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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2-17
Completed:
2025-10-26
Words:
10,536
Chapters:
4/4
Comments:
8
Kudos: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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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Hits:
1,419

【克蒙】王冠

Summary:

西方宫廷abo,国王克x王后蒙
又名“重生之我是亨八”(不
狗血渣贱mpreg封建八点档, ooc,不适合带脑子阅读

Chapter Text

鲁恩的国王,克莱恩·西维拉有两个女儿。王国的继承者,长女伊丽莎白把全身心思都投在国家治理上,立志成为鲁恩最伟大的女王;次女玛丽热爱文学,据说正在创作一篇凄婉的爱情故事:一对曾经真心相爱的恋人因利益和立场的对立反目成仇。克莱恩很幸运,他拥有北大陆每一位统治者都梦寐以求的子嗣构成:长子雄心勃勃、能力出众,幼子则对权力没有丝毫兴趣。可在他美满的生活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瑕疵——
到目前为止,鲁恩的公主们都对婚姻毫无兴趣。

他的女儿们有着充足的理由:伊丽莎白认为她的丈夫大概率会产生分割王权的野心,与其大半辈子都为此焦头烂额,不如把问题扼杀在摇篮中;玛丽则觉得,现实中的Alpha总有不尽人意之处,只有文学作品中的爱情才臻于完美,值得人细细品味。

克莱恩有些苦恼。放在十几年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西维拉王朝覆灭的原因,不是因蒂斯如新日般冉冉升起的古斯塔夫家族,不是他野心勃勃的叔父弗雷格拉,也不是因为弗萨克那位心机深沉的大舅子。这就是当国王的坏处——他真有个王位等着继承。

思来想去,他决定唤来自己的挚友,索罗亚斯德的伦纳德·米切尔,他身边唯一的情感专家——仅限于理论,询问他的意见。伦纳德听完他的烦恼,眉头皱得比霍纳奇斯山还高:
“……所以?你想给她们指婚?”

克莱恩坚定地摇头——他不会让女儿们走上和自己一样的道路。

“我只是疑惑,”他纳罕道,“是我的教育方法出了问题吗?为什么她们都如此抗拒婚姻?”

“怎么会?”伦纳德说,“公主们的教育主要由宫廷教师和王后负责,有问题也在他们身上。”

这话的前半句其实没错——克莱恩刚继位那几年,忙着和因蒂斯打仗;过了几年弗雷格拉政变,又忙着打内战;好不容易内外都收拾干净,还要帮着亚当和奥塞库斯争夺王位。他自认是个和平主义者,可惜造化弄人,不知不觉就打了半辈子的仗。老国王没给他留下来多少善战的将领,不少战役都得他自己挂帅出征。一来二去,几乎错过了女儿们所有的童年时光。

克莱恩有点丧气;
“我不是个好父亲。”

伦纳德宽慰道:
“你愿意尊重她们的选择,已经胜过你自己的父亲百倍了。”

克莱恩扯动了下嘴角:
“你对比的标准也太低了。”

克莱恩的父亲也不是说有多糟糕,但确实给他留了一屁股的麻烦:他出生时,母亲不只是国王的情妇,还是别人的妻子——不仅让他有两个异性兄妹,班森和梅丽莎,还不得不面对永无止境的针对血统的质疑;而在他十四岁时,老国王又迫不及待地让他迎娶弗萨克小王子,带来了另一个让他焦头烂额了半辈子的难题。

想到这儿,克莱恩忽然茅塞顿开:
“她们的抗拒……会不会和我的婚姻有关?”

“怎么会呢。”伦纳德一本正经道,“你们从来不吵架,一年也会见上一两面。”

“喂。”

“好吧,如果你想问双亲长期分居对孩子的婚姻观有没有影响……”伦纳德摊开手,“似乎并不需要我特地给出答案。”

“所以,确实是我的问题。”

伦纳德摇摇头:
“克莱恩,你总是苛责自己。你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了。你是个好国王,也是个好父亲——问题在另一方身上。”

“……我不想谈这个。”

“可你避不开,想想他做过什么!你的女儿们在婚姻上有恐惧症,原因当然在他身上。”

克莱恩一时无言。半晌后,他开口道:

“即使你说得对,我也不能再对他做什么了。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财富、权力和自由,如今只是圣赛琳娜修道院内的囚徒。诚然,我还能夺走他的地位,毁去他的名誉,但……”他苦笑一声,“那要做好和弗萨克开战的准备。”

“你还有一件能做的事。”伦纳德沉声道,“结束这段婚姻。”

“……你说什么?”

“离婚。”伦纳德重复,“亚当几年前就想把他接回弗萨克,他本人想必也归心似箭,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他不能就这么回去。”克莱恩断然否绝,“他会带给亚当鲁恩内部的情报。”

“除非得到你的允许,他哪儿也去不了。”伦纳德无奈地问,“他能知道什么?”

克莱恩心想,能说出这种话来,说明伦纳德对鲁恩王后的了解还相当有限。“不行,”他再次否定了对方的观点,“如果他回到弗萨克,将会成为亚当极大的助力,对鲁恩不利。”

“他总不会建议亚当攻打他女儿将要继承的国家吧。”伦纳德说完,“嘶”了一声,“应该不会……”

“你看,你自己都不确定。”克莱恩见缝插针地反驳,“更何况,这对伊丽莎白和玛丽有什么好处?我们的婚姻结束,就能让她们看到其中美好的一面了吗?”

“至少会让她们知道,即使一时做出错误的决定,也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伦纳德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克莱恩,你还不到四十岁,是北大陆最年轻有为的君主。结束这段婚姻后,你可以选择一位天真纯洁的公主,或是善解人意的妇人。她会成为两位公主真正的母亲,给予她们无私的关怀,也给你热烈真挚的爱。你已经把前半生都奉献给了鲁恩,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克莱恩握紧了王座的扶手。

“伦纳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有不幸福。”

——他怎么会不幸福?

他不再是那个在母亲去世、叔父夺走莫雷蒂家族遗产后,连温饱都难以保证的孩子;不再是那个由老国王和大臣们任意摆布,不敢有一点反抗意志的少年王子;不再是那个于国家的内忧外患中艰难平衡,每行一步都险阻重重的年轻国王……他如果人生是一段旅程,他已经越过沼泽与荆棘,抵达群山之巅。他已经拥有一切,怎么会不幸福?

“我知道。”伦纳德叹了口气,“但……克莱恩,还请永远不要把任何人、任何事,置于你自己的快乐之前。你永远值得更好的。”

克莱恩看着伦纳德那写满了复杂情绪的碧眸,轻声说:
“……我会的。”

“我可以和公主们谈一谈,如果你需要的话。”伦纳德补充道,“不过,我本身就是个独身主义者,别抱太大希望。”

“算了,别给她们太大的压力。”克莱恩揉了揉额角——他头疼地发现,两人说了这么久,没有得出一点解决问题的头绪,“再等等吧,我对王位的继承倒是没有多少执念……上一任国王已经为它做出足够多能惊掉人下巴的事情了。我只是担心,等到她们年华逝去,会有后悔的一天。”

“这话也太经典了……”伦纳德嘟囔道,“老头子也说过。”

克莱恩斜了他一眼: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有个令人操心的孩子。”

“喂!”

……

几番插科打诨后,天色已晚,克莱恩结束了和伦纳德·米切尔的谈话。在侍从们的簇拥下,他返回索德拉克宫的绝对政治中心——国王的房间。现在是七月中旬,伊丽莎白还在西维拉斯郡的封地,直到年底才会返回贝克兰德;玛丽则是个自由的小精灵,没人知道她又偷偷溜到哪里去了。

当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时,他一般不会前往餐厅,面对那长得没有必要的餐桌。他让人把晚餐送到房间里来——几片白面包,少许新鲜水果,一碗牛肉炖蚕豆,一杯甜冰茶。与他的父亲相比,他的饮食称得上简朴至极。但克莱恩心里清楚,这仍是平民几年内都难以享受一次的丰盛佳肴。

用完晚餐,克莱恩暂时屏退左右。他犹豫片刻,走向房间另一侧,站在一扇装饰华美的门前。在索德拉克宫中,唯有一人拥有直接进入国王卧室的权力。

克莱恩推开那扇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响起他的名字——
阿蒙。

房间里很干净,称得上一尘不染。即便阿蒙如今只是徒有其名的王后,也没有谁敢怠慢他过去的居所。克莱恩走到壁炉前,看着桌上剔透的水晶杯,那是费内波特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过去的许多个寒冷冬夜里,克莱恩曾和他坐在跃动的橙黄火焰旁,分享一个杯子里的热红酒。他还能回忆起阿蒙微醺时酡红的脸颊,迷离湿润的黑眸。身为一个弗萨克人,他的酒量可算不上好。只要一两瓶葡萄酒,就足以让他褪去平日的精明圆滑,变得慵懒又柔软,像只在太阳底下懒洋洋小憩的猫。

克莱恩的指尖划过杯子边缘。一瞬间,他升起把它推下桌子的冲动。他希望它坠落地面,粉身碎骨——可这没有意义。他可以摔碎杯子,可以毁掉房间里有关阿蒙的一切。哪怕对阿蒙本人,他也可以施以一定程度的暴力,只要不落下残疾或是危及生命——他很清楚亚当的底线在哪里。

这些都没有意义。

伦纳德所不知道的是,在过去的几年里,阿蒙从未切断过和亚当的联系。他是弗萨克在鲁恩内部最顽固的钉子,偏偏克莱恩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他不能把阿蒙背地里做过的事情,现在的、过去的,都翻出来,把他投入牢狱,那会让王室颜面尽失;他更不可能原谅他,他面对过的敌人多得难以计数,但伤他最深的,仍是来自至亲之人的尖刀。

克莱恩心想,也许伦纳德是对的——阿蒙把他绑住了。如果他的真的想获得幸福,获得自由,如果他想让伊丽莎白和玛丽明白,婚姻中不仅仅是背叛、欺瞒和无休止的悔恨……离婚确实不算个坏选择。

Chapter Text

七月二十五日,克莱恩动身前往圣赛琳娜修道院。

五年前的今天,他和阿蒙的第三个孩子,小王子爱德华因热病夭折。这也是阿蒙离开王宫的官方理由:过度的悲伤使他精神恍惚,身体虚弱,不得不独自过上静养的生活。克莱恩一想到这个理由就觉得荒谬:阿蒙也许为那孩子的逝去有过伤怀,但绝对没超过半天。证据是他当晚就截获了阿蒙给梅迪奇公爵的密信——那也是他在这段婚姻中最为失望的一次。

傍晚时分,克莱恩乘小船出发。夏季的塔索克河水量充沛,两岸绿树成荫,生机盎然。落日金色的碎影在河面上浮动,衬得远处修道院参差的尖顶愈发阴沉。虽然阿蒙于此久居多年,他却很少造访。他们每年有限的几次会面往往在国庆日、冬礼日、新年等正式场合,私下相见的次数几近于无。

索德拉克宫离修道院不算远。克莱恩下船时,鸦青色天空的边缘还染着暮光昏黄的余韵。他的不期而至让浅蓝眼眸的守门人吃了一惊。正在对方打算向内传递消息的时候,克莱恩制止了他的尝试,淡然道:

“带我到王后身边去。”

守门人说,阿蒙此时应该还在葡萄园旁的小山坡上。“天气好的时候,殿下喜欢出来走动。不到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是不会回来的。”他提着生有少许锈迹的黑色马灯,走在克莱恩侧前方,“一般会有两位见习修女轮流陪伴,确保殿下的安全。”

克莱恩点点头,随意问道:

“他都做些什么?”

“读书,看风景。”守门人说,“最近好像还在学着酿酒。”

“酿酒?”克莱恩有些意外,“他?”

“殿下很愿意做些杂七杂八的活儿,他自个儿觉得有意思。我听修士们说,他现在已经算个种葡萄的好手了。”

守门人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让克莱恩不由得怀疑,他在教鲁恩王后种葡萄的过程中也出了一分力。克莱恩的心中莫名有些酸涩:原来,阿蒙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即便失去自由、财富和权力,他也能在四角的天空底下玩出些花样来。

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天几乎全黑了。克莱恩让守门人叫回轮班的修女,独自一人走向远处草地上的单薄人影。他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似的。在他离对方还有几米远的时候,那人忽有所觉,转身向后看去。光线那样暗,克莱恩看不清他微卷的黑发,白皙的肌肤,或是嘴角标致性的浅笑。在淡淡的玫瑰香气中,他听到那熟悉的宛如枫糖浆般醇厚丝滑、又总有些高高在上的疏离感的声音,说出两个字:

“陛下。”

 

返回修道院客房的路上,克莱恩为阿蒙披上他的斗篷。事实证明就算在夏季,贝克莱恩湿润的土地也不是适合小睡的地方——阿蒙着了凉,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在做出动作前,克莱恩犹豫了一两秒,考虑这是不是亲密得超出了他们如今的关系。但很快,他想起幼时礼仪教师说过的一句话:“真正的贵族,会以仁慈对待他的敌人。”

——于是,他不但贡献出自己外衣,还让侍从沏了壶热茶。

回到房间后,阿蒙将斗篷挂在椅背上,露出墨绿色的内衬。在温暖的金黄烛光下,克莱恩发觉他的脸颊似乎比过去更为瘦削,腰部的衣料也显得宽松。

“你瘦了?”克莱恩问。

阿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陛下,您为何前来?”

他的嘴角向上翘着,漆黑深邃的眼里却没有笑意。矛盾的集合体,正如他言语上对克莱恩毕恭毕敬,但到现在仍未行礼。克莱恩本不想一开始就把问题摆到台面上来——他还在犹豫。他没那么冷血无情,能轻易和过去十八年休戚与共的伴侣作别。

但,阿蒙总能让事情变得容易。

“亚当刚继位时,曾想把你接回弗萨克。”他平静地问,“还记得吗?”

“当然,陛下。”

“当时我拒绝了,因为你是鲁恩的王后。现在,”克莱恩一瞬不瞬地看着阿蒙的眼眸,“我想改变主意。”

那双眼睛——克莱恩曾无数次满含深情凝望的眼睛,毫无波澜,仿佛一对黑色的玻璃珠。克莱恩一瞬间怀疑,他的主人并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阿蒙的嘴角仍在微微上扬着,他问:

“陛下,您是说,您愿意和我解除婚姻关系了吗?”

克莱恩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消息。”阿蒙轻笑一声,“感谢您父亲过去的努力,这应该不会花费太长时间。”

老国王只有克莱恩一个亲生儿子,为了让他成为鲁恩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力排众议遣走了他的第一任妻子——费内波特的长公主,以便娶克莱恩的母亲,一个地位低微的寡妇为妻。这至今仍是鲁恩王室的耻辱。克莱恩知道,阿蒙绝不是不经意提起此事。在不着痕迹地给人难堪一事上,他称得上精通。

“你可以做好准备了。”克莱恩刻意让自己的话语变得刺耳,“一切顺利的话,你在一个月后就能乘上返回弗萨克的船只。”

阿蒙依然神色自若,仿佛克莱恩谈及的对象并不是他。

“陛下,请容许我小小的好奇心,”他饶有兴致地问,“您打算用什么理由?”

这是个好问题。北大陆上王室离婚的例子很少,且绝大多数都由于妻子无所出——很遗憾,阿蒙并不符合这一点。

“性格不合。”

“陛下,”阿蒙笑着摇了摇头,“这不大像是能说服教会的理由。”

“如果你愿意承认自己在这段婚姻中并不忠贞,”克莱恩讽刺道,“一切就会简单多了。”

“很遗憾,陛下。虽然您的心弦已被不知谁人再次拨动,”阿蒙叹息般说,“我对您的爱却从未改变,始终如一。”

克莱恩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阿蒙误会了,以为他突然提出解除婚姻的原因是已有新欢。霎时间,他的心头同时涌上淡淡的欣喜与酸楚——阿蒙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样不为所动。对此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澄清事实,但他随即意识到,事已至此,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他决定离婚的原因之一就是想组建新的家庭。那么,在此之前移情别恋与在此之后再觅佳人,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理由本身并没有意义。”他冷淡地说,“你应该知道,如果我决心要做这件事,即便是教会也没有阻拦的能力。”

“当然,陛下。但您总不会想要多余的阻力,无论是来自教会,来自弗萨克,还是来自……”阿蒙舌尖轻巧地吐出一个字,“我。”

克莱恩了然道:
“你想谈条件。”

“陛下,您要把我赶出统治十八年的土地,要我离开骨肉至亲,余生不再相见。”阿蒙失笑道,“我不该谈条件吗?”

克莱恩不能不对阿蒙的所作所为心生轻蔑——他如此轻易地把鲁恩和他们的女儿挂在嘴边,好像他真的在乎过这些。“如果这是你为弗萨克谋取利益的又一个借口,最好还是早点从梦中醒来。”

“与国家无关,陛下。只是关于我个人的请求。”

克莱恩安静地等着下文——尽管他知道,阿蒙此刻说的多半是谎言。

“陛下,请您给我半年时间,作为鲁恩的王后重返索德拉克宫。”阿蒙说,“让我和再伊丽莎白、玛丽共度一段时光。让她们关于我的最后记忆,不是圣赛琳娜修道院的阶下囚。”

“你不可能再拥有任何属于王后的权力。”

“只是身份,您可以继续让任何您想要的人管理王宫。”

克莱恩沉默地看着阿蒙,看着那张在多少个清晨醒来时首先映入他眼帘的脸。这不是阿蒙该提出的要求,他几乎能肯定其中别有文章。不过,阿蒙有一点说对了——在解除婚姻的理由本身不够充分的前提下,他确实不希望更多源于弗萨克和阿蒙本人的麻烦。他在过去见识过太多阿蒙的手段,深知即便身受多重限制,只要他想,仍能搅得整个国家不得安宁。

克莱恩沉吟片刻,道:
“三个月。”

半年太长,供阿蒙发挥的时间太多。其实按照克莱恩本来的想法,是要压到一个月的——但他随即想起了玛丽。虽然伊丽莎白已与阿蒙形同陌路,但玛丽仍对她的生父有所眷恋。她时常在空闲时去往圣赛琳娜修道院,给阿蒙带来时下流行的书籍和其他小玩意儿。他可以把阿蒙所说的都当成废话,却不能不顾及女儿的感情。

“如您所愿,陛下。”

阿蒙朝克莱恩行了一礼——迟来的屈膝礼,幅度不大,依旧缺乏尊重。克莱恩忽然有点想笑:他几乎能预见阿蒙会在接下来几个月弄出多少花样。他们结为伴侣时,克莱恩十六岁,阿蒙十七岁。如今两人的年纪都是当初的两倍有余。克莱恩常觉身心疲惫,自认是半个老人;他名义上的丈夫却仍对生活充满兴趣和好奇,不仅在身陷囹吾时有着研究酿酒和种葡萄的兴致,一旦抓到东山再起的机会,还能立刻野心勃勃地编织谎言。克莱恩甚至有些羡慕阿蒙了——羡慕他永不消耗的灵魂。

只在这一瞬,克莱恩似乎提前原谅了阿蒙将要做出的一切。如果两人奏响的终曲必然掺入不和谐音,那么——仅此一次,他愿意暂时做个聋子,沉浸在虚假的完美落幕里。

Chapter Text

03

相比离去时的轰轰烈烈,阿蒙的归来算得上悄无声息。三天后的凌晨时分,他由克莱恩的亲卫护送入王宫。克莱恩一夜未眠,时刻侧耳倾听着仅有一门之隔的王后卧室传来的动静,却不急着见他——没必要显得阿蒙举足轻重。

直到第二天上午,每日例行的朝会结束后,他才在会客室不紧不慢地召见了他的王后——仿佛两人卧室之间的门是个摆设,推开直接见上一面会要了谁的命似的。阿蒙在他侧前方立着,站姿笔挺,略显陈旧的深绿常服勾勒出纤瘦的身材曲线。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玻璃花窗,在腰部的凹陷处打上细碎的蓝紫色光斑。克莱恩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问:
“你没有更得体的衣服吗?”

他的王后可不能穿旧衣服出门。

阿蒙勾起嘴角道:“恐怕没有了,陛下。”

这抹令人恼火的笑容勾起了克莱恩的记忆:弗萨克内战时,他的暗探发现阿蒙暗地里送出去许多物资——恐怕他所有能见人的礼服和珠宝都这么变成了亚当军队的武器和铠甲。他内心越发憋闷,语气不善地问:
“那你打算就这么出现在别人面前吗?”

“由您决定,陛下。”

“依我看,在三个月的王后身上,任何投资都不划算。”克莱恩挖苦道,“你觉得呢?”

阿蒙微笑着听完,轻轻拍了几下手掌:
“有您这样精打细算的王,是国家之幸。”

克莱恩深吸了一口气——他就是不能好好说话。往昔每每谈到宫廷用度,这位在弗萨克王的金山银海里长大的王子总要对克莱恩冷嘲热讽。说实话,阿蒙的生活习惯在贵族中算不上奢靡,但他对金钱没有像出身底层的克莱恩那样清晰的概念。他不知道脖颈上的一颗祖母绿足够多少平民家庭一年的吃穿用度,也不知道剔除一项宫廷陋习节省下来的开支,能让多少孩子多活一个冬天。在他看来,过度的节俭有损王室尊严,无异于舍本逐末。时至今日,克莱恩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但他仍忘不了被阿蒙“建议”去水仙花街上租个民房住以节省开支时的恼火。

“说到精打细算,我有个好方法。”克莱恩面色不改道,“继续称病,留在你的卧室里。你只是想多看看孩子们,没什么影响,不是吗?”

阿蒙细长的眉毛向上挑了挑,不置可否。克莱恩一看那不慌不忙的态度就知道,他是在习惯性等待克莱恩的让步。在过去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克莱恩总是先退让的那个人。哪怕现在,他也不觉得这有损于自己作为国王,或是Alpha的威严——包容是爱的表现。不过,他已经把这份爱收回了。

克莱恩敲了敲椅子沉重的实木扶手,没有再说话。

阿蒙抬头看了他一眼。克莱恩从那对黑色的眼珠里看不出类似失望或诧异的情绪。他的王后平静地说:
“好的,陛下。”

"前往西维拉郡的信使已经动身,伊丽莎白将在半个月后抵达贝克兰德。"克莱恩稍作停顿,补充道,"如果她愿意的话。"

阿蒙翘起嘴角:
"她怎么会不遵从国王的命令?"

"她是我的女儿。"克莱恩说,"我不会强迫她见一个她不愿再看到的人。"

"她这么说过吗?"阿蒙饶有兴致地问。

克莱恩看着阿蒙,看他那仍然扬着浅浅弧度的嘴角,看他那对写着探究与好奇的黑眸——他从容自若地询问,仿佛在谈论两姓旁人。丈夫的刁难对他毫无影响,女儿的反感也伤不到他。他是剧院里的观众,只不过坐席在舞台上。

其实伊丽莎白并没有说过不想再见阿蒙的话——她极少谈到阿蒙。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在与克莱恩讨论北大陆局势时,涉及弗萨克时提到的寥寥碎语。她似乎已经从心里抹去了另一位生父的影子,即便她曾经那么依恋他,像只雏鸟一样整日跟在他身后,让克莱恩想和阿蒙独处一会儿都很难。

"你觉得呢?"克莱恩反问。

阿蒙笑着问:
"那玛丽也不想再见我了吗?"

克莱恩忍住给他一个白眼的冲动——他可太爱明知故问了!

"我还以为你知道她在哪儿。"克莱恩冷冷地说,"毕竟在神出鬼没这方面,她与你如出一辙。"

"几周前,她说要去见一位擅长写浪漫小说的女作家。不过,她没有提到那位作家的名字。"

也不一定是去找那个作家,克莱恩心里嘀咕。她想一出是一出。

玛丽随心所欲的性子像极了阿蒙,这点一直很让克莱恩头痛。不过,克莱恩知道无论她在哪儿,当听到阿蒙重回索德拉克的消息后,都必然归心似箭。

"她会回来的。"克莱恩说,"也许在几天后,也许是今晚。"

阿蒙笑了笑,不置可否。

克莱恩看着那熟悉的笑容,忽然失去了继续交流的欲望——他们除了孩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他是愿意听阿蒙夹枪带棒的暗讽吗?还是想要再动用自己的权势给对方几个难堪呢?如果两人间深深的沟壑真能用这些小来小往抹平,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可惜,他们都不擅长自欺欺人。

克莱恩让阿蒙退下,命侍从们将王后带回房间,没有许可不得外出。他没再看阿蒙的表情,而是转头唤来门外等候的亲信,与其核对接下来的行程。国王从来不是什么清闲的职位,哪怕在和平时期也是如此。因而,克莱恩一旦想逃避现实就很简单——像鸵鸟一样把脑袋扎进政务里,一晃神就是半天,乃至几天的光景。

时间像水一样流过,大臣们聒噪的唇舌交战声逐渐稀疏了。克莱恩望着窗外橘红色的日光,夕阳像低垂的果实坠在窗边,繁复的铁质窗饰也泛着璨金的光彩。他疲累了,也厌倦了。挥退最后几个执着的近臣,表示余下事务明日再议后,他从无意义的忙碌中拔出脑袋,甩了甩耳朵里的沙土,打算同平日一样,去用他简便又孤单的晚餐。

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清脆的口琴声。

克莱恩顺着声音觅去,落日的余晖在古朴的石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他站在漫长的廊道上,抬头望向远处贝克兰德塔顶端的钟楼。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正坐在钟楼的边沿,他两腿自然垂下,单手举着口琴放在唇边。那是个悠然又惬意的人影,快活的像是在屋檐旁小憩的鸟儿。克莱恩熟悉回响在贝克兰德上空的悠扬小调,那是首弗萨克的民谣。

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阿蒙。

 

克莱恩的侍卫长愧疚万分,跪下来为他自己和王后房间外的守卫请罚——克莱恩摆摆手,让他停下无用的事后补救。他很清楚自己王后的德行,在他涉政的十几年间,恐怕在索德拉克宫内留下了无数可钻的漏洞。尽管克莱恩在此后组织过数次"清洗",也没能完全去掉这只狡猾的乌鸦留下的暗巢。

"去请王后下来。"他说。

侍卫长花费了一段时间完成克莱恩的命令——贝克兰德塔矗立在王宫的另一边,登上塔内三百多阶台阶更不算轻松。他没有浪费时间在中庭等待,而是按照日程回到房间用餐。当他用完白面包、炖羊肉和一小杯热红酒后,侍卫长再次面红耳赤地出现在他房门外,看上去羞愧难当。

"陛下……"他的表情略微扭曲,像是难以启齿,"您的仆人无能,未能得到王后殿下的应许。"

啊……克莱恩在心里感叹一声。他在此刻共情了弗萨克逝去的国王。不知道格里沙是否曾在哪个午后,因为一两句对儿子的训斥陷入类似的窘境。

"那就让他在那儿坐着吧。"克莱恩说,"他有挂在屋檐底下的自由。"

——反正,深夜的贝克兰德寒风刺骨。他总会下来。

"尊敬的陛下,您的仆人真是罪该万死。"侍卫长犹豫道,"王后陛下还有几句话要我带到。"

"……说。"

"他邀请您共赏钟楼上的风景。如果您不愿意的话……"侍卫长闭了一下眼睛,仿佛不敢面对接下来的话似的:

"就摸一摸上衣右侧的口袋。"

Chapter Text

贝克兰德塔内石阶盘旋而上,狭窄得容不得两人并行。浑浊的空气令人呼吸不畅,依照命令、跟随在身后十几米外的侍卫的脚步声格外扰人清静。克莱恩爬到一半,心中便涌起难以抑制的厌烦:他的时间可以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而不是和阿蒙玩欲擒故纵的无聊游戏。在经过墙壁上不知第几盏摇曳的烛灯后,他终于抵达塔顶。他看见阿蒙坐在正前方的围墙的边沿上,与他在黄昏时刻瞥见的样子似乎并无分别。

"还给我。"
克莱恩大步走到他身后,语气不善地说。

阿蒙略微向后侧身,扬起脖颈看向他。在他转头的刹那,右眼处闪过一道冷光。克莱恩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数秒,发现那是一枚单片眼镜——如今在新兴贵族中流行的小玩意儿。他身上的一整套黑色衣装也是如今时兴的套装,轻便又得体。克莱恩其实也很想这么穿,可是作为国王,他的一举一动所包含的意义远远超过本人意愿,没有随心所欲的余地。

他下午离开了索德拉克宫。克莱恩在心里如此推断。这套新装备很难在王宫里集齐。

阿蒙轻笑一声,摊开手掌。熟悉的银制怀表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克莱恩的手指一触碰到冰凉的表壳,回忆便从远方纷至沓来:母亲常年深锁的眉头终于舒展,梅丽莎捏着新裙子裙边腼腆一笑,而班森从莫雷蒂先打生手中接过一块崭新的银制怀表……莫雷蒂先生,尽管在老国王再娶他的母亲后,这位平凡的海军军官已经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禁忌。但在克莱恩心中,他永远是自己真正的父亲。

他攥紧表壳,体温渐渐温暖冰冷金属。同时,班森临行前的话在他脑海里回响——“留给你吧,陛下。”他怀抱着哭泣的梅丽莎,将怀表交到他手里,“做个纪念。”

——纪念在战争中失去生命的父亲,纪念郁郁而终的母亲,纪念为了维护克莱恩血统的正当性,不得不从鲁恩销声匿迹的班森和梅丽莎。

克莱恩将怀表小心翼翼地放入上衣口袋,贴近心脏的位置。

"我希望,"他冷硬地说,话语中含着不容忽视的警告,“这是你最后一次拿它开玩笑。”

夜幕已至,光线稀薄,克莱恩看不清阿蒙的表情。"是,陛下。"他听见对方礼貌又含着几分敷衍地回应了,随即又转头望向前方,被两岸灯火簇拥着静静流淌的塔索克河。

"它没什么变化。"阿蒙说。

"它不是人,"克莱恩毫不费力地理解了对方的意思,意有所指地问,"怎么会变?"

克莱恩还记得,阿蒙初到贝克兰德时便对这条河充满兴趣,因为这是在常年寒冷弗萨克看不见的风景……他还记得与阿蒙新婚后,两人乘船顺流而下,人们簇拥在两岸,齐声高喊着——"我们的国王和王后"。而他的手搭在阿蒙腰上,温热的触感仿佛能传递到心尖……

"当然会变。"阿蒙笑着说,"想象一下,如果鲁恩边境战乱四起,贝克兰德的地位摇摇欲坠……"

"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恰恰相反,陛下。"阿蒙从容道,"我的意思是,您做得很好。塔索克河的夜晚依旧静谧而安宁。"

阿蒙的肯定让克莱恩像心里有些别扭,但仍绷着声音说:
"比起恭维,我更希望你老实点儿。"

"陛下觉得我不老实吗?"

哪里老实了?克莱恩腹诽。偷了国王的东西,从王宫里溜出来,不知用什么方法搞来一套价值不菲的衣物,又爬到王宫的最高处——家里的猫都没这么闹腾。

"你觉得呢?"克莱恩没好气地反问。

阿蒙双手一撑,从墙沿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克莱恩面前。期间,克莱恩的手掌抽动了两下,但他成功地遏制住了要扶对方一把的本能反应——他告诉自己,这是面对任何一个可能坠落的人时都会产生的条件反射。

"全凭陛下的心意。"阿蒙笑着向他伸出并拢的双手,仿佛被看不见的镣铐锁住了似的,"这样够老实吗?"

克莱恩的目光在那对男性来说称得上纤细的手腕停顿一瞬,哼了一声,不可置否。

回去的路上,克莱恩身后的阿蒙心情轻松,还哼着适才吹的弗萨克小调。他想着排查王宫值守漏洞的事,心里沉甸甸的——索德拉克宫内一定有弗萨克的探子,但,现在大肆搜捕他们,不算是个时机。他不想在当下把和亚当关系弄得太僵,但也不想阿蒙太肆无忌惮,把鲁恩的王宫当成弗萨克的皇家花园似的来去自如。

走进王后的房间后,克莱恩反手关门,只留两人独处。阿蒙依旧神色自然,先一步坐在床边。他的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撑在身后,单片眼镜银色的镜链垂在耳后的碎发间。克莱恩想,他此刻应该是得意和满足的。毕竟,他能视克莱恩的禁令于无物,仿佛棋高一着。

"陛下,天色很晚了。"阿蒙嘴角勾起,"您是要留下吗?"

他觉得我无计可施——克莱恩心想,他就像个故意打翻了架子上昂贵花瓶后,端坐在地上舔爪子的猫似的。克莱恩的胸膛里燃起了一簇无名的火焰,他不想再高高拿起、轻轻落下,而是真想让阿蒙吃点苦头。

"是。"克莱恩平静地说,"把衣服脱掉。"

他的话音刚落,阿蒙便开始解外衣的纽扣。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却不匆忙。克莱恩一直怀疑弗萨克的宫廷礼仪课里包含如褪去衣衫,不然,他的十指怎能优雅又轻快的在布料上起落,宛若旖旎别致的舞蹈?

黑色的外套从阿蒙的肩头垂落,无力地堆叠在身后。他现在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衬,隐隐透出内里肌肤的颜色。

阿蒙停下动作,脑袋歪向肩膀的一侧,看着克莱恩,发出意味明确的邀请:
"陛下……余下的,您要亲自来么?"

克莱恩笑了。他上前两步,抚上阿蒙的脸颊。他的小指勾住了那根晃动的银链,食指和大拇指顺势捏住镜片,然后——

他拽下单片眼镜,甩在地面上。

"我不喜欢这东西。"克莱恩说,"不要再出现在你身上。"

"好的,"阿蒙保持着微笑,"陛下。"

他眼眶附近的皮肤微微发红,因为克莱恩适才的力度太大。无论是Alpha和Omega体质的区别,还是多年在战场上锻炼出的经验,都使得克莱恩和他的配偶在体魄上有着天壤之别。如果加上来自结合对象的信息素压制,在他面前,阿蒙可以说是从身到心都毫无反手之力。

但,克莱恩还不想做到那个地步。

"继续脱。"克莱恩说。

到现在,克莱恩相信阿蒙明白,这不是求欢的前兆,而是纯粹的羞辱。但他的王后并没有抗议。阿蒙继续完成了这场仅供一人观赏的表演——脱掉所有衣服,在克莱恩面前不着寸缕。

曾几何时,克莱恩只是一看到他的身体就会面红耳赤,做出许多不合时宜的联想。而现在,他只能感到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他似乎了解面前的人,又似乎对他一无所知。他抚摸过阿蒙的每一寸肌肤,熟悉他在情事中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但他的内心呢?他走进过阿蒙的内心吗?为什么他能面不改色地在克莱恩面前完全赤裸?为什么常人难以忍受的贬低,对他来说却轻如鸿毛?

他在乎的,到底是什么呢?

克莱恩脱下外套,披在阿蒙的背上。

"如果你的身上,再有不该存在于王宫里的东西,就不需要返回弗萨克了。"克莱恩冷淡地说,"留在这里,我会让鲁恩最优秀的工匠为你量身定制束具,那将是你唯一的衣物。"

说完,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才转身走向通往国王房间的窄门,因为他不想自己看上去像是落荒而逃。他总会有这样的错觉,无论是新婚夜在床上俯视着阿蒙时,还是将利剑指向他的咽喉时——他可以伪装出强大专制的外表,犹如蜥蜴张开色彩斑斓的皮膜。但在内心深处,他始终手无寸铁,脆弱如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