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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海和他的配偶是相亲认识的。
那场聚餐长辈们都在场,言谈甚欢,三言两语的,就想把孩子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东海和他对面的omega根本没说上几句话,主要是对方话太少,像个没有感情的AI,问一句答一句,挤牙膏似的。
那omega叫做李赫宰,年长他半年左右,比他早上一年学,却不知什么原因晚他一年毕业。那人家里是书香世家,双亲都是庆熙大学的教授。长姐是个alpha,比赫宰大许多,已经结婚生子,在国家科研院做生物科技研究,经常给实习生当导师。弟弟比那人小两岁,别看也是个omega,但从小就是个理科天才,数理化大大小小的竞赛金奖不胜枚举,是首尔大学计算机系的特招生,向来年级第一的天之骄子。
在这么一个光芒万丈的家庭里,李赫宰的位置就比较尴尬了。首先,赫宰不跟双亲姐弟同姓,至于原因,对方的长辈只说是五六岁大的时候才收养的,姓氏就懒得改了。其次,赫宰的履历听上去也普通许多,上学多年似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和才艺,本科毕业后在文化局给科学杂志做编辑。
对方的长辈说得好听,说这份工作是有编制的,整体清闲、朝九晚五、收入稳定、还有很多带薪假云云……东海没有职业歧视,换作别人他才懒得去管,但那毕竟是要做终生伴侣的人。他根本想象不出除了文物修复以外,还有什么比科学杂志的编辑更枯燥无味的职业了,每天往办公室一坐,两眼盯着密密麻麻、永无止境的学术文章,也没什么所谓的升职空间,感觉人生都一眼望到头儿了。真亏了还有人能耐得住。
东海对赫宰的外表还蛮有好感的。那人并不算一眼惊艳,但很耐看,气质也文秀。他认为的自己长相属于偏“浓墨重彩”那一挂的,对于赫宰清俊的外表,还颇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虽然人挺漂亮的,但多少有些无趣了。
一顿饭下来,东海和赫宰没说上几句话,倒是和对方的弟弟聊得很来。那弟弟完全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本以为少年天才多少有些脾气古怪,但反倒是个活泼大方、风趣幽默的,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爱打游戏的大学生。那人的姐姐也在场,俨然像个长辈一样,举止端庄、气场十足,很多话都替他父母说了,一看在家里就很有话语权。明明李赫宰才是主角,风头却全被姐姐弟弟抢去了。
东海不知道赫宰是这么多年逆来顺受惯了,活在家人的阴影里的他的常态,甘当一簇娇艳红花中的一抹绿叶;还是说,赫宰抗拒相亲,或是压根儿没看上他,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总之,他是不想要这样的omega。
那天相亲结束后,父母来问东海感觉如何,他就如实相告了。据他父母所说,他们最初找上赫宰,就是觉得这种书香世家的孩子,性子单纯、安稳、有耐性,娶进来放心,带出去体面。最主要的是,将来东海的弟弟升大学的时候,亲家能帮忙走个后门,让弟弟读上庆熙大学。
东海一听父母说这个就烦,前摇那么长,最终目的不还是为了那个弟弟。那孩子学习倒是挺努力的,但成绩就是上不去,一天到晚在家里无能狂怒,三天两头就摔个东西、骂骂做饭的阿姨、给女朋友实施冷暴力、还满屋子散发硝烟味儿的alpha信息素,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似的。
父母一向纵容他弟弟,可他早就忍够了。为了让那个废物点心上个好大学,还得拿他的终生幸福去换。
话虽如此,东海拒绝的态度倒不是特别坚定,如果对方主动,他也可以再去见一见。可当天互换联系方式后,赫宰就真的没再给他发过哪怕一个句号,从此在通讯录里吃灰了。
东海以为这事会不了了之,谁想到后来还是娶了。
那之后断断续续的,东海的父母挑挑拣拣,又选了四五个相亲对象见面。那时候东海也才二十四岁,研究生刚毕业,正忙着跟朋友们一起创业,心思根本没在这方面。相亲一事他拗不过父母,总是配合地去见了,但没有遇见让他一见倾心的,总以一句“不合适”打发了。
其实东海一个alpha,本来也不用着急结婚的。可他父母在这方面比较传统,一听说儿子要创业,脑子里就警钟狂响,必须得“先成家再立业”才行,理由是“等成功站稳脚跟儿赚大钱了”,那些再扑上来的桃花就多少带点儿目的性了,不够纯粹。他父母称这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他们俩就是高中的时候好上的,后来白手起家一同创业,才换来如今衣食无忧的生活。
东海嘴上沉默,心里早翻了八百次白眼儿。怎么,那你们找上李赫宰他们家就没有目的了,动机很纯粹啊?
要不是同样有经商的头脑,东海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两口子亲生的了。他父母是典型的唯利主义者,干的每一件事都充满了算计。小到超市鸡蛋打折,大到结婚、养儿子、找儿媳妇,哪怕是血肉至亲也要利用,反正是不能让自己吃一点儿亏。东海最看不惯父母这副精致而冷血的样子,简直嗅不到一丝善良淳朴的气息。而他父母还偏偏以此为荣,口口声称这就是大城市人的特质,跟“小渔村”出身的“那群老实巴交的乡巴佬”可不一样,优越感跟没封好的腌泡菜桶里的臭气一样,满得都快要爆炸了。
他对相亲没有那么抗拒,一是因为他理解不了爱情的意义,成家对他来说如同人生旅途上必打卡的一项任务。恋爱不是没谈过,都是别人追他,他要是觉得看着顺眼就接受,但从来没想过和对方携手终老,分手时也不觉得伤感。二是他对幸福的婚姻生活,还抱有一丝幻想和期待。
那如果爱不上别人,就一直保持单身呢?东海觉得也不是不行,说到底,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做主。他要是真死活不结婚,父母也拿他没辙。
就这么敷敷衍衍、能拖则拖的,又过去两年多。二十六岁那年深冬,东海的好友兼创业伙伴崔始源在滑雪时摔伤了胯骨,医生建议住院疗养。东海赶来医院探病,把独处的机会让给始源和其家人,自己则主动请缨去楼下大厅办理住院手续。
然后在那里,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李赫宰和他的弟弟。
那对兄弟坐在大厅角落的座椅上,脸色都惨白惨白的。哥哥正拿着手机讲电话,看样子好像是在跟别人借钱,讲话唯唯诺诺、磕磕绊绊的,另一只手按在医院的账单上反复摩擦。弟弟搂着哥哥的胳膊,紧张地听着,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应该是刚大哭过一场。
这种场景在医院里也算是屡见不鲜了。有旁人投来同情的目光,更多人冷漠地路过。
东海本想视若无睹,毕竟他只是两年前相亲时见过他们一面,后来就没有联系了,跟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但他办理完手续之后,竟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赫宰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那兄弟俩抬头后,都是一愣。
“嗨。”他的招呼打得很不自然,“有困难?”
对方不知道说些什么,东海自顾自在赫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睛瞄了一眼费用账单。赫宰的手跟被烫到了似的,立刻把账单上的数字捂上,又颤巍巍地快速叠起来,收进文件袋里。
“你还记得我吗?”东海问。
“嗯。你是李东海。”
说完,赫宰就扭开了头,没再看他。
东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人又是这样子,把话都堵死,根本聊不下去。他讪讪地说:“发生了什么我不多问。你要想跟人借钱,可以找我。我联系方式你有。”
他刚站起身,衣角就被赫宰拉住了。
“诶,等等!”
他又坐了回去。
“东海xi……你能借多少?”
“你需要多少?”
赫宰的眼睛又垂了下去,小声报了一个数字。
东海听见了,皱了皱眉,说:“账单上没有这么多。”
“你别误会,这只是这个星期住院的费用,之前还有欠的没交……”说着,赫宰把文件袋打开,将过往的账单一张张拿了出来递给东海看,“本来……是能交上的,但是上周刚交了做手术的钱……”
东海的目光在一张张纸上掠过,粗算了一下,说:“只是能解决燃眉之急,那之后呢?病人很快就能出院了吗?”
兄弟俩沉默地对视一眼,没有回答。病人的名字写的应该是他们的母亲。
东海见到他们的反应,猜到了个大概,说:“很严重的病,一时半会儿治不好,对吗?”
沉静了半晌,赫宰点了点头,他弟弟却忍不住了,说:“都治了一整年了。我们家已经被掏空了!妈妈和姐姐现在半夜还要出去工作加班,那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我真的不知道,我觉得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这就说得通了,母亲和妈妈都是大学教授,他们家收入应该不低,应该也有些积蓄才对——这是个填不上的无底洞。除非像东海家这种财大气粗的,否则普通人遭遇这种事,就跟天塌了一样。
他和赫宰重逢的方式也真够狗血的。
这一大盆狗血淋下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撇清的,怎么看东海现在都应该赶紧躲远一点儿……
一滴也别沾上。
他的确也是这么做的。
“好,这笔钱我借你。”东海掏出钱夹,取出一些现金,“这些你先拿着,之后你把银行卡号发我,剩下的我转给你。不用着急还。”
说完他都不等对方道谢,就赶紧站起来走了。他觉得自己足够仁至义尽了。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哪根儿弦搭错了,最开始就不该理睬那对兄弟,可放出去说可以借钱的话又不好意思收回来。毕竟,他堂堂公司董事长,哪能言而无信呢。
但是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说不清是福是祸、是缘是劫,绕过去了,还会再次找上来。
东海当晚陪始源说了一会儿话,安排了工作上的事,感觉有些累了,便又下了楼,走到小花园里点了根烟。就在刚刚他在病房里说话的工夫,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十二月的首尔冷得惊人,他穿着厚厚的大衣,只在外面站了几分钟,就被冻得牙关打颤。鼻子、耳朵很快就几乎失去知觉,连呼吸感觉都是疼的。
此时已经过了午夜,四下本空无一人,他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便下意识地回头。
又是李赫宰。
“找我有事?”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黑黢黢的,楚楚可怜地望过来,睫毛不知是被泪水还是融化的雪花沾湿了。他乌黑的发顶和漆黑的呢子大衣上都落了雪,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白,双手却被冻得红红的,像是蛋糕上精致的假人被撒上了薄薄的一层糖霜。
这人应该是在远处站了一会儿的,犹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气过来搭话;单薄的身影立在那里,花园里昏暗的路灯只照亮了他半边的身体。路灯上垂下来的冰柱,宛如一把把尖锐的刀,垂直地伸向地面;冰柱的影子被拉长了,投射在赫宰身上,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钉耙,深深地扎在赫宰瘦削的背上。
东海看到赫宰的弟弟站在远处的台阶上,看不清表情,手里拿着刚才的文件袋。
赫宰咬了咬嘴唇,声音颤抖着,问:“东海xi,你还、还在找配偶吗?”
东海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不回答已经是一种默认。
“你还单身,是吗?”
“……”
“可以……和我结婚吗?”
“……”
“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赫宰攥紧了拳头,关节被冻得发白,“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可以答应。”
东海一时无措,不知怎么反应才好,手里的烟头都快要烧断了。他有股不好的预感——脑子里的弦儿又要搭错了。
“求、求你了。”赫宰见他没反应,又上前走了一步,“求你了……”
说着,毫无预兆地,赫宰一下子跪在雪地上。雪不够厚,膝盖还是狠狠地嗑到了坚硬的石板路上。“咚”的一声,是膝盖骨撞在地上的声音,也径直砸进东海心里。
“你……!”他赶紧去拉赫宰,“你别这样,快起来!”
赫宰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那张巴掌大的脸上变得湿漉漉的。他弟弟大概也没想到赫宰能抛弃尊严到这种地步,赶紧跑了回来,拉上他的胳膊,急切地说:“哥,你干什么!别这样!你是omega,你是曺家的孩子,你不能做这种事!”
Omega还是跪着不肯起来,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弟弟,一把将之挥开,语气坚定而沉重, “你别管我。是我欠你的,圭贤,是我欠你们家的。”
说这话的时候,赫宰湿漉漉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这话说得太冰冷,太决绝、太执拗,一句话将自己与家人分割得清清楚楚,一颗心好似坚硬的石头,说出的话比雪夜的风还要寒。那人的弟弟一副难以置信、被狠狠重伤了的表情,嘴巴颤抖地张了张,眼泪却是先于言语迸发了出来。
雪地上跪着的Omega只是祈求地看着东海的眼睛,信息素散发着淡淡的山茶香,在零下十六度的空气里异常清冽。
东海看呆了。他看着赫宰,仿佛看见一只孤傲的雪雁折断了自己的双翼。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压着omega的清瘦的身体,可即便是跪着、被压弯了脊梁,却不让人觉得他软弱,反倒感觉迎面袭来一股凛然的勇气。
东海叹了一口气,将快燃尽的烟头丢进雪地里。他瞧着这一出闹剧,觉得自己应该拒绝。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可是理智的弦儿好像真的搭错了,那个“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赫宰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眸子似乎有魔力,深邃、幽静,仿佛会讲故事。他并不知道背后的故事是什么,心中却泛起激荡。那句“我欠你的”,像丢进湖里的石子,也击中了他内心深处的一块柔软。
东海一直说不清自己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配偶。他觉得自己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对方足够爱他,把他摆在第一位就够了。可惜这么简单的要求,从前的人却都做不到。慢慢的,东海终于领悟到了“世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喜欢和不求回报的爱”这一事实。
赫宰当然不爱他,但却似乎可以把他摆在第一位。他的直觉告诉他赫宰或许就是他在等的那个人,他让他回想起木浦的傍晚,海鸥追逐着渔船,海天一色、日月同辉,轻柔挽风,洁白的山茶花……可理性也在叫嚣,提醒他这是笔吃亏的买卖,结婚是大事,勿要一时冲动。
他最终还是动容了。
“我知道你是想治好你母亲的病……”东海说,“可是我的公司刚起步,我能帮的忙有限。要是想让我父母帮忙,你得经过他们同意才行。”
这话的意义很明确了。
赫宰立刻睁大了双眼,激动地说:“谢谢……!谢谢你,东海xi!”
*
婚姻的本质是笔交易。
韩国近年来结婚率越来越低,归根结底还是结婚带来的利益已经不像过去那么不可替代了。人就算不经商,人生的算盘也不能打不明白。
东海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虽然经商,却算不明白婚姻这笔糊涂账的人。
就像他预想的那样,赫宰母亲治病的钱,对财大气粗的李氏集团无关痛痒。东海的父母欣然接受了赫宰。
东海不知道omega是怎么跟家里人说这件事的,总之那边没什么意见。东海挑了个公司不太忙的日子通知了赫宰,对方跟单位请了半天假,两个人跟执行任务一样,照了相,领了结婚证,中午饭都没来得及一起吃,就匆匆忙忙地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班了。
东海的父母不同意两人都领了证了还不住在一起,领证当天,赫宰下班后,带着自己仅仅一行李箱的东西搬进了东海的公寓。而那天东海在公司加班开会赶方案,凌晨两点拖着一身疲惫回家,发现自己床上躺着个熟睡的人,才终于有了点已婚的实感。
*
光阴似箭,稀里糊涂的日子一过就是七年。赫宰的母亲早已出院,恢复了正常生活。东海的游戏公司也越做越大,高耸入云的公司大厦坐落在圣水洞,看上去威严赫赫。
如今东海的女儿也快上小学了。这天他和赫宰带着女儿,一起到相中的小学去参加面试。出来后,他女儿看到小学门口旁边的杂货铺有卖闪闪发亮的荧光棒的,拽着他们俩进去看。小丫头看什么都新鲜,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这要换了东海独自带孩子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全买了。赫宰不一样,主张不能太惯着孩子,会让孩子喜新厌旧、不懂得珍惜。他就由着妻子教育孩子了。
赫宰跟女儿讨价还价的时候,东海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收货台边上等待付钱,目光扫过旁边货架上一排亮晶晶的摆件。
忽然,他的目光停住,伸手将一个水晶球拿了下来。
“老板,这个怎么卖?”
“两万韩元。”
“怎么这么贵?你随口报的价吧?”
“什么啊,那底下不是贴着价格呢么。这个水晶球占卜师注入过灵力,可以连接梦境的,以前卖五万韩元的,这是最后一个,特价,爱要不要。”
东海转过水晶球一看,还真是,一个新的“两万”红色价签盖在了原先的白色价签上。价格到无所谓,最重要是的合眼缘。
“好啊,这个我要了。”
TBC。
Notes:
下章赫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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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面时,李赫宰并不抵触相亲,也不厌恶李东海。但他看不惯李家父母那副做派。
答应母亲和妈妈来见面时,他就有不详的预感。他觉得养育自己的双亲一辈子都扎在学府里,性格比较单纯——严格来讲,曺家一家子性格都比较单纯,不然也不会做了个大冤种,收留了他这么个累赘,把他当亲儿子养,把他当亲弟弟、亲哥哥对待。亲戚朋友都说他们姓曺的傻。
母亲和妈妈觉得李东海条件挺好的,名校毕业、长相帅气、家境殷实,还很有上进心、有自主创业的魄力,年龄也合适,一听就满意得不得了。李赫宰心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这么抢手的香饽饽,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果然,相亲的饭局开场还不到十分钟,他就看透了对面的心思。
好多人都觉得他们读书人学历高,知书达理,谈吐间温文尔雅,这可以理解。但为什么选他,而不选圭贤,大概是相比起来,他性格更低调、安静、柔和温顺,不像弟弟那么耀眼、张扬、心高气傲,更容易规训成一个相夫教子的贤惠妻子,也更轻易被婆家拿捏。再加上他又不是亲生的,想必双亲也是舍得他早早嫁人的罢。
谈话席间还谈到了李东海的不在场的弟弟,有意无意地点拨他双亲,想让那个孩子上庆熙大学。那对夫妻说这话的时候,赫宰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东海的脸色,对方状若无常的脸上闪过的一丝不屑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稍作细想也是了,不在场的人,聊那么多做什么?相亲的主角是李东海,又不是李东海的弟弟。之前吹了那么久,不是说李东海在首尔大读书时也总是名列前茅吗?怎么,这么个大学霸的亲弟弟连个庆熙大都自己考不上吗?当哥哥的,结个婚还要为弟弟考虑,这家人的关系真是扑朔迷离,想来肯定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融洽。
相亲对象的父母真是完美加深了他对商人的刻板印象,油腻、奸诈、且厚颜无耻。算盘打得噼啪响,都快打到他脸上了。好像对面坐的不是李赫宰,不是人,不是omega,而是一头念过书的母猪,会产崽的,按斤卖还挺实惠。
赫宰本来就因为好多年前的创伤后遗症不擅长说话,此刻更是心安理得地做一只闷葫芦。只是可怜了李东海,他感觉这个alpha跟他父母并不是一类人,问出的话都很正常,好像只是单纯地想多了解了解他。
东海的确长得挺帅的,真人比照片还帅。是那种毋庸置疑的classic beauty,星眉剑目、眼窝深邃、鼻梁立挺——活生生像是美术生的绘画参考雕塑活过来了似的,顶着一张让伴侣特别自卑、特别没安全感的脸,仿佛无论做错了什么事都可以凭借这张脸让别人原谅他。
但可惜在东亚,结婚不是两个人是事,是两个家庭的事。既然觉得那边家里是个修罗场,那么一开始就不要去招惹。
况且,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多得是行走的衣冠禽兽,赫宰又没有火眼金睛,也不敢说自己看人多准。这事他又不是没吃过亏。
圭贤跟那个东海倒是聊得火热,他看出弟弟挺喜欢东海的。这对师兄弟可算是找到共同话题了,从音乐剧聊到电脑游戏,从校园轶闻聊到当红男团,从房地产投资聊到国际形势,他都怕这俩人看对眼儿了。圭贤虽然心眼儿不少长,但耐不住是个颜控,自打进了包间就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人家大帅哥的脸看,一副没出息的样子。要是圭贤嫁过去,他真怕自己的弟弟跟婆家打起来。
好在家人们都没让他失望。相亲结束后,全家人都感觉到了那对夫妻的如意算盘,包括圭贤在内,都不建议他和东海继续发展。
那是当然,又不是只有那帮臭商人才会敲算盘。他们读书人,骨子里也是有一份清高在的。再说了,他们家又不缺钱,嫁一个儿子过去任人摆布,图什么呢?
*
天意弄人。
后来他们家是真有索图了,图的就是钱。真被逼上穷途末路的时候,什么尊严、什么清高,都不如母亲的命重要。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值这么多钱,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头念过书的、会产崽的,但浑身镶金的母猪,被资本家赋予了比原先多出好几倍的价值,他还得感恩戴德。
李赫宰就当自己的后半生是来还债的了。他的确欠下曺家太多,欠下圭贤太多。
唯一的慰藉,就是结婚这么多年来,丈夫其实待他不薄。东海跟他父母的确不是一类人。后来听丈夫说过,他是在木浦长大的,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坐车回木浦去看看他过世的奶奶。怪不得跟他父母性格不像。
他们本来就没有感情积累,婚姻是一笔实实在在的交易。领结婚证的当天,丈夫加班到深夜、令他独守空房,他也只是心里委屈,却并不怪对方。
委屈是因为他不敢告诉家人,特别是圭贤,他弟弟是他全世界最珍惜的人。因为在全世界都背弃他的时候,只有弟弟站在他那一边。弟弟救了他,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回报。那个落雪的夜里,在医院的小花园里再看见东海时,他也犹豫过几分钟,到底要不要上前……让他狠心下跪的,是弟弟的眼泪。那一年弟弟流了太多泪了,他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
婚后第一次发情期,东海请了几天假陪他。
做爱时他们互相都很沉默,东海动作不算温柔,但当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时,对方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安抚地亲吻他的脸,等待他适应。他很感激这份体贴,会细碎地回吻对方,用小腿蹭alpha的腰,暗示可以继续。
但是完全标记的时候,alpha要咬他的后颈,把他完全翻过去,紧紧禁锢在身下,那份体贴似乎又荡然无存了。他只能感受到alpha原始的兽欲。他眼前一黑,毫无抵抗之力、被全权支配的恐惧奔涌而来,与后颈剧烈的疼痛、成结时陌生的快感,排山倒海般的情绪一齐将他淹没。
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沾湿了枕头。
几分钟后,他还维持着四肢瘫软的状态趴在床上。东海挨着他坐下,眼神中有几分怜惜,却不知怎么安慰,只是沉默地用手指拂去他的泪水。
成结后受孕率是很大的。他做好心理准备了,丈夫家里一定是需要他生孩子的,不然他不会值这么多钱。
然而当晚,东海却说:“你要是还没准备好当爸爸,孩子可以不生。”
令他很意外。
他想追问为什么,但他实在太累了,一颗心放下来,立即就睡死了过去。后来就再也没问过了。
不管东海是出于什么动机,都从未暗示、催促,或者强迫他做过任何事,当他怀疑东海是想让他做一个摆在家里的漂亮花瓶时,又从未发现他有任何出轨的迹象。别说出轨了,甚至不会去酒吧夜店制造艳遇的机会,如果需要加班、晚些回家,还会给他来电话叫他先睡,然后在后半夜悄无声息地爬进被窝,从背后搂住他入睡。就算在东海易感期的时候,如果他不愿意,也不会强行要他。
这份尊重是实实在在的。东海没有把他当做一个交易品。
赫宰很感激。他想着反正早晚是避不掉的,便决定不做避孕了。然后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他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女儿。
女儿的大名是母亲取的,文化人,起名就是不一样,叫李琼英。小名是东海起的,叫山茶,说山茶本就琼花玉叶,还对应了赫宰的信息素,岂不正好。
女儿一直是他照顾比较多。东海并没有想累着他,这样的家庭不至于请不起一个保姆。主要是东海忙不过来。公司的事,赫宰一概不懂,东海也不会与他说。
不似他朝九晚五的,东海每天的行程都很不规律,特别是刚结婚那几年,有时候凌晨四点起床赶飞机,有时候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有时候下午两点就回家了,有时候凌晨两点还在加班。
他经常看见丈夫一回家就往沙发上一倒,衣服也来不及换,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他大气不敢出一声,过了一会儿再去看,那人已经睡着了。头一回见着时,他拿不准是该叫醒对方去洗漱,还是任他继续在沙发上小憩,犹豫了半天,从卧室里拿了条毯子给丈夫盖上,对方却惊醒了。他觉得丈夫晚上也经常睡不安稳,工作再累,也会做噩梦,他不知道是关于什么的,也不敢问。
周六日、节假日之类的,对东海来说是不存在的,甚至过节的时候,公司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轮到工作日歇息,东海会独自带女儿出去玩儿。其实提前几天跟赫宰说一声,他也可以请假,女儿当然还是喜欢双亲一块儿陪着。但丈夫没有。
也不能怪东海。他和东海这几年过得颇有些相敬如宾的味道。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多数时间都在做爱。他们之间话很少,也不知道聊什么,好像没什么共同话题。要不是AO标记绑定了,好像也可以各过各的。
*
一转眼,女儿都五岁了。
又是一个寻常的周日。东海的公司现在稳定一些了,大老板不用每天去上班打卡,每周日约朋友去打高尔夫球倒是成了固定项目。女儿幼儿园之外的生活也很丰富,应她自己要求的,周六日都有兴趣班要上。
周日早上,赫宰要带女儿回去看母亲和妈妈。姐姐一家有时候会回来,有时候不会;弟弟则是一阵阵的,公司忙得时候一两个月都不回家,忙完了就接连在家躺尸好几天。这次姐姐不在家,但是圭贤在。
妈妈在厨房里大施拳脚,他和弟弟在客厅里削土豆,电视上放着山茶爱看的动画片。
圭贤跟他聊起近况。他在外企上班,国际大公司的游戏技术部门,负责研发和测试新项目。别看他是韩国人,还年纪轻轻的,职位却不低,再一步就混成经理了。结果三个月前,之前的经理突然被调走,接替的是一个空降的伞兵。这人不知道具体什么来头,但后台关系过硬,毫无本领不说还把技术部搅得一团乱,短短两个月逼走好几个员工,还总是刻意给圭贤使绊子。部门职员向上反映了无数次了,伞兵依旧稳坐泰山。现在圭贤也在考虑跳槽了,但又觉得有一点儿舍不得。
赫宰听得太认真,差点儿削到手指。
“是挺可惜的。这些年你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都三十多岁了也没个稳定的交往对象。结果你们公司就这么回报你,真让人寒心。”赫宰说,“这样吧,你先找找看别的工作,如果没有待遇更好的,就再坚持坚持。”
他想,晚上可以问问东海,看看他们公司缺不缺人,或许让圭贤去东海那里上班,至少不会受人欺负。弟弟工作能力那么强,也没人敢说他靠关系之类的闲话。
一家人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赫宰又要带女儿去室内冰场学滑冰。圭贤有一阵没见哥哥和外甥女了,粘人得紧,主动提出要一起去。
赫宰在冰场外,蹲在地上帮女儿穿冰鞋,结果不知怎么的,那天的冰鞋怎么也穿不进去。眼看上课就要迟到,女儿着急,一蹬脚,冰刀在他手掌上划开一个深深的大口子。
“爸爸!”
“哥!”
鲜血从伤口顺着手腕流下来,沾湿了他白色的毛衣,看得人触目惊心。
“爸爸,对不起!”女儿一下子慌了,眼见就要哭出来。
“爸爸没事,不是你的错。”他赶忙说,把毛衣袖子扯过来按住伤口。
“哥,你还是去一趟医院吧,伤口要消毒清理,再让他们给你打一针破伤风疫苗。”圭贤劝道,“山茶有我看着呢,你放心。”
他们查了一下地图,发现地下冰场所在的商场旁边就有一家医院,规模不大,急诊可能也不需要排太久。赫宰便照做了。
到了医院后,急诊的人比想象中的多一些。虽然很快就给他包扎止血了,但是那一针破伤风却让他等了很久。
赫宰这么多年,一直没怎么开过车。东海提出过几次要给他配一辆,司机也可以安排,他都拒绝了。上下班都是骑自行车的,风雨无阻,反正他也没有其他时间锻炼身体。后来生了女儿以后,就在自行车后座上加了一个儿童座椅,不耽误他接送女儿上下幼儿园。
那天他带女儿回娘家,没骑车,是坐的公交。因为之前跟丈夫说好了,等女儿滑冰课结束之后,丈夫会开车来接他们,然后一起去公婆家吃晚饭。
好不容易打完了疫苗,女儿的课程也快结束了,他匆匆忙忙赶回冰场。远远的,他就看见东海的背影了,站在冰场外,怀里抱着大衣,显然是已经来了一阵了,觉得热才脱的。圭贤站在东海旁边,两人聊着天,时不时侧头看对方一眼;不知道在聊什么,但都挺愉快的样子。
不知为何,他就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背影。他脑子里空白的一片,忽然涌来一股没由来的寂寞。就那样呆呆地望着,不知过去了多久。
还是圭贤先注意到了他。
“哥,你回来了!”
他走过去,也不问他们刚才在聊什么。他觉得没有必要,反正就算他知道了,也是插不上话的。
“你的手怎么样?”东海问道,目光他落到他受伤的那只手上。手已经被绷带缠上了,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没事了。”赫宰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藏进大衣的袖子里,然后他反应过来这么做完全没有必要,好像他全身上下东海哪里没见过似的。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不想让东海看到。
“你的袖子都被染红了。”东海还是眼尖地注意到了,皱了皱眉。
“真没事,就是血流得多,看着吓人,其实伤的不深。”他把话题揭了过去,看向弟弟,“圭贤,一会儿我们回东海父母家,你去哪儿?要把你送回家吗?”
“不用,我晚上约了朋友在XX街喝酒。我坐地铁过去就行。”
东海提议道:“那儿挺远的,我们开车捎你一段儿吧?”
圭贤犹豫了一下,说:“行吧,我正好多陪陪我外甥女!”
他弟弟简直就是个活跃气氛的小太阳,和山茶坐在后排,一路说说笑笑的,把小丫头逗得咯咯笑不停。他和东海时不时也聊上几句,车厢里充满了温馨欢快的气氛。
但圭贤很快就下车了。他弟弟一下去,空气一下就冷下来了似的,就连山茶也跟着安静下来了。
女儿越来越不喜欢去爷爷奶奶家了。她向来乖巧懂事,尽管一周只是去吃一次晚饭,还是忍不住偷偷告诉他了。当然他早也瞧出来了,女儿在他娘家本宅的时候,明显开心和没有拘束得多;和舅舅非常亲近,却和叔叔几乎没什么感情。他不知道丈夫能不能感觉得出来。他没和丈夫谈过这件事。
“哦,对了,赫宰。”东海说,“圭贤目前在他单位的情况我了解了,我跟他说别干了,来我们公司上班。”
“我刚想跟你说这事来着呢,你们公司有合适他的职位吗?”
“有啊。去程序部,给他个技术总监当当。”
“技术总监?!”赫宰拔高了声线,“不、不是,这是不是有点儿草率了?我的意思是,圭贤是很优秀,可你都没有了解过他的履历……”
“没问题的,我早就想把他挖过来了,现在不是正好么?”
这下轮到赫宰没话说了。东海的确是认识圭贤七年之久了,弟弟的人品、性情、对待工作的态度都没得说,而圭贤在现公司的地位也足以说明他的能力。他的确是高兴的,可不知怎地,他不如想象中的高兴。
他有些羡慕自己的弟弟。
他一直羡慕圭贤,尽管这不妨碍他爱他。
“那……谢谢你,这么信任圭贤。”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赫宰顿了顿,又说:“又欠你的了,这人情不知道怎么还。”
东海偏过头来,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是什么话?都说了是一家人。再说圭贤本就值得这个职位,我还得谢谢你们家呢,给我培养出来这么能干的一个员工。”
可惜赫宰并不觉得自己和他的小叔子是一家人。
在与东海相亲的时候,赫宰的直觉就告诉他,东海的父母对两个儿子有些微妙地偏心。他也挺费解的,明明两个儿子都是alpha,东海明明更优秀、帅气、独立、有出息得多,父母为什么却更宠爱小儿子,难道真是因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赫宰本不想理会丈夫的家事。之前看不惯倒也忍了,可随着前两年李东宇(即他的小叔子),结婚、生子之后,这份明显的偏爱甚至延伸至了下一代,连他年仅五岁的女儿都感受到了,这就让赫宰忍不了了。刚结婚的前几年,他念着公婆治好了母亲的病,基本上公婆说什么,他都百依百顺的。但如今母亲痊愈,女儿也生了,他也懒得搭理公婆的一些要求。
比如说,这天吃完饭,他婆婆又把他单独拉到一边,又是那些话,催促他生个二胎。
有完没完呢?
赫宰觉得自己人生的三十三年都在还债。还双亲的抚养之恩,还弟弟的搭救之恩,用自己的婚姻和生育去换取母亲的治疗费用。可是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又要让他生下一个,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的副业才刚刚有点儿起色。
他感觉人生是望不到尽头的。
“我妈晚上跟你说什么了?”晚上丈夫帮他洗澡的时候,似乎是随口问道。
他受伤的手被塑料袋包了起来,用胶带紧紧缠住。虽然他说了自己可以,但东海仍然坚持,帮他在浴缸里放好了热水,搬来一个小凳子为他洗头发、搓后背。alpha还主动承担了给女儿洗澡的任务,平时这事都是赫宰干的。
“没什么。还是那些,要我再生一个孩子。”
“她一直那样,你甭理她。”
“那你想要吗?”
“你不想生就不生,你自己做主。”
每次东海都是这样回答的。虽然很尊重他的意愿,但到底是没正面回答过他。他猜想丈夫应该是想要的,不然就直接说“不想要了”。他没再追问。
睡前他看见东海坐在床头端详着一个水晶球。
“这是什么?”他问。
“陪山茶去面试那天买的,被我一直忘在车里了。今天下车的时候才记得拿出来。”
“你喜欢这种东西?我当时还以为你是买给山茶的。”
“算不上喜欢,但不知怎么,那天看见就想买。那店主说是占卜师注入过灵力,可以连接梦境的,所以比普通的水晶球卖的贵。打折还要两万韩元呢!”
“……”
他想跟alpha说,亏他一个大老板,这么明显忽悠怎么也信呢?但丈夫今天对他挺好,折损的话到嘴边儿又说不出来了。
“哎,你也摸摸,做个好梦。”东海将水晶球递了过来。
赫宰从被子里伸出手,很给面子的摸了摸,跟alpha道了晚安。他这漫长的一天太累,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TBC。
Notes:
下一章,梦境篇,开启!
Chapter Text
李东海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这是哪儿啊?
入眼一片洁白,几张狭窄的单人床被厚重的深灰色窗帘隔开。墙上贴着发白的卫生宣传海报,太过陈旧以至于字迹都看不清了。泛黄的墙角斑驳地掉了漆,铁做的床架也有生锈的痕迹。
“呦,你醒了。”一个胖乎乎、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走到他面前,“感觉怎么样了?需要再休息休息么?晚自习可以不用去哦。”
“……这是哪儿?”
“校医务室啊。”那校医嘟嘟囔囔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嘶,不烧了啊……怎么还是没缓过来?中暑这么严重的么……”
“我没事了,谢谢您。”东海说着,赶紧跳下了床。
他注意到自己穿着不认识的制服,这里甚至都不是他的高中。校医放他走了,他沿着走廊走出建筑物的大门,一路打量着这个不认识的地方。
外面太阳已西斜,却仍旧骄阳似火,远处足球场上的热气都将看到的树木扭曲了。学生们大约都在上课,东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
校门口的标志写着“英才学院”,培养出过几个精英不知道,反正东海是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学校看着像民办的,不怎么富裕,制服的样式老旧,正门外的路上甚至没铺沥青,偶尔驶过的摩托车凹凸不平的路尘土飞扬。教学楼上的红砖掉得七七八八,运动场地狭小得寒酸,雕塑喷泉里盛着一谭脏兮兮的死水,里面还有水蛭在游。
骄阳炙烤着大地,按理说东海没走一会儿就该汗流浃背,但他甚至不觉得阳光刺眼。他突然想起自己睡前摸了那个水晶球……所以,他不会是在做梦吧?想到此,他试图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意料之中的,他不仅怎么也使不上劲,而且也一点儿也不疼。
看来真是在做梦。
可奇怪的是梦里的场景一般都是现实见到过的,这所学校的样子他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他平时也不看什么校园类电视剧。就算是大脑胡编,也该有依据吧?这到底是哪里?谁的学校?
一阵下课铃声突然响起,紧接着和他穿着一样土气制服的学生陆陆续续地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那群学生都是奔一个地方去的,东海好奇,也跟了上去,然后发现学生们在便利店外面排起了长队,阴影的位置根本不够站的。
东海的眼神从学生当中扫过去,想逮个人问问,然后他一眼捕捉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小跑了过去,站到那人跟前。那人虽然年龄、气质、穿着打扮都是他陌生的,还一直低着头看手机,过长的刘海几乎挡住眼睛,但毕竟在是同床共枕了七年的人,他不会认错。
“赫宰?”
对方抬起头来。
“李赫宰?是你,对吧?”
高中生赫宰点了点头,疑惑的眼神中略带警惕。
这倒是人之常情,毕竟高中的时候他们还不认识。他要是直接脱口说,“我是你未来的老公”,对方很可能会以为他是个神经病。
“我叫李东海,很高兴认识你。”
赫宰冷淡地点了点头,冰霜一般的黑眸毫无感情地盯着他的脸。
他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他妻子虽然话不多,但自从结婚以来对他一直温柔恭顺。这简直比他们初次见面时还要冷漠,他感觉心脏一下子被这眼神刺痛了。
他讪讪地笑了一声,干巴巴地说:“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认识认识你……你不介意我站在你旁边,跟你一起排队吧?”
赫宰一下子换上了一副了然的表情,说:“站到我后面去。”
他这是被误会想要借机插队了,赶紧解释道:“哎不是,我没什么想买的。就是路过偶然看到你,想跟你说说话。”
赫宰的眼神又变得阴沉沉的,对他怀疑地眯了眯眼,干脆不搭理他了,继续低头看手机。
东海彻底懵了,他妻子高中的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吗?到底发生什么了,让他对一个前来搭话的陌生同学警惕防备成这样?说起来,其他学生都是结伴来的,只有赫宰是自己一个人,浑身上下还散发一股“谁也别靠近我”的超低气压……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赫宰吗?
赫宰不搭理他,他也无话可说,二人一起站在日头底下,(他单方面觉得)气氛颇为尴尬。
不一会儿,赫宰就出汗了,汗水沾湿了他的头发,流到他的脸颊上。他从白制服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只素色的手绢来,去擦额头的汗。
东海终于看到了点儿熟悉的赫宰。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就发现了,omega有一些“朴素”而“精致”的习惯。衣柜里虽然都是样式差不多的衬衫,但都会被他熨帖地细致平整,每天上班之前都会把每一节扣子扣好,对着镜子把翘起的头发用梳子履平,再在胸前的口袋里塞入一块叠成小方块的素色手绢。
这年头很少有人还在用手绢了,不如纸巾卫生,还麻烦,需要经常换洗,都是上流社会的omega在餐桌上装模作样时摆弄的。但这样的手绢赫宰有很多条,后来生了山茶,又给山茶买了很多条手绢,样式简洁可爱,还亲自在角落里绣了女儿的名字,让女儿带到幼儿园去。赫宰总是有耐心去手洗、晾晒的。
东海有时在阳台休息,看到晾衣架上挂在一起的一条条小手绢,在蓝天白云下,随着风轻轻摆动,散发着洗衣液淡淡的清香,因工作而变得烦躁的心情就会莫名被安抚下来。
终于排到他们了。
估计怕有手脏的人拿了就走,小卖铺并不是让学生自由拿东西再排队结账的,而是让学生在柜台前面说他们需要什么,再让柜台后的工作人员帮忙拿,所以效率才会这么低。
赫宰不像其他人那样,直接说他要这个那个,而是把手机举起来,把备忘录的内容给对方看。
“阿姨,请给我这些。谢谢。”
对面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眯着眼睛照着备忘录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拿了。几乎都是些零食饮料之类的,拿一个大兜还装着。赫宰刷自己的卡付了钱。之后又点开一个新的备忘录,要了一个铁桶、一支扫把和一只簸箕,这回是从裤兜里掏的现金支付的。
“我帮你吧!”东海主动接过铁桶、扫把和簸箕,“这是要拿回宿舍吗?”
赫宰脚步停了一下,没有拒绝他的帮忙,目光里终于浮现一丝惊奇,问:“你真的不买东西?”
他摇摇头,用刚刚想了半天的说辞,解释道:“我其实不是这个学校的人,是我朋友在这里上学,我过来找他玩儿的。他借我校服穿,不然我溜不进来。”
“那你朋友呢?”
“中暑了,在医务室里睡觉呢。”
“你怎么会认识我?”
这是最棘手的问题,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说什么可能都是错。
“听我朋友说的……他说、说他一直仰慕你,想和你做朋友的,但他本人比较害羞,没勇气和你搭话……”
赫宰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说:“他居然相信我吗?”
东海一头雾水,只好硬着头皮答道:“相、相信啊……我们都相信你。”
赫宰的态度比一开始和缓了许多,眼神总算没那么凌厉了,语气也柔软下来。
“你朋友,是谁?……叫什么名字?”
根本没这个人。东海胡扯了一个人名。反正是做梦么,东海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梦里说谎又没有代价。
赫宰又不说话了,沉默地走着,一路领着他来到了一间教室,门口挂着“高二(2)班”。
教室里开着空调,赫宰一进去就看上去舒服了不少。一个坐在前排的男生看见了他们,抬头说了一句:“水桶放角落里就行了,扫把和簸箕放柜子里。”之后就低头写作业了,屁股都没挪一下窝。东海本以为这些是赫宰买来给自己用的,谁知道是教室里公用的。那这些人怎么连句谢谢也没有,也不知道帮把手?
东海气得双眼冒火,赫宰倒是习以为常了似的。看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一个一个同学找下去,原来这些零食都是帮同学带的。这帮人倒是美滋滋地吹着空调了,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叫同学出去晒着排队?
“善雅,你的雪糕。”赫宰将雪糕带递给一个正在跟同伴一起看杂志的女生。
“呀,都化成这样了,怎么吃啊!我不要了,你自己吃吧!”
“可是,这是给你买的……”
“那你就送别人,谁想吃,谁给你钱好了!”
说完,叫做“善雅”的女生又转身和其他女生一起投入地看杂志,一群女生没有一个人觉得善雅的行为不妥似的,甚至没多看赫宰一眼,好像刚才的对话没发生过。
赫宰没再说什么,又将雪糕放回袋子里,找到另外一个正在跟人对答案的男生。
“在勇,你的饼干。”
“多少钱?”
“五千元。”
“这么贵?!你买的什么饼干啊!”
赫宰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说:“可是,你没说要什……”
“我不要了,你自己吃吧!”
赫宰没什么表情,好像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似的,沉默地把饼干也放回了袋子里。他一共给七八个人带回来了零食,一一分发完了,还剩下好多那些人反悔不要的。东海一直看在眼里,恨不得给这些人一人来一拳,可赫宰却始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看不下去了,拉着赫宰的手腕拖到走廊里没人的地方。
“你怎么回事啊?他们欺负你,你都不吱声的吗!刚才瞪我的气势去哪里了!”
赫宰并不急于解释,不紧不慢地拿出女生不要的雪糕,撕开包装,咬了一口,评价道:“好吃。”
东海气不打一处来,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气得笑了出来。
“我,话说不快……你别急。”赫宰咬着雪糕说,从兜子里又拿出那盒被退回来的美国进口饼干,“吃吗?我请你。”
这个课间结束后,应该是晚自习,所以赫宰才不着急回去,拉着他到一处隐蔽的楼梯拐角,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饼干好吃吗?”
东海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说:“你请的,能不好吃吗?”
“其实,想让我带零食的人,有十好几人。有几个人,穷,又好面子,非要让我也帮着带什么,才显得合群。”赫宰一说长句子,语速就慢了下来,中间还要停顿好几次,说话这么简单的事好像对他有些吃力似的。“我故意挑贵的买,膈应他们。他们要了,死要面子,看着解气;不要,正好,我本来也想自己吃。”
赫宰以前有段时间说话不利索,被诊断出布罗卡失语症,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就是说不出来。后来赫宰接受了好长一段时间康复,比寻常人恢复得都慢许多。这件事东海从妻子那里大致了解过一些,说是初三那年出了车祸,伤到脑子了。
东海对omega断断续续的说话方式并不惊讶,但却让内容惊住了,愣了愣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有几个人,就喜欢使唤别人,的感觉……他们觉得,你帮他跑腿了,是听话。因为十多个人,要我带东西,我帮他们带了,没帮别人,是我怕他们。想奖赏我听话,给了好多跑腿费。多出来的钱,我正好下次,再买进口零食吃。”
“行,都被你琢磨透了。”东海笑着说,心说他怎么不知道赫宰静若止水的外表下,居然进行着这么多心理活动?omega看着蔫了吧唧的,实则长满了心眼儿。而神奇的是,他向来不喜欢和心机颇多的人,可是赫宰却一点儿也不让他觉得反感,反而觉得有趣极了。
“那扫把水桶之类的呢?”
“那个,是班费出。我就是觉得,东西买多了,自己拿不了,才买的。正好,回来路上,随便丢在一个地方,就说东西太多,不知道掉哪儿了。他们还得重新买,而且,还不敢再让我去买。谁知道,你还帮我拎回来了。多余。”
赫宰话说不利索,语气倒挺到位,“多余”俩字儿蛮有嗔怪的味道。但东海知道赫宰没真的怪他,反而又因为看到了不一样的赫宰,觉得更有趣了。
“呀,我好心好意帮你,怎么还多余了呢?你不怕弄丢了东西,他们找你赔钱么?”
“我才不赔呢,谁叫,他们非要我,拎那么多东西!”
“你不赔钱,你就不怕他们用别的方式欺负你?”
赫宰摇了摇头,说:“赔了钱,他们也还是,那个德行。反正他们,又不能,真的把我怎么样。打架、斗殴,要受处分的……”
东海的笑容又敛了下去。他还是担心omega没法保护好自己,虽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但一想到妻子可能遭受过的欺凌,而他身为丈夫在结婚七年内竟浑然不知,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抽痛。
他暗自祈祷,等他醒来之后能够记住梦境的内容。
“东海xi,就算多余,你也是帮了我。放学之后,我请你吃甜品吧。”赫宰大口吃完了雪糕,看了眼表,没等他再发问,“我得回去了。晚自习,我不能迟到太久。放学,校门口见。”
*
东海本以为自己要醒了,可是梦境并没有结束。
一眨眼,眼前的景象扭曲变换,他又站在了校园大门口。太阳更加西斜了,照的天边的火烧云一望无际的通红。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经过他身边,他却面对人流的反方向,张望着赫宰的身影。
远远的,赫宰出现了,挥舞着手臂,朝他招了招手。
他情不自禁地展开一个笑容,热情地招手回应。夕阳的光辉为赫宰染上了一层金边,连那件土里土气的白衬衫制服都变得有质感了。赫宰的脸逆着夕阳,柔和的日光铺在他雪白的肌肤上,犹如赤霞的光辉撒在山茶花纯洁剔透的花瓣上。
赫宰回以他微笑,朝他走来。东海心里忽然感慨万千。
他想起他们的婚礼。是的,领证之后的三个月,还是办了婚礼的。赫宰的母亲尚在病中,不能出席,婚礼不宜太过高调、铺张浪费,但东海的父母又不愿意放过这个可以大肆炫耀的时刻。最后选了个折中的方案,省略掉了许多花哨的装潢,只在必要的地方适当显露出财力,最终效果倒是他想要的简约大气。
婚礼那天,赫宰穿着定制的高端礼服,一身纯白,被他的alpha姐姐牵着,从远处朝他走来——脸上却挂不住一个微笑,眼神总是忍不住往台下瞥,望向那个空缺的,他母亲的座位。
东海的心也为omega塌下去一块儿。他懂这种感觉,他期待的婚礼也不是在这种场合,掩盖不住的华贵奢靡。他最希望能见证他婚礼的人,也永远不可能出席了。
如果婚礼当天,他们都能在那条步道的两端,快快乐乐地迎接彼此多好。
“哎,你朋友呢?”赫宰走近了,问道。
“哦,他不是不舒服么,就先回家休息了。”
赫宰怂了怂肩,“走吧。”
他们一起往甜品店走去。
东海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赫宰,你的那些同学,为什么都针对你?”
“也不全怪他们。”出乎意料地,赫宰如此说道,“他们只是,想伸张一下,自以为是的正义感。他们,不觉得在欺负我,反而是,在做好事呢。”
赫宰没有再解释更多了,他也识趣地不去刨根问底。毕竟在这个梦境里,赫宰和他才第一天认识,不会交浅言深的。
到了甜品店,赫宰熟轻熟路地点了一块儿草莓戚风蛋糕,他对甜品并不太感冒,就随便要了个一样的。
他看着Omega小心地叉着蛋糕夹层里的草莓,思绪又变得恍然。
女儿出生前,他唯一一次陪妻子过生日,还差点儿忙忘了,工作一投入,又不小心加了两个小时的班,还是秘书提的醒。他一拍脑门儿,赶紧给赫宰打了个电话,对面语气绵软,丝毫听不出来不责怪,叫他安全第一,不着急往回赶。对方越这么说,他越觉得心里愧疚,下班路上路过一家甜品店,叫司机靠边停了一下,急匆匆地挑了一块看着还不错的成品蛋糕买下,觉得身为丈夫的自己差劲极了。可是赫宰那天看到他还拎了一只蛋糕回来,还表现得特别意外和惊喜。
后来有了女儿,每年赫宰过生日都不像是给自己过的,什么都迁就着女儿。平日里也总是在各种地方讨好着他,不管多累也不会跟他发牢骚。赫宰似乎很少主动说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连冰箱里偶尔出现的草莓牛奶,他都以为那是赫宰买给女儿喝的。赫宰也几乎不会跟他索要什么、提什么要求,除非迫不得已。记得赫宰刚怀孕那一阵,他们准备从公寓搬去新盖的别墅住,omega对新家唯一的要求也只是想要有一个自行车棚。
当然,赫宰不索要,不意味着东海不会给。他给了赫宰面积最大的阳光房、衣帽间、储物间,还有专车、司机,可以肆意消费、超大额度的信用卡。他还给赫宰送过很多名贵的手表、配饰、箱包,奢侈品牌定制的衣服……但omega都没用上,要么是习惯了节俭,要么是真的不感兴趣、没讨好到心上。
他的确不知道妻子喜欢什么,回想起来,妻子收到礼物最高兴的一次,还真是结婚后第一次过生日时,收到的他差点儿忘记买的成品生日蛋糕。
结婚七年,他第一次发现赫宰喜欢吃草莓。他的确差劲极了。
他本想把自己的那份蛋糕都推给赫宰的,但转念一想,对方特意请客,这样做却有些刻意驳了面子的味道,便把自己的草莓叉起来,想要放到对方盘子里,但是叉子上的草莓又落下不去了,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尴尬。
Omega疑惑地抬头。
“呃……我看你挺爱吃草莓的,想把我的也给你。”他解释说,“要不我直接喂给你吧,也省事了。”
他做这件事太过自然,想也没想就把叉子递到赫宰嘴边了。Omega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咬掉了,然后眼神就躲躲闪闪地,低着头不敢看他,奶白色的脸颊和耳朵在短短几秒钟内变成了和草莓一样的红色……
哦,他忘了。这个赫宰还是个纯情高中生。精神三十三岁的李东海忽然生出一股诡异的罪恶感,好像自己无意中撩了一只未成年小白兔。
但是,脸红的小白兔有点儿可爱……
“叮铃铃……叮铃铃……”
突然间,甜品店里响起一阵突兀的声音。怎么都出学校了,还听见下课铃响个没完?
“叮铃铃……叮铃铃……”
坐在对面的高中生赫宰忽然抬起脸,换上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用流利的韩语说道:“老公,起床吃早饭了,你再赖床上班就要迟到了哦。”
他虎躯一震,眨眼间,世界又变样了,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视野正中,出现了成熟赫宰的脸。
对方已然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见他醒了,说道:“我看你睡得香,不舍得叫醒你。可是你的闹铃都响好久了,我怕你今天错过什么重要的工作。”
他抹了一把脸,刚才经历的一切果然是梦。
接着,卧室的门被推开了。被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儿蹦蹦跳跳地来到他床边,在他脸颊边亲了一下。
“父亲,早上好!”
“早上好,山茶宝贝。”
赫宰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表,直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送山茶去幼儿园。我们先出门了,你早饭趁热吃。”
在妻子转身之际,东海突然抓住omega的手,“你不也亲一下再走吗?”
话一出口,夫妻俩都愣住了。
“你、你干嘛……孩子看着呢……”赫宰不自然地把手抽了出来,“我走了!”
东海感受着那只握空的手,心里一下子不由失落。
可没过几秒钟,等赫宰把孩子送出房间,又出乎意料地折了回来。在他惊讶的眼神中,飞速地在他脸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然后什么也不说,急促地转身走了。再一瞧omega的背影,那张缩在围巾下面的巴掌小脸,耳后白皙的皮肤上浮上了一层藏不住的红晕,东海又笑了出来。
脸红的大白兔也挺可爱的。
太可爱了。
TBC。
Notes:
赫宰做的是不一样的梦。
求评论!!
Chapter Text
李赫宰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又出现在丈夫本家跟前。
这栋别墅傍晚的时候他才刚造访过,看太阳的方向,现在仍旧是傍晚。然而现下丈夫和女儿都不在身边,也看不见丈夫的车。他想掏出手机给丈夫打个电话,可翻遍了衣兜却也没摸出手机。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着春季的衣服,周围也绿树如茵,院子里开满了他没见过的风信子、芍药和绣球花,几株叫不上名字的植物,都不知是什么时候种下的——现在不是冬天吗?
没办法,赫宰只好按下了门铃。
不一会儿,他听见“咚咚”跑下楼梯的脚步声,门打开后,出现的却是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
“诶?”
“‘诶’什么?您哪位,找谁?”
这看着,怎么那么像丈夫的弟弟李东宇呢?可是,李东宇哪里会是个初中生呢,李东宇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我……我找李东海,东海xi在家吗?”
“你是他什么人?同学?”
“啊?……嗯,是、是他同学。”
少年东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朝着楼上喊了一句:“哥!你同学来找你了!”
赫宰变得紧张起来,果然,几秒钟之后,出现在楼梯口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明显年轻了许多的丈夫。
眼前的这个东海留了一头齐耳的长发,染成了浅褐色,偏分的刘海儿却挡不住他的明眸皓齿;身着明黄色的T恤衫和白色短裤,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纤细而有力;身形瘦削,不似现在这般满身腱子肉的样子,全身覆盖着的薄肌却显得他矫健有力。
年轻的东海插着兜,一步步随意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浅褐色的长发随之晃动,那张尤显稚气的帅脸也在一步步靠近他时,他的心跳不觉加速……
紧张,又有些兴奋。
他那年轻的丈夫一出现,就俨然一副偶像剧男主角初登场的架势。与他所认识的丈夫不同,这个时期的东海携着几分洒脱和狂放的气质,略带不屑的眼神和自然上翘的嘴角又平添了几分风流,都是他所陌生的。
赫宰很怕这时的东海见了他,张口就说不认识,然后闭门谢客。而东海也显然愣了愣,双眼盯着他的脸辨认了几秒,滴溜溜地转着。
出乎意料地,东海说:“跟我来吧。”
赫宰在玄关换了拖鞋,隔了几米跟在东海身后。等他们二人都进了东海的卧室,卧室的主人关上门,才问道:“我不认识你,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说:“不认识我,你还敢带我上来?”
“看你不像坏人。”
“坏人又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东海挑眉,作势要送客,说:“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出去吧。我讨厌卖关子的人。”
“哎等等!”眼见对方就要开门,他赶紧拦住,“我叫李赫宰。”
“嗯。”
“我、我和你是一个学校的,首尔大。我是文学系的,你不认识我也正常。”
“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地址?”
“呃……这个……”他急中生智地说,“是、是我跟你朋友打听的……我知道我的行为很奇怪!请你不要责怪你的朋友,一切都是我的错!冒昧打扰,是我唐突了,抱歉!”
赫宰作双手合十状。
东海的似乎卸下了一些警惕,并未追问是哪个朋友,问:“所以,找我什么事?”
“……”他一时间还真编不出理由来。社团不一致,专业不相干,学习上没什么可请教的,共同好友为零,手上没什么礼物可送,他对丈夫过去的事也知之甚少。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东海未来的妻子吧!他也搞不懂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穿越(回过去?)了,在弄清如何回到现实世界之前,还是不要鲁莽行事为好。
东海并未催促,耐心地等待他的下文。
“我……我……那个……我……”他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
“喜欢我?”
“啊?”
“不是来找我告白的吗?”东海的表情丝毫没有不自然,好像这种事他早已司空见惯了似的。
“是!东海xi,我、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 他猛地弯下腰去,90度深深鞠躬。他也不知道告白为什么要这样,反正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好家伙,结婚七年了,他还从来没对丈夫说过这种话呢!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过了漫长了几秒钟后,他觉得自己汗都快滴下来了,才听见对方说:“用不着这样,你直起身来。”
“哦……”精神三十三岁的赫宰说,深感自己傻透了,完全被小自己十几岁的丈夫死死拿捏。
东海放下胳膊,一步一步朝着他缓缓逼近,他下意识地后退,直到他的后背贴到墙上,无路可退。
年轻的Alpha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一手抵在墙上,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他的脸,又将脸掰向左、右瞧了瞧,说:“好啊,我答应。”
赫宰茫然地眨了眨眼,说:“为什么?”
东海笑了出来,说:“不是你求我跟你交往的吗?我答应你了,你不高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会答应呢?”
“你一惊一乍的样子很可爱,长相也是我喜欢的类型。”
赫宰说不出话来了。自己这么普通的长相是东海喜欢的类型?这怎么可能?开玩笑吧,他们结婚七年,从未听丈夫夸奖过他长得好看。甚至有什么正式的场合,需要他作为妻子陪同丈夫一同出席,他站在耀眼夺目的alpha身侧,不管自己再怎么盛装打扮,都很难不觉得自卑。毕竟凭东海的外形条件,就算不施粉黛,随便套一件破麻布袋子,都像是明星在红毯走秀。更别提他多么年轻有为、文质彬彬,生活作风干净,没什么不良习惯……等等等等。
这些年来从omega太太们那里听来不少闲话,觉得他配不上东海的人很多,瞄着他丈夫蠢蠢欲动的男男女女更是大有人在……说实话,他也想不明白,当初自己跪下求东海和他结婚,对方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松口。光是答应娶他,就已经是菩萨般的施舍了。他不敢奢求更多。
“在想什么呢?”年轻的东海打断了他的思绪,皱着眉头,显然对他的走神感到不悦,捏着他下巴的手施了力,弄得他生疼。
“没有,东海xi,我只是……”
“不是说喜欢我?我的事你又知道什么,喜欢的不过是我这张脸。那你倒是看个够啊!”东海突然间恶狠狠地说,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甩到一边。
Alpha的力气到底是他比不过的,就算小他十好几岁,赫宰还是控制不住地摔在墙上。
他不明白东海为什么会突然变脸,自打他们结婚以来,东海从来没这么对待过他,即使他犯了错。
有一次他下班后太累,靠在沙发上不小心睡了过去,煮坏了东海最喜欢的小泡面锅;有一次他为女儿洗澡时太着急,忘记拿手先试水温,烫红了山茶的小脚丫;有一次他骑车时穿得太少,冻感冒了,把病传染给了丈夫,害得alpha在国际长途飞机上打了一路喷嚏……一想起来,就想个没完,这样的事简直数不胜数。
东海从来都没责怪过他,甚至没露出过一个不耐烦的表情。
“我当然,不只是喜欢你的脸。” 赫宰扶着墙站起身来,不知是生理还是心理性的眼泪“啪嗒”地落到地上。
他的丈夫可能没有多爱他,却是个温柔包容的人。他后半生不幸的人生中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李东海。不过说这些,眼前这个东海也不会信就是了。
年轻的东海见到他的眼泪,似是顿了片刻,随即却冷笑了一声,重新逼近他,将他圈在自己的身体和墙壁之间。
赫宰没躲开,甚至没瑟缩一下,没什么需要躲开的,他早就完完全全的成为东海的人了。而他自然的反应似乎令alpha有些意外,一只手摸上他的后颈,指尖按在他的腺体上。俊俏的脸逐渐贴近他的,眼见就要吻上来,却在看到赫宰低垂的眼睛抬起来时停住了。
“怎么哭了?”
“你对所有喜欢你的人都这样吗?”
“哪样?”
“东海,你又跟我不熟,摸我的腺体……是性骚扰,你懂吗?你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就试探我、欺负我。”
东海沉吟了片刻,将手拿开了,也错开了身体,轻轻地说道:“抱歉。我对别人没有这样过,看到你就控制不住。”
赫宰没有相信东海的话。
也许这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alpha,他来到了一个平行世界,或者这个世界本就是他的臆想。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东海母亲的声音在外响起,叫他下楼去吃晚饭。东海应了一声,看向赫宰,说:“你留下来吃晚饭吧,晚些时候我送你回去。这是我们第一天交往,我会跟我父母说,你是我朋友,你不用有压力。”
他点了点头。
“名字叫‘李赫宰’,是吗?”
“嗯。”
“赫宰,过来,别怕。”
他当然不会害怕,他只是先前感到有些失望。Alpha摸了摸他的头发和他的脸,之后打开门,领着他下楼。
李东宇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他们尚未走到一楼,那个小孩儿就满屋子跟个发情的狒狒一样到处囔囔着:“爸!妈!哥又换男朋友啦!还是一个omega!”
特地强调了一下“又”字。
东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板着脸,冷冷地说:“闭嘴,李东宇。这是我朋友,你不准瞎说。”
那孩子叫唤地更大声了,恨不得邻居都听见似的,“我都听到了!他是来找你表白的!你还摸人家腺体!哥,你真会耍流氓!”
“李东宇!”东海已经尽力克制,攥紧的拳头上都爆出了青筋,赫宰都怀疑要是东海手里有个花瓶,会直接摔在那小混蛋头上。
这时,他年轻版本的婆婆闻声出现。她看也没看李东宇一眼,径直朝大儿子望了过来。
“东海,是真的吗?”
东海气得喘了好几口气,才说:“你质问我做什么?李东宇偷听我墙角的事就算了?我刚认识赫宰,他还没做好准备以男朋友的身份面对你们,李东宇就大声叫唤什么‘又换男朋友’了,还有没有对我、对赫宰一点尊重?!”
Alpha的母亲愣了片刻,反应过来,立即大声呵斥道: “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东海的父亲也走了过来。说实话,赫宰对他这个公公其实更没好感,每次都扮演一个唱白脸的老好人角色,但身为一家之主,从来不会主持公道,会做的永远只有和稀泥。而此人和稀泥的本领跟火上浇油也没什么两样。
果然,公公一开口,还是那个熟悉的腔调:“好啦东海,你也不必这么大反应。你妈妈和弟弟都是为了你好,怕你误入歧途嘛。喜欢你的omega太多,爸爸妈妈怕你得到的太多,就不懂得珍惜了。老婆子,你也小点儿声,至于跟儿子发这么大火么。”
赫宰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如果这里就是他熟悉的世界,是他熟悉的东海,那也真不怪年轻的东海性格有些古怪了,反倒无比怜惜起待在这个家里忍气吞声十几年的丈夫来。换作任何人,不疯就怪了。
“叔叔阿姨,你们误会了。”他走到alpha身侧,握住对方的手,“可能是弟弟听错了,东海并没有轻薄我啊。你们别再责怪他了。”
他感到身侧骤然投来的视线,将手握得更紧了些。
Alpha的母亲讪讪地笑了,说: “是么,既然是误会,那就没事了……对了,饭都做好了!再不吃就该凉了,咱们快下楼吧。”
“你们该跟东海道歉。”他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特别是你,李东宇。”
谁知被提到的中学生甚至都不为自己的行为狡辩,满不在乎地冷哼了一声,昂着头,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赫宰气不打一处来,刚要上前,却被东海拉住了。
“哎,东宇!……这孩子,真是!”alpha的母亲象征性地追了上去,假装不满小儿子的行为,实则赶紧借口溜掉。
“唉,都是我们给惯的。”alpha的父亲摇了摇头, “东海,你是成年人了,别跟那小孩子一般见识。你妈也是的,老跟孩子急赤白脸的干什么。你放心,我肯定说她!但现在,还是先吃饭吧!”
年轻的公公招呼着,也走掉了,只剩下东海牵着他的手,肩并肩孤零零地站在楼梯上。
“为什么帮我?”东海低声问道。
“是他们太过分。我想帮就帮了,就跟我喜欢你一样,哪来那么多理由?”
东海难得绽开一个真诚的笑容,说:“谢了。”
“客气。”
“哎,咱们出去吧。待在这个家,我觉得窒息。”
“好啊,去哪儿?”
“等我。”
东海并未明说,快速上楼拿了两件外套下来,扔了一件给他,另一件快速穿在自己身上,说:“披上,夜里凉。”
这回,东海重新拉住赫宰的手,两人“蹬蹬”地楼梯上奔跑着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在玄关换了鞋。父母和弟弟觉出不对,小跑着追了出来,可这会儿东海已经拉着他跑出了大门。
“喂,你们不吃饭了?去哪儿啊?”
东海一脚蹬开院子里棚子下的自行车,用手势示意他快速坐到后座上去,而东海也快速跨上了车座,朝着院子的大门驶去。自行车承载着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晃晃悠悠的,他害怕地紧紧搂住alpha的腰。
“哪儿都比这儿强!”东海头也不回地大喊,“放心,我晚上肯定回来——!”
他们顺着蜿蜒的公路一路而下,春夜的风吹着他们的衣衫鼓鼓地飞扬。东海忍不住开心地叫喊,褐色的长发自由地飘荡着。
“我都不知道你会骑车……”赫宰喃喃地说。
“自行车谁不会骑?”男孩儿回过头望他一眼,眉眼弯弯的,似乎很满意他紧紧搂着他腰的状态,“今天天气好,最适合骑车兜风了。”
赫宰这才注意到天空的变化。夕阳的余晖照在远山上,在深蓝色的山峰上投下一片粉色、紫色和橙色交融的晚霞。薄薄的云彩也被染了色,犹如扯开的棉花糖,一片一片铺陈在天空绚烂的幕布上。而落日的另一端,望眼而去是一大片渐变的透蓝,星星和月亮也现了踪影。星罗棋布,一条星河如公路一般蜿蜒地倾斜下来;弯月当头,宛如一叶漂浮在银河上的扁舟。
夕阳温柔的余晖亲吻着alpha小麦色的肌肤,拉长了他们重叠在一起影子,美得温和、安逸、无声无息。初月皎洁的柔光洒满大地,一团团壮丽的星云像是天神驾车留过的痕迹,星空浩瀚、肃穆、庄严而神秘。
这样的景色令赫宰看呆了。
他忽地意识到,这条路他们开车经过千百回,这片天空他抬眼瞭望过无数次,可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盛景。这是现实生活中不可能看到的,所以,他应该是在做梦。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手使不上劲,胳膊也不疼。果然,他在做梦!他突然想起睡前丈夫让他摸的那个水晶球……没错,这一切终于说得通了!他在做梦呀!
既然如此,他还需要有什么顾忌。怕是醒来之后,他也会将这里的一切都忘记。
东海又回头看他一眼,说:“以后等我有了敞篷车,兜风就更爽了,到时候带你一起啊?”
赫宰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知道这个提议不会实现,心里苦涩地笑着,嘴上却应着:“好啊。”
“你听上去不是很兴奋呐?”
“……东海,我有一件事要坦白。你别着急生我的气,先听我说完。”
骑车的人“嗯”了一声。
“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做梦穿越过来的。等我梦醒了,估计我也要消失了吧……现实世界的我,其实三十三岁了,早就结婚、被标记了,还生了一个女儿。”
自行车突然停下了,alpha回头,问:“你在那个世界也认识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认识。你是我丈夫。”他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却并未瞧见对方脸上有意料中的愤怒或不屑,反倒看起来有些开心,他不免有些惊讶。“不过,我们没有去同一所大学,我们也不是在学校里认识的。我们……是工作后相亲认识的。”
“是么,那个世界的我对你好吗?”
“好。即使我不觉得他爱我,但他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早些年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们没有感情基础,我整颗心都在牵挂着母亲的病情,又害怕丈夫厌弃我,不敢和他讲太多我自己的事,也不敢过问他的事;而他公司也刚起步,天天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好像错过了培养感情的最佳阶段。这几年,他公司没那么忙了,母亲的病痊愈了,女儿也长大了一些,日子变清闲了,他有时间去发展健身的爱好,我也有余暇去搞搞副业,我和他感情却没怎么升温……我想要跟他缓和,可是我……本来就笨,之前恋爱经验也很失败,我不知道怎么开始,所以天天跟他过得相敬如宾的。好像,就是觉得,反正已经这么凑合着过了好几年了,索性就这样吧。我跟他,也说不上是什么感情,不是爱情,有点儿像亲情,却又跟亲情相差很多……”
年轻的东海沉默了半晌,说:“哇,真是糟透了。”
“对不起……”赫宰望着天边逐渐淡去的晚霞,心里涌上一股酸涩的怅然,他揉了揉湿润的眼睛,艰难地说:“也许你在这个世界,还是不要遇到我的好……”
东海从自行车上翻下身,他也跟着一起下车,前者将自行车停靠在路旁。他们找了一个长椅并排坐下,瞭望着远处的风景。挽风吹拂,一齐掀起他们额前的碎发。
“为什么要这么说?”东海说,“你现在又不是不能对现状做什么改变。要么,你回去之后跟‘我’离婚——不过你都被标记了,还是别了。要么,你主动做点儿表示吧,老是这么不咸不淡的,说不定‘我’觉得你不喜欢‘我’呢。你是喜欢‘我’的,对吧?难道这一句话也是骗人的?”
他沉吟片刻,却肯定地说:“不是。”
“那不就完了。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还是……还是觉得,他是出于丈夫的责任。”
“我不这么认为。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如果‘我’不喜欢你,才不会娶你呢,更不会永久标记你。如果是我父母逼的,那‘我’就更不可能同意了——喂,你不要一脸惊讶的表情好不好,都结婚这么些年了!”东海的眼神特别恨铁不成钢似的,“……不过,‘我’自己的问题应该更大,不然你怎么会感觉不到呢。结婚之后,‘我’真的对你好吗?”
“是的。”这一次赫宰毫不犹豫地说。
“是吗?你说‘我’工作忙,有经常回家陪你吗?是不是总叫你一个人吃晚饭?有带你出去约会吗?带你一起去运动、野营、看电影、逛街、在江边看日出……?发情期怎么让你过的?生日、情人节、结婚纪念日怎么陪你过的?你生完孩子后,‘我’照顾你多吗?带孩子多吗?不会大部分时间都让你带孩子吧?”
赫宰的嘴张了张,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说:“好像……是没约会过。但是,你说的那些重要的日子他也不会缺席……一般情况下。而我的发情期,他也都在家陪我的……对,每次都是。其他的,是因为工作忙,我能理解的。”
“Oh My God!”东海望了望天,“‘我’简直糟透了!”
“你不许那么说他!”赫宰立即说,“你不懂!你不懂……是我求他跟我结婚的,他们家治好了我母亲的病。他本就不必要尽任何丈夫的责任,你不能用普通恩爱夫妻的标准去要求他。”
“哦。”
“哎呀,一句话解释不清!总之,谁也不许说他坏话,连你也不行!”
“嗯……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有强迫过你吗?”东海轻轻地说,“强行标记你,或者逼你给‘我’生孩子……之类的?”
“没有。都说了,他对我很好。”他坚定地说,“是我自愿的。他很尊重我,我很信任他。”感受到眼前人的担忧,赫宰鼓励地笑了笑,“这么说吧,结婚头几年的时候,我一门心思全系在家人身上了,没有心思对他投入更多的爱,这是我的错……可我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会放心让他签手术同意书,放心让我的丈夫决定我的生死。我就是这么信任他,后来剖腹产的同意书也的确是他签的。”
东海的眼神软了下来,目光瞟向他的肚子,问:“你……生孩子遭了很多罪吧?很痛苦吗?”
“不是最后一个问题吗?”
“再问一个又怎样?”
赫宰又望向天空,晚霞已经差不多消失了,本来明亮的星团也在远去,“留到下次吧,如果我们还能见面的话。我想我快要醒……”
他话还没说完,一眨眼,眼前的景象全变了——眼里只剩下卧室的天花板。
床头钟显示“6:10”,又提前5分钟在闹铃前醒来了,他的生物钟还真准时。然而怎么下地是个问题,因为他的丈夫正从背后抱着他睡得香甜,一只有力的臂膀搂着他的腰。
他暂时放弃了起床,回想起梦境,有些惊讶于梦里的细节他居然还记得一清二楚。他开始思考梦里的东海说的话——他想和丈夫缓和关系,该做些什么表示?
TBC。
Notes:
同床异梦了属实是,盒的表示就是早上走之前又折回来亲了脑公一口(才不止呢!)
下章回归现实篇!
Chapter 5: 李东海
Chapter Text
如今成了Royal Blue Dreamworks(RBD/宝蓝梦工坊)的大老板,李东海一般是不必要非得天天按时打卡的。这天周一,他设了个闹铃,是因为有例会要开,听每个月各部门的汇总报告。
例会他向来重视,但这天早上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的,能听进去百分之六七十就算不错。原因全在于晚上做的那个梦。说是梦,可是醒来后过了这么久,竟然每个细节还能记得非常清晰,而且梦里的出现的陌生场景太过细致,怎么想怎么蹊跷……
暂且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常现象的问题放在一边,如果他真的穿越回了赫宰的高中时代,那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强烈的好奇心已经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而与此同时,他作为丈夫却对妻子并不平凡的过去和尽力掩饰的真实的人格竟然一无所知,且更糟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挖掘当年的真相……意识到这点后,梦里体会到的那一股深深的愧疚更加真切和凶猛地朝他奔涌而来。
这七年,他知道自己对赫宰多有亏欠。
也不能把一切错误归结于他,毕竟他们没有一个正常的开始。他的确没给予足够的陪伴,可他至少没强迫、苛待过赫宰,没有不忠于他们的婚姻,也提供了许多关怀,力所能及地去帮助赫宰。而赫宰从来没抱怨过什么,他们从来不吵架、不起冲突,看向他的眼神里也总是温柔、包容的,还常常充满感激,掺不了假。
他搞不懂,究竟哪一个环节做错了。
七年,他和omega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在对方意志最脆弱的易感期和发情期交换体液,他的妻子完全打开自己的身体,任由他支配,侵入到最敏感和隐秘的地方,播下种子,孕育他们的孩子……
可是,七年,omega仍然会下意识地藏起自己受伤的手,会礼貌地回绝他帮忙洗澡的请求,会为接纳家人进入他的公司而道谢。他觉得赫宰从未真正从心底里信任、接纳他。而赫宰也的确难以让人走进内心,就如同雪夜里朝他跪下的时候,他的直觉告诉他的那样,这个人波光微动的黑眸里,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湖。赫宰会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拼尽全力地去报答他的恩情,毫不吝啬地展开身体,却依旧牢牢锁着心。
东海忘不掉omega生产时的惨状。
在那之前,他根本无法想象,那么痛苦的表情会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他不忍心看赫宰被汗水打湿的、惨白的脸,涣散的、失去生命力的瞳孔,颤抖的、张开的、却失声的嘴……那哪里是孕育生命啊,更像是被一个巨大的肿瘤折磨的屠宰现场。
赫宰疼了整整24小时,羊水快流光了,腔口还是不开。医生没了办法,遗憾地说,还是剖腹产吧。赫宰听到后绝望地闭上了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他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他明白这份同意书为什么只有他能签,因为这是法律规定。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能签,因为有那么多严重的风险、并发症,甚至有失去生命的危险,听得他握笔的手都在抖,他害怕掌握别人命运的感觉;明明赫宰的妈妈、姐姐、和弟弟都在场,他们才是和赫宰更亲近的人,决定权却落在他手上。
然后他换了无菌服,跟着他的omega进了手术室。Omega原先是不想让他跟进去的,可拗不过他,毕竟没有反驳的力气了。
他看到赫宰被绑在冰冷狭窄的手术床上,麻醉师拿起长长的针管,要往赫宰的腰上捅;护士们开始清点工具,一串一串的钳子、剪刀、镊子……他看着都觉得渗人,他根本不敢想omega当时是什么心情。他觉得赫宰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待宰的鱼。
圭贤吓得站都站不稳了,当即立誓,说:“我这辈子绝对不要生孩子!”
手术很快就结束了,尽管他印象中似乎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长辈们一簇而拥地去看刚出生的孩子,他的心却悬着赫宰。他在病房里坐了很久,妻子没有醒过来。第二天他再来,omega是醒了,却不希望他多待似的,不管他怎么解释、怎么劝,omega嘴里都是反复那几句话:“我没事,不疼了……别担心我,你回公司吧,别耽误工作。”
赫宰把自己打理得很得体,梳过了头,擦掉了泪痕,是面对他笑着说的。
可是,怎么可能不疼了呢?
怎么可能不疼了!
东海多想叫喊出来——我的心都还在疼,你的肉能不疼吗?!那么深、那么长的刀口割在你的皮肤上!那么大、那么沉的沙袋压在你的肚子上!那么粗、那么吓人的针管扎进你的脊柱里!……就让我看见你的眼泪,你的伤口,你脆弱、憔悴的模样,又能怎么样呢?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alpha呀!……
很无力。
他仍旧不解,内心仍在叫喊,但他妥协了。不论什么原因,他选择尊重赫宰将他推远的选择。他说:“嗯,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东海想,这七年间,每次自己想靠近赫宰,对方回敬给他的,永远是一副无形的屏障;而他做的最错的事,也许就是每每触碰到了那面屏障后,他就立即停下脚步、退回原点了。
*
例会结束后,东海在办公室里查看工作邮件,意外地看到一张求职简历,还cc了人事部。
他直接从号码簿里拨了个电话过去,对面很快就接起了。
“喂,东海哥?你看到我的简历了?”
“圭贤,你发我这个做什么?不都说好了直接来上班吗?”
“是这样的,东海哥,我觉得这样靠关系空降不太好,容易招人闲话,我还是想通过人事部面试的正轨渠道进公司……”
“天真。”他冷酷地打断道,“只要是空降的,不管你是谁,都会招人议论,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你。但也正好,用实力去证明你自己,让他们都闭上嘴巴。”
“好吧……”
“别担心,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有我给你撑腰。谁敢欺负你就跟我说,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干。”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始源探进了半颗头。他打手势将始源招呼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同时电话并没有挂断,“别去给人事部添乱了,人家忙着呢,我让他们把劳务合同、保险、和公职卡都为你准备好,你收拾完了就来公司报道,嗯?”
“遵命,Boss!”
“对了,那个……还有一些别的事,想要问问你,关于你哥的……我中午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不打扰你休息吧?”
“OK!”
“好,那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后,始源随口问道:“谁啊?你家哪个亲戚把孩子塞咱这儿实习来了?”
“不是。是我从Aegis Horizon (神域视界)挖来的程序员。” 东海得意地说,还调皮地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首尔大毕业的高材生,技术研发部的,还是高层职员,最热门的游戏他都有参与监督制作。”
“哇——”始源的嘴夸张地张成了一个“O”型,非常美式反应地和他击了一个high five,“行啊你,李东海!神域的人你都能挖来,还是技术部高层!你给人家什么好处了?”
东海嗤笑一声,说:“没什么,就是给了一个工作。”
“哎我可提醒你啊,小心是他们故意安插在咱们这儿的间谍,不然怎么想不开跳槽到咱这儿来?”
“拜托,你对咱们宝蓝有点儿信心好不好?——好啦,不逗你了,那人信得过。是我小舅子。”
“What?!”始源的双眼瞪得像铜铃, “You gotta be kidding me! Bro, you’ve not gone crazy, have you?!” (你一定在逗我!兄弟,你没疯,是吧?)
“No. I know what I’m doing. Don’t worry, I did not lose my mind.” 他学着对方的样子也讲起英文来。(没,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别担心,我没失去理智。)
“But you look like you did! (但你看上去失了智!)你把你老婆的弟弟放到程序部,到平涴手底下做事……!你,真是……你要给你小舅子什么职位?你觉得他们能和平相处吗?这两个人会把程序部掀翻的!”
“先给一个总监当当呗。”
“Seriously, 李东海!你、你不知道平涴对你什么感情吗,你装傻也要有个限度吧!”
“I’m also serious, 崔始源。我这是为了公司。”
讲起Royal Blue Dreamworks(以下简称RBD)的发展史,开始时,只有他和始源两个人。他们是同一届主修计算机科技的同学,始源辅修数媒技术,他辅修市场经济。最初他们只是一起随便做了个模拟经营类的游戏,不需要太多技术,但盛在创意和数值的平衡。只是做着玩儿的,没想到反响远超预期,玩家好评如潮。
后来,东海在社团认识了小他一届艾芙,美术系的天才学妹。有了艾芙的加入,游戏中的视觉体验突飞猛进,再加上他和始源不断优化,等第三代游戏出台的时候,已经相当完整成熟。韩国的第一大游戏公司Veyron Interactive(威隆互动)甚至找到他们,想要高价收购游戏,却被他们一致拒绝了。这只会增强他们创立公司的自信心。
沈平涴是宝蓝画布成立后才加入的,跟艾芙同一届,在校时还被评为软件工程专业的校草,聪慧独立的omega,据说追他的alpha能从地铁线2号线蚕室站的头排到尾。但这朵高岭之花谁也看不上,毕业时连续回绝了三家大厂offer,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当时还是小作坊的RBD。虽然没公开表白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沈平涴喜欢李东海。
当时的RBD在软件开发上的确是弱势,有了沈平涴的加入,自然对公司是一大助益,东海是不会回绝的。但他不喜欢沈平涴,也从来没给对方过任何可能发展成其他关系的暗示,甚至还在公司成立两年之后,突然结婚了。
始源深吸了几口气,也冷静了下来,揉着眉心,承认道:“平涴这两年,的确有些不像话……”
“始源,你性格太好,总是顾念旧情。咱们公司现在的短板就是技术跟不上,市场评价都是‘游戏策划眼大肚子小’,‘宝蓝把钱都花在美术上了,不如改当动画公司’,连外行都在说‘能不能换个好点儿的服务器’。例会不用听都知道,策划、运营都快被逼疯了,就连艾芙私下里都跟我抱怨过。你手底下的人也一直对程序部意见很大,你心里清楚着呢。”
始源认同点了点头,说:“可是,你这么做,怕不是两边不讨好……”
“圭贤那边,我已经跟他讲清楚大致情况了,他有心理准备,况且有我给他撑腰呢,受不了多少委屈。至于平涴,他要是能容下圭贤,承认下属比自己能干,主动让贤,那是最好的结果。要是他容不下,还拉帮结派联合别人一块儿给圭贤使绊子……那就都一起滚蛋!”
“你还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虽说是你的小舅子,可能得到你如此信任,我也有点儿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孩子能力强、心气儿高,要是跟你们策划发生意见不合,你体谅一下。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
东海到家的时候,妻儿已经在家了。在门外就听见厨房里切菜和抽油机的声音,客厅里的电视在播放少儿节目,香煎五花肉的味道飘了出来……这个房子现在也有了“家”的感觉了。
门一推开,女儿就从客厅蹬蹬地跑过来,扑到他怀里,甜甜地叫道:“父亲,欢迎回家!”
“谢谢宝贝,今天在幼儿园又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他亲了一口女儿的脸蛋,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将蛋糕盒放在鞋柜上,随后关上门、在玄关换鞋。
“老师说要家长参加下个星期的跨年告别会!父亲,你也一起去吧?”
“好啊,哪天?什么时候?”
这时候系着围裙、手里拿着筷子的赫宰从厨房里走出来了,说:“下周五。幼儿园的邀请函应该也发你个人邮箱了,没收到吗?”
“噢, 我还没看。”
“哇,是草莓蛋糕!”山茶眼尖地瞥到了他放在鞋柜上的甜品,兴奋地叫起来。
“是哦,等吃完晚饭,咱们和爸爸一块儿吃。你先去看动画片吧。”东海将女儿放下来,小丫头又蹬蹬地跑回客厅的沙发上去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想起买蛋糕了?”赫宰边说边走回厨房。
“没什么,看到了,就想买了。”他撒了个谎,“我觉得你可能爱吃。”
赫宰拿筷子的手停顿了几秒,又继续煎五花肉。
他从背后怀抱中妻子,将下巴放在妻子的肩膀上,吸着omega后颈腺体上的山茶香,说道:“怎么手受伤了还在干活?点外卖好了,不行叫阿姨过来帮忙也行啊。”
“没事的,做饭不碍事。对了,我还做了一些蓝莓燕麦酸奶,放冰箱了,你明天带去公司吃。用的无糖酸奶,放心吃吧。”
“好。”他的眼睛又盯住赫宰那只套着塑料袋的、被纱布缠住的手,“你的手还疼吗?”
“有一点儿。”
“影响你工作了吗?”
“工作倒还好,就是骑车的时候有点儿疼。”
“不会伤口裂开了吧?给我看看。”
他要抓赫宰的手,却被对方躲开了。
赫宰说:“没事的,纱布包着呢,你能看出来什么。”
他有一阵儿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omega。后者似乎有些奇怪他黏人的样子,问:“今天上班很辛苦吗?”
“没,就是想你了。”
“……”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关于你的。”
闻言,omega缓缓地转过头来,乌黑又深邃的双眸映出他的倒影,明显有些紧张地问:“是吗?梦到我什么了?”
“我们相遇之前的事……确切的说,梦到你的高中了。很奇怪对吧,梦里居然会出现现实中没见过的场景。我今天特地去搜了一下,还真有这个学校,叫‘英才’,对吧?不在首尔,在江原道。”
Omega一脸不可思议,半晌才说: “你、你是听圭贤说的吧?他一定无意中提到过。”
“圭贤没说过,是我梦到的。”
“不,这不可能。你一定是无意中听说了,或者看到了,但是没当回事,于是这个学校的名字就印在了你的潜意识里……不然这不科学!”
他差点儿忘了,妻子是科学杂志的编辑,天天看的都是学术文献,和各种科学家、大学教职工、研究员打交道。
“赫宰,我知道这听上去像天方夜谭,不过我清楚地记得很多细节。”他说着,努力回想了一番,“你们高中的小卖部,是不是不让学生随便进?而是让学生说要什么,然后等工作人员来拿?”
“……”
“校门口的雕塑现在换模样了,官网上查是一个沉思的学着,下面没有水。可是我当时看到的是三只小天使,应该是个废弃的喷泉,水池里的死水还好久没换了……你当时的班级是高二(2)班,在小卖部对面的教学楼里,二层,经过一个拐角就是……还有,你们班有一个女生叫‘善雅’,让你帮她买雪糕,结果自己却不吃……哦对,医务室里的校医,胖乎乎的,很亲切,烫了一头红棕色的卷发。”
赫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来话。
他瞟了一眼滋滋作响的煎锅,小心地提醒:“五花肉……要糊了哦……”
Omega “啊” 了一声,赶紧把可怜的肉片都夹了出来。
晚饭做好了,妻子解了围裙,喊女儿来吃饭。关于梦境的话题暂且结束。山茶很开心餐桌上有父亲作陪,即使是近几年,东海也不是能经常回家吃晚饭。
“那以后父亲尽量多回家陪你吃饭!”东海笑着跟女儿保证道。
饭后,他主动提出要刷碗,他本来是说要一个人干的,赫宰却还是来帮忙。他们没有继续梦境的话题,赫宰跟他说起了下班接山茶时,在幼儿园发生的事,有个小男孩儿道别的时候在山茶脸上亲了一口,还说喜欢他们的闺女……
直到晚上临睡前,他帮妻子洗过澡之后,又看到了床头摆放的那个水晶球。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摆件,成本很低,玻璃球里注满水和细碎的亮片,翻转倒弄它,就模拟了飘雪花的样子……
他凝视着,凝视着,忽地,仿佛看到了七年前,医院的小花园里赫宰在雪地里跪下的场面……
“东海。”Omega轻唤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可以关灯了吗?”
他应了声“好”,随即也躺下。他感受着枕边人传来的体温,又想起晚饭后,赫宰拿着叉子,双眼紧盯着盘子里的草莓蛋糕,大口大口地享用的样子。跟梦里高中时简直一模一样。
他还是忍不住,说:“赫宰,如果你喜欢吃草莓,为什么不常给自己买?”
妻子顿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以后会的。”
“你还喜欢什么?告诉我吧。”
“嗯……读书,跑步,追电视综艺……喜欢吃的,韩食基本都喜欢,拉面、炒年糕……你都知道的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睡吧……”
卧室里变得安静。
待他以为赫宰睡着了,才听见对方突然小声说:“是不是关于你那个梦的?”
“是。”他承认道,“梦里我只看到你的高中同学欺负你,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瞒着你,赫宰,我白天太过好奇,还打电话问了圭贤……你怪我擅自过问你的过去吗?”
“不会啊,我怎么会怪你?”Omega的声音温温柔柔地响起,像朦胧的月光拂过他的耳畔, “都过去了。我也没受到什么伤害。”
怎么可能没受到伤害呢?赫宰又试图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
“他们污蔑你抄袭,但其实是那个学生抄袭了你。你在发表文章之前把手稿给他看了,对吧?”
“嗯。”
“那为什么都不相信你?”
“那个人是尖子生,还是学生会会长,大家当然都相信他了。我连话都说不清,更别提为自己辩解了。说到底,还是我遇人不淑,还轻易相信别人……都过去了。”赫宰又说了一遍,似乎不愿再回忆这件事,“后来圭贤跟你说了吧,高三的时候我转校回首尔了。”
东海皱着眉,说:“圭贤说他独自跑来江原道看你,想给你一个惊喜,然后他就看到了校园公告栏上一些学生贴在那里的骂你的话……他把这事告诉你们的家长,这才让你转学的……所以,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你家人呢?”
赫宰沉吟片刻,说:“我已经给这个家带来太多麻烦了,不敢再去打扰她们。”
东海的眉皱得更深了。又来了,赫宰偶尔就会说出这种话,有一种浓浓得不配得感,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去,好像意识不到这世上的爱并不是交换而来的。
“对家人来说,你怎么会是麻烦呢?”他耐心地说,“你的家人都很爱你,赫宰。你的委屈不告诉他们,他们一定很伤心。”
“……确实,是我的错。”
他叹了口气,说:“没有人责怪你,或者让你……”
“老公。”
东海有点儿惊讶于这个称呼。只有在他们做爱的情动时,或者赫宰早上哄他起床时,对方才会这样黏腻地喊他。
“老公,我其实,昨晚也梦到你了。梦到了大学时期的你,我照片上见过的,所以,我还以为是我脑子里自己生成的故事呢。但现在想想,可能不是……”
他莞尔一笑,感兴趣地侧过身来,“那个时期的我啊……跟你说什么了?”
赫宰没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问:“你……对我初印象是怎么样的?”
“挺好看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Omega沉默了许久,握住他的手更紧了,说: “真的吗?”
“真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对方仍不直接回答他,只接着问:“那……那你喜欢我吗?”
“这算什么问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不过,回想一下,他们之间似乎从未说过什么情话,一句简单地“我喜欢你”都没有。但他对赫宰是有过心动的,也许他自己都忽略掉了,在许许多多个渺小的瞬间,他的心底泛起涟漪。
他突然翻身压在了赫宰身上,感到身下的人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惊呼,他笑起来,低头亲吻妻子的肌肤。黑暗中他看不清,细碎的吻如同秋日兰草上滴落的露水一般,轻柔地落在赫宰的脸颊上。
这种程度的撩拨,已经让身下的人脸颊和脖子的皮肤烧得滚烫,omega搂住他的脖子呻吟了一声。
“赫宰,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娶你?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标记你?不喜欢你,为什么到现在我只有你一个Omega?”
妻子没有答话,但呼吸忽地变得急促了起来。
“你呢?赫宰,你喜欢我吗?”
TBC。
Notes:
此处有车,但车我放在下一章了,因为我觉得用赫宰视角去看这个车会比较好
希望大家多多评论!!!
Chapter Text
李赫宰顶着一张烧红的脸,骑着车吹了一路的风,到了单位之后脸上的热度才降下去了一点儿。
都怪那个水晶球,一定是什么“连接梦境”的话术给他下了心理暗示,他才会做奇怪的梦。直到午休时间,前辈喊他一起吃饭,他才惊讶地发现他一上午徒劳地盯着电脑屏幕但什么也没干,脑子里还在翻来覆去地想梦里的细节。
前辈看出他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赫宰?昨晚没睡好啊?”
“算是吧。做了个奇怪的梦……太真实了,不像是梦。”
“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兴奋地说,“我认识一个解梦大师!赫宰哥要不要……”
前辈不耐烦地打断他:“去去去,咱们这是科学杂志的编辑部!科、学,懂吗?!别整那些神神叨叨的!”
赫宰吃饭完后完全没有休息,午休剩下的时间全都在查阅有关梦境产生的文献。但所有科学的解释都是“梦境是未休眠的脑细胞随机组成的信号,而其内容怪诞是由于处理信息的前额叶不如清醒时活跃”,而如果梦境出现了现实中从未见过的场景,那则是大脑在整合记忆碎片时自己“脑补”的……
所以,归根结底,昨晚梦到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臆想。
而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潜意识在梦中不受拘束从而得到释放,做梦反映了人心灵深处的、位于潜意识中的欲望和焦虑……
他的确想和丈夫修复关系,可是,他的潜意识里,难道有责怪丈夫在婚姻中缺少陪伴吗?
不,不是这样的!他或许确实渴望寻常夫妻如胶似漆般的甜蜜爱恋,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从来没觉得丈夫不带他出去约会、不经常陪他吃饭,就是年轻的东海所谓的“糟透了”!
而且,还要他怎么向丈夫表达自己的喜欢呢?
他确实嘴笨,这大概是长期失语留下的后遗症吧,他不善言辞。双亲体谅他,才给他找了不需要说太多话、也不需要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工作。可是让他亲口对东海说“我喜欢你”吗?有什么契机呢?突然来这么一句,不会让对方觉得没头没尾,或许有什么事相求吗?
东海易感期的时候,他就算是疲惫到下一秒就能睡过去,也依旧乖乖打开自己的身体,配合地发出甜甜的叫声。东海要永久标记他,他没有表现出一丝反抗,被咬破的后颈疼得他眼冒金星,他也硬是咬着牙忍下来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生孩子而耽误了东海工作,也没有让东海瞧见他最憔悴丑陋的模样,他独自将绝大部分带孩子的任务揽在身上,一夜爬起床三次喂奶也绝不叫醒东海。他迎合东海的口味,研究他健身时期的食谱,学着做适合东海和女儿吃的清淡健康的食物,从婚前的一个厨房轰炸机到现在会熟练地做各种韩式料理、包饺子、熬排骨汤。他不打扰东海的业余生活,下了班去健身房也好,周末去打高尔夫也好,不一起回他本家吃饭也没关系,只要东海开心。
他还要怎么用力地表现呢?他不是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东海了吗?跪在雪地里求婚的时候,早已抛弃了尊严。没过多久,他就变成了一个受东海信息素支配的omega,丈夫想对他怎么样都可以。
东海还想要什么?
*
不科学的事情发生了。
赫宰偶尔会听说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包括梦境也没有被现代科学研究清楚。可是,这也太离谱了!东海说得好像亲身经历了他的高中时代一样!这些零碎的、无关紧要的细节,他没和任何人说过,况且那么久远的事情,就算是圭贤也不可能说得出来。
他表面上波澜不惊,却早已心乱如麻。
他不是不信任丈夫。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将已经填埋的坟场重新挖掘出来。如果东海太过好奇,非要知晓那片焦土下面掩盖的是什么,他也不是一个字不能说,但是那些丑陋而狰狞的,记忆的尸体应该永远地安息在他的灵魂里,掩埋在焦土下,直至腐烂、变质、发干。可恶的水晶球,让那些死去的记忆又拥有了生命,鲜血淋漓的展现在他丈夫眼前!
他觉得那天晚上回来丈夫的表现不同寻常。
好像他还没想好怎么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东海就先一步采取了行动。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因为他想要表现出主动,所以应该由他先迈出第一步才对!但是东海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赫宰,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娶你?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标记你?不喜欢你,为什么到现在我只有你一个Omega?”
一颗炸弹在他脑子里爆炸了。
他居然听到了现实里的丈夫,和梦里的年轻东海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紧接着,丈夫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你呢?赫宰,你喜欢我吗?”
他抱紧东海的脖子,不知为何他感到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好像一条堵住胸口的通道一下子被拔掉了活塞,“怎么会不喜欢你?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东海,遇到你是我不幸的后半生中最幸运的事。我这么说,你会相信吗?”
梦里年轻的那个是不信的。
眼前成熟的这个也沉默了。
良久,alpha开口道:“我以为我才是不被你信任的那个。”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每次想要靠近你,你总是把我推开。”
“……我不懂。”
东海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停顿了片刻,才说:“比如,我关心你的伤口,你总是说,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不给我看你的伤。”
“你说这个?”他晃了晃受伤那只手,“给你看也没用啊,都说了,绷带缠着呢。”
“‘缠着’。”东海苦涩地重复了这个词,“可是第一次被我瞧见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赶紧缩回袖子里?我想帮你洗澡,为什么推拒?”
“……是我不对,以后我注意。我没想到这件小事令你这么在意。”
“‘小事’。”他的丈夫又重复了这个词,“肚子上的疤也一样,那么长的刀口,也是小事……”
“我、我那时候肚子好丑,皱皱巴巴的,我怕你见了嫌弃,才不给你看的……”
他感到讶异,这么久远的事情,丈夫居然还记着,况且丈夫怎么会理解不了呢?每次换药的时候,他都要护士请alpha出去等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难道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我不嫌弃,我不是那种混蛋。你现在还怕我厌弃你吗?”东海的手抚上了他的左胸口,“这里的伤呢?能给我看吗?”
“……”
“赫宰,我不是想揭开你的旧伤疤,可你不能因为怕我看到它,就捂着它,建起一层壳来,把我推远。”丈夫怜惜地抚上了他的脸,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我们已经做了七年的夫妻了,我是你的alpha,我和你高中时遇到的那个人不一样,我不会伤害你、背叛你的。尝试着去爱我,把我放在你心里的第一位,好吗?”
东海的话深深地震撼了他。
他在黑暗中寻找丈夫的眼睛,与其安静地对视。他看不清,但他能感觉得出来,alpha如炬的眼眸在悄然波动。
空气中暧昧的气氛逐渐变了味道,被一种更浓烈、深沉的情感所取代。omega腺体里散发出来的山茶香和alpha散发出的海边的腥香味也杳然地交缠在一起。
他好像终于知道东海想要的是什么了。
“我不是故意的……”不知不觉,赫宰的眼底竟然湿润了,“我不是故意避开着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下意识的想藏起伤口……我信任你,东海……我是你的,如果让我失去你,我会活不下去!不是仅仅是因为我被标记了而活不下去……你明白吗?我怎么才能让你明白呢,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第一位啊……”
丈夫抹去了他的眼泪,说:“算了,也许是我逼你太紧了。”
“不!不是的……”他赶紧搂紧了alpha的脖子,抬起头,主动吻上了东海的唇。
东海回吻了他,轻而易举地夺回了主动权。他们不紧不慢地交换着这个缓慢而缠绵的吻,丈夫温柔的唇舌犹如春夜里潮湿的雨点,一滴滴浇灌在他心中烧焦的土壤上,被爱意滋养的嫩芽有股破土而出的势头。
他们吻了很久才分开,在黑暗中交换着彼此的气息,默契地维持着沉默,两双眼睛却灼灼地紧盯着对方不放。
不知不觉地,赫宰感受到alpha海风味道的信息素已经浓烈到犹如海啸一般压来,静谧的空气中忽地燃起无形的火花——
二人的唇舌又自然而然地紧贴、交缠在一起,这一次明显更加急切、热情。Alpha的吻颇有一副要将他拆吃入腹的意味,他回应不及,只好张着嘴巴,好像勉力地打开壳、露出自己细嫩的蚌肉,让掠食者肆意享用的蚌贝。
东海的双手从他睡衣的下摆伸了进去,粗糙的掌心摩擦着他光滑细嫩的皮肤,带给他阵阵颤栗。他主动解开睡衣的扣子,扒下睡裤和内裤。东海帮着他将麻烦的衣服从身上褪下,而后自己也将套头睡衣脱下,一起随意地扔到地上。
丈夫的上半身整个压了上来,肌肤贴着肌肤,他感受着丈夫厚实强壮的肌肉,压在他胸腔上的、让他有些难以喘气的体重……他觉得自己犹如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中摇曳的一叶扁舟,茫茫黑暗中无处躲藏,也无处逃避,唯有牢牢地拥抱住海浪,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吞噬。
可是他并不厌烦这种被全面压制的感觉,大约因为那个人是李东海,是他信任的人。不论是内心的情动,还是被标记后的生理反应,他山茶花味的信息素扩散了出来,他全身的皮肤开始微微的发红,他腰间软乎乎的嫩肉在丈夫的抚摸下颤抖了起来,他的双手攀上了alpha紧实又富有肌肉感的后背,他的双腿自觉地张开、折起,露出他已经抬头的器官和吐着蜜汁的后穴。
他惊讶于自己即使并不在发情期,却不需要太多前戏,身体就表现得如此迫不及待。
东海熟练地玩弄着他的乳头,一边用唇齿舔咬,一边用手指掐捻、揉搓,乳头们很快变得挺立。而东海的另一只手探到了他的后穴,径直找到他的敏感点,狠狠地按了下去。
“嗯啊……”
他舒服弓起了背,呻吟声从口中泄出来。他知道丈夫喜欢听他叫床,也喜欢听他示弱求饶,不过他们都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受不住。
东海在床头柜里找安全套,撕开来戴上,又把他翻了过去,拿枕头垫着他的肚子。他双腿弯折着,高高地撅着屁股。Alpha对准他的穴口插了进去,一边捅入,一边将上半身重新压了上来,粗壮有力的臂膀将他的肩膀环在身下,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去,抚上他在重力作用下变得绵软而富有弹性的胸肌。
他感受着东海硕大的性器劈开他的甬道,碾过他的敏感点,在他的身体里抽插;东海湿热的唇舌舔舐着他后颈的性腺,把那里变得又痒又胀;东海的一双大手蛮横地揉捏着他嫩得出水的胸脯和硬硬的乳头,捏着他因为蜷起身而皱起来的肚子上的软肉。
他知道alpha正在开发和享用他的身体,每次做爱的时候他并不忘记发出甜腻的叫声,放软自己的身体,摆出顺从的姿态来讨好丈夫。
但丈夫不懂的是,赫宰在房事上逐渐摸索出东海的喜好、成功讨好东海这件事本身,并不令他感到委屈,反而有股喜悦和成就感。而他的身体也同时取悦东海的过程中得到了快感,这一事实也让他感到了奇异的满足。
他的双臀被迅速地拍打、撞击着,他感到臀肉和大腿的软肉不受控制地狂颤,甬道里的热液流到他的腿上。敏感点被快速地刺激,让他浑身一阵痉挛,他知道他的高潮到了,甬道骤然收紧,夹得东海舒服地低吼了一声。
随后东海在他仍旧收紧的甬道里高潮了,精水射满了套子。他看着丈夫将套子打了个结,扔进垃圾桶里,在他身侧躺下。
赫宰的上下眼皮在打架,他困得不行了,但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坚持,非待他滚进丈夫的怀里,又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后,才放心睡去。
*
赫宰一直不太懂他自己。
似乎的确如alpha所说,东海靠近,快要触及到他内心的伤口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躲远;东海退开,和他保持距离,他又希望和对方靠近。
但是打开内心,比打开身体难多了。打开身体,他只要张开双腿,把后颈露出来,alpha的兽性会主动来开拓他、霸占他,他只需被动地接受。打开内心,他却不知道怎么做,总不能将肋骨敲断、把心脏剖出来吧?
高二那年,学校要他道歉。他在主席台下面站了一整天,被烈日曝晒,水也不能喝一口,他们让他站着,直到他承认自己的“罪行”。那个时候他便想起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个可悲的omega在每次不得意的时候就拿他出气,用高跟鞋踩他、烟头烫他、巴掌扇他,说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可将他养大的养母却说,没有人应该为没做错的事道歉。教育家的孩子,骨子里有一份清高在。可以说曺家人性子单纯、宁折不弯,也可以说他们天真、不够圆滑、带着些不入世的愚蠢。
其实赫宰道了歉,这事就当揭过了,学校本来根本不当回事,可他偏不。烈日曝晒之下,他的膝盖就算撑不住了,脊梁骨也是直的。
肉体上的折磨,早已不能叫他屈服,他早已承受过更残忍的酷刑。可心里上的折磨,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又将他的心焚成了一片废墟。被喜欢的人背叛,被信任的人背叛,像是透红的刀锋扎在心尖上撵磨。
那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可笑,他的恋人抄袭了他的文章,反过来污蔑于他,随后甚至不敢面对他。那个人始终没来看过他一眼,如此邪恶,又如此怯懦,连他的一记眼刀都不敢承受,他当初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赫宰想起梦境里年轻的东海,他那时就隐隐约约有感觉到,东海想要的是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人。这是当然的,谁不想要被偏爱呢?
可是从那件事以后,他好像就拼不出一颗完整的心了。
好在丈夫的确没逼他,他们之间可以慢慢来。第二天回家之后,他们之间就好像没发生过那次深刻的谈心一样,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不过,他们彼此都清楚有什么发生改变了。
东海连续好几天回家吃晚饭,主动给女儿洗澡,哄女儿睡觉。东海大约是把健身的时间挪到中午了,晚饭时胃口也变好了。赫宰也不等到女儿一睡着,就扎进自己的书房,一整晚坐在电脑前码字了。周四晚上他们还一起在客厅里看了一部电影,挑的经典搞笑片儿,两个人看得都很投入。这让他的副业一下子又被搁置了好几天,他都不敢登录平台账号了,怕一进去全是催更的评论。
但周五东海是真的抽不出时间提早回家了。
赫宰在幼儿园接上山茶之后,女儿就一直喋喋不休地讲下周的跨年告别会,班里都安排了什么好玩儿的活动。本来都打算到时候穿艾莎女王裙了,女儿还是一到家就想要试裙子,因为——“桃桃和朵朵都想穿艾莎女王裙,我不想和她们穿一样的!”
山茶这性格可真不随他,他小时候就觉得能和朋友们穿一样的衣服没什么不好的,反而更开心呢。
于是他就蹲在衣帽间里,在女儿的小裙子当中挑来挑去。为了方便女儿看到,她的衣服全被挂在了最下面的一排,成年人不得不蹲着或者弯下腰才能够到。然后他的贴心小棉袄就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搬过来一个小板凳。
“哎呀,谢谢宝贝!”
这板凳看着有年头儿了,塑料做的,看着也不是特别结实,上面的印花都快被磨没了。这种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跟他们精致、简约、低调地奢华的家装风格及其不匹配。看起来像是打扫的阿姨买来的。
他抽出一条裙子来,问:“这件粉红色的好不好看?上面有好多小蝴蝶呢。”
“可是已经有好多女生想穿粉色了。”
“那这件呢?圭贤舅舅送给你的小仙女裙,多可爱呀!”
“可是我平时经常穿白色。”
“那这件呢?橘黄色的,小南瓜裙,爸爸刚给你买的。”
女儿想了想,说:“可是……我上个星期穿过了……”
他挑挑拣拣,又拿出三四件小裙子,女儿都不满意,找各种理由拒绝。就在他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女儿忽然说:“爸爸,我想穿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去外婆家穿的那条,蓝色的。”
原来是心里已经有选择了,怪不得看其他的都不顺眼。
“哦,那条啊……”赫宰说着,从另一个衣柜里翻了出来。
是一条泛着珠光的深蓝色裙子,宽大的裙摆有很多褶皱,敞开的袖口上用了繁复的蕾丝边,胸前点缀了许许多多的小珍珠,像是非常传统的中世纪风格。裙子的质感摸上去并不是很新,但不管是布料、款式、还是细节的缝合都很讲究。尽管手工的痕迹很重,却不影响它整体带来的精致感和浓浓的贵气。不像是商业流水线会制造的衣服,但也不像奢侈品牌或者名设计师的高端定制。
赫宰不记得这条裙子是哪儿来的,但好像是丈夫拿来给女儿试穿的,山茶一看到就双眼放光,特别喜欢。这小丫头眼光还真是独到。
但问题是,怪不得他一时间没想起来……小孩子成长速度过快,这裙子现在穿似乎有点儿小,他才给收起来放别的柜子里的……因为是丈夫拿来的裙子,又不像是流水线产品,他不敢扔,也没敢送人。
“宝贝,你先穿上试试吧。”
他帮孩子穿上了……果然小。
他又说:“你把手抬起来看看?”
山茶很小心慢慢抬起胳膊,好像生怕他发现这条裙子不合身,束缚了自己似的。他看出来女儿真的很想穿这条裙子,但还是不得不残忍地宣判:“裙子小哦,还是换一条吧。”
“不小的,爸爸……”
“你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万一你告别会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裙子撕开了怎么办?”
女儿撅起嘴巴。
“这样吧,爸爸周末再带你去一趟商场,给你买一件新的裙子怎么样?”
女儿还是撅着嘴巴,眼泪还掉了出来,“爸爸,是不是我长胖了,我吃了太多小蛋糕和小饼干,胖得穿不下了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吃小蛋糕了……”
“不是哦,山茶只是长高了而已。你不胖的,宝贝,你多苗条啊!我们山茶最漂亮了,穿什么都好看。”
“那我不想长高了!”
“不长高怎么行呢,山茶要成长为一个大女孩儿呀。”
赫宰又哄了半天,女儿的眼泪才止住,但嘴巴仍然撅着。赫宰有时候觉得养孩子简直麻烦死了。女儿不管长相、性格、还是头脑天赋都不随他,除了一身白得像雪一样的皮肤,根本哪里都看不出来他贡献了一半的基因,完全是和丈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时候他真是不敢相信这个小小的人类幼崽竟然是从他肚子里拽出来的。
而且明明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着,还总是在他不能理解的地方各种不满足。他在山茶这个年纪,有干净、温暖的衣服穿就不错了,连基本的温饱都不能保证,伤心的时候也没有长辈哄。他总是教育女儿要懂事一点,偏偏东海还老惯着,说什么“小孩子就要快乐地长大,要那么懂事做什么,反正我会保护好她的”。他又不想和丈夫争执,所以即便不同意丈夫的教育方式,每次也忍过去了。
那天东海很晚才回家,山茶已经睡了。他问起裙子的由来,在哪里买到的,能不能再买一条大一号儿的。
“买是买不到了。”东海说,“我周末找个裁缝铺,试试能不能改大一点吧。”
“为什么?”
“因为那条裙子是我奶奶做的。”
TBC。
Notes:
谢谢大家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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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
Chapter Text
好在山茶那条裙子的布料也算常见,裁缝铺还给出了好几个改动的方案,几天之后他把改好的裙子拿回家,女儿又重新喜笑颜开了。
赫宰看上去却颇有些顾虑的样子,反反复复拿着裙子瞧来瞧去,说:“你就是太惯着她了。这是你奶奶的遗物,怎么能随随便便改成别的样式?好在山茶喜欢改动过的裙子,要是她不喜欢,岂不是白糟蹋了?”
他摇了摇头,并不在意,说了一句他奶奶在世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衣服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穿的,不是用来摆着看的。”
再说奶奶留下了许多件没来得及卖出去的衣服,也不差也这一条裙子。
幼儿园的告别会之后的周末在平静中度过。他难得陪妻子一起回了对方的本家吃饭,而东海的父母又因为要去看演出而不在家,于是陪女儿上完滑冰课之后,在商场里吃过晚饭,就早早回了家休息。
距离上次通过梦境见到以前的赫宰已经过去了两周,东海几乎每晚睡前都会盯着水晶球看一会儿,再摸一摸,祈祷能再次进入奇幻的梦境。就在他以为水晶球不会再显灵的时候,他又做梦了。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
“检查做完了,你可以走了。”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他扭过头,看见一个穿白大褂、戴着口罩,明显医生样子的人说道。
东海礼貌性地说了句“谢谢”,却不知道该走去哪儿。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核磁共振检查室,而自己正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腕上还戴着病人信息的手环……他什么时候住院了?
他木讷地走出门,走廊上人来人往,没一个认识的人出来迎接他。
忽然眼前飘过一个眼熟的身影——曺圭贤?!但却比认知中的稚嫩太多,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要不是圭贤一下子找到他的家长,而东海又一下子辨认出来年轻了二十岁左右的丈母娘,他还真有点儿不敢认。
他的小舅子没有顶着他那“半永久”的浅棕色卷发,而是留着一头软趴趴的黑发,整个人纤瘦而苍白,脸上棱角分明,衣服都要撑不起来了,两扇凸出的肩胛骨看得人心惊。圭贤手里提着当照完的片子,乖巧地站在母亲跟前,眼神软乎乎的,一点儿没有现在这般高傲的气焰。
“哎呀,停车时间快到了!”丈母娘看了一眼手机,叫道,“我就不上楼去看赫宰了,得下楼去挪车才行,不然要吃罚单的。你上去把这个给赫宰,就说我来过了,过几天再来看他。之后你就在老地方等我,好吗?”
“嗯,你去吧,母亲。”
“好孩子,有事打我电话。”说完,丈母娘将一打医院的账单叠起来塞进包里,就转身走了。
东海赶紧跟上了圭贤的脚步。
他这回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刚才还掐了一下自己。他可算是学聪明了,不能随便和这个时期不认识的人打招呼,否则抓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自己认识对方。
他偷偷跟在年轻的小舅子身后,见对方提着一个装食物的保温袋,轻车熟路的样子,行走在偌大的医院里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穿过一个个迷宫似的走廊,不知不觉走到另一栋楼里,坐着电梯上了8楼。
他穿着病号服,神情紧张而专注。圭贤步伐很快,他也不得不加快脚步以免跟丢,一路上引来不少路人纷纷侧目,或许以为他是从精神科逃出来的。
终于,圭贤的脚步在一间双人病房外停了下来。东海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到了病房里的赫宰——他一下子愣住了。
赫宰比上次梦里看上去更稚嫩了,约莫中学生的模样。那人同样穿着病号服,在室内仍然戴着一顶鸭舌帽,罩住了小半张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肩上披着一件肥大厚实的毛衣,长长的袖子里只露出来葱根似的指尖,这让对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瘦弱了。但最重要的是,那瘦瘦小小的人,竟然坐在轮椅上!
东海知道妻子以前因为车祸,脑部受过损伤,但他以为赫宰只是暂时性地得过失语症而已!他从来不知道竟然是严重要坐轮椅的……!
圭贤没有立即走进病房,因为赫宰对面坐着一个人,不知是医生还是谁。但东海观察了不到一分钟就明白过来了,这是赫宰在接受言语治疗师的恢复训练,小桌子上摆着像是幼儿学习韩语的彩纸。
“今天我要做地铁去公园。”
赫宰正在艰难地做跟读道:“今天……我……做低铁去……供园……”
“做地铁。”
“做……低铁……”
“地铁。”
“地……铁……”
“公园。”
“……”
“公园,赫宰。”
东海安静地站在门外,看得入了神。他知道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可是还是止不住地心痛。他的妻子在人世间活得这短短几十年,到底经历了多少常人难以忍耐的罪?可是他从未听omega哪怕一句抱怨,对方似乎是习惯了忍耐,捂着伤口,咬着牙,在风雪交加的黑夜里闷头前行。
李赫宰是超人吗?
就在他泪眼模糊,用袖子擦眼泪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我哥新来的室友?”
他转过头,差点儿忘记了还有小舅子这么个人。他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点了点头。
“你睡觉打呼吗?”圭贤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他又摇摇头。
圭贤看上去松了一口气,说:“我哥之前那个室友,是个胖大叔,鼾声震天响,让我哥晚上总是睡不好觉,昨天总算是出院了!你看上去跟我哥差不多大,或许能更好相处。你叫什么名字?”
“李东海。”
圭贤难得绽开一个笑容,说:“东海xi,这段时间多多关照。”
“嗯……一定。那个,我想问一下,你哥住院多久了?他病得严重吗?”
“大概……四个多月了吧。车祸,左脑损伤,刚开始的时候右腿完全没知觉。我双亲说那时候可吓人了,还以为一下子失去两个孩子——不过好在,哥哥这几个月一直做复健,已经能走路了。医疗团队很乐观的,说下周就可以尝试不用轮椅了,哥哥或许能完全康复,恢复正常生活呢!”圭贤说着,不自觉笑了起来,但很快笑容又消失了,“只是语言功能恢复很慢……慢得多,治疗师说的,或许没办法完全恢复……他是听得懂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别担心,你哥哥会痊愈的,他现在和正常人一样呢。东海在心里说。
“为什么说‘一下子失去两个孩子’?你也被卷进车祸了吗?”
“嗯。我是肋骨骨折,伤到肺了,听说当时抢救的时候挺惊心动魄的。但我没伤到脑子,只住院了三个月,又回去上学了。今天我来复查,顺便来看看我哥。”
“这么快就回去上学了?”
“没办法啊,出车祸的时候一整个学年都快结束了。我没赶上期末考试,已经耽误了一学年,再休息的话又要耽误一学年了。”
“不能补考吗?”
圭贤摇了摇头,“落下的课太多了,而且所有科目都补考也不现实。”
“哦,怪不得……”
“什么?”
“没什么。”
东海想起来他和赫宰相亲的时候,是听说对方比他早上一年学,却晚一年毕业的。当时他还纳闷是什么事情耽搁了学业,现在想想自己真够粗线条的,这么多年都没反应过来。那赫宰高中去江原道那种破学校念书也不奇怪了,估计是车祸后没完全康复,影响了升学,但是赫宰这样怕麻烦人的性格,又不想复读一年。
他们的对话没有进行太久,因为治疗师看了一眼表,打算结束今天的训练。
“今天就到这里吧。没关系,不要气馁,你的大脑要一点点恢复。慢慢来。”
赫宰点了点头。治疗师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刚一转身就看到圭贤了,走出病房后,问:“弟弟又来了,你们家长呢?”
“停车到时间了,母亲在楼下挪车——”圭贤简短地解释道,急切地问,“我哥的疗程怎么样?他有进步吗?”
治疗师将他带远了几步,压低声音说:“进步肯定是有的,但还是比预想得慢一些。好消息是,赫宰很多话是能写出来的,比说出来轻松很多。”
“真的?!”
“是啊,你一会儿跟他说说话就知道了。他说不出来话的时候,就会写在小白板上。我也解释不出原因,为什么写比说更早恢复,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大脑真是神奇,是吧?好了,我还有下个病人,先走啦。”
“好的,谢谢您!”
圭贤疾步走进病房,喊道:“哥!我又来看你了!”
“圭……!”轮椅上的人双眼一下子亮了,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一把搂住了脖子。
弟弟毛绒绒的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他,将保温袋放在桌子上,喋喋不休地说:“哥,我给你带了妈妈做的小菜。母亲今天也来了,但是停车时间快到了,她就下去挪车了。母亲在我做检查的时候来找过你的,但是你当时应该在做复健,不在病房里……呀,哥,你这件衣服怎么勾线这么多!对了,姐姐给咱们俩各新织了一件毛衣,等到周末我们一起来看你,把毛衣拿过来,带你去吃医院附近新开的中华料理!”
赫宰大约是听出来弟弟可能待不了几分钟就要走,握着弟弟的手,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圭贤只是耐心等待着,并不催促。
“今天……医生……分化……”
“医生说你快分化了?”
赫宰点了点头。
“怎么会?哥,你有症状?”
赫宰又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后颈。圭贤毫不犹豫地摸了上去,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指尖一缩,又触了上去,喃喃地说:“这里皮肤热热的,还有点儿鼓起来了……”
弟弟收回了手,无声地和哥哥对视了一会儿,说:“我会为你祈祷的,但愿能分化成alpha。”
赫宰只是抿嘴笑了笑。
“对了哥,你有新室友了。一个男孩子,跟你差不多大,我刚才在门外和他聊一了会儿,感觉他挺好相处的,要是你们能交个朋友就好了!”圭贤这才想起来东海似的,回过头来在门口寻他。
东海有些僵硬地摆了摆手,说:“嗨,我叫李东海。”
他在想会不会每次在梦里见到妻子,都要重新打招呼、做一遍自我介绍……而且每次都会略显尴尬……
年轻的小妻子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艰难地说:“你好……我……叫……李……赫宰。”
窗外的阳光打在赫宰白皙且稚嫩的脸庞,他说不清楚话,但眼神却是明亮且柔软的,感觉不到一点儿锋利的气息,像是沐浴在春日暖意里的花骨朵一般,善良、纯洁、美好。这时候的赫宰还没有被信任的人背叛,没有被诬陷抄袭,没有被周围的同学孤立……
东海的心被猛地揪紧,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受伤的天使。
圭贤说:“刚才没来记得问呢,东海xi是什么原因住院啊?”
也对,他的确看起来手脚利落,不像是需要复健的样子,他想了想,说:“呃,不严重……尾椎骨受伤了……”
“那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
“是啊。”
“之前怎么没再复健科见过你?”
“啊……之前在人民医院来着,今天刚转院过来……”
“这样啊,你家人呢?不陪着你来吗?”
“他们……”
这时,圭贤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年轻的小舅子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了电话:“喂,母亲……嗯……好,我马上过去。”
圭贤挂了电话,说:“母亲在催了,哥,我先走了!”
赫宰点了点头。
弟弟又依依不舍地紧紧抱了一下他的小哥哥,“哥,我爱你!”
“我也是。”
圭贤匆匆跟他招了招手,“东海xi,下次见哦!”
赫宰目送弟弟离开病房,表情肉眼可见地失落了下去,他暂时没有理会东海,而是将轮椅摇到窗边,静静地凝视着地面。
随后,远远地,圭贤小跑着的身影又出现了。弟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心有灵犀地抬起头来仰望着8楼的窗户,和他挥了挥手,赫宰也朝他挥了挥手。最终,赫宰凝视着弟弟的身影跑远,彻底消失了。
赫宰好像忘记东海的存在了似的,神情落寞地静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是要和窗台上那株一动不动的盆栽融为一体。
其实赫宰现在也很喜欢发呆。
最近几年好了一些,刚生完女儿的那几年尤甚。他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发现妻子要么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要么是坐在窗边的榻上,要么是坐在婴儿房的蒲团上……总之是距离婴儿车在不远的地方。这种时候女儿总是安静地睡着,而赫宰也一动不动,目光静静地凝视着某个地方,有时候手里捧着一本书,却不像在读的样子,久久地不翻页……既不像是犯困,也不像是无聊,倒像是在等待女儿醒来,等待婴儿的哭声一般,连东海的走路声都不会注意到。
赫宰照顾襁褓中的女儿时,好似一台机器。半夜只要婴儿的哭声一响,东海的身侧就会很快空下去。有一次他起床上厕所,发现omega不在身边,果不其然在婴儿房里找到了对方。Omega或许是太困了,一只手甚至在搭在婴儿车上,而自己则在地毯上蜷缩着身体,闭着眼睛睡着了。而妻子睡梦中静谧安详的脸,那缩成一团的睡姿,也看起来如婴儿一样。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赫宰的,或许是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或许更早。数不清的微小的细节,数不清的渺小的瞬间,只是年年岁岁稀里糊涂地度过了。
赫宰本来并不需要遭这种罪,东海是想请保姆的,母亲也主动请缨来帮忙照看过婴儿一阵。可是每次东海一提请保姆的事,赫宰就会说:“不用,别浪费那个钱!我现在休着产假,整天不去上班,难道还需要别人帮忙带孩子吗?我可以的,没事……”
他想象不到年仅十五岁的小赫宰,一个人待在病房里,思念着家人,与受伤的躯体做抗争的日日夜夜。他环顾着赫宰的病房,发现这个小小的地方堆满了书本和练习册,可以想见赫宰急迫地想要重回学校的心……也许这也是为什么赫宰尝试表达的时候,写字比说话恢复得更快。
不知过了多久,赫宰终于摇着轮椅离开了窗边,目光一下子和他的撞到了一起。
“抱歉……豆……海xi……”
“没事,你不用道歉。我也是感叹,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啊。”
——甚至在你结婚之前,你们都一直黏在一起。
如果说赫宰苦且艰的人生路上,有什么是令他羡慕的,那一定是和亲人之间的关系了。
“嗯……圭……不是……”
赫宰憋了半天,说不出下言来,最后放弃了,拿起了床上的小白板,写到:『我们不是亲生兄弟』
虽然这他早就知道了。
“那又怎么样?你们比亲生兄弟还亲呢。你们家人对你似乎也很关心的样子。”
『你也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弟弟,小我很多岁。我们俩跟仇人一样,恨不得对方去死。”
『为什么?』
“说来话长了。”
赫宰想了想,写道:『我有时间』
赫宰示意东海坐在自己床上,从圭贤带来的食品袋里掏出一盒紫菜包饭,分享给他吃。他在梦里尝不出味道,但并未拒绝赫宰的好意。
“我出生得很不是时候,正好赶上经济大萧条。父母刚开始做生意,处处碰壁,养活自己都很困难了。我5岁的时候,他们就把我丢给了住在木浦的奶奶带,一年也就来看我一次。我16岁的时候,奶奶身体变得不好了,才接我回来。但我弟弟不一样,他是在父母的公司稳定之后,含着金汤匙出生、在父母身边被溺爱着长大的。他很享受做 ‘独生子女’的感觉,从我突然回来后,就总是对我一股敌意,怕我分走父母的爱和资源——这些他觉得理所应当都是他的东西。况且父母还总是向着他,助长他的气焰……
“我也尝试过以一个成熟的、兄长的方式,和他沟通,但发现我们差太多了。我小时候家里穷得要命,小学天天骑着自行车给街坊邻里送报纸牛奶补贴家用,跟着邻居家的大哥到田里去干活,去海边出海捕鱼。而我弟弟总是一股优越感,对乡下人嗤之以鼻的样子……跟我父母一模一样。我是他最瞧不起的一类人,他是我最讨厌的那一类小孩儿。”
赫宰同情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写道:『或许等你长大了,就可以逃离那个家了』
东海礼貌性地笑了笑。
可惜,他没能做到。他一直在试图逃离那个家。奶奶去世之后,他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变成一支漂泊无依的孤舟。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等同于宣告自己并不在乎继承父母的产业。他大学时就搬出了家里住,后来他变得经济独立,房子越换越大。
就在他以为他差不多已经摆脱了那个家的时候,赫宰在雪夜里跪了下来,哭红着眼眶,求着要嫁给他。Omega能做出这样屈尊的事,很难有哪个alpha不答应,可是他一答应,就意味着他的自由宣言将永久泡汤。
他在自由和赫宰之中,选择了后者。看似很不理智的抉择,但是东海没有后悔。
“那祝愿我们都快快出院、快快长大。”
赫宰点了点头,写道:『是啊,长大了,就可以报答我的家人了』
——可不是么?你报答得还不够多?
“你写字的时候比说话顺畅好多啊……”东海感叹道。
赫宰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写道:『我本来就很喜欢写故事』
“哪种故事?”
『奇幻冒险』
“哇哦!”
『我有手稿,要看吗?』
“好啊。”
赫宰转了转轮椅,从床头柜里翻出来一个厚厚的黄色硬壳线圈本。
东海从第一页开始读了起来,文笔很稚嫩,却也真挚可爱,很像是初中生写出来的东西,适应给同龄人看。
开篇讲的是主人公和家人一起移民美国后,因为身材瘦小、语言不同,被学校里的小混混们放学后围追欺负,就在他逃跑的过程中,意外在一条阴暗的走廊发现了一张发着蓝光的门,打开门后却进入了异世界……他在新的世界里遇到了故乡的好友,两个人用勇气和智慧一齐打败了遇到的第一个妖怪……
怎么越看越觉得,这剧情特别熟悉?可是他一时间却完全想不起来在哪儿看到过。而且,这么有想象力的妻子,长大后为什么会做那种一板一眼的工作?
“赫宰长大想成为作家吗?”
『那个好像不挣钱』
“那你想过要从事什么职业吗?”
『想过,但有一些工作只有alpha能做,但愿我能分化成alpha』
东海能理解小赫宰的心情,谁愿意做omega呢?这个社会的资源都是向alpha倾斜的。但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祝你愿望成真” 这类的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分化成了omega,也不要太伤心,很多工作omega也是可以做的。”
比如圭贤,他腹诽道,他的小舅子过得哪像个omega?
“其实omega关键就是……别着急把自己嫁出去。你的alpha一定要长相帅气、德才兼备,主要是人品要过关,要尊重你才行!年轻的时候,谈恋爱的时候不要上头,等你长大了自然会遇到那个人的,你会坚定不移地觉得你必须嫁给那个alpha,你会心甘情愿地被标记的才行……”
他说着说着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儿多了,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好在赫宰并未在意的样子,眼神往他的后颈瞟,写道:『东海xi,已经分化了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贴着一张屏蔽贴。
“嗯,我是alpha。”
『东海xi看起来是很好的人,如果我能分化成alpha,就能继续做室友了』
“是啊……”
白板的位置不够了,赫宰擦掉这句话,又重新写道:『如果分化成omega,能嫁给你这样的alpha也不错』
“砰”地一声,他的心被一下子击中了。他不可思议地从白板上抬头,看向赫宰,还未分化的妻子白瓷一般精致的小脸上迅速地爬上了一团红晕。
难不成,他们第一次相亲见面的时候,赫宰就已经对他有好感了吗?
“你当真吗?”他又惊又喜地握住赫宰的手,“要记住你说的话哦。你要是变成了omega,在遇见我之前,不许和别的alpha求婚,也不许答应别的alpha的求婚!”
红着小脸的赫宰疑惑地歪头,问:“不是……已……经……遇见你……?”
——糟糕,又说漏嘴了!
东海张口,刚要说些找补的话,一段尖锐的音乐突兀地响起,随后眼前的景象突然间消失了。他猛地惊醒,浑身起了一个激灵。
这次叫醒他的不是赫宰,也不是闹铃,而是手机铃声。是始源打来的,他下意识地感到不妙,这位至交好友若非急事是不会在这么早的时间打扰他的。
“喂?”
“东海,出事了。‘The Crown’的新剧情被爆出来抄袭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什么?!真的吗?”
“不知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词条已经冲到热搜第一了!”
TBC。
Notes:
下章会是赫宰的梦而不是继续现实剧情
虽然但是,都是有关联的……并不是故意卡在这儿()
Chapter Text
一定又是拜那该死的水晶球所赐,赫宰想,他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目光所及是一片平静的蔚蓝,海天相接,浮云舒卷,远处的海岛绿油油的、山峦起伏。海面上乘着几只杨着白帆的小渔船,迎面而来的风带着一股清新的咸腥。他站在一段公路旁,路很窄,显少有车路过,道路两边置满了遮阴的大树。
旁边支着一个破旧的公交站牌,饱经风霜的样子,上面的字都快看不清了,但没有一个地名是他听说过的。而他自己呢,穿着浅蓝色的破洞牛仔裤,白色背心和有些异域风情的短袖套衫,脚上踩着一双干净的白球鞋……他上大学的时候喜欢穿这样风格的衣服,现在不常穿了。
一只海鸥落在公交站牌上,和他视线相接,似乎在嘲笑他傻乎乎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站了一会儿,观察着周围的街景。这里看起来不像是个大城市,不似首尔那么多高楼大厦,地势也不很平坦,海边有不少码头,一座长长的桥通到对岸的不知何处。
突然,他被一声汽车的鸣笛声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来,瞧见一辆卡车缓缓驶到他跟前停下。因为是夏天,所以车窗大敞着。
“嘿!”
卡车的司机叫了他一声。
赫宰凑近了一些,从副驾驶位的车窗看过去,一眼瞧见了坐在驾驶位的……当然了,还能有谁呢,又是他年轻的丈夫!
“东海?!”
“李……赫宰,对吧?”alpha似乎是回想了一下,笑了出来, “你在等公交车?”
他摇了摇头,反而惊讶地说:“你居然知道我是谁?!”
“当然了,谁会忘记自己未来的老婆叫什么名字!所以,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
东海又笑了,嘀咕了一句什么,随后说:“上车吧!”
他坐上副驾驶位后,卡车又缓缓行驶了起来。他偏头打量着丈夫的样子,看起来比上次梦境里见面要成熟了一些,皮肤稍微黑了些,深棕色的卷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儿,墨镜像发箍一样别在额头上方,上半身只穿了件无袖汗衫,包裹着紧实的胸肌,却让精壮的手臂线条一览无余,金色的锁骨链被古铜色的皮肤衬得更加性感了;下半身穿着一条过于宽松的深色灯笼裤,光着脚踩在拖鞋上;他一只手随意地扶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车里播放着千禧年间有些复古感的英文歌曲。
赫宰忍不住问道:“距离我们上次见面,过了多久?你现在多大啊?”
“嗯……有个四五年了吧,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三岁了。说实话,上次你话没说完,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几分钟之后,很神奇的是,我就完全忘记了你——不只是我,我父母和弟弟也忘记了你,所有人都只记得是我自己骑车出去兜风了。但是,刚刚在车站旁边看到你的身影,我又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赫宰皱着眉头,他很不解,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虚拟的吗?只是他睡梦中大脑臆想出来的才对啊!东海为什么会记得他?
东海见他久久不说话,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我们真正相遇,是什么时候?”
“不久了,差不多两年之后。但只是见了一面就没再联系,再见面是那之后的两年。”
“见了一面就不再联系?为什么?没说上几句话吗?还是那个时候我们当中有谁已经有交往的对象了?”
“不是。”赫宰叹了一口气,“你我是相亲认识的。”
“那怎么会没看上眼?我说过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吧?现在再看你,也依旧那么招人喜欢,五官、身形、气质、衣着打扮,都很顺眼。”
赫宰被他讲得有些不好意思,现实中的丈夫并未如此直白的夸赞过他,“……不知道,当时我不是很主动。你成立公司后,可能想法也会变吧。”
“是么,那你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儿?”见他没有答话,东海并没有追问,兀自转移了话题,“你那边过去了多久?和那个‘我’相处得如何?”
“只过去了两个星期。不过托你的福,我和我老公一下子亲密了好多。”他控制不住微笑起来。
“是吧,我说什么来着?”东海笑起来。
“对了,这里是哪儿?哪个城市?”
“木浦啊!”东海讶异地瞧了他一眼,“你没来过?”
“没有……”
东海的眉尾一下子掉了下来,失望地叹了口气。
赫宰假装没看到对方失望的神情,问道:“你这次来木浦,是做什么的?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忙着创立公司吗?”
“是啊,很多事要干。本来只是成立了工作室,但越扩越大,没想到需要投入这么多资产。我和始源家虽然都不缺钱,但是父母支持的并不足够,所以我把奶奶的房子卖掉了。这套房子本来就是她留给我的,我父母也没法有什么意见。这次来,是想在交房前,把房子里一些老物件捡走,留个纪念。”
赫宰记得丈夫说过,他奶奶是他上大学期间去世的,但具体是什么时间他没有追问。丈夫每年都会回木浦一次,第二天就会回来,从未要求他和女儿陪着,他也不主动要求一起去。一是他得照顾女儿,二是他觉得追忆亲人的丈夫可能需要的单独的时间而非陪伴。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在为你奶奶的去世伤心吗?”
“现在还好啦,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正好,我在这里,也可以帮你搬东西。”
“怎么好意思麻烦我老婆?”东海低低地笑了一声,食指在他侧脸上刮了一下,“你歇着就好了。”
他们没再说什么,卡车行驶了几分钟后,在商业街的一间独栋房子面前停了下来。他们先后下车,东海还跟隔壁小卖铺的商贩打起了招呼,寒暄了几句,买了两瓶冰镇柠檬水,递了一瓶给赫宰。
他摆手说不用,东海也没强求,从卡车后面取下来几个搬家用的透明塑料箱。
一楼看上去是个小裁缝铺,里面摆放着几张非常宽大的工作台,几个移动试的挂衣架,不同身材的人体模特,装工具的透明柜子,精致的首饰柜,和整齐码放了几面墙的材料。工作台应该是被整理过了,可衣架上还有不少衣服未被取走,人体模特上还有未完成的半成品。
东海将衣服们一件件取下来,放在塑料箱里码好。赫宰也走到另一个衣架上帮忙摘衣服,却看见一条眼熟的裙子——童装的大小,泛着珠光的深蓝色,复古的宫廷风样式,繁复的蕾丝边和精致的珍珠做点缀。
“这条裙子……”
“怎么了?”东海问声,扭过头来问道。
“我女儿穿过。”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东海才轻声道:“是么,那挺好的……她喜欢吗?”
“喜欢极了!上个星期在家试裙子,还因为自己长高了、裙子变紧了,跟我哭呢!幸好我先生去找裁缝把裙子改大了些,不然可哄不好了!”
东海越听,笑容越是咧得越大,说:“再多说点儿,我们的女儿的事……她多大了?长什么样子?乖不乖?性格随谁?”
“马上六岁了。长得像你,性格也随你,跟你一模一样,简直是你的翻版。大部分时间都挺懂事的,但是我丈夫老惯着她,所以有时候也任性。我手机里全是她照片,你等等,我给你看……”
但是他翻遍全身上下的衣兜,也没找着手机,只好泄气地摊手,遗憾地宣布道:“抱歉,手机没在身上。”
“怎么不多像你一点?女儿像你,一定白得跟瓷娃娃一样,性格文静,冰雪可爱。”
“她皮肤挺白的,估计这是唯一随我的地方了。性格像你也好啊,活泼开朗,很爱交朋友。经常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我去接她,她跟那些小伙伴们玩儿得正欢,还不愿意走呢……”赫宰一说起女儿来,就会变得滔滔不绝,讲着讲着,忽地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我可以问问你的想法吗?你想再要一个孩子吗?”
眼前的东海顿了顿,没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怎么不去问那边的‘我’?”
“问过了。问过好几次,他每次也只都说依我。”
“那不好吗?看样子‘我’挺尊重你想法的呀。”
“可是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我理解的,我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婆婆总是催我生第二个,他不想再给我压力,所以就叫我自己决定……可是,他又没有直说‘不想要’……”
东海靠在工作台上思考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得平静而严肃,问:“你想听实话?”
“当然。”
“赫宰,十年后的‘我’是什么想法,我不能确定。但现在的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我也很害怕。我怕做不好一个合格的父亲。
“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变成我父母那样糟糕。我一定会给我的孩子最多的宠爱,如果有不止一个孩子,我会尽量平均地分配我的爱。可是我也知道,再怎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做父母的也不可能完全一碗水端平,完全不偏袒其中一个孩子……我希望我的每个孩子觉得自己是被偏爱的,可是我能做到吗?我也没有信心……”
赫宰愣住,他从未想过原来丈夫这样的顾虑。
跟他比起来,丈夫的性格外向得多。所谓外向,指的并不一定是开朗、健谈,其实东海在和朋友们聚会的时候反而不属于话多的那个。他指的外向,是喜欢和别人待在一起——东海运动、健身总是约朋友一起;工作上的朋友时不时也带回家来吃饭谈天,而且是一般是主动约朋友出去吃饭的那个;就算自己滴酒不沾,依旧觉得酒局上吵吵闹闹的充满了乐趣,一直会待到最后。
结婚七年的时间里,丈夫很愿意待在自己身旁,但很少和他主动倾诉过。尽管结婚初期那段时间,东海睡不安稳、经常被噩梦惊醒,让他担心过一阵,但是后来很少表现出有心事的样子,偶尔有见到东海深夜站在阳台上安静地抽烟,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工作上的事。毕竟之后东海是的确又钻回书房了。况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东海就有抽烟的习惯了。
难道这些年,其实他忽略了很多?
“你呢,你什么想法?”眼前的东海反问道,“生第一个孩子时那么辛苦,不敢再生了吧?”
“其实,我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我才总问我先生。老实说,我觉得应该让山茶——就是我女儿,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作伴,就像我和我弟弟那样,我们是彼此最亲密和最好的朋友。这样等我和我丈夫离世后,她也不至于太孤单。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养孩子太耗费精力,一个就够我累的了。要是我丈夫很坚定地说想要,那我肯定是答应的,再辛苦我也心甘情愿。可他说都依我,就是给我的逃避辛劳找了一个完美的拖延借口……”
东海听得目瞪口呆,摇着头拍手称赞:“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竟然这么爱‘我’?只要‘我’说想要,你就愿意?!”
“我求婚的时候说了,‘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得履行我的诺言啊。”
“你一个omega为什么要求婚啊?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
前因后果,赫宰却不想解释了。眼前的东海那么干净、纯粹,只不过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干劲十足的热血青年,对爱情和婚姻也怀抱着美好的幻想和期待。即便今天结束后,东海又会忘记和他发生的一切对话,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不忍心叫年轻的alpha失望。
“我都给你剧透了,还有什么惊喜嘛。留点儿悬念不好吗?”他委婉地拒绝了正面回答,并试图暂停对话,“咱们再这么没完没了地聊下去,什么时候能收拾完啊?”
好在东海看上去好奇极了,沉默几秒之后也并没有追问,跟他说了一句“我去楼上收拾收拾”,便抱着两个箱子上了楼。
赫宰继续留在一楼的工作间整理剩下的衣服,收着收着,看到一对挂在一起的长袖衬衫,一件男款,一件女款……和山茶那条裙子,用了一模一样深蓝色的布料,一些呼应的修饰和设计……
原来这条裙子不是单件,而是设计出了一家三口的套装。赫宰又在剩下的衣服里翻了翻,可惜找不到另一件男款的了,但也意识到了,可能这就是丈夫为什么只将小孩子的衣服拿出来给山茶穿的原因。赫宰将那件男款的衬衣取下,来回反复看了看,终于有些明白山茶喜欢那条裙子的原因了……这件衬衣也好漂亮!看到了就想穿上试试。
他将其他衣服整齐收纳好,唯独将那件衬衣单独留在了外面,等看到东海从楼上抱着箱子下来时,问道:“这件衣服……”
东海将箱子放在一边,问:“怎么了?”
“我能试试吗?”
东海“噗嗤”一笑,说:“当然可以。不过,你大概是穿不走的。如果你喜欢,等回了你那边之后,叫‘我’找出来送给你。”
“谢谢……呃,我去哪儿换?”
东海将一楼储藏间的门推开,说:“就在这里换吧。”
过了一会儿,他从储藏间里出来,看到东海抱着臂在外面等着的东海明显眼前一亮,笑道:“好看。”
东海走上前,帮他理了理领子,“穿在你身上正好,挺合身的。来,照照镜子……”
他被推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样子,偏过头去,说:“我现在……看起来也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跟你差不多大。不过我在那边,实际上已经三十多岁了……不知道穿上会有什么不同……”
东海扶着他的双肩,手指暧昧地轻点着他的肩膀,挑了挑眉,道:“那自是另有一番韵味。可惜呀,我是看不到了。”
“别可惜呀,那不是迟早的事儿么?”
“话是这么说,但还要等好久呢。哦,对了……”东海忽然拨开他的头发,去瞧他的耳朵,“没有耳洞啊……后来打了吗?”
“没有,没打过。为什么问这个?”
“我奶奶还做过一些首饰。有一对耳钉,跟这件衣服应该很配套。你等等,我找给你!”说完,不等赫宰回应,就径自去取了首饰盒过来,“我看看啊……对,是这对儿……”
他双手接过耳钉。像是黑曜石,却泛着一丝丝深蓝色,楞面的切割,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下发着细闪,宛如隐藏了星空一般。耳钉的银针看似并未存放很久的样子,仍然保持着鲜亮的光泽。
“喜欢吗?”
“喜欢。”他真诚地说,“可惜我没有耳洞,不能戴。你奶奶很有才华,做的衣服和配饰,都特别好看。”
“这怕什么?等你回去,叫人把它们改成耳夹的款式,一样能戴。这个首饰盒‘我’应该也不会舍得丢的,让‘我’帮你找出来。”
“不,我想去扎一对儿耳洞。”
“为了一对耳钉,不至于吧?那个听说挺疼的呢。”
他摇摇头,说:“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三十多年,我一直过着规规矩矩的人生,该叛逆一次了。现在正好有理由。”
“随你。”东海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耳垂。“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时间还早,我带你去海边走一走,怎么样?”
“好啊。等我一下,我把衣服换回来。”
“不用。”东海伸手拦住他,“穿着吧,我不都说了嘛,反正你也穿不走。万一穿走了,也正好,合你意了。”
他们一起将透明塑料箱和一些别的东西都搬到了卡车上。虽说东海不让他帮忙,但赫宰不可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而什么都不干。再说了,他们alpha有时候真的不要瞧不起人,抱孩子才是最累人的事,这么多年锻炼下来,他力气大得很。
满载的卡车重新启动,东海开着车,不疾不徐地驶到海边公路旁的一处空地。他从副驾驶跳下来,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东海伸过来的手,心里止不住地激动起来,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怎么?那边的‘我’还没有带你约会过吗?”
他摇头,却笑容不减,说:“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没那个必要吧?在家待着也是一样的。再说了,我们俩出去约会了,孩子谁带?”
“当然有必要。”东海温和地笑着,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恋爱中,总要追求一些仪式感的。”突然,凑到他耳边,暧昧地低声说,“可别小看这点儿浪漫。”
赫宰感到脸上微微有些烧得慌,看着这位稍显肆意、潇洒的、耀眼的,如盛夏的阳光一般明媚的,年轻的丈夫,只觉得帅气得移不开眼,胸腔里涌入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甜蜜感,心脏砰砰直跳……
东海见他这幅样子,笑容扩大了些,将他往身边更近的拽了拽,“对了,我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大名,叫‘李琼英’,是我母亲起的。小名叫‘山茶’,是你起的。”
“山茶……”东海小声念着这个名字,望着前方的眼神逐渐浮现出幸福的笑意,“挺可爱的,像是我会取的名字。”突然,话锋一转,东海反应过来,“我说这个季节山茶花都谢了,还总是有若隐若现的山茶香呢,是你吧?你的信息素?”
他脸上挂着羞赧的微笑,点了点头。
东海又笑了,将他拽得更近,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用你的味道给孩子起名,那边的‘我’一定非常非常爱你。”
海风吹拂着东海的秀发,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迷人的光泽,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看得他有些晃眼。
他一时恍惚,愣了几秒后,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现在才意识到,是不是有点儿太晚了……”
“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东海肯定地说。
他眸光晃动,脑中缠绕的万千思绪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他冲东海笑了笑,没有再回应。东海也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于是他们手牵着手,继续在海边的公路边漫步。夏季的盛放的花不多,大约都在短暂的春天过后谢了,只有蓝色、粉色、白色的绣球花还在风中摇曳,路边望眼而去尽是旺盛的深绿色。
东海领着他在一处桥边停下,海水缓缓在他们脚下流淌,白色的栏杆上缠绕着一些紫色的牵牛花,木头铺的人行道发出了吱吱呀呀地声响。
“我小时候去上下学,总要路过这里。”东海说着,偏头看了一眼赫宰,“如果赶上落日,也总忍不住停下来欣赏。桥的两边种了好多山茶花,碰巧都是白色的,春天的时候,海风一吹,花香就会飘进鼻子里……”
赫宰望着西斜的太阳,心想大概落日的景象大约不会太远。
“对了,光想着和你的事了。”东海说,“RBD如今怎么样了?”
“是大公司了,一整栋大厦都是你们的,新出的游戏能和好几个大厂抗衡了。我弟弟原本是Aegis Horizon的技术高层,最近都跳槽到你们那儿去了。”
“真的假的?!”年轻的alpha惊喜地长大了嘴巴,对着海面放声大笑。
他看着对方的样子,也替东海感到欣慰……但他忽然想起弟弟在电话里经常提起的一个名字,笑容又稍稍敛了下去,问道:“沈平涴,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啊,他啊……”东海也收起笑容,“关系还可以吧。他是我学弟,念书很用功……嗯,除此之外没什么印象。”
“我弟弟说他长得倒是挺漂亮的。”
“客观来说的确算好看,但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来了,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听到的,丈夫如此直率的告白。他咳了一声,害羞地偏过头去,装若无事地重新把话题引回到公司上,说:“你为了RBD付出那么多心血,如今的一切都值得。”
东海笑了笑,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直接赞同他,“记得你说,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为事业忙得不可开交,‘我’那时常常忽略你吧?”
他连忙摇了摇头,“不是的,你不要多想!东海,专注地去忙你的事业就好了,我们如今变成这样……不是谁的错。而且,也不是不能补救,对不对?是你说的……还不晚。”
“嗯。说起来,我也有点儿好奇。‘The Crown’,那款我们最早发行的游戏,还在运营吗?”
“当然啊。那个可是RBD最具代表性的游戏之一了。”
东海斜倚在栏杆上,脚上的拖鞋一晃一晃的,闻言冲他一笑,问:“你玩儿过?”
“我没什么时间玩儿端游。不过你们公司的几款休闲的手游,我没事的时候倒是会玩儿一玩儿。账号里的游戏币都被我丈夫充满了,永远也花不完。”他轻笑了一声,“我这种玩家挺无趣的吧?”
“有什么无趣的,氪金也是一种玩法……嘿,快看,晚霞来了!”
他们同时望向海面。平静的海水开始慢慢翻涌,白色的帆船逐渐成为了暗色的孤影,天边的积云像是被墨染了一般,一行海鸟在绚丽的天空中飞舞……火红的太阳隐匿在了云层背后,原本一碧如洗的蔚蓝天空被浸染上了不同的颜色,柔和的橙色、粉色、紫色像水彩一般在画布上铺开。海风推着厚厚的积云,推着层层的浪潮,一齐朝着他们滚滚而来。
东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指向另一处的山头。一轮弯月不知何时爬了上来,晶莹的光辉从月亮上滴落下来,仿佛哭泣一般,在山涧中静静地流淌。
赫宰喃喃地感叹道:“我果然是在做梦……”
身旁的alpha却“噗嗤”一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现实世界中根本看不到这样的光景。”
“是吗?可是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是说……我也是假的吗?”
他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年轻的丈夫,甚至不舍得眨眼。朝霞的光辉照在东海俊美的脸上,勾勒出他肌肉的轮廓。他忽然觉得再美的景色也不及眼前的人,他的alpha才是美得不可方物。
“东海……”
“嗯。”
“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也许我会对你有些冷淡。但不要放弃我……我会再来找你,请你在那个时候……一定要接受我。你的omega会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以前是出于亏欠,现在……是因为爱你。”
东海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笑意取代,“好,我答应你。”
他们的身体越靠越近,alpha 的手搂住了他的腰,最终二人近在咫尺、交换彼此的呼吸。他感受到东海的手抚上了他的后脑,他闭上了眼——
熟悉又陌生的吻覆了上来,alpha的唇舌细致而温柔地与他纠缠。他们吻得难舍难分,不知过了多久,东海结束了这个吻,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他的。他垂下眼帘,细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赫宰,我舍不得你,但你该回去了……”
东海说完,也不等他追问,他便猛然感到身体被抽离,伴随着刺耳的手机铃声,他在家中的卧室惊醒。
他听见丈夫接了电话,电话另一头的声音说:“东海,出事了。‘The Crown’的新剧情被爆出来抄袭了。”
丈夫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什么?!真的吗?”
TBC。
Notes:
不好意思上周鸽了啊,下周可能还要鸽(双手合十)
这章是我最想写的一章,脑洞就是从这章还是形成,然后再逐渐拓展为一个故事的,应该说这一章是整篇文的highlight。《山茶与挽风》的灵感其实就是看了一个b站的视频,标题叫 “小时候的夜晚就是这个感觉...” ,看完感慨良多,忽然就文思泉涌了。
希望你们喜欢这一章,并留下评论!感谢!
Chapter 9: 李东海
Chapter Text
李东海一到公司,就和策划部、RBD的公关团队召开了紧急会议。
“The Crown” 是Royal Blue Dreamwork成立以来,最具代表性的游戏之一,是韩国偶像养成系列游戏的先锋开拓者。玩家扮演的偶像练习生一步步成为成功的艺人,因为玩法简单、自由度极高、画面精美等优点,从开服以来就吸引了许多女玩家。而另“The Crown”经久不衰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不断更新的精彩主线、支线和单元剧情。
这次是周年活动,RBD投入大量资金和宣传,打造了一个全新的主题活动。谁知道活动在刚开始的一个小时内,游戏剧情抄袭的词条就登上了热搜第一。这显然有人故意针对RBD,再氪金的玩家也不可能在一个小时内将活动剧情打通。
“一定是神域 (Aegis Horizon)那帮人搞的鬼,他们近期主推了类似的游戏,明摆着就是要和咱们对着干!”策划部的一个成员说,“咱们公司里出内鬼了!”
“内鬼的事暂且放一放。”李东海发话,“先讨论一下公关怎么处理。原作者的文章在哪里,到底是不是抄袭?”
始源将原作者的资料和文章投屏,介绍起来:“原作者叫‘银赫’,在亚洲小说网上进行创作。但是‘The Crown’被指摘抄袭的那篇作品,是银赫是十年前在平台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叫做《异界行纪》。说实话没什么热度,平台上类似题材的作品不少,文笔也略显稚嫩……”
李东海打断道:“既然如此,又凭什么判定我们的故事抄袭了他的作品?撞梗不是很常见的吗?”
“如果只是题材相似,倒也不足为奇……”始源调出了一个热搜上挂着的调色盘对比图,“你看,虽说没有相似的语句,剧情相似度却高度一致。如果只是撞梗,撞得未免有些太多了。”
团队内有人发言:“但仅凭如此,直接盖棺定论抄袭也太草率了。我们请的作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气写手,凭什么要认?说不定真是巧合。”
李东海再次打断:“The Crown新单元的签约作家是谁?你们应该调查过其背景,没有抄袭前科吧?”
始源摇摇头,说:“但问题是,咱们的作家笔名叫‘赫连昭雪’,和‘银赫’的这个笔名本身的关联性就有一些微妙……况且,网友还扒出来,‘赫连昭雪’曾经还是‘银赫’的粉丝,在他多个文章下面留过评论,所以很有可能看过《异界行纪》。更要命的是,不仅是‘The Crown’最新的活动剧情,‘赫连’在红色书屋——就是另外一个写作平台上发表的作品,很多也和‘银赫’的作品或多或少撞了剧情……”
听到此处,东海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所以,即便‘The Crown’的新剧情在法律上不构成抄袭,以上种种也会让网友们站在银赫那一边。咱们打官司胜诉了也没用。”
“没错。”始源面色铁青地认同了他的观点,“甚至可能会招来更多的反感。”
“现在RBD已经很招人反感了……”策划部一个小姑娘划着平板,翻着网上的评论说,“因为‘赫连昭雪’未经过和咱们团队的商量,已经在SNS上公开表了态。态度很坚决,还顺带在评论区踩了银赫一脚,说出了‘什么水平的文章也配让我抄’这种话……现在,‘赫连昭雪’的粉丝跟银赫的粉丝和路人网友们,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东海脸色一沉,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The Crown’这几年眼见热度下滑,所以RBD才想出高调聘用人气网络写手给他们写单元故事这种策略。可网红写手也是把双刃剑,一旦发生今天这种事,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会议室里的人个个面色凝重,公关部的代表略作沉思,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个抄袭,绝对不能认下来。既然只是撞梗,而不是板上钉钉的抄袭,就一定有转圜的余地……原作者——不,银赫,还未表态。我们可以尝试着联系他。”
另一个人冷笑一声,反驳道:“银赫怎么可能为赫连昭雪说话?要是他反倒把咱们‘笼络收买’他的事曝光出来,岂不是起到反效果?还不如现在就表态,干脆斩断和赫连的关系,赶紧找另一个人写新的故事。”
“写新故事?”策划部的小姑娘立刻凝眉反对,“这可是The Crown的周年活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找别的作家重写故事!技术、美术都要大改,怎么可能一开活动,就停服整顿?这可就正中神域的下怀了!”
所有人都看着东海,希望他们的董事长能做出决断。
东海凝神思索片刻,手指在会议桌上一敲一敲,声音不大却很坚决:“既然故事引发了这么大的争议,就必须要改动。找个人把故事线相似的地方改好,再根据文本的改动让技术部和美术部去修改……至于停服,不能超过12小时。”
“那原作者那边……”
“原作者……”东海把玩着手中的钢笔,口中轻声念着“银赫”这个笔名,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说不上来的感觉,一股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不要伤害这个名字背后的人,“可以去跟他道歉……不要说太多,就事论事就好,也不要劝他表态。”
公关部的人点点头,说:“我们有分寸。只是,大家目前都在等着RBD表态,我们是暂时什么都不说还是……?”
东海的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悦,说:“怎么事事都来问我?你们的紧急方案呢?”
会议终于开完,等人鱼贯走出会议室,东海才面色不善地离开坐席,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始源,你跟我来一下。”
秘书在门口拦下了他们,说曺总监在等着他。话音刚落,圭贤从旁边冒了出来。东海只瞧了一眼,就被对方的明显糟糕的状态惊呆了。
虽然他知道圭贤这两天发情期来势汹汹,不得不请假在家休息,但看上去有些过于憔悴了,一副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样子,只露出半张惨白的脸和一双哭得红肿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
“怎么回事?快进来。”东海招呼着,把办公室的门推开,示意圭贤坐到沙发上。之后又到饮水机跟前,亲自给对方接了一杯温水,“你不是请假了吗?有事怎么不打我电话?”
圭贤只坐了半个屁股在沙发上,双手接过东海递过来的水杯,明显坐立不安的模样,“打过了,你没接……”
“哦对,当时在开会,手机静音了。那你有急事可以打给我秘书,让她转告啊。”
圭贤摇摇头,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始源,说:“我等不了了……我怕我来晚了,工作都不保。”
此话一出,始源也愣住了,关切地在圭贤身旁坐下来,揽住他的肩膀,温声问:“这叫什么话?发生什么事了?”
圭贤竟然对于alpha同事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也没躲开,特别是他在发情期这个特殊时期,信息素控制不住地像潮水般向外释放,连东海这种已婚的alpha都要退避三分保持距离……东海的目光有些惊异地在这二人身上来回转了转,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他们关系的时机。
“东海哥……我不是内鬼。”
东海嗤笑了一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是你。你是自家人,还能害我不成?”
圭贤明显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却仍旧说:“可是公司里很多人估计不会这么认为……”
“内鬼的事我自会处理,结果出来之前谁敢散布谣言,HR的人自然会约其谈话,你不必担心这个。”他见圭贤的表情并未完全松懈,补充道,“我知道,你刚从神域被我挖来,一入公司就坐上高层职位。周年活动第一天就出事,你还请了病假……外人眼里你的确看起来可疑。但他们只知道我对你特殊关照,不知道你是我小舅子,还猜测跟我有那种关系……” 他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这帮蠢货。还想把罪名嫁祸给你。”
始源搂住圭贤的手又紧了紧,问道:“你这段时间,有得罪过谁吗?和平涴相处得怎么样?”
圭贤嘴一撅,挠挠头,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回答道:“他啊……面儿上还过得去吧,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始源问:“你不喜欢平涴?他没给你使过绊子吧?”
“明面上的绊子没使过,毕竟谁都看出来东海哥对我不一般,他还没那么蠢。”圭贤看了他一眼,“不过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谁让他喜欢东海哥……明明东海哥都跟我哥结婚那么久了。”
“好了,还有别的事吗?”东海一听这个话题,不得不适时打断,“没有的话,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和始源还有事要商量。”
圭贤犹豫了一下,问道:“The Crown抄袭的事……团队打算怎么解决?故事文本要改吗?”
东海点点头,说:“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不过已经去找写手改文本了。”
“东海哥不妨直接找我哥。”
东海诧异,问:“赫宰?找他做什么?”
圭贤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似乎在斟酌什么话应该说,“……我哥是编辑,到底是不是抄袭,他有这个敏锐度和权威的判断力……而且,你知道他的副业也是写手吧?不如问问呢?”
东海心里像是被猛地敲击了一下……妻子的副业,他其实完全没有了解,只知道下班之后,妻子将孩子哄睡着了之后就喜欢钻进书房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他当然问过omega在做什么,得到的答复从来都是 “随便写点儿东西” ,还特意把文档关掉,不想让他看的样子。他还以为赫宰是在写日记之类的,从此很少过问,也没那么多窥探欲。
圭贤的一句话好像一下子把他从梦中敲醒了一样,他皱着眉,愣神了足足三秒。最终是始源见情况不对,主动说:“圭贤,你早饭没吃吧?不如到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下,我让秘书买点儿吃的东西,一会儿我叫车送你回家。”
东海回过神儿来,差点儿脱口而出一句“合适吗?”,可是见小舅子一副神色如常的样子,硬是把话咽了回去,向好友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好……那你先带圭贤去休息。” 他含笑着说。
关门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重新调了出来“银赫”在亚洲网上的创作首页。
银赫。
多么简洁的笔名,短短两个字,读起来低调、沉稳,寓意却如此高调,银亮、喧赫……头像是乌云中显露出的一轮皓月,让人捉摸不透,又莫名有一股想要更多去了解的亲近感。
他鬼使神差地点进了一篇热度最高的短篇,被作者冰冷的笔锋不小地震撼了一下,开篇第一句就是:『他的仇人死了。他们从他仇人的肚子里剖出了他的孩子,不顾手术床上的抽搐着、鲜血流满了一地,墨一样的瞳孔涣散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地求助声,好像一条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他看到仇人得到如此报应,本应感到大快人心,心底却升起一股难言的悲凉。他想,他应该是高兴的,可是他心中未感一丝喜悦。他想不通。……』
文章越读越压抑。他觉得这并不该是出现在网文小说平台的文章,因为这里的读者都是来吃快餐的,轻松、搞笑、欢快、甚至快意恩仇的,不带脑子的文才是他们想要的。根本没有人愿意沉下心来阅读现代文学作品。
可他又不得不佩服作者的表达,寥寥几笔勾勒出人物形象,将人性的复杂刻画得淋漓尽致;感叹作者的文笔,将一副副鲜血淋漓的惨状用半真实半调侃的语言,字里行间并无半点儿直抒胸臆,却字字珠玑,讽刺拉满。他知道现在不是欣赏文章的时候,却无可救药地想要继续阅读下去,他的情绪被银赫牵动着走……直到不敢再继续读下去。
他把文章拉到最后,发现主角的仇人最终还是死了。主角站在雨中的墓碑前……『他双眼麻木地凝视着雨水将那人的名字冲刷,大仇得报的快感迟迟未到,无尽的空虚和苍白却奔涌而来。不知站了多久,他走了,墓碑前什么也没留下,包括他的脚印,也被大雨冲刷得干净。』
文章就此结束。用“BE”来形容结尾似乎并不合适,在彻头彻尾注定悲剧的命运下,也不知道什么是更好的结局了。
这样的作品不知道热度是怎么起来的,说实话银赫本人的热度也并不算高,在平台只能算不温不火的小作家,但作品的评分都很高,还收获了不少长评。
他又点进那篇所谓的被抄袭的处女作,《异界行纪》。文笔的确稚嫩了些,与如今的风格大相径庭,基本看不出是同一个人写的。主角行为大胆、感情纯粹、怀揣梦想,做事也并没有那么瞻前顾后,对待陌生的善意也会毫不犹豫地表达感激。题材也不算小众,是一个很常见的,异世界穿越的冒险打怪故事……但叙事节奏很好、语言简洁、叙述流畅,读起来给人感觉很舒服,三言两句就交待了背景。
主人公和家人一起移民美国后,因为身材瘦小、语言不通,免不了被校园霸凌,然而就在一次被混混们围追截堵的途中,他无意中在学校的无人走廊里发现了一扇闪着蓝光的门……
像是写给小孩子看的,也像是写给试图逃离现实的成年人看的童话故事。如果能忽略掉若有若无的既视感,那东海可能真的能单纯地欣赏作品。The Crown的新剧情,文本他是大致看过的,他们的周年活动剧情的确开篇跟这个有诸多相似。但他的熟悉感不只限于此……
东海的思路被突然敲门的始源打断。
不等好友开口说正事,先是挑眉问道:“我的小舅子怎么样了?”
对方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在公司的紧要关头,东海会问起这个来,与他对视几秒之后败下阵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我真的只是带他去休息,可没趁人之危啊!”
“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圭贤这才入职多久啊!”
“唉,说来话长……”看到东海的表情,始源赶紧改口,“不过也能长话短说!就是圭贤刚入职之后的一个周末,我和他只是相约一起去滑雪……结果到了晚上,我们订的滑雪场周边的酒店突然停电了,暖气停了一阵……我怕他冻着,去他房间看他,然后就……”
“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东海伸手制止他,后面的故事成年人都能猜到,他有些责怪地看了好友一眼,问:“One night stand?”
“呃,是,但也不算是……准确地说,我正在追求圭贤,他还没答应我……”
东海深吸了一口气,相比起The Crown,这件事似乎更让他头疼,“你们都成年了,我没法管也没立场管。但你要知道,圭贤可是我老婆的宝贝弟弟,他要是出了点儿什么事儿……”
始源浑身打了个寒颤,“赫宰xi会当场撕了我……?”
他眼神一暗,有些咬牙切齿地说:“虽然……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赫宰发脾气,但你的设想非常有可能发生……到时候你我都会死得很惨!所以,你给我好好对待我的小舅子!”
“我明白我明白,我是认真的!”始源比了个发誓的手势,“Bro,我们可以谈正事了吗?”
“说。”
“揪出内鬼不是现在能搁置的事,而是迫在眉睫。”
东海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他们必然会再使绊子,The Crown的周年庆估计要陪葬了。但是要排查的话,范围太大了,不可能一下子做得到……”
“你就没有怀疑的对象?”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暗藏一丝冷意。“有。但现在不能动他,至少要等圭贤熬过这几天再说。”
“等圭贤回来?……你也怀疑平涴,对吧?要我说,剧情能不改还是不改。”
“我当然也知道这是下策,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还没说完,忽然被一条短信提示音打断,是赫宰发来的。
『首尔今天傍晚要降温了,可能会下雪。你早上出门走得急,穿得太少,在办公室里多添些衣服,晚上回家时不要着急。』
他读完短信,嘴角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回复道:『知道了,你回家时也注意安全。不要骑车了,打车回去吧,这样接山茶也方便。或者我让司机来接你,公司出事了,我今天估计得加班,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家。』
发送好短信后,心中涌入一份愧疚,于是他又发了一条:『抱歉。』
意料之中的,omega很快回复了短信,一如既往地表示了谅解,『不用道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太冷了,我早上没有骑车,晚上打车去接山茶就好了,别麻烦你的司机。』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让他七年间变得有些麻木的心又忽然感到一阵刺痛。
他正要收起手机,omega又发来一条短信:『我会等你回家的。』
年轻的董事长盯着这几个简单的字出神。赫宰从前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在他眼里,似乎可以被解读为“我想你了”?
他摩擦着手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抬眼却迎上了始源戏谑的眼神。
“瞧你这反应,一看就是赫宰xi的短信吧?真是,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呵。”好友揶揄道。
他笑了笑,没有否认,随即突然想到不久前小舅子的提议,心中一动,手在脑子转过来之前就已经把短信编辑好了发送了出去:『赫宰,你今天忙吗?The Crown的热搜你看见了吗?我们被指摘抄袭了。圭贤提议让你帮忙看看构不构成抄袭,你是编辑,有这个敏锐度和权威性。你直接跟我说实话,公正地来,不要偏袒我们的作家。』
对方很快回复:『你早上那么急,我当然知道The Crown出了什么事。我一到单位就跟圭贤要过文档了,他说不经过你允许不可以给我,尽管我是董事长家属。』
圭贤做得是对的,他签过保密协议,公司文件是不可以外传的,即便现在故事已经被扒得差不多,在网络上疯传了。他对赫宰的感动之余,也不得不佩服圭贤的契约和职业精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RBD的内鬼?
他下意识地反问:『怎么不直接管我要?』
妻子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我拿不准你需不需要我……毕竟,你们公司自有人会处理。』
确实东海一开始没有想到赫宰,他被噎了一下,无法反驳,只好回复:『我会让人发到你邮箱的,谢谢你帮忙了。』
Omega简单地回复了两个字:『客气。』
倒是颇有赫宰的风格。
尽管天空一早就阴沉沉的,降雪还是来得比预料之中要早很多。东海一扭头,不知何时窗外就飞舞起了白色的琼花,室内似乎也飘进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凉意。
他站在大厦的顶楼,静静注视着宛如筛糠一般抖落雪花的天空,古往今来用来描绘雪之圣洁美丽的诗句却一字想不起来,心中只感觉说好的春天迟迟不来,冬意又深了几分,苍凉更甚。他恍然发现脚底那股子凉意不是来自脚下那地暖充足的地毯,而是从心里散过去的。
他等到的不是赫宰的回复,而是银赫在SNS上的表态。
『事我已知晓。我读过了The Crown的周年剧情,或许有撞梗的嫌疑,但抛下我个人情感不谈,客观判定上,故事并不构成抄袭。热搜tag的词条有失偏颇,希望大家能够理性看待。另外,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这是我个人的判断,没有旁人挑唆。』
并且银赫在评论区耐心地回复了许多网友的评论。既不卖惨,也不偏颇,一句废话也不说,明明是个写手却并没有利用好文笔来渲染自己的个人情感,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用最理智的口吻叫停这场蓄谋已久的斗争。就算有人猜测银赫有隐隐回护RBD之意,也找不到合理的证据。
话已至此,“原作者”都不希望再追究下去,网友们就算心里仍旧不服,也像是失去了泄气的出口。当然,除了赫连昭雪的粉丝,他们在遍地狂欢。
东海责怪自己的迟钝。
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异界行纪》的既视感从何而来呢?这篇文的手写初稿,他昨晚刚刚在梦里读过!
银赫就是李赫宰。那个被抄袭的人就是他的妻子!赫宰甚至不跟他商量一句,为了保护RBD的声誉,就直接擅自主张,让自己受了委屈。可是这委屈,怎么偏偏又是赫宰受呢?高中时他的作品被诬陷抄袭,遭到全校冷眼,那样的痛苦难道还不够吗?他怎么没把omega保护好,类似的委屈又让妻子去受第二次?
他好失职,作为一个丈夫,作为RBD的董事长。
公司又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他在会议室冷着脸,说出的话不容置喙。
“公关部现在就公开发布,RBD和赫连昭雪日后将永久终止合作。剧情里任何有争议的地方,加速进程,能删则删,删不掉就改。技术部连夜加班,停服整顿不可以超过6小时。”
“可是……”
提出异议的人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东海的眼里的寒光吓得缩了回去。
会议结束,公关部的动态一发布,东海将手机一揣,无视网上天翻地覆的叫嚣。他一分钟也不多待,叫了司机做等候,匆匆忙忙地往家赶。他现在只想见到赫宰,尽管刚刚收到妻子的短信,叫他不要着急回家,安全第一。
本就是晚高峰的时间,再加上天降大雪,堵得水泄不通,首尔的城中心的路面变得一团乱麻。纵是他心急如焚,也毫无办法,最后都到了别墅区的山脚下,路面上的雪却没清理干净,又化了一些,结了冰。沉重的迈巴赫没来记得换上雪地轮胎,怎么也上不去山坡,方向盘不听使唤,只在原地打滑。
李东海看了眼时间,心一横,干脆打开车门自己走了下去。
他早上出门时的确穿少了,凛冽的寒风呼呼地钻进衣领,刮在他脸上,像是在一只冰冷的手在扇他巴掌,疼得他生理性的眼泪汩汩地往外冒。他穿的皮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他使不上力气,走两步滑半步,小腿和鞋袜完全被浸湿,脚被冻得快没了知觉,湿冷的阴气往他骨头里钻。
他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他知道肯定有别的办法回家,可是他等不及。
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我会等你回家的。』
TBC。
Notes:
中间银赫写的那段故事是我编的。很久之前写过一个相爱相杀的故事,朋友看完说我文风大变,越来越冰冷了。后来过了几年,在人生最压抑的时候写出了最压抑的故事(但收获了许多长评)。我这几年的文风居然变温暖了,以至于有时候反而写不下去。比如这章,我感觉缺少了一些笔感,产出好艰难TuT。一开始写了好多大白话,又删删改改润色了一些。我从来不觉得我是小白文笔,但从来也没有人说过文笔老道哈,可能大白话也没少写。
这篇文结束后想写一个海赫的短篇,叫《仁慈狗主人》。文如标题,非常讽刺,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真正的舒适区kkkk
PS:这篇文无虐啊,无虐!纯治愈,放心看。求求你们给我评论吧Orz
Chapter 10: 李赫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东海到家的时候,赫宰正在厨房里洗水果。那时已经过了八点,他刚给女儿洗完澡、哄了孩子上床睡觉。外面降温,室内也不可避免地比平时稍微凉了一些,但他只把浴室和女儿的房间的温度调高了一些。之后随意地找了一件开衫的毛衣披在身上,继续在厨房忙碌。毕竟这么大的别墅,就他和女儿两个人在,暖气开得太足,他还是觉得浪费。
听到门响,他立刻去玄关迎接丈夫,却被对方的样子吓了一跳。Alpha像是刚从丛林里走出来了一样,脸上风尘仆仆的,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头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大衣和裤子上满是沾湿的雪水,皮鞋走得开了胶。
“怎么搞成这样?”他接过东海的公文包,帮东海将大衣挂了起来,“你不会是从山脚走上来的吧?”
Alpha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从进门起就一直怔怔地看着他,眼中饱含复杂的情绪,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赫宰……”
“嗯。”他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提问。
Alpha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嘴唇动了动, “……为什么?”
“你在问什么?”
“你知道。”
赫宰并未着急回答他,后退了一步,让出了足够的空间,说:“你先进来。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我给你煮了姜汤,煨着呢,洗完澡后喝一碗。”
东海走进客厅,一步一步逼进他,喉咙动了动,然后突然抱住了他。
他有点儿被这个怀抱吓到,对方用了很大的力气,仿佛要将他揉进身体里。他听见丈夫喉咙里压抑的呜咽,伸手环住了丈夫的背,轻柔地抚摸着,像哄孩子那样安抚丈夫的情绪。
“东海,我知道你有话跟我说,但你应该先泡个热水澡。”
“你陪我。”
他没有犹豫,说了声“好”。他回到家后一直忙着照顾山茶,的确还没收拾自己。
东海慢慢松开了他。他顺手调高了客厅的温度,之后便拉着丈夫一起上楼、走进浴室,他打开水龙头在浴缸里放热水;东海在一旁脱衣服,顺手扔进脏衣篓。
水还没放满,东海就坐了进去,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尽管结婚多年,行房次数也不少,但在非发情期、敞亮的浴室里、丈夫殷切地注视下,一件件褪去衣物,赫宰还是有些羞赧。不过他没说什么,背过身慢吞吞地褪下衣物,整齐地叠好放在架子上,才折回来,迈进浴缸里,选择在他丈夫对面坐下,乖巧地蜷起腿。他全程低垂着眼帘,但他知道东海全程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怎么离我那么远?”Alpha的声音里隐隐传来一股幽怨, “坐过来。”
这不是那种超大的圆形浴缸,坐过去,他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坐在丈夫两腿中间,背靠在对方怀里。他倒不是抗拒和丈夫的亲密接触,只是……
“我怕擦枪走火。”他诚实地说。
东海沉默了两秒,没再劝他靠过去。浴缸里的水渐渐蓄满了,东海抬手关掉了水龙头。浴室里的温度逐渐升高,漂浮起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
赫宰觉得是时候谈正事了,便主动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就是银赫的?圭贤都告诉你了?”
“不,圭贤只是建议我找你,是我自己发现的。你在我的梦里,给我看了《异界行记》的手稿。”
“啊……”他立即反应过来,原来东海也又做了奇怪的梦。这回他马上就相信了丈夫所说的话,轻笑了一声,“我小时候还真爱给人看手稿呢……真是个坏毛病,后来我也为之付出代价了。”
东海皱了皱眉,问:“那个贱人抄袭了你,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他一下子听出来alpha指的并不是高中那件事,而是RBD的签约作家。
“哦,你说赫连昭雪。我在SNS上发表的看法,的确是实话实说。就这两篇文章进行对比,构不成 ‘抄袭’的罪名,即使撞梗更令人讨厌。”
“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曾经是你的粉丝,读过你很多文章,还不止一篇文和你撞了梗。”
“我知道,但仍然不够成抄袭。”他冷静地说,“现在的网民都痛恨抄袭,要是抄得太明显,就会被直接钉在耻辱柱上,所以一般人不会蠢到做这么明显的事。撞梗就比抄袭可恶得多了,他借用了大量雷同的剧情,用他的风格巧妙地润色,然后用‘巧合’来掩盖自己偷懒的事实。我作为一个编辑,用专业的角度去看,如果真闹到法院,我胜诉的概率并不大。既然是有争议的事,而非板上钉钉,我为什么不帮RBD?”
“你为什么要帮RBD?你可以不发言,也可以把你刚才说得话完整发到SNS上去!”
“因为RBD是你的心血啊。”他理所当然地说,“我是你的妻子,帮你不是应该的?”
“不,不是!”丈夫坚决地说,“你的作品也是你的心血!你不应该甘心咽下这口气!同样的伤害,你不应该让自己承受第二次,特别是,从我这里……”
他摇了摇头,说:“你们的作家纵然可恶,可我穷追猛打不一定有结果,最终的结果只会变成永无休止的争吵和骂战。而且我的发言也并未回护他,难道说你能看出偏袒?”
Alpha泄了气,承认道: “不能。”
“那不就完了?”他笑了笑,“我这么客观理性,还赢得了不少路人缘呢。放心啦,我并没有觉得自己牺牲了什么。”
“可我、我还是觉得……”
“好啦,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宣布与赫连昭雪永久终止合作,这口气已经是替我出了。”
“不,你受了委屈。”东海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饱含深意,“我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的。”
赫宰笑了笑,没驳回丈夫的好意,转移了话题,开玩笑说:“昨晚我也做梦了,咱们怎么总是同床异梦呢?”
“梦到什么了?”
“你,以前的你。不过,你记得我。感觉不像是个梦,更像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一样。”
“是么?”东海有些惊讶,“梦里的你倒是不记得我,我又得重新做自我介绍。过去哪个时间的我?都跟你说什么、做什么了?”
“快毕业的时期,你在木浦,在卖掉奶奶的房子之前把里面的物件捡走。你问了很多关于我们女儿的事,我试了一件你奶奶做的衣服,后来我们一起在海边漫步……”赫宰撑着下巴,脸上带着淡淡地笑容回忆起来,“我觉得,你那时候跟现在性格很不一样呢。总是很直白地夸我漂亮,是你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我直白地夸你?”他的丈夫露出一丝坏笑,“我现在也可以说。第一面见你就觉得你很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你现在依旧很漂亮,而且越来越有韵味儿了。”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发烫。东海的表情和梦里那个年轻的东海重合在一起,他回味着那抹坏笑,神情变得恍惚。
“坐过来。”东海又要求了一遍。
赫宰好像没什么理由拒绝了,正事已经谈完,就算擦枪走火又能怎么样呢?
他向东海的方向挪动着,转了个身,背靠在alpha的怀里。他感受到丈夫饱满有力的胸膛贴了上来,一双练得肌肉发达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拥住,下巴塞进了他的颈窝,毛绒绒的头发蹭着他的脸。
“你长大之后还是这么清瘦。”他听见丈夫的声音沉闷地在耳畔响起。
“嗯……但是我比那时候要胖了点儿吧?”
“没有,只是长开了,肩膀宽了一些,长了一些肌肉,但仍然这么单薄,只会激起我的保护欲……赫宰,你想听甜言蜜语?那我也可以说。我三十三年来,看过许多电影,出走世界各地,但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他不可抑制地笑了出来,说:“谢谢。不要再说了,听得我不好意思了……我哪有,跟你那张帅脸比,我算什么呀……”
“是真的。”丈夫说着,嘴唇在他白皙的后颈和肩窝落下一个个黏糊糊的浅吻和温柔的轻咬。“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听丈夫说出这句话,他不可能不动容。他偏过头,用湿漉漉的手指抚摸丈夫的脸,“我也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们自然而然地吻到了一起,一开始缓慢而缠绵,后来东海占据了主导,这个充满爱意的吻逐渐染上了情欲,丈夫的唇舌开始变得急切、炽热、带有alpha特有的隐隐的凶狠和攻击性。
丈夫粗糙的手抚摸上了他的胸部和已经变得挺立的乳头,他腹部的软肉和生产时留下的疤痕,还有他稍稍起了反应的下身。他扒着浴缸的边缘,头向后仰着,在热气氤氲的浴室里吐出一声声压抑地低喘。
赫宰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东海将他抱出了浴缸,他们一同站在喷头下面,热水从头上浇了下来,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触觉便变得更加灵敏。他感受着丈夫的抚摸、亲吻、啃咬、舔舐,alpha的信息素让身为omega的他生理和心理上双双臣服,可除却那股凶猛的兽性和天性中的渴望,他却仍然能体验出丈夫对他肌肤的眷恋,以及……深沉的爱意。
赫宰在温暖的水流中放松了身体,闭上了眼睛,彻底将一切都交给了对方支配。
他的臀瓣被扒开,灼热的巨物并不怎么费力地就挤进了他的穴口。他光洁雪白的后颈暴露在alpha眼前,被他的丈夫一口咬住,omega脆弱的腺体被动地注入了一大波信息素,过载的快感让他的大脑短暂地出现了空白。
他浑身颤栗,有些站不稳脚,双手扶住了浴室光滑的墙面。但他其实并不用担心这个,因为丈夫的臂膀牢牢地箍着他,在他体内开凿的巨物也几乎要把他钉在身上似的。被一次次刺入的时候,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生殖腔被操开了一个小口,但他不在发情期,alpha可能没察觉到这微小的变化,性器也没有强行挤进来。他那时也无暇顾及这个。
最后alpha在他体内高潮了,一些白浊带了出来,很快被水流冲走。里面的没清理干净,他也没心情去管……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害怕怀孕了。
后来东海洗完了头,赫宰在自己身上打沐浴露的时候,又突然被alpha按在墙上做了一次。他得整个人挂在alpha身上才能保持平衡,完事之后他的手臂都直发酸,连吹风机都懒得拿。
洗完澡之后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两个人裹了浴袍,东海为他吹干了头发。他有些困意,闭上眼睛都可以在吹风机的噪音下睡过去,但还是强撑着站起来,扶着楼梯的扶手,领丈夫下楼。
东海还没吃晚饭。
他将菜热了热,盛了一碗电饭锅里保温的米饭,又将煨好的姜汤端出来。然后他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心无旁骛地看着丈夫喝下他煮好的姜汤,吃着他亲手做的饭。
做饭他向来没天赋,不像他弟弟,看着料理书就能做出一桌子像样的美食。婚前他总是被双亲和姐姐嘲笑,他这样的厨房杀手将来是嫁不出去的。这本领是在他休产假的时候练出来的,他发现自己站在厨房里,拿菜刀和食材较劲的时候,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会自动消失。他必须专注眼前的事,防止自己切到手,或者烧糊了菜。丈夫也鼓励他学做饭,不管做成什么样子都会很给面子地吃完,也许是看他终于不再发呆了,而感到欣慰吧。
丈夫吃饭的样子很优雅,不会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也不会喋喋不休地讲话。可尽管吃得斯文,他还是看出来对方吃得很香。
这让他的内心升起满足感,白天的受到的委屈似乎一下子都变得不算什么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别墅里静悄悄的,唯有餐厅里亮起了一盏暖黄色的灯。屋子里被他调高了温度,也变得暖烘烘的,将风雪和寒冷隔绝在外。他多希望这栋房子是独属于他们的水晶球,他们一家三口可以永远躲避在这里,无惧外面世界的一切危险。
第二天醒来时,他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也不那么热乎了。东海不知是几时走的,他赶紧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扒开窗帘看外面的路,还好,雪似乎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拿起手机的时候才看见丈夫已经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安全到公司了,他的心才彻底放下来。他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准备早餐,叫了辆车送女儿去幼儿园。
后来的三天东海没有回家,但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他知道东海有很多事要忙,并无怨言,只说等他回家之后,有东西希望东海帮他找一下。
他听弟弟说,发情期已经过了,刚回到公司上班就被董事长安排了额外的任务——抓内鬼。
彼时The Crown已经停服修复完成,重新开服的之后运作完善,没出过什么bug。连夜加班的技术部都被放了假,回家睡大觉去了,偌大的楼层里只有圭贤一个人坐在工位之前。屋里黑压压的,只有他工位前的一盏台灯亮着。
赫宰在电话里问:“什么任务?”
“抓内鬼。”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说:“你哥夫真是信任你呀,把抓内鬼的任务交给了最像内鬼的人做。就你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有秘密调查小组的,但技术部只有我一个,后台的最高权限也只给我一个人放开了。”圭贤的声音中带着明显骄傲的意味。
“呦,让你加班,你还挺乐意呀?”赫宰打趣道,“别让你东海哥失望。”
“放心吧哥,内鬼再小心也会留下数字脚印的,他们也太小瞧我了。看我把后台的数据翻个底掉儿,怎么都能找出异常来。”
“好,那你忙吧。注意休息,别太拼了。”
挂断电话,他想到东海的办公室大约也是同样的情形。电脑估计要亮一整晚了,他打了电话过去,叮嘱了同样的话。只是对面有些不舍得挂断,这是以前不会发生的。
Alpha甚至说: “你能给我打视频电话吗?你不用说话,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把屏幕对着自己,我想看看你。”
他顿时觉得贴着耳朵的手机变得有点儿烫。
他已经准备要睡了,却没忍心拒绝东海的要求,打了视频电话过去,将屏幕对着自己。之后捧着一本书坐在床头看,偶尔瞄一眼手机,丈夫也没有时时刻刻盯着他,视频电话里时不时传来那头儿敲键盘和点鼠标的声音。两人的电话就这么连着,不说话,也不挂断。后来他放下书,钻进被窝里睡着了,视频电话仍然是通着的。
东海不在家的这几天,赫宰的生活没什么变化。纵然网上搅得天翻地覆,可关闭网页之后,现实生活中他仍然是李赫宰,要按部就班地上班、和实验研究员交流、写工作汇报、给实习生指点错误……下班后接孩子放学,做晚饭,给女儿洗澡、哄睡……之后才能钻进书房,享受自己的时间。每天他只有这两个小时可以做银赫。
他看到各大网站的风向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从一开始指责的抄袭,变成了“撞梗擦边比抄袭更可耻”,甚至许多作家也纷纷下场发表自己的观点,和他那天在浴室里说的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这些作家里很多都是和RBD合作过的,叫人很难相信他的alpha什么也没做。
网友多数还是站在了银赫这一边的。对于银赫发表了SNS后,RBD仍然光速和争议作家切割一事,除去赫连昭雪的粉丝,有一部分人觉得RBD的做法有些过于偏激,还有一部分人觉得RBD这次反倒拉了波好感。
说心里不痛快那一定是假的。
他给东海发过去一条短信,说:『谢谢。』随后很快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不要跟我说谢,我是你丈夫。』
他笑了笑,放下手机,没再管这件事。
东海回家的那天,正好赶上山茶在幼儿园的好朋友过生日。女儿在她的朋友家参加生日party,那户人家离他家也不远,也住在这个富人别墅区,他就放心地让对方将女儿一并接走,等party结束后再去将女儿接回家。
所以家里只有他和东海两个人。他们在玄关拥抱了好一会儿,东海还给他带了他喜欢吃的杯子蛋糕,各种口味儿的,出自首尔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之手,当做这几天缺席陪伴的赔罪礼。
“对了赫宰,你说等我回来之后,想让我帮你找东西?”
“嗯。就是你奶奶给山茶做的那条裙子,应该有一件配套的男士衬衣吧?”
“啊……有的。”alpha迈开步子,朝着储藏间走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梦里看到的,我跟你一起去了你奶奶的工作间整理旧物,那件衬衣我第一眼看就很喜欢,还穿在身上了呢。”
东海轻笑了一声,说:“也是,除了梦里还能是什么……”
家里的储藏间不止一间,地下室还有,他平时并不会花太多时间整理,也不会丈夫拿回来的东西。他看到丈夫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了几个透明塑料箱,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说:“对、对,你当时就是用这些塑料箱装东西的!”
那件蓝色衬衣并不难找,就放在某个装衣服的箱子最上方。
赫宰小心将衣服接过来,问:“我能试试吗?”
“当然。”
他捧着衣服向衣帽间走去,步伐轻快地并不像平常的自己。他听见丈夫在背后的轻笑,颇有些宠溺的意味。
他换好衣服之后,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丈夫捧着一个眼熟的首饰盒跟了过来,将首饰盒放到一边,凑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
“好看。”东海说,露出了和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笑容。
“梦里的我试穿的时候,才二十出头。我觉得还是现在穿更好看,这件衣服是深色调的,款式也华丽繁复,适合成熟一点儿的人穿,气质才能压住。”
“你怎么样都是好看的。不过,年轻版本的你穿这件衣服,我是看不到了,有一点儿可惜。”
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这次的确是可惜了。
他瞥了一眼那个首饰盒,问:“你是不是觉得你奶奶做过的首饰里,有一副耳钉和这件衣服很配,所以才拿它上来的?”
Alpha挑了挑眉, “你又知道了?”
“是呀。”他调皮地笑了笑,接过丈夫翻找出来的耳钉。深蓝色的黑曜石仍旧闪烁着记忆中的光泽,只是银色的耳钉部分有些氧化发黑了。这也难免,毕竟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Alpha估计是怕他失落,特意说: “我去找个人把银质的部分换掉就好了,正好换成耳夹。别担心,这不是问题。”
“我知道。不过你还是换成新的银耳钉吧,我想去扎一对耳洞。”
东海的反应又和梦里一模一样,“为了一对耳钉,不至于吧?那个听说挺疼的呢。”
于是他又把自己的理由解释了一遍。
“好啊。”东海听后说,“你想买什么样的耳钉就买,都刷我的卡。”
他点点头,没有推拒,这似乎让丈夫心情颇好。毕竟过去丈夫送给他那些昂贵和奢侈的首饰和衣物,他都很少穿戴。他并非不喜欢,只是觉得没有适用的场合。他节俭惯了,日常生活的任何细节都不愿意露富。
包括这件衣服也是,即使他喜欢得紧,也不知道什么场合能穿。东海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放心,有机会穿的。你可以穿着它跟我约会啊!”
“约会?”
“嗯。”
说实话,他心里的期待的,可是理智反驳着他,“咱们哪有时间啊?”
“怎么没时间?”丈夫从背后拥住他,一同与他欣赏镜中他美丽的样子,“下次再有这种山茶不在家的机会,你就跟我去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呗?”
“……好啊。我还想去木浦看看。”
“当然可以,下次带你和山茶一起回去,让你们看看我长大的地方。现在太冷了,等到了春天,咱们再过去。那时候山茶花都开了。”
“嗯。”
“赫宰,我也有话跟你说。”
他有些好奇地扭过头,问:“什么事?”
丈夫顿了顿,说:“你能辞职吗?我想让你来RBD上班。”
“啊?”
“借这个机会,我读了你的一些作品,才发现你的文笔竟然这么好,故事写得这么精彩。我真的太喜欢了!你和RBD签约吧?我把我们的未上市的新游‘Lunar Eclipse’的故事线全权交给你写,你的文风和这个游戏特别搭!”
“……写个故事而已,我没必要辞职吧?我副业本来就是写小说的啊。”
“不,不只是写故事!”丈夫脸上难掩激动的神色,松开环抱他的手,将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RBD本来就是主要面向女性群体的游戏公司,创意和剧情都是我们的招牌。我们不仅缺少长期签约的作家,我们还需要文本总编!”
赫宰愣神了好几秒,这个提议太突然了,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胜任不了这个职位,又怕扫了alpha的兴致。
“那……文本总编具体需要做什么?”
“第一,做所有作家的故事总编辑,技术文案的总编辑,对外市场宣传文字的总编辑。第二,参与RBD所有的游戏的叙述设计和核心剧情策划。”东海流利地说着,明显早就备好了台词,“当然,你要是觉得任务太繁重,胜任不来,我可以先给你一个其他的职位,你一项一项慢慢去适应。”
“我……”他还是有很多顾虑,“我怕我做不好……”
“你肯定能行!我相信你,你做了这么多年编辑,又是我最能信任的人,你比谁都能胜任!”alpha急切地说, “赫宰,你有顾虑我也能理解,毕竟科学杂志的文编和游戏文编不太一样。你不必着急辞职,我先给你一段时间去了解RBD的游戏,然后你可以在单位请出一个月假,来RBD尝试上班一个月,如果你觉得实在做不来,你可以回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赫宰好像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其实面对丈夫的提议,他心里是有动容的。
他过去的三十三年活得太按部就班了,他想叛逆一次,正愁找不着出口。他终于有机会实现年少的梦想,纵情地挥写脑海中的故事。他不必每天挤出时间来只为做一两个小时的银赫,而是让银赫走上正式的、更广阔的舞台。他身为一个omega,总是不被社会偏袒的那一个,可丈夫却将沉甸甸的权杖如此信任地交到他手上。
最重要的是,东海说他需要他,RBD需要他!他三十三年以来,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给家人带来麻烦,他一直觉得,是他需要他的家人,而不是家人们需要他。想不到有一天他也如此被需要着,甚至重要到无可替代。
“……你真的觉得我可以?”
“你可以!”
他做了决定。他想去RBD。
TBC。
Notes:
本来想写点儿源圭,超字数了,不过问题不大
还有最后一次入梦
我觉得你们不是很爱看梦境篇,有点儿想赶紧把这篇完结的欲望了
Chapter 11: 李东海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四月初的时候,东海想单独给赫宰过个生日。距离他提出让赫宰来RBD上班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赫宰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新工作做准备,也差不多完成了现工作的交接。东海觉得也该让赫宰好好休息一下,正好木浦的山茶花开了,便找了一个周末,带着妻子和女儿一起回到了他的家乡。
赫宰提议想去他奶奶以前的裁缝铺看看,尽管那里早已变了样子,变成一家做美甲的店铺了。但旁边的商户都没挪走,他们都认得东海,便利店的阿姨还请山茶吃了冰淇淋。
沿着海边散步的时候,本来是他和omega一人一手牵着女儿的,但丫头个子太小,风景总是被沿途的绿植和栏杆挡住,于是他只好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妻子。这样的结果就是当晚回到酒店的时候,毫不意外地手臂和肩膀都酸得要命。赫宰一边给他捶肩膀,一边有些幸灾乐祸地嘲笑他逞能,居然抱着五六岁的孩子走了那么久,这样下去小孩儿都要被他惯坏了。
水晶球当然没带到木浦来,只是这段时间都没再做回到过去的梦,东海早上出门收拾东西的时候,对这个便宜摆件多看了两眼。
尽管手臂酸痛,但他也累极了,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本来以为会累到一夜无梦,谁知不久之后,又发现自己身处异处。
这地方很明显是个图书馆,并不敞亮,反而有些昏暗、老旧。他找了一个电脑屏幕照了照,发现自己仍然是现在的成年模样,与梦境外无二分别。他胸前别了个牌子,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图书管理员”几个字。这让他有些疑惑,因为之前入梦的时候,他都是和当时的赫宰差不多的年纪。难道这次没有回到过去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在图书馆里转了起来。三四个初中生模样的人穿着校服坐在一起,在二楼的窗边写作业,一个孩子正在给其他人讲题。外面的太阳已经快沉下去了,靠近里面的书架显得昏昏沉沉的。他瞄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六点了。怪不得,这个时间应该早就放学了。
东海是在一处书架间的夹角处发现赫宰的。窄小的地方支了一套简陋的木头桌椅,一排排昏暗的书架中只有一盏台灯亮着。不似外面的初中生幼鸟般叽叽喳喳的交谈,这个角落安静地过分。
赫宰看上去不超过十岁,瘦小的身板规矩地坐着,整洁的校服洗得有些发白,双脚甚至有些够不到地面。他没见过妻子小时候的照片,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一方面是他刻意在寻找赫宰,另一方面的因为赫宰的五官的确非常好辨认。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上前搭话。
“小朋友……”
对方抬起头与他对视,又在他胸前的牌子上扫了一眼,礼貌地问:“李老师,有什么事吗?”
图书管理员并不算是老师,但小孩子可能并不知道除了“老师”之外怎么称呼他。小孩子还没变声,一声软软乎乎的“李老师”太过可爱,听得他心尖发颤。
他说:“没事,就是好奇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放学了怎么不回家?”
小赫宰看了一眼表,说:“我在等我弟弟的辅导班下课,母亲会一起来接我们。”
“辅导班?”
“对,奥数辅导班。他下个星期又要参加竞赛了,学校很重视,天天辅导到很晚。不过他已经快下课了。”
怪不得圭贤长大了之后那么叛逆,还总是嚷嚷着不爱学习,原来这么小的时候就被逼成这样了?
“这样啊……那你在写作业吗?”
小赫宰摇了摇头,“作业写完了,我随便看看书。”
“看什么书呢?”
小赫宰把书本合上,给他看了一下书的封面。
他难掩惊愕,“《悲惨世界》?……你这么小就已经读这种书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字我都认识的。”
“并不是这个意思。这本书题材沉重,意义深远,很多成人都读不下去。我以为你这个年纪,就算要读名著,也应该读一读《安徒生童话》、《昆虫记》之类的……”
赫宰沉思了片刻,说:“或许吧,但我并不想半途放弃。如果没读懂,长大之后再读一遍就好了。况且,我也并不觉得现在能读懂《安徒生童话》,我觉得很多故事并不是给小孩子看的。”
东海被噎了一下,竟然觉得小赫宰说得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于是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很喜欢《悲惨世界》?那你读到现在有什么感想?”
小赫宰这次没犹豫,直接说:“不能做滥好人。”
“……”小孩子果然不能读这种书。
“在不公平的社会里,维系良心的代价太大了。没心没肺地活着比做好人轻松太多了。”
“说得没错,可是正是有了冉阿让这种滥好人的存在,世界才有希望不是吗?”
赫宰明显不服气,嘟嘟囔囔地说:“又用这种正能量来教育我……谁愿意去当那种人,谁去当好了。好人总是没好报,书里面也是,现实中也是。别说世界名著了,就是童话故事里,小美人鱼最后不也死了么?”
“怎么会没好报呢?你看小美人鱼,她没有伤害王子,最后尽管自己变成了泡沫,可是她的灵魂也上了天堂,得到上帝垂帘了,不是吗?”
赫宰不屑地笑了笑,“你也信上帝?”
“嗯。”
赫宰不说话了,明显是不信上帝的。东海是知道的,曺家人都是虔诚的基督教教徒,圭贤大学时甚至还加入了唱诗班,每个周日都会去做礼拜。他们全家只有赫宰一个例外,他的妻子长大之后也依旧不信教。至于为什么,东海没细想过,毕竟每个人都有信仰自由,但这种事情说来也怪,一般小孩子从小耳濡目染的,很难说这么坚定地选择不和家长有共同信仰。
“为什么不信上帝?”他忍不住问。
“为什么信?”赫宰反问,“芳汀死的时候,连她的女儿都没见上一面。这么多可怜人,上帝都不管管吗?人在活着的时候,上帝都不能好好照顾他们,你凭什么觉得人死了之后,上帝反而大发慈悲、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了?”
东海被怼得没话说。赫宰的确透露出来许多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和悲观,小小年纪就携着一股清冷疏远的气质,和那些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们截然不同。他记得曺家的长辈含糊地说过,赫宰是在五六岁的时候才被收养的。也许在那之前,赫宰在福利院里的苦日子过太久了,没感受过太多世界的善意……
曺家人应该是对他很好的,东海猜想,只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这个受伤的孩子完全感化。
“很多人有信仰,只是希望心灵有个寄托。” 他对着小赫宰笑了笑,“正是因为活着的时候太累了,所以才要相信死后有好的归宿。你不信也没关系,我并不是想试图说服你。”
赫宰合上了书,微微侧过身来,说:“我不理解……如果善良的灵魂死后都能得到救赎,我们为什么还要努力地活着?直接死掉不就好了?”
“你小小年纪就能问出这么深奥的问题了吗?”东海思索了片刻,“人为什么要活着?我回答不出,只是一种本能吧。但就我个人而言,我有爱的人,有热爱的事业,所以我不舍得死。”
小赫宰凝神半晌,问:“可是我不理解爱是什么。”
“你长大了会明白的。”
“那至少现在,我没有爱的人。”
“你会有的。” 东海说。他的语气太过笃定,小赫宰难得没反驳他。
小赫宰将书放回了书架,背起了书包,说:“我弟弟要下课了,我去校门口等他。李老师再见。”
“我送你去。”他赶紧说。
小赫宰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刻意要他领着的意思。东海放慢了一些步速,一直侧头观察着小时候的妻子。
“小朋友,你多大了?”
“7岁——不,今天是我生日,我8岁了。”
“生日快乐!”
“谢谢。”小赫宰不冷不淡地说。
他们还未走到校门口,一群看起来更低年级的、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从教学楼的方向窜了出来,连蹦带跳地往门口冲去。其中一个显然是他的小舅子,小跑着冲他们过来,嘴里还喊着“哥!哥!”
圭贤比赫宰小上两岁,但不似后者营养不良的样子,圭贤从小锦衣玉食的,个子已经跟哥哥差不多高了。小孩子双眼亮晶晶的,凑近之后想去牵哥哥的手,却被后者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年纪更小的那个看上去明显有些失望,但也不恼,乖乖地跟上他们的步伐,悄悄地打量着他的脸。
东海被小孩子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舒服,主动说:“我是在图书馆工作的李老师,我送你们去校门口吧?”
弟弟的小脸儿上灿然一笑,奶声奶气地说:“李老师好!谢谢李老师!李老师,你长得好帅哦!”
他忍俊不禁,在小圭贤的头上揉了揉,说:“小嘴儿真甜。”
小圭贤继续问道:“李老师,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刚刚入职。”
“你教哪个班?什么科目?有没有机会教我?”
圭贤这张小嘴叭叭地讲个不停,缠着他问这问那。他一边耐心地和圭贤说话,一边分神继续观察着赫宰。
小赫宰仍旧面不改色,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墨一样的刘海儿有些盖住了黑漆漆的瞳孔,周身的气压像红轮西落的天空一般阴沉沉的。
妻子小时候性格有些孤僻,东海心想,小孩儿应该是知道自己不如弟弟一般招人喜欢,但不会、也屑于伪装出可爱的样子。这颗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曺家人捂热。好在曺圭贤的性格开朗得像个小太阳,被甩了冷脸也计较,否则换了别人,赫宰注定是要吃亏的。
不多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东海带着两个孩子走出了大门,在人头攒动的大人之中一同寻找着年轻丈母娘的身影。曺母似乎还没来,两个孩子也一直探着头寻找着,没吱声。
这时,一个陌生的女人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忽然出现在他们跟前。
“赫宰。”
小孩儿闻声浑身一僵,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东海立刻揽住小赫宰,将人藏在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拽住小圭贤,以免小孩儿乱跑。
眼前的女人他毫无印象,挺着个大肚子,看上去快要临盆了。女人的穿着打扮并不低调,一袭修身的大红色长裙,肩上挂着爱马仕的皮包,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腕儿上都挂满了金光闪闪的配饰;脸上浓厚的粉底像是糊在墙上的腻子,黑色的大波浪卷发、夸张的假睫毛和厚厚的红唇活像迪士尼动画片中的反派后妈。
然而即使是这样,东海也能辨认出她的五官细节,与他的妻子有六七分相似……也许是他先入为主了,赫宰也许并不是从福利院领养来的……说来也是,他以前怎么没细想过这一层?曺家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了,没必要再领养一个了吧?
东海看了看两个孩子。小赫宰仍然害怕地缩在他身后,一只小手揪着他的裤子。另一个小朋友乖乖由他牵着手,好奇地张望着来人。
“我是赫宰的生母。”女人说。
果然……
“我知道,赫宰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我只不过来看看他。”女人从皮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微微蹲下身,尝试着递到赫宰眼前,“赫宰,生日快乐,妈妈有礼物送给你。”
是当时市面上最新款的游戏机,是个小孩儿应该都会爱不释手。
可是她的儿子完全没有领情,甚至又往东海身后躲了躲。但圭贤眼睛一下子亮了,甚至往前探了探头,想看清礼物的包装。
“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不要你的东西!”小赫宰紧紧攥着他的裤子,探出一个脑袋喊道。
东海轻轻拍了拍赫宰的背,又摸了摸孩子的头做安抚,对女人说道:“孩子不愿意见您,您还是回去吧。”
圭贤看到礼物被收了回去,有些可惜,转头对赫宰说:“哥,是最新款的游戏机唉,你真不要啊?” 结果话刚说完,就被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扭过头,缩在东海身侧不敢再看自己的小哥哥。
女人有些失望地缩回手,却未直起身来,继续尝试着说:“赫宰,你不是喜欢妹妹吗?现在妈妈要生妹妹了,到时候要不要来看看妹妹呀?”
小赫宰似有些犹豫,沉默了一阵,还是说:“我……我才不会去找你!”
女人又尝试着向前探了半步,“赫宰,以前是妈妈不对。我知道你没法轻易原谅我,但是我一直是关心着你的……”
“你别过来!谁会信你的鬼话!假惺惺的,恶心!”小赫宰也拽着他的裤子往后撤了一步,激动地双眼泛红,“你打我、骂我、拿烟头烫我、拿高跟鞋踩我肚子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你是我妈妈?”
此话一出,东海和圭贤皆是一惊。
还有这种事?!他从来没听妻子或者其家人提起过。
他心疼极了,将身后的孩子揽得更紧了些,咬牙切齿地瞪着眼前的女人,眼里仿佛有两团熊熊燃烧地怒火,恨不得用眼神将面前这个女人千刀万剐。
女人似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觉得即使是老师,也有些反应过激了。她尴尬地笑了笑,说:“赫宰呀,是妈妈以前做得不对,我跟你道歉。妈妈想慢慢弥补自己的过错,你收下我的礼物,好吗?”
不等赫宰说什么,圭贤先气哼哼地叫了出来:“不好!你是坏女人!一个游戏机就想把我哥哥收买,做梦!” 说完还做了个鬼脸,尽管声音奶声奶气的,减少了一些威慑力。
东海不禁对小圭贤另眼相看了,想不到这小崽子还挺骨气的,遇到大事拎得清,怪不得日后能跟赫宰形影不离。就算他嫉妒小舅子在妻子心里的地位,也知道自己并未参与过赫宰的过去,再怎么嫉妒也无可奈何。
就在东海考虑把两个孩子牵回学校大门的栅栏里时,他的丈母娘适时出现了。
“母亲!”圭贤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了姗姗来迟的家长,松开他的手,向对方扑过去,顺便告状,“母亲,快带我们回家!那个女人欺负过哥哥,是坏蛋!”
曺母看向女人,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表情有些复杂。女人同样在回望着她,转过身来,低着头,捧着肚子微微鞠了一躬,方才的气焰全然不在了,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般,低声唤了一句:“曺教授……”
曺母微微点了点头,算做回应,目光在她的肚子上流连了一阵,问:“你的丈夫对你好吗?”
女人勉强地笑了笑,说:“挺好的……教授不必担心……”
怎么看都不像实话,但曺母或许是碍于场合,并未追问,只说:“那就好。赫宰还是怕你,以后最好不要单独来见他,或许等他长大一点儿就好了。” 说完看向仍然躲在东海身后的孩子,“赫宰,怎么不过来?”
东海又轻轻拍了拍赫宰小小的肩膀,说:“母亲来接你了,过去吧。”
赫宰这才松开手,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把他的裤子都揪出褶子来了。小孩儿跑过去,牵住曺母伸过来的手,说:“那是图书馆的李老师,李东海。”
丈母娘朝他笑了笑,“李老师,谢谢。”
您太客气了。东海礼貌地回以微笑时在内心疯狂地腹诽,他才不是什么李老师!为什么每一次做梦他都是无关紧要的角色?!
语罢,曺母深深地看了一眼女人,欲要带两个孩子离开,被后者叫住。
“教授,等等!”女人向他们走了几步,却不敢凑得太近,“我知道这次贸然来看赫宰,是不太合适的。但我真的只是想给赫宰送个生日礼物……” 她又将游戏机伸了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就收着吧。”
曺母静默地盯着游戏机的盒子看了几秒,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接下了,说:“但愿你是真有心悔过。”
“我是……”女人低着头。
“就算如此,赫宰现在也是我的孩子了。当初你把他丢到我家门口,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个alpha飞去国外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我不会把他还给你,也不会在他面前说你好话。不过,如果他想的话,你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会带他去看看,毕竟是他亲生妹妹。”
小赫宰眼神暗了暗,并没有说话。
“谢谢教授。”女人的头更低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亲儿子。
然而赫宰对她似乎毫无眷恋,甚至不想与之对视。曺母将游戏机递给他的时候,他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一秒也不想多看,直接塞进了弟弟的怀里。
“给你了。”小赫宰面无表情地说。
小圭贤又惊又喜,想要收下又觉得不太好意思,小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真的吗,哥哥?你对我真好!” 一双小鹿般的圆眼睛里满是对哥哥纯粹的感激和崇拜。
“你不是喜欢打游戏吗?给你玩儿正好。只不过别因为贪玩儿耽误了数学竞赛,不然母亲要生气的。”
小圭贤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不会的。可是这个是那个阿姨送你的生日礼物哎,你直接给我会不会不太好呀?” 说完看向赫宰的生母,对方脸色果然有些挂不住了。
小赫宰直接无视了生母的反应,说:“那就当是我借你玩儿的,可以了吧?”
“嗯,我们一起玩儿吧,哥哥?”
小赫宰看起来想拒绝,感觉下一秒就要黑着脸说“我不喜欢玩儿游戏”,但看着弟弟眼里殷切的期待,硬是没将伤人的话说出口。东海觉得这样子的小赫宰简直可爱极了,而丈母娘看着两个孩子的互动一直没有干预,也是满脸欣慰。
这回他们真的要回家了。
曺母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转身向他们的车走去,赫宰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跟他挥了挥手,说:“李老师再见!”
他也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再见,赫宰。生日快乐!”
眼前的景象消失了。
东海缓缓睁开眼,酒店里的景象映入眼帘。女儿还在一旁小床上睡得正香,但妻子已经醒了,正端着一杯咖啡站在阳台吹风,窗帘被拉开了一半,清晨的阳光洒了进来。
Omega穿着款式简洁的白T衬衫和休闲裤,神情慵懒地靠在栏杆上,微风吹拂着他的衣摆,隐约勾勒出衬衫下纤细的腰肢。落地窗前白色的纱帘被吹得鼓了起来,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花香,不知是妻子的信息素,还是酒店外满园的春色钻进来的。
他一下子睡意全无,静悄悄地下了床,走到阳台上,关上了落地窗的门。
“赫宰……” 他脑子里有无数个问题要问。
“又做梦了?” Omega仿佛会读心术。
“嗯,难不成你也是?”
“是啊。”
他暂且按捺下对赫宰梦境的好奇心,先诉说了自己的疑问:“你8岁生日那天,放学的时候,你生母是不是来学校找过你?她以前对你是不是特别不好?”
赫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不疾不徐地说:“是,两个问题都是。”
“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她……”
“她啊……”妻子的目光望向远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曾经是我母亲的学生,是个beta,长得挺漂亮的,不过是贫困生。本来好好学习也能拼个前程的,可惜她非要走捷径,只想傍个大款,做有钱alpha的金丝雀。后来好不容易怀了孕,以为终于能登堂入室了,却被对方抛弃了,彻底撇清了关系,一分钱也没捞着。她可能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吧,孩子没打掉,最后还是生下了我,但我的生父并不想承认一个私生子,于是她把怨气就全发泄在了我身上……直到我五岁的时候,她又傍到新的有钱alpha了,和对方一起跑到了海外,把我丢给了她曾经的教授。也算她良心未泯吧,没把我直接丢在大街上……曺家人还是太心善,没把我扔到福利院去,而是收养下来了。他们真是滥好人,收留我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别这么说!”东海赶紧捂住妻子的嘴,“得感谢他们收留你!不然我怎么会遇到你呢?”
Omega难得没反驳他,静默地与他对视,目光却与往常不同,似乎欲言又止,夹杂了千万道不同的情绪。
东海将手拿了下来,继续问道:“她后来又回来了?”
“嗯。具体什么原因回来我不清楚,也没去问过母亲。那一天……其实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啊?”东海惊讶道,“那你……你那个……妹妹?”
“没见着,母亲没让我见。”
“为什么?”
赫宰啜了一口咖啡,没着急回答他的问题。Omega平日里是不爱喝咖啡的,而是喜欢喝甜兮兮的东西,但也许是梦到了什么,早上起来便藏了心事。他没催促,耐心地等待着。
赫宰望着远方的眸色暗了暗,说:“是个死胎。”
“……”
“那个女人经受不住打击,她消失了,后来我们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TBC。
Notes:
其实赫宰的身世前文(chap2和6)是有铺垫的。我一度觉得这个梦境不写也可以,因为关于赫宰生母和被收养前的事,东海知不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后续剧情跟这个女人也无关。写出来主要是为了故事和人设的完整性。
反而是下一章,赫宰这个梦比较重要,一下子改变了赫宰很多行为和想法。我这篇文每写完一个阶段,我就会喂给AI去分析后续走向,AI一个梦境或者现实发展的内容都猜不对,果然AI写故事根本写不过我。
希望大家能留下自己的想法或者猜想~
Chapter 12: 李赫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赫宰刚入职起就一直听同事劝说,结婚不要着急,结了婚就没有自己的生活了;要孩子更不能着急,一生完孩子所有的浪漫美好就全被打破,再没有二人世界了,有限的精力几乎全部被那个新生的“祖宗”榨干。
他从来都只是淡淡地听着,也不附和,最初是觉得恋爱和结婚这种事离自己很遥远。后来他默不作声地歇假了俩星期,回来的时候无名指上冷不丁多出一个婚戒,同事这才知道他结婚了,纷纷来道贺。他不觉得有什么可被恭喜的,再后来递婚礼请柬的时候也很羞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逼着发传单呢。
这么些年来,大家都知道他已婚,但从不觉得他像个已婚的。他会参与聊孩子的话题,但几乎不会主动提起任何关于他丈夫的事,最初偶尔有人试探地问“哎,情人节你和你家那位打算怎么过?”,诸如此类的问题,他也只是淡淡地说“就像平常那样过呗”。之后大家就都识趣地不再提了,心里都在猜测赫宰的婚姻可能并不幸福,和丈夫之间也没什么感情。
直到今年情人节的时候,他请了一天假。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又忍不住八卦起来:“赫宰哥,你情人节的时候请假,有什么安排呀?”
前辈一听脸色的就变了,正想着怎么阻止心直口快的实习生。赫宰却莞尔,露出了一个像是第一次谈恋爱的高中生那样的羞涩笑容,说:“嗯,要和我丈夫去约会。”
“哇,好浪漫——”
前辈眼睛都瞪圆了,彼时他们关系已经很熟了,便开玩笑说:“怎么,你换老公了?”
“当然没有,还是原来那个。”
赫宰其实很害怕东海会制造所谓的“浪漫惊喜”,好在alpha还算懂他的喜好。他们只是手牵手一起在积雪尚未融化的商业街穿行,一起去吃了饭,又看了一场电影而已。随后他们一起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了。虽然过得如此平淡,但他觉得这是长久以来……数不清是多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更长……他觉得最幸福的一天。
四月份被丈夫带去木浦的时候,他又回想起梦境里遇到的那个年轻东海。他虽然一向不信反科学的事,但却异常坚信那个东海也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能再遇到就好了,他想和对方分享自己和丈夫最近幸福的进展。毕竟他和丈夫能走到今天,梦里那位年轻东海的开导功不可没。而且上次自己醒来地匆忙,还没来得及跟那位好好道别。
谁想到白天随便想想的愿望,晚上立刻就实现了——
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雪山,赫宰怔愣了几秒钟。这看起来像一个滑雪场,来来往往的人嘈杂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刚想转身看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低头才发现自己也踩着一对长长的滑雪板。
“啊啊啊啊啊啊小心啊——”
一声略感熟悉的尖叫从正前方传来,他刚一抬头,整个人就被“不明物体”扑了个满怀,一下子扎进了雪地里。
“哇,不好意思!你没事吧?”把他扑倒的“不明物体”说道,支起了上半身,“哎?李赫宰?”
赫宰这才看清压在自己身上的……当然了,怎么可能是别人?又双叒叕是他的……丈夫!只不过这回看不出年龄,对方整个人被捂了个严严实实,又大又厚的紫色护目镜遮住了半张脸,头发也被厚实的毛线帽完全盖住。
他不确定东海多大,就无法判断这个时期的东海是否应该和他相遇过了。这一声“李赫宰”,不知指的是梦境里本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他,还是梦境外的他,叫他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他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问了和上次一样的问题,试探地说:“你认识我?”
“当然。我记性没那么差,几个月前相亲的时候不是聊了很久吗?”东海说着,挣扎着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又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握住伸过来的那只手站了起来,低下头掸了掸身上的雪,以掩饰自己莫大的失落感——看来这个东海不记得之前梦里的那些事了,那他还过来有什么意义呢?之后的事情不都已经是既定要发生的吗?
“真巧,你也来这里滑雪。”东海说,脸上带着他熟悉的礼貌而温和的笑容。“一个人来的吗?”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这已经是他认识的东海了,不免有些失去兴趣。
“你呢?也是一个人来的?”
“不,和几个同事。也可以说是朋友吧。”东海尴尬地晃了晃胳膊,似乎不清楚自己的四肢应该怎么摆放,“那个……我刚开始学滑雪,还不太会变道,撞到你了真是抱歉。”
“没关系。”
“呃……这上面是初学者的滑道,咱们还是离远一点吧,不然可能又会被撞到。”
“也是。”
东海弯下腰,他戴的是单板,得把两只脚都从滑雪板上卸下来才能行走。但就在东海即将直起身子的时候,突然间又被身后一个人尖叫着扑倒在地,连带着赫宰也跟着又向后摔了个屁股墩儿。
赫宰:“……”
他刚刚眼见这个人的轨道突然变了向,想要出口提醒已经晚了,而且他的滑雪板也没有卸,走路都费劲,估摸着也是躲不开的。算了,反正他在做梦,又不会真的出什么事,给东海充当两次人肉靠垫也不亏。
把他们撞倒的人像是爬不起来了似的,两腿蹬了半天也没法从东海背上离开。
“前辈,撞到你真是抱歉……”那个男生说着,声音柔柔弱弱的,听起来年龄不大。
可是就算他们认识,也不应该只跟东海一个人道歉吧?
“没事,平涴,你先起来。”东海说。
“我脚腕好疼,站不起来了……”
平涴?沈平涴?那个圭贤讨厌的,喜欢着东海的omega?
赫宰顿时不悦了起来,皱着眉,语气充满了冰冷与不耐:“呀,装什么呢?站不起来就滚到一边去!不会走路还不会滚吗?!”
东海向他抛来一个惊诧的眼神,似乎是没想到一向表现得冷淡疏离但却不失教养的大学教授的孩子,突然间态度能变得这么恶劣。
不过沈平涴倒是乖乖移开了,得以让东海和他分别站起来。但沈平涴仍旧坐在雪地上,将护目镜移到了头顶上,咬着下唇,状似吃痛地揉着脚腕,吸着冻红的鼻子,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盯着东海……
呀西……赫宰看见这种omega就来气!omega又不是玻璃做的,只不过脚腕被扭了一下而已,当年他和圭贤一个两个差点儿在急救室里醒不过来,在医院里被病痛折磨了好几个月,也没像他这样在alpha面前哭哭啼啼!
赫宰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儿,omega“柔弱无骨没有自理能力”的刻板印象就是被这种人加深的。再说了,明明是沈平涴自己撞上来的,他怎么还委屈上了?
“我的脚好像动不了了……”沈平涴说。
好老套的勾引方式,赫宰想,可惜好用。
不管有没有伤得那么严重,这人都这么说了,难道东海还能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吗?
“能站起来吗?”东海问,“我扶你去医疗站。”
赫宰怕这人说“不行”,又得让东海背过去,赶紧说:“你那只受伤的脚要是不能承重,我也可以一起架你过去。医疗站应该离这里不远吧?”
“不远,就在休息区里面,几步路就到了。”东海说,提起沈平涴的一条胳膊架在肩膀上。
这个举动已经让他有些不爽了,但到底也没什么理由和立场阻止,于是用一模一样的姿势架起沈平涴的另一条胳膊。他们一点点挪动着,怀里还抱着自己和沈平涴的滑雪板,他在梦里虽然感觉不到“累”的感觉,但的确觉得腿不听使唤了,越走越慢,一百米的距离走得格外漫长。
终于穿过休息大厅,走到了医疗站,沈平涴坐了下来,脱了鞋袜,让医生检查。赫宰抱着双臂倚着墙站着,下巴微微扬着,毫无顾忌地展露自己的轻蔑和不耐,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沈平涴和他脚腕上的皮肤。没红,没肿,没淤青,没有超出正常的活动限度,只是医生摸着的地方那人总喊疼。医生诊断只是轻度的扭伤,给了个冰袋敷着,叫他多休息休息,三四天就能恢复了。
赫宰都怀疑这人是装的。医生可能看出来他们关系并不算什么好朋友,于是顾及“病人”的面子才不好意思点破。开什么玩笑,轻微的扭伤能疼得走不动路?
他们扶着沈平涴走出医疗站,在大厅里找了个地方坐下。东海去接了一杯免费的姜茶递给沈平涴,说:“你先在这里休息吧。我在群里跟大家说了你受伤的事,艾芙她们看到了之后会来帮你换衣服什么的。还需要我吗?”
沈平涴沉默了两秒,说:“前辈,能不能再陪我稍微待一小会儿?”
东海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朝赫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恐怕不行。刚遇到一个朋友,我还得照顾他呢。”
沈平涴看起来还是不太情愿,但也是答应了。
东海看向他,说:“那我们接着回去滑雪吧?”
“我先去拿杯喝的。”
“也好,我跟你一起。”
他们一起走到热水站。他正要伸手拿纸杯,东海拦住了他,亲自用双层纸杯接了一杯姜茶递给他,还叮嘱了一句“小心烫”,才给自己接了一杯。
“谢谢你刚才帮我同事,他忘记跟你道谢了,我替他说。”东海说,温和地笑了笑。
东海进入室内之后就摘掉了护目镜和毛线帽,露出的帅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头发剪短了,也没再染颜色,眉眼间少了许多潇洒不羁,多了几分成熟稳重。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沉淀了下来,已经有了如今大公司董事长的雏形。
他沉默地接过纸杯,看都没看一眼里面冒着热气的液体,一口也不喝。
这个丈夫虽然是他熟悉的,不难想象RBD成立初期,东海经历过多少社会的磨砺才蜕变成这个样子的。可他想见的是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你不喝吗?”东海问。
他挑了挑眉,在不需要考虑后果的情况下,骨子里那份孤傲和清高重新浮出水面。他决定实话实说:“我不渴,也不喜欢姜的味道。我只是想找个理由把你支过来。”
东海露出疑惑的神情,“可是我们本来也是要走出去滑雪……”
“我不喜欢滑雪。大学时陪圭贤——就是我弟弟,滑过两次,觉得很没劲,后来就再也没滑过了。至于我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我没法解释。你就理解为某种超自然现象吧。”
这话说得像神经病和中二病的合体,他都不敢相信是自己说出来的。
“啊……这样。”东海并未笑话他,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凝固,显然其CPU在试图处理刚才他说出的那段话时遇到了一些困难。
赫宰觉得还是跳过这一项进程比较好,“你很喜欢滑雪?”
他倒不记得丈夫这些年的冬天经常去滑雪。
东海摇了摇头,说:“没,其实我也一般。是始源——就是我朋友,也是我的合伙人,他为了庆祝‘The Crown’找到投资商,非要组织公司一起来团建。滑雪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我也是跟着凑热闹。”
“崔始源啊……”他想到他和丈夫重逢的契机,轻笑出声,“你最好提醒他以后滑雪的时候小心一点,特别是自己的屁股。”
“为什么?”
因为一年多之后他会在滑雪的时候把自己的骨盆摔骨折住院。不过,要不是始源的不幸,东海也不会去医院探望,自然也不会与他重逢……所以,还是让那个倒霉蛋再摔一次吧。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滑雪不是特别安全,蛮容易受伤的。你看,你后辈不也扭伤脚了吗?”
东海闻言笑了出来,抿了一口姜茶,一手插进裤兜里,微微点着头,说:“他那是装的。”
这回换作赫宰惊讶了,“你看出来了?”
“当然。你们以为alpha都是傻子,真的看不懂omega的小把戏?”
“你要是不喜欢他,还是明确地跟他说清楚比较好。”
“我说了!早就说了!”东海的脸上滑过一丝厌烦,“我不知道他脑子里怎么想的,我都去相亲了,难道还能考虑他吗?有些人真是的……为什么要让自己、让我反复难堪呢,当初毕业的时候他当众表白,我就开始头疼了。”
“当众表白?”
“嗯。我毕业典礼上,他跑来给我献花表白了。一群人把我围在一起,有放音乐的、有放礼花的、还有录像的,我爸妈和弟弟还在旁边鼓掌,撺掇我答应他,连始源都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把我架在那里,好像我不接受他的表白,就是犯罪了一样。”东海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吐苦水的对象,忍不住倾诉了几句,又立即住了嘴,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
赫宰当然不介意东海与他倾诉,听完眼神暗了暗,对故事中的其他人都不免都生出几分愤恨。
“真是辛苦你了,摊上这种事。”他真情实意地说,“这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你的感受。”
“谢谢你的理解。”东海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既然咱们都不想滑雪,不如把滑板退回去,坐缆车去山顶看风景吧?”
赫宰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们退了滑板,一起来到坐缆车的地方。这里根本没人排队,他有些担心山顶上的风景会令东海失望,好在东海看起来也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们并排坐上了缆车,但缆车离开站台的那一刻,东海忽然轻轻“啊”了一声。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扭头去看对方,问:“怎么了?”
Alpha的脸上又出现了短暂的表情凝固,双眼失焦地盯着前方,嘴巴微微张着,一副CPU爆炸了的样子。这个情况持续了三五秒钟,alpha又忽地回过神儿来了似的,眨了眨眼,转头冲他说: “你是李赫宰。”
啊?
这回换作赫宰摸不着头脑了,“是啊……”
“不,你不是我的李赫宰。你是……另一个李赫宰,从未来穿越过来的。”
他又惊又喜,要不是在缆车上差点儿弹跳起来,咧嘴露出一个带牙龈的大大的笑容,说:“你记起来了!东海,你记起来了!”
“嗯,对……”东海也笑起来,“我们之前见过两面。一次是在我首尔的家,一次是在我木浦的家。你告诉了我许多我们未来发生的事。”
“没错!没错!是我!”赫宰忍不住紧紧抱住了眼前人的脖子,动作有些过大,导致缆车也跟着晃了起来。
东海笑着拍了拍他的背,道:“喂,精神年龄三十多岁的李赫宰xi,能不能不要这么激动?跟小孩子一样。”
他松开alpha重新坐好,仍旧兴奋地双眼放光,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呦,为什么想见我?你老公明明就在你身边。我跟他有什么区别?”
“你是过去的他,是我不了解、也没见过的。”
“也是……”东海抬眼望了望天,“你说过我们相亲过后,有两年左右,完全没有联系,对吧?那段时间的我,你倒是也没见过。不过,相亲那天你的态度真够冷淡的,叫我怎么主动联系你?那不是自讨没趣么?” 东海用手肘怼了怼他,“哎,我到底哪里让你看不上了?”
“不,你很好。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完美,完美得都让我有点儿自卑了。”
“那你还那么冷淡?”
赫宰觉得如今这个情形也没有什么话是不敢讲的,藏着掖着反而是矫情了,“主要是你的家庭啦……你爸妈给人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我怕以后嫁过去会受婆家摆布。”
“你是嫁给我,又不是嫁给我爸妈。”东海立即反驳道,又补充,“不过,你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那后来发生什么了,居然让你跟我求婚?”
“嗯……你确定要听?可能会很失望。”
“肯定要听啊。你怕什么?反正我又不会记得。”东海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的风景,语气变得有些感慨,“该发生的事都会发生的,既定的轨道不会偏离,也不会因为你说了什么而改变。至少在这一刻,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不行吗?”
赫宰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的母亲生了重病,家底被掏空了。有一天晚上你正好出现在医院,撞见我家的窘境,提出可以借钱给我,之后就上楼去了。我意识到你可能是我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等你从楼上下来。然后你在小花园里抽烟的时候,我走过去……跟你求婚了。其实你也明白的,我只是为了钱……治我母亲的病。”
东海沉默地听着,脸色除了变得有些凝重之外,并未出现他以为会有的失望、或者惊讶的情绪,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件事……大约发生在一年多以后?”
“嗯。”
“可是那个时候我应该没有钱,RBD也没有。”东海说得很笃定,“我的钱都投进RBD了,而RBD现在的资金刚刚运转起来,一年的时间都不够我赚回本儿的。” Alpha皱了皱眉,难掩疑惑,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就是这么说的,你手头上没那么钱可以帮我。你说,我得去找你父母。”
东海终于惊讶地扬了扬眉毛,问:“你去找了?”
“嗯。过几天约了个时间跟你妈妈聊了聊,她同意地很爽快。我当时真的蛮惊讶的,不过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我母亲那里了,所以也没细想……”
东海迅速地打断他,“条件呢?”
“条件?”赫宰想了想,“……你妈妈似乎不算明确地提过条件,是商量的语气,让我们结婚后赶紧生孩子……其他的就没了。”
“这不可能!”东海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把他吓了一跳。
他有点儿不敢说话了,小心地说:“是真的……我没记错……”
东海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长久的沉默。
最初alpha凝着眉,唇线紧抿……神色焦虑又凝重。他不敢打扰,后来过去了几分钟,alpha似乎想通了,眉头终于算是松开了一点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白色的哈气迎着风呼到他俊逸的脸上,在本就单调的雪景下添了几分惆怅和苍凉。
“我了解我母亲,也了解我自己。”东海缓缓地说,“她从来不会做亏本买卖,就算你答应她结婚之后对她听之任之、由她肆意摆布,她也得考虑再三。至少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好让你心里着急、答应她更多的无理的条件。所以,肯定是我先和我母亲谈过条件了。”
赫宰的脑子突然“嗡”地一声,出现了一大片空白。
“……什么?”
东海对他的震惊显得并不意外,反而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嗯,我是铁了心要和我的原生家庭斩断联系的,不然也不会把全部身家投进RBD。我知道那对偏心的夫妻本来也没想把他们的公司留给我,当然我也没兴趣和我那个废物弟弟争,所以干脆自己成立一个公司,和他们划清界限。”
东海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手指在说话和思考的时候不经意地点着,“嗯……能让我妈接受的条件,我想了想……或许是,叫我主动放弃家里公司本该属于我的股份,转让给我弟弟……又或许是,要我连本带利、慢慢偿还她先承担下的,你母亲的医药费……”
赫宰彻底懵了。
七年来,他一直以为他亏欠的是他的婆婆和公公,所以每次都强忍着心中的不悦,规矩地听着婆婆的唠叨,尽力完成她所期待的“任务”。可是搞半天,他亏欠的只有他丈夫?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海,张了张嘴却半天发不出声音,“……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Alpha的视线与他相接,用他以往从未见过的、认真的眼神,静静地凝视着他。
“说不清原因。可能是你让我动心了,李赫宰。”
“……”
Alpha的目光开始细致地描摹起他的五官, “追我的人有很多,但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动心的。”
他下意识地反驳,“我们的接触不够,这不足以……”
“足以了。在我想起你是未来的李赫宰以前,我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很惊喜了。我当着你的面拒绝沈平涴的挽留,因为我的内心在尖叫,我不想和他待在一起,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即使你几个月前对我那么冷淡,也不曾主动联系过我。可是和你意外重逢我很开心,想要抓紧这个机会……也许我还有机会……”
东海边说着,边慢慢靠近他,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第一面见的时候我还在否认这种陌生的感觉,可是我心底里是清楚的,我想要你。你是我想要的omega,赫宰。”
赫宰迷失在alpha深邃的眼里了。像是一团漩涡,将他的精神力吸了进去。
他喃喃地说:“娶我的代价太大了,这不值当……”
“呵,钱而已,我能挣。”东海的笑意更深了些,眼里闪烁着藏不住的、一股近乎疯狂的野心,“RBD不会只是一个小作坊,我要把它做成一个大公司,可以和神域视界、黑巢工坊、歌利亚娱乐等等国际大公司齐名的大公司。到时候,你给母亲治病的那点儿钱又算得了什么?”
赫宰第一次见丈夫毫无遮掩地袒露野心,他看着丈夫闪着精光的双眼,竟然看得有些痴迷了。
可这时缆车抵达了山顶。
年轻的丈夫又自然而然地牵过他的手,他们肩并肩漫步在山顶,默契地一齐向最远处的瞭望台走去。山峰陡而险,石板路上的积雪未被全部清理干净,木头做的围栏看起来随意而草率。并不怎么安全的样子,怪不得这里人迹罕至。
风景和他想象得一样。一望无际的雪原,灰白色的天,和一座座雪山在苍凉单调的背景中不分彼此,庞大的山体像是一只只缺乏情感的、冷漠的、沉睡的巨兽,人类渺小而脆弱的生命在它们眼中不值一提。
直到它们走到瞭望台。远处的天空中却像是出现了海市蜃楼一般,一座座被蓝色的星团围绕着的山峰漂浮在了半空中。星团流动着,汇聚成一条条绚烂的星河,围绕着空中纯白的雪山静静地流淌。一道道温柔的蓝光倾泻下来,照拂在它们面前的雪地之上,晶莹的雪花折射出点点光芒,五光十色的,犹如铺了一地钻石的碎屑。
赫宰没有移开眼,问身旁的人:“你也能看到吗?”
“看到什么?”
“这些本不该出现的景象……每次都是……”
“赫宰,这是我的世界,不是你的。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该出现的。”
他好像懂了东海说得意思,又好像没太懂。但这不重要,他后知后觉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悲伤像巨大的海浪般淹没了他,泪水无声地蓄满了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觉得自己像极了严冬里的那座雪山。冰冷的皮囊里住着一个枯死的灵魂,苍白的皮肤下藏着一个受尽折磨的脆弱的心。而丈夫是那条蓝色的星河,寂静无声地环绕着他,温润的光芒像是其深沉隐忍的爱,在这孤寂无边的白色幕布中添上了唯一一抹颜色,也成为了他唯一的救赎。
他跪倒在这片美丽而阴郁的景色之下,正如他当年“砰”地一声跪在雪地里,跪在东海面前……他蜷成了一团,哭得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李东海……”
那个名叫“李东海”的人站在他半步开外的身后,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他的啜泣渐渐平息,才说:“你该回去问你的丈夫。”
“是,我该回去了。我想他了……”赫宰回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挤出剩余的泪水,试图将眼前人的样子刻印在心底,“那你呢?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对方笑了笑,说:“应该不会了吧。不过不重要,反正我不会记得你。我们之间不必特意告别,因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本来就一直陪在你身边,赫宰。”
年轻的东海挥了挥手,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很快,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没再感到被一股力拽着,这一次他醒得自然。他抹了把湿乎乎的脸,沾上了一手未干的泪水。
连枕头都被他哭湿了。
TBC。
Notes:
写在后面的话(略长):
本章的创作过程其实很有趣。其实赫宰第三个梦境的内容我一直没有想好,因为想要写的太多,一来想写赫宰得知当年真相,二来想写赫宰和沈平涴在梦中相遇,三来想延续前两个梦境的浪漫奇幻场景。
我一直没能做到把这三个点融合到一个梦里,本来构思出了三个不同的梦:PlanA是赫宰偷听到东海和母亲的谈话,PlanB是赫宰目睹当年沈平涴和东海表白,PlanC是去滑雪(但没想好剧情)。因为没有一个Plan叫我满意,于是拖延了一周没有更新lol (我错惹)。为了寻找灵感,甚至询问AI,“第三个梦境应该写什么内容?”。Deepseek直接宕机了,豆包给了几个建议,直接把我的PlanB预测出来了……于是我果断抛弃了PlanB。最终选择延续奇幻浪漫的风格,用了PlanC,并灵光一现把沈平涴给融进去了。
最终的效果我还挺满意的,差点儿把自己写哭了(bushi)
关于梦境的更多解读,我放到最终章完结的时候再跟大家说吧。非常想听大家的阅读理解,因为其实赫宰做的三个梦是有共性的,东海做的三个梦也是有共性的,但是赫宰和东海的梦每次风格却迥然不同,不知各位发现了没有?
这是最后一个梦啦,回归现实后就完结倒计时喽!
(什么?你问源圭怎么办?放心,我会让源圭物理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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