以为你做很多事哦。”

比如什么,流川兴致缺缺地看着他,想有个交往或结婚的对象,类似言论在电视里,从小的学校中也不乏听见,他一直都很难理解,这种需求从何而来。或许别人很闲,但青木难道不是有棒球就够了的人吗。

青木伸长手,将流川面前的盘子拉近一点,又拿起旁边的刀叉,将他的牛排切成匀称的各个小块,然后叉起其中一块,递向流川。

……无聊!流川几乎要将眼睛翻过去,青木大笑起来:“虽然我知道你完全没有浪漫细胞,但是牛排的纹理是有讲究的,这样切会更嫩,不信你尝一下。”

流川冷酷地瞥了他一眼,接过叉子,一口咬进嘴里,咀嚼,咽下去,干脆地结论:“吃不出来,再做这种蠢事就揍你。”

好吧好吧,青木耸肩,似乎也算一种得逞。流川无语地拿起杯子,警惕思考了片刻,怀疑青木还是在整他,正想给他点教训,听到青木说:“那个,突然这么说你可能很惊讶……”

果然!流川抬起脸,青木却神色迟疑,“我没看错的话,外面的是你那位前男友吗?”

流川呆滞了一秒,蓦地转头,竟然真的看到仙道站在另一侧的落地窗外。

两个人的视线遥遥相撞,时间几乎凝固在这一刻。然而,流川还来不及反应,仙道已经转身离开了。

 

 

 

 

 

 

Notes:

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Chapter 14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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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秋季赛的第一场对手,赫然就是仙道的学校,流川因此而有些心神不宁。他发现自己原本蓄势待发好几个月——说成一年零好几个月都不为过——的执着心态,竟然在赛前几天,因为一件小小的蠢事,变得动摇起来,简直是令人恼火到了极点!

已经很烦了,青木还在另一边持续不断地出现,差不多每天都来找他吃饭。虽然对流川来说,吃饭时对面的人认识或不认识没太大区别,但两个人不同年级不同社团,难免需要一个等另一个,流川不理解:“你自己吃饭会死?”

哎呀,青木神神秘秘,“你不懂乘胜追击的重要性。”

确实听不懂,流川懒得再问,这两天他总是不知不觉地走神。果然吃着吃着又被青木提醒:“天妇罗要变软了。”

……哦,流川低头看看,夹起来塞进嘴里。他们学校食堂的天妇罗本来就不太行,这是流川一直耿耿于怀的地方。

青木吃饭很快,先一步吃完等流川的时候就会废话很多:“比赛有信心吗?”

啧,流川给了他一个那还用说的鄙视眼神。

“前任的话,应该会更想打败吧。”青木抱着胳膊。

“没区别,”流川面无表情,“打谁都要赢。”

对面混杂了揣测和审视的眼神让人不爽,流川凌厉地顶回去一眼,青木清清嗓子:“因为我,之前一直以为是他缠着你,但是那天在西餐厅,你看起来也还对他的事有点在意。”

从青木嘴里提到该死的西餐厅事件无疑正中地雷,流川一口气将味增汤喝完,不想说话。过了几秒,青木换了个手搭在椅背的姿势,也换了种随意的语气:“可以问吗,他的优点是什么。”

流川盯着盘子,语气平平:“球打得很好。”

“你应该认识不少篮球好手吧,比如说,藤真?”青木仿佛对这些情报熟稔于心,“外型优雅,又擅长当队长,我听说他在神奈川就很有名。”

藤真所在的高中篮球部有全县人数最多的队员,每场比赛的加油声都气势惊人,确实追随者众多。不过,是两码事,流川嘀咕,“你又不懂篮球。”

“所以我很虚心向你请教啊。”青木不依不饶。

是篮球吗。流川抿紧嘴唇。

一开始,他也以为自己在为了仙道不陪他打球生气,不和他打球,把那些时间花在散漫的消遣式的社交上,根本不熟的女生,同学,之前交集寥寥,毕业后也不会碰面,被流川统称为无关系者的人类,怎么都比自己重要。

但仙道离开的两个月后,频繁出现在流川脑海中的,变成了很多没有篮球的画面,金色林荫之下,海浪声声的码头,那个很会耍赖的家伙挤在他的单车后座,和他抢最暖和的被炉位置,为了NBA争论,欠揍的笑话,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一起待在房间里,听见窗外无止境的下雨。

也有某些难以描述的记忆碎片,流川开始在梦里想起那温泉白雾中赤裸的身体,近距离躺在自己身侧的睡脸,宽大手掌的力度,温热,虽然不想承认,但摸在额头和脸上很舒服,也会摸别的地方,心跳逐渐潮湿,悸动,不知所措,然后突然醒来。

流川花了一阵时间才想通,那些吞噬他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尽管如此,篮球的影响力还是不可替代,正如春季赛的时候,原本已经打定主意离那个混蛋远点,但是看了他的比赛,还是忍不住追上去。

“所以,”青木笔直地看着他,“如果他不打篮球,你就不会喜欢他。”

凭什么莫名其妙要被审问,然而流川没有发火,冷静地说:“没有如果。”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仙道似乎也曾透露类似指责,不是直接的表态,但流川嗅出过那种气息。

经过思考,流川已经得出答案,假设的条件没有意义,他想,又不会遇到第二个仙道。

“就算NBA选手也会退役,你明白的吧,生活不会永远只有篮球。”青木相当认真,“总有一天,你要和不懂篮球的人来往,交朋友,关心他们的感受,即使和篮球无关。”

他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比如我。”

流川望天:“所以我今天等了你四十分钟!”

哎呀,我不是已经道歉过了嘛,青木喜笑颜开,“学生会总喜欢在午饭时间堵人。”

新学期开始,学生会又要做什么社团简报,藤真也通知了流川近期要拍照。都是无聊的事,流川站起身收拾托盘:“走了。”

两人走出食堂,青木站在台阶上,忽然开口:“流川,我在追你,你不会想装傻吧。”

流川回头看他,因为差了几阶,需要扬起脸,阳光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我没有答应。”流川慢吞吞地说。

“我知道,”青木叹了口气,迈下来,和他平视,“然后呢?”

有什么然后,不就是……流川攥紧手指,犹如当头一棒,不答应还维持原本的关系,他竟然有着和仙道当初一样的心态。

“我们可以,”流川看着他,谨慎地说,“不再见面。”

青木紧盯着他:“做朋友也不行?”

流川飘开目光,少见的有些心虚,不知如何回答。此刻面对青木,他并不感到“不行”,但换做是自己和仙道,流川又很难做到。

“……随你。”流川嘀咕。

“那如果,”青木抱起胳膊,“我还想继续追你呢,你最终会答应我的,我有这个预感。”

耗下去就会得逞?流川转开脸,拉了下书包,心里感到很不服气。

要是那么简单的比赛,他一定能赢仙道。

 

首战如约而至。他们是第二场,热身的时候远远看到仙道走上来,流川的眼皮就跳了一下。断断续续又往那边瞟了好几次,一个不留神,藤真将球从他手中偷走:“高中之后,第一次交手?”

对,流川扯了扯刘海,好像有点长了,刚才应该也是这个东西在骚扰眼睛。

“待会不许只想着逞英雄。”藤真伸出食指,面带微笑,带点警告的意味。

“平时你都没意见。”流川干巴巴地说。

虽然大学球队十分强调团队性,流川依然没有改变太多风格,还是更喜欢“靠自己”,而藤真在队内算得上相当纵容他的控卫。

“因为我也不想输给高中旧敌!”藤真理直气壮,“而且那个家伙太狡猾,如果被他利用到你的心态,局势会变得很棘手。”

流川翻眼睛:“我没那么幼稚。”

藤真捞起球,冲他眨了下蜜色的大眼睛:“你们两位任性的程度,我可不太有信心。”

 

竟敢小看他,流川站好位,等着中锋准备跳球,下意识地转动小臂上的护腕,一边又往几米开外那个人的侧脸瞄了眼,打定主意在接下来的一小时,绝对不关心多余的事。

依照春季赛的表现和平时训练数据,他们要赢下来不算太难,对方毕竟是连续多年都挣扎于升降级的球队,要是让流川评论,一半以上的胜场都是靠仙道,某种程度来说,这样也不错,如果比赛很简单,那个懒骨头又要开启省电模式。

怀着强烈的意图,流川谨慎地打完了第一节,完全顺从教练安排,没有过早表现。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仙道一上来就打得很强势,在以前的对决中十分少见,和高中不同,他们在盯防上也不是对应位置,流川只能眼睁睁看着队友措手不及地陷入对方节奏。

教练迅速调整了战术,对着球场图一通比划。流川拉起衣襟擦了下汗,视线忍不住又往另外半场飘,那家伙坐在长椅上,握着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放空似的,神情平静,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藤真不知何时靠到旁边,笑吟吟地压低声音:“看来斤斤计较的不止我们两个。”

哼,流川坚定:“赢的会是我。”

我们,藤真纠正。

流川眨眨眼睛:“那你给我传球。”

好好,藤真摆手。裁判吹哨,大家纷纷往场上走,流川扯下毛巾,忽然听到观众席有人喊他:“加油啊流川!”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青木的大嗓门,流川瞥了一眼,那家伙又积极坐在第一排,因为身型相当显眼。不知怎么,流川有点心虚地扫了眼对手席,不远处的仙道正在听队友说话,看不出有没有听到。

好烦,到底为什么那天会被抓包。

 

对方来势汹汹,拿出和春季赛不太相同的状态,看来中间这三个月进行了不少调整训练,或许也有自己这边的教练比较轻敌的关系,流川他们一直处于落后,直到最后五分钟才凭借丰富的赛场经验反超。

哨声结束,流川撑着膝盖喘气,原地站了会,感到一丝不妙的酸痛。如果对手不是仙道,按照教练的计划,不需要一上来就这么拼,赛程要一直打到年底,保持状态,中后段发力才是他们这种以夺冠为目标的队伍流程。

流川松开手,刚刚用力按捏了几秒,膝盖表层已经泛起一块深红色。藤真过来拍他:“还好吗?”

流川点头,直起身跟着他过去列队,虽然赢了,但他心情并不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

这不是一场他预想中的比赛——在分开的一整年里,不是没想过下次交手的状况——甚至可以说,完全不一样,双方队员面对面站着,流川盯着队尾的人,虽然浑身是汗却神情淡淡,没有看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几乎没碰到过,流川简直无法相信!他们不是对位,直接的冲撞不多,但场上一共才十个人,每半分钟就要攻防互换,再怎么说也常有交错,又因为运球的速度太快,大部分都是下意识的动作,很少有停着不动,慢慢观察对方脸色的时刻。

而仙道的脸色,不用多加观察也能发现那种冷漠,流川一度被刺激得非常,非常非常恼火,花了好几分钟才强迫自己集中到赛况上。

回到休息室,坐下来换衣服,突然觉得很累,再次意识到自己的体力管理没有做好,这方面一直是他为数不多的弱点,大学有很多体能怪物,想不通那些人的肌肉是吃了什么膨化剂。

“我们几个要留下来看比赛,”藤真合上柜子,问他,“一起吗?”

下场比赛是去年的联盟冠军,对手实力也不俗,关注度很高。流川想了想,还是摇头:“不了。”

将所有东西塞进球包,流川刚站起身,手机响了,他摸出来,藤真也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哦了一声:“原来要去找棒球明星,也对,刚才就看到他在观众席。”

比赛那么难打还有空到处看,流川默默腹诽,接起电话,一边跟在藤真身后走出去:“喂。”

青木问他在哪,球队接下来还有没有安排,流川说可以走了,青木便说在体育馆门口等他。

ok,流川答应,挂了电话顺便查看未读通知。有门选修课的老师发了作业邮件,还没等流川仔细看清,前面的藤真突然慢下来,流川差点撞到他,及时往旁边转了下身体,抬起头,大脑闪过空白,某种僵硬从后颈一路顺着肩膀漫延开。

藤真往前走了两步,倒是语气轻松:“嗨。”

目标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手指还捏着硬币,点点头:“辛苦了。”

“今天很有干劲嘛,”藤真调侃,“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差点就输了。”

仙道耸肩:“差一点才是最难的。”

你们队就走了?看不看下场比赛?藤真又重复刚才的邀请。

和敌人一起看会泄露战术!流川不满地撇了眼藤真的后脑勺。

“我待会有事。”仙道礼貌地说。

“一个两个都有约,流川也是,”藤真故作叹气,“看来篮球已经不是大家心中最重要的了。”

仙道将硬币塞进去,目光浏览着几排饮料,淡淡笑了笑:“是啊,人都会变。”

场馆内忽然响起巨大欢呼,藤真望了眼,抬抬手:“要错过好戏了,我先走喽。”

他匆匆走向出口,转眼就消失在拐角。流川的视线移回来,盯着那个人的侧脸,对方却十分专注地选着饮料,过了半天,按下其中一个按钮,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易拉罐滚进取物槽,仙道弯腰拿了出来。

流川咬牙,不可控地发出那种被压缩过的低音:“还要装多久看不见我。”

仙道慢慢拉开拉环,没有喝,只是看着,平静地说:“怎么会,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几乎是一瞬间,流川怒不可遏,像胃部变成撑满的气球,刺出一点缺口,那气体横冲直撞,翻搅着五脏六腑。

“你想说什么,直接点,”流川绷紧下颌,“那个餐厅,是你的地盘,所以我不能去?!”

仙道侧过脸,似乎今天第一次,那目光终于停留在他脸上。在流川过往记忆中,从来没见过仙道这样冷却地看任何人。

“既然你已经改变心意,何必还来问我,你不是一向不在乎别人感受,只想着自己追求的东西吗?”

“有约会就请便吧,还是又要怪我耽误你,反正在你眼里一直是我的错。”

“至于那间餐厅,”仙道将拉环丢进垃圾桶,“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去了。”

 

 

 

 

 

Notes:

这就是传说中的恨海情天吗0.0(不是(不要再刷小红书了

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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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和青木吵架了吗?”藤真合上柜子。

流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作反应,将卫衣套进脑袋,扯下来的速度有点快,被帽绳弹到鼻子,流川不满地揉了揉。

“最近没见你们一起走,”藤真说,“今天也没来看比赛。”

流川低头系鞋带:“你关心那种无聊的事?”

“身为副队长的责任……”见流川摆明不领情,藤真耸肩,“好吧,你们两个有很多粉丝,有时候八卦会问到我这里来。”

说明你也是八卦的人,流川嘀咕。

“队员心情不好,我当然要关心。”藤真笑吟吟地说。

“吵了,”流川干脆站起身,拎起球包,“怎么样。”

“需要我调解?”藤真问。

不用,流川开始不耐烦,打算从长椅的另一侧绕出去。

流川,藤真叫住他。

流川回过身,藤真插着裤兜靠近两步,放轻声音:“执着对篮球有用,对人可不一定,想开点。”

他退开,狡黠眨了下眼睛:“你这么受欢迎,不必自寻烦恼吧。”

 

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像什么网上骗人的感情专家,这么闲不如多研究点战术。流川大步流星,推开分隔准备区的门,经过几位似乎是观众的女生,在她们刚做出惊讶表情但还没叫出声之前快速甩在身后。

假如藤真真的那么知心,就会知道让流川心情不好的混蛋到底是谁,亏他自认为大家有高中的交情知己知彼,那个混蛋的态度那么差,难道不是一秒就看出来是谁的问题吗?

走到体育馆的大堂,忽然有女生拦住他问能不能合照,流川简短拒绝,刚一抬头,就看到混蛋和几个队友正从大门处进来。流川挺直脊背盯着他们,和上次,上上次的比赛日一样,依然没有得到任何视线交汇,像完全的透明人。

这就是学校在同区域的坏处,实际交手次数不多,但比赛场馆常有碰面。

本来甚至不应该是一项坏处。

当然,青木那边,确实也有吵架,流川勉强承认是自己做得不对,心情太差,难免会迁怒,他本来就不是擅长掩饰自我的人。和那个混蛋不一样。

可也不能说青木是百分百的无辜,明知流川心里计较还一直明里暗里挑衅,说实话,总追问别人前男友的事在哪个学校都会被揍吧,流川又不是没常识。

因此,不知道青木哪里来的自信跟他撂狠话,别再优柔寡断,是时候在我们两个之间做选择了。流川眼睛几乎翻到天上,为什么要选,惹他不爽的人都想杀掉!

至少最近青木没有再来烦他,流川正好重获清静,一个人上课,吃饭,打球,独来独往才是他习惯的生活,脑袋里也少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没想到,刚和藤真说完,隔了一天,青木又找过来了。

“你绝对不会先低头,对吗。”青木的语气有些倦怠。

流川盯着面前的乌龙茶,没有立刻回答。他不是没犹豫过,虽然对象不是青木。有一两次,他在梦里冲到那个人面前,说得又快又急,没有跟青木交往,不是故意去他喜欢的餐厅约会,凭什么那样想我,那样对我,等等等等,或许还有几句更激烈,丢脸,不像自己的话。

没等到仙道回应,他就醒了过来,醒来还在心跳不止,在黑暗中身体滚烫。

他真的不会吗,流川已经不再百分百自信,面对仙道就会变得冲动,事与愿违,他几乎怀疑自己患上一种病。

“我不知道你在恋爱中有怎样的一面,所以我只能想象,试探,想看你会不会表现出不同的样子。”

青木取下棒球帽,捋了把头发,重新戴上,视线一直看向别处。

“但是过了这么久,我都没有感到任何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地方。”他声音低沉,“可能是我不够格,也可能你就是这样冷淡的人,谁都改变不了。”

“再这样下去很伤感情,我不想讨厌你。”青木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就到此为止吧。”

过了几秒,流川开口:“抱歉。”

“为什么道歉?”青木直视着他。

我……流川抿紧嘴角,想了想,“应该一开始就拒绝你。你说得对,我太优柔寡断。”

不可思议,他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想通了一些道理。自己过于理所当然,维持一贯以来的生活方式,但周围世界不会永远是国小,国中,十五六岁时那么简单。他长大了,应该做得更好,照顾妈妈,学会和队友沟通,变得可靠,有责任,不再伤害关心自己的人。他可以做到。

“是吗?”青木笑起来,反倒又叹一口气,“你突然这么体贴,我好像也没有很高兴。”

流川实在忍不住翻眼睛:“你是受虐狂。”

喂喂,青木站起身,在帽檐上比了个手势:“那就有缘再见喽。”

 

出于某种说不清的感受,流川晚上给妈妈打了电话。

和之前一样,说了些学校和球队平平无奇的日常,过了一个学期,似乎就没有太多新鲜事可说,妈妈很快聊起左邻右舍的近况,流川则像大号玩偶一样对着屏幕眨眼睛。

“交到新朋友了吗?”妈妈例行询问。

没有,流川说。可能还少了一个,他想。

“你也多出去走走,”妈妈说,“东京那么热闹,我年轻的时候……”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流川或许有点走神了,否则不会在冷不防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露出了明显的破绽。

至少他确实比以前成熟,掌握了迅速弥补的技能:“什么,信号不好。”

“我说,”妈妈重复,“最近有和仙道联系吗?是不是比赛会遇到?”

“打过,”流川镇定地说,“我赢了。”

“恭喜你哦,”妈妈笑起来,“打进全国大赛,我就去东京当观众。”

好,流川答应。

他看着屏幕上妈妈的笑容,一时忍不住:“如果我说……”

嗯?妈妈疑惑,“好像轮到我信号不好,没听清,如果什么?”

“……没事。”流川攥住手指。

他忽然想,仙道是否有过他在这一刻的忧虑和挣扎。即使流川从来不为自己感到可耻,也一直相信,只要他努力说明,解释,妈妈就能接受他对仙道的感情。但真的到了面前,又意识到,他会让家人非常担心。

“哎呀,有秘密瞒着我。”妈妈开玩笑。

“是的,”流川直起身,认真说,“等我想好再跟你说。”

没关系,妈妈温柔地说,“听从你的内心。”

 

我内心很清楚,流川洗漱完,爬上床,有点不服气地想。是现实非要跟他作对,或者是,那个家伙!

刚要伸手关灯,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忽然响起来。这个时候?流川看到上面的名字,莫名其妙地接起来:“喂?”

啊…啊,青木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措手不及,“你还没睡吗。”

认为自己睡了还打电话,流川无语:“没有,怎么。”

青木似乎非常迟疑:“呃,那个,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解释。”

“是你冷静点。”流川指出。

“好吧,好,就是,刚才……”青木做了个深呼吸,“我和几个朋友在酒吧聚会,遇到那位,你的前任。”

流川皱起眉,直觉中感到一丝不妥。

“他……好像误会了我和朋友的关系,是个女生,我们,总之,”青木一连串地说,“他过来找我,但是我,另外一个朋友喝醉了,结果,场面有点混乱。”

流川攥着手机,不知不觉中已经直起身,语气也变得严厉:“什么意思,然后呢?”

“他手臂受伤了,对不起。”青木干脆地承认。

流川盯着墙上自己的影子,一块奇怪的形状,分不清哪个部位,却如同庞然大物。

“喂?流川?你在听吗?对不起,我,我可以再详细……”

“你们在哪。”流川沉声问。

“我陪他来医院,已经包扎好了,他说没事可以自己回去,让我也回家,但是我想了一下,还是告知你。”青木说。

“知道了,明天找你。”流川干脆地说,挂上电话,飞快拉开衣柜。

 

幸好上次去过他的公寓,并且印象深刻。流川在到站的第一秒冲出站台,在夜色中跑起来。

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接,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什么,昏过去?不至于那么弱吧,早知道当初在神奈川就应该教他几招,竟然打架会输,真是白痴!

到了楼下,才意识到还有门禁,流川迅速找到房间号,按下通话后决定站在这里打到有人接为止。幸好,响到四五声就被接通了,流川简短命令:“开门!”

站在门牌号前,流川没来由地停下来,缓了口气,才去拍门。没让他等太久,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和他对上视线,似是而非地笑了下:“晚上好。”

流川有些没回过神。仙道穿着长袖的家居服,好端端地站着,一时之间,甚至看不出哪里有问题。过了两秒,他发现自己胸口狂躁而动荡的器官咚的一下落回原处,这才迈进去。

仙道不紧不慢地端着一杯水回到客厅,递给他:“这么快就打给你,看来他很怕你生气。”

……什么,哦,流川没喝,水杯随手放到餐桌上,盯着他:“伤呢?”

仙道倒没再废话,拉起袖子,左手的上臂露出一截绷带。然后他很快松手,袖子又落回去,流川还在琢磨外侧的色块是渗出的血迹还是衣服影子,听到他说:“没什么,很快可以拆线。”

流川的视线移回他脸上,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近,发生太多事,怎么会这样,忽然一阵后知后觉的怒不可遏:“怎么回事?你在犯什么蠢!”

仙道倚着墙,沉吟似的摸了摸眉尾:“青木没跟你说吗。”

“我在问你!”流川提高声音。

“他的朋友……喝醉了,”仙道轻描淡写,“以为我在找麻烦,大概是这样。”

流川受不了:“你就这样挨揍!”

仙道似乎有些无奈:“没想到他突然……我也不想闹大。”

如果被报警就变成暴力事件,就算没人知道,这样受伤,教练也可能追究。堪比最聪明的球员做出最低级的犯规,流川眯起眼睛:“你也醉了。”

仙道迟疑了一下:“可能你不信,其实我的酒量还不错。”

顾不得多想,流川咄咄逼人:“所以为什么做多余的事?非要跟青木说话。”

仙道看着他,那目光轻飘飘的,看不出究竟:“你是在问,青木和那个女生在做什么。”

流川浑身燥热,连太阳穴都在跳:“他要怎么样都与你无关!”

过了一秒,仙道却笑了:“确实是我多管闲事。”

流川的喉结滚了一下:“什么意思?怪我吗,你想说是我害得你受伤?!”

“我什么都不想说。”仙道轻声,“你也不用这么晚跑过来,特地对我发脾气。如果你不高兴青木和别人……”

他侧了下脸,没有说完,直起身,“不好意思,我想休息了。”

流川眼睁睁盯着他,带着满腔的怒火,恨意,那久违而熟悉的,灼烧般的刺痛,长久地在体内消耗他,费尽心力去抑制,又在某个瞬间横冲直撞。

最终没有再开口,转身推门而出,门在身后合上,砰的一声。流川慢慢走了几步,抬起手砸在墙上,死死抵着,稍微弯下身体,太过汹涌的情绪几乎将他吞没,想不通那个人的一切,一会装作不爱他,一会又装作爱他,善变而不可捉摸,反复地一次次,那碾碎般的重负。

然而,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说清和青木的关系,今晚的事故根本不会发生,仙道受伤是因为他多事,因为那个喝醉的施暴者,也因为流川太优柔寡断,痛恨着每个人包括自己,让事情发展得越来越糟。

流川低着脸忍耐着胃部的扭曲,喉咙肿痛,手指逐渐失去知觉。过了大概半分钟,猛地睁开眼睛,粗暴抹了下眼角刺痒的湿润痕迹,用力喘了口气,他走上前去按电梯的向下键。

空神地看着数字变化,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流川转过头,竟然看到仙道急匆匆冲出来,两个人视线对上,都是一怔。

仙道慢慢走了过来,流川不想再看他,回过脸,又凶狠地按了按电梯。终于响起叮的一声,他刚想往前,却被仙道揽住腰。

“已经没有电车了,”仙道低声说,“留下来吧。”

 

 

 

 

 

 

Notes:

青木の最后一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