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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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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5-04-29
Updated:
2025-10-13
Words:
54,058
Chapters: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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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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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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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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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7

【枝波】波密欧与枝丽叶

Summary:

*间谍过家家之枝波特供版。
*军官波x间谍枝。时代背景和人物职业全在捏造,可能存在文案诈骗。总之先写先爽。

“我觉得你是来勾引我的。”
波提欧说,“但相处过程中,我又开始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在勾引我——最好不是,因为我他宝贝的真有点看上你了。”

Chapter Text

  “那些被革职的蠢家伙直到最后都不肯供出谁走漏了消息。明明嫌疑人已经锁定,就差一点证词。他妈的,上头三天两头打电话来催,早知道差事这么难办,老子就不接了。”

  “真是那个红头发的吗?”

  “谁知道呢。”杰克耸耸肩,说道,“除了脸长得还不错之外,感觉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该不会是在床上厉害吧。”

  兰斯喝了杯酒,挤眉弄眼:”反正我是头一回见着这种会勾搭人的高级货色,比露西娅那个臭娘们还要漂亮,一看就很会办事。难怪凯撒长官点名要他跟着。”

  索罗推他一把,哈哈笑道:“不是吧兄弟,你对男的也硬得起来啊?”

  波提欧在旁边翻白眼,指尖在桌面上不耐烦地点来点去。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假期不休息,非要跑到酒馆参加这群傻逼同事举办的傻逼聚会。

  没办法,谁叫他刚从其他地方调来,是个完完全全的新人,基本的同事关系还是要打理。只好入乡随俗。哪怕这个俗是低俗的俗。

  波提欧在有限的词汇量里挑挑拣拣,跟着开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特意避开了下三路和没品的外貌评判。原因无他,只是觉得对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人随便开黄腔有点挑战他做人的底线。

  他单独夸奖了对方的业务水平,就这方面来讲,波提欧还挺佩服他的。真心实意的佩服,毕竟能把各方政要都迷得神魂颠倒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本事。

  不过比起揣测对方的床上功夫怎样,他其实更想知道这人究竟是怎样避开他们的耳目,无声无息往外传递情报的——假如那家伙真是间谍的话。

  

  由于屡次拒绝同事们“出门喝一杯”的邀请,理所当然的,他被排除在了小团体之外。此时距离他转入联邦调查局才过去短短一周。背地里他们都说他是个转不过弯的死脑筋,不懂得享受的处男。他们以为他不知道。

  哼。军人的耳朵可比眼睛好使得多。

  一群烂人。波提欧对此嗤之以鼻。不合群也好,省得惹一身麻烦。毕竟他可不止一次撞见那些家伙聚众嫖娼的丑态。

  现在全部门估计只有他还对工作上心。波提欧抽了个假期,周六中午,十二点左右,打算把嫌疑人——那个叫银芝还是银吱的家伙喊出来问问话。可惜出师未捷。他没想到外交部的人居然忙到那种地步,问个话都得三请四请。凯撒要求必须派保镖随身跟着,并且波提欧需要签署一份保证书,一份借人申请,以及协议若干,保证下午四点前把人全须全尾送回部门,否则后果自负。

  “至于吗,这么信不过兄弟?简单问个话而已,又不是干嘛。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还怕出个门就弄丢了?”

  “不是没这个可能。”外交官说,“许多人都来找过他。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很器重这个下属,当然要多留几个心眼。以防万一。”

  波提欧“切”了一声,边在乱七八糟的文件上签字边嘀咕:“宝贝成这样,谁稀罕啊。”

  经过一番波折,好歹是办全了手续。银枝不在,据说这两天出差。他们让他回去等通知,到时候会打电话联系他。波提欧要怀疑自己的职位了,谁抓人抓得像他这样憋屈。

  对方的作息时间和他截然相反,每天都很忙碌,协商之下,原定周六中午的会面改到了周一下午两点。当然,还人时间雷打不动,依旧是当天下午四点。平白无故缩减两个小时,波提欧本想抗议,但在凯撒说出“那你再签几份文件,我重新安排”这样的话之后,瞬间偃旗息鼓——那么麻烦的事他才不要经历第二遍。

  周一下午一点二十分,波提欧把女儿送进幼儿园,之后原路返回,走进路边的咖啡店,点了杯牛奶,大约三十分钟后,正主姗姗来迟。身边果然跟着两位保镖。尽管对外表进行了适当的伪装,波提欧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别在腰间的手枪。柯尔特M1911,军队里相当常见的一款。眼光不错,用来防身再合适不过了。波提欧想着,冲来人吹了声口哨。

  “这儿,红头发的兄弟!”

  银枝原本还在收银台四处打量,闻言转过头,循声走来:“很抱歉让您久等,长官。”

  这人,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波提欧心道,长相不一样,气质不一样,总之哪哪都不一样……要他说这事主要都怪那群小脑控制大脑的同事,尽管心里知道不能随意给人打上标签,但在同事们的潜移默化下,他居然也对面前这个家伙产生了刻板印象。

  他还以为,这位传闻中的风云人物,应该更……怎么说,更弱、不对,更纤细一些?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挺拔正直,不卑不亢。让他想到生长在遥远国度的雪松。

  “你看起来很年轻。”

  “是的长官,我今年二十七岁。”

  “二十七……”

  波提欧一咂嘴,那确实比自己要小。

  他继续询问:“好吧,小兄弟,放轻松,咱们就是随便聊聊。不用一口一个长官地喊。先坐,坐下聊。想喝什么自己点,我买单。”

  银枝点点头,坐到波提欧对面。他没点任何东西,也许是不好意思叫陌生人破费,尽管一杯饮料要不了多少钱。于是波提欧自作主张替他点了杯牛奶。热的,加三颗方糖,跟他手边这杯一样。

  “银枝……是吧?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当然我也一样,所以我们最好速战速决。”

  波提欧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录音笔,按下开关后,大大咧咧摆上桌。讲道理他不该让对方知道录音笔的存在,人在放松的情况下才更容易露出破绽,但他向来喜欢有话直说,不屑于整这些弯弯绕——也许这就是他和现在这份工作八字不合的原因?他觉得对方应该不介意这些,因为红发小子没有对他的行为表露出任何惊讶,异常顺从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我需要你配合回答一些问题。你是哪里人?住在什么地方?之前是做什么的?”

  “F国人。小时候因为战乱和家里人分散,后来被养父母收留,移民到这里。二十四岁应邀加入外交部,目前居住在布鲁克林。”

  移民吗?这倒勉强可以解释为什么生了一张不像本地人的脸。波提欧暗暗思忖,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也许该归咎于军人的直觉。一个人的说辞越是尽善尽美,就越显得可疑。

  “读过书吗?”

  “上过四年大学。”

  “在哪念的书?”

  “佛罗伦萨美术学院。”

  “什么专业?”

  “雕塑设计。”

  “这么说还是个艺术家咯?”

  “称不上,没什么天赋。和我的父亲母亲相比还是差了很多。”

  “你既然是个艺术生,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和自己专业完全不对口的工作?”

  “因为国家需要。身为公民,在特殊时期响应号召义不容辞。”

  “觉悟挺高嘛,小子。”波提欧点头,“近期去过什么地方,都和什么人有过接触?时间地点人名,尽量说得详细点。”

  “前几天去F国出了趟差 。除了负责接待我的同事,基本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我的行程一直有专人记录,您要查看的话可以去办公室调取档案。”

  “就这些?没其他要说的了?“

  “长官,鉴于您所处的组织的特殊性,我没有必要对您隐瞒。说实话,在您之前我已经被审问过不下十次,现在是第十二次。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尽早结束。不耽误您交差,也不妨碍我执行工作。”

  “你有什么工作?”

  “很多。整理文书、帮凯撒长官安排行程,啊,还有打扫资料室的卫生。”银枝说。

  波提欧惊讶:“嚯,我头一回见间谍嫌疑人有这么大的自由。那群老头子心可真大。”

  “您也说了,只是‘嫌疑人’。”

  银枝好脾气地笑笑。

  

  把人打发走以后,波提欧一口气喝了光杯子里的牛奶,翘着腿瘫在沙发上,几乎要泄气。棘手,太棘手了。简直滴水不漏啊。

  两种猜想,要么是情报处的同事怀疑错了人,要么就是这家伙段位太高,压根没有半点破绽。他倒宁愿相信是前者,跟聪明人聊天很耗费力气,而且他也没那个头脑——但事实摆在面前,所有和银枝有过交集的高官政要,每一个,都出现了情报泄露的情况。

  一次两次也许是巧合,那十次八次呢?

  这么麻烦,不如一枪崩了一了百了。上头那些家伙又不肯。嘴里念着什么“民主”啊“人权”啊“法律道德”之类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让他们动用非常手段。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他看那大家都别活了。

  眼见重要情报一个接一个泄露,前线战事每况愈下,上头下了死命令,务必在一个月之内揪出潜伏在国内的谍报人员。最近部门里人人自危,抓捕行动也比往常频繁,审讯室和牢房塞得满满当当,还要往里添人。身为重点嫌疑人的银枝自然也没幸免。

  情报处本来就是独立在所有部门之外的特殊部门,只对最高层的总统负责,真要强硬起来没人拦得住。顶多有些得罪人。理所当然的,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被推给了部门里的独行侠。

  好在波提欧也乐意干这事,毕竟能动手就别多嘴,战场上他一直奉行此种原则。于是这回他没走任何流程,大摇大摆走到外交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银枝从办公室拷走了。

  真该带个相机把那些家伙的表情照下来,挂到走廊的墙壁上——尤其是凯撒那张黑得像锅底的脸。

  哈哈,值得每个过路人欣赏。

 

 

Chapter Text

  “你们为什么往他的身上贴小铁片?”

  波提欧觉得好奇。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真是干这行的?”艾丽停下操作,看着他,面色古怪。

  “那当然了。需要出示证件吗?”

  波提欧掀开大衣,试图从内衬口袋里掏点东西出来。感受到一道怀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他撇撇嘴,边翻边道,“别这样看我,这不是才调来没多久,不熟悉业务嘛。总得给人学习的机会。难道指望一个新兵刚上战场就会用枪?”

  “不用找了。我相信你。”艾丽叹了口气,隔着玻璃窗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认命般介绍起来,“这是测谎仪。”

  原理很简单,人在撒谎时,由于紧张或者恐惧会分泌汗液,导致皮肤电阻降低,通过测定皮肤电阻的变化可辨别人的情绪,进而判断一个人是否在撒谎。

  报告上显示,当审讯官问出“你是否利用职务之便窃取本国情报并将它传递给敌国”时,测谎仪没有任何反应。要么嫌疑人经验老练,足以骗过精密的机器,要么就是真无辜——目前他们更倾向于前者。

  审问进度缓慢,上头催得又紧,他们本以为这次也要无功而返,但当审讯官偶然提及“波提欧”,确切来说是问及“你是否与波提欧上尉存在不正当关系”时,指针猛然摆到仪表顶端,显示出连续的激烈波动,绘制出类似于人在极度恐惧或是紧张时才会出现的图形。

  尽管很快平复,但那一瞬间的变化足以成为突破口。

  

  “事情就是这样。”

  他耸耸肩,“所以我也进来了。”

  波提欧找了个勉强还算干净的角落盘腿坐下,自顾自地伸手去扣墙皮:“欸,哥们,我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银枝还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很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波提欧道,“非要人讲这么明白吗?我也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银枝的眼皮跳了一下,转过身背对他,否认得很干脆:“抱歉,长官,除了上下级关系之外,我对你没有其他方面的想法。”

  “好,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波提欧点头,“其实我也纳闷,谁会喜欢上才见一面的人啊?我看他们是抓人抓魔怔了。这样,那你去和反间谍组的人解释,说测谎仪出错了,我是冤枉的。我们清清白白,没有一点私情。让他们放我走。”

  “假如我的辩白有用,此时此刻就不会在这里了。我也是冤枉的。”银枝说。

  “那我更是冤枉中的冤枉!”

  波提欧心里有火,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他踹了一脚铁门,语气愤愤,“宝贝的,谁能有我倒霉?站旁边凑个热闹莫名其妙被抓,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害我了!”

  “请冷静一些……”

  银枝站起身,他本想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结果波提欧的动作太过激烈,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条腿就向他飞了过来。

  ……等等。

  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银枝一惊,眼睁睁看着一个长条状的物件冲自己面门甩来,下意识伸手去挡。“咚”地一声响 ,条状物当啷落地,在地板上咕噜噜滚了两圈。被磕碰到的地方隐隐作痛,青年人捂着胳膊,嘴唇开了又合,好半天没说话。显然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波提欧弯腰捡回那条腿,一蹦一跳坐回床边,咧着嘴笑笑,“别怕,这是义肢。我先前是当兵的,在前线受了点伤,这才退下来。没了条腿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他晃了晃手上的义肢,态度坦然,机械做的球状关节随着他的动作左摇右摆,发出吱呀的声响。

  “唉,医生明明说给我配的是最贵最好的款式,怎么没用两下就掉了,太不结实了。该不会偷工减料了吧?”

  波提欧抓抓脑袋,低着头小声嘀咕。

  银枝皱眉:“抱歉……”

  波提欧有些不明所以:“哈?道什么歉?又不是你把我的腿弄断的。”

  “我发现你这个人很奇怪,老是动不动就道歉,你又没欠我的。还是说这是礼貌的一种,你把抱歉当逗号用?”

  “抱……”波提欧看了他一眼,银枝立刻改口,“或许您可以理解为语言习惯。我会尽力克制的。”

  

  虽说二人共处一室、同病相怜,但银枝的牢狱生活显然比波提欧过得舒心。兴许是外头有人打点(应该也有长得好看的原因,毕竟人是视觉动物),这位红头发的青年人总能在各种方面得到额外关照。单拿伙食这一块来说,反正波提欧没见过哪个被关进监狱的人还能吃上新鲜的饭后水果。

  事先声明,他没有惦记别人的食物,只是心里有些不平衡而已。凭什么公职人员一点优待没有,嫌疑人却能坐在旁边光明正大吃着草莓。

  银枝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歪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他将碟子推到了二人中间,态度诚恳:“是我疏忽了,长官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和我一起分享吧。”

  外交部出来的家伙果然会做人,讨好的话说得都这么顺嘴。波提欧心里暗道,表面看来是要分享食物,实际上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他拉近关系。多么老掉牙的手段!他既然看出来了,就绝不会上当。

  “免了,我不喜欢吃水果。你自己留着吧。”

  波提欧不给他面子。

  “那您喜欢什么呢?”银枝虚心求教。

  “麦芽果汁,加很多很多冰块的那种。喝起来可他宝贝的带劲!”波提欧咂咂嘴,像是在回味。他用手撑着下巴,猛叹一口气,“唉,问这个有什么用,你能弄来?”

  “可以试试。”银枝说,“但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五分钟后,他向狱警要来了一杯麦芽果汁。杯壁上凝着水珠,明黄色的果汁冒着一串串气泡,大块大块的冰块在玻璃杯里沉浮,散发出小麦的香气。

  这回轮到波提欧震惊了,他捧着杯子,满眼难以置信:“不是兄弟……怎么做到的?”

  “嗯,只是使用了一些沟通技巧。”

  银枝冲他微笑,仿佛对他而言轻而易举,“我想您应该没有忘记我的本职工作,学会与人沟通是每位外交官的必修课。我也没料到居然如此顺利。真是幸运。您喝吧,一会儿有人会来回收杯子的。”

  “那谢了兄弟?”

  “不客气。长官。”

  那杯小麦果汁成了俩人关系的润滑剂。必须承认,银枝是一位好狱友,谦逊、博学,还很擅长与人沟通,就是最难搞的刺头碰上他估计也会被哄得老老实实。

  比方说看门那家伙,最开始对他们爱答不理,现在还不是被迷得分不清东西南北。还有食堂打菜那个,平常什么德性他都懒得说,一见到银枝,手抖的毛病就奇迹般痊愈了,恨不得把菜堆成一座小山。

  唉,真是造化弄人。波提欧端着碗坐在床上,边吃草莓边感慨。要是他们的相识过程没那么戏剧化,说不定他也早和银枝处成好朋友、好兄弟了——别管真心假意,这家伙就有本事让所有人都喜欢。

  

  牢狱生活没持续多久,很快调查局就宣布将他们两人无罪释放。这事主要还是托了银枝的福,当然也得感谢四处奔走的凯撒,那家伙充分向他们展示了什么叫做外交官的“能言善辩”,进了监狱的人也能想办法捞出来。

  “我申请查阅了贵部门最近的调查报告,现场搜到指甲油碎屑,目击者也提到在附近的小巷里撞见过一个古怪女人,红裙,卷发,身材高挑。可以初步判断露丝是个女间谍,经验丰富且手法老练。根据截获的电报来看,此前的情报泄露事件都与她有关。”

  “至于我的下属银枝,除非他有分身术,能一边坐牢一边穿着裙子乱跑。很显然,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想质疑你们的办案能力,但事情查到这已经足够清楚,你们抓错了人。”

  报告显示,在银枝被暂时关进监狱期间,那个代号「ROSE」的间谍依旧活跃。各种机密情报依然在流失,诚然,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却意外洗清了银枝身上的嫌疑。要知道此前情报处几乎已经对“银枝就是「ROSE」”这件事盖棺定论。

  第二天他们就被放了出来,为了庆祝重获自由,波提欧提出要带银枝去见见世面。其实也存着一两分试探的意思,他还是相信直觉,银枝身上一定仍有可疑之处,只是暂时没有露出破绽。

  波提欧十分清楚这位红头发的小兄弟究竟有多难搞,清醒状态下绝对套不出话,所以决定另辟蹊径,来个酒后吐真言。于是两人结伴去了一家开在巷子深处的酒馆。

  

  ……他没想到居然有人的酒量可以这么清澈见底。两杯、不对,一杯半就能放倒。自己点的应该是普通的小麦啤酒吧?难道里头加东西了?波提欧一边扶着神志不清的好兄弟,一边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吧台。

  为了自证清白,酒保表示自己可以把剩下半杯喝掉。波提欧没吱声,从银枝手上接过酒杯,仰头喝了个干净——嗯,苦的,辣的,是小麦啤酒没错。

  银枝愣住了,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杯子,又看了看波提欧,轻声控诉:“那是我的。”

  “所以呢?我不能喝?”

  “能。”银枝说,“但是要问过我。”

  “为什么要问过你?我买的单。”

  “因为是我的酒。”

  “你的酒我不能喝吗?”

  “能喝。但是要问过我。”

  ……

  车轱辘话滚来滚去,没个尽头。

  宝贝的,他为什么要和一个醉鬼计较?波提欧放弃了无意义的追问,伸出手,冲他比了个巴掌:“这是几?”

  银枝眯着眼看了又看,然后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手,掌心贴着掌心,十指相扣——好吧,这下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他的好兄弟是真喝醉了。六亲不认的那种。

  隔壁桌的金毛男吹了声口哨,对他说兄弟你男朋友长得真不错,又漂亮又主动。波提欧不知道怎么的有点脸热,用胳膊肘把人怼开,扭头骂道:“去他宝贝的,和你很熟吗?再说我俩根本不是这种关系!”

  “哦抱歉,那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我的?”

  “他的。”

  “滚。”

 

Chapter Text

  银枝坚持说他没醉,可以自己回家。波提欧拗不过他,只好放了手由着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醉汉在路上摇摇晃晃地走。

  “你看着点路,别摔了!”

  他还是没忍住提醒道。这条街最近正在翻新,路上到处是水泥袋和废石子,一不小心很容易被绊倒。

  “我在看,很认真地看。别担心。”

  银枝说,话音刚落,便扭头撞上了街边的路灯杆。他轻轻吸了口气,捂着额头第一时间开始道歉,“不好意思路灯先生……”

  波提欧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别逞能了,跟我回家吧。给你泡点热牛奶喝,瞧你这醉醺醺的模样。”

  他有预感,今天要是把人扔这不管,明天就能在报纸上瞧见“知名外交官露宿街头疑似情场失意借酒浇愁”之类的标题板块。干银枝这行的应该都很注重对外形象,那他做一回好人好事吧,为了维护朋友的形象。

  

  波提欧还是把人连哄带骗带回了家。

  部门有给员工们分配公寓,不过他讨厌咋咋唬唬的同事,所以没搬进去住,而是自己在郊区买了个带后花园的小房子。

  波提欧的家不大,除去客厅厨房之外,总共只有三个卧室,其中一个因为太久没有使用,已经沦为了杂物间,用来堆放女儿的玩具以及各种各样的武器。

  露娜很喜欢他带回来的红头发哥哥,太阳花似的绕着他们打转:哥哥的眼睛真好看,哥哥的头发真好摸,哥哥的眉毛弯弯的,像月亮……

  “谢谢你的夸赞,可爱的小女士。你也很美,就像、就像……”

  银枝摸摸下巴,歪着头冥思苦想,若是放在平常,赞美是可以脱口而出的。一定是酒精妨碍了他思考,让他变成一个笨嘴拙舌的无礼之徒。噢,下次绝对不可以再贪杯了。

  他还没寻找到合适的比喻,就被端着牛奶回来的波提欧敲了敲脑袋:“醉鬼就不要勉强自己讲话了。露娜,过来喝牛奶,已经很迟啦,喝完就得刷牙睡觉了。”

  小姑娘“噢”了一声,接过杯子乖乖说好。

  

  波提欧决定和银枝一起睡。露娜已经是个大孩子了,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何况男女有别,波提欧很早之前就在帮女儿树立性别意识。

  客厅倒是有台大沙发,睡一个成年男性绰绰有余。但上帝啊,瞧银枝那副不能自理的样子,半夜渴了想喝口水估计都找不到厨房。他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好兄弟对着打翻的热水壶鞠躬道歉。

  于是只好两个大男人凑合着对付一晚。好在卧室的床足够大。真该感谢他有个喜欢在床上打滚的习惯,为了方便活动,才购置了这张两米的大床,现在看来此举简直高瞻远瞩。

  波提欧在衣柜里挑挑拣拣,选了挂在最里的那套兔子睡衣。衣服很新,总共只穿过两回,按波提欧的审美是不会买这种风格的衣服的,但谁叫露娜喜欢,非要跟他穿什么亲子装。

  小姑娘打小就懂事,从没和他提过什么要求,偶尔任性一次,做父亲的哪舍得拒绝。反正买了也没浪费,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对他来讲尺码偏大,给银枝倒是正好。

  “谢谢。很可爱的衣服。”

  银枝似乎并不觉得成年人穿这种带着耳朵的睡衣是件坏事,甚至有些爱不释手——看不出来是真心喜欢还是在讲客套话,管他呢,就当他喜欢。

  

  睡前最后一项活动是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脏衣服不上床,这是家里的规矩。即便是客人也得入乡随俗。不过就银枝现在这个状态,波提欧真担心他洗到一半会晕倒。

  没办法,帮人帮到底,谁叫自己心善。

  波提欧把人领进浴室,手把手教他哪里是开关,哪里调冷热水,毛巾放在什么地方,沐浴露和洗发水怎么分辨……久违的感觉,自露娜长到五岁以后他就没再这样操心过——也许他生来就有当父亲的天赋,面前这个无论他说什么都微笑着点头的家伙则是他的第二个孩子。

  “算了,你开着门吧,就这样洗。我在外面等着,有什么问题就喊我。”他道。

  

  浴室的玻璃门虚虚掩着,留出条小缝,随水蒸气一同飘出来的还有断断续续的歌声。

  他觉得新奇,走到门前,敲了敲玻璃:“你在唱歌?”

  门上映出个带着毛边的朦胧人影。银枝闻言,动作一顿,沉默片刻才点头:“随便哼一点,唱的不好。”

  波提欧摸摸下巴:“嗯,听出来了。”

  他说得顺嘴,一点也没打算给对方留面子。这家伙的音乐天赋实在叫人不敢恭维,东一个音西一个调,完全凑不出完整的歌来,亏得生了这样一张漂亮脸蛋。

  “唱的什么?”波提欧又问。

  银枝罕见地没有回话,房间里只剩哗哗的水声。波提欧“嘿”了一声,显然不满他的回避。他抬高了声调,再次重复:“问你话呢,唱的什么?”

  “……我家那边的民歌。”

  银枝总算开口,“您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再多来两句呗。”

  “不唱,不好听。”银枝说。

  “你耍我?”

  “恕我直言,似乎是您先评价我的歌声难以入耳。”人影转过身去,背对他,身体力行地表达着拒绝之意,“既然如此,还是不要献丑的好。省得惹人笑话。”

  “我……!那你他宝贝的就不唱了?你是哪来的小姑娘吗?这么别扭。”

  波提欧被这话堵个正着,懒得纠正明明是对方起的头,他只是顺嘴往下说而已,原来人真的会有双重标准——自己贬低自己可以,别人是半句都不能接的。再说了,他讲话是直了点,可也没到贬低的地步吧。

  小心眼的家伙。平常不会这样斤斤计较的。真是蹬鼻子上脸。也不想想好心收留他的人是谁!波提欧心想。暂时没有意识到他也被这个醉鬼传染变得有点幼稚的事实。

  

  整理房间、洗澡、铺床……要做的事情太多,一个不注意就鼓捣到了半夜。波提欧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新被褥扔到床上,原本打算留着天气再冷一些拿出来用,今晚倒提前让它上了岗。被子是好被子,棉花压实了做的,暖和得很,就是盖着可能有些沉,也不知道银枝睡不睡得惯。

  熄灯以后,四周黑漆漆的,只能看见窗外透进来的惨白月光。或许是睡前洗了澡的缘故,波提欧暂时没什么睡意。他翻了个身,目光炯炯盯着这张床上的另一个人看。

  银枝背对着他,呼吸很轻、很有规律。

  显然,他也没睡。

  “你认床?在我这是不是不习惯?”波提欧问。

  银枝摇头,发丝蹭在枕头上,发出“窸窣”的响动,带着柠檬洗发露的浅淡香气。

  “那就好。”以防万一,波提欧决定提前给银枝打个预防针,“还有一件事,我这人睡相不怎么样,要是半夜踹你打你了希望你多担待哈。”

  “当然了,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跟我提,比方说要喝水、或者睡不着想聊天之类的,别和我客气。”

  “那位小女士。”银枝翻过身直视他,仿佛苦思许久,总算让他找到了合适的措辞,“很热情、也很可爱。像草原上的小马驹。”

  这算夸人夸到了点上。波提欧心情大好,哈哈笑了两声:“对吧,你也这样觉得?她叫露娜。是我的女儿。”

  “您已经结婚了?”银枝迟疑。

  “没……”原本涌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

  波提欧想了想,脑袋里突然冒出个新点子,于是说道:“对,结婚了。和一个偶然认识的姑娘。后来觉得不合适就分开了,女儿跟我一起住——很惊讶?我这个年纪一直单着才奇怪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随意问问。平常没听您提起过。”银枝说。

  “嗐,我不爱和别人聊这个。”

  波提欧说,“工作是工作,家庭是家庭嘛。再说就我这个工作性质,不把家里人暴露出来才是好事。能省下很多麻烦。”

  “说的也是呢。”银枝又转回去了。

  “怎么着,羡慕?”波提欧点了点他的肩,脸上还带着笑,“没什么好羡慕的吧,你这条件想找个姑娘成家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气氛突然沉默下去,耳边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波提欧意识到不对劲,他的好朋友似乎有些不高兴,尽管没表现出来,但他就是莫名其妙感觉到了。

  

  “我开玩笑的。开玩笑。”

  波提欧眨了眨眼,赶在误会进一步加深之前解释起来,“没结婚,一直都是一个人。从前尼克……哦,我父母还在的时候,他们老想给我介绍附近的姑娘,我嫌麻烦,都躲了。”

  “后来当了兵,总在前线打仗,有今天没明天的,更是没时间考虑这个。万一哪天死了,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别人家的好姑娘?”

  “请不要说这种话。”银枝开口了。

  “什么?”波提欧不明所以,仔细回忆起刚刚自己都说些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你指的哪句?我开玩笑的?我没结婚?万一哪天我就死了……?”

  “请不要说这种话。”

  显然银枝不打算正面回答。

  波提欧点头:“好,那就不说。”

  他见过喝高了躺在地板上撒泼打滚的,见过抱着酒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没见过安安静静当复读机的。眼见车轱辘话又要来回滚,波提欧赶快更换了话题。

  酒精真是好东西,轻易就能撬开一个人的话匣子,譬如现在。波提欧并没有喝醉,和银枝不同,几杯麦芽啤酒不足以将他灌倒,顶多起到点助兴的作用。有些时候,有些情景,一点点冲动就已足够。

  “我们聊些别的怎么样?我保证,你一定会感兴趣。”

  银枝没接话,但波提欧知道他在听。正好,他身上的故事很多,今晚的月色又那么好,他不介意说给枕边的朋友听。

  

  他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

  养父是农民,养母是医生。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家六口过得很幸福。后来哥哥离开了,姐姐也嫁作人妇,拥有了各自的生活。他慢慢长大,大到长街逐渐可以望到尽头,镇上最高的土坡对他来说也变得矮小,于是他决定效仿他的亲人,去城市里谋生。

  起初帮忙干点杂活,端盘子,擦玻璃,也做过铁路维修工,后来给有钱人当保镖,薪资日结,挣到的钱够他付完房租还能攒下一些往家里寄。他过了一段很好的日子。自在、潇洒、无拘无束。

  可是战争开始了。

  数不尽的武器和弹药通过轰隆作响的火车流水一般送往前线。战火摧残的地方越来越多,越来越广。他的心里升起了强烈而不祥的预感。他想到了远在小镇的父母——他想回去看看他们,想把人接到身边住。世道很危险,他不放心两位年迈的老人独自生活。

  在他决定动身的那天晚上,噩耗传来。他的养母,那个和蔼善良的女人,在为邻居家的孕妇接生时碰上了敌人的轰炸。炮弹雨点般落下 ,伴随着引擎咆哮的嗡鸣。

  短短一夜。

  边陲小镇尽数沦陷。

  他赶回家时一切都迟了:浓烟、废墟、碎石、瓦砾,血、还有铺天盖地的鲜血。熟悉的小镇突然变得面目全非,处处尸体横陈,安静得像个死地。他跪在废墟中。万籁俱寂。

  忽地,远处传来一阵细小的啜泣。

  他猛地起身,顺着哭声一寸寸翻找过去,终于,在堆叠着的石板夹缝里发现了那个出生不久的女婴——她是那样脆弱,又那样幸运,竟然在炮火中奇迹般幸存了下来。

  那个小小的生命,就连哭声也是细细的,像是知道自己降生到了一个糟糕的地方,从今往后都要在这糟糕的世界上糟糕地活。

  波提欧搬开石板,将那个瘦小的家伙抱进怀里,动作生疏地替她拍背。就像某个飘着雪的夜晚,尼克和格蕾将他轻轻抱起一样。

  他收养了她。

  他也是被人收养的孩子。

  

  后来他决定参军。

  只有这样能够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我很抱歉……”

  银枝望着他,宝石般的绿眼睛里闪烁着粼粼水光。

  “没什么好抱歉的。”波提欧说,“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你看,我这不是走得挺好。有了自己的家,女儿也平安健康地长大,日子越过越好,没什么不知足的。”

  “虽说新工作很糟糕,同事更是烂人一群,但我遇见了你啊。”他伸手,替银枝将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咧着嘴笑道,“你是个不错的朋友。我很喜欢你。”

  “我也是。”银枝说。

  他的语调很轻,怀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Chapter 4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炮火总算停息,处处是烟尘,他弓着腰,小心翼翼在坍塌的废墟里穿行,得益于身形瘦小,一切还算顺利。据说最近又新派遣了一批士兵进驻,巡查或是扫荡,各方面都比原先要严厉。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杜尔西内亚,他的家乡,一个普通的小镇。这里盛产鲜花和葡萄酒,每到丰收季,总会举办各式各样的庆典,被慕名而来的游客称作“天堂般的去处”。当然,是曾经。

  后来战争突然爆发——也许不算突然。在第一声枪响、第一发炮弹落下之前,国与国之间的矛盾早已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小镇恰巧位于两国交界线附近,于是首当其冲,成了大国博弈的战场。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活在恐惧中,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因为不长眼的流弹,因为饥饿与焦渴,因为无孔不入的疾病……战区早已被封锁,小镇周围驻守着许多荷枪实弹的士兵,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讲不出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藏身的地方恰巧有间地窖,贮存着不少过冬的补给。房屋主人成了炮火下的亡魂,七零八落地散在院子各处,他将那具尸体拼凑起来,挖了个浅坑安置,算作被收留的报答。

  地窖很黑,时间似乎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他靠那些物资度日,渴了就抿一小口葡萄酒,饿了就掰一小块面包干。他的酒量不好,倒不如说是清澈见底,导致大多数时间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

  当然,偶尔也会被轰隆作响的炮火震醒,一颗、两颗、三颗……他无事可做,便数着炮弹继续睡去。死亡如影随形,他在其中挣扎,丝毫不怀疑有天自己也会悄无声息被杀死。

  两周后,最后一点食物也宣布告罄,他不得不离开“庇护所”外出寻找物资。听说谈判僵持不下,或许还要爆发大规模的战争。无论是土地、资源、还是国际地位……只要利益分配不均,就会产生争端。

  但这些事对一个失孤的少年而言还太过遥远,他所需忧心的是怎样在炮火中保全自身,以及如何找到足以果腹的食物。

  

  “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耳边响起突兀的男声。他吓了一跳,拾起砖头条件反射般砸了过去。

  那人很轻易地接下了他的袭击。“哐当”一声,砖头落地,散成了碎块。他以为对方会恼羞成怒,直接给他一枪——他见过太多滥杀无辜的士兵。也亲眼目睹了太多太多人死去。命运一视同仁,总会轮到他身上。

  或早或晚的问题。

  出乎预料的是,那家伙竟然没有生气。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不速之客戴着头盔,厚厚的护目镜占据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样貌。男人举起手,极力向他释放善意,“小姑娘,这里太危险了,二十分钟后会再一次进行火力覆盖,别在这儿逗留。”

  见他不答话,年轻士兵又道:“怎么了?是没地方去吗?你可以跟我一道,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连日的缺水让他连发出声音都显得困难,对于某些误解,他没作出任何解释。同样的,面对没来由的善意,也选择保持警惕。他后退半步,嗓音沙哑:“……不要你管。”

  语罢,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反身就跑。

  “唉,那边全是危房……!”

  士兵拿他没辙,喊了两三回没反应,只好去追。

  

  烟尘很大,太阳也亮得刺眼,他在街道里穿行,试图将人甩掉。身体各处因超负荷运动而发出抗议,眼前阵阵泛黑,肺部也火烧火燎地难受,强撑着拐进某个小巷后,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是哪里?究竟过去了多久。

  他睁开眼,望向破败的天花板,神色茫然。大概是低血糖的缘故,脑袋仍在犯晕。意识逐渐回笼,最先感觉到的是一股清甜。水液顺着食道一路润进胃袋,大大缓缓解了腹中饥渴。有人在给他喂水,手法很生疏,以至于撒出了不少,湿衣服贴在胸口,黏糊糊一片。

  他意识到里头加了东西,应当是白糖,在战场上算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起码现在能救他的命。求生欲占了上风,他顾不得抵触,配合着张嘴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慢些,别呛着了。不够我再给你弄。”

  好心人托着他的脑袋,将水壶凑得更近,“感觉怎么样,自己可以坐起来吗?”

  熟悉的声音。他停下动作抬眼去看,这时才发现自己竟倚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脑袋还枕着那人的肩——也许不算陌生人了,毕竟他们不久前才见过。

  “……放、咳咳、放开我!”

  他几乎立刻开始了挣扎,结果却是被一只手轻飘飘按了回去,脸颊恰好压在那家伙的胸口,肩膀上的卡扣硌得他有些疼。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士兵说着,拒绝得很干脆,“你的身体状况很差,别再折腾自己了,小姑娘。”

  “我说了,不要你管。”

  他用仇恨的目光瞪了他一眼。拜这群侵略者所赐,他的家乡、他的朋友、他所珍视的一切,全都在连天的炮火中毁于一旦,而他除了东躲西藏以外什么都做不到——就像现在,竟然还得靠敌人的施舍才能苟活。

  感觉到他的仇视,士兵的动作顿了顿,趁着对方发愣的机会,他立刻跳起来,顺手偷走了那人腰上的手枪。持枪的手在颤抖,这是他第一回干这种事,他以为自己会害怕,但实则兴奋大于胆怯。

  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心脏也在扑通狂跳,他深吸一口气,枪口直直指向对方,一字一顿:“……放我走。”

  “行、行,我放你走,别冲动。”

  士兵配合地举起双手,一面好声好气商量,一面挪着步子缓缓向他靠近,“小姑娘,枪拿稳了,这玩意质量不行,很容易走火的。别不相信,我有个战友就是这样没的,好端端的小伙子,‘嘭’的一下多可惜——”

  “惜”字尚未落地,他就窜了出去,迅速夺过枪,朝天花板嘭嘭嘭开了三下,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士兵攥着他的手,三两下卸掉弹夹,掩在护目镜下的眼里满是笑意。

  “——看,我说吧,枪很危险。小孩子不要玩。”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局势瞬间颠倒,他被又控制住了,连反抗都来不及。他当然知道刚才的举动无异于在激怒对方,只要这人乐意,完全可以在夺枪的瞬间将他击杀,但他没有。这使得他放下了一点戒备——或许这家伙和那些草菅人命的士兵不一样。

  他试着把手抽回来,尝试许多回都以失败告终,于是只好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闷声询问:“……为什么抓我的手?”

  “我怕你又要跑。”士兵说。

  “我不跑。”他说,心里却已经在计划怎样抄近路把人甩开,他在这里出生、长大,本来对小镇的地形无比熟悉,但面对宛如废墟的家乡,必须承认,他没有太大把握。

  “你把我放开,我保证不跑。”

  士兵笑了一下,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抱歉,小家伙,就你刚才的表现来看,我可没法再相信你说的话了。要不是运气好,我的脑袋上早多出个大洞了。第一次碰枪吧?胆子挺大的。”

  他别开脸,留给对方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噢,对了,你的头发……”

  士兵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本来打定主意不要和敌人搭话,奈何对方手段了得,三言两语就叫他放松了警惕,闻言,他仰起头,下意识发出了疑问:“头发,怎么了吗?”

  这段时间,他疲于奔命,总在东躲西藏,活着都已困难,哪有心思去打理外貌,原本半长的头发不知不觉披满了肩,再加上身材瘦小,发育也不完全,难怪会被误认为是个小姑娘。

  他不打算解释——虽说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家伙会对他网开一面,但人类普遍同情弱者,这份误解给他带来的完全是好处。他暂时还不想暴露。

  “没什么,觉得颜色很美。”

  青年咧开嘴,冲他微笑,“我也形容不来,总之很好看。”

  ……狡猾的敌人。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他垂下头,没再与那人对视,脸颊隐隐升起热度,说不清缘由,应当是气的,也有可能因为感到被羞辱。世上再没有比被敌人夸赞更糟糕的事。

  

  “轰隆”一阵巨响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房屋震颤起来,随时要倒塌的样子。年轻士兵变了脸色,将他拉进怀里,就地翻滚几圈,躲开了从天而降的巨大石块。

  “糟糕,耽搁太多时间,已经开始轰炸了,天杀的没人和他们说我还在里面吗……”

  士兵暗骂一声,迅速摘下头盔扣到他的脑袋上,拍拍他的背,应该是安抚的意思,“小姑娘,咱们打个商量,一会儿千万别再乱跑了。我会负责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的,行吗?”

  他没说话,双手死死攥紧对方的衣襟,眼睫抖动,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理所当然,脆弱的他被划进了需要保护的范畴,顺理成章。尽管他清楚,自己不过是在“表演”脆弱。为了骗取帮助。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何况被骗的还是与他们不共戴天的侵略者。完全不必、也不会产生任何罪恶感。

  这片区域是火力覆盖的主要目标,必须尽早离开。士兵替他戴好护具,他几乎把自己身上所有具备保护功能的装备都给了他,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抱着他在雨点一般的炮火中奔逃。

  起初一切顺利,得益于军人绝佳的身体素养,士兵总能找到障碍物最少、路径最短的捷径,尖顶帐篷在黑烟与大火中逐渐显露出形状,异国的旗帜竖立在半空,这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抵达那些人的营地。

  几位士兵打扮的人正遥遥向他们挥手致意。

  

  安静了一路的他突然闹腾起来,挣扎着从士兵怀里跳下——他不能跟这人回去,他不想当侵略者手中的俘虏、人质或是别的什么。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明明清楚,却刻意忽略了那么久的事实,这人其实和那些家伙是一伙的,他们都是罪魁祸首。

  “不是说好别乱跑的吗——”

  炮火的声音太响,士兵不得不扯着嗓子和他说话,“你要去哪——”

  “不要你管——”

  他的胸口也憋着团火,像小镇里的黑烟,又或是天空中的火烧云。他一面大喊,一面向着远离营地的方向奔去。

  他们逃脱了危险区,对方于他而言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是时候离开。这一块曾是他的家,他对地形十分熟悉,有自信甩开追兵。

  没料想街边房屋在炮火摧残下早已不堪重负,碎石混着瓦砾劈头盖脸砸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巨响。应当是很短的一瞬间,但那生死一刹却在他的眼里无限延长。

  近乎绝望的情况下,一道黑影向他扑来。巨大的推力叫他即刻向旁边的空旷处滚去,霎时间尘土飞扬,他在地上滚了好几遭,却因身上戴着护具几乎毫发无伤。另一个人却没那么好运,腰部被结结实实压在了石板下。

  “为什么……”他感到难以置信,手脚并用爬过去,用肩去扛,用手去挖,试图搬开那块巨石,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他不敢停下,害怕这人会永远闭上眼,“为什么……我和你根本就……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没事,一点小伤,死不了。”

  那人说,血液顺着额头往下淌,很快便染红了半边脸,他冲他笑,是带了点无奈的笑,“就当我心善,成吗?别哭了,我最怕小姑娘掉眼泪……”

  “我不是……”他想要解释。

  “我知道的,你恨我们这些人。不愿意跟我走,不愿意相信我,这些都很正常,我可以理解。我也讨厌战争,更讨厌引发战争的人。”

  士兵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力气地垂下头,轻轻催促道,“想走就快些走吧,一会儿我的同伴就要来了。”

  眼泪流得更凶,他跪在他身前,伸手替他擦拭脸上的血痕:“我不能把你抛下,你救了我……”

  “不用管我。营地里有医生,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万一……”

  万一那些人来迟了呢?万一医生救不了你,万一你就这么死在这儿,无声无息……

  “哪来那么多万一,我命硬着呢。”

  士兵打断了他的活,“快走吧。我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在向这靠近。

  必须要离开了。

  

  他站起身,走出去几米,又在即将看不见对方身影时蓦然回头:“您叫什么名字——”

  “什么?”

  “名字——”

  警报声长长地拉响,盖过了那道略带沙哑的回应。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反身扑进那个人的怀里。石子划破他的脚踝,灰尘也沾满皮肤,他一边呐喊一边啜泣,泪水顺着绿眼睛簌簌落下,打湿那人的衣襟。

  他不肯闭眼,像是要把这张遍布血污的脸刻入脑海,再也不要忘记:“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 █ █ █,”

  那个人伸着手,勉力回抱了他,“我叫█ █ █。”

  

  他醒了。梦里的感觉如此真实。

  银枝闭了闭眼,肺部传来轻微的窒息感——波提欧没说谎,他的睡相确实不好。整个身体都压了上来,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叫人有些喘不上气。他碰了碰枕边人的头发,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段烙在心底里的记忆。

  炽热的,狼狈的,硝烟铁锈味的怀抱。

  每个夜晚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Notes:

*忙里偷闲写点。
*是16枝与24波的初遇。此人已经完全沉浸在家产恨海情天的氛围当中了……

——
*因为现生比较忙碌,没法频繁更新,但保证能写完。喜欢的话还请多多反馈,助力主播为家产拉磨🥺

Chapter 5

Notes:

写作bgm:
Despacito(Remix)-Justin Bieber
Por Una Cabeza- Thomas Newman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前辈!”面生的青年人冲他招手。

  前辈?银枝闻言蹙了眉,心里冒出几分疑惑,他确信自己不认识他。这算什么,骗他暴露身份的新招数吗?

  “抱歉,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银枝冷淡道,回话间隙用余光扫了一圈,确定附近并没有便衣人员盯梢。但这不足让他以消除戒心。他加快了脚步,把人甩在身后。

  “前、噢,暗号,对!瞧我,太激动了,居然忘了还有这事……”

  青年人一拍脑袋,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重整旗鼓,从篮子里挑了只花,凑上前卖力推销道,“买花吗先生?自己家种的*向日葵*。开得可漂亮了。”

  “抱歉,我不喜欢向日葵。”

  银枝一顿,面上表情瞬间调整为微笑,“请问有*玫瑰*吗?”

  

  “前辈请放心,我们已经安排好一切。向您保证,他们不会察觉。”

  金头发的小伙子合上门,这样说道。与银枝不同的是,他生了一张更像A国人的脸,又擅长社交,潜入过程顺利,很快和身边的人打成一片,因此混得风生水起。

  “……劳你费心了。”

  银枝说。他先是礼貌地道了谢,话锋一转,后半句话带了点责怪的意思,他很难得这样跟人讲话:“但恕我直言,你所谓的帮忙就是伪装身份,四处败坏我的名声吗?”

  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他理清楚来龙去脉。一定是潜伏在其他地区的同伴们出手了。所以才能这么快替他洗脱嫌疑。

  “只是散播一些虚假消息而已!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希望您理解。试想,如果连我们自己人都相信「ROSE」是位美丽的女士,截获情报的敌人绝对也会对此深信不疑——抛开方式不谈,至少结果是好的。您洗脱了嫌疑,重获自由,这就够了,不是吗?”憎说。

  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妥,但出于对前辈的尊敬,假如对方仍旧介怀,那他愿意为此道歉。

  青年人的眼里闪着狂热的火焰:“银枝前辈,您传回的情报非常珍贵,一度帮助我们扭转战局,组织派我来协助您。我们通力合作,一定能在战争中为祖国谋求更多的胜利!”

  银枝没来由地想要叹气。

  胜利,胜利是用千千万万人的尸骨堆叠出来的,并非口头上喊的那样容易,他亲身经历过,比任何人都懂得战争的残酷。如果可以选择,他更希望世界和平,人人有家可归,人人都能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尤其在听过那样一个故事之后。

  “还有一件事,前辈。”憎说,“您最好离那个瘸腿的军人远一些。就是他害您险些暴露,下回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最重要的一点——他对您怀有龌龊的心思。”

  对于同伴对波提欧的诋毁,银枝原本表现出不赞同,后半句话让他彻底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是的,前辈,我没有在危言耸听。昨天晚上您喝醉了,我看他对您动手动脚。正常男人会和同性牵手吗?我试探性问了一句,他竟然脸红了!前辈、前辈你的牺牲实在太大了!”

  “当时你在身边?”

  “当然!”憎语气愤愤,“我本来想去接您。结果被那个家伙捷足先登。发现他将您带走之后,我便一路尾遂,跟你们进了酒馆。加莱哈德也在那。”

  “您也许不认识这个人,但应该跟他打过照面——加莱哈德将您视作榜样,在国内就时常提起您。他说初次见面必须向您展现一下他的间谍能力,所以乔装成了吧台的调酒师。”

  还有别的同事!

  银枝感觉到眼前发晕。他究竟当着多少人的面喝得烂醉。

  “那他在哪呢?”

  银枝按了按太阳穴,不动声色道。

  “哦,他去执行刺杀任务了。”

  刺杀?银枝再一次开始头脑风暴,他不记得哪位高官政要的行程是在今天。为了防止引起一系列哗变,如非必要,潜伏在敌国的间谍不会轻易动手杀人。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他去刺杀谁了?”

  “波提欧。”憎道,“加莱哈德说不容许有人玷污他的榜样。必须为您讨回公道。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来不及拦。无组织无纪律,人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嘴上这么说,但憎心里其实十分赞同对方的做法。毕竟他早就看那个一直纠缠前辈的男人不顺眼了。

  “不……”银枝闭了眼,只觉得一片漆黑。他相信波提欧的实力,一位军官,即便是退了役的军官,也绝不可能被轻易刺杀。说实话,比起波提欧,他更担心后辈的人身安全。

  毕竟子弹可不长眼睛。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那位自作主张的后辈没在波提欧那儿讨到好处,吃了两发枪子儿铩羽而归。回到据点时,银枝已经离开,没能和憧憬的「ROSE」前辈见上面,加莱哈德对此深感遗憾,又听说银枝对他的莽撞行为大为不满,更是两眼一黑,险些在店里拔枪自我了断。

  还是憎连哄带骗,答应下次任务安排他和前辈做搭档,将功补过,这才把人劝住。

  “和前辈搭档?谁?我吗?”

  加莱哈德神情恍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真有这个荣幸吗?我配吗?”

  “当然,具体情况已经跟前辈沟通好了。”

  憎趁机把枪夺了过去,又往同伴手里塞了杯热水,“别念叨着以死谢罪了,任务安排在两周后,时间紧迫,快去准备吧。能否挽回在前辈眼里的形象就看你的表现了。”

  “好…好!”加莱哈德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光,他用力点了点头,用宣誓一般的语气保证道,“我会努力得到前辈认可的!”

  “倒也别太努力吧,偶尔也照顾照顾前辈的心情…否则就像今天这样,会被前辈讨厌的。”

  加莱哈德皱眉:“我说要做的时候,你明明也表示赞同的。”

  “我没说你错了啊。”憎道,“只是下次最好做得隐蔽一些,不能给前辈添麻烦。”

  “你说得对。”加莱哈德深以为然。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银枝难得清闲下来。尽管暂时摆脱了牢狱之灾,但“前间谍嫌疑人”的身份还是影响到了他的生活,最直观的表现是他被撤去了许多工作,原先跟进的项目全转移给了其他同事,部门态度明显,就差直接宣布革他的职。

  好在顶头上司据理力争——凯撒长官实在惜才,不希望看中的下属就这么被埋没——托他的福,银枝依旧在部门里上班,不过职位从正经的外交官变成了凯撒的私人秘书。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了波提欧身上,原本高调的「ROSE」突然没了消息,仿佛知道有人在调查自己的行踪,所以选择保持静默,显然这给情报局的追查工作带来了麻烦。对波提欧而言更是如此。

  他无所事事了一阵,直到接到新任务,这才重新忙碌起来。也许是工作经历同时存在“贴身保镖”和“退伍士兵”的缘故,他被上头挑中,隔空借调走,成了某政府官员的临时护卫。

  那位官员要在家中举办一场舞会,庆祝独女的十八岁生日。届时社会各界名流都会应邀参与,而波提欧需要做的就是负责舞会的安保工作。

  显然这是个累人的差事,而且吃力不讨好。办好了理所应当,办砸了少不了要追责。其实波提欧的履历不算漂亮,部门里多的是比他合适的人选,但得罪一群不如得罪一个,难怪局里会推荐他去。谁叫他是个独行侠。

  上流人的想法实在奇怪,这种事也要特意举办一场舞会广而告之,他实在无法理解。光是宴请名单就长长一条,波提欧在其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政界高官,商界新贵,还有最近很火的电影明星……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想来目的应当不像明面那么单纯。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无论如何,他只需将分内的事办好就行。

  

  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则,他不打算掺合进大人物的计划里。可惜理想丰满,现实却骨感。舞会当天,宾客们鱼贯而入。钢琴曲缓缓响起,室内充斥着甜暖的香气,叫人昏昏欲睡。

  高脚酒杯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反射出剔透的光,映在那些或是谄媚或是讨好的脸上,寒暄虚假,奉承更是无聊,他站着官员身后,尽职尽责扮演一个不说话的哑巴保镖。

  突然,一抹红色撞进了眼帘。

  那人端着酒杯,正熟练地与一位富商攀谈,面上微笑自然得体,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时不时点头还应和几句。商人被捧得心花怒放,握着他的手连连点头,以为找到了知音——他说什么来着,别管真心假意,这家伙就有本事让所有人都喜欢。

  也许是他的注视太过明显,银枝几乎立刻发现了这道目光。外交官先生嘴角微弯,宝石般的绿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向富商道了声“失陪”,将人送走,而后举起酒杯,遥遥冲他敬酒(又或者那其实是果汁?他记得银枝并不擅长喝酒)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与面对别人的客套疏离不同,这次显然是真情实感。

  意识到这点后,波提欧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移开了视线。好吧,他总算理解那些小报记者为什么喜欢绕着银枝打转了,即便对方洁身自好,从没传出过半点桃色新闻。

  毕竟这张脸的本身就是最大的卖点。

  

  银枝的工作性质让他在这种场合中如鱼得水,再加上面容姣好,更是方便他行事。毕竟人都是视觉动物,天然喜欢美的事物。于是红头发的青年成了场内最惹人注目的存在,就连宴会的主角,那位官员独女也对他钟情有加。

  那姑娘原本安安静静跟在父亲身边,与来宾们寒暄交谈,接受各种祝福,见了人以后却是走不动路了,非要和他认识。官员拗不过女儿,只好由着她去,当然,为了宝贝女儿的安全着想,他把自己的保镖一并拨给了她。

  索菲亚她提起裙子向心仪对象走去,脚步轻快,小姑娘年纪尚轻,正是容易沉浸在爱情幻想中的时候,红着脸问道:“……你说那位绅士会接受我的邀请,和我跳支舞吗?”

  “当然了小姐。”女仆躬着身说道,“毕竟今天是您的生日,我想在场任何一位客人都不会拒绝您的。”

  “可我注意了他很久。”

  索菲亚说,语气带了点踌躇,“他没邀请任何人,也没接受过任何人的邀请。”

  女仆很会揣测小主人的心思,于是说道:“说不定他正是为了等待您呢?就像书里说的那样,主角拒绝了所有诱惑,一心等待命定之人的出现。多么罗曼蒂克的桥段。”

  “是这样的吗,你该不会在哄我吧?”

  索菲亚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换了个人询问,“那么保镖先生,您觉得呢?”

  其实她觉得父亲身边这位保镖先生也很有魅力,可惜对方不是她心仪的类型——比起放荡不羁的保镖先生,她更青睐那位举止谈吐都很成熟的红发绅士。

  “啊…?抱歉,刚刚是在和我说话吗?”

  波提欧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本不该跟在这个小姑娘身边,任务总有轻重缓急,显然他的首要目标是保护高官的人身安全,其他都得往后排。

  但官员态度坚定,非要让他去陪着自己的独女,甚至给出自己和其他客人的谈话内容涉及机密,保镖无权旁听这样的理由要求波提欧离开。只能说人要找死,那是谁也拦不住——对方怎么说也算他的雇主,或者说上司?即便不赞同,波提欧还是按他的要求照做了。

  

  钢琴声缓缓响起,将气氛推向顶端,预示着聚会正式进入高潮环节。宾客们大多自带舞伴,于是在钢琴声响起后,两两配对随着音乐跳起舞来。即便是独自前来的少男少女,也很快在欢快的乐声中找到了愿意与自己共舞的搭档。

  索菲亚没能成为那个例外。

  她的勇气没能打动心仪之人,发出的邀请同样也以失败告终。由于自小生活在优渥的家庭,她从未受过任何委屈,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含着眼泪默默离开了。

  波提欧想要去追,却被人拦了下来。女仆义愤填膺,痛斥负心汉的有眼无珠,并且要求波提欧一定要替她们的小姐出气,狠狠教训那个无理的家伙。

  索菲亚那姑娘一溜烟就跑没了影,这时候再去找显然已经太迟,一晚上闹出这么多乱子,真叫人头大。波提欧叹了口气,决定放弃挣扎:“好吧,如果这么做能让她好受些的话……怎么个教训法?”

  

  钢琴声仍在继续,舞曲一首接着一首。

  波提欧绕过人群,准确找到了角落里的那个人。银枝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酒杯,眼神放空——和刚进场那时候相比,杯子里的液体只消失了很少的一点。显然,银枝刻意控制了酒精的摄入量,看样子上回醉酒的经历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波提欧在他身边坐下:“好巧啊,没想到能在这碰见。”

  “……是啊,好巧。”

  银枝微愣,下意识换上礼节性的微笑,发现面前这人是波提欧以后,这才真心实意笑了起来,“凯撒长官临时有事,所以由我代为出席。倒是您,怎么也出现在这呢?”

  波提欧摆摆手:“唉,这事一言难尽。总之我现在是这儿的保镖头头。负责现场的安保工作。”

  “原来是这样。”

  银枝点头,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

  “那个……”波提欧欲言又止,“你现在有空吗?”

  “嗯?当然。”

  银枝答得很快,“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呃…不是什么大事,你要不愿意也可以直接拒绝。”

  见对方答应得这么干脆,波提欧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他正犹豫,冷不丁和躲在不远处的女仆对上了眼,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咬咬牙问出了口。

  “……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当然可以。”银枝说。

  他拒绝了。人之常情。毕竟哪有两个男人一起跳舞的,提出这种要求只能是刻意找茬,他完成了任务,这下总算可以回去向雇主交差……

  “等等。等等等等。”

  波提欧缓过劲来了,“你说什么——”

  

  “我说当然可以。亲爱的朋友。”

  银枝好脾气地重复道,“我接受您的邀请。”

  

  新曲子刚开头,波提欧就已经想要退缩了。他下脚是真没轻重,短短半分钟,不知在对方鞋上留下了多少个灰扑扑的鞋印。

  “啊,不好意思……”他说,前脚刚道完歉,后脚又踩上了银枝的鞋面。波提欧难受极了,只觉得哪哪都不自在,“要不你找别人吧……我真不擅长这个……”

  要他随便跳跳可以,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干过和别人划拳输了上台热舞的事,但这毕竟是上层人士的舞会,太高雅…或者说,太装模作样的东西他不擅长。

  必须承认,单就挑选舞伴这方面来说,在场任何一位小姐都比他要合适,她们看向银枝的眼神简直在冒火。

  “没事的。我会配合你的节奏。”

  银枝把手搭在他的腰上,凑近了低声安抚,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呼吸声扑打在脸上,几乎能够数清楚对方有几根睫毛。

  “但我总是会踩到你。”

  波提欧咳嗽一声,不太适应地别过脸。舞厅的暖气开得太足,使得他感觉到了热,交叠的手心也爬满了汗。毫不夸张的说,他比第一次上战场还要紧张。

  “初学者都会经历这个过程。没关系的,不要害怕犯错。”银枝说,“慢慢就会好了,我相信你。跟着我,3,2,1——”

  钢琴音重重敲下,他揽过波提欧的腰,轻巧地转了个圈,火焰般的红色长发掠过身侧,留下浅淡的玫瑰香气。在银枝的教学下,波提欧逐渐找到了节奏。尤其到了后半段,他完全沉浸在了乐曲中,上前、退后、旋转、拥抱……这支舞在小提琴的悠长尾声中缓缓落幕。

  一曲终了,灯光渐次亮起,照在每个人的脸庞上。

  他们仍维持着相拥的姿势。

  

  “我们配合得不错,不是吗?”

  银枝弯腰去吻他的手背,抬眼笑道。

  

  波提欧没说话,只是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实话,在外头摸爬滚打这么久,他还以为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能让他觉得不好意思的事了——尤其在发现雇主家的女儿,那个名叫索菲亚的小姑娘坐在台阶上,眼睛亮闪闪看着他,确切来说是看着他和银枝交叠着的双手的时候。

  那感觉,真是奇怪极了。

  

Notes:

*紧赶慢赶总算赶上520末班车了!
*一天爆肝6k字,家产,你们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Chapter 6

Notes:

写作bgm:
我的神话.叶赛尼娅-赵鹏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乐声暂歇,进入了中场休息时间。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敬酒或是谈天。他们寻了个还算清净的角落坐下,抬眼恰好能望见后院那座小花园。今晚月色不错,晚风透过窗台,送来些许凉意。

  “……还好吗?”

  波提欧碰了碰他的手,将那半杯香槟移到一旁,面露关切。

  银枝明白他的意思——少喝一些,可别又和上回那样变成个呆呆愣愣只会学人说话的复读机。然而事实上先前那种情况才少见,他经受过训练,药物、审讯……无论何种情况都能保持清醒。非要说的话,是他有意将自己变成那样。因为一点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私心。

  显然他成功了。尽管中途出现了一些小问题,结果总归是好的——借此赢得了波提欧的信任,与他成为了“朋友”。

  他近乎感激地享受这份关爱,希望能回以对等的感情。但碍于某些理由,比所谓儿女私情更加重要的理由,银枝始终无法迈出那一步。能再次和这个人相遇已经算是命运的馈赠,不能再奢求太多。他没忘记自己身上还背负着什么。

  银枝蹙眉,捂着额头做出很不舒服的表情:“感觉有些晕。没事…我缓缓就好。”

  “那怎么办,我带你出去吹吹风吧,在这待着只会更难受。”

  “可以吗,会不会影响您工作?”

  他问。就连语气中的迟疑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嗐,别提了,我倒是想工作,结果连雇主的身都近不了。”

  波提欧拉着银枝的手,慢慢把他扶起来,抱怨道,“那家伙非说要谈什么机密,三言两语把我打发走了,叫我保护他的女儿——喏,在那儿呢,就是刚刚被你拒绝的那个小姑娘。啧啧,瞧那泪汪汪的模样,实在可怜。”

  “那您的意思是我应该接受了?”

  银枝盯着他的脸,问道。

  “欸,我可没这么说啊。只是觉得她还挺喜欢你的。”

  发现好朋友的心情似乎不太美丽,波提欧立刻端正了态度,抓抓脑袋,亡羊补牢道,“说到底你才是当事人,当然有拒绝的权力。要是谁喜欢你你就得喜欢谁的话,活着也太累了。”

  银枝笑了笑。

  波提欧不明所以:“笑什么,我说错话了吗?”

  

  说话的间隙,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里。与觥筹交错的会场不同,这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窸窣的虫鸣。晚风习习吹过,夹杂着一阵花香,叫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波提欧把人扶到长椅边,自己也跟着坐下来。

  “不,我很赞同您的话。”

  银枝摇头,双手放在膝上,面对着他,“但遗憾的是,【让人喜欢】这件事其实属于我工作的一部分。和人打交道,借助一些沟通技巧,类似心理暗示之类的手段,迎合对方的喜好,获取他们的好感,进而达到推进对话的目的——换句话来说,我不常拒绝他人。”

  “我看你和很多人都聊得挺好的。他们都很喜欢你。”

  “嗯…错觉。”银枝说,“事实上,我和他们只是顺水推舟进行了沟通,看似相谈甚欢,实则都是我在引导话题,极少发生有效对话。也可以理解为大多数时候都在做无用功。”

  “是吗?比如说?”

  “比如说?”

  “那个胖胖的商人。刚进门时我看见你和他聊天,他还握了你的手。”

  “啊,您说费尔南先生。”

  银枝眨眨眼,顺着波提欧的描述,很轻易地进入了回忆,“都是些无意义的寒暄。他很喜欢收藏油画,而我又恰巧在绘画方面有些研究,能聊上几句……”

  “因为你是学艺术的?”波提欧恍然。

  “对。”银枝忍俊不禁,“因为我是学艺术的。”

  “原来您还记得这个?”

  “当然,我调查……咳,我是说,你看起来就很像个艺术家。”

  尽管彼此都对先前那段不打不相识的经历心照不宣,此刻提起来还是难免有些尴尬,波提欧咳嗽几声,紧急刹住了车,并不高明地转移着话题,“除了油画呢,你们还聊了些什么?”

  “记不太清了。总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外交官先生的态度实在诚恳,几乎有问必答,但他唯一的听众显然对此并不满意。见波提欧一副“你在开玩笑吧”的表情,银枝有些想叹气了——他在对方眼中究竟是怎样一副形象啊?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全能型人才吗?

  虽说他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否则也不会被组织选中派遣到这里。「ROSE」向来注重效率,只做最紧要的任务,只传最有价值的情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地方,尤其是维护人际关系上,除非有利可图。

  换而言之,无价值的人或事并不会被他记住。

  

  “好吧,我再想想……”

  出于不想叫对方失望的缘故,银枝歪头思索片刻,不太确定地复述道,“嗯…好像他说要给我们部门捐款,还说支持凯撒长官当下一任总统呢。”

  “这家伙,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

  波提欧也觉得荒谬了。

  “对吧?我也这么认为。”银枝轻轻笑了一声,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他们这些…这些人,总爱在社交场合说冠冕堂皇的话。当不得真。但我毕竟是代表凯撒长官出席,该有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真是辛苦你了。每天都要和这种人打交道。”

  波提欧伸手替他撇去肩上的落叶,感叹道,“看样子为了讨生活大家都很不容易啊。没关系,至少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不用端着,做你自己就好。”

  银枝闻言一顿,天衣无缝的笑容出现了瞬间僵硬。他低了头,右手做拳抵在唇边,不知是“哼”还是“嗯”了一声,而后扬起笑,迅速将这份失态掩盖了过去。

  “……谢谢。十分感谢。”

  青年人眉眼微弯,凝视着他。

  波提欧“哈”了一声”:谢我什么?”

  “谢谢您愿意出现在我身边。”银枝说。

  温热掌心覆上他的手背,一触即分。那是一双指节分明的手,食指和虎口生着层薄茧,也许是不常见光的缘故,皮肤十分白皙——于是后知后觉,波提欧突然想起银枝其实是个搞艺术的,至少曾经是。

  他是粗人,成天行军打仗,不懂什么叫“艺术”,顶多只能分辨一个东西“好看”或者“不好看”。但此时此刻,他似乎对“艺术”这个词有了新的感触。有多少件“好看”的东西从这“好看”的双手中诞生呢?

  

  月光柔柔洒下,衬得那双绿眼睛宁静又温柔。波提欧看呆了。被触碰到的地方迅速窜过一丝电流感,叫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热。

  心跳得很快,不排除又是酒精的缘故。说起来和银枝初次产生交集就是因为一杯加满冰块的小麦果汁(叫是叫做果汁,里头的酒精含量可不低),之后是酒馆的半杯麦芽啤酒,再然后是舞会上高档的进口香槟……宝贝的,他真是跟酒这玩意杠上了。

  早在着手调查对方之前,他就对银枝堪称凶器的外貌有所耳闻——初见时倒没什么感觉,谁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更别说后来一起入狱,朝夕相处那么久,再怎么耐看的一张脸也该看腻了。真是奇怪,从前他怎么不觉得……

  理智飞出身体,轻飘飘停在云上。于是他又想起不久之前,确切来说,应该算刚才,正是这双手的主人牵着他在人群中起舞。他突然觉得——算是突然吗?说起来什么才是突然呢?前几周,前几天,前几分钟,乃至前几秒,他都没发现这件事。

  一个十分明显的事实。

  银枝长得还、还挺好看的。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

  罪魁祸首对自己犯下的过错全然不知,仍是那副天真的、善解人意的模样。

  天呐,瞧瞧这家伙。

  波提欧轻啧一声,心道:实在美丽,实在可恶。

  心底那点古怪躁动再次冒出了头——好吧,说出来还有些难为情,但在过去的三十多年人生里,他确实没谈过一次恋爱。起初是怕麻烦,还想再潇洒几年,后来当了兵,身边又带着个小小的露娜,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没心思、也没精力再和别的什么人建立情感联系,拖着拖着到了现在。

  说实话,他还以为自己一辈子,至少在女儿长大成人之前,都不会有这个想法的。

  于是在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对某个人有了好感(甚至对方还是个男人),波提欧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避。他找了个借口——相当蹩脚的借口,漏洞百出,类似于缺心眼雇主终于开窍要他回去继续当保镖,或是厨房缺人叫他帮忙搭把手。

  讲道理按照对方的情商,应当会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波提欧也没办法,他的脑袋有些乱,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果然,银枝的脸上浮现出了疑惑:“现在就要走吗?”

  “对。现在就要走了。”他点头。

  “……不能再坐一会吗?就一会儿。”

  银枝很难得这样请求,指尖虚虚搭在他的手上,形容不出的气味扑面而来,花香,又或者是古龙水,味道很淡,总之并不难闻。

  波提欧张了张嘴,本打算拒绝,对上那双水淋淋的绿眼睛后,话到嘴边又没了下文。

  银枝当然没有哭,一切都是错觉,却不妨碍波提欧觉得这人可怜——他还记得银枝身体不舒服,最开始是为了缓解不适才把人带出来吹风的。

  心里顿时天人交战,仿佛被撕成了两半。一半说跑什么,没用的家伙,干脆破罐子破摔告诉他得了,被拒绝又不会少块肉!一半却说对好兄弟有歹念的家伙没资格讲这种话,你今年多大?别祸害年轻人了!

  两边都有理,身为中间人的他讲不出之所以然。只好沉默。

  “……我明白了。您去忙吧。”

  最后还是银枝打破了僵局。他松了手,抬眼望向他,笑容浅淡,声音也很轻,“实在抱歉,我不该提出这种无理的请求,浪费了您的时间。”

  “其实不算浪费……”波提欧开始觉得愧疚了,“我挺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真的。”

  “嗯。我知道。”银枝说。

  才下的决心立刻被扔到了九霄云外,波提欧心里一颤,莫名其妙坐了回去:“那什么,事情其实没那么急,我可以陪你再坐一会儿……”

  “没关系的,我感觉好多了,不用担心。”

  银枝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甚至贴心表示自己还想在花园里待一会,一个人就好。波提欧可以去做要做的事,不必在意他。

  波提欧深深吸了口气,对方这么爽快,他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怎么都不舒服——原来自己是这么别扭的一个人吗?

  他没敢继续细想,犹豫了几分钟,站起身,扔下句“那我先走了,有空再聊”,便逃也似的返回了会场。

  

  银枝坐在长椅上,目送波提欧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背影,面上微笑才终于冰雪般逐渐消融,重新归于冷淡。

  身前突然投下道黑影。

  一个侍者打扮的青年人出现在他面前。金头发、蓝眼睛,眼底带着狂热的尊敬。

  “东西拿到了?”银枝问。

  “东西拿到了。”青年人答。

  看得出他实在激动,以至于嗓音都在颤抖。若非顾及着眼前的任务,恐怕真要冲上去向银枝大表忠心了。

  “多亏您引走那个军官。我们的行动才这么顺利。”加莱哈德说,“不愧是前辈!”

  银枝没答话,垂眼看向空荡荡的掌心,仿佛指尖仍残留着暧昧的热度。

  

  许是今晚已经把所有能犯的错全犯了个遍,后半场竟出奇的顺利。送走所有宾客,在雇主那汇报完情况以后,终于能离开。

  回到家时已将近凌晨。波提欧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门,匆匆洗了个热水澡,头发也没心思打理,拿干毛巾随便擦了擦,确认没有水珠以后,便两眼一闭整个人扑进了被子里。

  距银枝留宿的那天已经过去很久,还是能感觉到那缕形容不出来的香味。

  从花园离开后,他回到了索菲亚那姑娘身边,寸步不离,直到舞会结束也没找到机会和银枝再说上一句话——也不知道那家伙感觉好些了没,万一又和上回那样醉醺醺的,谁能、谁来把他带回家照顾呢?

  想到这,他心里泛了酸。

  唉,波提欧啊波提欧,你在瞎操什么心?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缺人喜欢呢。没瞧见舞会上那些小姐们瞧他的眼神都闪着光?随便一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都比一个残疾军官要合适吧?

  何况自己身边还带着个小女儿。

  要是时间倒退个十年,碰上喜欢的人,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热烈追求,直到抱得美人归为止。可他毕竟已经不是十多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实在没有当初那种脑袋一热就拍板去干的冲劲。再说万一失败了——应当说绝对会失败吧——他以后要怎么面对银枝呢?

  大概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银枝那么体贴,那么善解人意,他们又是那么好的朋友(至少波提欧单方面认为他们已经成为了朋友),想必拒绝之前也会先笑着说些“谢谢你的心意,但我们不合适”之类的客套话吧。

  他可不想仗着“朋友”的身份叫人为难。这样的话,他和那些肖想银枝的家伙有什么分别呢?甚至这份龌龊心思因为他们亲厚的关系显得更加难以原谅。

  

  纠结着入了睡,谁成想那个烦人的家伙梦里也不放过他。半梦半醒间,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将被子掀开条缝,闭着眼往下一摸——不对。不对不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波提欧猛地睁开眼,彻底清醒了。

  见鬼的怎么会这样!

  他跳了起来,脸和耳朵瞬间变成红色,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尽管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尽管此刻夜深人静,但他依旧感到了尴尬——或者说难堪?自打十六岁往后,就没发生过这种丢脸的事!若非惦记着女儿还在隔壁,不能影响到她休息,恐怕下一秒波提欧就要破口大骂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换了衣服洗了澡,又将一片狼藉的被单枕套团成团塞进脏衣篓里,游魂般处理完一切,这才重新躺回床上。

  该死。波提欧暗骂一声,他的脑袋很乱,仿佛塞了一百只蜜蜂在嗡嗡叫唤。胸口藏着团无名的火,起初还很微弱,后来越烧越旺,直到意识到梦里出现的那张脸属于谁,事情才陡然严重起来。

  一切都是肾上腺素在作怪,成年人的爱不都是这样的吗?来得快去得也快。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吧。总有一天会忘记的。可又有些不甘心……非要计较的话,银枝算是他的初恋……不过注定没有结果而已……

  不管了。睡觉、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波提欧翻了个身,用被子把头蒙住,自暴自弃闭上眼。

  结果当然是睡不着。

  一旦闭眼,总能看见张漂亮脸蛋在面前晃来晃去,随后是甜暖的花香,近在咫尺的呼吸,以及落在手背上的那个礼节性的亲吻。他不知道该怪谁。那位闯进梦里胡作非为的不速之客,又或是他自己?

  ——他们可是朋友啊!

  波提欧躺在床上,双手平摊,睁眼盯着天花板,直挺挺发愣到天亮。

 

Notes:

*闪现回来了,写点家0开窍。
*现生比较忙,有空就会给家产拉磨。还请不要催更。感谢喜欢。

Chapter 7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天亮得很早,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室内,留下几块金灿灿的光斑。他还沉浸在莫名的情绪中,平躺了一夜,肌肉早已变得僵硬,略微动弹一下都能听见清脆的骨响。

  波提欧眨眨眼,机械般翻身下了床。洗漱,做早餐,帮女儿梳头,把人送进学校,出发去上班……耳朵边充斥着嘈杂的声响,他揣着保温杯到茶水间接了杯热水,回来一屁股坐下,直到这时还没缓过神来。

  “怎么了,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兰斯注意到了他的反常,凑过来推推他的肩膀,笑容促狭,“昨晚上哪快活去了,东街那片,还是西区?”

  波提欧不搭理他,捧着杯子一个劲地吹气,仿佛这样就能把昨晚的荒唐事忘得一干二净似的。

  “他哪有时间快活,忘了那个吃力不讨好的糟心任务了?”索罗笑嘻嘻接了话,“还好这破差事没安排到老子头上。听说昨天到场的人不少,安保压力肯定很大,可不得忙到屁股冒烟……”

  他说着,佯装不经意挪到波提欧身边,作势要拍。尚未行动便被提前攥住了手,胳膊硬生生拐了个弯,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早就面朝地,背朝天摔了个结实。

  “……哎呦!”索罗疼得龇牙咧嘴,瘫在地上哼哼,“喂,我说不至于吧,开个玩笑而已!”

  “不好意思,条件反射。”

  波提欧这才回神,赶忙撒手。

  “实在不好意思,你别介意。”

  波提欧又道了一次歉,伸手将人扶起来,又三两下帮他把脱了臼的胳膊手接回原位——真该庆幸现在在后方而非战场,没把这家伙的手拧断都算收敛了。

  “没事没事。”挨了这么一下,索罗的态度反倒热络起来,不再是先前那副鼻孔看人的模样,他转了转手腕,很是新奇地说道,“欸,真不疼了。刚才那招怎么做到的,能教教我不?”

  “最基础的格斗术。你们没学?”

  这下轮到波提欧惊讶了。

  “格斗术,那是什么?”索罗摇头,眼神清澈得近乎愚蠢,“我没上过正经军校,一毕业家里就把我分配过来上班了。”

  “……好吧。”波提欧抚额。

  他的问题,不该对这群少爷兵抱太大希望。

  索罗不服气,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受过入职培训的——虽然培训时间只有短短一周吧,总不至于连个残疾人都不如。于是后撤半步,摆出应战的姿势,向波提欧招呼:“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刚才只是没反应过来而已,这回肯定赢你。”

  嚯,有意思。上赶着挨揍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波提欧也不推辞,欣然应约。

  

  办公室太小,有些施展不开,于是战场挪到了走廊,两人丁零当啷过了几个来回——基本都是对面出招,波提欧负责应付。切磋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没两分钟他那自我感觉良好的同事就再一次被撂倒在了地上。

  索罗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输到最后眼神都变了,俨然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先前他和波提欧关系一般,有什么事总是“喂”啊“喂”地招呼,现在倒改口叫上了“兄弟”,态度诚恳得不能再诚恳。

  “欸,波提欧兄弟,晚上咱们组个局吧,哥几个一起喝点?”索罗捂着不知道第几次接回去的胳膊,乐颠颠提议道,“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我就不去了,家里管得严。”

  波提欧照旧拒绝。按这段时间他对同事们的印象来看,只怕喝酒是假,找小姐是真。他是有女儿的人,洁身自好,可不想蹚这浑水。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是个黄金单身汉,谁来管你?还是说背着兄弟们悄悄找了个‘家里人’——这是什么表情,真给我说中了?”

  一旁的兰斯看够了戏,也凑上来搭话,勾着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嫂子性格怎么样,好相处吗?你俩那方面和不和谐啊?”

  波提欧闻言,连声咳嗽起来,掀了他的手骂道:“……瞎说什么!脑子里除了这个没别的玩意了是吧?”

  兰斯是个花花公子,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波提欧这点道行哪里瞒得过他,三两下就想通了关节,笑得意味深长。

  索罗更是“啪”地一拍掌,恍然大悟:“没否认,就是真有这么一号人了。不过瞧兄弟这魂不守舍的模样,难道还没追到手吗?”

  “这是我的私事,和你们有关系吗?”

  波提欧有点恼羞成怒。

  “我们也是是关心同事嘛。怕你憋疯了。”

  兰斯眨眼,答得好诚恳,“需要的话可以我给你介绍啊,喜欢什么类型什么size尽管开口,想玩花的也行,大家都是男人,我懂你。”

  ……懂你个大宝贝!

  他真是疯了才和两个脸皮堪比坦克的家伙较劲,波提欧实在臊得慌,“蹭”地站起身,从衣架上扯了外套就要往外跑。结果办公室的门不知道被谁锁上了,害得他想溜都没地方去。

  

  “你们很闲?没有事情干了吗?”

  波提欧背靠着门,一个劲地去拧把手。

  “是啊。上头不发任务,那个「ROSE」也没动静,哥几个可不闲得发慌。只好打听打听八卦解闷了。”

  眼见两个同事铁了心要拿他开涮,波提欧应付不过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对,我是看上个人,怎么了。你们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人?有什么好笑的?”

  说着,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俨然是在恼羞成怒。

  “误会了,我可不敢嘲笑你。只是在想究竟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兄弟这么魂牵梦绕。想必长得一定相当漂亮。”

  “确实很好看……”

  波提欧想了想,不自觉点头。他又想起昨晚梦里见到的光景,一时间声音虚了脸也红了。否认的话在嘴边绕啊绕,还是没说出口。

  发现两个同事的表情越发奇怪,波提欧“喂”了一声,瞬间跟吃了枪子似的原地爆炸了:“呸呸呸,忘掉。我什么都没说!”

  “明白。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兰斯相当上道,直接举手投降。

  “那晚上还去喝酒吗?”索罗见缝插针,“兄弟放心,只喝酒,绝不搞七搞八。”

  “好吧,为了照顾处男。”

  兰斯叹气,十分遗憾的样子。

  波提欧被惹毛了,没好气道:“不去!”

  “给个面子嘛。我请客。”

  索罗还在劝说,“噢,对了,那家酒馆新来了个舞娘,又辣又带劲。兰斯最近正在追求她,天天往那跑。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没兴趣。”波提欧不为所动。

  索罗:“实地观察一下,看看兰斯是怎么追人的,让他给你分享点心得,说不定就拿下你那相好了呢?”

  兰斯自信点头:“的确,我很擅长这个。顺带一提,截止目前已经谈过十三任对象了。目前在追第十四任。”

  波提欧:“……”

  计划赶不上变化,总之最后他还是提前翘班跟同事去了附近那间酒馆。

  

  他们来得不巧,舞娘今晚没上班,据说身体不舒服请了假。献殷勤的对象不在场,再多技巧也没了用武之地,兰斯觉得没趣,拎着酒瓶子跑去和波提欧聊天。

  “兄弟,听过一句话吗?”

  兰斯向服务员要了杯酒,仰头喝净,空杯子“碰”地往柜台上一放,摆出情感导师的做派,“There are plenty of fish in the sea,直译过来是海里有很多鱼。”

  “很多鱼?”波提欧面露不解。

  “意思是漂亮女人到处都是。没必要死守一个。”

  他说着,随手将路过的金发女郎搂进怀里,低头吻上那双红唇。女人一惊,猛地将他推开,正要发怒,兰斯便先一步掏出把钞票塞进她胸前,大笑着开了瓶啤酒,白色酒花瞬间喷涌而出,衬得那把钞票绿得晃眼。

  见状,那金发女郎顿时喜笑颜开,搂着他的脖子主动亲了好几口,又贴在耳边亲亲热热说了些什么,得到否定的回答后,看了他们一眼,这才不情不愿起身,扭着腰离开。

  “欸,那个妞和你说什么了?”索罗说。

  “明知故问了啊。”兰斯倒是大方,一五一十交代了,“还能说什么?问我晚上有没有空呗。想见识见识老子的枪。不过我给拒了,答应今晚只喝酒,不乱搞的。”

  索罗肃然起敬:“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挺有原则的。”

  真有原则就不会和那么多人不清不楚了。瞧那家伙娴熟的模样,睡过的女人数量加起来恐怕比两只手还多。太不检点!波提欧不想参与这个话题,将凳子挪向角落,恨不得离这两人,尤其是孔雀开屏的那位十米远。

  酒馆老板喜欢摇滚乐,特意请了有名的乐队来当驻唱,死亡重金属几乎要掀翻屋顶。霓虹灯旋转着,在每个人脸上投下五彩的光斑。波提欧坐在角落的长凳上,表情难掩后悔——他也真是鬼迷心窍,怎么就答应参加这场酒局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家陪陪女儿。

  被当作孔雀的兰斯没打算放过他,晃晃悠悠过来搭话了:“兄弟,瞧见了吗?这就是我教你的第一课。女人都是物质的,只要舍得花钱,想要哪款拿不下来?”

  波提欧心里装着事,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语出惊人:“那要是男的呢。”

  “……哈?”兰斯缓慢眨了眨眼。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

  突然波提欧缓过神来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脸色大变,恨不得把话重新塞回嘴里。他和他们顶了天是同事关系(还是不怎么要好的同事),性取向这事到底不光彩。大环境再开明,喜欢男人的也是少数。他在部门里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这下更是要被当作精神病嘲笑了……

  “哇哦,那你比我厉害一点。”

  兰斯举起杯子向他敬酒,语气竟有几分佩服,“我没玩过男人。”

  波提欧哽住了,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是舒服多了,跟着碰了一杯,解释道:“我没打算玩玩。我认真的。”

  “认真什么?”

  “认真喜欢…他。”

  说到“he”这个词的时候,波提欧不自在地停顿了一下,自己都没注意到耳朵连着脖子一块变成了红色。

  酒壮人胆恐怕不是假话,毕竟有一就有二,说了这么一句以后,余下的话莫名其妙顺畅起来:“是那种想要一起生活、一起组建家庭的喜欢。”

  在波提欧眼中,“家”是一个相当简单的概念——不是某间房子、某块地皮,而是指某个具体的、重要的人。对他来说,女儿在的地方就是“家”。而现在,不可缺少的角色又多添了一人。听着也许有些自以为是,但他的确在期待着的未来里为银枝留好了位置。

  “……噢,好吧。”

  兰斯摸摸下巴,心里感慨了一句好个情种,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不知道第几任情人——当时他也是这样答应人家的。约好要结婚生子,携手过平凡普通的日子。虽说他们最后没能走到一起,好歹真心相爱过。

  思及往事,兰斯倍受触动,下定决心要替好同事出谋划策:“虽说我没有追男人的经验,但凡事可以举一反三嘛。说白了就那老几样:花钱,花时间,投其所好。再适当装装可怜。”

  “装可怜?”

  “这条我根据你的情况新加的。”

  话聊到这算是进入了他的舒适区,兰斯转着酒杯,开始侃侃而谈,“你想啊,我们就是男人,设身处地一下,男人喜欢什么类型的难道还不清楚吗?”

  波提欧摇头:“不明白。”

  “行。我举个例子。”面对一问三不知的同事,情场达人兰斯表现得耐心极了,“假如你面前出现了两个性格不同的你相好……”

  “世界上只有一个他。”波提欧纠正。

  “我说假如,假如知道吗?”

  兰斯努力接回上文,“除了性格以外其他方面完全相同——你是更喜欢漂亮柔弱爱撒娇的,还是一拳能把人撂在地上揍的?”

  波提欧思考片刻,提出了疑问:“不能又漂亮爱撒娇又能把人撂在地上揍吗?”

  兰斯:“……”

  兰斯:“那你癖好挺独特的。”

  “你是认真的?没在开玩笑吧?”

  就连索罗也觉得难以置信,再三追问道。

  “当然没在开玩笑。”波提欧的表情格外认真,“哪怕不漂亮不爱撒娇也行,非要二选一的话,我更希望他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好个情种。索罗心道。居然真有人不中意漂亮脸蛋、温柔性格,一心要和iron lady(按性别来看,应该叫 iron man?)搞对象的。

  这下感慨的人又多了一个。

  

  “依我看,与其自己纠结,不如直接问他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得了。不愿意的话打一炮也好啊——你俩现在是什么关系,朋友吗?”

  波提欧点头。

  “那还不好办?既然是朋友,互帮互助也是应该。你先把人骗回家睡了,别的不用管,提起裤子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都是大老爷们,扭捏什么?”

  兰斯继续发表高谈阔论,着重分享了数十种不重样的姿势,从舒适度聊到可操作性,堪称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波提欧臊得够呛,恨不得立马把耳朵堵上。

  虽说话糙理不糙,这话也太糙了!

  早些时候年轻气盛,偶尔也会和战友开点带颜色的玩笑,但一想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要被用在银枝身上,顿时觉得相当冒犯。波提欧连声拒绝,并且表示自己绝不会采取这个建议,和对方发生不正当关系的。

  “你就是太保守了,不懂得变通!作战条例上怎么说来着——如果一个愚蠢的方法有效,那它就不是愚蠢的。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他也对你有意思呢?”

  兰斯拍拍他的肩膀,“自信点,兄弟。带着你的枪大胆上吧。叫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弹无虚发’。”

  好吧。波提欧长长叹了口气,心道,他就不该指望这家伙嘴里能蹦出什么好话。

  尽管同事分享的观点大部分叫人无法苟同,总归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反正就像打仗一样,讲究主动出击对吧?他还挺擅长这个的。重要的事情总是显得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了兄弟!”

  在看同事们的接连鼓励下,波提欧逐渐有了底气。性格原因,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是绝不会半途而废的。他站起身,锤了锤兰斯的肩,表示自己会适当采纳他的建议(当然不包括把人骗回家睡一觉之类的部分),无论最后成功与否,改天他都会请他们喝酒。

  

  也是凑巧,下定决心第二天他就在路上遇见了银枝。这很难得,要知道这位红头发先生的作息和他几乎完全相反,工作地点更是一南一北,中间隔着好几块街区。能在没有任何邀约的情况下碰面实在是意外之喜。

  波提欧本想上前个打招呼,谁料刚迈出去半步,就见银枝拐了弯,轻车熟路走进一家花店。橱窗是玻璃做的,波提欧的视力也不差,即便隔着条马路也能清楚地看到店内的情况。

  银枝挑了几枝鲜花,不是多么名贵的品种,胜在开得漂亮,火红火红,像他披在肩上的长发。店员是个自来熟的金发小伙,一边包装一边不忘迎上去搭话。银枝多么有礼貌,无论什么情况都能保持最讨人喜欢的模样。于是自然选择了回以微笑。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尽管知道银枝这么做很大概率是出于社交礼仪,可这一幕还是叫波提欧的心里感觉不大舒坦。

  他给自己找了个由头——瞧店门口的鲜花开得多好,露娜一定会喜欢,而且他早觉得办公桌上缺点颜色,买束花放着岂不正好……无论如何,波提欧说服了自己,三两下穿过马路,跟着走进了店。

  “所以下次……”

  门上的风铃发出“叮铛”一声脆响,银枝的话戛然而止。他迅速调整好表情,做出和所有好奇的顾客类似的举动,闻声向门口望去。

  一个熟人。黑白长发,烟灰色眼瞳,逆着光,笑容张扬。

  “呦,好巧。你也来买花?”

  波提欧靠在门边,努力装出惊喜的表情。短短几分钟,他的掌心就已经捂出了一层薄汗,完全出于紧张。

  与他的蹩脚演技不同,银枝表现得似乎真的很惊喜:“……是啊,真是凑巧。”

  借着说话的功夫,波提欧挤进两人中间,成功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他冲店员招呼:“对了,你们这儿有玫瑰吗?给我来一束。”

  店员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下意识向银枝投去了目光。出乎预料的是,向来果断的「ROSE」前辈竟没下达任何指令,自顾自寻了个椅子坐下。一手捧花一手托腮,认真望着那个不速之客的侧脸,嘴边噙着抹微笑。

  前辈不发话,就是要他自己处理的意思了。店员把波提欧领到保鲜柜前,说道:“抱歉先生。玫瑰卖完了。您要不考虑换一种呢?我们这儿还有百合、郁金香、绣球和虞美人……”

  波提欧觉得眼晕,随手从桶中抽出几支向日葵塞进金毛店员怀里,“那就这个吧,麻烦帮我包起来,辛苦了。”

  “没事,应该的。”

  店员说着,拿出材料纸包装起来。

  是他的错觉吗?波提欧心道,总感觉这家伙答得不情不愿的。好在虽然态度不怎么样,动作还算麻利,没一会儿就将那束黄澄澄的向日葵捧花送到了他手上。

  波提欧爽快地付了账,拉起银枝就往外走。他们两个难得碰面,总得多创造些相处的机会:“总算完事了。走走走,我送你上班。”

  憎伸手要拦:“前……”

  波提欧扭过头,疑惑复述:“前?”

  “钱不用找了,多的那些就当小费吧。”银枝道。

  “那不行!”波提欧不肯了,三两下折返回来,一把抢走了金毛呆瓜手里攥着的钞票,嗓门很大,“他提供什么服务了就配拿这小费?还回来还回来!”

  说也说不过,拦又拦不住,憎的心里憋着团火,没地方发泄,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不速之客将银枝前辈拐走,顺便从他手上抢去了五十块零钱。简直强盗行径!

  

  两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手里还各捧着一束花。

  “以后少去那家店。尤其别和那个金毛讲话。”

  波提欧说,勾着银枝的肩要他低头——奇了怪的先前光顾着看脸倒是没注意到,银枝一个文官竟然比他这个当兵的还高半个头。

  银枝乖乖低头:“为什么?”

  “我认得他。”波提欧说。

  “是吗?”银枝不着痕迹地皱了眉,笑道,“看样子您是这家店的常客。”

  “那倒不是……”

  波提欧回想起第一次和银枝去酒馆的经历,当时就是那个自来熟的金毛男贴过来想要银枝的联系方式——鬼鬼祟祟、贼眉鼠眼,毫无边界感可言,看着就不像好人。他的记性很好,不会认错。

  “我怀疑他对你有意思。”

  出于私心,波提欧还是没把这段孽缘说出来,只是压低了声音叮嘱道,“就是那种意思,懂吧?所以离他远点。保护自己的安全。那小子要敢骚扰你,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教训他——听见了吗?”

  银枝“哦”了一声,示意他有在听。尽管已经极力收敛,眼里的笑意还是止也止不住。

  “别傻笑。”警惕性太差,波提欧点了点银枝的脸,简直拿这个漂亮家伙没辙,“回答我的话,听、见、没?”

  察觉到对方心情不太愉快,银枝见好就收,握住他的手,顺势答应下来:“嗯嗯。听见了。我尽量,好吗?”

  “尽量?”

  “就是除公事以外不会和他接触。但没法做到绝对,毕竟……嗯,我的上司很喜欢这家的切花。”

  银枝说,悄悄在心里给上司道了个歉。

  “凯撒那个臭讲究的家伙!”

  波提欧轻啧一声。

  果不其然将人狠狠骂了一通。

  

Notes:

*写文时的一点迷思↓

波:你们这儿有玫瑰吗?
憎:有的有的,在你身边坐着呢。
枝:(微笑)(微笑)(他真可爱)

Chapter 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银枝站在病房前,手里捧着一束鲜花。他已经在这儿站了十五分钟,捧花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回左手,如此纠结了半晌,而后深吸一口气,在医护人员欲言又止的目光下抬手敲了门。

  “扣扣”两声,房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嗓音:“门没锁。进吧。”

  波提欧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状况不错,见了他来,还能直起身子打招呼:“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今天没有工作吗?”

  银枝见状,顾不得手里还拿着东西,快步上前止住了他的动作。从一旁抽出两个枕头叠好,托着波提欧的腰要他躺下:“……别乱动,要是扯到伤口怎么办?”

  “没事,我的身体好着呢,哪有那么脆弱。”

  波提欧摆了摆手,本想说这点伤对他来说简直家常便饭,前些年在战场上,更严重的情况都经历过,现在不照样活蹦乱跳。但瞧着银枝面色不佳,嘴唇隐隐发白,好一副可怜模样,到底没再说话。顺着他的力靠到了枕头上。

  到底谁是病患啊。波提欧心道。

  话是这么说,但瞧见银枝为自己忙前忙后,心里还是说不出来的舒坦——这段时间来医院探望的人不少,有同事,也有上级,毕竟是工伤,不管怎么样上头都得做做面子。他不乐意应付那些家伙,一样的话车轱辘似的来回滚,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唯独银枝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呢……

  波提欧微微侧身,作势要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手还没伸出去就被银枝先一步按住了。搭在腕上的指尖微凉,带着点甜暖的果香。

  “我帮您拿。”

  银枝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端起水杯送到波提欧唇边,就着这个动作喂了差不多小半杯水才停下。

  他将玻璃杯放回原处,又俯身替波提欧调整了靠枕的高度,温声叮嘱了一句有什么需要还请直接和他说,这才坐回床边继续手头的工作——将一片片月牙似的苹果削成兔子形状。

  银枝的态度过于自然妥帖,以至于叫人有些不好意思。波提欧咳嗽一声,别过脸去。浑身热得发慌,像是被扔进了蒸笼里,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脸红。应当是有的,他的演技向来不好,要在喜欢的人面前装作不喜欢不在意……老天爷,还不如直接让他昏过去!

  

  “那个,别忙活了坐着歇会儿吧。”

  波提欧说,他的手被厚厚的石膏包裹着,根本使不上力,只有唯一的小指还算自由,他曲起指头点了点银枝的手背,笑道,“你能抽空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真的。” 

  被触碰到的皮肤霎时间窜过一丝热意,银枝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波提欧身上,胸口发闷,只觉得那只打着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的胳膊格外刺眼。

  “……怎么会这样呢?”他道。

  “出任务的时候不小心。”

  “任务?”

  “对。上头安排的工作,去外地出差。”

  “很危险吗?”话刚出口,银枝立刻意识到不妥,改口道起歉来,“实在抱歉,我不该打听您的工作内容,如果涉及机密不方便告知的话您可以不回答……”

  话题聊到这儿本该点到即止,工作缘故,银枝在社交场合中向来进退有度,鲜少询问其他人的私事,这回倒破了例——大概是关心则乱,又或是预感到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危险谈不上,顶多累人了点。”

  波提欧倒是不以为意,“前些天南边发生了地震,灾情还挺严重,这事基本所有人都知道,算不上什么机密。”

  “我们负责筹集物资运往灾区。事儿办得倒是顺利,就是返程的时候遇上了麻烦。帮派械斗还是什么的,总之两拨人打作一团,当时场面太乱了,我也不清楚是哪个小可爱先动手开的枪。只能自认倒霉。没关系,小伤而已,很快就康复了。”

  “我来时问过医护人员,骨折可不算小伤。”银枝说。

  他打听到的情况远没有波提欧说的那么乐观,除了右手骨折以外,对方身上还存在不少擦伤和撕裂,如果不是后勤部队及时赶到,子弹击中的地方又凑巧避开了要害,对方能否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想到波提欧有可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负伤甚至死去,银枝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以复加。他宁愿受伤的是他自己。

  

  “别板着张脸嘛,至少人没死…噢,我是说,至少没缺胳膊少腿…好像也不对,我的确有点残疾……”

  波提欧本想解释,结果却越描越黑。眼见银枝的目光逐渐从担忧转为了难过,就差没把“您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写在脸上,显然格外不赞同他的说辞。

  波提欧哪应付得了这种情况,顿时急得脑门冒汗,差点没从床上蹦下来,语无伦次找补道:“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很惜命的,这回真是不小心……”

  银枝没接话,起身替他倒了杯水,还是那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嘴角微抿、眼帘低垂,像朵蔫巴巴的小花。

  波提欧本来就对他有意思,见状更是心里发软,连带着说话语气也变了,轻飘飘的,低声下气,像是在哄人:“好了好了,不聊这个,省得叫你跟着难过。我看看……哎哟,这苹果削得真好,给我来点尝尝呗?”

  银枝坐在床边,却是没动。他放下水果刀,双手置于膝盖,踌躇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抱歉,我知道这个请求也许有些任性,但思索许久,我还是想提。”

  “咱俩什么关系,还说这种生疏的话。”

  波提欧本想调侃,见他神情认真,不由得也跟着正色起来,点头道,“好,你说。”

  “亲爱的朋友,我希望您能爱惜自己的身体,无论何时,以保护自己为第一要义。我不是想说教或是要求您必须答应什么,只是如果您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您的家人和朋友都会担心的。” 

  对上那双隐隐带着泪意的绿眼睛,波提欧呼吸一滞,几乎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他确信有什么东西藏在那双绿意盎然的眼瞳里,某种深沉又哀伤的感情。

  鬼使神差地,他勾住银枝的手,问了一句:“……你是在关心我吗?”

  哪怕不是喜欢,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也好。他不会强迫银枝接受自己,毕竟“爱”这种东西是双向的,有来才有往。但就像兰斯他们说的那样,无论如何,总得去尝试——即便概率很低,但万一呢?

  万一对方也有这个意思?

  “是。”银枝说,看着他的眼睛,不躲不闪,“我关心你。不想你受伤。”

  

  这下轮到波提欧语塞,他被一记直球打得发懵,像是被烙铁烫了似的迅速抽回手,咳嗽几声,哈哈笑道:“还是咱俩关系好……不像我那些同事,任务结束以后,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就什么都不管了……”

  “没人照顾您吗?”银枝问。

  “没有。”波提欧摇头,“手术那会儿本来说是要通知家属,但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

  养父养母早些年就去世了,哥哥和姐姐离得太远,又各自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不好去打扰,除了小女儿以外,波提欧基本算是个光杆司令。两人吃饱全家不饿,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波提欧长叹一口气:“唉,还好出差前把露娜托付给了一个靠谱的朋友。不然叫她瞧见我这副模样,可不得难过得掉眼泪——我最怕小姑娘掉眼泪了。”

  银枝的手搭在床边,闻言轻微颤抖了一下,他抬了眼,温声问道:“……您还需要在医院住多久?”

  “嗯,差不多一个月吧?本来想着治得差不多了就回家,医生偏不让。非要我养清楚了再走。真麻烦。”波提欧轻啧一声,显然对此很不满意。

  银枝的目光落在波提欧缠满绷带的手上,委婉道:“您这样……回了家也很不方便。还是在医院修养更好。”

  “我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可住这总觉得别扭。别说只是骨头折了,就是再断条腿,我也能把自己照顾好……”

  起初波提欧还挺自信,话说一半想起来刚答应过银枝要爱惜身体,顿时心虚起来,后半句话声音越来越低,“我的意思是哪怕没人帮忙,我也可以……先前都是这样的……”

  “我明白。您是不想给人添麻烦。”

  银枝轻而易举洞悉了他的想法,“您认为自己是个独立的成年人,可以对自己负责。”

  “对对!”波提欧点头,“你也这么觉得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需要那么兴师动众……”

  “我不这么认为。”

  没等对方继续说话,银枝便出言打断道,“有些时候,独立是一种美好的品质,但有些时候……或许您该更多地尝试依赖别人——我们是朋友,对吗?”

  “当然。我们是好朋友。”

  波提欧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认可。

  “那么我想留下照顾您。”银枝说。

  波提欧懵了:“等等、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银枝仍是那副微笑的表情,不过态度十分坚定,“往后一个月,我都会留在这。直到您康复。”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波提欧被天降的馅饼砸得眼晕,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直到银枝搬进病房,坐在床边对着台灯给他念那本封面花哨的故事书时,他还没从莫大的幸福中回过神。

  医院给他安排的是高级病房,内置独立卫生间和浴室不说,就连床铺也多备了一张,除了尺寸略小之外没别的缺点,倒是方便了家属来陪护。银枝的动作很迅速,上午探望晚上就住了进来。

  他带的东西不多,基本是换洗衣物、日用品之类的东西。其中最特别的是一本故事书,刚来第一天,就被主人很是珍惜地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趁着银枝洗漱的空档,波提欧悄悄看过一眼——很漂亮的一本书,除开认不出写了什么的花体标题以外,封面还画着星星、金发男孩和一朵长在玻璃罩子里的花。

  他本来打算翻开瞧瞧,不巧的是银枝恰好进门,“咔哒”一声轻响,水汽混着柠檬沐浴露的香味扑面而来,波提欧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用打着石膏的手把抽屉推回了原处,然后两眼一闭装作已经入睡的样子,试图蒙混过关。

  他当然知道这么做相当于掩耳盗铃——换了别人也许真能被糊弄过去,可谁叫面前这位是向来细心的银枝。波提欧没睁眼,但他发誓绝对清楚地听见了一声轻笑。

  不幸中的万幸,银枝似乎不打算追究,只是带着满身果香安静走到床边,伸手替他盖好被子,顺便说了句晚安。

  

  原本计划里没有睡前故事这项活动,至少先前没有。起因是护士叮嘱他早些关灯休息,但波提欧熬夜熬惯了,往往到点还没睡意,熄了灯也不安分。想到身边睡着个银枝(当然睡在一个房间也是睡),胸口就热乎乎的。心跳得很快,恨不得从嗓子眼里一口气蹦出来。

  悄悄看一眼应该没关系的吧。波提欧这么想着,才刚睁眼,就被正主抓了包——银枝也没睡,换了身棉质睡衣坐在台灯下看书,暖黄色灯光映在身上,衬得那张脸格外昳丽。

  突然,银枝似有所感,抬眼和他对上了视线。眉尖微挑,温温柔冲他一笑。

  事到如今,波提欧反倒觉得释然——反正都被发现了,再装睡也来不及。看就看了,难道银枝还能向他收费不成?无论如何,波提欧说服了自己。

  “你在看什么?”他问。

  “一本童话。”银枝合了书,答道。

  他习惯谈话时直视他人的眼睛,这样能够帮助他第一时间捕捉对方的情绪,此刻也不例外。对上那双明显带着好奇的烟灰色眼瞳后,不自觉弯起嘴角,笑意更深。

  “……您对它感兴趣?”

  波提欧点头。他的确很在意什么书能让银枝那么珍惜。也许是工作性质的缘故,银枝鲜少直接表露出自己的喜恶,往往一副“什么都好、什么都行”的模样。只是太过完美,以至于显得不太真实。

  这么一看他还是更喜欢喝了酒的银枝,脸和头发一样红,脾气也很软和,像甜点店里的小蛋糕,十分可爱。他喜欢银枝,想多了解他一些——现在波提欧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隐隐以此为荣,毕竟自己喜欢上的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银枝将书翻开,温声提议道:“嗯……这样啊,那我给您念一段,好吗?”

  “不用这么麻烦,放我面前就好,我自己可以看。”

  银枝思索片刻,眉头微蹙,似乎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波提欧心都吊起来了,生怕自己提出的要求太过分——说来也是,银枝这么宝贝那本书,不肯借也是人之常情。怪他,平常大大咧咧惯了,嘴上没把门,怎么能张口要人家的东西。唉,这下该怎么收场。

  “那个,如果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啊,当然可以的。您想看多久都没关系。”

  银枝说,抱着书坐到波提欧身边,为了方便对方阅读,银枝特意将书平摊在了床上。他们靠得很近,肩膀贴着肩膀,是稍稍一低头就能将对方环进怀中的距离。

  波提欧暂时还没察觉到这个略显亲密的姿势,忙不迭凑上了去,急匆匆翻开书,这才发现一个十分窘迫的事实——他认不得字,准确来说,那些同样使用二十六个字母组成的单词和句子并不属于他的母语。这下他总算明白银枝为什么会是那样一副表情!

  “……没关系,我念给您听。”

  说这话时,银枝几乎要忍不住眉宇间的笑意。也许是他的表情太古怪,这个善解人意的家伙主动接过了话题,说看书太费心神,不适合一个需要静养的病患。真想阅读的话,不如由他代劳。

  尽管窘迫,波提欧还是点头答应了对方的提议。他知道银枝没有恶意,也根本没在笑话自己——笑话也没关系,他真喜欢这家伙偶尔显露出来的坏模样。

  

  “【请孩子们原谅我把这本书献给了一个大人。我有一个很认真的理由:这个大人是我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纸张翻页发出几声“沙沙”的响,银枝垂下眼,用温和、宁静的嗓音读道,“【……倘若所有这些理由加在一起还不够,那我愿意把这本书献给还是孩子时的这个大人。所有的大人起先都是孩子(可是他们中间不大有人记得这一点)。因此我把题献改为:献给还是小男孩的莱翁·维尔特】*”

  银枝不愧于他外交官的身份,语言诗一样动人,即便是临时将故事翻译成英文,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叙述。让人觉得身临其境。

  他讲了一个短暂而奇异的故事。

  关于小王子,飞行员。

  箱子里的绵羊,和猴面包树。

 

Notes:

*【】部分引用自圣埃克絮佩里《小王子》。

*深夜上头激情写文中。突然发现大纲越写越长,再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到家产本垒!(色鬼着急)(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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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登录看到大家的反馈心情就会特别好,立马猛猛颠勺,同担姐我真跟你们亲了🥺

Chapter 9

Notes:

*写作bgm:
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坂本龙一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波提欧是在听到“第四十四次日落时”入睡的。后半夜因为口渴,想找些水润润嗓子,别过头才发现银枝竟趴在床边,火焰般的长发披散在被子上,呼吸很轻,睡得沉静。漂亮眼睫密密匝匝,向上翘出一抹温柔的弧度。

  起初波提欧只是静静看着,像是欣赏一幅画,再后来,光是凝视已经抚平不了内心悸动。喜欢的人这样不设防地躺在身边,正人君子也得犯错。

  他觉得心尖发痒,忍了又忍,还是败下阵来,伸手碰了碰银枝的脸。第一回干这种事,波提欧做贼心虚,碰完立刻屏住了呼吸,闭着眼静悄悄等了几分钟,见对方没有反应,松了一口气,顿时胆子更大,目标转移到了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

  最开始只是捏捏指尖(这动作对他来说还算容易,也不至于扯到伤口),然后是掌心相贴,另一个人的体温顺着接触的皮肤源源不断传递过来,没来由叫他回忆起当初在酒馆十指相扣时的感觉。

  不成不成,实在冒犯。

  他摇摇头,试图赶走某些太过越界的想法。越想忽略什么反而越是在意——说起来银枝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对他那样好,几乎超出了一个朋友应该做的范围。

  至少他没见过这种千依百顺、不图回报的朋友。就拿那群靠不住的同事来做比较吧,他们把他扔在医院许多天,不闻不问,表现得像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加上今天,准确来说是今天早上这回,总共才探望过两趟。

  带头的是兰斯,带了水果和花篮,据说他是毛遂自荐,主动代表部门全体成员探望,当然也少不了一点私心——听说好兄弟心心念念的【那位】也在场,甚至当上了陪护,全天候照顾着,堪称无微不至。

  得知消息后,整个办公室直接炸了锅。自诩“情感导师”的兰斯哪还坐得住,当即提议要登门拜访,顺便验收一下教学成果。

  可惜结果不尽人意,两人拎着大包小包扑了个空。

  

  “波提欧兄弟,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听说我们要来提前把人支走。啧啧啧,兄弟看着浓眉大眼,还搞上金屋藏娇这一套了。”

  波提欧不给面子,立马反驳:“别胡说啊,我又没开天眼,怎么知道你们会来。”

  事情就是那么凑巧,银枝前脚刚离开,后脚这群家伙就找上了门。时间卡得严丝合缝。为了能全天候留在医院照顾,银枝表示要回部门一趟,申请年假。最开始波提欧还觉得不大好意思,因为一点小事耽误人家工作。这下倒觉得走得正好,省得留在病房里和这俩嘴上没把门的家伙交流。

  即便心里清楚银枝未必会落下风——还没成为朋友之前他就见识过银枝的厉害,只要对方不乐意,谁也别想从他口中问出有用的东西。不过今非昔比,银枝留给他印象早就从“难缠的嫌疑人”变成了“脾气很好的草莓小蛋糕”。

  虽说大家都是朋友,但朋友也分亲疏远近。和勉强处成朋友的这俩家伙相比,显然银枝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说一千道一万,总之波提欧就是不乐意叫人把银枝欺负了。不过他没想到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竟然没有引起当事人的不满。

  “毕竟老房子着火嘛,理解理解。”

  兰斯摆摆手,相当大度地原谅了他。

  “有人照顾就是好啊,生活质量都上升了。”索罗心细,一眼瞧见了盘子里切得整整齐齐的苹果片和倒盖在床头柜上的硬壳精装书。

  金发小伙咂咂嘴,感叹一番,语句中着重表达了自己的羡慕之情,并且提出要和兄弟“有福同享”,也感受感受知识的洗礼。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叫住了。

  “欸,不准碰。”波提欧道。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摸都不让。”索罗嘴上嘀咕,硬生生把手拐了个弯,“那我吃点水果总可以吧。”

  “也不行。”波提欧第二次拦住了他,“想吃自己削去,盘子里那些是我的。”

  索罗看了看满当当的果盘,又看了看靠在床头享受的好兄弟,语气愤愤,大有几分控诉之意:“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吃不吃得完都是我的。”

  波提欧非常不经意地透露了那些兔子苹果是银枝专门给他削的。至于那书就更是宝贝中的宝贝,每天熄灯后银枝都会给他念上一段。此种炫耀行为得到了同事的一致鄙视。

  “这有什么,搞得像是我没谈过恋爱。”

  索罗说,果不其然把好兄弟闹了个大红脸。刚刚还理直气壮的波提欧一下子没了声音,嘀咕什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别到他面前乱说”这种话。

  兰斯倒是不忘初心,一个劲地调侃波提欧运气好,受个伤不仅得了补偿金还有睡前故事听,让他抓紧机会:“都说女人的爱来自怜惜,换个性别也一样。他关心你,不就是心里有你、喜欢你的意思吗?”

  “也可能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波提欧反驳。

  “瞎说。”索罗适时插话,“普通朋友可不会来陪床。顶多像我这样给你带点慰问品。兄弟,听我的,认真跟你说一句,有戏!”

  

  脑袋乱哄哄的,还在循环“有戏没戏”。

  纠结好半天,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和银枝早就变成了一个不太清白的姿势。他把人家的手圈进掌心,翻来覆去摩挲。修剪得当的的指甲刮过手心,带来些许痒意。

  睡美人像是受了打扰,卷翘睫毛轻微颤抖,当着波提欧的面睁开了眼。一双绿瞳雾蒙蒙的,尚未来得及聚焦,银枝看向他,微微蹙眉,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完了,把人弄醒了!

  波提欧如遭雷击。夜半三更不睡觉,偷牵兄弟的手还被当场抓包,世上哪有比这更加尴尬的事!波提欧想把手抽回来,却碍于厚重的石膏阻挡,怎么也使不上力。他正懊恼,尚未来得及反应 ,便被一只手揽了过去。他们离得极近,几乎在分享彼此的呼吸。

  “那个……你听我解释……”

  事发突然,波提欧吓了一跳,第一时间想要解释,可越急脑袋越钝,吞吞吐吐好半天,还没想到合适的借口,贴在对方胸前的脸热得能煎鸡蛋——说实话,他也不想用这种略带奇怪的姿势,可银枝的手劲实在是大,他又受了伤,怎么也挣脱不开,没办法,只好单手抵住银枝的胸蹚,努力仰头,和他分开点距离。

  银枝怔愣片刻,像是没预料到会遭遇反抗,于是稍稍松了力气,垂下眼仔细打量,仿佛在分辨怀中人的身份。微凉指尖自眉心掠过,一路向下摸索,眼睫、鼻尖、嘴唇……银枝的动作很轻,不知怎么的,他竟从中品出了珍重的意味。

  良久,终于确认了什么,银枝低下头,十分自然地吻了上去。那是一个相当温柔的吻。青年人的嘴唇干燥柔软,唇齿间带着漱口水的凉意,他捧着他的脸,唇碰唇厮磨片刻,属于陌生人的呼吸热且潮湿,夹杂着迷蒙的水汽。

  银枝点到即止,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脸颊贴在他的颈侧,相当眷恋地磨蹭。他们谁也没开口,仅仅只是拥抱着,气氛堪称温情。

  波提欧僵住了,脑袋里噼里啪啦放起了烟花。好不容易从巨大的不真实感里抽身,打算说些什么,嘴里刚挤出个“你”字,却是肩头一沉,抱着自己的家伙垂下脑袋,重新陷入了沉睡——又或者从始至终根本就没醒?

  波提欧泄了气,仿佛一拳打在了蛋糕上。这算什么,我方士气正佳,敌方反而先投降了?他本打算一鼓作气直接表白的,这下倒好,总不能把睡美人摇醒了重新来过。

  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人心里发慌。但很快他又意识到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刚才银枝明明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却没挣扎。直到现在,银枝的手仍乖乖待在他的掌心,指尖放松,很明显的纵容的含义。

  是他想的那样吗?难道银枝也对他……

  病房很静,只能听见绵长的呼吸。床头小夜灯映出两人的脸,如出一辙泛着粉红。

  

  闹了这么一出,波提欧理所当然失眠了。第二天不得不顶着对大黑眼圈起床。银枝一大早就没了影,也不知道是被吓跑的还是本来就有事要忙。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那个家伙记得准备完早餐再走。

  真愁人。人真愁。波提欧对着盘子里的三明治唉声叹气。他本打算等银枝回来以后找机会旁敲侧击一番,可思来想去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说,哎,兄弟,昨天晚上我拉了你的手,你也没甩开,咱俩甚至不小心亲了个嘴,这么看是不是你也对我有点意思?

  这么做有没有效果另说,论起套话,银枝可是行家。他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别在正主面前显摆,当心把自己的老底都翻出来。问题一个接一个,想得人头疼。心里像是生了团杂草,刺挠挠的,偏偏还没法子把它拔掉。波提欧躺在床上寻思半天,把可能出现的情况模拟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选择放弃追问。

  原因无他,银枝似乎压根没有昨晚的记忆,毕竟表情也好,行为也罢,都和平常没有任何分别。连聊天也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银枝贴心极了,出门也不忘顺路给他带些礼物,拆开纸盒时里面的蛋糕甚至还是温热的。他向波提欧解释,说部门临时安排了任务,有个文件需要他帮忙翻译,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此前这个项目一直由他负责,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波提欧知道指的是什么),这才被转给其他同事。

  除此之外,他们又聊了些其他东西,银枝显然是个健谈的人,且善于活跃气氛,和这样的人相处确实是件相当舒心的事——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话题不知怎么拐到了房子上,这位红头发的先生难得叹了气,显露出为难的模样,表示自己正在为住所发愁,房东家里有急事,不便继续出租,他得在月底找到合适的新去处,否则就该去街上流浪了。

  这不巧了,真是瞌睡了递来个枕头!波提欧心道,看样子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想帮帮自己。

  “我那儿倒是有个空房间……”

  波提欧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那么刻意,“上回你到我家做客的时候,没来得及整理,你要不嫌弃,可以搬来和我一起住——不要房租。”

  “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银枝显得十分受宠若惊,“其实部门内有为员工分配宿舍,我可以暂时搬过去应付一段时间。”

  这话波提欧不爱听,闻言眉毛皱得要打结:“你照顾我的时候有嫌我麻烦吗?”

  银枝摇头:“我是自愿照顾您的。”

  “那我也是自愿收留你的。”波提欧说,“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别和我客气。”

  “好吧。谢谢您。”

  盛情难却,银枝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日子流水一样匆匆地过,也许是好心情有助于康复,原本一个月才能痊愈的伤,短短二十天就好了个清楚,连医生都震惊于波提欧这顽强的生命力,非要把人留下过一遍检查再走。

  伤好之后就是出院,两个人带的东西不多,加起来一个箱子就能拎走,倒是省了许多事。波提欧提出想要走路回家——大半个月没下地,早就憋得慌了,再不溜达溜达,恐怕要躺成软骨头。反正他家离医院不算太远,大概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要是脚程快些,一个半小时足够,就当是散步。

  银枝同意了这个请求。唯一的条件是箱子由他来拿,并且不允许逞强,途中若是出现任何不适,必须立刻暂停。波提欧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好好好”“行行行”地答应下来。

  两人口头约定完,就肩并肩一起回了家。路上经过便利店,还顺道买了些吃的和日用品,酒和饮料当然必不可少。波提欧心里高兴,说要举办一个欢迎仪式,庆祝新室友入住。银枝倒是想劝,可架不住波提欧兴致高,半推半就之下还是答应了。

  

  “来吧,随便坐,就当自己家一样。”

  波提欧招呼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把人请了进去。银枝点头,没有再多客气,弯腰换好拖鞋,轻车熟路进了客厅。他走得很稳,饶是怀里抱着纸箱和两个大号购物袋双手也没抖过一次。

  简单休整过后,波提欧进厨房简单做了点饭菜——他坚持要给银枝露一手,感谢前段时间的照顾。都是些家常样式,好在食客捧场,无论端上什么都会被当作美味佳肴对待,尤其是压轴的炖菜,更是被夸了又夸。哄得大厨波提欧心花怒放,表示喜欢的话下次还给他做。

  时钟走到了晚上七点,窗外天色渐暗。他们从医院离开时是下午,到家一顿忙碌,这会儿太阳刚好下山。金灿灿的太阳逐渐隐入地平线,随后便是墨汁一般的云层笼罩天幕。

  波提欧正在桌边收拾碗筷,见状忍不住说了一句,这算不算咱俩一起看了一遍落日,像书里那样——不过区别在于这里是地球,太阳一天最多只能落下一次。

  “哎,真美啊。这落日。”波提欧感慨,“这么漂亮的景色小王子一天能瞧见四十四回,多幸福。”

  “是呢。”银枝说。目光停在眼前人野蛮俊美的脸上。落日余晖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他眨了眨眼,轻声附和,“很美的落日。”

  波提欧犹豫着:“我觉得…嗯……”

  “什么?”银枝望向他。

  这家伙真是生了一双漂亮眼睛,绿盈盈的,温柔似水,怕是看谁都深情。波提欧心里发软,深深吸气,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突然又生起了勇气。

  “我觉得你也很美。”

  他说,“和落日…不、比落日还好看。”

  “谢谢您的夸奖……”

  银枝下意识扬起了微笑。

  “不,我的意思是……在我心里,你比落日还……你就是……”

  波提欧摆摆手,颠三倒四解释着,却是越描越黑。说起来有些难为情,他书读得不多,也讲不来多么动人的情话,只好把“好看”两个字挂在嘴边,来来回回地念。

  越急嘴巴越笨,脑袋团成了浆糊,最后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波提欧彻底没了办法,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闭着眼不管不顾道:“……你是我的玫瑰。”

  他知道银枝能够听懂,这是昨天才讲到的睡前故事——即便花园里开着五千朵一模一样的玫瑰,但对于小王子而言,只有她,那朵生长在玻璃罩子里的玫瑰花,是独一无二的。

  因为他爱她,愿意为她去死。

  

  “……您醉了。”银枝说。

  “我没喝酒。”波提欧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再三强调道,“我没有喝酒。我是清醒的。认真的。”

  “银枝,我喜欢你。”

  波提欧向他表白,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银枝没说话,大概是想拒绝。结果“不”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堵回了嘴里。

  估计是怕他跑,波提欧这会儿下了死力气,攥他的头发,揽他的腰,一个劲把脸往上送,要接吻。银枝侧过脸想躲,结果却被掐着下巴抵在了桌边,随即便是一段长得没有尽头的亲吻。

  直到波提欧累了停下来休息,银枝才终于有机会缓和呼吸。

  “……我想您的吻技有待加强。”

  银枝舔了舔破皮的嘴唇,晕乎乎说道。

  “抱歉,亲爱的。”波提欧认错认得很干脆,“我是第一次跟人亲嘴。没什么经验。你很擅长这个?可不可以教教我应该怎么做,我会认真学。”

  他凑近了一点,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不……我其实……”

  红发青年微微蹙眉,展现出迟疑的神情。看得出他实在踌躇,一贯温和的微笑也消失得干净。然而在波提欧眼中,这算是一件好事,因为犹豫意味着对方其实对他也有意思,只是碍于面子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肯承认而已。

  啊,他懂了,银枝在害羞。这是当然的。两个成年人,互相喜欢,刚表白完,又亲了嘴,下一步会做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你会教我的,对吗?”

  波提欧说,语气笃定,“你喜欢我。”

  “我不……”

  他又被亲了一口。

  罪魁祸首捏着他的下巴,眉毛高高扬起,露出个笃定且自信的笑来:“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话吗?银枝,说你对我没有意思?”

  “我……”银枝语塞。

  喉咙干涩,脸颊更是热度惊人,他感觉自己就像炉灶上的热水壶,满肚子都是热腾腾的蒸汽,沸水在心里咕嘟咕嘟冒泡,烫得他几乎要失声尖叫。一切都像是做梦。饶是梦中也不曾出现这样美好的幻想。

  他们离得很近,几乎算是在拥抱。那个瞬间,思绪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火烧云笼罩天边的下午——回想起鲜血,硝烟,铺天盖地的炮火,以及坚实温暖的怀抱。

  银枝闭上眼,极力压制汹涌的泪意,短暂沉默后,深吸一口气,认命般点了头:“喜欢的。我对你、我也是……”

  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了。

  

 

Notes:

*深夜家产瘾犯了,怒写5k字。
*显然,面对入室抢劫一般的家0,家1毫无还手之力(。

————
*顺便期待评论感谢喜欢🥺🥺🥺

Chapter 10

Summary:

*在少量的做里掺杂大量的爱。

Notes:

*写作bgm:
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Main Theme-坂本龙一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最开始波提欧只是觉得稀奇,会脸红的银枝多么少见,不趁机逗一逗岂不是可惜?于是把人搂在怀里,抱了又抱、亲了又亲,说了好些诸如“宝贝儿”“甜心”“喜欢你”“爱你”之类的话。

  忽然,他听见了一声啜泣。轻飘飘的,又很近,贴着耳边传来。低头一看,果然是银枝。心里惴惴的疼,讲不出缘由。波提欧伸手,捧起那张漂亮脸蛋,用掌根替他抹去泪珠,不自觉压低了嗓音,轻轻道:“怎么啦?为什么哭呢?”

  “对不起……”银枝几乎在哽咽。

  看得出他想忍住泪水,长长眼睫不住颤抖,只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是徒劳:“我太幸福了,简直像在做梦,能够和您在一起这件事、光是想一想就要幸福得死掉了……”

  出于想在心上人面前维持完美形象的想法,银枝别过头,用手背遮住眼睛,不肯叫对方瞧见自己落泪的狼狈模样。性格使然,直白地表达感情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见过太多虚与委蛇,惯用微笑来掩盖真实的情绪,可面对这个人……他不想隐瞒。

  波提欧把他的手拨开,直视那双泪盈盈的绿眼睛——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璀璨绚丽,含着深不见底的情意。最后一点迟疑也被融化进滚烫的眼泪里。这回他终于看清,看得真真切切。

  银枝也是喜欢、甚至爱着他的。

  胸腔左侧传来酸胀的感觉,毫无疑问,来自那颗扑通扑通的心脏。波提欧张了张嘴,却是语塞。说些什么好呢?这时候该安慰吧,说些妥帖的情话,好叫这朵漂亮小花开怀。可他实在不擅长这种事,干脆什么也不说,利落地吻了上去,用行动告诉他——是的,能够和你在一起的我也很幸福。

  这回银枝没躲,乖乖迎合,泪水自交叠的唇缝洇开,留下一抹苦咸。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之后,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波提欧仍然缠着他,颇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宝贝儿,教教我怎么接吻吧。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学。或者你给我做个示范?”

  银枝没有立即答允,靠在桌边,眼尾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而他神情恍惚,俨然还沉浸在巨大的幸福当中。

  “抱歉…我有些、请让我冷静一下……”他微微侧身,目光停在角落那瓶未拆封的麦芽啤酒上,眼神闪烁,踌躇片刻,轻声道,“……可以让我喝些酒吗?”

  “甜心,不是我要扫兴,可你的酒量实在太差了。”

  波提欧本来打算拒绝,对上那双似乎会说话的漂亮眼睛以后,长叹一口气,摸摸他的脸,还是妥协,“好吧,我给你倒。但只能喝一点儿。”

  这事一回生二回熟,没等银枝表态,波提欧自己就熟练地找起了借口,天气那么热,喝些冰镇啤酒降降温正好。这么想着,伸手从餐具盒里翻出起瓶器,“咔嚓”一声开了盖。

  顷刻间,雪白酒花喷涌而出。波提欧曲起指节,在挂满水珠的杯壁上弹了一下,而后仰头将酒饮尽。抬眼对上银枝略带疑惑的目光——小宝贝儿的心思真好猜,估计在想明明说好让他喝一点,怎么半口也没留下。

  银枝见状,果然蹙眉,看着他欲言又止:“您……”

  波提欧勾起嘴角,无声笑了笑,没给他抱怨的机会,稍稍低头,唇碰唇分了他一口。金黄酒液在另一个人的唇舌滚过一遭,早已不再冰凉,横冲直撞闯入咽喉。

  银枝总算得偿所愿。酒劲上来得很快,天地倒转,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不知名的火焰自胸口处燃起,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灼烧。酒精熔断理智,所有应该在意、应该警惕、应该克制的念头全被抛在脑后。

  至少此时此刻,他完全属于自己。

  

  “请靠近些,再近一些。像这样,手放在这,后脑勺的地方,仰起头……对,就是这样,看着我,感受我……”

  尾音在唇齿间融化,变作炙热粘稠的吐息。显然,银枝是个合格的老师,温柔体贴且耐心十足,几乎在手把手传授他如何为彼此带来快乐。

  气氛很好,教学环节也渐入佳境。波提欧将他制住,双手压过头顶,大有几分邀功之意:“怎么样,我学得还不错吧?”

  “嗯,相当出色。”

  贴心导师银枝适时给予肯定,顺着对方的动作半推半躺倒在沙发上,长发披散,像团流动的火焰。

  听了这话,波提欧心情大好,把头埋进银枝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名的香气充斥鼻腔,叫人有几分飘飘欲仙。银枝脾气实在是好,把话说开以后,要亲给亲,要抱给抱,一点不挣扎。

  “现在,我要开始亲您了。”他说。

  波提欧这会儿自信心正膨胀,闻言挑起眉,冲他吹了声口哨,顺嘴调戏道:“想亲就亲吧,宝贝儿,这种事还要提前通知一声吗?”

  银枝也不答话,手腕一转,使了点巧劲挣开束缚,翻身将人按倒。长发瀑布般压了下来,波提欧只觉得眼前一暗,随后便被铺天盖地的红色包裹缠绕。

  “等…!”波提欧才发现自己实在小瞧了这家伙。稍稍松懈一点就被抢走了主动权。他换不上气,轻微缺氧的缘故,脸上迅速泛起了红,只得挣扎着抵住银枝的肩,把人推开一段距离,“你别、停一下,我来不及呼吸……”

  银枝轻笑一声,替他将鬓边碎发拨到耳后,分离片刻,没等他缓和呼吸,便再一次俯身吻了上去,比刚才更加动情,唇齿交缠间,吐出一句迷蒙低语:“亲爱的,如果您想让我停下,请完完整整地喊出我的名字。”

  这有什么难的?一个名字而已。

  波提欧想着,张嘴欲喊。却被抓住机会吻得更深。银枝究竟哪里学来的技巧,起初温柔缠绵,骗开齿关后,又强势得不可思议。

  “Argen……”

  “Arge……”

  “Ar……”

  语句化为无意义的音节碎片,轻易就被击溃。巨大的满足感从身体深处袭来,一浪接着一浪。波提欧不自觉绷紧了腰,别过头想要逃避,偏银枝不肯放过他,越躲吻得越深,俨然一副恨不得把他细细拆开,再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吃下的做派。

  挣扎被尽数忽视,想开口又总会被堵住唇舌,他还是头一回这样被动。反抗无门,只好仰头努力去接受。不多时,津液便盈满了口腔,他吞咽不及,多余水液自唇边溢出,拉出道长长的银丝,滴滴答答坠到枕上。

  该死……这家伙为什么这么熟练……?

  烟灰色的眼瞳染上了点点水光,面前的一切都逐渐模糊起来,化作五彩斑斓的碎片。脑袋转得比平常要慢,像是被人强行抽干了理智。波提欧浑身发软,连挪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难受吗?”他听见银枝问。漂亮家伙靠在他的耳边说话,唇瓣紧贴着皮肤,温热吐息尽数扑到脸上,湿湿热热的,掺着麦芽的香气。

  一口酒而已,甚至是度数并不高的啤酒,怎么叫他变了个人,仿佛平常的温柔绅士只是美丽的伪装……这样看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波提欧说不出话,只能胡乱摇头,很快便没有多余的力气继续思考。

  四周很静,隐约能听见窗外的虫鸣。见他昏沉,银枝轻叹一口气,敛去眼底的晦涩情绪,停了动作,掌心贴上波提欧的脊背,轻柔地帮他顺气:“您别逞强,受不了的话还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逞强?谁说他在逞强?

  目光瞬间聚焦,胜负欲瞬间压倒了理智,波提欧深吸一口气,嗓音低哑:“不。继续。我受得住。”

  “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

  “……好吧。如您所愿。”

  银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他又俯身,将人牢牢抱住,指尖穿插进对方的发丝不住摩挲。皮肤相贴处,体温急剧攀升,热汗打湿衣襟,混着杂乱的吐息,分不清彼此。

  迷蒙中,纠缠的地点早已从餐桌转移到了客厅。银枝托着他的腰,将人放平,柔软沙发被压出一块深深的凹陷。因着这动作,波提欧的小腿自然曲起,虚虚搭住身上人的后腰,胸膛抵着胸膛,小腹贴着小腹,仿佛他们天生就该这般紧密无间。

  

  波提欧被吻得失神,鬓边挂着层薄薄的汗,齿关里泄出几声喘息,平日里那双凌厉眉眼因为欲望骤然柔和,看起来格外性感。没来由的,他又想起刚才那句评价。有些在意。好吧,不止一点。也不知道这坏家伙亲过多少人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必须承认,和自己相比,银枝的吻技好得实在过头。

  波提欧没和人谈过恋爱,对“爱情”仅有的印象全都来自于养父养母——格蕾总说两口子搭伙过日子得相互磨合,而他身为男子汉,未来要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更要多多照顾人家。波提欧对此十分认可。毫无疑问,银枝是他的心上人(虽说不是姑娘),道理却是不会变的。

  他相信勤能补拙,技术方面,多练习总会有进步。但经验上的差距还是叫他微妙地有些不爽。大致是胜负欲在作祟,又或者就是纯粹的嫉妒罢了——真稀奇,打出生到现在,三十多年,他可从没体验过这种感觉。假如兰斯在这,一定可以解答他的疑惑,那家伙绝对会边拍大腿笑话他边说:“波提欧兄弟,别这个那个的,你就是吃醋了!”

  可谁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不在,自然没人帮忙开解一颗酸溜溜的纯情少男心。

  既然银枝答应了他的表白,也做出了回应,那么身为伴侣,自己应该有资格询问吧。波提欧从来不是弯弯绕绕的人,这么想着,于是干脆也就这么说了:“银枝,我有话想问你。”

  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突然僵硬,波提欧叹了口气,虽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摸摸他的长发,安抚道:“别紧张,我没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你之前和多少人在一起过。大家都是成年人,谈过几段恋爱也正常。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不会因为这种事就……”

  “只有一个。”银枝难得抢白,表情也微妙地有些委屈,生怕对方没听清,他牢牢抱紧波提欧的腰,又重复了一遍,咬字很重,“喜欢的人,只有您一个。”

  波提欧有种莫名其妙捡到宝的感觉:“真的?”

  “真的。”银枝点头,语气格外诚恳。

  波提欧相信了他的话。他直起身子,主动吻了吻银枝的眼睛,动作很轻,带着点安抚的意思,像是在为自己的言辞道歉。别管从前有多少人喜欢过这朵漂亮小花,至少现在,银枝是他一个人的玫瑰。

  

  窗外明月皎洁,沉沉夜色中,所有欲望都有了倾泻之处。理智仿佛随着汗水一同成了蒸腾的水汽,他们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呼吸、乃至心跳,于是再也无法抵抗,逐渐融化、沉沦。

  皮带解开,长裤褪到腿弯,最要紧的地方被人拢进掌心……一切发生得水到渠成。银枝动作温吞,却是把每个地方都照顾得到位,不多时,前端溢出的透明体液就多到足以浸湿指腹,连带着爱抚也变得顺畅起来。

  起初还很羞耻,这是自然的,他从来没有和什么人这样亲密过。波提欧忍了又忍,无论如何也不肯服软,仿佛先一步发出声音就是认输。从谁那里听说来着?第一次如果去得太快,是要被嘲笑的。而他尤其不想被银枝嘲笑——尽管知道对方不会这么做,毕竟银枝是那么善解人意。但上帝啊,原谅他吧,谁叫他是一个男人。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这种无必要的自尊心总会在伴侣面前存在感鲜明。

  热汗打湿衣襟,银白色长发黏糊糊粘在脸边,波提欧自以为狼狈,全然不知落在银枝眼中却是另一番风景。对方究竟在顾及什么,略微一想就能明白,银枝不由得笑了一声,只觉得苦苦坚持的波提欧实在可爱。也只有这时,他才觉得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名为“时间”的沟壑终于缩短、抻平、拉近。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走投无路的少年,但这个人却始终如一,从来没有变过。

  心里酸软,他半跪下来,将碎发自然捋到耳后,在一声骤然惊促的喘息中将那东西含进了嘴。另一个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入口先是腥苦,被津液中和后只剩淡淡的咸。

  毕竟是第一次替人做这事,理论知识充分,真正实践起来难免还是难免紧张。起初有些勉强,波提欧的尺寸在哪怕成年男性中也算不俗,完全勃起后,前端恰好抵在喉口,强烈刺激下,叫人有些想要干呕。即便尽力适应,生理性泪水仍是自眼眶不住滑落。

  人人都说外交官银枝生了张灵巧的嘴,舌灿如莲,直到亲身体验过一回,才发觉那些赞美实在不是夸大。波提欧彻底慌了神,快感尖锐得像针,齐齐扎进他的大脑,脑中一片混乱,简直分不清此时究竟是欢愉还是痛苦。

  见他受用,漂亮宝贝像是得了天大的奖励,干得也越发卖力。水声混着细碎的喘息,银枝以一种臣服的姿态俯在他身下,眉眼因欲色而显得柔和,卷翘睫毛随着动作不住颤抖,脆弱又美丽。此情此景,恐怕只有“秀色可餐”一词能够形容。

  

  突然,银枝停了动作:“……我是谁?”

  波提欧沉浸在几乎将人溺毙的快感当中,甚至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靠在沙发上,目光涣散,好半天才喃喃:“什么?”

  “我是谁?”银枝锲而不舍地询问,目光近乎虔诚,像流动的水,“此时此刻,给您带来幸福和快乐的,爱着您的,这个人是谁?”

  “银……”波提欧条件反射般颤了颤。

  眼看临门一脚,偏这时对方放缓了动作,拇指微曲,修剪得当的指甲抵在顶端,就着湿滑体液来回剐蹭,疼痛感似有若无,更多的还是舒爽,不上不下磨得他要发疯。

  银枝鼓励似的轻吻他的脚踝,压低了声音继续哄劝:“嗯。很好,请继续,接着说。”

  “你是银……嗯、停下,银枝……!”

  波提欧弓着腰,无法抑制地颤抖。后半句话隐没在泣音里,彻底没了下文。眼前的刺激太过强烈,使得他没做什么都要高潮。

  极短的瞬间,陌生快感自体内“碰”地炸开,震得他头皮发麻。忍耐功亏一篑,瞬间化为泡影。理智被抛上云端,又沉沉坠落。巨量快感自小腹处爆发,闪电般窜入脑海,几乎要把人粉碎。

  强烈高潮击垮理智,以至于叫他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这具可怜的、痉挛不已的身体根本不属于自己——三十多年了,他使用这具身体将近三十多年,从未有过这样失控的时刻。他不自觉地向前挺身,眼睑微翻,话都来不及说,便攀上了顶峰。

  银枝不躲不闪,由着那乳白色浊液尽数飞溅到脸上。鲜红长发被粘稠体液打湿,沉甸甸垂在鬓边,空气中弥漫着石楠花的腥气,他垂下眼,将鬓边一缕长发拨至耳后,做出个轻微吞咽的动作,舌尖舔过濡湿唇角,仿佛在回味那份苦咸。

  “你、你这是做什么……”

  捱过最强烈的那阵余韵,波提欧好容易才回魂,见状又羞又臊,连忙从床头抽了纸巾去帮银枝擦脸。银枝也不反抗,跪坐在他身前,仰着头由他摆布。冷白面庞因情欲染着褪不去的潮红。

  “下回别这样了。脏得很。”

  “……我做得不好吗?您不喜欢?”

  银枝问,语气中带了些委屈。

  “倒也不是……”顺着他的话,波提欧回想起刚才几乎要将自己摧毁的快感,顿时脸上发烫,喉咙也干渴起来。

  他其实不大好意思和银枝分享自己的感受,可要是不说,又怕对方误会。他听兰斯提过,伴侣们在床上往往心思敏感,这时要多鼓励,最好坦诚相待,这样才能给彼此一个比较好的体验。于是忍着羞耻心小声哼哼:“……喜欢的。”

  “什么?”银枝没听清。

  “我说,你做得很好,很舒服。”

  “嗯…我的荣幸。”银枝微笑。

  

  肌肤相亲实在叫人上瘾,他们才互通心意,又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像是火焰与薪柴,饶是最细微的触碰也能将彼此引燃。

  波提欧长舒一口气,将人拉到身边,偏头枕上银枝的肩,伸手去摸他的小腹。掌心覆盖下的身体柔韧有力,意外地十分健康,该练的地方全没落下,这倒是让他有些小小的惊讶。他还以为银枝这样的人,应当会更清瘦一些。

  即便是毫无章法的抚摸,依旧叫人招架不住,银枝的气息出现片刻紊乱,眼睫微颤,却没反抗,由着他上下其手。波提欧亲亲他的耳廓,大致是在奖励这份乖顺。双手一路滑下,最终停在微敞的腿间,尽管隔着薄薄的布料,仍能轻易看出尺寸惊人。

  “……宝贝,我也帮帮你吧?”

  波提欧说,嗓音沙哑。他好歹是个成年男人,手上功夫称不上太好,但也绝对不至于太差,再者刚才从银枝那里学到许多,自认为足够,于是打定主意要叫对方跟着舒服一回。

  托兰斯的福,波提欧早早了解到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以上床这件事,甚至私底下做了不少功课。假如情况允许,他很乐意更进一步——譬如现在。

  “不用、没关系的。”银枝蹙了眉,拦着他的手。看得出他忍得实在辛苦,十指指节都泛着青白,他站起身,吻了吻波提欧的额头,语气温温,“请稍等一会…我去趟洗手间。”

  波提欧哪肯答应,拉着他的手腕硬生生把人扯回了怀里,非要他说出个之所以然来。他确信银枝绝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只不过没料到会被拒绝:“为什么?今天不行吗?还是说你不愿意?”

  “我愿意!”像是害怕对方觉得自己太急切、太轻浮,银枝轻轻吸了口气,迎上他的眼睛,再一次强调道,“……我愿意的。”

  “那就继续做下去,证明给我看。”

  波提欧腰间发力,猛地翻身把人压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甜心,我想你操我。”

  “您…这些是从哪学的?”

  银枝顷刻间变了脸色,睫毛轻颤,眼尾染上了薄薄的粉色。

  “我看片子里都这么喊。你不喜欢?那换个称呼——小草莓,小蛋糕,或者小宝贝?”

  眼看波提欧一个一个词往外蹦,银枝的脸也随着越来越红。多年的训练叫他早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他难得这样紧张,以至于显得笨嘴拙舌。

  “但是我们没有……”

  “没有什么?”

  “保险套。”

  “要那玩意做什么?我是男人,又不会怀孕。”波提欧亲亲他的脸,扬起眉调笑道,“还是说你打算给我生一个?”

  “……您别说这种话。”

  另一个人的呼吸扑打在脸侧,银枝轻轻吸了口气,几乎在颤栗。他的声音软和下来,听得出藏在沙哑语句下的羞赧,“和怀不怀孕无关,只是必要的防护措施。万一有什么疾病,也不至于传染给您。”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波提欧一咂嘴,却是维持着跨坐的姿势没动弹,“不是说外交官银枝洁身自好,从来没有半点绯闻吗。还是说你和别人睡过?”

  “没有!”银枝回应得很迅速,仍是那个答案,“只有您一个。”

  波提欧笑笑:“巧了,我也一样。”

  “既然我们俩都干干净净,就不用讲究那么多了吧?宝贝儿,我都等得有些心急了。”他说,在银枝腰腹处蹭了蹭,几乎明示。

  银枝见状,面上表情微变,显露出动摇的神色——盛情难却,再说他们本就相互爱慕,又有什么是不应该、不能够的呢?他会照顾好波提欧,只要足够细致、足够耐心……他向来擅长忍耐。

  沉默被认作许可,最终银枝说服了自己。指尖挑开纽扣,悄无声息钻进衣摆,他抱着他,胸膛紧贴着脊背,温热掌心抚过每一寸皮肤。直至触摸到腰间那处狰狞疤痕时,猛然顿住。原本被撩拨起的炽热情欲瞬间凝固,像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皮肤传来阵阵冰凉触感,晶莹的,湿润的,是眼泪。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啜泣。

  “……又怎么了?”

  波提欧好无奈,转过身去抱他,“你是哪来的小姑娘吗?这么爱哭。眼泪水一颗又一颗,怕是拿个小碗来接都不够。”

  也不知哪句话戳中了这家伙的泪点,银枝没有答话,紧紧回抱了他,睫毛颤动,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他含着泪,低头去找他的唇,轻轻、轻轻地啄吻:“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条伤疤呢?”

  “记不清了,因为什么来着……?唉呀,你别哭、我说,我说就是了。”

  波提欧本想糊弄过去,银枝却是不肯了,泪汪汪咬了他一下。波提欧吃痛,吸了口气才道,“那时为了救人,一个很可怜的姑娘,她还那么小,我没法袖手旁观……嘶,轻点!不听话的坏家伙。”

  他捏着银枝的脸,要他仰头。

  真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下口不知轻重的家伙,波提欧这么想着,说出口的却是安慰:“没事的,宝贝儿。我命大,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你再哭的话,就是存心要我跟着难过了。”

  “疼吗?”他问。

  “忘了。早就不疼了。”波提欧说。

  可他还记得。银枝吻了吻那条伤疤,怎么可能会忘:倒塌的房屋,扬起的飞尘,还有那张染着血的面庞……这是为了他才留下的,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羁绊。

  他不止一次在想,假如那时自己遵守了约定,乖乖待在那个人怀里,是否悲剧就不会发生呢?离开后的每一天都在后悔。他从没那么害怕过。怕自己会遗忘,也怕再也无法和那个人再见。

  命运仁慈、命运残酷。

  叫他们无情分别,又有幸相遇。

 

Notes:

*字数大爆炸的一章。家产太过纯爱以至于过程中几度卡文,好不容易写完,遂发。
*这么一看本人的xp简直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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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本文的话还请多多反馈,期待评论感谢喜欢,同担姐我爱你们🥺🥺🥺

Chapter 11

Notes:

*写作bgm:eye-water—泽野弘之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卫生间内响起“哗哗”的水声,持续了很久。波提欧掐着表去算,分针“滴答滴答”绕了一大圈,水声依旧平稳连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约又过去半小时,银枝才重新回到客厅,眼尾泛红,浑身绕着冷冽的水汽。目光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停驻在沙发边的人影上。

  趁着银枝洗漱的空档,波提欧也把自己打理了一通,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擦头发,见他出现,招招手要人过来。银枝点头,刚一落座,就磁铁似的吸了过去,双手环绕,正正好把人圈进怀里。

  没等波提欧表态,零碎的吻就印到了嘴角边,凉丝丝的,带着漱口水的清新。银枝将脸贴到他的颈侧,一小缕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进衣领,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波提欧暗暗咋舌,心道年轻人体质就是好,冲了那么久的凉水澡身上竟然还是热的,活像个大火炉,小兄弟瞧着也挺精神……

  他顿了顿,脑袋突然里闪过兰斯调侃自己时说的和谐不和谐,适配不适配之类的话——昨晚他不小心碰过,的确惊人,实在不是能够轻易容纳的尺寸……停停停,他都在想什么!

  波提欧紧急刹了车,做贼心虚般移开了视线。怕被银枝看出端倪,他稍稍挪了挪位置,赶忙转移话题:“要我帮你擦擦吗?”

  银枝摇头,没有回话,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嘴唇压在颈侧,带着灼人的热度。大概是先前哭过的缘故,他的嗓音有些发闷:“……我也有话想要问您。您要好好回答。”

  “行行行。你问。我保证知无不言。”

  波提欧打小就拿会掉金豆豆的姑娘没有办法,谁成想长大以后也一样,银枝眉毛一蹙,眼泪一掉,他哪还说得出半个“不”字。

  “那道疤……”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太直白,银枝顿了一下,换了一种问法,“您退役的原因是?”

  “腿伤。”波提欧说,“和背上这道疤无关。撤退时遇上了爆炸,不小心伤了小腿。”

  “为什么会……?”

  波提欧沉沉叹了口气。他知道银枝是多么固执的一个人,问不出想要的答案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只好老实回答:“为了掩护同伴。”

  

  现在说起来倒轻描淡写,当初却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骨折、大出血、伤口感染……林林总总加起来够他死好几次,偏他就是命大,活下来了。该受的苦一点折扣也没打,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或许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作祟,他能记得日复一日的枯燥复健,却早早遗忘了当初那钻心刺骨的疼痛。只有阴雨天,残肢处传来阵阵麻痒时,才叫他恍然意识到一件事——某种意义上他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当然指的不仅只是身体。

  “那……”银枝看起来十分在意,还想发问。

  “宝贝,我不想聊这个。”波提欧说。

  银枝立刻道歉:“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意识到自己的话产生了歧义,波提欧赶忙把人揽进怀里,捏捏他的指尖,小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他的精神足够充实,足以弥补肉体缺失带来的空虚。就像出院时,护士问木头义肢和钢铁义肢他想使用哪一款的时候,他还有闲心说出“哪个贵给我来哪个”这样的话。

  波提欧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受不了别的什么人替自己流泪。

  被人关心是件幸福的事,幸福过了头反倒叫人觉得胸口酸胀,眼眶也跟着发烫。他怕银枝又问些“疼不疼”“难受不难受”之类的话,这要怎么回答呢?

  从前都是这样的,再苦再累,咬咬牙就忍过去了,没什么好委屈。他是男子汉,是做了父亲的人,更是家里的顶梁柱,理所当然要坚强。哪怕是当初医生和他说小腿断了,想活命就得截肢,这样危急的时刻,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波提欧比银枝虚长几岁,自认为是更成熟的一方,因此格外不愿意在对方面前哭鼻子——病痛做不到的事,他的爱人却可以。甚至说轻而易举。

  

  “我们聊些别的,好不好?”

  波提欧咳嗽一声,囫囵抹了把脸,说道。这下他能理解银枝了。这么大岁数还在人前掉眼泪,未免也太丢脸。

  “好。”银枝也乖觉,环着他的腰,点了点头,十分配合地更换了话题,“您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为什么选择了我呢?”

  波提欧大叹一口气,心道该来的总是躲不掉。不过比起自揭伤疤惹银枝伤心,此时莫名其妙开启的恋爱话题都显得没那么尴尬了。

  “那天…就是那天晚上,我们一起跳舞,在花园里,你喝了点酒,脸红红的,眼睛也很亮,我就突然觉得……”

  话到嘴边,他又开始吞吞吐吐,耳朵没出息地红了一片。尴尬吗?好像也算不上,可他实在不擅长当着别人的面说这种话,搞得像是二十多岁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在表白。偏偏银枝还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水润的绿眼睛就那么望着他,仿佛会说话。

  波提欧咂嘴,破罐子破摔:“哎呀,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像是得到了预料意外的答案,银枝微微睁大双眼,怔愣片刻,随后低笑起来:“……是吗?那真要感谢我的母亲了。”

  那个将他带到世上的女人,他的母亲,他的容貌大多遗传自她,包括这一头火红的长发。她的美丽远近闻名,据说年轻时曾是许多小伙子的梦中情人。然而在银枝的记忆里,这份美丽多含愁苦。母亲总是一副忧郁的模样,痴痴凝望远方,眼中带泪。

  战火中独身养育一个孩子多有不易,何况她并不是多么强健的女子。和镇上其他长手长脚身材高大的女人相比,她实在显得柔弱,像玻璃罩子里的鲜花。从前有父亲为她遮风挡雨,可天不假年,再美丽的花朵也被生活蹉跎得萎靡,早早凋零——在他长成一个足以自力更生的青年人之前,母亲就因病去世了。

  尽管听起来有些无情(偶尔银枝也会意识到情感方面的淡漠,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仍认为自己是个心理健全的人),但必须承认,他对她的全部印象仅仅只剩下那张神情枯槁的脸庞。

  母亲敏感、脆弱,却又十分坚强,如此矛盾的性格竟然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实在奇怪。成年以后,他曾多次试图通过回忆揣测她的心思,正如在任务中揣测每位目标人物的心思那样,想要了解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惜每次尝试总是以失败告终。

  人与人之间多有隔阂,哪怕是血脉至亲也不例外。他不懂她。直至今日也无法完全与她和解。或许正如老师说的那样,只有承受过类似的伤痛,才能做到感同身受吧。

  

  “你和你的妈妈长得很像吗?她是做什么的?”波提欧问。

  “她是一位音乐老师。样貌更胜于我。”

  银枝思索片刻,说道,“我们大概七成相似。”

  “噢…这样啊。”波提欧试着想象了一下。十分遗憾,面对除了银枝以外的人,他的想象力堪称贫瘠。银枝在他的心里已经属于“美”的最高级,他实在无法勾勒出比之更加动人的面庞。但这并不妨碍他爱屋及乌。

  “你的妈妈一定是个善良又美丽的人。”波提欧亲亲他的脸,“她住得远吗?有机会的话我想去拜访一下。”

  “她…我的亲生母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因为战乱。”

  银枝的眼睫颤了颤,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

  出于某些原因,他不能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面对波提欧的询问,只好尽量地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当然,其中也不乏谎话。“后来我和家里人走散,是养父母好心收留我,将我养大成人……”

  “……对不起。”这下轮到波提欧道歉。他看过银枝的档案,甚至第一次见面还亲自询问过的。嘴巴转得比脑袋快,怪他粗心。

  “不用道歉。”银枝说,“我想对她而言这应该是一种解脱。”

  “你的母亲很伟大。”没来由的,波提欧想到了格蕾,那个几乎算是给予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女人,于是说道:“所有的母亲都很伟大。”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最终银枝这样说道,“所有的母亲都很伟大。”

  

  “那么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波提欧反问,他的确对此感到好奇。

  银枝不答话,把人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从眉峰到眼尾,再到鬓角,无微不至。显然是想蒙混过关。谁料波提欧这会儿倒是铁面无私,怎么也不买账。银枝不得不妥协,微微叹了口气,很轻很轻说道:“……第一回见面。”

  “哈?”波提欧没太听清。

  “第一次和您见面。”银枝抿了抿唇,眼帘低垂,像是在懊悔,“那时对您印象不好,以至于产生了一些误会,后来…我发现您是一个很好的人。”

  波提欧摸摸鼻子,理所当然以为对方口中的“误会”是指自己大摇大摆跑到外交部抓人的事。他不是什么敢作不敢当的人,这会儿旧事重提,干脆低了头道起歉来。

  “不好意思啊,宝贝儿。那事确实干得不地道,没顾及你的心情,害得你在部门里丢脸。”他把手腕并拢,送到对方眼前,语气诚恳,“你要还是介意,我也让你拷一回好不好?”

  银枝知道他误会,却也没澄清,牵着他的手温声宽慰:“我没有怪您,毕竟您也只是按规矩办事。与其说介意,倒不如说……”

  银枝停顿片刻,像是陷入了某段遥远的回忆:“我很喜欢您的性格。潇洒、自由、热烈且正义。我喜欢那样的您。”

  波提欧听不太懂。艺术家们的措辞总是充满浪漫主义色彩,说出的话玄而又玄,银枝更是其中翘楚。但这不妨碍他直接望文生义:“所以你就因为这个对我感兴趣?”

  “您不也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么?”

  银枝忍俊不禁。

  必须承认,过分惹眼的样貌曾经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被组织接纳以后。随着年龄增长,容貌上的优势逐渐显露,使得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无往不利。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甚至应该感谢这副美丽的皮囊。否则他又怎么有机会能和心上人这样亲密呢?

  “这怎么一样,我那是……”

  波提欧想解释,但是他宝贝的话到嘴边突然发现对方说的竟然没错——这家伙靠在他的怀里,火红长发扎成低低的马尾,随意披散在肩上。脸颊微红,领口大敞,锁骨还挂着一层薄汗。好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

  近距离欣赏漂亮脸蛋带来的冲击力比想象中还要可怖,好不容易冷却的身体骤然发热,像是被浸入了高浓度的烈酒里。见他发愣,银枝轻笑一声,偏头献上个轻柔的吻,唇齿勾缠,原本微弱的火苗硬生生被催成了燎原之势。

  唉,难怪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波提欧想着,双手松松攀着银枝的肩,十分自觉地交出了身体的掌控权,态度几乎纵容。又一次被漂亮宝贝哄着躺倒进松软的沙发垫时,心里仍不住感慨——他说什么来着?成年人的爱就是这样。好简单、好肤浅。

  

  度过一段腻歪日子后,他们很快找回了原先相处的状态。和起初答应的那样,银枝拎包入住,不过得去睡另一个闲置的房间。露娜很快就要回家了,他们不能总是待在一起。毕竟他是做父亲的人,得多为女儿着想。

  说干就干,波提欧挑了个晴朗的好日子,打算收拾收拾储物间,顺便做个扫除。银枝当然跟着一起帮忙。他以波提欧刚出院需要好好休养为由,包揽了几乎所有的体力工作。

  没想到这家伙生了张金枝玉叶的脸,干起活来倒是熟练。

  波提欧心道。他被按在旁边休息,稍有一点想要起身搭把手的意思就会被跑过来的银枝劝阻——这家伙说不过人就抱,抱不住就亲,好不讲道理。没办法,谁叫他真就很吃这套。

  银枝换了身方便干活的衣服,袖口折成好几叠,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劳作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波提欧替他把头发盘了起来,用的是露娜的皮筋,姑娘家的玩意可爱极了,不是配着花儿就是带着草,五颜六色的,走起路来丁零当啷地响。

  波提欧本来还担心东西太花哨,一看扎在银枝头上正好。倒不如说十分可爱。不过银枝听不得这话——小宝贝的脸皮出乎意料地薄,随便夸两句,耳朵就红得像地里的小番茄。

  武器、工具、打理花园用的除草机……木头箱子里塞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零零散散堆在一起,乍一看像座铁皮小山。银枝做得认真,来来回回许多趟,总算把储物间搬了个干净。

  剩下的工作就该交给波提欧来干,他把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挨个检查,还能用的收拾收拾放做一堆,没有用的就扔进旁边的垃圾篓里,攒够了一起丢掉。

  这倒是个大工程,箱子里的东西零零碎碎,放了不知有多久,有时他会分辨不清哪些是露娜的玩具,哪些又是他自己的旧物,偶尔还会翻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

  

  银枝的目光落在箱底的铁盒上,久久没有动作。

  见他出神,波提欧将那巴掌大的铁盒拿了出来,掀开盖子,取出里面的东西,用袖口仔细擦了擦:“噢,原来在这,我还以为不小心弄丢了……这东西有些年头了,是个老物件,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这是……”

  “口琴。别人送给我的。”

  波提欧摊开手。小小的口琴躺在他的掌心里,看起来十分精巧,靠近左下角的位置刻着一串字符,可惜磨损严重,只能勉强辨认出打头的是个小写的字母c。

  “是朋友吗?”银枝问。

  “大概不算吧。”波提欧犹豫了,“我们其实只有一面之缘。非要说的话,是陌生人。”某种程度上,说是敌人也不为过。

  “听起来它的背后藏着一段故事。”银枝吻了吻他的脸,温声细语请求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分享给我听吗?”

  “好吧。”波提欧点头答应了。

  

  那是一段……他自己都不愿回忆的往事了。

  露娜总是哭,饿了哭,渴了哭,生病了也哭,他没结过婚,更没有带小孩的经验,只好从头开始学。有时他得上前线打仗,露娜会被留在相对安全的营地里,请后勤人员帮忙照顾。

  这当然不合规矩。但军队缺人,他又很舍得拼命,于是他们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带着那个泪汪汪的玻璃娃娃。一切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战争夺走了他的家人,兜兜转转,他也开始夺走别人的家人。尽管绝大多数时候并非自愿。

  后来,他在战场上遇见了一个落单的小姑娘——自打进行火力覆盖以后,每天都有不知多少可怜的孩子在炮火中失去性命——波提欧改变不了上面的决定,但他仍然在能力范围内选择了网开一面。

  “她那么瘦,脸颊灰扑扑的,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赤脚踩在碎石子路上。那些石块锋利极了,一不小心很容易受伤。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帮她——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任何一位父亲,都不会袖手旁观。”

  “如果这是我的女儿,我总忍不住这样想,如果我的女儿也遇上这种情况,希望有人能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

  “于是我把水和干粮都给了出去,她没收。可能是怕生。姑娘家出门在外警惕心强些也没错。后来她跑了,我担心她出事,于是去追。结果发现她竟然硬生生饿晕了过去。”

  “我给她弄了点糖水——糖哪儿来的?哦,你可能不知道,行军打仗最需要热量,我们会随身带几包白糖应急。后来她醒了, 发现我不是坏人,也就没再挣扎,乖乖把水喝了个干净。”

  仇恨会改变一个人,爱也一样。

  他本想把人带回营地,可是却被对方拒绝了。在波提欧眼里,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左右不过开销再大些,他能负担得起。再不济托人帮忙找找愿意收留的好心人,但无论他怎么劝说,试图证明自己真的不是坏人,那个小姑娘都铁了心不愿跟他走。

  “后来呢?”银枝听得很认真。

  “后来她还是离开了,朝着相反的方向,临走前硬要叫我拿着这个,说她欠我一命。以后会报答。我说小姑娘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波提欧叹了一口气,把口琴擦了又擦,小心地收进箱子里,“唉,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真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

  “……他会的。”银枝说。

  

Notes:

*又是深夜码字,家产谈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总之喜欢本文的话还请多多反馈,期待评论,感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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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个题外话:
给家产准备了一份七夕礼物,24p骑马钉无料本,收录文章为《我的妻子》,有意领取的读者朋友可以移步lof主页查看本宣。

*纪念产物,赠完即止。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

Chapter 12

Notes:

*写作bgm:From The Start-Laufey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这场旅行始于一个突然的决定。

  那时银枝正在打扫客厅,波提欧则在厨房准备下午茶,苹果派是现烤的,原料来自热心的邻居苏珊娜,据说她家承包了整整一座山的果园,新鲜水果上市之前,总会先提上几篮和邻居们分享。

  厨房推拉门打开的瞬间,甜香充斥鼻腔,波提欧把热腾腾的点心摆上桌,解了围裙,坐到椅子上,十分热络地推荐着:“来吧,尝尝我的手艺,露娜最喜欢吃这个了。”

  银枝点头,接过叉子认真品尝起来,动作相当斯文,颇有几分好东西就该细嚼慢咽的意思。波提欧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必须承认,这家伙的吃相很好,一看就是有教养的家庭才能养出来的气质,除开刀叉碰撞瓷盘的脆响,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波提欧的手撑在桌上,问道:“你最近有空吗?”

  银枝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思考片刻,回答:“嗯。之前向部门请过假,应该还剩几天空余。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嗐,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主要咱俩现在也算定下来了,总该过个明路……”

  波提欧摸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有空的话,我想带你回家看看。回我老家。尼克和格蕾…噢,就是我的养父母,他们都葬在那儿。你很好,我想叫他们也看一看——不得空也没关系的!嗯,没关系的……”

  银枝愣住了,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见他沉默,波提欧也跟着局促起来,“蹭”地站起身,拎着块抹布走来走去,擦擦桌子,又叠一叠碗,假装自己十分忙碌。

  掌心覆上手背,银枝拦住他的动作,轻声说道:“别擦啦。再擦下去桌子都要反光了。”

  “……还脏呢。”波提欧头也不抬,只一个劲儿地盯着饭桌看,就差没说上一句“这桌子可真桌子”。现在这个情况,恐怕银枝一松手,他就要变成气球飞走了。

  “有空的。”银枝微笑,“我和您一起去。”

  

  尽管身份敏感,早些时候还被部门排斥在外,但想要请假其实也不容易。外交部看着清闲,实际上要管的事情比想象中多得多,一天没有处理,各种文件就在办公桌上堆成小山。凯撒不愿意放人,银枝耐着性子和上司周旋了好一阵才得到许可。

  “什么事这么紧急,连工作都得靠后?”

  办理手续时,负责人随口问道。不怪他觉得稀奇,要知道银枝向来是部门里最勤劳的那一个,从没迟到早退过。办事效率高不说,负责的项目纠纷也最少,往往能完美达成目标。要不是先前被卷进间谍事件,成了“嫌疑人”,这会儿早就高升了。

  面对同事的询问,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是个人私事,面上微笑浅淡疏离,摆明了不欲多说。

  外交部干活的基本都是人精,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又该把嘴闭紧,于是负责人没再追问,在申请单上爽快盖了章。将表单递过去时,顺嘴提醒了一句,说这下可是一口气用光了三年的假期,下次再想请假理由恐怕得是结婚。

  也不知道这话哪个词触碰到了对方的神经,就见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同事弯起嘴角,很轻地笑了一下,瞧着心情居然还挺不错。

  

  波提欧动作迅速,第二天就订好了车票。他的老家离目前住的地方很远,从西海岸一直到东边的平原,几乎横穿大陆。坐火车的话,大致需要两天一夜。路途遥远,期间少不了一番颠簸,因此波提欧特意订了个软卧包厢,价格自然比平常票价要高,胜在空间大,设施也齐全,方便休息。

  由于是临时起意,他们没带多少东西,简单收拾完就一人拎着一个箱子上了路。检票,上车,按着号码寻找包厢……拜从前的工作所赐,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铁路上跟火车打交道,对各项流程十分熟悉,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地方。

  双人车厢宽敞又舒适,床头位置镶着一片透明的玻璃窗,能清楚地将外面的景色收入眼底。而据波提欧所说,最值得一看的还得是夜晚的天空,星星像面粉,大把大把撒在天上,一闪一闪,那才漂亮。

  “说到星星,哈,倒是叫我想起一件事。”

  他弯下腰,把行李箱推进床底,边笑边说,“在我小的时候,差不多七八岁吧?大哥送了我一匹小马,名字叫‘沙克’。我特别喜欢它,天天骑着它在草场里逛,把它当作好朋友一样对待。后来沙克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怎么也治不好。那时候还小嘛,接受不了这事,又很着急,于是一直哭、一直哭。”

  “格蕾就和我说,小波别怕,沙克没有离开,它只是变成星星了。每个人走后都会变成星星的。挂在天上,照着在意的人。如果我想它了,就抬头看看——听起来简直就是在哄小孩,对不对?”

  波提欧直起身,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了个小圈,轻轻叹气,“唉,有时候我也挺希望这是真话的。这样妈妈他们就……”

  床铺多出个浅浅的凹陷,他被人揽进怀里,额间传来温热的触感,柔软干燥,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顺着相贴的皮肤静静传递,混着木质调的清香。

  死生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又无力。银枝没有出声安抚,只是沉默着将他抱紧,任由对方依偎,分享这份略带哀伤的温情。

  “好啦,我没事,只是太久没回来,有些想家了。”

  波提欧说,双手环过银枝的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难得出门一趟,不聊这个……我去给你找些吃的好吗?”

  他花了几分钟整理好情绪,收拾收拾又打算出门,说要去弄点火车上的特色小吃:杏派、樱桃派和奶油花生汤。据说特定时间才能买到,而且数量有限。恰好他和列车长有些交情,可以开个小灶(这是波提欧为数不多自认的优点,他总能在各个地方交到朋友)。

  银枝拗不过这份热情,只好由着他去了。

  

  而就在波提欧离开后不久,门外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金发蓝眼,大致三十岁左右,面露踌躇,频频向包厢内投来视线。

  “请问有什么事吗?”银枝微笑道。

  “噢,先生,不好意思打扰……”女人似乎没预料到他会率先搭话,顿了顿,探进半个身子,小心翼翼说道,“我可以问问你坐到哪一站下车吗?”

  银枝没有立刻给出回答,抬眼将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速度很快,在旁人看来几乎只是愣了一会的神。随后将手里的书放下,好脾气地报了个地名——他们的目的地,一个据说草青水美的小镇。

  波提欧和他提过不止一次。甚至打着包票承诺,说他一定会爱上那个地方。那时银枝听了便想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充满感激的笑——他无比确信,无论那里的天蓝不蓝,水清不清,小马有没有成群结队在草场上奔跑,他都会爱上这片异国的土地。

  没有什么别的缘由。

  只是因为那片土地哺育了他的爱人。

  

  “那真是太巧了!”

  女人说,“我就在你的前一站下车。”

  银枝点点头,却不接话。平心而论,维持社交状态对他而言实在是件劳心费力的事,尤其面对陌生人时,这种感觉更甚。何况通过简短的交流,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

  沉默在车厢中蔓延。窘迫爬上脸颊,女人抿了抿唇,灰蓝色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良久,她才小声道:“先生,方便的话,可以跟我换个位置吗?我的票在前一节车厢,第二排左边靠窗的位置……”

  “您是坐票?”银枝道。

  “是的,硬座。”见他蹙眉,女人赶忙补充道,“我会补差价的!不会叫你白白吃亏。”

  银枝保持微笑:“可以问问原因吗?”

  “我打算回老家探亲,路程很远,但没买到合适的车票……”女人欲言又止。

  “很抱歉。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我也有不能答应的理由。”银枝歉疚地说道,态度十分温和,“您再找其他人问问吧。”

  女人闻言,失落地垂下眼,原本想再商量几句,但见对方拒绝之意明显,还是没再勉强。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的确不能要求太多。这么想着,她点点头,再次道了谢,离开时顺便帮忙带上了门。

  本以为只是旅途中的一个小插曲,银枝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结果十分钟后,女人去而复返,手臂上挽着一篮水果,站在门边,和他面面相觑。

  “您……”银枝正想询问。

  “就是这里了!”

  熟悉的男声由远及近,来人左手端着瓷碗,右手扛着个看起来就十分沉重的行李箱,脚边还跟着个半大的姑娘,波提欧大声招呼道,“愣着做什么?进去吧。”

  女人下意思照做,抬脚垮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奶油花生汤的甜香,车厢内安静得出奇,没人开口说话,他们自然的分成了两拨,波提欧在银枝身边站定,对面床铺则坐着那对金发的母女。

  “没想到又见面了,先生。”

  最终还是女人打破了沉默,显然面对这样的巧合,她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你们认识?”波提欧问。

  “十分钟前见过。”银枝说。

  波提欧还想细聊,对上银枝明显兴致不高的表情,“噢”了一声, 又莫名把话咽了回去。

  “我叫梅利莎,这是我的女儿奥莉。”

  女人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一颗柑橘,向波提欧递去:“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一点心意,自己家种的果子,希望你能喜欢。”

  不难看出她对波提欧的印象很好,平心而论,任谁遇上困难时碰见这样一位慷慨的先生都会心生好感的。

  被感谢的对象没表态,倒是那位红头发的青年先抬了眼,目光在她的身上一掠而过,接下果子,放到桌板上,而后冲她露出个绅士的微笑:“客气了,女士。举手之劳而已。”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梅丽莎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试探性问道:“……二位是朋友吗?一起出来旅行?”

  还是红头发的青年在答话:“他是我的哥哥。”

  “可你们长得不像啊。”梅丽莎又道。

  “很奇怪么?我的长相遗传自母亲,哥哥更像父亲,同个家庭中的兄弟姐妹长相各异,我想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吧。”银枝说。

  波提欧咳嗽一声,没有反驳。光从年龄来看,他自认为当得起一声“哥哥”,可他们的关系又不仅止步于此。明明是十分寻常的称呼,从银枝嘴里说出来却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竟然叫他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正想着,银枝的手就覆了上来,掀开刘海,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语气担忧,“您的脸好烫。”

  “是、是吗?可能是太热了吧。”波提欧说。

  梅丽莎左看看,右看看,不知瞧明白了什么,捂着嘴“啊”了一声,没再说话,拉拉女儿的手,把她安顿到身边,自己埋头铺起了床。

  

  车轮碾过轨道,发出哐当的声响。银枝半靠着围栏,眼帘微垂,望向远处匆匆掠过的土坡和树丛。蒸汽自车头处喷涌,拉出一条白茫茫的长线。车厢连接处,铁制门栏开了又关,脚步声停在身后,伫立良久,迟迟没有动作。

  “对不起。”波提欧突然说道。

  “为什么道歉?我没有在生气。”银枝说。

  “特意买了同一间车厢的票,计划好了行程,本想在路上陪你看看风景的,结果变成现在这样……”波提欧走近了,牵过他的手,语气闷闷,“对不起。让你扫兴了。”

  银枝摇头:“没有的事。您多心了。”

  “我们是在过道遇见的。”

  黑白发的青年人低了头,轻声解释着,语速很慢,“我看见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你知道的,一个女人出门在外很不容易。我想着能帮一些是一些……”

  “先前她也问过我。我拒绝了。那时我不清楚是这种情况。”

  “如果你知道呢?”

  “……大概还是会拒绝。”银枝道。

  波提欧愣住了,显然对这不假思索的回应感到了惊讶,他眨眨眼,说道:“我以为你会……”

  “会和您做出一样的决定?”

  银枝叹了口气,略微无奈地回握他的手,十指相扣,“波提欧先生,请把我当作平常人看待吧。我只是一个自私的、想和爱人独处的普通男人而已。实在做不出那样大方的事。”

  ——这是说他太“大方”的意思了。

  于是波提欧又开始道歉:“对不起。”

  “我没有怪您。”银枝说。

  波提欧不信,伸手把人揽到身边,肩膀贴着肩膀,靠得很紧:“宝贝,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遍。语气好诚恳。

  银枝失笑:“……您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吗?”

  “觉得我是个烂好人?”

  “不对。”银枝摇头。

  “那是什么?”

  “想我们当初见面,您说我把‘抱歉’当逗号来用。”

  波提欧“哈”了一声:“好啊,你笑话我!”

  银枝想否认,可唇边又确确实实噙着一抹笑意,实在没法抵赖。

  他转过身,直视着波提欧,说道:“亲爱的,只要您的心里想着我,在意着我,我就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希望您知道,任何事都比不上和您在一起这件事本身重要。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您的决定。”

  “可这事归根结底是我的问题,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波提欧牵过他的手,粗糙指腹在掌心处轻轻摩挲,“再有下回,你就直接跟我说——亲爱的,我不喜欢这样。做决定之前必须问过我的意见。你这样说,我就会记得,会认真改正。明白吗,银枝。”

  “您也是出于好心……”

  银枝下意识要为他开脱。

  波提欧叹了口气,向外张望一番,确认平台附近暂时没人经过以后,“啪嗒”一声锁了门,勾着银枝的下巴,凑过去吻他。

  “我知道。但我们之间不是上司和下属,你没必要事事都顺着我。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对,或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不高兴了,身为伴侣,你是有资格表示不满的。哪怕无理取闹也可以。”

  

  他总这样善解人意,仿佛永远不会觉得委屈,永远不会生气。这样反而叫波提欧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但他清楚这样的相处方式不对。两口子搭伙过日子,哪有不会红脸的?

  就连尼克和格蕾,这对十几年的老夫妻,有时也会因为晚餐吃什么而争吵。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母了,还和年轻时一样,倔起来谁也不搭理谁。

  波提欧本来想劝,却被路过的哥哥一把扛到肩上,说要带他去草场学骑马。那时候他还小,没到能上马的年纪,难得有机会疯玩一通,立马忘了劝架这回事。直到天色擦黑才想起来要回家。

  推开门,食物的香气迎面扑来,炖菜在炉子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父母一站一坐,正在壁炉前小声说着话。

  见他们回来,格蕾站起身,招呼着赶快洗手吃饭,尼克则走进厨房,徒手把冒着热气的炖锅端上了桌,像个年轻小伙似的捏着耳朵“好烫好烫”地大呼小叫。结果被格蕾拧着眉说上一句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莽撞,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孩子们才不会笑话我呢。”

  尼克说,蒲扇似的大手挨个在他们的脑袋上拍过,然后走到妻子身旁,笑眯眯道,“毕竟是咱俩养出来的孩子,个顶个的要好!像我!”

  “像你可就完蛋了。”格蕾说。

  “那像你,像你成不?”

  尼克又说,“你脾气好,勤劳又能干。”

  格蕾不接话,盛了碗汤放到尼克面前。牛肉炖得软烂,白萝卜吸饱了汤汁,一块块沉在碗底,香气诱人。这是尼克最中意的食物,每回都要喝上好几碗。

  “吃吧,吃也堵不上你的嘴。”女人轻哼。

  尼克嘿嘿一笑,也不客气,端起碗,“呼啦呼啦”喝起汤来。尽管沉默,气氛却是温情惬意的——在波提欧看来,这才是一对夫妻、一对伴侣正常的相处方式。

  时常冲突,偶尔理解,总在包容。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您就会拒绝吗?”

  银枝问,“让那位女士离开?”

  波提欧犹豫了,尽管清楚此刻应该顺着对方的话讲下去的,但又实在不想违背本心,做个言行不一的人。低着头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对不起,宝贝。那时我可能还是没法袖手旁观。”他说,“但我会努力想出更好的办法。一个不叫你委屈,又能帮上忙的办法。”

  银枝笑了一下,像是预料到了这个答案:“好。”

  波提欧的心悬起来了:“好是什么意思……?”

  “是喜欢您的意思。”

  银枝说,凑上前吻了他一下。

  他知道的,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看得透彻,自己爱上的是怎样一个潇洒、热烈又无私的灵魂。是向他毫无意趣的人生开出第一声枪响,将他拯救的英雄。

 

Notes:

*虚构叙事偶遇2kw血家1,忙里偷闲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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