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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1-01
Completed:
2025-01-27
Words:
36,330
Chapters:
3/3
Comments:
17
Kudos: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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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its:
101

所谓“天启”

Summary:

一天,加百列决定回到过去。

_________

CP:Lucifer×Gabriel

Notes:

Happy New Year!

本以为赶不上元旦了但还是赶上了于是先发了上篇()

Chapter 1: 在天堂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你不懂!”加百列咋咋呼呼地说,“动物有同类相竞,那是因为他们的生命是有限的。他们需要食物、水,还有繁衍,但天使是无限的存在,所以天使才不会吵架——啊!你干嘛啊拉斐尔?!”

拉斐尔一声不发地为加百列又一次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撕裂的伤口疗愈,终于忍不住拍了拍加百列的脑袋。

“我可不想把精力全都花在为你治疗上。我很忙的,加百列。”

加百列扭过头生气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认真听我说话?”

“没有的事。”拉斐尔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加百列从来都不是一个让他们省心的弟弟。拉斐尔下意识忽略掉其他小天使对加百列的喜爱与亲近(另外三位大天使显然不是能与他们打成一片的类型),平日里加百列爱玩、爱闹,总是给他们惹麻烦,就算是严肃的战斗有时也会被他当作嬉闹。

所以按概率,拉斐尔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场合都没有认真听加百列说话。

另外,他也想不通他的弟弟后背被划了那么长的一个伤口,怎么还有精力说个不停的。

加百列是被路西法送过来的,后者并没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实证明,不需要路西法浪费口舌,他们这个从来都精力充沛的兄弟自然而然会在被他称之为疗伤的“无聊时间”把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向拉斐尔倾泻而出。

米迦勒与路西法大吵了一架。起因是父亲在地球上创造的新物种,有着一个和天使的“荣光”看上去相似但本质却完全不同的东西,父亲称之为“灵魂”。一开始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在意。父亲喜欢创造,父亲创造了天使,创造了万事万物。父亲的爱好。天使服从上帝的命令,这与他们无关。直到发现伊甸园在他们不清楚的时间已经被那两个生物霸占了有好一会儿。具体也不知道多久,事实上这也没有任何意义。天使是永生的,他们从不计时。路西法第一个发现这件事,当即就想把他们赶走——这本该与天使无关,路西法却不太一样。天堂最明亮的那颗晨星向来有自己的主张,他看着伊甸园被不知名的生物“闯入”——那是父亲的乐园,天使在地球的乐园,父亲对地球的蓝图中建设得最完美的地方——那两个是什么东西啊?结果却被父亲立刻出手制止了。

“父亲!为什么要让他们留在伊甸园!”一个十分少见的愤怒的路西法。在过去他通常只会对那些有危害的怪物点燃晨星的怒火,如今他的怒火对着他们的父亲,这是前所未有的。

“路西法,他们是‘人类’。伊甸园为他们而存在。”这是向路西法解释的他们的父亲。

父亲很少对天使们解释他的行为,路西法除外。

但父亲的这个解释没能说服路西法,反倒让他更加不能理解。路西法仍然很生气。

不仅如此,还有对除了父亲外他最敬爱的米迦勒。

在“人类”被路西法发现后没有多久,天父对他们颁布了一道命令——天使要守护人类的存在。命令的第一执行人是米迦勒。于是米迦勒去到了地球,路西法不满父亲的指令前去劝阻米迦勒,争吵爆发了。

加百列仅仅围绕这个就已经跟拉斐尔吐了不知多少苦水。因为大多数时候拉斐尔并没有回应,所以几乎都是加百列在自言自语。

路西对爸爸这样的态度加百列无法理解,路西和迈克吵架也让加百列无法想象——看在父亲的份上,拉斐尔想说,他的弟弟都已经亲眼看见了那个场面,又怎么不能想象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加百列又在撒气。

“你想知道我‘懂’得什么吗?”拉斐尔为加百列的撕裂伤弥合上最后一点缝隙,最后一下故意用了点力气,加百列立刻痛得呲了下牙,又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怎么给你疗伤,蠢弟弟。”拉斐尔说。

事实上,加百列受伤的原因也极其愚蠢。就在米迦勒与路西法争论的同一时间,加百列遵照平常与路西法的约定去到了地球,却没等来路西法(自然,他的哥哥现在正在伊甸园附近与米迦勒争执),于是加百列动身去寻找路西法。就这样他误入了米迦勒与路西法渐失理性的争吵。路西法抓着米迦勒的手臂不让他去伊甸园,言语争论处于下风的米迦勒在愤怒之下挥动了他的剑,下一秒响起了荣光被锐器划开的声音。

路西法警觉的本能让他在察觉到危机的那一刻便立刻松开手后退躲避。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的加百列却站在了他原先的地方,一声痛呼惊走了鸟群,逸散的荣光从他被划开的后背无规则地四处逃窜,金色的羽毛毫无生气地掉了一地。

米迦勒的那一剑根本就没有留手。即便只是想让固执的路西法放手,米迦勒习惯了战斗,这只是他的本能。所以说,这攻击要路西法绝对会躲过去——拉斐尔在心中叹了口气,所以他这白痴弟弟才会被米迦勒给误伤到。

“能不能别这样,我很痛的。”加百列委屈地说。

“痛就安静点。”

“他们是因为伊甸园新来的那两个生物吵起来的。”加百列还是没能安静下来。“其实是路西说要补偿我,毕竟上次也不欢而散,去伊甸园结果让他看到了点他不喜欢的东西。于是这次就让我挑个我喜欢的日子再一起去地球玩。”加百列曲起膝盖环抱着自己,在拉斐尔看不见的那一方,他的弟弟把自己的脸闷在双臂下,“如果约定时间不是今天的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吵起来了?”

“不会的。”拉斐尔非常直接地回答。“不过也许你不会受伤。”

这些话看上去对加百列起不了一点作用。

“……其实在上次之后,我自己偷偷去了趟伊甸园——你可不能跟路西打我的小报告,这是最高机密——他们中大一点的那个叫‘亚当’,小一点的叫‘夏娃’。路西讨厌他们,说那是爸爸最糟糕的造物。我好奇所以去看了眼,长得并不像我们,不过样貌也不算太奇怪……但是你知道吗拉斐,他们身上也有光——嗯……我不太确定,亮亮的,和我们不太一样的东西。我没仔细确认,不敢靠太近,要是被发现那就不好了。”

“你喜欢他们?”

“不好说。”加百列想了想说:“那种‘光芒’……你觉得那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吗?”

“并不。”

拉斐尔没见过人类,但是人类不住在天堂,长得也不像他们,就算体内也拥有“光芒”,也不会是天使。即便同为天父的造物,但没有一个天使会认为利维坦是他们的兄弟姐妹。

“我觉得这次你得抑制一下你的好奇心了,加百列。”

“我知道。就是因为他们迈奇和路西才会吵起来……我以前从没见过他们吵过架。”

“所以你才会害怕,加布。”拉斐尔拍了拍加百列的脑袋,“好了,别想太多了,那可是米迦勒和路西法。”

“可这次不一样,你没看到——拉斐,你要去哪?你这就要走了吗?”熟悉的温暖突然从后面抽离,加百列急忙向后看去,拉斐尔站了起来,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你受伤的事可不能让那些小天使们知道,但你的伤没那么快痊愈,所以这段时间恐怕不太方便露面。我得跟米迦勒商量商量。”

“那你会回来吗?你会回来的吧?”

就算不看弟弟的表情,拉斐尔也能从彼此的联系中感知到他的紧张情绪。所以他才会说:加百列从来都不是一个让他们省心的弟弟。

“我保证,我会回来的。”

加百列似乎还有些话想说,但拉斐尔说完这句话后便没再原地停留。

 

后来拉斐尔好几次回想起这个场景,总在思考如果当时自己留下来了会怎样?即便只有一秒,加百列想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可另一方面他虚构着那时的加百列所有可能对他说的话,或是可能向他倾诉的东西,却又无一例外地必然是他那位有着无尽活力的弟弟对他关系紧张的两个哥哥的担忧与恐惧,为了留下他这个现今唯一能够诉说的哥哥所使出的万般手段。拉斐尔对此可能只付之一笑,或者抱怨一句“路西法都教了你一些什么东西”,但事实上就算是后来的他所想象出来的自己,也永远都不会是现在时刻未来时刻更别说是过去时刻任一时刻的自己。

那些全都是虚构的。

真实的拉斐尔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无论如何他只会像那样转身离去。

 

就在拉斐尔从米迦勒那里回来之后,加百列变得异常安静。

不过就算拉斐尔是最先察觉到什么的存在,也对最终的结果产生不了一点影响。他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

 

天堂的信使从没有那么安静的时刻。

加百列不是一个让他们省心的弟弟。他喜欢欢笑,喜欢嬉闹。就算受了伤,也从没有停止过他的活力。

拉斐尔在回来对加百列进行了再一次的检查,他倾向于默默地感受荣光来确认受伤天使自身的状态。就在检查结束后,拉斐尔才后知后觉加百列从始至终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也许他的弟弟终于肯听他的话好好消停一会儿了。拉斐尔抬眼看向加百列,视线相撞的那一刹,加百列流露出了些许惊讶与局促,又好像还有另外的一些东西。拉斐尔愣了一下,他并未完全看清。加百列盯着拉斐尔的那个满溢着复杂情绪的眼神在令拉斐尔才升起一丝疑惑与惊诧的那个瞬间便已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片一潭死水的平静。正如拉斐尔感受到的体内那条独属于天堂最年轻的大天使的连结始终没有一点波澜,甚至在有意隐藏着自己的存在,这种行为明显到令连接的另一端都能察觉到。他的弟弟努力到几乎把自己的存在抹去——

“你还是很疼吗,加布?”

加百列像突然从这句话中惊醒。

“啊、不。”加百列磕磕绊绊地开口,不适应以诺语似的,随即语速又恢复了正常,“噢、嗨,拉斐尔。”

但他的表情看上去依旧不明所以。

“这不应该,”拉斐尔皱了皱眉,“我应该都已经处理好了。”他说着便向加百列伸出了手,打算再看看他的伤势。

“如果米迦勒下手真那么狠,我兴许确实得认真考虑一下他们吵架所带来的后果。大天使受伤可不是一件小事,要是严重的话,可是会影响到整个天堂的稳定——”

“不用了!”加百列立刻侧过身躲开,“我很好,不用看了。”

拉斐尔停了下来。他感觉到体内的那条连结似乎恢复了正常——不。还是比平时沉静。但这并不在身体异常引起连结波动的那段异常频率范畴内。

加百列垂了垂眸,“我刚才就只是有点头晕而已。一时间没能调整过来。”

“……”

“好。”拉斐尔说。

空气陷入一段难掩的沉默。拉斐尔在这样的气氛中要比加百列自在得多,除了不时收到加百列投过来的目光。拉斐尔没有回应任何一次,所以他也并不清楚那都是些怎样的眼神。他唯一清楚的只有加百列很安静,他的弟弟默默地望着他收拾为他治疗而变得凌乱的室内,那些掉落的金色羽毛混着破碎的荣光堆了一地。

加百列不时地在屋内踱步,像在犹豫是否帮忙。最后他弯下腰,想要清理地上属于他的羽毛,伤口令他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加百列忽地瞪大了双眼,注意力的骤然转移让他的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

一个身影飞到了他眼前。

“加布——嘿!”路西法慰问的话语尚未说出口便被迫止住,他立刻张开双臂抱住了快要跌倒的加百列,“笨手笨脚的,受了伤就应该去坐着休息不是吗?”

“不……你……”加百列在路西法怀中挣扎着。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路西法放开了加百列。

加百列毫无准备地便对上了路西法的眼睛,有一秒颤抖着身体似乎想要逃离,目光却似黏在了路西法的脸上。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路西法带着担忧与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最后加百列收回了视线,低着头,双手也垂下了。

“这是谁的错啊?”加百列尖锐地指责。

路西法笑了笑,“我先替米迦勒给你道歉好吗?”他揉了揉加百列的脑袋,问拉斐尔:“米迦勒有来过吗?”

“没有。”

路西法无奈地叹了声气。他拥住加百列,这次他的动作小心了些。

“给他点时间吧,加布,他只是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不是这件事。”

“嗯?”

加百列没有回应。路西法抱着他,这次加百列也没有再挣扎。

拉斐尔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或者想要看到些什么,直到他看到加百列在路西法怀中仍不安分地颤抖着,他的脸埋在路西法的肩上,星尘开始环绕在他们周围,一种沉郁的气氛弥散开来,四周一片寂静。

过于寂静了。拉斐尔看着这一切,眨了眨眼。

拉斐尔从未见过天使哭泣。路西法却只是习以为常。他拉开了与加百列的一点距离,然后面对面彼此紧贴着,在极小的范围内他们相互交换着彼此的荣光。

拉斐尔知道:那是一个吻。

 

结果到最后米迦勒还是没有来看望加百列。天堂事务繁重,天堂改造计划已接近尾声,而教导天使们如何拟态以在未来的天堂内自由活动的工作也即将完成。自天父颁布“天使要守护人类”的命令之后没过多久,通过加百列传述的还有两道命令:一是天使不得随意去到地球;二是天使需借由容器才能在地球自由活动。

这也是拉斐尔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关于加百列的所有消息。虽然交代过加百列要安分些,现在却又好像过于安分了。

他忙着帮助米迦勒处理事情,还要应付加百列部下关于自己长官行踪的疑惑。而原本拉斐尔是知道的,到后来连他也不清楚了。

至于路西法,自从天父的三个命令下来后,他变得愈加易怒了。好在并没有和米迦勒再展开冲突,他直接找天父理论去了。尽管总被父亲拒之门外。

一天路西法却忽然找上拉斐尔,问他加百列去哪儿了。

“你都不清楚,我又怎么会知道。”拉斐尔说。

“他最近有点不对劲。”路西法皱着眉。

拉斐尔没有回应。加百列最近确实有点不太对劲,有一瞬间他想到了那个在不久前受了伤仍对自己喋喋不休的加百列,但这个影像很快从他脑中消失。在拉斐尔看来,他的哥哥路西法看上去也不太对劲。唯一正常的时刻便是现在问他加百列的行踪。要是加百列因为路西法的不对劲而躲着对方,拉斐尔认为这也并非不可能。路西法与天父闹矛盾的事情虽然还没有传开,但谁都能看得出他与米迦勒的不对付,这已经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了。解决这件事的自然不会是米迦勒或者路西法,也更不会是加百列。拉斐尔已经够烦了,他许愿每个爱给他惹麻烦的家伙都离他远点。

所幸没有得到答案的路西法没再烦扰他,兀自离开了。

没过多久,拉斐尔便碰上了许久未见的加百列。

他一把揪住了加百列的翅膀,他的弟弟在他的手上扑腾着,“放手、放手,很痛啊!”

直到加百列放弃挣扎也不打算逃跑,拉斐尔才放开手。

“路西法在找你,”拉斐尔说,“这段时间你都在干什么?”

“关你屁事。”

“加百列,”拉斐尔有点不满,“你最近有些奇怪。还有你是偷偷去了地球吗?”

“对啊,你要向米迦勒告发我吗?还是直接告诉爹地?”

“你不是说过会抑制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的吗?你去那边干什么?”

“确认些事情。”

“什么事情?”

“你不用知道。”

“告诉我,什么事情?”

加百列向拉斐尔投去了一个奇怪的眼神,“告诉你又能怎样,你又不在乎。”

“所以什么事情?”

加百列无言地望着拉斐尔,像是要从他的表情中挖出点什么来。但拉斐尔的神情依旧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为什么你想要知道?”加百列问。

老实说,拉斐尔也不清楚。加百列的事情除了父亲的命令他从不过问。如果真要拉斐尔找个理由,也许只是他弟弟近些天的不对劲让他有点不太习惯。而加百列的那条连结始终是那样的平静,太平静了,也太奇怪了。

“我去确认那件事什么时候到来,事情总是这样发生。”好一会儿,加百列解释说。他看了眼拉斐尔,不知为何,他没再试图从他哥哥的神情中探出点什么来。他微低着头,太过平静了。以诺语从加百列的身上发出,总是跳跃的、兴奋的,此刻却是低沉的、嘶哑的。“去看看那两个愚蠢的人类什么时候会被诱惑,路西法什么时候堕天。这里不久后就会发生一场战争,那不是一般的战争,”加百列抬起头,“拉斐尔,那不是一场一般的战争,米迦勒与路西法的斗争不会停止,除非他们中有一个死去——”

“你在说些什么?”

“兄弟相残、姐妹相争。这样那样俗套又他妈过于现实的玩意儿——”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你不会在乎我所在乎的,拉斐尔,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和他们一样,只是想要胜利,只是想要天堂的胜利。”

“加百列——”

“我来自未来。”

拉斐尔沉默了一两秒。

“这不可能。”

大天使的存在不会被时间禁锢,“过去”与“未来”从来都不是会放在他们这些拥有无限生命的存在身上的词语。加百列到底怎么了?他的弟弟为什么要给自己命定一个既定的“未来”?拉斐尔像在看一个有可能损坏的程序一般看着加百列。然而不管他怎么检查,站在他面前的兄弟都是正常的。

于是拉斐尔转而问加百列:“就算如此,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的弟弟看着他,想对他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怒气维持了只有仅仅几秒,最后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

“算了。你不会知道的。”

“加百列……”

“我不是加百列。”

拉斐尔疑惑地看过去,荣光不会出错,“你是加百列。”

“我不是!愚蠢的拉斐!!”

加百列气愤地跑掉了,拉斐尔没有抓住他兄弟的光。

可在最后一刻,拉斐尔在他兄弟身上感受到了从前的那种熟悉,与现在他的些许怪异相对。

他知道那就是加百列。

 

事后回想起来,那应该便是他的弟弟做出那个疯狂行为的预兆。

加百列本该是个极容易读懂的孩子。毕竟他是他们的弟弟。最小的大天使。加百列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喜好,想做的、不想做的,全都一目了然。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拉斐尔不想作出那样的假设,这也许和米迦勒与路西法的争吵有关。加百列忽然多了许多他先前从未在他兄弟身上看到的东西,又或者是那些东西变得比以往更加明显了。

过去拉斐尔也曾有看不懂加百列的时候。他将自己的荣光拟成北极熊毛绒绒的毛发盖在加百列身上。天使并不惧怕地球气候的寒冷,只是他任性的弟弟爱玩,路西法有其他事情,于是加百列便来找拉斐尔了。即便拉斐尔并不觉得自己现在干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加百列却很享受。他的弟弟从那堆毛绒绒的荣光中捧着脸看他。

“你爱我,拉斐。”

拉斐尔低下头问:“那是什么?”

“路西。”加百列咯咯笑着。“他跟我说他‘爱’我。这意味着温暖、快乐,还有吻。”

加百列伸出手掌贴在拉斐尔脸上,温暖的荣光从他的指尖释放,在拉斐尔脸颊上温顺地吸附着。

那块地方变得有点痒,更多的却是不属于拉斐尔自己的另一种温暖。奇怪的感觉。

“我爱你,拉斐。”加百列说。

有时候拉斐尔会把加百列这种奇怪的行为归咎于路西法的教育不当。但有时候他恍惚间觉得其实加百列就是那副模样,与路西法无关。如果有,那也只是因为加百列与路西法是如此地相似。

加百列本该是个极容易读懂的孩子。

但他不是。

 

也许米迦勒也是如此思考路西法的,所以他们的争吵在后来才会像日升月落一般长久恒定。

路西法又来问拉斐尔加百列去哪儿,这是他的哥哥在和米迦勒争吵的又一次结束之后。

加百列除了在他们第一次争吵爆发后试图阻止并失败又受伤以外,其他的每一次他都在不知名的时间内消失无踪了。

好像他早已习惯。习惯于这样的场合,习惯于在这种场合下悄无声息地逃走。

拉斐尔想起那个时候加百列对他说的那一切。米迦勒和路西法的争吵没有停止,似乎现在发生的正如加百列所说。加百列还说会爆发一场战争,兄弟相残、姐妹相争——“天使才不会吵架”,加百列还这样说过。他这个弟弟对此事的反应永远不会像他一样,这样的感觉在近段时间变得越来越清晰。

对于拉斐尔,战争的可能性并非不可能,但也仅止于此了。

路西法问他加百列在哪儿,拉斐尔不知道。

他只是在每一次路西法离开后偶尔会碰见加百列。

 

“路西法在找你。”

“叫他下地狱去吧。”

“‘地狱’?”

“……没什么。”

躲避路西法的加百列在云的另一端躺着。

拉斐尔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消磨时间。”

“所以你才要‘回到过去’?”

“这并不好笑,拉斐。”

拉斐尔没在笑,也没在逗加百列笑,加百列也没有笑。

加百列叹了口气,“就是这样我才想离开这里,尽是些烦心的东西。”但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可你知道吗?我已经逃过一次了。你想知道我的冒险吗拉斐?”

“这其实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加百列不待拉斐尔有回应,自顾自地说着,“从现在开始倒数,不用多久,路西就要被赶出天堂了,然后战争、死亡,吧啦吧啦讨厌的破事。我受不了这些,于是离开这里、离开天堂,跑去了地球,成为了人间的恶作剧精灵,北欧神洛基。天堂胜利了,我失去了哥哥——”

加百列捏起一片云,在半空把它轻轻弹开,云像蒲公英一样飞舞。加百列又躺下了,背对着拉斐尔蜷缩在一旁。

“——可就算天堂失败了,我也会失去哥哥。所以这一切根本就没法改变,现实却是我还得再一次经历这样的痛苦——

“你之前问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啊拉斐……”

拉斐尔想:如果天使再一次在他眼前哭泣,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不是路西法。

于是拉斐尔对加百列说:路西法在找你。

我知道。加百列难得回应。我知道……

 

不久后,伊甸园的那两个人类偷吃了禁果,被赶出了伊甸园。与此同时造成此次犯罪的推手路西法也即将迎来审判。

天父非常生气。

路西法也十分愤怒。

加百列曾经对他说的那些事情正一个个发生。拉斐尔还是不觉得现在他的弟弟来自未来,也许只是加百列一不小心看到了未来的某一个走向。而他又“爱”他的兄弟们,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你看见加百列了吗?”路西法问拉斐尔。

在路西法被公审之前,他的哥哥还在问他这个问题。路西法要找加百列,拉斐尔永远都不会为此惊讶。但拉斐尔根本就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的弟弟跑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路西法会觉得拉斐尔会知道加百列在哪里。加百列被米迦勒划开的伤口早就好了,拉斐尔根本就没必要每时每刻都盯着加百列,可就算加百列的伤没有完全好,他也不可能那么做!

“我没看见那个白痴!”拉斐尔吼道。

这次该轮到他离开了。要是拉斐尔再次为这样的蠢事驻足,他就不是拉斐尔了。

结果路西法却拉住了他,“嘿,拉斐,加布在躲着我,而我最近没办法把精力全花在寻找他身上。我知道他有时会挺烦人的,但你会原谅他的吧?”

“……”

“如果你看见了他,告诉他我还在等他,我会一直等着他。”

最后还是拉斐尔目送路西法的离开。

这次拉斐尔没再碰到加百列。

 

神说:驱逐路西法到地狱。

 

路西法站在高耸的云端,天使们在一旁稍矮的地势处焦灼地望向那方。天父没有现身,只有米迦勒站在了路西法身前,拉斐尔在米迦勒的身侧。天父的惩罚伴随他充满怒气的声音一同降下,如同一座巨山压在路西法的肩上,誓要把他从天堂打入人间,再坠入那个无尽黑暗的地狱。

晨星并没有就此屈服。

“你就该承认你创造的那玩意儿根本就不完美!还让我们臣服于他们,凭什么!我已经证明给你看了!凭什么要把我赶出天堂!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路西法大声对他们的父亲吼着,“我可以自己离开,无需你的驱逐,却也不会接受你那莫须有的罪名。而你赐我印记、赐我地狱、赐我黑暗,难道就不打算给我一点解释吗!父亲——你个骗子,虚情假意的混蛋,口口声声说爱我们……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爱吗!连天堂的改造都仅仅只是为了那些该死的人类,你考虑过我们吗?你真的有爱过我们吗!”

天父没有任何回应。

“你说句话啊!”

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回应。父亲早就不对路西法有回应了。

压在路西法身上的重负却是又一次加重,他勉力支撑也即将精疲力竭,注定要坠入那地狱深渊,可路西法仍努力昂首死死盯着那不见形体的顶端。

“……我恨你。”

路西法脚下的那块地面终于坍塌。

天堂最明亮的晨星坠落了。

 

路西法凄厉的哀嚎与狠毒的咒骂仍在继续,从天堂的顶端到地狱的最底端,凌冽的风刃撕扯他,地狱的火焰灼烧他,直至地狱的大门关闭,一切归于平静。

天堂的缺口依旧存在。

拉斐尔这才看见加百列,他不知何时站在了路西法坠落的不远处,呆呆地望着那个地方。

拉斐尔走了过去。路西法在找你。他对加百列说。路西找到了我。加百列这样回答。他找到了我,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走。拉斐尔沉默了。他以前也这么问过我。加百列说。然后你逃了。加百列点了点头,然后我逃了。拉斐尔顿了几秒才告诉加百列:路西法问我你在哪里,我不知道。他说如果我再见到你,告诉你他会一直等你。拉斐尔没有听到加百列的回应。星尘环绕在加百列的周围,他的弟弟又哭了。

但路西法已坠至深渊。

 

于是加百列走过去,他看着那个缺口,然后跳了下去。

 

拉斐尔站在一旁,就这样看着加百列跳下去,感受着身体里独属于大天使之间的又一条连结断开。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米迦勒和他一样站立着,望向那个缺口。他曾拿起剑,若路西法不服从,他将会把路西法打入地狱。现在剑已经被他收了起来,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拉斐尔也没有说话。他把视线再一次移向那个缺口。那个他们最敬爱的父亲所造成的缺口,父亲的力量仍遗留在缺口边缘,可那里没有任何一点属于他兄弟们的东西留存下来。就在这个瞬间,拉斐尔终于感受到了什么,他望着现在除了一个洞口已空无一物的眼前,感到断裂的连接处有点疼,荣光好像缺了一块——

这当然只是拉斐尔的错觉。

他的光芒还是如此完整而坚固地向这偌大的天堂提供支撑,从最初到最终。

 

 

-

 

一天,加百列决定回到过去。

路西的封印就快要解开了。他心中的一个声音替他解释原因。从过去的那场大战到天启的预言已有上千年,这千年来他除了逃与躲什么也没做。米迦勒与路西法的计划却在进行着,他看着温彻斯特兄弟的出生,天启会像预言那样发生。

加百列是阻止不了这件事的。换成恶作剧精灵也不行。

他也没想着要阻止,一切就这样结束也挺好的。除了再一次见到他兄弟们的自相残杀——于是他决定回到过去——但是这又能怎样?再看一遍几千年的那场大战吗?他兄弟们的自相残杀——

没什么。加百列只是决定回到过去罢了。如果他能够回到过去。

尽管这会让他再次看见路西法,显而易见。加百列并不觉得自己不想再次见到路西法,可有什么仍像根隐刺卡在他的心中。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逃避已是他的本能。

这次也不例外。

 

几千年前,在米迦勒下令攻打地狱前夕,加百列窝在自己的空间中漫无目的地翻动自己的物件。

他的两个哥哥吵架了,父亲生气了,拉斐尔叫他别管,加百列空落落的,十分恐惧。路西法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他的,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他空间的门,“加百列。”他说。受惊的加百列跌进了囤有四位大天使羽毛的坑洞中,蓝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金色的光交错繁杂一把糊了他的视线。“愚蠢的加百列。”他想路西法当时应该说了这么一句话;“白痴。”其实路西法会这么说,如果他在当时真的有说话,在他把加百列从一堆羽毛中捞出来的时候。信使看上去迷迷糊糊的,他可能什么都不会听见。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加百列都在忙着把羽毛从自己身上抖下来,路西法在说话:“我亲爱的弟弟,听着:几千年后在我的封印解开之际,逃吧,继续逃吧,逃到任何存在都找不到的时空,逃到过去。”

加百列听着,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路西法说:“你听明白了吗?”

加百列是上帝的信使,他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听众,服从者。家庭聚会总是在争吵,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像下一次吵架的预告。家里的气氛变得非常紧张,拉斐尔叫他别管,他就没有管。路西法被父亲赶出了天堂,再没回来过,直到此时。米迦勒在那之后每次看见加百列也是匆匆而过,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加百列只是个听众。就算后来的他从天堂逃走了,就算还有谁在意过他的失踪,把他当成天堂众多死去的兄弟姐妹之一,加百列逃走了,永远就只是个听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痛苦。

路西法也许也很痛苦,被父亲逐出天堂,被兄弟敌视攻击,但他也是让周围所有存在痛苦的源头之一。路西法在堕天后曾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离开,因为加百列躲在地球的某个角落里偷偷哭泣。加百列可以选择答应路西法,或是拒绝,或是选择他未来会选择的逃避——却从没有给自己设定一个反问路西法的选项。在过去。在此刻。你要走了,米迦勒不会在天堂偶遇某位堕落的大天使,所以现在的你留下这道指示,便要走了,抛弃自己的兄弟姐妹,抛弃我,你要走了,你到底算我的什么?哥哥。

加百列拿掉了路西法身上沾着的一根金色羽毛,点了点头。

路西法走了。

 

他最后回头看了加百列一眼。

Notes:

这篇写着手感不是很好……往后如果出现新的想法与思路可能会大改,但主体故事情节会保持不变。
另外这个故事我是肯定会写完的。事实上,脑洞雏形出现在去年春,隔了一年才动笔就是我了(。)

Chapter 2: 在人间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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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下,我坐在家门口的大树底下,我乖巧的女儿在屋内发出了几声细微的梦呓,清醒了。我的妻子仍在熟睡,女儿只穿了一件薄内衬朝我走了过来,一边揉着惺忪的眼,一边模糊地喊着爸爸。她没有穿鞋,赤裸的脚丫踩着粗粝的土地,也不喊疼。

在面朝蔚蓝大海的一片沙滩上,她也曾这样向我走来,两只鞋被随意地丢在两旁,她的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我穿过她张开的双臂将她抱了起来,她的笑声与海浪一同朝我涌来。我们的家住在平原,海在我们平原过后的山地过后的沙漠的另一端。女儿在很小的时候便梦想着能看到大海,她挣脱出我的怀抱投进了大海的怀抱。我看她小心翼翼地踩住浪花的泡沫,远处太阳的半身浸在海水中,海面倾倒着一片绮丽的红橘色,她弯下腰捧起一汪海,海水流经她的手腕与小臂,又回到海中。光随着海缀在她身上。那是她梦想实现的那一天。

夜晚涨潮,我的女儿溺死了。

我将她从水中打捞起,她毫无反应地躺在我面前。我抱着她哭泣,她睁开了眼,“约翰?……爸爸?”女儿浑身湿漉漉的,也不觉得冷。我却感到了寒冷。白天太阳升起之后,她还在我身边。我带她回家了。我没有向妻子提过这件事,女儿看上去和以前一样,除了不再念叨大海。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脚下的土地更加频繁地震动,我能听见远方的大海掀起一次胜过一次的怒吼,看见沙漠更加燥热的干旱,不远处暴雨倾盆而下,洪水清洗大地。

末日降临了。我的女儿向我走来,恶魔正向我走来。它能嗅到我的悲伤,我的黑暗,我的刀就藏在我身后,我的女儿正向我走来,“爸爸,”她说。

“请停下来,恶魔。”我说。

我以为恶魔会对我的揭露感到恼怒,为此我准备了应对的手段,但它只是走到我面前,停下。

“约翰。”它说。她说:“我没想到会再见到你。”

我的理性告诉我别相信恶魔的花言巧语,我的女儿已经死了,她也从来都没有直呼过我的名字。

“你是谁?”

“你枉死的好友,西蒙。”他说。

我惊讶地望向他。这是错误的开始。我不该知道我曾经的好友成了恶魔,西蒙是个勤劳忠厚的老实人,经营着自己的一块地。后来他的妻子被虐杀,幼子病死,他用以生计的地也没了。三年前他为了给自己的妻儿复仇反遭杀害。我曾劝阻过他,最后又为他收尸。他是个十足的可怜人。

“我在地狱受尽了三百多年的折磨,我做了什么要遭到这样的对待!我的朋友,为什么你就可以这么幸运?我就得失去妻子、失去儿子,无论做什么都是个失败者,甚至连为自己最在乎的人复仇都做不到,死了还得下地狱!凭什么?”西蒙猛地扑向我,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感到一阵窒息,本能地握住了在我脖子下那双手的手腕——女儿的手腕。恶魔的力量。撼动不了分毫。

“西蒙……”

“约翰,你当初为什么不帮我复仇!要是有你的话,我说不定就成功了,说不定因为除掉了这世上的一个恶人而免除些折磨。但是你竟然阻止我!难道你和那个混蛋是一伙的?杀死我的妻子,破坏我的事业,然后再用你那目空一切的眼神来嘲笑我?!——‘这个没文化、肮脏的下等人’,你铁定在心中默默地看不起我。我的妻子说的原来都是真的,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真心跟我打交道,我曾经竟然还如此信任你——上帝是多么地不公平!是先知就可以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不用担心会下地狱,甚至你的妻子和孩子都会因为你上天堂!老天开眼你的女儿死了。可就算你的女儿死了,给你的惩罚也还远远不够!”

他说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我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意识也断断续续。这不是真正的你。我想对西蒙说。地狱已经腐蚀了他的心,他变成了恶魔……恶魔,那双全黑的眼睛、那身污秽的气息,为什么人类会是恶魔……西蒙……

女儿狰狞的脸在我眼前晃动,我听不见女儿的灵魂,却听到了在我女儿这具肉体下昔日旧友的痛苦哀嚎。我努力伸手靠近那张脸,丑恶的、扭曲的、痛苦的、悲伤的,泪水从我眼角溢出。准备的刀刃硌着我的臂膀,我不愿也无法拿起它。

仁慈的主啊,这就是惩罚吗?若刑罚已然施予,请赐下救赎的福音吧……

突然间制住呼吸的力量消失了。我面前的半空亮起了一大片白光。是主听见了我的祷告吗?请救救他吧,救救那个堕落的灵魂。与主同出一源的神圣力量笼罩在西蒙身上,他跌跌撞撞地往后倒去,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叫喊。直到光明的力量在渐渐摧毁污浊,我震惊地看向前方,不、不!不要杀了他!不!我的喉咙却如刀割般疼痛,发不出半点声音。那光芒是如此地坚固明亮,一如诗歌与人们传颂中所描绘的那般,神明的恩典,无上的温暖,它到来时,此地再无一处黑暗藏匿。

白光中隐约有一道身影,只消一眼便令我双目灼痛。

没有鲜花,没有颂歌;只有一腔滚滚的战意,一把冰冷的剑刃,以及一团直抵地狱深渊的灼热圣焰。

 

圣米迦勒临世。

 

 

-

 

恶魔。堕落的人类灵魂。一团污秽丑陋的东西。黑色烟雾似的魂体来不及脱离其附身的宿主,便被一把银色的刀刃迅速穿透,随后破碎消散在虚无中。米迦勒收起天使之刃,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瞥过去一眼,只是甩了甩手,活动了一下手部关节。容器的存在让他有点不太舒服。

米迦勒极少下界,这便是原因之一。父亲赐予人类伊甸园、整个地球,再命令天使将天堂改造成适合人类灵魂安居的处所,还让他们守护人类,于是天使不得不在地球收起自己的真实形态,委身于人类肉身的容器中,甚至连曾经可以称之为“家”的天堂也得进行一定的拟态——不论如何,自己庞大的躯体被困在一个小小的容器中显然更令米迦勒难受。

没有天使喜欢这种感觉,路西法也不例外。天堂与地狱的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除了当初天堂宣布与地狱开战那时,米迦勒再没见过路西法。

当时米迦勒率领一众天使去到地狱,扫荡了地狱第一层的所有恶魔。在他们杀死最后一只恶魔之后,路西法才姗姗来迟,“你要开战?那就来吧。”不待米迦勒宣告开战宣言,他那个聪明好胜的弟弟就已抢走了米迦勒本该说的话。紧接着便将米迦勒的手下打出了地狱之门,随着路西法关闭地狱入口,曾经天堂的晨星与他最尊敬的兄弟站在了地球的一处广阔平原上,而其余的天使不见踪影。

“和你说点悄悄话。”路西法解释说。

米迦勒放下身前格挡的剑,别在身侧,对路西法挑了挑眉。

“我先声明,我现在不想和你打,别一见到我就对着我亮起那把大剑,真是暴脾气。”路西法平静地说,“第二,我不想和你打这场仗,我只是想向老爹讨个说法。”

这与那个在堕天前夕与他每日争吵的路西法不太一样。米迦勒压下心中的这股异样,回答说:“这行不通的。”自然,若路西法目标是父亲,米迦勒又怎会不与他对立?

“为什么就不能是你放弃与我斗争?”路西法这样说,荒谬得几乎让米迦勒发笑。

“你背叛了父亲,还想劝我背叛?路西法,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就算把加百列引诱堕落了,他也不该如此沾沾自喜。

出乎意料的路西法并没有生气,他只是略微遗憾地叹了声气,而后挂起一个残忍的笑。

“说实话,我不在乎你是怎么想的。我给了你选择,你不要也罢。我说了我不想和你打,所以之后我也不会主动攻击。但要是你打过来,我亦不会束手就擒。”

路西法张开了他的翅膀,即便被束缚在那样的一具人类容器中,即便他的翅膀染上了无法祓除的地狱余烬,他的光芒也丝毫未减,仍像当初的那颗晨星。这是否也是米迦勒厌恶人类的理由之一,尽管米迦勒忠诚于父亲、听从父亲的命令,堕落的人类灵魂污秽不堪,堕落的天使却明亮得一如往昔——米迦勒甚至认同路西法对于人类的态度。可背叛就是背叛,父亲也未曾原谅路西法,所以路西法就是天堂的叛徒。但加百列又有什么错呢?他可怜的弟弟如今身在何处,米迦勒在那次扫荡中并未看见他的身影,往下望去地狱层层叠叠,火焰与灰烬弥漫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挡住了米迦勒欲要探究的视线,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而路西法也没有给米迦勒探究的机会。

“米迦勒。”路西法看着米迦勒。米迦勒不确定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这让他皱了下眉。可路西法再没有下文,他转身离开了。至此米迦勒再没见过路西法。而地面上也不曾有路西法出现的踪迹。

很久很久之后米迦勒想到,那个眼神也曾出现在当年他与路西法第一次吵架那次,他固执的弟弟抓着他的手臂恳求他别去,当米迦勒不耐烦地抬起头时,看到的便是那一双眼——仿佛背叛者是米迦勒,值得怜悯需要悔过的是米迦勒,而路西法给予“叛徒”的仁慈到了战争伊始见到米迦勒的第一眼终于消耗殆尽。米迦勒却在想:他那被世人恐惧地传颂为“魔鬼”的兄弟自是擅长颠倒黑白,他又何必为此惊讶呢?

路西法已经没有办法被拯救了。米迦勒也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

 

“搞那么大动静,迈克,难道你想让所有存在都知道你在这里?”

米迦勒不记得自己杀死了多少恶魔。加百列在这片区域不再频繁有“人影”走动后出现在了米迦勒身前。他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球形杯子,杯子上插着一根短管。加百列用嘴掇着那根短管,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个地方是路西法管辖的一个恶魔巢穴,这段时间由加百列代理,天使消灭恶魔,所以他的弟弟其实并不该为此抱怨他的做法。

“你和恶魔混在一起。”米迦勒说。

“你可以直接点说我和路西混在一起的,迈克。”加百列专注于他手中的杯子,没有抬头。

如果说路西法是米迦勒必须纠正的错误,那加百列便是他需要捡拾的缺片。他最小的弟弟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或者说——

加百列就不应该堕天。

“路西法对上帝不忠,他是叛徒。父亲已经判了他的罪,且再无饶恕的可能。”

“——或者你也可以直接问我一句‘为什么’。”加百列说,“拉斐就会这样。”

出了这个“恶魔小镇”,有一座悬崖,崖的前方便是一片海。加百列飞到悬崖上坐下,看着米迦勒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米迦勒并没有坐下,他走到加百列身边,只是站着。

他无由来的心情烦躁。

“所以为什么?”米迦勒问。

加百列沉默了一下。月亮在天的那一端,乌云零散地飘着,星星零落地挂着,海面平静过了头,加百列把脚伸到了断崖外,将自己摔在了草地上。

“他孤身一人。”加百列朝米迦勒的方向歪了歪头。

“而我一时冲动。”

怎么听怎么看也都不会是路西法的罪责。米迦勒心头却无端涌上一股无名火,然而源头未知,矛头也未知。

加百列说:“路西法其实并不想开战,放过他吧,迈克。”

米迦勒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声气。他这鬼迷心窍的弟弟,这场战争并不是过去那些玩笑似的打闹!但路西法还在他身边,米迦勒不能冒着计划被发现的风险而将全部告知加百列——路西法必然落败,天堂会赢得最终的胜利。父亲自路西法堕天那天便已亲自落定了结局,那将会成为现实,那就是事实。

“我很感谢你能帮忙掩护,”米迦勒的声音冷了下来,“但如果这就是你的交易条件,恕我不能接受。”

“那不是——”加百列噎了下,最后只嘟囔了声“随便吧。”他侧过身,背对着米迦勒,表情融于黑夜。

米迦勒看了他好一会儿,坐了下来。他对着加百列举起手,可就像不知道该如何动作,最后只是僵硬地轻拍了两下加百列的背。犹豫了一下,米迦勒说:“回来吧,他们都很想你。”

“没有任何意义,米迦勒,这不是我想要的。”加百列的声音低缓苦涩。

“你想要什么,加百列?”米迦勒问。

“我想要我们回到过去。”加百列小声说。

米迦勒听到后挑了挑眉,回到过去?奇怪的说法。但这个概念对现在的米迦勒来说不算陌生,这可能是附身在一个人类容器中的一个副作用(他并不觉得某些时候能共感人类对于自己有限生命的恐惧算是什么好处)。

“这是不可能的。”米迦勒断言。“虽然大天使能够看到时间甚至捕捉时间,但是时间也并不是一个玩具,更别说是自己的时间——”米迦勒的话语突然停住了,加百列幽幽的目光盯着他。

“我不是在说这个。”加百列叹气,“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拉斐尔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有时候我真的懒得解释,我只是想要我们四个能够在一起快乐地生活——就和过去一样——够了!别再用这种困惑的眼神看着我了!”加百列恼怒地推了推米迦勒,然后站了起来。

也许加百列打算就这样离开了,米迦勒也没有挽回他的手段与想法,但他的弟弟就只是那样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崖边的风景没有什么好看的,那片海、那片天,水蒸气与尘埃组成的云,一天又一天没有任何变化。或许是与天堂的风景两异,可过去一向喜欢待在地球的加百列也早该看腻了。米迦勒不知道加百列想要什么,就像他有时候也看不懂路西法。他的这两个弟弟如此地相似,一个誓要与父亲对立,一个拒绝回到天堂;却有一个已无法得到谅解。加百列跟随路西法堕天,路西法已经失去赎罪的资格了,这或许是加百列不想让自己得到原谅。

这个结论太武断了,米迦勒想,或许他还是可以劝加百列回来的。可是他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了。加百列拒绝和他说话,米迦勒能够感受到。路西法与加百列是如此相似,连同那个让米迦勒头痛的固执也如出一辙。直到小镇方向隐隐有光芒闪动,米迦勒站了起来,走到了被光芒吸引的加百列身旁。

“你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吗?”米迦勒问。

“你说呢。”加百列没有表情地注视那方。

“……”

那是不久后将要封印路西法的封印之一。

天父早在那道驱逐令下达的同时,便将未来的战争告知于米迦勒。米迦勒根本就不曾想父亲会那么生气,就像他也不明白路西法为何会如此愤怒。是因为天父的偏爱吗?事实也许正如路西法所说,天父对人类是极其偏爱的。可那些命令后的原因根本就不重要,父亲就在那里,就在天堂,他一如往昔地爱着他们。路西法如果知道这一点,向父亲道个歉,他的弟弟也许是可以得到原谅的,而他的惩罚便也不必像那样如此地沉重。那个时候的米迦勒这样想着,自路西法堕天后他时不时冒出这样的想法,终于有一次他鼓起勇气走上了那条长长的天阶,一层又一层,来到顶端。米迦勒恳求父亲:再给路西法一次机会吧——即便他的弟弟已然从天堂坠落,加百列也随之而去;即便这件事并非一时半刻就能修复,可他们是天使,无限的时间,就算地球灭亡、天堂坠毁,地狱与炼狱皆化为灰烬,他们也依然如此存在着,一直到宇宙坍塌,虚空吞噬所有生命,包括光明,包括黑暗。

——可父亲没有任何回应。米迦勒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天之上,茫然而恐惧地望着四周。

天父消失了。

不在天堂,不在人间,不可能在地狱和炼狱,连虚空中也感受不到父亲的气息——

父亲离开他们了。

这是米迦勒的错。

米迦勒禁不住这样想,是他让父亲失望了。他本不该这样做,这并非“主的天使”。他慌乱地逃离了天阶顶端,错误不会再有第二次。

于是战争必然会到来,而天堂也必定会胜利。不论是现在这场,还是几千年后的那场。

就算最后要杀了路西法。

那是米迦勒必须要纠正的错误。可加百列仍然无辜,米迦勒却无法对他解释更多,如果他的弟弟问起他在做些什么,他想他无法回答。即便加百列会猜到:这也不过是与打败路西法有关。而在如今,这早已不算稀奇事。他相信加百列已然习惯。如果加百列真的打算帮助路西法与他作对的话,米迦勒想,他是不会留手的。

加百列还在看着那方,感慨道:“那道光看起来好冷啊。”

镇上的光芒只持续了几秒便消失了。这个落点的封印布置已经完成。因为在天使难以秘密潜入的恶魔巢穴,所以才会有米迦勒与加百列的这次见面。虽然交易的提出者是加百列,可他并没有告诉米迦勒他想要什么。

这是一场交易。除了放弃这场战争,米迦勒什么都可以给他。劝加百列回到天堂只是他的个人期望,与此事无关。现在加百列已经完成了他承诺的那一部分,该米迦勒兑诺了。

“所以,你要做的都做完了吧?”加百列问。

“嗯。”

米迦勒等着加百列向他提出请求。他的弟弟仍注视着那个方向,拿起他那个球形杯子休闲地掇了一口,“你时不时就会看一眼我手中的东西,”加百列把杯子伸向米迦勒,“来点?这里头是花蜜,很甜很好喝的。在天堂你可享受不到这种好东西——唔,地狱也不能。”

“听上去你并不喜欢待在地狱。”米迦勒没有接过花蜜。

“是啊,”被拒绝的加百列无所谓地收回了杯子,“不过吧,没有谁会喜欢地狱。所以今晚能够见到你我挺开心的。路西不知为何不想让我离开地狱,他自己讨厌地面上的人类不想上来宅在地狱里头就算了吧,还总想着拉我一起。虽然我觉得他其实也讨厌地狱——嘿,地狱之主不喜欢地狱,这事儿可不能让那些恶魔们听去了,有损他们心中‘撒旦大人’的光辉形象呢。但与地球比起来,路西还是更愿意待在那个鬼地方吧,就算那个地方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只是现在的话,”加百列发出一声微弱的惨笑,“除了那里,路西也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他用恳求的目光望向米迦勒,“我说迈克,别逼他太紧,好吗?如果事情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加百列扭过头去。即便这样的行为根本没有意义,米迦勒的荣光不需要借助容器的眼睛就能看到;就算他眼前还有其他东西存在,那轮月亮却在该死地忘我地自私地悬在天空。

“那我会杀了你。”

加百列的声音在努力地压抑着其中流露出的感情波动。

米迦勒没有在意太多,他极轻地瞥了眼加百列,说:“你做不到。”

加百列是打不过他的。他的弟弟听到后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沉默了。

施予路西法些许仁慈,这看上去是加百列想要的。如果只是这样,米迦勒可以做到。尽管战争的结果永远都不会改变;尽管这也只是让这过程路西法不必那么痛苦;尽管米迦勒并不清楚父亲亲手制作的牢笼究竟是何模样。

临走之前,他问加百列:“路西法会怀疑你吗?”

加百列帮助他完成封印的布置,就算现在的路西法还不至于反应过来,可等到决战当天,他那个聪颖的弟弟也一定会想明白的。

夜将尽。加百列脸上没有一丝害怕或是担忧。他望向崖头的那片大海,光芒在远方迸现,红日在海的尽头缓缓升起,浪开始骚动起来。

“不啊,”加百列非常肯定地回答说,“他会怪你。”

然后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

 

拉斐尔向他靠近时,米迦勒才突然间感受到体内两道空缺连结所带来的不适。自路西法与加百列切断与天堂的联系后,那两条连结就变得十分虚弱。而拉斐尔也变得比往常更加沉默。有时米迦勒甚至觉得他在躲他,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好在这种诡异的气氛并没有让他们在一起行事的效率降低。在米迦勒与加百列进行交易的同时,拉斐尔便在着手其他地方的封印布置。

他下界之前,拉斐尔还曾找过他,希望米迦勒能把加百列劝回来。尽管这本来就是米迦勒一开始的打算,拉斐尔的请求却让他感到了些许意外。米迦勒了解拉斐尔,他不确定在他与路西法争吵而疏于其他事务的那段时间拉斐尔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的这个弟弟好像变得不再那么“稳定”,偶尔听到他关于下界的抱怨——是的,拉斐尔也不喜欢到地球活动。但有些时候米迦勒会担心他的弟弟对其他天使是否过于苛刻,好几次撞见拉斐尔对犯错天使的教训与指责,拉斐尔的愤怒在米迦勒看来是过于迁怒了。所以米迦勒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了。

“封印的布置已经到收尾阶段了。”拉斐尔走进来,将任务报告交予米迦勒。

“决战可以进行倒计时了,米迦勒。”

“我知道了。”

拉斐尔没有立刻离开。

好一会儿,他说:“你没把加百列抓回来。”

“他不愿意。”米迦勒看着报告,没有抬头。

“你可以把他给‘抓’回来。”

“你是说让我们的计划提前泄露吗,拉斐尔?”米迦勒放下手中的报告。

拉斐尔陷入沉默。米迦勒靠近他,疲惫感不容易在一个天使表面显露,他穿过维度触碰到拉斐尔的羽翼,他的羽毛早已变得乱糟糟的。米迦勒轻轻为拉斐尔梳理着,长久以来一直收紧的地方已经变得非常僵硬了。

拉斐尔没有拒绝米迦勒。他们已经很久没做这样的事情了,尽管在过去这甚至可以说是天使的一种本能,到如今却生疏得仿佛第一次那样。好一会儿拉斐尔放松了些,这段时间他一直让自己耽于事务,这层忙碌的掩饰终于在此刻稍微脱落了一点。

拉斐尔略带忧愁地说:“如果你让加百列一直留在那里,等到决战那天,你将路西法囚禁于父亲制造的那个囚笼,他也一定会跟着路西法一起下去的。”

“我知道。”

拉斐尔等了好一会儿,终究没等到米迦勒的下文。

他知道他的兄长是怎么想的:这次战争归根结底不过是审判日的延续,路西法既是那位罪人,他们的任务便是让他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无论加百列在这过程中做了什么,只要结局还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那个结局,他的存在也就无关紧要了。

拉斐尔能够理解米迦勒,但他还是问了一句:“父亲就没有说些什么吗?”

米迦勒的神色沉了一沉,过后又恢复了正常。

“没有。”

拉斐尔有点疑惑米迦勒的反应,不过要父亲真有吩咐些什么,米迦勒是不会不去做的。于是他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些了吗?”米迦勒问。

“嗯。”

“我知道现在加百列在哪儿,你要过去找他吗?”

拉斐尔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米迦勒。他想了想说:“……不了。就那样吧。”

如果连米迦勒都无法劝动加百列,那他就更没可能了。过去加百列对拉斐尔说他来自未来,如今他跟着路西法堕天,这是“过去”发生过的事?还是他已经改变的“未来”?更重要的是,他的弟弟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如果想要远离这一切,那尽管逃走好了。米迦勒不会放弃所有准备然后停战,拉斐尔也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路西法是有罪的,他必须要得到相应的惩罚。拉斐尔不会试图劝说加百列回来,不论如何,他会把加百列带回天堂。至于剩下的事情就等他的弟弟回来再谈吧。

汇报已经完成,拉斐尔正准备辞行,就在这时,他收到了一则消息:在地球上检查封印的以西结发来的求助。他遇到了曾经晨星的部下、后来的堕天使之一阿撒兹勒,并与对方展开了战斗,彼此相持不下。阿撒兹勒却在战斗的空挡,将地狱之主路西法从地狱呼唤了上来——他就快要到了。

拉斐尔看向米迦勒,他的哥哥也同时看向了他。

“我独自去。”米迦勒说。

拉斐尔不甚同意,“如果他发现了我们的布置,事情是不会那么轻易收场的。”

“不会的。”米迦勒说,“我下去后,天堂需要你来镇守。”

是不会发现他们的布置还是事情可以轻易收场?拉斐尔也无需再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了,他会按米迦勒希望的那样,留在天堂的。

“如果真的无法收场,”在米迦勒离开前,拉斐尔犹豫地对米迦勒说道,“你别死了,迈克……”

米迦勒捏了下拉斐尔的肩,浅浅勾起一个笑。

“我想我是活得最长的那一个,不是吗?”

 

 

-

 

人类先知记录下所谓预言的文字中有大肆破坏的异兽与恶魔,天像破了个大口那般往下注水,地面一片片地龟裂,人们在生病与死亡,仇恨与残杀——这是血淋淋的人间;也有地狱十八层让灵魂胆战心惊的酷刑,一道道揭示着人类自走出伊甸园后那将永世背负的罪行。

唯独没有具象那个灵魂的安居之地——天国在人们看不见的上方,沉重的死亡下地狱,轻盈的死亡上天堂。世人赞颂天国的圣洁与宁静,相信着他们无法解开的关于苦难与死亡的命题的答案就在这个他们看不见也摸不到的终点。那里遥远得像一场梦,美好得像一场幻觉。

先知所不能窥视与记录的天国,不见其形,难窥全貌,唯有一道主轴贯穿首尾。一条长长的中央廊道,从上层天阶顶端的上帝之所在一直到与地球距离最近的末端。它存在于人类诞生之前,却不早于大天使诞生伊始。在那里米迦勒在上帝的雏形中为主轴塑形,路西法分割出那一道通往天父处所的迢迢阶梯,拉斐尔在主轴两旁分别布置下保护屏障,加百列不满于它的空白与单调,在屏障的上面、廊道的上下两面皆刻画了一条条精致的花纹;在那里难以抹去的光色曾挥洒其上,昭示着路西法与加百列那个后来被米迦勒严肃制止的玩闹,最为明显的那块凝固的光色里头是受害者拉斐尔颓丧的羽毛。

在那里,最年长的大天使、天堂的管理者、上帝最锋利的剑,米迦勒全副武装,曾三次从天阶之上至廊道末端穿行而过。两次他带着天堂的大军,恢弘的气势令星辰退缩,将星尘涤荡。讨伐、征战——征服,几千年前的米迦勒严谨细致地遵从着上帝的指令,众天使从天国降落,手持正义之剑,审判污秽的地狱;几千年后米迦勒严谨细致地遵从上帝的指令,众天使从天国降落,迷惘、暴虐,审判污秽的地狱,还有肮脏的人间。

只有一次米迦勒独自穿行而过,别了他的兄弟拉斐尔,他并没有立刻下界,转而再次去到了那天阶之上。天父的气息仍亘久不散,却也依旧是空荡荡、白茫茫的一片。米迦勒还未曾将此事告知拉斐尔,这件事公之于众的恐怖后果像萦绕在他心中的一个难以驱散的可怕预感,无时无刻不在纠缠他折磨他。米迦勒需要解决这件事,可眼前的一切无论他多少次上来都似乎根本不可能给予他一个答案。他问: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吗——“真的什么都没有吗”——什么都没有。米迦勒起初这么认为。直到一道非常微弱的“滋滋”声传到米迦勒的耳朵里,周围的一切突然朝着他流动起来,并且开始唾弃他、责骂他:身为大天使长,这就是你的行事?这就是你的担当?这就是你的忠诚——你就是这样爱父亲的吗?!米迦勒恼怒地试图驱散它们,它们却像太阳风一层又一层、一次更比一次猛烈地对他铺卷而来。巨大的眩晕感挤压着米迦勒,无处躲藏的他最后选择将这一切全部吞下:米迦勒爱他的父亲,大天使长始终忠于他的天父,这是他的责任,他必行之事,必持之正义;叛乱必然平复,天启必将到来——那些声音才终于得以安息。米迦勒面无表情地望着周围,吐出一口气,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之后米迦勒走下天阶,时宽时窄的阶面是曾经晨星的娱乐;廊道上蔓延着信使精心描画的点缀,米迦勒踏着它们一路前行,从一个端点走到另一端点;最后,米迦勒轻易穿过了治愈者的屏障,最终一切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而米迦勒提起剑,下到那人间,去会见那位地狱之主。

这是开始。

 

 

-

 

“路西法,以西结在哪里?”

云雾缭绕的崖顶,路西法站在悬崖边上收回望着崖底那已显露的封印的视线,饶有兴味地看向刚刚到来的米迦勒。

“我不是说了吗米迦勒,你不用一看见我就舞刀弄枪的。你问那个迷迷糊糊的小天使?我不太清楚诶……可能在陆地,可能在海底——噢,也有可能在岩浆里头吧。”

“你对他都做了什么?”米迦勒威胁着上前一步。

路西法不满地撇了撇嘴,“只是请他回家罢了。小孩子怎么能不好好待家里到处乱逛,遇到坏人了该怎么办?所以我也教育了阿撒兹勒一顿,让他回去了。”

米迦勒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联系上拉斐尔,告诉他去寻找以西结。然后才看向路西法,说:

“你想要什么?”

路西法让自己的半边身体探出悬崖外,悠闲地倚靠着空气。

“我在地狱很无聊,”他说,“我就知道自己不该一时兴起放加百列出去玩,你们有时候真的挺烦的啊……我说放弃吧,米迦勒,他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怎么,路西法,你难道在囚禁你弟弟?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不愿回来了?”

“什么?我才没有!”路西法尖锐地说,“别妄自揣测我的做法。明明他愿不愿意回去你应该很清楚,结果还是做了那样徒劳的事情。”

米迦勒只说:“他还没回地狱?”

“……”路西法双手抱臂,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阿撒兹勒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这段时间没见你有动作,还以为你终于开窍改主意了,没想到在偷偷捣弄这些玩意儿。”

米迦勒握了下别在腰侧的剑。

路西法并没有在意,他昂首望向天空,突然感慨起来,“也是啊……算算时间,父亲也已经离开天堂了吧……”

在说下一句话之前,他特意等了几秒。站在他对面的米迦勒只是沉默地盯着他,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路西法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无奈,连本来想说的话都失去了诉说的欲望。

他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了好一会儿,米迦勒也就那样望着他无聊的样子,沉默不语。

最后路西法问:“你知道听不到颂歌的感觉吗,米迦勒?”

米迦勒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路西法打散了自己倚靠的空气,向后坠去。下一秒,大天使晨星路西法的洁白羽翼绽放于云雾之中,阳光细碎地穿过云雾轻飘飘地洒在上面——那是天堂最美丽的光。连米迦勒也不得不承认的,天父所创造的美丽造物。

“那就像这样。”

留下这句话后,路西法离开了。

米迦勒望着路西法离开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他走过去,从上面望下去,一大片浓重的云雾积压在悬崖下。

尽管如此,米迦勒仍能看见在悬崖最底下的那道封印仍完完整整地存在着,没有遭到一丝破坏。

 

“告诉他们:准备好一切,大概就在这一两天,一场恶战要开始了。”

路西法将命令传达下去后,独自向地狱之主的王座走去。

所谓的王座也不过是一块形状像椅子的黑色大石头。撒旦的弟弟,曾经天堂的信使,如今已是堕天使的加百列倒有兴致在上面作画。尽管是乌七八糟的一堆线条与形状,路西法自是不知从哪里开始嫌弃好,加百列倒是不服气地说着他好歹让它不至于那么单调,有本事他来弄,让大家看看撒旦大人的超高画技。于是最后路西法勉为其难地在上面刻了一只地狱三头犬,就在加百列画的那一堆花花草草中间,确实别有一番感觉。不过,路西法习惯性地在那里休息,只是因为那是整个地狱里最安静的地方。

地狱每层有不同类型的刑罚,不管哪一层都喧闹着难以停息的惨叫——听得路西法实在腻烦。唯独王座所在的地狱核心,因在其周围有着一大片虚空之地,平常一般恶魔难以靠近,那些惨叫亦不会穿过虚空。但对大天使来说,虚空并不让他们感到陌生,尽管依旧会存在危险。

至于为何会存在虚空带……呵,只有他老爸——那位至高无上的创世神才知道了。

路西法刚穿过虚空带,他那在人间流连了好些时日的弟弟突然从他身旁冒出。看见路西法后,加百列靠过去给了他一个吻。路西法没有拒绝,加百列在他唇上轻轻地、小心地舔吻着,像颇有罪恶感地偷吃些什么一样,好一会儿满足了便打算分开。路西法却没有这个打算,他扣住加百列的脑袋兀自加深了这个吻,不顾弟弟惊措的反应,等到自己玩得差不多了,才施施然放开。

“什么事?”路西法问。

加百列双手贴着自己的脸颊给自己降温,他缓了口气,说:“没事就不能吻你了吗?”

路西法对加百列露出了一个绕有深意的笑。

“我在那边玩够回来了。”加百列说。

“嗯哼,很高兴得知。那么,玩得如何呢?”路西法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自己的王座上休息。

加百列跟着自己的哥哥过去,他绕到了椅后,抓着椅子边缘两腿一蹬把自己挂到了椅背上,然后玩起了路西法的头发。所以他们为什么没有人类所想象的那个光环啊?加百列胡思乱想着。

“就在地球四处逛啊。”加百列回应着自己哥哥的问题,“他们建起了比较坚固的房子,衣服也换了好几种款式,语言和文字还是乱七八糟的,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折磨个自己人,这个时候的他们有点无聊了。倒是你那些恶魔嘛,跟没见过大天使似的……一副非常好奇又非常害怕我把他们都干掉的样子,但工作完成得还可以,就是品味差了点。”

加百列的手一直忙碌着,要是编出两只恶魔角路西会不开心吧?那还是麻花辫好了。

“所以那只迷迷糊糊的小天使找到了吗?你把他送回天堂了吗?”

“……”

加百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虽然早知道自己的行踪瞒不过路西法的眼睛,虽然他其实也并没有很努力地去隐瞒,但在这一瞬加百列确实不自觉害怕起来。即便他的哥哥看上去依旧如此平静,似乎对他的行为并没有生气。

加百列从椅背上滑下来,又走回前面,坐到了王座的扶手上。

“所以,你要和米迦勒开战了吗?”

路西法看了眼加百列放在扶手上不自觉抓紧的手。

“嗯。”

“他想封印你。”

“看起来是这样。”路西法突然想到些什么,笑了笑,“米迦勒没告诉你吗?看来他劝说你回去的意愿也就那样了。”

“你早就知道封印的事了,路西,”加百列咬牙切齿,“既然你早就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提前把封印破坏掉?为什么还要让这一切发生?”

路西法叹了口气,他将加百列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握住,几乎是情人般的缱绻与温柔。

“我愚蠢的弟弟,这没什么意义。不论是否破坏封印,这场战争都无可避免。”

加百列侧过脸,没有说话。

“你应该也清楚。”路西法接着说。加百列依旧没有回头。

他清楚。加百列当然清楚。他又不是他妈的没经历过?!早在加百列回到这里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清楚,即便他回到了过去,结果可能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可是加百列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吹响末日号角,他已经堕天了!现在已经没有大天使拉开这场战争的序幕了!那它又为什么还会开始!这听上去仍像是加百列在强词夺理,他该知道不论过去还是未来自己有没有吹响号角都无甚重要。可是路西法——那可是路西法啊……他桀骜不驯的哥哥既已知道这是父亲所安排好的命运,又怎么会甘愿再走上这条老路?他难道不应该竭尽全力找到一条破局之路吗——越是这样的质问加百列却越是退缩,害怕这些答案后面的恐怖事实,这几乎是令他陷入窒息的绝望。

路西法看着加百列,他站起身腾出位置,牵着加百列的手让他坐到了王座上。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地狱吧,哪里都不要去。”

加百列低着头,“我不要待在这。”

“什么?”路西法眯起眼睛,盯着加百列,好一会儿丢下一声冷笑,“哦?怎么,你改变主意打算去支持米迦勒了?”

“我没——”

“那就待在这里。”

“路西……”

“你为什么不愿待在这,加百列?你到底想要什么?”路西法问加百列,“如果你想要这场战争不要开始,那我只能告诉你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早就不可能了;但如果你想要这场战争结束,加百列,我可以告诉你,我就能结束这一切。”

加百列看着路西法变得冰冷的神情,他想他已经猜到那个答案了,可仍然不愿接受;但另一个声音在和他说:如果不是这个答案,难道路西法被囚禁就是你想看到的吗?这个结果难道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吗?

路西法说:“这一次,我会杀了米迦勒。”

他看向自己的弟弟,只在一瞬间便爆发出那淬了毒的愤怒。

“怎么,加百列,你现在这副表情又是怎么了?”

路西法几乎开始咒骂。加百列那双可怜的眼睛,他最小的弟弟从小便懂得用这个表情来赢得他的怜悯,期冀路西法满足他任性的玩闹,或者恳求他的哥哥原谅他那些糟糕的恶作剧。路西法已经知道加百列接下来会对他说些什么了:求你了路西,求你不要杀了迈克。

“……我、我爱你。”

加百列痛苦地看着路西法,颤抖着说。

路西法只觉得他在这一刻简直恨死加百列了,比恨父亲还要更恨。

下一秒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银刃,路西法直直地对着加百列身后的翅膀狠狠刺下,金色的羽毛飞舞,加百列痛苦地尖叫了一声,银刃把翅膀钉在了地狱之主王座的椅背上,金色的荣光缓缓流淌而下。

“你非要这样吗路西!”加百列对他的哥哥喊道。

“哦,我现在是怎样?”路西法的手仍握着那把银刃,他微微低头盯着加百列,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

“自私。暴虐。无情。你是想这么说?不必劳烦了,我已经替你说完了。”

加百列忍住疼痛的眼泪,“你为什么非要逼我留下?我还能逃第二次……”

路西法不屑地哼了一声,“对,你可以。就逃到这里,逃到地狱。”他放开手,银刃仍留在上面。

“除了这里你还有哪里可逃,我的弟弟?人间?炼狱?还是天堂?”

加百列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好一会儿微弱地开口说:“逃……逃到过去……”

路西法忽然怔了一下,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路西法转过身,似乎已不愿留在此地。

“你要逃,就尽管逃吧。你知道地狱的路该怎么走。”他最后说。

加百列望着路西法的背影,一如既往。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看过多少次了,没有一次是他喜欢的。他渴望哥哥的拥抱与亲吻,就像小时候;无比害怕望见每一次路西法的转身、远离,与坠落。可路西法总要如此,总是如此,加百列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有什么道理?父亲,这到底是为什么?

银刃刺穿了加百列的羽翼,伤到了他的根本构造,无法再得到天堂源源不断的补给的现在他只能忍受着那噬骨的疼痛在他后背流窜。

“我恨你。”加百列轻声说。

路西法顿了顿离开的步伐。

“……也不差你一个。”

他没有回过头。看不见身后弟弟心碎的表情,也不用理会那金色的荣光淌过那黑色王座的刺目。

路西法离开了。

加百列还在说着:“……对不起,哥哥。我求你了,留下来吧。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就算是地狱……”

虚空吸收了所有的声音。

 

加百列静静地坐在地狱之王的王座上,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握住了那把钉住自己翅膀的银刃。他忍住疼痛,奋力向前拉动。空气爆裂出一下撕裂的声响,加百列终于拔下了那把银刃,却在下一秒它消失了在加百列的手中。

而在他的掌心上,正缓缓飘落下一片洁白的羽毛。

啊,当然。加百列苦涩地笑着。

路西法的羽毛。路西法的把戏。

加百列静静端详着它,眼睛里闪动着晦涩的光。

羽毛的羽尖还沾着他的荣光。在未来加百列已有几千年未见到路西法,却也不曾忘记那颗晨星挥动羽翼的模样,还有过去他为自己哥哥梳理羽毛时的触感;在过去的现在他却回想起自己经历过的曾经,才忽然想到自己从未触碰过堕天后路西法的羽毛:

他的哥哥不知在何时连羽毛也变得如此扎手,竟是如此轻而易举地便能刺穿他的外壳,刺中他那颗流血不止的核心。

 

 

-

 

战争打响仅在顷刻之间。越来越多诡异的天气,越来越多诡异的冲突与流血,恶魔在人间玩得欢快,主的使者也在不断找到属于自己的容器,与恶魔对战。

直到天边响起一阵阵轰雷,暴雨侵袭,山峦倒塌,喧嚣止于天的怒火。上帝座下的两位大天使的战斗,盖过了世间的所有声音。

米迦勒手持的火焰之剑的温度已有所下降,也不似平常燃烧得那样旺盛,他容器的脸上与手上皆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划伤。路西法也同样如此,但比起米迦勒的尚有余力,路西法身上的伤口虽然不多,但却消耗得很快。

米迦勒有天堂加持,若战到最后,必然是对面先竭力。

于是他在再一次将路西法打倒在地后,问他的弟弟是否愿意投降。这也算他完成对加百列的允诺,施予路西法些许仁慈,而不至于将对方重伤,再把他丢进那个囚笼里。

路西法看向米迦勒,只觉得好笑。

“米迦勒,你又在自作聪明些什么?看看现在这些吧,其实都只是父亲在利用我们。他为了人类改造天堂,为了人类创造地狱,还为了人类谋划了这样的一次‘试验’——对,为了考验人类——多么好笑,这就是天父的爱啊!然后呢?他却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工具?武器?还是一堆他创造生命的失败品!”

“父亲自然有他的安排,执行他的计划是我们的义务与荣耀。”米迦勒叹了口气,又说:“你不愿投降。”

路西法只是无言地笑了两声。看啊,这就是米迦勒。他已经不想为此再多费口舌了。路西法一次次无意间又将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父亲啊,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这样狗屎一样的命运?妄图从这样的命运中脱身,他只有一个选择:杀死米迦勒。

只要他胜利了。

路西法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手中紧握着真正的大天使之刃,他盯着前方,在战斗中他极为隐秘地在米迦勒周围设置了能量场,可以稍微遏制米迦勒的行动,就是现在——路西法举起刀猛地向前冲刺。

“我简直受够了你这副模样,米迦勒。”

 

接下来,路西法忽然间回忆起了一件事。越过长长的囚笼生涯,跳过那两次毫无意义的战争,在他堕天之前,在他与米迦勒的第一次争吵之时,尚未有像现在一般的对立与伤害,路西法与自己的弟弟加百列约好再一次下地球玩,然后他看到了米迦勒。他无法忍受他的哥哥下去保护那两个愚蠢、弱小又丑陋的东西,想劝说他回去。米迦勒被他留住,却对他的说辞越来越感到不耐烦,忽然间拿起了自己的武器,想摆脱开路西法的纠缠,结果却一不小心划伤了突然赶到这里来的加百列。

对现在的路西法来说,那是一件非常久远的事了,算上他记忆中的这场大战,算上那不知岁月的囚笼生涯,天启过后再次遇到父亲之前那莫名其妙的几年——那应该是一件非常久远的事。可路西法看着眼前,自己的手,加百列不知在何时进入了他们的战斗圈,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边的羽翼稍稍有些无力,大概是竭力掉下来的,掉到了路西法身前,他与米迦勒的中间,心脏处被一把银色的刀刃贯穿,刀柄上有一只手,路西法的手。加百列的荣光以他容器的心脏为塌缩点,将要层层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又也许是几千年,路西法在不知不觉间垂下手,加百列倒在了他的怀里。

“对、对不起……对不起……”

他弟弟破碎的话语在他耳边轻轻传来,渐渐失去了声音。

 

 

-

 

夜里,万籁俱寂。上帝敲开了温彻斯特兄弟中弟弟萨姆·温彻斯特房间的门,走进,此时坐在房间里的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孩子,曾经天堂最明亮的晨星,路西法。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我的孩子。”

“什么声音?真没想到你的听力还好使啊?还以为早就没了呢。”路西法冷笑一声。

就在前些时候这位伟大的天父终于肯向他道歉,可是好笑的是,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为了拉拢他,希望他能够帮助他对付那位“黑暗”。若是封印一直存在着,路西法不知道他的父亲还会不会像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尝试去修复那几千年的悲剧。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滚。路西法努力将这句话从喉咙逼出,它却像道巨大的横木一般死死卡在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到最后他只能不服气地放弃了。

路西法不知道他的父亲过来找他的用意。在那句道歉后,他还是答应了帮忙。

或许真是“听到”了路西法的声音。

叛逆的大天使不曾祈求上帝的原谅,他的父亲已经原谅了他。在他面前怜惜又遗憾地看着他,“我的孩子,我无法改变他;我没法带他回来。”

“那你还能做什么!”路西法朝父亲大喊,“你过来找我难道就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两件事?!当面伤害我?看到我如今被你害得变得如此破碎的模样你难道开心?还是说这又是你的一次所谓的‘考验’?!——我不如任由你去被黑暗吞噬,就让那两个被上帝眷顾的人类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去拯救他们的上帝吧。”

上帝沉默了一下,最后说:“我能许你看一眼。”

路西法望向他的父亲。

 

之后,路西法回到了过去。

你只许看一眼。在天堂与地狱开战前夕,路西法来到了加百列的空间,他的弟弟看到他吓了一跳,摔进了满是羽毛的坑洞中,这几乎令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过去的加百列把全宇宙当成自己的游乐场,喜欢到处去探索,找到什么有趣的、新鲜的,都想带回来当纪念品,好像一颗小小的尘埃都有它的独特之处。他的弟弟在看着那些东西的时候,眼睛都会亮晶晶的,然后把自己关于它们的猜想向路西法诉说。安静不下来,总是有着无穷的热情与幻想。于是一把超新星的尘埃,一片陨落的彗星碎片,大天使的羽毛,被他的弟弟全塞进自己的空间。然而他却懒得整理,就会像这样——羽毛堆把加百列没在里头,路西法无奈地叹气,伸手把弟弟从羽毛中捞了出来。

过去的、仍鲜活的。加百列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路西法看着自己牵住加百列的那只手,那里曾触碰过加百列濒临破碎的荣光,他的弟弟曾在他的手中死去,如今在他的手中活着。战争的骚乱在不远处响起。

你只许看一眼。路西法对加百列说:“我亲爱的弟弟,听着:几千年后在我的封印解开之际,逃吧,继续逃吧,逃到任何存在都找不到的时空,逃到过去。”

加百列不解地望着他,最后点了点头。

 

你只许看一眼。

路西法在天父的魔法失效前最后回头看了加百列一眼。

 

睁开眼路西法惊讶地望向四周,他没有回到温彻斯特的秘密基地,四周是他不陌生的景色——他在地狱深处。后背的翅膀有着隐隐的疼痛,与天堂的联系似乎才刚刚被断开不久。

路西法不知道这是否是父亲给他的第二次机会,却又为何选在这样的一个时间点:他堕天那时,往后的战争已全部注定。可就算他回到更早的时间,路西法想,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接下来的一切让路西法明了了。他抬起头,一道光像天边划过的彗星,正迅速往下坠落,往路西法所在的地狱深处坠落。

路西法看清了那道光。

啊……是加百列。

原来是他来找我了。

路西法笑着,伸出手,接住了坠落的天使。

 

 

-

 

路西法的手上什么也没有。那些破碎的荣光迅速在空中逸散而后消失不见。

失去了天使的人类容器静静地躺在地上,这一切当然会与路西法记忆中的无比相似,除了他尚未从容器胸口拔出的大天使之刃。着实一场幽默喜剧,路西法这样心想,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他收回自己的武器,仰头看向天空之上。他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扭曲,紧接着,路西法狠狠地将武器投向了天空。尽管他明白他的行为只是一场空,造物主不在天堂、不在地狱、不在炼狱、不在人间。

——在宇宙间的只有他留下的这些造物们的痛苦以及他造物主的谎言。

路西法无比希望这银刃能够刺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令他坠落、灭亡,尝尽他所尝尽的所有怨恨不甘与痛苦!

第二次!第二次了,父亲!你为何如此?去他妈的承诺!去他妈的馈赠!这就是你对我的致歉?!多一分都不算数——多一分便让一切回到原点……命运可曾真的偏离过哪怕一分吗?你为何要这样折磨我?……我的弟弟,我的加百列,你为什么要这样呢?让我杀死你,然后赚取我的眼泪,就能证明我还有爱吗?是这样吗,我亲爱的弟弟?如果你要的是这个,只要你问我,我会告诉你的:我还有爱吗?

现在已经没有了。

 

向上抛掷的银刃最终还是落回到了路西法手中。

他低着头,不去看米迦勒压抑着愤怒的脸,平静地说:“把我关进笼子里,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米迦勒?”

米迦勒站在那里,只对路西法说了一句话:

“罪人。”

路西法没再回应。他收起武器,感受着封印的启动,他的老朋友在欢迎他的初次到来,路西法不会告诉对方那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在即将踩空的前一秒,路西法后退一步任身体向后倒去。

路西法坠了下去,又一次。

孤身一人。

在他所拥有的记忆中,路西法不记得曾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的黑暗与冰冷,但他记得这次是最安静的一次,于是他终于发现:这座父亲的囚笼正处于地狱深处的那片虚空带,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方向。它在那里永不停息地流浪。

 

 

-

 

我醒来时,像还在梦里。

天堂胜利了。恶魔纷纷躲回地狱,天使也回到天堂,只留下人间的一片狼藉。

火焰的天使在我身前。让我看见战争,听见苦难,无辜的人在尖叫,留下的人在哭泣。

几千年后撒旦的封印会再度开启。我写下这样的预言,流着泪。

“不可封了这书上的预言,因为时候近了。不义的,要他仍旧不义;污秽的,要他仍旧污秽;行义的,要他仍旧行义;圣洁的,要他仍旧圣洁。”*

火焰的天使对我说。

我抬头见圣光明耀,低头见森森白骨。

在一片眩目的光中,天使离去了。

 

几年后我死了,天堂的使者已等我许久,领着我去见了我的妻子与女儿。那是个如美丽幻梦般的地方。我拥抱了她们,哭泣着。

接着我依依不舍地拜别她们,希望她们能够原谅我。

 

然后我跳进了地狱。

 

 

TBC

 

*引自《启示录》20:10和20:11

Notes:

想到我当初还觉得这个故事能够一发完真的太天真了……()
以及本来没打算添加小标题的(因为本来应该是一发完的),但朋友给了我很好的提议,于是就起了x

And命运的齿轮开始运转……

Chapter 3: 在地狱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1. 地狱的阴云

 

地狱真是个一眼就能看得到头的地方。小恶魔听到他旁边那家伙的感慨,心里默默鄙夷对方也太目光短浅了点。大概也是刚变成恶魔不久吧。新生的恶魔都会有一段兴奋期,毕竟那可是从一个饱受折磨的灵魂脱胎成一个让灵魂饱受折磨的恶魔啊——却是不知在那段时间对方惹了什么乱子才会被那位阿拉斯泰尔大人看上,后来便只能整天待在一座座牢房内协助大人折磨灵魂。想到这小恶魔倒也不怪对面如此狭隘了。

但真要说这地方也找不到多少个有趣的恶魔,不知是否是他们在生前就是那样无趣。当然事实是这二者其实关联不大。恶魔由堕落的人类转变而来,能成为恶魔多多少少拥有的几个共性:一是犯过罪;二是在地狱待了至少上百年的时间(当然也会存在有及其恶劣的罪犯用了不到百年就变成恶魔的,那些家伙的品味差得简直不忍直视)。所以其实认真说来变成恶魔后已经与过去曾经身为人类的自己在个性上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小恶魔更愿意说这是解放天性啦,就像老大说的人类灵魂存在了极为恶劣的一面,地狱只是将这一面暴露出来罢了)。成为恶魔的如今小恶魔也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地狱中度过了多少岁月,但好在每时每刻都有灵魂下地狱,所以小恶魔还是能大概得知自己在人界死了多少年——这通常也是恶魔们论资排辈的一种方式。毕竟这破地方对灵魂的折磨让他们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越来越模糊,更别说这里千篇一律的风景和形形色色的污秽灵魂——真是让人作呕。这样看过去这地狱似乎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恶魔会反驳说只有无趣的恶魔才会这样想。他可是个有趣的恶魔。

生前的小恶魔死在了一场无名的战争中,后来他才听说后人把他生活的那个时期称为“黑暗的中世纪”。对此他并没有过多在意,尽管小恶魔生前并非是个虔诚的人,对天堂地狱之言也是半信半疑,在死后他却萌发了对这些的强烈好奇心。相比起天堂的虚无缥缈,人类记录下的地狱却是绘声绘色。这一部分也许要感谢久远过去的那场天堂与地狱的大战(也许,小恶魔是这么推测的),曾经地狱最为血腥残忍的模样便是由地狱中参战的那几位将军在人间书写,为人类记录地狱与恶魔的残页上增添了无数暴力与恐惧的描摹,使得此地真正成为人类心中“恐怖”的代名词——谁都不愿来到这里,谁都渴望圣洁的天堂——可惜却是连天堂的存在都未可知,仍确信着地狱存在之真实——多亏了这几千年来恶魔们的努力还有有着双面人生的知晓他们这些存在并立志除掉他们的人类群体。

也许还因为现在已没有谁真正见过那些来自天堂的使者,上帝的仆人——天使。大部分恶魔对天使的认知与人类对天使的记录几乎可以说是相差无几。在小恶魔变成恶魔后已被他抛之脑后的人类记忆中不曾听闻有谁见过天使,恶魔的传闻却早已肆虐大街小巷——小恶魔甚至遇到过被恶魔附身的人类(当然在当时他并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一只恶魔)。不过倒是有听说在很久以前似乎地狱中确实有天使曾在这待过挺长一段时间,如果传闻中的那位天使不是位大天使,小恶魔也许还会信上几分,事实上这可能是不知道地狱中的谁为当年攻入地狱的大天使长编造的这么一个故事——恶魔们都是非常无聊又极为恶劣的。可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天使成为恶魔口中传说中的生物。这倒是与人类的故事大相径庭了。什么天使与恶魔是死敌简直令他们发笑,如今可是恶魔制霸的时代啊。所以尽管地狱确确实实存在着,天堂却是如此虚幻。地狱中的存在一半不再相信上帝,一半却变得更加深信上帝的存在;一半恨着上帝,一半爱着上帝。而从来到这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便小恶魔身处在地狱,他也几乎不相信天堂的真实存在,直到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人”。

约翰也许是恶魔,也许不是恶魔。小恶魔见过人间的各种奇怪生物,也有幸见过一位地狱王子——虽然小恶魔来到地狱的时间与传说中的大战已相去好些年,好几位地狱王子在当年那场大战后逐渐不知所踪。阿撒兹勒大人是目前唯一一个留在地狱的,且代老大管理整个地狱,是最常出现在地狱的将军。小恶魔却从没见过像约翰这么奇怪的存在,尽管如此,他仍悄悄地把对方划入了自己心中“有趣的恶魔”的范畴。

约翰似乎已经来地狱很长一段时间了,甚至比小恶魔要早。在地狱中的除了人类堕落的灵魂便只有恶魔了。小恶魔相信自己曾在约翰身上看到所谓人类明亮的灵魂光芒,不是像恶魔那已经被浸染成黑色的一团污秽,也不是像在地狱中仍遭受折磨的人类灵魂(若约翰仍处于这种状态,他应该被困在地狱为其打造的恐怖屋当中,而不是悠闲地在地狱晃荡)。地狱中有几处大家都想不透的地方:一是地狱的最深层,二是在地狱边界存在的一条(并非通往人界的)奇怪通路,三是一直笼罩着地狱的那些“阴云”。小恶魔曾见到约翰踏上那条通路,而后又完好无损地回来。有恶魔认为那条通路的尽头是天堂,那是主留给他们这些堕落灵魂的一条救赎之路,可从来都没有恶魔证实这个说法。大多数的恶魔在走上那条通路后都消失不见了。

约翰是小恶魔见过的唯一例外。他也曾问过自己的其他朋友是否对约翰有所了解,其中死得最早的那位恶魔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说:约翰是个罪人。不同于其他灵魂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他是从天堂下到地狱的。

噢,这不是和老大一样了吗?也许这就是约翰能得到老大垂青的原因之一吧。自几千年前的大战过后老大就被封印在了地狱的最深层,除了地狱王子(或者是阿撒兹勒大人)几乎没有存在去过。另一个例外就是约翰。近段时间小恶魔无意中发现约翰去过深层地狱,而且是那深渊,约翰没告诉他是怎么一回事,小恶魔其实也没主动去问过。他对老大实在发怵,生怕自己的好奇心不小心阻碍了老大的计划,他就没了。小恶魔有私下想过这或许是因为约翰死得太早,在没人得知的时候他曾与老大有过一段渊源。就像该隐一样。

当然,让小恶魔决定与其深交的并不是后来他从各处听到的关于约翰的各种传闻(事实上他的情况在地狱也不是一桩秘闻,这甚至可以说是一项公开的“未解之谜”,就和“地狱的最深层是什么样子”一般被大家津津乐道),而是他与约翰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小恶魔尚且不清楚眼前的人便是恶魔口中竞相谈论的对象,他一个人坐在楼层的某处观察着近些年来变得浓重的阴云,这个存在并没有那么引起恶魔们的注意,但小恶魔很早便发现头顶的那些阴云与一直漂浮在地狱的物质是同一种东西。它们不属于地狱,也不属于人间。地狱有上下之分,不论在哪儿,凡是属于地狱的东西都会沾染上一股硫磺与焚烧的气味。像他们这些恶魔在地狱待久了也会带有地狱的气息,几乎不可能去除。那些“阴云”粒子却不存在这些气味,而它们竟在地狱随处可见。另一处诡异的地方是,曾经有两个恶魔打架,其中一个打着打着被抛上了天,正落入一堆积压着的阴云当中,随后那个恶魔痛苦地惨叫了一声,竟然就那样消散了。也因此更没有恶魔愿意碰这玩意儿了。

约翰就在小恶魔身前不远处,这里是临近深层入口的一片空地,阴云积压在天空久久不散,他同自己一样在观察着地狱的阴云,却神色悲伤。小恶魔从未见过有人看这些东西是这副表情的。这实在令他好奇,甚至认为对方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于是他走过去搭话,“你也在看这阴云?”“这不是云。”约翰说。“我觉得这东西很奇怪,好像不是地狱里的。或者说地狱没法侵染它们。”“当然,它们与地狱的属性相斥。”“听上去好像你知道那是什么。”

约翰点了点头,“那是星尘。”

一个奇怪的猜测。小恶魔觉得那就是个猜测。尚且不论属于天上的玩意儿为何会在地狱,它们在地狱待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消散过就已是天方夜谭了。

约翰说:“在那场战争前它们还未曾存在于地狱。”

小恶魔疑惑地问:“你在大战前就已经在地狱了?”

“没有。我只是看到过。”

无怪乎地狱没有谁愿意和他相处,约翰实在太古怪了。但只有他这么一个与他有这样的爱好的话,小恶魔依旧愿意与其深交的。而看约翰的样子似乎也并不在意小恶魔究竟相不相信。

与约翰的交流让小恶魔产生了一种现在他才堪堪触碰到地狱的秘辛一般。尽管到如今小恶魔仍不知道约翰的来头,他对于天堂地狱的了解是如此确切,令小恶魔不得不相信约翰话语的正确性。久而久之天使在他心中不再是个传说中的幻影,天堂也不再是那海市蜃楼。天启更是像一个清晰明确的时间节点触手可及。

不论如何关注这些事情都比无所事事要强,更别说那些在人间醉生梦死的,可别一不小心就被猎人送回地狱。看上去没什么损失,被周围的恶魔嘲笑几百年那可是真的比死了还难受——别说他们现在约等于不死之身。

但是嘛,对小恶魔身旁那家伙来说这应该没什么关系。被困在地狱与自愿待在地狱可是两种天差地别的感觉。

于是小恶魔回应了身旁那家伙又一次烦闷的牢骚,“你要觉得无聊你就上去呗。”

那家伙只是幽怨地瞥了眼小恶魔。

好吧。阿拉斯泰尔大人不喜欢手下不听话。小恶魔并非他的手下,他来这只是因为闲。

折磨、惨叫。折磨、惨叫。这工作确实是无聊了点,大概也就阿拉斯泰尔大人尤其享受。实际上来到地狱的灵魂都存在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恐怖屋,本不需要再增添其他刑罚了,但显然就算增加了又能如何?规则在这地方看上去并不牢固。

不过,要是对地狱的历史有那么一点了解的话,他们应该还会知道这里除了折磨还有一项重大的使命:等待天启预言的到来,与天堂再次开战。

虽说对恶魔来说“使命”这东西听上去怪怪的。甚至小恶魔可以想象,若真的再次开战,也不是所有恶魔都愿意为这破地方鞠躬尽瘁。参战的恶魔大概也是觉得无聊或者对天使好奇或者只是单纯想要破坏一切——亦或者是恐惧于老大的威名,尽管这人间的几千年来、地狱的几百万年来没有一个存在真正见过老大真容,却几乎毫无例外地与小恶魔一样,相信、尊敬,并恐惧着老大。只要在地狱一想到老大的存在就会不自觉地打冷颤。

算算时间也应该快到了,近段时间以来有不少恶魔已经在为这场战争做准备。小恶魔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人间的事情了,虽不知情况如何,倒是“天使”的名号在近段时间频繁被提起,许是关于老大封印的事情,可小恶魔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那些被征召去封印之地的恶魔们的情绪似乎不是愤怒,却更像是憋屈。他从各处听来的消息猜测:

老大似乎不肯出来。

——噢,是这么回事啊。

前不久深层地狱出现了一场巨大的轰动,几乎将整个地狱都震了一震,三头犬吓得四处乱窜,抓也抓不住。在地狱之主不在的这段时间,几乎都是由阿撒兹勒大人负责管理地狱的秩序。诡异的是这次并未见到大人的身影。于是等震动消停,一群好事者便都聚集在了深层的入口,而不必再进到更深的地方他们也能够得见:他们不见身影的阿撒兹勒大人此时正背对着入口,悬停在半空。没有光,一对巨大的翅膀阴影仍旧映在了其身后的高墙上,让深层的入口显得更加阴沉可怖。在那一刻恶魔们才意识到:他们的阿撒兹勒大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恶魔,而是一位天使,一位堕天使,一位在地狱的天使。而在阿撒兹勒面对着的地狱深渊,被囚禁起来的地狱之主仍像没有失去任何自由那般地将他忠诚的部下悬吊在通往他囚笼的入口,如同示警一般,警告所有经过这入口的存在:不可惹怒魔鬼。就这样所有围在入口处的恶魔全部都抱头鼠窜,无人探查阿撒兹勒的生死,也无人在意。

这是地狱的又一个谜。现在想来大概是阿撒兹勒大人想让老大离开囚笼,开启天启,向天堂复仇,但不知为何老大不愿这么做,于是便惩罚了一下阿撒兹勒大人(对,小恶魔去那看过,他并不觉得阿撒兹勒大人死掉了,他只是陷入了某种无法动弹的状态)。自从上次大战后老大已经很久没有任何新的动作了,另一边却是天启预言的时间逐渐逼近,也难为忠诚的阿撒兹勒大人不为此着急了。

小恶魔思考了一下,对那家伙说:“我说,你想不想看看天使?”

“什么天使?天使真的存在?去哪儿看?我可不能离开地狱。”

“当然是在地狱啦。”

对面困惑的表情大大激发了小恶魔的优越感,他是不是没提过这也是他挖掘地狱秘密的动力之一?

尽管地狱存在的恶魔不计其数,知晓天使真正存在的恶魔却并不多。天知道这竟然不是整个地狱的共识——也许是和现在的人间少有人接触天使有关。自然,他们的老大曾是一位大天使的这个认知竟也在时间的洗涤下被众人渐渐忘却,有时甚至连小恶魔也会忘记这个事实,鉴于偶尔在地狱能够感受到的属于老大的力量是那么地冰冷与危险,仿佛他的存在就是地狱的那道深渊。

小恶魔不介意乐善好施一下,帮助自己旁边那家伙在地狱中找到点乐趣,兴许还能收获到除了约翰外的第二个同好呢。

当然,小恶魔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在他带着新认识的(将要成为的)朋友前往地狱深层入口,去欣赏阿撒兹勒大人的“定格塑像”之时,天堂的大天使真的携带他身上能够败退黑暗的光降临到了地狱深处。

这本该是一次无人得知的秘密探访。但不到一会儿,众所皆知。

 

 

2. 地狱的光明

 

拉斐尔不喜欢这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硫磺味。起初拉斐尔还以为这是那些飘荡着的极轻的灰色粒子导致的,细看后发现那是星尘。一时间他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加快了前往深层地狱的步伐。他要去见路西法,他想尽快回到天堂。这地方不管天上地上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哀嚎,简直叫他难以忍受。拉斐尔想念起了天堂的颂歌,可惜此行他不会那么快就能回去。

拉斐尔也不喜欢容器。行动受限,视野受限,连感知也受限,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让自己的行动能够隐蔽些。这可能依旧瞒不过路西法的眼睛,却也能让拉斐尔少点前行的阻碍。他不是来和地狱开战的——虽然他确实是来劝地狱开战的。

行至入口,被摆在半空的那东西拉斐尔差点没认出来。看来地狱的侵蚀比他想象的还要更深。拉斐尔不对接下来将要看到的路西法进行猜想与预测,他早知他的哥哥残忍冷漠,在地狱的几百万年也只会让他变得更加暴虐——所以拉斐尔更加不能理解路西法的行为。阿撒兹勒是路西法最信任的手下,同时也非常在意路西法。拉斐尔不难猜出阿撒兹勒大概是倾向于帮助路西法摆脱父亲的囚笼,向天堂复仇。路西法到底是有多么留恋那个牢笼,才会把阿撒兹勒打成那样半死不活的模样。

也许拉斐尔很快就能够得知。

穿过虚空带,噪音终于消停了。摆在拉斐尔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使用过了的王座。未见到牢笼,拉斐尔走过去观察那王座,不多说颇具加百列的风格,尽管它属于路西法。他认出了残留在上面的痕迹,心中的怒火一下蹿升,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出现了。

“拉斐尔。没想到是你。”

“路西法!”

拉斐尔忙看向四周,自然是见不到他这位身负重罪的哥哥的。声音的来源在这个空间之外,那边是虚空带。拉斐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再次踏进了那个地方。

自从天堂成立,拉斐尔已经很久没再虚空行走过了。他本不该感到恐惧,只是虚空的一切无疑让他想到了过去,只有他们四位大天使存在的那段过去。他们在虚空中探索父亲的创造,混沌中分割出光与暗,真空中那一个个闪耀的星辰,年轻的加百列跑过来拉住对周围的一切感到茫然而远远被落在后面的他。那时的拉斐尔还未曾有这种感觉,如今他行走在一片茫茫的黑暗当中,几乎与过去一样的遥远路途,却不见了在他面前的那束光——

在他面前的那束光是路西法。背叛父亲的路西法,堕落天堂的路西法,杀死加百列的路西法。

拉斐尔看着路西法。

“那么,找我干嘛?”路西法说。

黑色的笼子融于黑暗的虚空中几乎看不见,在那周围,只有少数没被虚空完全吸收的稀疏星尘被笼子阻挡在外。一同被阻挡在外的还有拉斐尔的感知,他几乎看不清路西法现在的状态,只有拟态后的表情暴露在外,此时也被阴影遮挡,什么也看不清。

路西法见拉斐尔迟迟不语,嗤笑一声,“怎么了拉斐尔?这么多年不见,学得米迦勒那一脸深沉的模样,你要成为第二个米迦勒吗?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干脆的你,有什么便说什么,”忽然想到些什么,路西法露出一个阴沉的笑,“还是说,实际上你一见到我就想杀了我。但是这可不行啊,我最亲爱的弟弟要是知道了可会不高兴的。”

“你敢提他——”

“为什么不敢?”路西法无所谓地抬了抬眼,看向别处,“他恨我。他想我死。”

对。他恨你。他还跟随你堕天。就算过去几千几万几百亿年拉斐尔都要骂一句加百列的愚蠢。他的这个弟弟真的有那么爱路西法吗?为何非要这样做?天堂到底有什么给不了他的?他非要下这地狱。

还有路西法、路西法——路西法。这堆积在地狱起码有几百万年的漫天星尘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到底什么意思?杀死加百列,又为他的死难过——

简直假惺惺。

“米迦勒——”拉斐尔平复了下情绪,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米迦勒让我问你,为什么要阻止天启。”

路西法歪了歪头,“天启?我才不在乎那混账老爸的把戏。”

“你是怕输吗,路西法?”拉斐尔说。

路西法大笑一声,“都这个年代了,拉斐尔,别用这么低劣的激将法了好吗?”

“所以为什么?”拉斐尔皱着眉,“路西法,你为什么不肯解除封印?阿撒兹勒可是希望你能从这笼子里出来,所以之前他才向我们表明他的联手意图。如果当初你能够同意,按照米迦勒的计划,我们将会为你们分别准备两具绝对适配的容器,等时候到来的那一刻,你冲破封印后就可以附身其中。胜负暂且不论,到时候你想要如何向天堂复仇都随你心意——你为何不愿意?”

尽管上一次大战路西法也曾表示出不愿对战的意图,在当时拉斐尔只觉得那许是加百列在其中劝阻。可现如今路西法的行为他实在无法理解,像他永远也无法理解路西法对加百列到底是爱是恨,为何能下此狠手将加百列杀害。即便拉斐尔早就不认为路西法能得到救赎,现在的这一切却更是让路西法罪无可恕。不论如何天启必然降临,天堂也必将胜利,路西法终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一切都该如此进行。而路西法也该明白,这一切根本就不可阻挡。

拉斐尔不解地望向路西法,“难道你当真喜欢待在这笼子里?”

拉斐尔只是在这片虚空带停留了一会儿就已经感到了些许不适。同是虚空,在地狱的这片似乎与他们过去的那个不太一样,好像要更加压抑与冷清,带起拉斐尔的情绪都有点不受控地躁动着。

“不可以?”路西法挑眉。“这难道不是你们都想看见的?我接受惩罚,我如今在此,你们胜利了,这不就是你们所希望的吗?”

“——这根本远远不够!”拉斐尔怒视着对方。

给路西法的惩罚还远远不够。什么父亲的命令,什么天启预言的必然,也许米迦勒在乎这个,可拉斐尔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父亲早已离开,在上一场战争落幕后米迦勒终于告诉他,所以这就是加百列会死的原因,拉斐尔心中的愤怒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强烈。父亲抛弃了他们,因为路西法;加百列会死,也是因为路西法!拉斐尔是为了确保最后天堂胜利之时便是路西法的死期所以才站在了这里,这才是路西法应该得到的惩罚。

那位魔鬼似乎知道拉斐尔心中所想,缓缓向拉斐尔走近。笼子限制了他的行动,却似乎并没有限制他的力量。拉斐尔现在终于能看清他的兄弟了。路西法身上充满着虚空最深沉的黑暗与地狱的血腥暴虐,牢笼里几百万年的时间似乎并没有让曾经的晨星变得面目全非。他的荣光纠缠着阴冷的风与锋利的刃仿佛要扑向拉斐尔,讽刺的是晨星洁白的羽翼仍是如此美丽冷静地收在高维空间,就算只用想象都好像能看见它绽放时在光下闪耀的惊艳。

“对,就是那样,拉斐尔。”路西法目视前方,像在盯着拉斐尔,又似乎穿透他而过。“天启、战争,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你的愤怒才最有意义。我们本来都应该是如此模样。只是父亲在创造我们之初有曾这样期待过吗?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自大的混蛋。我甚至已经让他承认自己的错误了,他都不愿自己动动手去修复——说是不能、无法,全都是他妈的借口!……加百列死了。他死了而我没法复活他第二次——”

拉斐尔愣了下,“……第二次?什么第二次?”

“——也许连一次也没有。”路西法没有停下,“现在的这一切也根本就毫无意义,这只是一个错误。如果我真的犯了什么错,那就只有这个了。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接受加百列最后对我的道歉,这根本无济于事,不是吗?他死了,他还是死了。加百列到底想要什么呢?他想要我们全部都活着。可是米迦勒如果活着,我就会死。如果是我活着,米迦勒就会死;米迦勒没有死,他死了。加百列恨死我了,他想我去死。这些年来我总在想是否事情真的会存在转机,你想知道我思考的结果吗,拉斐尔?答案是没有。哈哈!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一无所有……”

路西法悲切地望着拉斐尔,“拉斐尔,我知道加百列死了让你非常心碎——可我也知道你死了会让米迦勒非常心碎。”

最后那句话让拉斐尔瞪大了双眼,本能牵动他的身体想要逃离此地——太晚了。他的容器被困在了路西法的陷阱中,而拉斐尔被困在了他自己的容器中。

“你不该下来的,拉斐尔。但既然是你,倒也可以省去我的一点准备。可见命运也曾对我有过一丝眷顾,米迦勒的惩罚快要到了。”

路西法的前方是只有大天使才能拥有如此强度的光,可那却不是加百列。

“你问我难道我就不想复仇吗?”路西法笑了笑,“这可是我这几百万年来除了清扫脑子里那些满溢的回忆与情绪外唯一在做的事。我可是魔鬼啊。”

如果加百列愿意再一次站在他面前,路西法保证他会停下来的。

路西法并没有停下,面前也没有加百列。他刺穿了拉斐尔的胸膛。

“再见了,弟弟。”

眼前的光碎裂了、绽放了。大天使的光固然美丽,可路西法仍觉得它不如加百列的好看。它们本应全部被虚空吸收,不知为何仍有一束残余被流动的星尘甩出了地狱深渊。

虚空再次安静了下来。

……

不一会儿有漂浮的星尘从外头涌入。它们穿行于漫漫虚空,尽管道路有所阻滞,也仍努力向笼中的路西法缓缓聚拢。

 

那一天,地狱接连出现了三个前所未有的景象。不久后一个行走在最后土地上衣衫褴褛的人类在寻找物资时无意间捡到的这份笔记上写道。一道美丽的光从地狱深层飞窜而出,就在我前方的不远处,强烈炙热的光几乎将我和我身旁的朋友的双眼灼烧。它穿过滚滚岩浆,层层阴云,破开上下层的阻隔,净化了一路上不幸被其触碰的恶魔。在将要飞出地狱之时,它震荡着从天空炸裂开来,点点火星坠落在大地上,像一颗颗天外陨石。

地狱里几乎所有的存在都为此驻足,有的震惊,有的恐惧,有的着迷。两个呼吸之前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存在会预料到接下来降临在地狱的第二道光,他们只看见火星坠落消失后地狱天空中的阴云比平时又稠密了几分,地狱的环境更加沉闷燥热,像暴风雨到来前压抑着的那片刻平静。

尽管有恶魔觉得那阴云是地狱岩浆爆发后于天空的残余,但那其实是星辰的尸体,一块无字的墓碑,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

 

 

3. 地狱空荡荡

 

时候近了。

当那两道无与伦比的光先后出现在地狱时,小恶魔在止不住地颤抖,一个恐怖的预感在他心中爆发。在前一道光短暂照亮地狱的阴暗之后不到片刻,从上层传来的震动剧烈摇晃着他脚下的这片土地,他的预感成真了。火焰的天使携其下多位天使入侵地狱,清扫了第一层地狱的所有恶魔,而后我们敬仰的撒旦大人现身,败退天使,带走了那位火焰的天使,天堂的管理者,大天使长米迦勒,短暂地离开了地狱。曾经历过第一次战争的恶魔在过去这样告诉好奇的小恶魔。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仿佛正是过去的再次重演。

米迦勒来到地狱了,就像给地狱投放了一个小太阳。

不义的,要他仍旧不义;污秽的,要他仍旧污秽。米迦勒用天使的真实声音说着恶魔听不懂的语言,带着滔天的愤怒降落在这片堕落的土地。天空厚重的阴云在经过几百万年的现在终于被破开了一条长长的深深的缝隙,米迦勒的光透了进来,方圆几百米外没有任何存在敢向他靠近,其内的污秽也被他一举扫荡。

他秉持正义,他诛邪罚恶,他光明磊落。

宇宙中最大的恶被关在了地狱最深处。

米迦勒正为此而来。

 

顺着拉斐尔残留的荣光,路西法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米迦勒面前。欲拔出的武器在看到牢笼的那一刻被猛地收起,这座父亲建造的牢笼无法从内部破坏,连外部也不行。他没法接触路西法——这是当然的了,却仍能感觉到魔鬼阴冷的荣光在他附近游荡。米迦勒警惕着四周,严厉地盯着路西法。

“真巧,你现在站着的地方正好是先前拉斐尔的位置。”

路西法看准了米迦勒没法动手的现状,似乎也根本不需要米迦勒的回应。

“我已经没什么话想说的了,米迦勒。你听到那个了吗?拉斐尔死亡的声音。我杀了拉斐尔,就在这里——加百列死的时候,我并没有立刻感受到那枷锁断裂的阵痛,它好像一直都在,现在也是;但也许是这虚空把我的感知搅得有些迟钝了,这里真是不太愉快不是吗?你现在无法立刻找我算账,大概你很快就要离开了。所以现在你要怎样呢,米迦勒?我是凶手、我是撒旦、我是魔鬼——啊正义的大天使长米迦勒,你要手持你的正义之剑,降罪于我吗?”

米迦勒只是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时候将近、时候将近,仍不是此时此刻。

“你简直无药可救了,路西法。”

“无药可救的是你,米迦勒。”

几百万年过去他们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当然,路西法变得更加疯狂了,米迦勒还是那个米迦勒。

米迦勒从虚空带离开之时,莫名其妙的星尘稀疏地漂浮在虚空中令他厌烦,身后的路西法安静得像死了一样。事实上这已并不遥远,米迦勒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了。他早该这么做的。

就从那位被路西法刻意隐藏行迹的“义人”开始。

 

小恶魔在拼命往回跑,他刚认识的朋友同他一样,现在不知名的恐惧笼罩着地狱的所有生物。光明的到来竟比平日地狱的阴云更为恐怖。小恶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能令大天使长米迦勒如此突然地光临地狱;小恶魔清楚将要发生什么:天启的预言即将写进现实。即便现在老大的封印仍完好无损,现下几乎所有恶魔都仿佛听到了远方末日钟声的敲响,来自他们头顶九重天之上的地方,天堂的大军踏出了那一下下沉重的脚步。

时候到了。

不远处的身影令小恶魔不由得瞳孔紧缩,甚至不得不放缓脚步,他向那边大喊着:

“约翰!你还待在那里做什——”

火焰的天使突然降临在约翰身前。小恶魔的身体僵在了原地,约翰望着天使,流泪。

“主啊,这就是你对我们的考验。我没有一刻不在为此挣扎。”

“你跳入地狱,即便在地狱的这几百万年并未让你成为恶魔,你已是自甘堕落。只因时候未到,惩罚之日便还未到。今时今刻时候近了,我将执掌主的正义施予惩罚。”

近处看见那大天使的光芒忽然间不再令人感到无名恐惧,它温暖、安详,像是妈妈的摇篮、爱人的呼唤,小恶魔心中无言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想要拥抱,想要哭泣,想要爱,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

直到约翰的灵魂在他眼前层层碎裂,主的使者敲下那沉重冰冷的落罪之音。

“时候到了。”

行义的,要他仍旧行义;圣洁的,要他仍旧圣洁。义人在地狱破碎之时,撒旦的第一道封印解开了。

就是那一刻小恶魔忽然明白了这位大天使将要做些什么:释放魔鬼,开启天启。这本该让他感到欣喜,然而现在的他却无法停下自己心中源源不断上涌着的恐惧。

曾经仍是血肉之躯所带来的对死亡的恐惧再次被唤醒,这深藏在有限生命本质上的东西像从未因为他转变成恶魔而彻底消失,生与死终点的那片虚无盯上他、吞噬他,一切都毫无意义,因为一切都要走向终结。这是命运,这是注定。存在根本毫无意义。

大天使已经离开,小恶魔蜷缩在原地恐惧地看着周围。地狱的阴云被破开了,纯白的光像扒下了地狱的一大块阴沉的皮肤。视野亮了,到处都是被光净化过的痕迹,地狱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停了,虚无找上了小恶魔。最终他尖叫了一声,跳出地狱,逃往人间。

 

 

4. 天使在人间

 

第三十三道封印被解除的时候米迦勒看到了人类当中那些所谓的“猎人”。自父亲离开的消息不再是米迦勒一个人的秘密,这几千年来天堂的天使们已经很久没到过人界了。独有的几次例外有天使闯祸,跑到人间,竟也会被那些猎人们抓到把柄。米迦勒没有在意太多,他们不足为惧。父亲的预言会实现的,从几千年便已注定,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拉斐尔也是这么想的。尽管这些年来他总在为管理天使而感到厌烦,但米迦勒知道他的弟弟向来都是个耐心的人,他想等到路西法从笼中出来的那一天,就必须要忍耐。时间总会过去的,在天堂不再时常响起颂歌的间隙,在天堂一年年不断增多的人类灵魂的安置当中,在拉斐尔渐渐减少与米迦勒的交流当中……在米迦勒体内属于拉斐尔的连结断裂的那一刻。米迦勒无法忍下去了,路西法不想从那笼子里出来,那只是他这个叛逆的弟弟一如既往地与他作对,米迦勒应该清楚魔鬼的本性,也许这就能阻止拉斐尔的死亡。米迦勒应该清楚,他的犹豫只会导致事情变得更糟,像曾经父亲的离开,像过去加百列的死亡。

第六十六道封印被解除的时候米迦勒向路西法走去,晨星被释放的那一刻人间有过片刻的黑天白日,米迦勒看着四位骑士各守其职,一场战争、一场瘟疫、一片饥荒,死亡。然后向路西法走去。

魔鬼在等着他,望向他。几千年的时间过去,大天使米迦勒与曾经的大天使路西法的最终之战,现在正是预言实现的一刻。路西法靠在一棵墓园的大树上,向他微笑着,仿佛是过去仍在伊甸园之时,树上结了鲜艳的果实,阳光透过的斑驳树影映在路西法身上,茂密的树枝间加百列从里面探出头来——这是否就是加百列想要的“回到过去”?米迦勒抽出了自己的刀刃。

路西法一如他在牢笼中所承诺的那般没有再对米迦勒说一句话。米迦勒看着路西法向他投过来的那道目光,他在这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路西法也曾这样看向他,在他们第一次争吵之时,在米迦勒第一次向地狱宣战那时,没有像现在那般长久地用这眼神注视他,那时是极快掠过去的一眼,好像在当时米迦勒如果能够回头,还能够得到救赎,今时今日却已无可救药。

米迦勒不再看向路西法的眼睛。这是魔鬼的诅咒。他张开翅膀快速地飞到路西法身前,路西法没有躲开,米迦勒的剑刺中了路西法的容器。世界上最重要的一场战争就要这样结束,一个秉持正义的执行者,一个甘愿认罪的罪人。米迦勒听见了一个沉闷的声响,而后耳边传来路西法一句带着笑意的虚弱话语。

“上帝祝福你,米迦勒。”

长剑刺破血肉。

米迦勒当然会猜到路西法不会抵抗。因为他赢不过他。早在第一次的时候便是如此了。

晨星陨落了。世界陷入了第二次短暂的黑天白日。

而后万树枯败,万籁俱寂。

胜负已定。

米迦勒等待着。

 

……

路西法死了。

这是结束。

光的陨落带走了这一带的生机,漫天尘沙在空中漂浮。这片土地本就是坟墓,如今它第二次死去了。风卷着枯叶的残渣与岩石的碎屑,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着。米迦勒站在尘沙中心。他只是站着。

父亲。

这已经结束了。

路西法空无一物的容器躺在他身前。忽然间米迦勒垮下肩,放下长剑。

父亲,我做到了……邪恶已经被消灭了,正义得到了伸张。可是加百列死了,拉斐尔也死了,我孤身一人了,父亲……

您为何还不现身?

大天使长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天空,像个无助的孩子。

天空一片澄澈,像天堂几千年未曾变过的洁白,像他曾在天阶顶端见到过的那片洁白,一瞬间纠缠过他的纷乱再次涌入,一瞬间所有声音消失殆尽。

叛乱已然平复,天启已然到来——天启。

末日。

是的。

米迦勒收起剑,在一片荒芜的大地上拖动着自己的脚步向前走着,不远处仍喧嚣着斗争的动乱,这尚未结束。

他还有一项未完成的工作要去完成。

 

 

 

FIN

Notes:

终于写完了……确实没想到这个看着很简单的想法竟然花了这么多篇幅。其实只是想看小加回到过去会发生什么(加上自己当初写的旧稿的某一段吸引到了我←动笔的主要原因,后面那些都是我为了让这个故事丰满加的一些其他东西(and确实想看),然后中间一度想看小加跟着小路堕天会怎样,另外就是我个人对原剧某个背景的遐想(这个无奖竞猜哈哈),反正各种各样的想法能组合在一起所以就丢在一起全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