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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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2025年冬
徐海乔的腕血在浴缸水中绽开时,手机屏幕亮起:“谢谢你的喜欢,垚垚哥哥。”
发信时间显示为2005年10月5日。 屏幕闪烁了一下那条短信的号码,显示为空号。
二十年前台北的那个风雨欲来的傍晚,韦礼安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韦礼安走的很突然,在蜜月的海边。
因为工作延后的蜜月假期,订在了海边,谁也没想到深夜的涨潮会那么剧烈,韦礼安被卷进海水的时候,徐海乔也冲进了浅水,但是他没抓住他的手腕,湍急的海水把徐海乔推向岸边,他倒在海水里那一刻,水灌进了他的鼻子、耳朵。
他醒来的时候是在岸边被冻醒的,海面平的像不曾汹涌过,他哭着沿海岸线走了一个多小时喊韦礼安的名字。
警察再找到韦礼安的时候,是一星期后。
从上海出发的飞机上,是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韦礼安拉着徐海乔的手,手心对手心,他反过来徐海乔的手,把戒指那面冲向自己。
“真好看。”韦礼安摩挲着徐海乔的戒指,对他说。
徐海乔麻木的抱着韦礼安的行李和骨灰,他学着他的样子摸了摸钻戒。
冰凉的,没有温度的。
他突然就哭了,皱着脸,把头埋在盖着红布的盒子上。他哽咽着,眼泪在红布上打湿了一大圈,飞机歪斜着向前飞着,他已经头晕目眩了。
他不在乎。
徐海乔想,也许这样就从万米高空坠落,也可以早点去陪他。
相伴的时间太短,明明新婚燕尔。明明前一夜还温存的说,要开始适应丈夫的身份。
徐海乔回到上海以后,为他办了简单的仪式,大家都安慰他要看开些。
朋友轮流陪了他几天,想让他早点走出来,他苦笑着摇摇头,说自己需要时间。
爸爸妈妈和韦爸韦妈看到他瘦了一圈,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坐在照片前,劝他换个地方住,不要这样下去。
“礼安也不想你这样的。”韦妈妈这样对徐海乔说。
徐海乔看着手机壁纸上韦礼安搂着自己笑的样子,是啊,韦礼安,他最怕自己难过了。
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徐海乔在他的CD柜里找到了韦礼安的第一张唱片。黑白色的封面和韦礼安画的自己的小鸟形象,里面有在上海演唱会那年,他们合唱的《因为爱》。
徐海乔的眼泪又啪嗒一下掉下来,他用手擦干净掉在碟片上的眼泪,在地毯上坐下来放进韦礼安的CD机里。韦礼安很喜欢这个CD机,是他们恋爱一周年徐海乔买给他的,形状就像老式唱片机一样,黑色的一个柄压着碟片的图案那面。
他伸出手点了播放,第一首歌就是《有没有》,徐海乔听着靠在电视柜上,他听着韦礼安的声音,又难过的流眼泪,眼睛都要哭坏了,经常起麦粒肿的地方又红肿起来。
他偏过头,不去看CD机一圈一圈转着,韦礼安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回荡,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晚上,韦礼安坐在他对面给他弹吉他听,弹完了会说,该睡觉了。
他看到立在墙边的吉他,已经落了灰。
徐海乔抱着胳膊,放声大哭起来,不知道哭了多久,脸都哭麻了,嗓子都哑了,头发被泪水黏在脸上。他躺在长毛地毯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这样哭到睡着的日子,他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
徐海乔再睁开眼的时候,不是他们安静的家,是嘈杂的教室。燥热的空气像一个塑料袋一样包裹上来,徐海乔摸了摸额头,全是汗。
他坐直环顾着四周。纯白色的衬衫,一摞一摞很高的书,还有后排的黑板报。前排黑板旁边,写着的英语作业,旁边有一张打印的黑白排名表。一进门的墙上是贴着照片的光荣榜,贴成了金字塔一样,一张一张照片,从上到下。
他低下头,课本全部都是繁体字。连他的名字也是,国中二年级三班:徐海喬。
耳边嗡嗡作响,不知道是暑热的眩晕还是又在做梦。他应该在家里的地毯上,不是在陌生的教室陌生的地方,还有韦礼安会写的繁体字。
韦礼安。
徐海乔站起来往门口走,他抬头去看那个红底的光荣榜,金字塔尖上,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名字那里写着:韋禮安。
所以,是梦吗?
梦里又让自己见到韦礼安,徐海乔再次看向班里,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没有韦礼安。
他抓住一个路过的男同学的胳膊,“你认识韦礼安吗?”
男同学有点诧异的看着他,刚刚分班,大家都不太熟,但是不认识韦礼安也太奇怪了,他明明总是考年级第一。
“他好像,去厕所了吧。”
徐海乔松开抓着对方的手,匆匆的撂下一句谢谢。教室门口就是开放的走廊,这和自己上学时候完全不一样。山东的教学楼都是封闭的,他看到远处太阳在下山了,太空变成了粉蓝色。月亮甚至已经远远的在天空泛着白色,很圆。
他要快点,不知道梦什么时候醒,所以他要快点,在梦里见到韦礼安。徐海乔攥紧了拳头,他害怕自己太慢,就要错过这个机会。韦礼安走了以后,一次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换句话说,其实他从那天起就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短暂的睡着也是一个接一个不断的噩梦,可是从来没有韦礼安。
他沿着走廊跑起来,穿过一个又一个班级,在走廊尽头,他看到一个人影从卫生间出来,他的身形,他的骨骼,他的血肉,像是自己身上缺掉的那块拼图,从始至终,就应该属于徐海乔。
哪怕跟他见过的韦礼安不太一样,徐海乔心脏狂跳,他无比确定,就是韦礼安。
“韦礼安!”他喊着他的名字。
他明明记得,梦里不能大喊,万一他就这样被自己的声音吵醒。他跑着扑向韦礼安,年轻的肩膀撞在一起,韦礼安被这个扑面而来的男生撞得感觉整个人的骨头都要被撞出身体了。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抱着自己的人就哭了起来。
“韦礼安,韦礼安……你为什么丢下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在海边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爸妈怎么舍得你,你不是说要陪我的吗……”徐海乔哽咽着抱着韦礼安,他的委屈和眼泪,通通落在了韦礼安的领口和颈侧。他双手攥着韦礼安的白色校服衬衫,他的背好单薄,比以往抱起来要薄很多。
“同学……额,那个……同学,你还好吗?”韦礼安拍了拍怀里的人,他手还有些潮湿,周围人都看过来,目光的聚焦让他有些窘迫。
怀里的人松开了自己,韦礼安才看清楚,是好漂亮的一张脸,眼睛好漂亮,像小鹿,像星星。梨花带雨是他想到最贴切的形容词,面前的男生皮肤很白,泪水在他脸上都像是妆点一样。韦礼安从兜子里掏出来一包纸巾,抽出来一张递给他。
“同学,你有好点吗?”
徐海乔接过韦礼安的纸巾,擦了擦眼泪,嘟囔着:“明明是做梦,怎么都不能认识我,是不是对我太残忍了。”
韦礼安听的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徐海乔意识到路过的人在窃窃私语,他拉着韦礼安的手腕就往走廊尽头的拐角走。韦礼安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腕,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让他浑身一激灵,酸涩的异样感直冲心尖。自从变成大孩子,爸妈也不会牵他的手,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走进他的边界了。
拐角没有人,徐海乔停下来,他回身抱住韦礼安,“我爱你,我爱你。”
韦礼安被莫名其妙的告白击中,一下红了脸。没等他反应过来,徐海乔就捧着他的脸,吻上了他的唇。韦礼安睁大了眼睛,甚至忘了推开他,眼看着漂亮眼睛睫毛还挂着泪水,温热的舌尖舔舐着他,心头一阵过电一样的颤栗。
上课铃声突然响起来,韦礼安推开徐海乔,飞奔向教室,他坐到书桌前,老师正正好站在教室门口,戴着眼镜环视着教室里,看谁还不安分。韦礼安跑回来气息还没喘匀,低着头看着物理笔记本。
姗姗来迟的徐海乔,站在老师背后。他一点也没有在害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韦礼安。
“上课了怎么不坐到座位上!”物理老师回身看到徐海乔,大声呵斥到。
徐海乔目光收回来,“对……对不起。”
“刚分班就搞这种事,你叫什么名字!”
“徐海乔。”
“下课告诉你们班主任去,赶紧回你座位。”
徐海乔听完点点头,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原来韦礼安的座位就在他的右前方。
韦礼安弓着的背,他很想摸摸他的脊骨,告诉他,自己可能要醒了,要多来他的梦里。
“分班了就好好学习,目标是高考,不要整天吊儿郎当。”老师在讲台上说着,盯着徐海乔。
徐海乔赶紧把头也低下去,梦还挺长,但是一想到醒来就没有韦礼安了,他又掉下眼泪。
“韦礼安,别离开我了。”他小声嘟囔着,韦礼安在前面听的一清二楚。
原来他叫徐海乔,分班第一天,就又是抱着自己哭,又是表白,又是强吻。
长得那么漂亮,可惜是个疯子。
韦礼安抬手去摸自己的嘴唇,酥酥麻麻的触感,这是他的初吻。
他的初吻给了徐海乔。
徐海乔被敲脑袋敲醒,第一句话就是:“礼安,我梦到你了。”
班里哄堂大笑,徐海乔从桌子上爬起来,已经换了另一个老师,是一个很温柔的女老师。
“海乔同学,梦到礼安同学考年级第一了吗?”女老师笑着说,“大家进入高二了,不要晚上熬夜太晚,要劳逸结合才对。”
徐海乔窘迫的笑了笑,右前方的韦礼安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老天爷,怎么不是梦吗?怎么还没醒来。
后半节课徐海乔也没听,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明明是2025年,他在听韦礼安的歌,在收拾他们的家,准备搬家去北京。
他抬头看着黑板右上角的黑色显示器,红色的数字,2005年。韦礼安,17岁。
所以,他在台北,在20年前。
“下课,值日生记得值日,其他人放学后早点回家。”老师在讲台上说着。
同学们纷纷站了起来,徐海乔坐在座位上,他该去哪?他2005年根本不在台北,他21岁,他在上海戏剧学院。他的家也不在这里,在山东。
“徐,海乔?”韦礼安转过身来,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徐海乔的桌子。
徐海乔抬起头,看着青涩的面孔,明明是自己熟悉的人,却又有些陌生稚嫩,他的眼神是陌生的,是胆怯的。韦礼安看自己,从来不会害羞躲避,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会流淌出爱来。
“我们一组值日,你想干什么,扫地还是擦黑板?”
“我都……都可以。”徐海乔听到韦礼安生分的声音和不自觉的距离感,又难过的低下头去。
2005年,韦礼安,你的2005年。
我不存在的,我们还没交集纠缠的,2005年。
班里的同学逐渐走的差不多了,韦礼安拿起来扫把,从教室后面往前扫着,把更轻松的擦黑板留给了徐海乔。他们谁都没说话,韦礼安弯着腰把书桌下面卡着的纸片扫出来。
等他再回头,徐海乔写了大半个黑板的“韦礼安”。韦礼安看到后手一松,扫把“嘭”的一声碰到桌子上,然后倒在地上。
徐海乔停下来,回身看到愣住的韦礼安。
“韦礼安,我是徐海乔。”
韦礼安听到,楞楞的点点头。
“初次见面,我是徐海乔。”徐海乔歪着头,冲他笑,眼泪又顺着脸庞掉下来。
韦礼安不知道分班第一天就遇到的男生为什么这么奇怪,以前高一的时候同学们总是在一起讨论今天谁向谁告白,谁又把情书塞进了课桌被老师发现,韦礼安都插不上话,因为没人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别人。
徐海乔,是第一个说喜欢他的人。
只是方式太过于热烈。
值日结束,韦礼安收拾书包匆匆的走出教室,从窗户看到徐海乔一个人在孤零零的收拾书包,又退回来。
“再见。”韦礼安对着徐海乔说。
徐海乔抬起头,看着教室门口两只手抓着书包带的韦礼安,“再见韦礼安。”
徐海乔背着书包走出学校的时候,看着来来往往的电瓶车。他根本不知道去哪,他家在济南啊。
他蹲在校门口,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他谁也不认识,他只认识韦礼安,可是韦礼安回家了,他知道韦礼安在台北的家在哪,但是他以什么身份呢?
突然他感觉到贴着腿的什么东西在震动,是一部诺基亚。他看着来电显示,是家里以前的座机!
他赶紧接起来,妈妈的声音传了出来,“垚垚,今天还顺利吗?”
“妈。”徐海乔开口就又委屈的开始掉眼泪。
“你去年说不想住小姨家,房子找好了吗,妈给你把钱汇过去了,找好了就租下来,早点安顿,早点学习。”妈妈在那边说着。
徐海乔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好想跟妈妈说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可是妈妈怎么能明白这些混乱的离奇事件呢。
“妈……”
“诶。”
“想回家了。”徐海乔擦了擦眼泪,他想回的是有爸爸妈妈和韦礼安的家,而不是他现在冰冷的家。
“那今年就早点回济南。看完房子把地址发给我,也跟你小姨说一声,我让她把你的行李寄过去。一个人住你能休息好,就是没人照顾你了。”妈妈在手机那段说着。
徐海乔笑了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挂了电话以后,徐海乔从书包最后的夹层里摸出来一个存折,银行已经下班了。他在自助取了一点点钱吃饭用。到处都是繁体字,他最熟悉的繁体字只有“韋禮安”三个字。在街边的便利店买了一个饭团,边走边吃。书包不算太沉,他没带什么书,反正既然不是做梦的话,那回到2005年,他的任务就是陪着韦礼安,学习都不重要。
他沿着韦礼安以前带自己走过的路,往他家里的房子走着,在韦礼安还没成名之前他们家就住在这里,结婚前来台湾办证明的时候,韦礼安拉着他的手跟他说原来那个小学门口有家书店,他总是去看书,老板也没有赶走过他,小时候觉得开书店也太幸福了,每天都有书看。
徐海乔当时又学着之前的语气,“你还会看书吗?”,当时那家书店的位置开了一家连锁汉堡,徐海乔说,如果汉堡店放韦礼安的歌,那他替代书店就可以得到原谅。
如今他看到了韦礼安口中的书店,破旧的塑料布牌子,因为阳光已经褪色了,门口摆着最新的漫画杂志。跟韦礼安说的一样,靠右手边那面墙是小说和散文,他看过几乎所有的书。
他总是说韦礼安很有文化,说话很有涵养,除了他从小生活的家,这里是他最初开往世界的航船。
徐海乔站在门口许久,里面的书店老板推了推眼镜,看他:“想要什么?”
徐海乔摆摆手,“不用了。”准备转身看到书店门上新贴的A4纸打印的广告:出租。
他走上前,仔细的看,70平的小公寓,位置好像跟韦礼安家的地址有重合,不知道是不是在一起。下面是电话,被剪成一条一条的,方便大家撕取。徐海乔撕下一个,打过去电话,
电话接通后房东很爽快的说今天正好可以看房。
跟徐海乔猜的一样,出租的这间房,在韦礼安家对面楼。他推开小卧室的阳台门,看到对面楼里韦礼安的书房。韦礼安拉上窗帘,开着灯,能隐隐约约看到他低着头在写字。
一阵风吹过来,带着夏天特有的味道,楼下不知道什么树,开的花很香。
“什么时候方便签合同?”徐海乔回身,房东愣了一下,没想到挂了这么久,有人这么爽快的就要租下来。
“明天?今天我也没带合同,也没拟。”
“那明天这个点,我来这里找你,如果没问题就签合同。”
房东说:“好,小弟弟你听起来不像台北人哦。”
徐海乔又回头去看窗边的韦礼安,夏风只能吹拂过他的窗帘,怎么阻隔着没把他的思念也吹进去。
“我爱人是台北人。”
“你……不是高中生吗?”
徐海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我今年40了,保养的好吧?”
他咧着嘴笑。房东看完以后觉得,他人有点傻,房租还可以再要贵一点。
徐海乔翻墙在教室里将就了一页,晚上还是很闷热,他打开了教室的吊顶风扇,风扇嗡嗡的想着,风倒是很大,把前排韦礼安的书页吹动了。
他歪着头趴在书桌上,想着原来20年前,韦礼安是这样的。又想到自己一来以为在做梦,又是哭又是亲了韦礼安。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韦礼安不会以为自己是神经病吧。
好消息是睡眠并不会带他回到2025年,徐海乔顺利的搬进了韦礼安家对面的那间房子,屋里有一个空调。他白天在学校,晚上更多的时间都趴在阳台上看韦礼安,夜风不算热,倒也没怎么开过。
值日轮的很快,很快又轮到了韦礼安和徐海乔值日。他想了很多天该怎么接触韦礼安,平时说话引起他注意并不奏效,17岁的韦礼安,并不被41岁的徐海乔吸引,这让他有点沮丧。
所以在晚上韦礼安去问老师问题时候,徐海乔一个人打扫完了整个教室,韦礼安回到教室的时候,徐海乔刚刚擦干净最后那部分讲台。他向后退着,撞在了韦礼安身上。
“不好意思。”徐海乔说着,回身发现是拿着练习册的韦礼安。
“你……都干完了吗?”韦礼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子,自从分班第一天徐海乔亲过自己,他再没和自己说过话,其实是因为自己在逃避罢了。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喜欢他的人。
“对,没事,上次你把擦黑板留给我,这回我多干一点。”徐海乔笑了笑,他笑起来像一只鸽子。
可是鸽子没有他这么好看。
韦礼安说,“我请你吃东西吧,谢谢你,我刚才去问老师题了。”
“没事,学习重要,你好好学习,你肯定能考上台大。”
在卤味店坐下来,等菜上来的时候,韦礼安放好书包在一旁,他看着徐海乔用手撑着脸看周围。
“你怎么知道我想考台大?”
我当然知道,连你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徐海乔想,其实他还亲过。
“不难猜吧,第一名不就是要考台大才对?”
“你好像不是台湾人,大陆来的吗?”韦礼安拿出一次性筷子,掰开两个筷子刮了刮递给徐海乔。
“是啊,我是山东人。”
“我爸有讲我们家以前应该是贵州的,好像距离蛮远的。”
卤菜端上来,徐海乔加了一筷子给韦礼安。
韦礼安低头说谢谢,扒拉了一下米饭。
徐海乔看着他的发旋出神,在刚跟韦礼安谈恋爱的时候,他找了很多他的视频看,最早只能看到他大学的时候,比起来那时候,现在的韦礼安更青涩内向。他看过许多韦礼安的照片,高中时候的很少,他说自己那时候很丑,韦爸和韦妈也说那时候他们常在国外访学,照顾他的时间很短。
徐海乔没办法去看到真实的过去,对于他是一个遗憾,他吃醋韦礼安为了高中时候初恋写的歌,也吃醋他的青涩和暧昧被其他人霸占。
“韦礼安,你会弹吉他吗?”
韦礼安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他摇摇头。
徐海乔想到在出事前一天晚上,韦礼安还带着吉他在海边给自己唱歌,他笑着唱,宝贝,爱上你真的好累。
又一阵鼻酸,徐海乔低下头去吃了一口菜,笑着抬起头,“好辣。”,眼泪从眼尾流了出来。
他看不清眼前的韦礼安,模模糊糊的一团,他递过一张纸巾,和那天他重新见到韦礼安一样。
徐海乔擦了擦眼泪,低下头去把眼泪忍回去。
他又抬起头,“你明年生日,我送你吉他好不好。”
“你知道我生日?”韦礼安感觉到诧异,他现在更肯定了,徐海乔是真的喜欢自己,不然怎么会又是强吻又记得生日,连爸妈都经常会忘记。
徐海乔没说话,继续吃饭。
他想着,明年,韦礼安18岁。
明年,韦礼安,38岁。
可是他停在37岁了。
徐海乔要42岁了,他们年龄差的更大了。
像最初认识那样,韦礼安要叫自己哥哥。
他好多年没这么叫过自己了,情动的时候都是喊着他的小名,“垚垚。”一声接着一声,磨得人心软。
“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哥。”徐海乔吃着饭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韦礼安抬起头,他不太懂他的思维跳跃,明明生日的话题已经过去了,他又讲起来。
“你什么时候生日?”
“我4月17。”
“哪年?”
徐海乔哽住了,他租房子时候看了他现在的身份证。1987年,4月17日。在这个时空,韦礼安才是哥哥。
而徐海乔的躯壳下,是41岁的灵魂。
“87……”
“那你跟我同岁,我比你还大一个月。”韦礼安接着说,他没有像徐海乔一样让对方叫自己哥哥,他觉得他们还没熟到他敢和徐海乔开这样的玩笑。
他长得那么漂亮,总是让人有距离感。
“哥哥。礼安哥哥。”徐海乔学着最开始他们认识时候,韦礼安叫自己的语气,像是谄媚缱绻的鸟儿。
韦礼安红了脸,他咳嗽着,“确实……挺辣的。”,他喝了口水。
徐海乔咬着筷子笑,韦礼安看到他校服领口第一个扣子开着,锁骨中间有一颗痣。
脑海里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他好像在哪见过,好像还更亲密的摸过它的手感。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在韦礼安家楼下,他停下来对徐海乔说。
天快要黑透了,还是蒙蒙黑,徐海乔借着剩下的天光,看到韦礼安眼睛里涌动的光,像是波澜的湖水,夏风能不能别把他眼底吹皱,夜潮也别把他带走。
“也许真的见过呢。”徐海乔说。
他们不止见过,他们在往后的许多年,密不可分的纠缠在一起,如果真有什么量子纠缠理论,徐海乔再见到现在的韦礼安,一定是因为足够想念。
从那天开始,韦礼安逐渐说服自己,徐海乔对自己的了解,只是因为喜欢自己而已。虽然他没再说过他爱自己的话,但是那句话说的好,爱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徐海乔的繁体字认得不好,总是问他,周末韦礼安去小学门口的书店看书,徐海乔总会出现,拿着绿豆冰沙。
但是他不爱看散文和小说,偏爱漫画,不过漫画也好,看多了繁体字也能学会。
徐海乔递过来绿豆冰沙的时候,手指上都是外层的冷凝水,韦礼安用袖子擦了擦外表,又低头去看书,他们谁也不说话。
夏天啊,其实并不是那么难熬。2024年的夏天,他遇见了韦礼安,他们的故事里充斥着暑热和夏天独有的漫长。
徐海乔从书架上挑了一本漫画书看,翻了几页,发现两个主人公好像都是男孩子。他翻回封面,“耽美”。
确实是没错了,他余光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韦礼安,他没有看自己,徐海乔继续看着,低着头把书拢在怀里,不让韦礼安看到。
徐海乔边看边想,这台湾吃的也太好了,尺度这么大。根本不是纯爱,没几页就滚到床上去,一页一页的全是肉色的。
想到自己以前跟韦礼安上床,助兴的视频都要翻个墙找半天,有时候来不及翻几页韦礼安就亲自己的脖子,说忍不住了。
“你在看什么?”韦礼安看徐海乔的头越来越低,耳朵也红起来,轻声问他。
“没……没事。”徐海乔从过去中抽离出来。
徐海乔陪自己来了好几次书店,还是第一次看书这么久。韦礼安合上自己面前的书,“我准备买这本回去,你喜欢的话,你这本我买了送给你。”
韦礼安不等徐海乔反应,拿着书去前面结账,向老板指了指徐海乔的书和自己手上的这本,老板在计算器点了几下。
“不用,真不用送我。”徐海乔连忙摆手。
韦礼安拿出钱包,付了书钱。
徐海乔只能抱着那本“耽美”,跟在韦礼安后面。他没有背书包,韦礼安背着书包,把新买的书装进书包里,又朝徐海乔伸手,“我帮你装着吧,你拿着怪麻烦的。”
“不麻烦不麻烦,我拿着吧。”
韦礼安伸手抓住书的上端,徐海乔松了力,好在韦礼安没有仔细看,就装了进去。
韦礼安的周末很简单,作业,书店。
徐海乔的出现一切都不一样了,变成了:作业,书店,徐海乔,徐海乔爱吃的卤味,徐海乔爱吃的胡椒饼……
现在拓展到了徐海乔的小出租屋,韦礼安在他的卧室里,看到对面自己的书房。“你家对面就是我家诶,原来这么近。”
“哪个?”徐海乔也站在阳台上,跟着韦礼安的目光,他故意漂游不定,装作自己不知道。
“那个,绿色的窗帘。”韦礼安指了指。
“哇,那确实好近。”徐海乔张大了嘴,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他回头去看韦礼安,韦礼安的睫毛长长的,他想起来自己以前早上醒来,都会用手指去摸韦礼安的睫毛和眉骨,等被他弄醒以后,韦礼安就会睁开眼,问他,“想要了吗?”
徐海乔伸出手想摸摸韦礼安的睫毛和眼睑,是不是像装睡时候一样温热,止不住的颤抖。
不等他手指碰到,在离他还有几厘米时,徐海乔的手机响了,在桌子上巨大声的震动着,甚至随着震动不断靠近边缘。
来电显示是妈妈,徐海乔接起来,走出卧室,到客厅里。
韦礼安自己从阳台回去,坐在徐海乔的书桌上,他桌子上东西很少,都是课本,除了课本也没别的了。韦礼安打开书包,摸了摸书包准备继续看书。先摸出来了那本漫画,徐海乔还在打电话,看起来要很久,他翻开,看着漫画,翻了十几页,直到看到两个人赤裸的滚在床上,器官露出来,才发现是两个男生。
韦礼安合上书,心开始砰砰砰的跳着,
他知道男生可以喜欢男生,但是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上床。
他回头看徐海乔还在打电话,他又翻开书,只翻开很小的角度,从缝隙里看着他们赤裸的纠缠在一起,面容陶醉又淫荡。
原来,徐海乔就喜欢看这样的漫画吗?怪不得自己说要买下来送给他的时候,他一直说不要。
韦礼安又继续看着,直到看到两个人都释放,画面进入了新的一节,徐海乔都没回来。韦礼安合上书,用手指夹在刚才看过的地方。
所以,徐海乔一直都知道男生和男生要怎么上床,他也一直喜欢自己,他在第一次见到就强吻了自己。
怎么同样都是高中生,徐海乔懂得这么多,自己还像一张白纸。
哦不对,草稿纸,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公式和验算。
现在草稿纸被染色了,变黄色了,倒是挺护眼的。
徐海乔挂了电话,妈妈让她抽时间去小姨家吃饭,小姨在以前就离家很远发展,他没见过几面。现在在台湾,只有这么一个亲戚,妈妈就把他送来,说港澳台身份比山东高考容易,抓紧点能上好学校。所以小姨,成了他最近的亲人。也不知道这个时空的徐海乔以前为什么不喜欢跟小姨住,可能是到年龄了,叛逆期喜欢独立。
徐海乔走回屋里,韦礼安背对着他。徐海乔走近才发现,他的手指夹在漫画中间,看起来已经看过了。
“韦礼安,你看漫画了啊?”
“徐海乔,你喜欢男生吗?”韦礼安问他。
徐海乔记得韦礼安高中时候喜欢女孩子,还为对方写了歌。他大概,是不会喜欢自己了,37岁的韦礼安,才会不顾一切的爱徐海乔。
“你是不是接受不了。”徐海乔低头扣着诺基亚的边缘,键盘已经因为经常打字磨掉了外面的一层,能看到底层透出来的光。
“那你,喜欢我吗?”
韦礼安说完,抿着嘴。
他的眼尾下垂着,平时看人都懒懒的,今天徐海乔看到他眼睛里带着期待和怯懦。和那年,他问自己,要不要在一起试试看,一模一样。
“我喜欢你。”徐海乔说。
韦礼安看着徐海乔,不说话,但是嘴角上扬,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男生,但是他还挺喜欢徐海乔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分班后他莽撞的说爱他,还是他说话时候自己不自主的被吸引注意力,或者是在卤味店他叫自己“哥哥”,亦或是他每个周末递来绿豆冰,然后坐在他身边的某个瞬间。
或许,他们真的早就见过也说不定。
“那你呢,韦礼安?你喜欢我吗?”徐海乔问韦礼安,打开的阳台门吹进来一阵风,要下雨了,风很大,把旁边的窗帘吹得鼓胀起来,像一个要起飞的热气球。
对面楼有被大风吹的关上的玻璃的闷响声,不停的有人出来关窗户,天竟然突然就阴了下来。徐海乔没心情去看外面的天空,他和韦礼安躲在一个屋檐下呢,狂风骤雨来都不会淋湿他。
他要等一个答案,一句提前了20年的回复。
韦礼安张了张嘴,声若蚊蝇。
窗外同时传来了巨大的雷声,好像要把天空劈开一样,徐海乔身上的衬衫被吹起来。
“韦礼安你说什么?”
我说,我应该也喜欢你。
徐海乔突然从客厅地板上醒来,他呼吸急促,心脏跳的很快,他睁开眼睛,眼泪流了满脸。
CD机停下来转动,韦礼安的唱片放完了。
他抓着长毛地毯,手麻木没有知觉,抬起来握不住拳。他放到嘴边去咬手指,想知觉快点恢复。
他又哭了起来,是梦吗?
2005年是梦吗?
他抱到有温度的韦礼安,也只是他自己的幻想吗?幻想会这么久吗?明明只是放了一张CD,他的幻想持续了一个多月。
从仲夏到夏末。
徐海乔坐起来,他走到卫生间,身体好像不听自己使唤,他走的摇摇晃晃的,他扑了些冷水在自己脸上。
“韦礼安,我是徐海乔。”
“初次见面,我是徐海乔。”
“你明年生日,我送你吉他好不好。”
“你知道我生日?”
“徐海乔,你喜欢男生吗?”
“那你呢,韦礼安?你喜欢我吗?”
韦礼安,你走了怎么不对我好一点,如果真的有灵魂,别再看我这么痛苦了好吗?
徐海乔想跟韦礼安说说话,家里甚至没有他的灵位。他把韦礼安,丢在山上的墓地了。
徐海乔扶着洗手池,手腕没有力气撑的住他,他滑下来哭起来。
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掉下来,他尝到了血腥和咸味。
他要搬去北京了,他要把韦礼安一个人留在上海了。他没办法跟着自己走了,他也不会做饭等自己回家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徐海乔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外面下起雨来,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窗户上,他跟韦礼安的公寓楼层很高,他从窗口看着上海在脚下,正是下班的时间,楼下堵车了,因为下雨天阴着,车都开了车灯,黄色的前灯和红色的尾灯。
徐海乔打开窗户,把纱窗也一起打开,外面的风立刻吹了进来,雨水砸在脸上,他一瞬间变得很狼狈。
再狼狈也没关系了,没有韦礼安,他的世界已经全塌方了。
徐海乔把头探出窗口,他听着远处的车鸣,想着也许从这里跳下去,能早点看到韦礼安,他不用在天上焦急的看自己难过,也不能帮忙擦擦眼泪。
他闭上眼,也许人本来就是羽毛罢了,轻飘飘的掉下去会化作尘泥。
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街道又跟新的一样。
他摇摇欲坠。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徐海乔回过头,手机不知道被他扔在哪了。自从韦礼安离开,他一刻也不敢多看手机,害怕看到他的新闻,他的视频,他的照片。
全世界都在怀念他,每一个怀念他的声音都会刺痛他,像一根一根针从屏幕里,插在他的手指,十指连心。
他顺着声音,在客厅地毯上,找到了手机。他接起来,是外卖电话。
“徐先生,韦先生给您送的花到了,您在家吗?我敲门没人,是放在门口还是换地址。”
“我在家。”徐海乔擦干眼泪,“你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徐海乔跑去开门,被地上的书绊了一下,他跌跌撞撞的冲到门前,打开门,穿着雨衣的外卖小哥,捧着一束花。
“徐先生。”
“是。”
“您的花,祝您生活愉快。麻烦方便的话给个好评。”
他递过来的花上包了一层塑料袋,外面雨那么大,却完全没有雨水。徐海乔点点头说谢谢,拿起来手机,又放下,外卖小哥匆匆要走,已经走到电梯口了。
“不好意思,订花的是我爱人,他不在了,没办法帮你好评了。”
外卖小哥在电梯口从手机上挪开眼神,看着眼前憔悴的男人光着脚站在门口,手上捧着那一大束玫瑰花。
“没关系……祝您,生活愉快。”
“生活愉快,辛苦你了。”
电梯门打开又关上,徐海乔站在门口,头发还滴着水,滴在包着花的塑料袋上,刚才被互送了一路的玫瑰花,感受到了今天的第一滴雨水,来自徐海乔。
徐海乔带着花,走进卧室,冷风裹着雨水吹进屋里,他走过去关上窗户。
韦礼安给他们恋爱的纪念日订的花,早早就订好了,大概还订了餐厅。韦礼安的手机已经不能用了,徐海乔也从来没试着充过电,餐厅打过来关机大概会自己取消。
徐海乔找出来花瓶,用剪刀把花下面剪出十字,种进去。
他凑近闻了闻,那张随着花的卡片,写着。
“垚垚哥哥,纪念日快乐。”
他只有撒娇才这样叫自己。
韦礼安,你叫我怎么不想你?
Chapter 2: 溯潮
Summary:
时间如潮水分裂又汇合,人只能活在某一重浪涌中。
Chapter Text
徐海乔搬去了北京,出发前一天,他又开着车上了山。雨下了好多天,那天雨也很大,去墓地的路上都没有人,开着导航,雨刷器开到最大的频率,还是看不清前面。在平坦的路面都开始积水,马路像是一条浑浊的河。徐海乔放慢速度开着,被轮胎溅起来的水从侧面飞起来溅到窗户上。
他看不清前面了,但是导航显示快到了,他拐进了墓园,雨并没有小。
他停在松树夹着的小道,雨水噼里啪啦的打着车顶。他靠在车座,等着雨小一点再出去,他数着墓碑,一个又一个,他的爱人沉睡在里面,和无数个陌生人,躺在陌生的地方。
与他相隔几十公里,马上就要相隔一千二百公里。
他看着车里的星空顶,韦礼安买下这辆车送给徐海乔的时候,像小孩炫耀玩具一样,拉着他钻进地下车库,躺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抬头看着星空顶。徐海乔说,上海看不到星星,韦礼安就把星星搬到他们的车里了。在车里做的时候,徐海乔望着车顶,眼睛里流出的泪水模糊了面前,他们一晃一晃,好像星星真的闪烁起来了。
外面天阴的什么也看不到,整个墓园好像只有徐海乔自己,但是他一点也不害怕,如果真的有鬼或者灵魂,那韦礼安也能看到自己,还有什么害怕呢。即使有其他鬼想害他,韦礼安也会护他周全。
徐海乔吸吸鼻子,雨好像小了一点。他打开副驾驶的储物柜,里面有一把伞是韦礼安放进去的。
他从地下车库出来的时候才想到自己没有带伞,因为自从开始下雨他就没出过门,韦礼安送给他的花在他收拾家的这些天一点点枯萎,他每打包一件行李寄走,玫瑰花就掉下一片花瓣,直到今天,他把最后那支玫瑰花扔进了垃圾桶。
徐海乔撑着伞,走进雨里,从车后备箱拿出一束玫瑰花,是他订好后开车去花店取的,还有一块干净的白毛巾。
花店老板说这么大的雨,以为他不会来取花了,有他这样的老公一定是一个很幸福的女生。
徐海乔笑了笑,他已经憔悴到不戴口罩帽子,路人也认不出来他的程度。他没说别的,他不想给韦礼安带菊花,从前都是韦礼安送自己玫瑰,因为他说玫瑰最配他,跟他一样红丝绒带着刺。
他带着韦礼安说的自己最相配的花,走之前再见最后一面。
他知道,他肯定还会回来上海的。
在遇见韦礼安之前,他本来就是个情绪化的动物,在韦礼安离开以后,他更是被情绪吞噬,被情绪主宰。
即使去了北京,他也无比肯定,未来哪天遇到了崩溃或难过,有一天他会什么也不管,就为了飞回来坐在这儿跟他说说话。
他数着数,一步一步,“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他停下来,在第十六个墓碑前。
拿出来白毛巾,用脖子和肩膀夹住伞,歪歪斜斜的,有雨水淋到他身上,他把大理石都擦干净。手指垫着毛巾,描着新刻上去韦礼安的名字,一笔一划擦干净上面的雨水,但是伞一离开上空,石面上就会再次淌下雨水,雨水像是韦礼安的眼泪一样。
他把中间擦干净,放下了玫瑰花。摆了摆,放在正中间。
“韦礼安,我要去北京了,咱们的家我没卖掉。爸妈跟我说,你回来还有个地方算是家,不会找不到地方。”
长久的安静,没有其他声音。
“韦礼安,好想你跟我说说话。”徐海乔边说,眼泪又流下来。
“我那天听你的CD,好像回到了2005年,我在台北,在你的高中,很神奇吧。不知道是不是梦,也许是吧,但是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你那时候好瘦啊,可惜你比我大,你不叫我哥哥了。你真是……怪会撒娇的呢,花我收到了,外卖让帮忙点个好评呢,你要是方便,你帮他点点吧,手机被水泡坏了,是不是你把手机也带走了。”徐海乔低下头,看着雨水落在旁边土里长出的新鲜小草上,它摇摇晃晃的倒下去。
“2005年,你会喜欢我吗?韦礼安,如果在那时候遇见你,你会喜欢我吗。”
你会喜欢我吗?
徐海乔撑着伞,又用白毛巾擦了一遍大理石,大理石上面的尘土,弄脏了毛巾和徐海乔的手指。
“今天下了好大的雨啊,韦礼安。我好想你。”
如果不是幻想,我能不能再次见到你。
徐海乔离开的时候反复回头,看着韦礼安沉睡的位置,四四方方的。雨小了,天空也开始放晴了,台风带来近半个月的雨水,在今天终于雨过天晴了。
徐海乔到了北京以后是秦昊和迈迈给他接的风,在上海的那段时间,他们两个还有符龙飞和庆怜,在上海的朋友都过来轮流陪他,让他没时间一个人静下来瞎想。
在他一个人终于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他就听了那张CD。跟秦昊他们吃完饭回到家,他又变成了一个人,喝了不少酒,开门时候酒气在胃里翻涌,他推开门。以前在北京,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住在这里,但是自从跟韦礼安在一起以后这栋房子就被他闲置了,他甚至还记得同意了跟韦礼安同居以后他在这个房子里急匆匆收拾东西时候兴奋的样子。
如今又回来了,他坐下来拆从上海寄过来的东西,包括那个CD机,他拆开捧在手上看了看,没有磕坏,放在了电视柜下面。他又拿出了韦礼安那张CD,开始放音乐。合着音乐继续拆后面的快递,拆快递时候,手指不小心被纸箱子划破了,他猛的抽出手,眼看着伤口变红,他不知道这么钝的边角也这么锋利。
徐海乔靠在沙发边上,咬着伤口发呆,韦礼安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他已经没有前些天那么难受了,也许爸妈说的对,他应该换个地方。
北京没有不停的雨水,也没有他们相爱的记忆。人是会反复被环境提醒的,在上海,他看到每天他们遛弯休息的湖边,就会想起来韦礼安在湖边跟他讲自己大学时候拍的MV,还能看到宿舍有多乱。走到机场出口的时候就会下意识觉得韦礼安在人群里等着自己,等着他冲上去抱着他给他一个拥抱,再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的胳膊。晚上他会拉着韦礼安在路灯下面踩影子,数着从地铁站回家要走多少步。
一花一木,一方天地,尽数是他们相爱过的痕迹。
徐海乔靠在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再醒来,他发现自己在床上,他坐起来,盯着对面的衣柜发呆,柜子的透明玻璃里面贴着一张年历,2005年。
他又回来了吗?
“你醒啦?”韦礼安站在卧室门口,端着水走进来,屋里只开了书桌上的小台灯,徐海乔看到书桌上是他的数学练习册和数学书。他乱摆乱放的草稿纸都被韦礼安整理成一沓,放在一起。
“我……怎么睡着了?”徐海乔问。
“你那会儿在跟我说话呢,突然就说你困了,两三下就爬到床上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敏还是生病了,怎么这么突然。”
韦礼安说着递来一杯温水。
徐海乔喝了下去,热水流进肠胃温暖的感觉,他可以确定了,一切是真实的2005年。
他抬起眼看着韦礼安,他在看着自己喝水,他喝完以后,韦礼安接过杯子,“还要喝吗?”
徐海乔摇摇头。
所以触发回到2005年的是听韦礼安的CD吗?
“韦礼安,你喜欢我吗?”
韦礼安被他问得耳朵红了,他抓抓耳朵,“我该回家了。”
“你爸妈不是去美国了吗?”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你早就跟我说过,你爸妈在美国做访问学者。
“别走了吧,陪陪我。”
徐海乔倚靠在床头,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韦礼安又回到屋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开始接收一切不是幻想,而是真实的。
是爱和思念,触发的蝴蝶效应,也是弥补自己的遗憾,没有参与韦礼安过去许多年的遗憾。
韦礼安又倒了一杯水喝,他的嘴唇亮晶晶的,被热水泡过很湿润,他抿了一下嘴。徐海乔看的出神,也学着他的样子。
徐海乔看到桌子上的漫画书,他想到韦礼安把手指夹在书中间。
他看过了。
徐海乔他自己没关系的,他们都做了多少次了,什么样的姿势道具都试遍了,韦礼安不一样,他现在是一张白纸,他还只有17岁。
“你看漫画书了?”
“看了。”
徐海乔抬抬眉毛,“什么感受?”
“感受?”
“嗯,感受。”
“就是,原来男生也能和男生……”韦礼安说着耳朵越来越红,在徐海乔几小时前失去意识以后他说,他应该也喜欢他,但是他不确定这份喜欢,他觉得一切的发生更像一种自我攻略和命中注定。
徐海乔开始解衬衫的扣子,他不确定2005年的韦礼安发育的怎么样,但是他可以确定,2005年的他,比2025年要吸引人百倍,真正的青涩是成熟时候的韦礼安演都演不出来的,韦礼安可以穿着像高中生一样操他,但是他对自己毫无保留,他从不吝啬在床上说骚话助兴,眼前的韦礼安,光是说看漫画的感受就急红了脸。
韦礼安看着他的动作,手指从最上面的扣子,一颗一颗向下,他喉结上下滑动。
他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好像他就该注视着徐海乔褪掉衣衫。徐海乔完全解开扣子,拉过韦礼安放在床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摸到了吗?”
“什么?”韦礼安已经开始呼吸急促,脸开始发烫,头也开始发热。
“我的心跳,哥哥。”
韦礼安感受着手掌心下面,徐海乔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手心。他因为过于紧张,甚至可以听到耳朵里血管涌动的血液声,和徐海乔心跳的频率一样。
他的胸口明明和自己平坦,但是光是接触到他的皮肤,韦礼安就硬了起来。
韦礼安靠近他,他胆怯的放缓了呼吸,徐海乔勾起笑容,窗外的雨声还在持续着,好像台风来了,树枝被刮到窗户上,拍打着。
狂风骤雨下,屋里温暖且暧昧。
徐海乔用手把韦礼安裤子解开,露出来了硬挺的阴茎,他用手上下撸动两下,韦礼安攥着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不该比较的,但是17岁的韦礼安,比37岁还要顶。
徐海乔另一只手去摸他攥着床单的手,抚平他蜷着的手指,然后十指相扣。
徐海乔的手比韦礼安的要软,他很会,连力度和节奏都要比自己掌握的好。
屋里没有润滑油,徐海乔用手指在水杯里沾湿,当着韦礼安的面,插进自己后穴。他皱起眉,湿润的手指探进去,光是一个指节就哼了一声,白嫩的手指在殷红的后穴里一进一出,韦礼安并没有呆着看他,而是俯下身吻他。
他近乎虔诚的吻了他的睫毛,徐海乔的睫毛像是扑朔的蝴蝶翅膀。然后是他高挺的鼻梁,他形状完美的唇,徐海乔随着自己的动作,主动迎上来,眼神飘忽嘴微张着,韦礼安吻上去。吮吸着他的气息,他的舌尖好软他轻轻的啃咬。是甘甜的,情欲的味道是恶魔,他好像是天生要被徐海乔这样的恶魔蛊惑。
徐海乔放进去两根手指,扩张了许久。前面的阴茎立起来,流出一些透明的液体。韦礼安硬着顶在他的腰侧,比起自己的,他的明显更硬一些。
徐海乔看着喉头滚动了一下,
“想操我吗?哥哥。”他的声音很软,尾音很轻,因为叫哥哥有些不好意思的闭了一下眼睛,但是舍不得不去看被自己挑逗的韦礼安,下一秒又睁开对上自己的眼睛。
徐海乔的大腿往两边打开着,他用手自己抱着大腿,手指缝里是他白嫩的腿肉,穴口冲着韦礼安一张一合。淫荡的下体再往上,是徐海乔的脸,纯真放荡,他在白天明媚的像太阳,夜晚就像缠绕自己的菟丝子,紧紧的。他不躲不藏,把自己的一切展露给韦礼安看。
他不需要对韦礼安害羞,他只需要把最淫荡的姿态摆出来,取悦他就能满足自己的心。
韦礼安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近乎原始的冲动击打着他的神经。
韦礼安跪在徐海乔面前,对准那个口,往里顶了一下,因为太湿润划走了,又一次去顶,只是进去一个头,徐海乔就抓紧了腿哼了一声。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他的思想上经验丰富,但是这具身体也是初经情事。
徐海乔咬着嘴唇,喘匀了气,“继续。”
韦礼安听到这句话,继续往里,湿热的甬道夹得他头上的血管都开始跳动。
他完全插进去那刻,满足的发出一声哼叫,他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从他学会第一次自慰,都是手在带着自己冲上高潮。他敢做的最过分的幻想只是和片子里的女生,但是他却被徐海乔蛊惑,湿热包裹着他的阴茎,他甚至感觉随着徐海乔的呼吸在有规律的收缩,他白皙的小腹一起一伏,细细的轻喘像是手一样抓着他的情欲,他抱着自己的腿迎接的样子比他的幻想更加淫荡大胆,只是刚刚进去他就险些射出来。
徐海乔的眼泪流下来,“韦礼安……韦礼安。”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感觉韦礼安和20年后重合在一起。他在透过他看着自己爱的那个韦礼安,面前的是他,20年后也是他,只是一定更爱他。
韦礼安忍住快要缴械的感觉,屏着呼吸又操干起来。他不得要领的快速顶动,徐海乔很疼,但是他容许韦礼安的莽撞。他是第一次,他没有经验也很正常。至少,他的第一次是自己的。徐海乔低下头去看韦礼安插进来,一下一下的插进自己的穴口,穴肉包裹着他,抽出来的茎身上还有微微的水光,那是他情动留给韦礼安的痕迹。
如果没办法永远在2005年陪着他,那从今往后,不论韦礼安是自己解决,亦或是和其他人上床做爱,他会是韦礼安永远也忘不掉的存在。
17岁的男生,硬的像钻石,徐海乔深刻的体会到了。韦礼安把徐海乔捞起来翻过身,从背后干着他。徐海乔乖顺的主动塌腰,腰一塌下去,韦礼安前段圆润的地方就顶在了徐海乔的敏感点上,他浑身发抖,攥着身下的床单,韦礼安感觉到这个姿势夹的更紧了,他抬手拍了一下徐海乔的屁股。
“别夹这么紧,我要射了。”
徐海乔拉过韦礼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韦礼安只是轻轻抚摸过他的喉结就引得徐海乔一阵颤栗,他开始往前躲,韦礼安摁着他的肩膀,拽着他两只手,又拉回来,他根本逃不掉,刺激和疼痛让他浑身酥麻,没了力气,叫出来的声音也变得更加甜腻。
韦礼安不停的撞着,比窗户上树枝拍打的频率还要急,比雨点落下还要密集。徐海乔的后背渗出汗来,这样的性爱比久经韦礼安的经验丰富伺候的性要痛苦。但是痛苦却让他从情欲中抽离真实的感受到,他是真的在2005年,他是韦礼安,是他的爱人,他再也见不到的爱人。
徐海乔小声哭了起来,韦礼安俯下身,咬着他的耳朵,舔掉他的眼泪,“怎么哭了?”
“韦礼安,求你……”徐海乔被撞的话说的断断续续。
“求我什么?”韦礼安问,期待着他说出什么挑逗的话。
“求你,别离开我。”徐海乔红着眼睛,他伸出手去摸韦礼安的脸庞。
他的纯真让韦礼安射了出来,全部射在了徐海乔后穴里,徐海乔是那么漂亮无法触碰,却带着他堕入情欲的深渊。几乎是同时,徐海乔浑身抖着,他惊叫出声,以前做爱他们从来都是戴套,此时的韦礼安莽撞的射进来,让他感觉到自己被使用的感觉。
韦礼安退出来,像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不应该弄进去的,是不是对你不好。”韦礼安说着。
徐海乔维持着刚才跪着的姿势,高潮的余韵还没散去,穴口还在一缩一缩,白色的精液随着收缩被挤了出来,流到徐海乔的阴囊上,挂在他的大腿根,滴在他的床单上。他的脸上还挂着眼泪,韦礼安看到他这样,就想到那些片子里的女孩子总说自己被玩坏了,徐海乔此刻就像一个被他玩坏掉的玩具娃娃。
徐海乔翻身躺下来,用手摸了摸流出来的精液,手指上沾满了白色的,他凑到韦礼安眼前。“你的第一次。”
韦礼安红了脸,“说的好像你不是第一次一样。”
徐海乔笑了笑,确实不是,只是17岁的他,是第一次。
徐海乔在2005年扎根下来,他不想回去了2025年没有韦礼安了,他宁愿在这个时间里。住在他乡,至少这里有韦礼安,日子也有盼头。秋天韦礼安带徐海乔去他们家一起过了中秋节,韦爸爸和韦妈妈回国,带着弟弟。本来是他们家团聚的日子,但是韦礼安说,他想借着朋友的名义把徐海乔介绍给爸爸妈妈,他们总是在美国,西式思维影响,他们总有一天能理解。
坐在客厅里,徐海乔想起来在2024年遇到韦礼安的时候,韦礼安说他学音乐是因为父亲给他的吉他。但是现在,他们家里没有任何一把吉他,更不用提写歌。
跟韦爸韦妈相处过,徐海乔知道他们喜欢什么,第一次去他们家就买了很多东西。爸爸妈妈说韦礼安一个人在台北,要是有他这么好的朋友,他们就放心了。徐海乔在饭桌上出神,看着旁边还小的韦弟弟在旁边吃饭,韦礼安跟爸爸妈妈说着学校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这样的幸福恍如隔世,曾经他也是这样坐在他们家里,看着韦礼安跟爸爸妈妈说话,弟弟时不时的插一嘴,韦礼安边说话会边给自己夹菜。
在从韦礼安家出来的时候,明明徐海乔就住在对面,韦礼安说外面太黑了,坚持送他回去。两个人在徐海乔家的楼道里,就黑着灯牵手,徐海乔打开门,韦礼安又尾随进来。他从背后抱着徐海乔,“乔乔。”
“你叫我什么?”
“乔乔。”这是韦礼安第一次这样叫他。
徐海乔在黑暗里又红了眼睛,韦礼安手伸进徐海乔的上衣,去揉捏他的乳头。
“你在我家的时候,我好想你就是我的家人,你什么时候能嫁给我。”韦礼安说着咬着徐海乔的耳朵,身下硬起来顶着隔着裤子徐海乔。17岁的韦礼安是好,但是让他有些吃不消,从开荤开始韦礼安除了学习,就是在跟他上床,晚上赖在徐海乔的床上,干完一次半小时后又接着第二次,早上起来还要趁着晨勃再操一次。
“韦礼安,其实我小名叫垚垚,你可不可以叫我……”
“垚垚。”
韦礼安的声音一出来,又把徐海乔拉回到2025年,他每一天都是这样叫自己,他死后送的玫瑰花,也写着的是,“垚垚哥哥。”
他等不及韦礼安18岁,他趁着那个属于他们两个的纪念日,为韦礼安买下了第一把吉他。韦礼安收到吉他以后反复抚摸着琴身,开心的问他,是什么节日。
徐海乔只说,是他开心的好日子。
其实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或许算是,公元前20年的纪念日吧。
韦礼安抱着吉他,用手轻轻的扫了一下琴弦。“垚垚,等我学会了。唱首歌给你。”
徐海乔坐在韦礼安对面,看着他穿着毛衣坐在自己面前,他抬手去梳了梳韦礼安的头发,让头发像第一次初见那样偏分。
韦礼安冲他笑,脸上连皱纹都没有,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他只这一笑,就像许多年前,哦,许多年后才对,他第一次对自己唱《还是会》,胆怯又懵动。
韦礼安低头又去扫了两下琴弦。徐海乔知道,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弹唱了,他韦礼安没有什么学不会的。
“垚垚,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韦礼安放下吉他,问他。
我想要的,就是你全须全尾的。
徐海乔摸了摸韦礼安的头发,又帮他梳板正。
他说:“那你叫我垚垚哥哥吧。”
韦礼安眯了眯眼睛,徐海乔总是在床上叫自己哥哥,这回他竟然要自己叫他哥哥。
韦礼安凑近他,额头顶着他的额头,小声的说,“垚垚哥哥。”
从韦礼安第一次叫垚垚,到现在叫垚垚哥哥,徐海乔更加肯定,他不想回去了。韦礼安永远都是韦礼安,如果这么算,现在的韦礼安他只是失去了他们相爱过的记忆,他陪着他再创造新的记忆就好了,他会把以前韦礼安教会他的爱再教给现在的韦礼安。
他们在小床上做爱,徐海乔骑在韦礼安身上,一前一后的摇摆,他没有关灯,任由韦礼安看着他,房间里充斥着他的喘息和他们相接带来的水声。
他不确定17岁的韦礼安会不会一直爱他20年,直到2025年,但是他要用尽万种风情,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若要忘记他,便不得安宁。
晚上徐海乔睡着了,他又听到韦礼安的声音,闷闷的,像隔着海浪,好像耳膜上被盖着一层海水。
“垚垚,垚垚,松手!”
“松开我!”
“我爱……你……”
潮水翻涌着把徐海乔冲会岸边,他不等太阳升起来,沿着漆黑的海岸线,“韦礼安!韦礼安!”
他光着脚跑,脚底被贝壳碎片划破了,他疼的流眼泪,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潮水声不停歇,他喊着,“救命,有没有人,救救他。”
有没有人……
潮水声音变成了2005年,他们初夜窗外的雨打窗户的声音,又交织着2025年上海的公寓探出头想要结束生命那天的暴风雨,海岸的潮水越来越汹涌,打在他小腿上,他哭着,喊着,2025年,墓园里打在车顶的雨,打在墓碑大理石的雨。又一起,吞没了他。
“垚垚,垚垚。”
“垚垚,怎么了。”韦礼安推了推他,徐海乔从梦中醒过来,满脸的泪水。他抱住韦礼安,“韦礼安,求求你,别离开我。”
“做梦了吗?”韦礼安抱紧了他,抚摸着他的背。
徐海乔出了一身冷汗,他清楚的知道,2005年,是他短暂的乌托邦,在那张CD结束,他就会又一次醒来。他不要这样,他不想再失去韦礼安了。
“韦礼安,答应我,高考结束就去学游泳,然后以后都不要去海水里游泳,好吗?”
韦礼安听他说着,点着头,“好,好。听你的。”
在期末考试结束以后,韦礼安写了一首歌给徐海乔,他其实早就在写了,只是徐海乔看过来的时候他就把纸藏起来。在期末结束,放假后的那天晚上,又是韦礼安和徐海乔值日,韦礼安打扫完教室以后,从里面试图锁上门,但是门锁早就被同学嬉戏打闹时候撞坏了。他只能用扫把卡住门扶手,他让徐海乔在教室第一排坐下,他把头顶的灯关到只剩下黑板头顶那盏。他捧着吉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徐海乔对面的讲台上。
调整了一下姿势,徐海乔笑着看他。韦礼安说,“唱的不好不许嘲笑我。”
徐海乔摇摇头,“不会。”
“有些……有些……”韦礼安扫着琴弦,拿不准调,唱了两次。
徐海乔歪着头看他,并没有笑他。
“有些事情 我也说不明白
想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舍不得分开 ”
歌词一出来,徐海乔就愣住了,11月16日,是他们的纪念日,属于他们两个的《因为爱》。明明韦礼安这首歌原来是唱给高中喜欢的女孩子的,现在这首歌第一次出现,变成了唱给徐海乔,那些歌词都缱绻着诉说年少的爱意。
徐海乔久久地看着韦礼安,就像那年在上海。他看着韦礼安在他面前,给他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演唱会。
“若潮水吞没我的名字,请记得我溺毙于你眼睛”
韦礼安在中间加了这样一句词,他唱的时候注视着徐海乔的眼睛,教室里关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他韦礼安,他看着徐海乔眼睛里流动着的,像是十五月圆汹涌的潮水。
所以,韦礼安,无论是37岁,还是17岁,你都偏爱我。对吗?
“我才明白……一切,都是因为爱。”
韦礼安唱到末尾,最后一个尾音扫下,他看徐海乔,皱着脸哭着。
“哎呦,怎么哭了垚垚。”韦礼安放下吉他,走过去,徐海乔坐在座位上,抱着韦礼安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胸膛。
“这么感动吗,爱哭包。”韦礼安揉了揉徐海乔的头发。他总觉得,徐海乔跟其他17岁的男生不一样,他成熟、率真、直白,又带着阴郁。
这种阴郁好像并不来自于生活,而是来自某个创伤。
他从没对自己讲过,除了分班那天,他哭着说,“韦礼安……你怎么丢下我了?”再没有其他端倪。
“垚垚,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因为什么不开心,是我不够好吗?”韦礼安说着,亲了亲徐海乔的头发。
徐海乔在他怀里摇着头,小声的说,不是。
“其实发生了什么,你应该和我说,我陪你一起面对,好吗?”
徐海乔害怕,他不是不想说。他知道韦礼安永远理解和包容他,他一定能明白自己失而复得的感受。但是他不敢说,他害怕一说出来,时空的秩序就被打破,他就要回到那个没有韦礼安的2025年。
寒假的最开始几天,韦礼安在家把这首歌录了下来,准备在发在部落格上,笨重的电脑蓝色界面,把韦礼安的脸映亮,徐海乔坐在旁边床上,看着韦礼安小心谨慎的在电脑上敲字,想到了在2024年的时候,韦礼安也是这样坐在自己旁边,对着电脑噼里啪啦的对接音效和音轨。那时候他不用害怕,只需要在旁边伸伸手,韦礼安就会拉住他的手,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韦礼安从录音的MP3上传音频到电脑,进度条很慢,他皱着眉,平时电脑只偶尔用来跟爸妈在上面聊天,网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是网络真是差强人意。他不小心踢到了脚下的插线板,老插线板本来就有点不好使,音响也滋啦的响了一声。
“不会漏电爆炸吧。”徐海乔谨慎的盯着地上的插线板。
“要点上传了哦。”韦礼安说着,要点下确定。
徐海乔点了点头,韦礼安用鼠标反复确认对话框,上传的位置有没有错。
上传成功以后,电脑弹出一个对话框,韦礼安又点进自己的首页,“听听看。”
他把音响声音调大,点了网页上的播放界面。转了两圈,《因为爱》的声音传了出来。
刚开始还好,后面突然音响滋啦作响,尖锐的声音让他俩同时堵住了耳朵,徐海乔的太阳穴针扎一样疼,然后是一阵潮水的涌动声,自从那天梦到韦礼安被海水淹没,他害怕极了,平静的生活下真实的生活是夺人性命吧离岸流,一切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不是梦,2025年才是他该存在的时空。
“韦礼安,你有没有听到潮水的声音?”
“潮水?是杂音吗?”
韦礼安往回拖进度条,两个人又屏住呼吸听了一遍,徐海乔的太阳穴不停的跳,他的心脏也跟着跳,好像一团棉花堵住了他的胸口,音乐里只有扫弦的声音,完全没有刚才的潮水声。
“你幻听哦,不能再熬夜了,今天早点睡。”韦礼安拍拍徐海乔的脑袋,又转过身去修改自己主页的封面。
在部落格发布以后,韦礼安收获到了除了徐海乔以外的听众。韦礼安兴奋地抱着徐海乔,说他是自己的灵感缪斯,徐海乔被他抱起来在卧室里转圈。眩晕感让他有些不真实,“韦礼安,要晕了,要晕了。”
然后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床上,咣当一声,韦礼安的膝盖撞在了床上。但是两个人抱在一起笑着,笑了半天,徐海乔停了下来,捧着韦礼安的脸,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屋顶的灯光照亮着他的发丝,徐海乔用大拇指摩挲着他的唇角,“礼安,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还会更幸福的,等上了大学我们就可以去世界各地,不用被困在台北,到时候我也可以带你一起去美国,你知道吗,Los Angeles的社区里有孔雀,他们都会开屏。”韦礼安说着,贴在徐海乔肩膀上,手伸进徐海乔的上衣下摆,向上去触摸他柔软的腰,徐海乔浑身一阵颤栗,韦礼安继续舔着他的耳廓。
在爸妈从美国回来之前,韦礼安一直住在徐海乔的小出租屋里,他发的第一首歌积攒了许多粉丝,来自天南海北的评论,韦礼安念每一条给徐海乔听,念到一条山东那边的评论,韦礼安停住,“垚垚,你想家吗?”
徐海乔靠在他的肩膀上,摇摇头,对于他这个年纪,随遇而安,心在哪儿家就在哪儿,爱人在这里,就是他的家。韦礼安继续往下滑,看到一条评论。
“他建议我副歌和弦换一下……”韦礼安念着,拿起来吉他。按照他说的开始弹。
徐海乔凑近,分明看到用户名是:Bird。
恐惧一瞬间找上了他,Bird——就是韦礼安后面给自己起的英文名,甚至头像都是那个参加节目时候一模一样的小鸟头像。
“哇塞!天才诶,这样确实更好。”韦礼安说着放下吉他,他点了回复:“谢谢你的建议,下次我这样试试。”
评论发出去转了几个圈,出来一个红色的提示:“回复失败,原评论被删除。”
“搞什么啦,破网络。”韦礼安撇了撇嘴,继续往下刷着。
徐海乔躺回床上,耳边又是潮水和尖锐的耳鸣,他安慰自己一定是熬夜导致的,他用后背对着韦礼安:“今天晚上不做了,早点睡觉,好好休息。”
这样的小插曲很快就被韦礼安遗忘掉。
因为没几天,就收到了唱片公司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在部落格上面听到韦礼安的音乐,很喜欢他的音色和才华,想邀请他签约,在美国继续完成后面的音乐创作。开出的条件很丰厚,韦礼安把电话声音外放给徐海乔听,徐海乔用口型跟他说,要谈条件,不要着急签下来。
韦礼安对电话那边说自己还需要时间考虑一下看,让对方先发一份初步的合同到邮件里。
挂掉电话以后,韦礼安看着徐海乔,“垚垚,我该去吗?”
“要去,你那么喜欢音乐,你应该做自己的决定。”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我一定能考上台大吗?”
徐海乔拉着韦礼安的手,“韦礼安,人生没有什么正确的道路之分,我们没办法预知在后面的多少年读书是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也没办法预料音乐的发展会不会是属于你的路。但是摆在面前的,你从心里问问自己,是不是你想做的。”
韦礼安低着头,看着家里破旧的音响和有些漏电的插线板,他知道有更好的设备,他的音乐会做的更好,他的梦也可以飞到大洋彼岸才对。“这确实是我想做的,只是我去了那边,你就要一个人在这里了。”
徐海乔摇摇头,贴上了韦礼安的额头:“你先去,然后我高考完,我就可以去找你了,我们只是不常见,又不是见不到了。”
“应该我回来找你才对,你一个人要飞那么远,太辛苦了。”
徐海乔笑了笑,“不会的,我胆子很大的。而且你去了美国,爸爸妈妈也在那边,他们也很支持你做你自己觉得对的决定不是吗?”
韦礼安听了徐海乔的建议,跟家里打了个越洋电话,爸爸听了以后说过年的时候让他飞去美国,他们在一起去签合同,不然害怕是骗子。
徐海乔其实早就知道那家唱片公司,比韦礼安第一次出道签约的要好很多很多,时机很重要,韦礼安比原来的时间线要早出道很久,那得到的资源也就更加倾斜。
在韦礼安打电话的时候,徐海乔坐在他们家客厅里,看着烧水壶在炉子上慢慢加热,然后发出尖锐的声音。
他想了很多,如果韦礼安能去美国,他们也比之前认识的要早20年,也许就可以避免因为工作调整的蜜月旅行,能从某种程度上解决韦礼安离开的问题,也许就这样能一辈子也说不定,短时间的分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韦礼安还在这个世界上,即使生生不见,也好过他永远恨着那天带走爱人的夜潮。
韦礼安打完电话出来,看到徐海乔在发呆。“垚垚?”
徐海乔扭头去看他,“叔叔阿姨怎么说。”
“他们说,过年前让我订机票过去,再一起签约。”
“那好啊。”徐海乔倒了一杯热水,送到嘴边吹了吹。热气氤氲着,他眼眶有点潮湿,他推着韦礼安去更好的前程,但是他又自私,贪恋他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韦礼安过来抱住他,“等我在那边落定了,我就接你过去,你可以申美国的本科。”
“韦礼安。我英语不好的。”
“那我们每天用英语打电话,这样你就有语言环境了,到时候你申请我帮你在补习英语。”
徐海乔送韦礼安去机场的时候,台北难得下了雪,正是腊月十五,月亮又圆了一次。天空下的是雨夹雪,温润的把路面都打湿了,航班没有因为雨雪晚点,倒是正常起飞。他看着韦礼安过安检以后,在里面冲自己挥手,他点点头看到他消失在尽头,回身往回走,以前总是韦礼安送自己来这个机场,然后目送着自己飞回大陆,他又忍不住掉眼泪了。
徐海乔走到机场门口,有许多举着牌子接机的人。他突然一阵眩晕,耳边的声音,变成了,“海乔哥哥”“海乔新婚快乐”“韦礼安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晕倒在机场门口,雨雪霏霏,落在他的额头。
徐海乔再次醒来,他躺在北京的家里。手臂和腿比上一次更加没有知觉,他尝试着抬起来手臂,刚刚抬起来又重重的摔下去。
他喘息着,他开始害怕了,他没办法掌控身体了。他张嘴想喊智能音响,但是他一张嘴空气进入他的嗓子就开始剧烈的咳嗽,但是咳嗽让他肢体的麻木缓了过来。他从地上撑起来,爬过去去看CD,被卡住了,反复跳帧,一左一右的摇摆。时间点,就是在2005年徐海乔听到潮水的时间。
CD变得更加破旧了,不是他的错觉。韦礼安的每张唱片他都会买一份用来珍藏,这是他第二次听这张,现在好像听了五六年一样,专辑正面甚至有皲裂的痕迹。
徐海乔咳嗽着把CD机暂停,小心的收起来那张CD,手抖的几次没有卡进专辑盒里。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去饮水机前,他接了一杯水,喝下去以后,又开始剧烈的咳嗽,他分明的看到血丝在热水中化开。
上一次回到2005年,他就有不适感,这次更严重了。
所以一次又一次的逆流而上,在消耗他的生命。
但是他想到,韦礼安的生命就被他拯救了,也许一切不算太坏。他靠着饮水机笑着,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来。
他拿过来手机,想搜索韦礼安的讯息,他想看看时空韦礼安会不会功成名就没再去海边。
他搜索到韦礼安,相关的词条是,“韦礼安肺炎”“韦礼安美国”。
他不可思议的点韦礼安的社交媒体,最后一条是他发的,用简体中文写的。
“很抱歉,我是韦礼安的爱人徐海乔。
因为疫情的原因,韦礼安没办法回国,最终因为肺炎离开。他将安睡于洛杉矶,我也永远会怀念他,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未亡人 徐海乔于2021年 5月泣笔”
只一瞬间,徐海乔瘫坐在地上,明明韦礼安选了更好的路,明明他避开了所有的海水,怎么还会这样?
时间线的扭曲,一切被改变了,却推着韦礼安更快的离开了自己。
徐海乔哭着,又是一阵咳嗽。他要怎么办,该怎么才能留住韦礼安。
为什么要这样,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徐海乔看着屋里的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时间依然是2025年。变成了韦礼安离开的第5年,他们相爱了15年,是徐海乔爱着韦礼安的第20年。
他无力感包裹着他,快要把他逼疯了。时间如潮水分裂又汇合,人只能活在某一重浪涌中。
他的爱意扇扇翅膀,带动了大西洋的风吹向洛杉矶,带动了台北的狂风骤雨。潮水分裂开,将他带向2005年,又在他推着韦礼安去更好的时候汇合在一起。他始终,在一重浪里,被一重夜潮翻涌吞噬。
他想起来,2005年他在韦礼安电脑上看到的评论,分明就是韦礼安自己写下的,只是再回复就没有了,像是时空自己在修正着错乱的位置。
那潮水声呢?是淹没韦礼安的潮水声吗?
徐海乔挂了心理医生,把自己这些经历讲了出来。医生对他做了心理评估,跟他说可能有精神分裂。
徐海乔笑了笑,他不相信医生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以前都说精神病人是精神在更高维度,他现在觉得自己站在上帝视角,看着不属于原来时间线的一切。
他不是分裂,是无数时间线的他,交织着,在脑海里占据着主导,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声音。
他要救下韦礼安。
Chapter 3: 退潮
Summary:
如果爱你是死局,日升月落,夜潮涌动。
我没办法恨谁。
只恨水长东,夜潮生。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徐海乔寻着韦礼安的Instagram,找到了在2021年之前,美国一直陪着韦礼安的一个朋友,他多次在动态里提到这位朋友。他用不太擅长的英语私信发过去想见见他,问他方不方便,幸运的是很快得到了回复。
徐海乔坐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落地的时候是美国的深夜,韦礼安的朋友开着车来接他。天又下着雨,他的朋友叫Caleb,徐海乔问是什么意思,他说,是“忠诚”。
车在黑暗中行进,穿过漆黑的夜雨,徐海乔看到他耳朵上的助听器在发亮,没有多问。
他带着徐海乔来到他的公寓,原来这间房子是在伯克利念大学的时候韦礼安用第一桶金租下来准备当工作室的,Caleb说那时候韦礼安总是跟他说,攒够了钱就接垚垚来住。
公寓里地面布满了设备的线,还有泡面发霉的味道,徐海乔看到电脑下面的地上拍成一排的泡面盒子,Caleb在车上的时候说自己自从肺炎以后失去了嗅觉,所以他根本闻不到这些味道。
Caleb推开里屋的门,“William以前住在这里,之前的东西他父母都带走的差不多了。”
徐海乔看着屋里的陈设,他记得韦礼安以前在台北的录音室和工作间,那是以前的2024年,韦礼安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录音室。2021年,韦礼安也是这样。
徐海乔坐在韦礼安的床上,上面没有床单,床垫上面有一层灰。Caleb从抽屉里拿出一个MP3递过来,徐海乔记得这个 MP3,是2005年那个,是韦礼安爸爸之前买给他的,他用它上传了部落格的第一首歌。
“William去世之前都在用他,之前被隔离的时候一直在用,他死后消过毒了,韦礼安说,如果垚垚来找他,就把它沉进海里。”
徐海乔听他说着,接过来,戴上耳机,他注意到外壳上还有暗红色的污渍,上端的开机键里卡着红色的痕迹。
“听我说完。”Caleb摁住了他的手,“他死前一周,一直在念叨着潮水声,本来输液有恢复一些,中国那边在试着用中药,他也找人邮寄过来,特殊时期货期很长。但是他发疯了一样,非要跑到圣莫尼卡海滩去录海浪声,结果高烧倒在海滩上了,发现的时候这首歌还在循环播放。”
徐海乔点开了那首几年前的《因为爱》,他清清楚楚的听到原来卡顿的地方在一阵电流声过后,出现了一句他自己的声音:“韦礼安,你有没有听到潮水的声音?”
它真实的存在了,他回到2005年,不仅改变了韦礼安的死因,同时也改变了这首歌。徐海乔的手颤抖起来,他倒回去反复的听。确定自己没听错。
Caleb看着徐海乔这样,带着他打开电脑:“William修改过《因为爱》的混响参数,说要把某个不存在的人的声音藏进去。你看这里,11kHz到14kHz之间有个人声频段,但正常人耳听不到。”
徐海乔看着晦涩难懂的图案,他不太懂,他只知道这里的图案确实和其他的看起来不一样。
Caleb:“我右耳是天生听损的,没了嗅觉以后我的耳朵,反而能捕捉高频残响。他死后我修复这段音频,发现是一句倒放的英文。”
Caleb敲击了两下键盘,屏幕上显示波形反转后的文字:
Don’t save me,it 's your voice drowning me.
“他跟我说,要把这个MP3沉海,我觉得这很矛盾,如果沉海就是不想让你知道,那他的音乐又留下这些东西。我想这些注定要告诉你,你那天联系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是时候告诉你了。”Caleb向后靠着,徐海乔在旁边盯着屏幕把Mp3贴在胸口,他止不住的又掉下眼泪。
Caleb看着憔悴的他,他懂了William为什么念念不忘,为什么在最后都叫着,“垚垚。”
他沉默了片刻,“William在离开前一直在咳血,他日复一日的听着这个音乐,他临终前反复听《因为爱》卡顿段落,还跟我说裂纹是垚垚在时间缝隙里喊他,最后也没有打电话给你,我不明白他。我想,告诉你这些,你总能明白的。”
徐海乔想到那天从2005年醒来,他咳出来的血,原来和2021年韦礼安的症状一样。他笑了。
韦礼安……
韦礼安啊。
被困在时间缝隙,不只是我,还有你。我一直想着去拯救你,你也一次又一次用你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以,一切都是你早有准备吗?无论是2024年蜜月的夜潮溺亡,还是2021年你知晓一切以后宁愿听我的声音,也不愿意打电话给我,成就你的英雄主义?
徐海乔想到这里,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窗外的雨很大。他咳嗽了半天,Caleb倒了一杯温水,徐海乔流着眼泪只是捂着嘴摇摇头,他挪开手,抽了一张旁边的纸巾,擦掉手上的血。
“你生病了?”Caleb问他。
徐海乔站起来,他看向窗外的雨,韦礼安是不是也曾经站在这里呢?只是这个时间线的韦礼安,是怎么样爱自己,又是怎么样知道一切是一场爱意和死亡的闭环呢。
韦礼安,你总是挡在我前面,样样都是,我说你是大树,我只想你扎根深远,我不想你永远庇护我。怎么我不能做英雄呢?
徐海乔从洛杉矶回到北京的时候,他的身体更差了,心理医生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复诊,他约了下周,但是他没有时间了。他不知道时间要把他带到哪去,他脑子一团乱麻。他没有上帝视角,他那么多年的生活阅历也无法解释这些超自然的事情。
他想不明白,2025年韦礼安的离开,把他带到2005年比以往更早遇到他,他试图改变了2005年的韦礼安,得到的却是2021年提前离开的他。
还有带着隐晦意思的蛛丝马迹,无论是他离开前留下的不要拯救他,还是他说那是时间缝隙里自己的求救。都在宣告着,这本来就是徒劳无功的救援。
韦礼安以他的死亡,一次又一次的,拯救着自己,成全他的英雄主义。
他还要再回到2005年,他不能让事情就这样下去,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如果真的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他不希望是他自己。
徐海乔在家里卧室里再次找出那张CD,小心翼翼的放在CD机上面,原本的CD已经变得破败不堪,像是在太阳下面经过了旷日持久的暴晒。他什么都不想了,他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和原因。
他要回到2005年,他要韦礼安活下来。
他听着韦礼安的《因为爱》,Caleb的话就在耳边又回荡着。
“Don't save me,
it's your voice drowning me.”
在他回到2005年和17岁的再见相爱,改变一切之前,韦礼安至少死后可以被他带回上海,在他身边,想他的时候还可以看看他。是他的爱,促使着韦礼安提前离开。
他死在大洋彼岸,他死在他们本该幸福美满的又一次相爱。徐海乔哽咽着哭了起来,他的咳血更加严重了,光是这样情绪激烈的哭泣,肺就像一个破旧的风箱呼呼作响。他要再次回到2005年,阻止一切的发生,他不要韦礼安再经历死亡,他不想他经历令人绝望的肺炎。连他做菜时候割破手指,都要跟徐海乔撒娇说有些痛,他在2021年是如何的绝望,在发高烧的时候也绝望的念着自己。
哪怕这次回去的代价是离去,徐海乔也想给韦礼安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韦礼安,你太卑鄙了。
在音乐再次出现电流声以后,徐海乔的声音又一次出现,“韦礼安,你有没有听到潮水的声音?”
徐海乔醒来的时候,在救护车上,心脏起搏器正在旁边充电,徐海乔睁开眼睛,面前都是陌生的面孔,医生围在他身边。
“你……先生,可以听到我讲话吗?”
徐海乔点点头,心脏监护仪上的心跳恢复了正常的频率。但是他还是被推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问了家属的电话。
徐海乔下意识的想说出韦礼安的电话,但是韦礼安现在在大洋彼岸,那个作为爱人作为家属的韦礼安,没办法赶到如今。
这是2005年,他们都是小孩。
徐海乔的小姨在急救结束后来到了医院,看着他直流泪,“跟小姨回家吧,过年我带你回山东吧,可不能有事啊。”
徐海乔摇摇头,他感觉到身体上的力气在恢复,他清楚,这次的穿越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没有那么多机会了,他在这个时空的每一次恢复,都是爱意显灵,时候上天给他的又一次恩赐。
“小姨,我要去美国。”
小姨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刚刚恢复,还要留院观察。去美国干什么?我给你妈打电话的时候她都吓死了,她只有你一个孩子。”
徐海乔抿了抿嘴,伸手去拿床头旁边的水杯,手上还扎着输液针扯着够不到,小姨递给他。
他说了谢谢,喝完水:“小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请你相信我。”
“给你妈打电话,你自己说。”小姨说不过徐海乔,拨通了徐海乔妈妈的电话。拨通以后,小姨站起来,说出去抽根烟,你们聊。
“垚垚,你小姨说你被救护车拉走抢救了。”
“没事妈,就是低血糖而已。”
妈妈在那边哭着,爸爸也凑过来,“回来吧,爸妈照顾你,在山东考也行,上不了好学校就上不了吧。”
徐海乔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时间了。
“妈,我一切都好,你们不用担心,我做的每一项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的。”徐海乔说着,想起来几年前妈妈在他拍戏时候患病,就躺在小小的病床上,他只能晚上下戏飞回去,匆匆的见一面,却在病床旁边睡着了。
“妈,多做做运动,健康饮食,别太劳累。”
对于他一次又一次的拯救韦礼安,无论是哪个时空,他都对不起爸妈和关心他的韦爸韦妈,他没办法在没有韦礼安的世界形容枯槁的活着,韦礼安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徐海乔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取美国的签证,在韦礼安决定要去美国的时候,他顺便办了自己和徐海乔两个人的签证,说等安定下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接他过去。韦礼安跟自己有着几小时的时差,最近正是刚刚签约的日子,他同时还在为进入伯克利做准备。徐海乔几次越洋电话都没有告诉韦礼安自己上救护车的事情,既然2021年的韦礼安能猜到了他在穿梭时间,就更不能告诉他自己发生的事情。韦礼安那么聪明,他知道了怕又会做出什么事。
当徐海乔打电话说自己在机场的时候,韦礼安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说着“你等我,我去接你!”
在机场等待韦礼安的半个小时里,徐海乔在到达口的星巴克发呆,他点了一杯拿铁,转着杯子看上面的图案,在他的时间线里,2005年的徐海乔从来不敢踏足星巴克这样的地方,高昂的价格让他望而却步,他那一年,正要大学毕业,每天忙着毕业大戏的排练,又同时准备着事业编的考试。
他看着白色的纸杯外表,想到韦礼安之前给自己在上面画的小蜜蜂和写的“喬”,他不由自主的笑了。
韦礼安的电话打过来,徐海乔接起来。
“垚垚,你在哪?”
“我在,嗯……这个旁边的星巴克里面,你在哪?”
“我在到达口,这边好多人举着牌子。”韦礼安说着四处张望,看到前面亮着灯的绿色牌子。
“我看到你了,你往前走。”徐海乔站起来,贴着玻璃,看到许久未见的韦礼安。
其实在韦礼安的时间维度里,不到一个月左右,但是在徐海乔的时间里,从回到2025年,到发现他并没有改变结局,再到他知道了韦礼安自己一个人病逝在美国。
他觉得好漫长,他早该看看他生活的地方,无论是在最初的维度里,多陪他看看他生活了37年的台北,还是在更改结局后,韦礼安异国他乡的15年。
韦礼安走过来,看到玻璃窗里的徐海乔,他贴的太近,举着手机,笑起来时候玻璃上出现了一团雾气。韦礼安指了指门口准备进去,徐海乔说,“等一下。”
他用手指在那团雾气上,画了一个爱心。
韦礼安看到徐海乔这样,心里又酸又软,他们把想念想的太轻松了,来到美国的这一个月,制作音乐是灵感的爆发,但是他的灵感缪斯,就是徐海乔。光是每天的越洋电话,根本不够让他抒发自己的想念。
他走进星巴克,推开厚重的门,徐海乔带着扑鼻的咖啡香味扑进了韦礼安怀里。
“韦礼安,我好想你。”
韦礼安摸着徐海乔脑后的头发,他紧紧地抱着自己,贴在一起的棉衣也挡不住他的心跳。
韦礼安公司给他开的第一笔钱,他租下了这间小公寓,韦礼安说刚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床垫,爸妈带他去新买了床垫和家具。不过不准备买太多,等进了伯克利,他还要应该还要再搬家,到时候带的麻烦。
徐海乔坐在韦礼安的床垫上,摁了摁,他记得他们准备结婚那年,韦礼安挑了很久的床垫,最后买回家的那个花了大价钱。床垫到家那天,两个人躺在床垫上,看着还没有购置好的屋子,整个屋子也是像现在这样很空。
韦礼安用手撑着胳膊,捻了一缕徐海乔的头发,“有睡觉的窝,就有家了。垚垚哥哥,我们有家了。”
家的概念对于徐海乔来说,比求婚更加浪漫。
“明天想去哪儿玩,我带你转转。”韦礼安在他旁边坐下,然后躺在他的膝盖上。
韦礼安的头发在到美国以后就换了发型,公司给他配的造型师找到了他的风格,现在没有做造型的时候,顺毛垂在额前。
徐海乔用手指去摸他的脸颊,他的眉毛,又滑到他的嘴唇。
韦礼安张开嘴轻轻咬了一下,徐海乔“诶”了一声,拍了一把他的肩膀。下一秒,韦礼安又搂紧了他,掀开他的上衣,钻进他的怀里。徐海乔躺下来,任由韦礼安在他的腹间又舔又啄。
徐海乔来的太突然,韦礼安没来得及买润滑油。韦礼安的技术越来越好,徐海乔在床上被他翻来覆去的干到最后尖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他颤抖地抓着韦礼安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的喊,礼安哥哥。
“韦礼安。明天去看看大海吗?”徐海乔在浴缸里靠着边缘问韦礼安,韦礼安也进了浴缸,从背后抱着徐海乔。他用力闻着徐海乔的肩膀,“你想看海吗?”
他抬起来徐海乔的手腕,“怎么有针孔?”
徐海乔拍拍他的脸,“那天学校说要打疫苗做的皮试啦。”
“疼吗?”
徐海乔摇摇头,“不疼。”他翻过身,用手扶着浴缸边缘,去亲韦礼安的喉结。“再做一次吧。”
浴缸的水被荡到地面上,韦礼安亲着徐海乔的额头。“明天去圣莫尼卡海滩吧。”
韦礼安在徐海乔旁边睡着了,这是他这段时间睡得最好的一次,来了美国以后,倒时差用了很久,白人饭也吃不惯,父母也很忙只有周末才过来照顾他,长时间的连轴转和时差的问题让他总是睁眼到天亮。他看着旁边睡着的徐海乔呼吸平稳,他从背后抱着他,用手搭在他的腰上,很快就进入了梦境。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们搭车去了圣莫妮卡海滩,冬天海滩上人很少,但还是有不怕冷的白人在晒日光浴。还有不少人在海水里游泳,徐海乔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外套,出门的时候韦礼安说海边冷,给他披上了自己的大衣。韦礼安拉着徐海乔的手,沿着海岸线走,徐海乔在后面,眼泪要掉下来。蜜月那天,韦礼安也是这样,他拉着自己沿着海岸线走,走着走着自己就跳到他后背上,勒着他的脖子要他背自己走。韦礼安托住他的屁股,往上颠了颠。
海浪就拍打着韦礼安的脚踝,深一脚浅一脚。徐海乔在他的后背上开始唱歌,唱他们第一次合作唱的歌,唱韦礼安唱给自己的《还是会》,唱在上海那年他们合唱的《因为爱》。韦礼安背着他声音还是很稳,一句接着一句。
旁边传来一群人的尖叫声,徐海乔被吓了一跳,他扭头去看发现是旁边的过山车。
“想不想坐落日飞车!”韦礼安指着那个过山车,天边的蔚蓝已经渐渐染上粉红,要开始日落了。
排了很久的队,他们跟着一群人坐上了过山车。一切都很奇妙,原来在没有成名之前的恋爱是这样纯粹的,连排队时候,韦礼安都可以放肆的亲他抱他。美国这里面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性别,人们只关心队伍是不是下一刻能轮到自己。
过山车爬坡的时候,韦礼安从座位旁边伸过来手握住他紧张地抓着保险杠的手。徐海乔悬着的心突然就不害怕了,有韦礼安在呢。
爬坡到最顶点的时候,海天相接的地方是火红的云团。过山车飞速的下降,周围人都尖叫起来,徐海乔也忍不住尖叫了出来。旁边韦礼安更胆小,抓着他的手更紧咯。徐海乔听到又害怕又想笑,怎么比自己还没胆小呢。
天空略过他们的视野,温柔的最后一场余晖,又洒落在他们身上。
徐海乔突然想,如果韦礼安在,死亡,也不可怕了。
从过山车上下来,韦礼安拉着徐海乔笑,“诶,你叫那么大声哦。”
“你不是更胆小,我以为你都不会叫呢!”
徐海乔笑着,韦礼安都笑的肚子疼。他伸手扒拉了一下徐海乔被风吹乱的头发,“看来床上还是不够刺激,哪有刚才叫的大声。”
徐海乔坐在沙滩上,他靠在韦礼安肩膀上,海风很凉,吹着他缩了缩脖子。
他转过头,看着韦礼安,看着他的头发,脸颊,耳朵,眉毛,眼睛,嘴唇。
韦礼安眨眨眼睛,“怎么了垚垚?”
“没什么,看看你,觉得你真好看。”徐海乔说着,去亲他的嘴唇。
韦礼安摁着他的后脑勺回吻他,炽热的气息带回了一些温度,海风也不会吹凉他。
夜风,夜潮,都吹向我吧。别吹向我的爱人。
“我想喝可乐了。”徐海乔拉着韦礼安的手说。
“我去买,你在这儿等我。”韦礼安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子。他俯下身,又替徐海乔拉紧了领口,“这件大衣更适合你,你把它穿回台北吧,就当是我陪着你了。”
徐海乔眯着眼睛,歪头笑。“好。”
韦礼安往远处的快餐窗口走,徐海乔看着他越来越远,忍不住抽泣起来。黑暗里的海边,远处人们欢笑的声音好像都越来越远,他只能听到自己控制不住的啜泣声。
韦礼安,这次原谅我的自私,成全我的英雄主义吧。
徐海乔脱掉大衣,向海边走,走了两步他又回来,抱着那件大衣又朝海边走去。
如果这样可以结束这场悲剧,那韦礼安,我带着你的衣服,就当是你陪着我,你就不要来陪我了。
徐海乔踏进海水里,冰凉的海水瞬间灌进了鞋里,他呲着牙,流着眼泪,一步一步往前走。身后的人声离他越来越远,他看到海面上涌动的白光,抬头去看,是又圆了的月亮。
月亮又圆了。
海水漫上他的胸口,他的手僵了,他依然抱着韦礼安的衣服,抱得很紧很紧。
在海水淹没他的那一刻,耳边是刺耳的长鸣,海水灌进他的鼻腔,眼睛,耳朵里。
好熟悉,就像那天在韦礼安的音乐里听到的,潮水以后的长鸣。
窒息感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没力气了,海水卷着他往更深的地方去。
别害怕了,别害怕了。
睡一觉。
韦礼安,夜潮卷着你离我越来越远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样害怕,这样痛苦。
在死去之前,你有一刻想下辈子还来找我吗?
长长的海岸线,你被夜潮卷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离我太远,垚垚要着急了。
韦礼安。
韦礼安——
韦礼安回到原地的时候,没有看到徐海乔,附近的灯都熄灭了,只剩下远处刚才买可乐的地方亮着灯。他出了一身冷汗,“徐海乔!”
“垚垚!”
他开始跑,“你别吓我了,快出来吧。”
“垚垚!”
他在四处寻找着,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比划着问有没有看到一个亚洲男孩。每一个人都是摇摇头,他绝望的去找救生员,几个白人听他说着,报了警。
韦礼安瘫坐在地上,碰洒了新买回来的可乐,可乐倒在地上,气泡剧烈升起又破灭的声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绝望地哭着。
在日出捞到徐海乔之前,他一直想徐海乔可能只是等自己等着急了,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他英文不好,走丢了找回来也需要时间。
当看着徐海乔被救生员抱上来的时候,手上还拽着那件大衣的带子,苍白的脸,韦礼安不忍心看下去,扭过头去瞬间满脸的眼泪。他不相信,明明昨天徐海乔还在自己身旁均匀的呼吸。
海水多凉啊,他那么怕冷。
徐海乔的妈妈到洛杉矶的时候,见到韦礼安就扇了他一巴掌。他被带回了山东,甚至没给韦礼安留任何念想。
韦礼安回台北的时候,收拾徐海乔屋子,用他留下的旧衣服,立了一个衣冠冢,在台北。
他也去过济南,他在墓园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徐海乔的碑。
他就像个小偷一样,连祭奠都不能光明正大。
韦礼安的事业慢慢有了起色,在伯克利也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学,Caleb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有先天听损,平时总是带着助听器,但是他在音乐上很有天赋。
他用第一张专辑的第一桶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工作室,他把写歌和生活都放在了这里。
他跟Caleb说,时间易逝,人如潮水。Caleb说他听不太懂这么复杂的中文,韦礼安笑笑。
又说起来徐海乔,徐海乔成了他的心病。
在学校里,大家在派对上不停的认识新人,上床接吻然后分手。韦礼安成了里面最保守的东方人,他从来没有在派对上带谁回家。他只在喝多了的时候,对着向他搭讪的人讲起来徐海乔。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十足的情种。
韦礼安为他写了很多歌,但是他再也听不到了。
一直到2024年,韦礼安身边也没有一个人出现。他的怪癖被台媒笑称,情歌王子不会谈感情。
疫情期间韦礼安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工作室,时不时就在网络上直播给大家唱歌,他很好的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传染浪潮,也在这时候又积攒了一波人气。
在无聊的时候,他登录上了部落格的旧网址,看着许多年前的评论,他想起来最初上传的时候,是用那个小小的MP3,那时候徐海乔跟自己都很紧张,在被世界看到之前,他的听众只有徐海乔。
在被世界听到以后,他的世界再找不到一个徐海乔。
他又听了一遍部落格里的声音,时隔许多年,发现自己以前的作品还是过于青涩,他留下一条评论,“副歌和弦换一下比较好。”
发出评论的下一秒,网站又提示他:已经关停,仅允许浏览。
终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在2024年,他回到大陆的时候,又去拜访了徐海乔的爸爸妈妈。他每年都会汇钱给他们,虽然后来都会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但是坚持了近20年,他上门拜访的时候,也没了阻力。
他才终于知道,徐海乔葬在哪里。
他开车上山的时候,下起雨来,他心狂跳,他见徐海乔永远是这个样子。
看到徐海乔的墓碑的时候,他伸出手去触摸,胆怯的好像去摸爱人的头。他俯下身,看到了徐海乔的照片,眼泪一瞬间奔涌而下。
徐海乔还是17岁的模样,而他早生华发。
他用手指,学着徐海乔以前那样,抚摸他的脸颊,眉毛,眼睛,和嘴唇。
“垚垚。”
韦礼安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张专辑,是他在美国制作的第一张专辑。他摆在徐海乔的碑前,打开来。
他把吉他拿出来,他就这样湿淋淋的坐在坟前逼仄的过道里。
“垚垚,写给你的歌,我做成了专辑,你还没听过吧。以前在梦里,我唱给你无数遍,你说你很喜欢。我记得你说,有潮水声,我还是没有听到,不过我录下来了圣莫尼卡海滩夜潮的声音。你一定喜欢的。”
韦礼安弹奏起来吉他,哽咽着掉下眼泪,他又像那年在台北的教室里一样,开口唱了两次都没有找到调,一阵狂风骤起,吹得他浑身发冷。
手冷的弹吉他都有些涩,音色听起来都不够流畅,吉他也在害羞呢,也不敢见惜别多年的爱人。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韦礼安扫下最后一个音符,他站起来,或许是在地上太久了,站起来他开始眩晕,耳边不再是打在雨伞上的雨滴声,是潮水的声音,是徐海乔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声音,
“韦礼安,韦礼安……你为什么丢下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在海边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爸妈怎么舍得你,你不是说要陪我的吗……”
“礼安哥哥。”
“那你呢,韦礼安?你喜欢我吗?”
“今天下了好大的雨啊,韦礼安。我好想你。”
徐海乔的声音交织着淹没了韦礼安,在他晕倒的那一刻,他想,也许就这样离开了,是不是像是殉情一样。
可是当他睁开眼,是陌生的节目现场,他在人群里,看到了徐海乔徐海乔,徐海乔朝他旁边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他浑身发抖,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来了他,徐海乔还是那么漂亮,连眼角的皱纹,都那么美。
“徐海乔。”
徐海乔回过头,看着旁边坐着的韦礼安。“你好,你是……韦礼安?”
“我叫韦礼安。”
韦礼安好想去拥抱他,他握了握徐海乔的手,
他克制住自己的心跳和亲吻他的冲动。
他连坐在徐海乔旁边吃饭都控制不住的一直掉眼泪,他低下头去偷偷擦眼泪,忍住不在他面前露出来异样,他穿过人群看着徐海乔跟其他人站在一起,眼泪又模糊他的视线,徐海乔的背影还像那年他去买可乐回头看到的一样,海风吹起来了他的发丝,他回过头冲自己笑,他比以前还瘦了,他看着徐海乔的背影,他能想起来无数个夜晚他的手搭在上面的感受。
他搁置了20年的思念,被自己关在没人打扰的角落,在这一刻浪潮奔涌,倾泻而出。
韦礼安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搞明白,他发生了时空穿越,这么扯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在他身上。
徐海乔完全不认识自己,而且比自己大了4岁,却和自己印象里的徐海乔一模一样。
他在节目里一点点的接触徐海乔,如果这是另一个时空,如果这是他日思夜想了20年的一次回响,他要抓住这次机会。
他对着徐海乔唱了一首又一首本身就是写给他的歌,徐海乔也从最初的客气,变成了对他唱歌时候他会脸红心跳。
在11月16号那天,徐海乔在自己演唱会做了第一次嘉宾,唱那首2005年,他在教室里唱给徐海乔的歌。
徐海乔的眼睛在舞台上发亮,像17岁一样,17岁的光只照着他韦礼安,如今照着他们两个。他脸红害羞,像那些年一样。
他不能再失去徐海乔了,他不想徐海乔再被潮水带走了,无论是时光的潮水,还是夜晚的洪流。
如果必须有一个人要走,他宁愿是自己,长达20年的思念,让他更明白了徐海乔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是他的骨血分裂前的干细胞,他是他灵魂铸造的材料,他是他产生思念和思维前第一个电信号。如果有命中注定,他笃定宇宙洪荒混沌之时,他们还是微小尘埃的时候就注定相遇。
他是他的一切,没有徐海乔,就没有韦礼安。
他跟徐海乔恋爱的一切,爱他的细节,亲吻的方式,做爱的姿势,都是过去的徐海乔教给他的。
他再一点一点,把爱还回来。他用徐海乔爱自己的方式,再爱一遍徐海乔。
如果这是梦,就别再醒来了。
在跟徐海乔领证那天,他做了一个梦,梦到2021年,他在圣莫尼卡海滩录海浪,梦到他咳血,MP3上沾满了血迹,他一直念念叨叨的:“裂纹是垚垚在时间缝隙里在喊我。”
噩梦缠着他,蜜月一拖再拖。
最后还是定在了国内的海边,他们顶了一栋别墅,白天的太阳很大的时候,徐海乔就趴在院子里晒太阳,晚上的时候他就拉着自己去吹海风。
徐海乔非要自己背着他走,他托住徐海乔,往上颠了颠。
徐海乔在他背上一晃一晃的,揪着他的耳朵,要他陪自己唱《因为爱》。
徐海乔把下巴顶在他的肩膀上,“韦礼安,月圆了,又是十五了。”
韦礼安点点头。
“十五的月亮十六元!打钱!”徐海乔说着把手伸到韦礼安面前。
“诶,耍无赖啊你。”
噩梦一次又一次的找上他,韦礼安梦到徐海乔在家里的饮水机旁边,咳出血来,他跌跌撞撞的在卫生间里哭,鬓角生满了白发。他去医院挂号,医生开了一大包药,让他定期复诊。
“韦礼安,我要救下你,只有我死,你才能活。”梦里徐海乔盯着韦礼安,哭着眼泪都流干了,他更瘦了,好像风一吹就会散掉。
韦礼安从梦中醒来,一身的冷汗,他急促地喘息着,靠在床头,徐海乔靠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呢喃着:“老公,怎么了?”
“没事。”
“要不要出去走走?”
徐海乔拉着韦礼安的手,走在海边,晚上风很大,浪花拍打着,两个人越走越深,韦礼安感觉到脚下有些失重。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一个浪打了过来,他被拍进了海水里,迅猛的水流让他顿时蒙了,徐海乔的手还在拽着他。
谁也没想到深夜的涨潮会那么剧烈,韦礼安被卷进了海里,徐海乔还站着想拉住他的手把他拽回岸边,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选择拉住韦礼安几乎是徐海乔下意识的动作。湍急的海水把徐海乔推向岸边,他被海水吞没那一刻,水灌进了他的鼻子、耳朵。
“垚垚,垚垚,松手!”
徐海乔不停地摇头,手已经抓不住了。
“松开我!”
韦礼安恐惧的发现,此刻和梦里一模一样,“韦礼安,我要救下你,只有我死,你才能活。”
韦礼安绝望的想起来,那个孤独的被海水淹没在2005年的徐海乔,“我爱……你……”
他松开了徐海乔的手,汹涌的夜潮把他推向深渊,海水灌进他的耳朵和五官。
他听不到徐海乔的声音了,只剩下海潮在海面翻涌。
他不害怕了,如果真的只有一个人活着,那必须是徐海乔。
允许他逞能,当一次英雄。原谅他,早该在2005年,就随他一起死在圣莫尼卡海滩。他懦弱,麻木,所以他过了行尸走肉的20余年,换来了这一次的时间逆流,换来了这一次的相爱和被大家祝福的婚姻。
只恨太匆匆。
徐海乔,这样,就欠我一句:我爱你。
徐海乔,如果细细深究,我爱你远比你爱我更久。
2025年
徐海乔从窒息中突然醒过来,他死在了圣莫尼卡海滩。
他怎么又会醒来?
他焦急的打开手机,搜索着韦礼安的名字。
看到的只有韦礼安在蜜月海滩溺亡的信息,没有死在2005圣莫妮卡的徐海乔,没有2021年病逝于洛杉矶的韦礼安。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徒劳无功。
他爬起来,他爬到CD机旁边,他刚刚触碰到碟片,就四分五裂的碎成了一块又一块,像是被风化的沙子。
“不要!不要!”徐海乔哭着把地上的碎片抓起来,往CD机上放,CD机也没了动静。
徐海乔绝望的抓着头发,他狼狈的流下眼泪,他呼吸像风箱在最后发力,下一秒就咳出一摊血在面前。
他用手赶紧抹掉,他不能这样,韦礼安还没救回来。
明明他改变了,明明他让韦礼安去美国,一切就应该向好发展。明明这回是他死在海里,韦礼安应该长命百岁。
为什么,他又回到最开始!
徐海乔趴在CD机前,他没有力气了。
为什么要这样?
一次次回到过去,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差。
他买来了新的CD,一张一张的放着,都无济于事。他回不到2005年了。
一切好像就是他做的梦一样,从来没有救赎,也从来没有相爱过的台北。韦礼安说的对,他被落在了时空的夹缝里。
心理医生又打了电话给他,徐海乔没再接。
他坐上了去台北的飞机,又下雨了。
韦礼安,总是在下雨。台北已经入冬了,怎么还在下雨。
他寻着记忆,找到韦礼安家的旧房子。
在他的对面,是那间空闲着的旧房子,那个在2005年被自己租下来的小房子。如今还是破旧着,在低价转卖。
徐海乔买下了这间房子,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老旧城市的卖不动的破房子,设施下水都陈旧,对于他来说,是他和韦礼安的记忆。
屋子里的陈设和他看到过得不一样,他推开卧室的窗户,冷风卷着雨水吹进来。他看到对面那个属于韦礼安的窗口,好像低头学习的韦礼安,又影影绰绰的出现在对面。
“徐海乔。”
徐海乔听到声音,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有。
徐海乔接满了浴缸里的水,割破了手腕,他靠在浴缸边上,任由风吹进来,他看着对面韦礼安的卧室。
其实有点疼,他好想对韦礼安撒娇说好疼,可是这是最后一次了,那就勇敢一点吧。
他想起来了天鹅,他跟韦礼安看过的天鹅,夏天过后,许多天鹅都死去了。
韦礼安说,天鹅很长情,他们会殉情。韦礼安当时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
徐海乔的腕血在浴缸水中绽开时,手机屏幕亮起:“谢谢你的喜欢,垚垚哥哥。”
发信时间显示为2005年10月5日。 下一秒,电话号码,闪烁了一下变成了空号。
徐海乔听到夜潮的声音,他分不清来自哪里,来自2025年韦礼安溺亡的海滩,还是自己在2005年溺亡的圣莫妮卡,又或者,是时间缝隙里,时间洪流,留下的声音,像海滩的沙子一样被风吹散又随浪而来。
也许,是他们新婚燕尔,窗外的海滩上,静谧的潮汐。
二十年前台北的那个风雨欲来的傍晚,韦礼安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我多爱你,蝴蝶煽动翅膀,爱意催生了一次又一次重逢。
我有多爱你,想一次一次拯救你。
我没办法逆转死亡,我没办法把你留在我身边。
如果爱你是死局,日升月落,夜潮涌动。
我没办法恨谁。
只恨水长东,夜潮生。
全文完
Notes:
时间线整理可以参考微博老福特小红书等,搜“我是梦圆我怕谁”,欢迎大家对不懂的地方提问。感谢大家喜欢!最后推荐听陈婧霏的《诸多夏日后天鹅之死》或者听苏打绿的《Yellow+我最亲爱的》。

wkdghlans on Chapter 1 Thu 06 Mar 2025 04:11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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