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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Fandom:
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5 of 盜墓筆記 黑花
Stats:
Published:
2024-10-17
Updated:
2025-07-05
Words:
32,899
Chapters:
8/?
Comments:
5
Kudos:
20
Bookmarks:
3
Hits:
630

【黑花】年年歲歲花相似(連載中)

Summary:

2008年的黑花與1988年的黑花,陰錯陽差,命運交織的故事,解雨臣成長療育取向的小故事。

Notes:

*一個奇幻故事,2008的黑花與1988的黑花,兩個不同平行時空黑花命運交織的腦洞

*完全捏造不講邏輯

*捏他一些問答

Chapter Text

  路邊攤鐵凳子上,男人帶著墨鏡,歪歪斜斜靠在摺疊桌上,肩上披著件黑皮衣,全身上下都黑呼呼的倒是頗一致,但就是看著不像好人。

 

  那胡同是石磚鋪的地,石磚地面是好看,但時間久了有好幾塊質量不怎麼樣的給壓碎了,桌子擺在上邊不大平衡,他稍微挪動下那桌子就嘎吱亂響 桌面上擺了兩罐空啤酒罐子也跟著晃,他自己手上還握著一罐剩一半的,其中一個空酒罐上插著不少菸蒂。

 

  街市不大熱鬧,雖然現在時間尚早,但攤子的老板看著想收攤,拿著抹布一張一張桌子椅子擦一回,眼神時不時看向男人,大有趕人的意思。

 

  不過男人大概是不在乎的,繼續喝著酒抽著菸。

 

  風不大,但也不小。天是陰沉沉的,雲角長毛,風起雲湧就在一瞬之間,這麼看著倒也有種坐看雲起時的風雅。

 

  路邊攤位在一條老胡同上,在這裡老東西很多也很傳統⁠⁠,不少東西都破破爛爛,但整個四九城估計也只剩下這些老東西還講究,再晚個幾年,大概也沒地方能供他追憶往昔了。

 

  當然也不全是老東西,新中國成立後,一些全新的玩意兒也不少,對面的大宅子老是老,但修了不少遍,建材都換了好幾輪,形式還在但料子都換掉了,就像忒休斯之船,零件全換了,究竟還算不算最原始的那條船呢?

 

  他不去想這些形式上的問題,不過還是能把那宅子算成一種很新的老東西。

 

  男人也把自己歸類在那一塊,推了推墨鏡,他也是個很新的老東西。

 

  陸陸續續開來幾輛黑頭車,光是京A的就好幾輛,一次三台五台的列隊,停在大宅子前端,下來的都是些道上大人物,不用說正是大名鼎鼎的那九個家族。

 

  「霍仙姑,到——」

 

  也不是所有家族都那麼風光,後面開來了幾輛麵包車,這檔次差異挺明顯,上面下來的男人體型略瘦,面色沉靜,要不是那眼神過於決絕,還有幾分讀書人的影子。

 

  「吳家三爺,到——」

 

  路邊攤的男人一邊看著天,一邊聽著大宅那報名,這會兒兜裡BB機響個不停,他看了眼錶,兩點五十三,距離盛大的頂峰聚會還有七分鐘。

 

  往搖晃的折疊桌上落下幾個銅板,把那放蕩不羈的外套重新穿上,男人個子特別高,這一從路邊攤站出來,像跟電線桿,黑漆漆又硬梆梆的,街上幾個焦頭爛額的人看見他,立刻圍來上來。

 

  「黑爺,您可讓我們好找!⁠⁠」那幾人中一個長得比較倒楣的人上前大聲哀嘆道,眉毛愁得皺成倒八字。

 

  「我既沒藏——也沒躲——,找不到本瞎子是你們本事不夠。」黑瞎子看著那張倒楣臉就一直笑,笑得讓幾個人都摸不著腦袋。

 

  「是是是,咱們自然比不上黑爺⁠。」倒楣臉點頭哈腰,奉承得像宮裡小順子,「四阿公已經過去了,黑爺您也該走了。」

 

  黑瞎子側過頭,墨鏡鏡片彷彿不透光似的看不穿,瞥了一眼剛上任的小順子,笑道:「你們等會兒皮也繃緊點,給四阿公丟臉了回去吃不完兜著走。」

 

  九門來了五門,一條長桌九個位置,缺了一二六八,主位都是空的。

 

  張大佛爺家底洗白不管事,黑背老六和齊鐵嘴無後。二爺說是年紀大了不便出門,但黑瞎子覺得其實是不想見到陳皮阿四才不露面。

 

  位置上的大多都是老面孔,但解家位置上是張特別稚嫩的臉蛋,這倒是頭一次見過。

 

  說稚嫩都有些過了,那張臉根本就是個還沒長開的小姑娘。小姑娘面色有些蒼白,眼下還有些烏青,看來是睡得不大好,看著也就十歲大,身板又細又小只他一半高,穿著一身仿古的紅裙子,又把蒼白襯成慘白。

 

  座上那些大人物要開始說大秘密了,他們這些拿人錢財的伙計全給趕了出去,在外頭園林排排站。這一眼看去每家的人氣質都不大相同,例如吳家的呢,都狗裡狗氣、霍家的呢,都貌似潘安。

 

  黑瞎子回頭自省了一眼,他們這些陳皮阿四的伙計,姑且算是一群市井無賴吧!

 

  會議開始前天色就不大好,現在風突然開始颳得猛了,沒一會大雨落下,本來四散在園林各處的伙計,這下都回到簷下躲雨,也不知道裡頭那些大人物還要話多久家常。

 

  黑瞎子眼角餘光逮到一個面相文靜看著就聰明的伙計,想起剛才解家位置上那漂亮小姑娘,伸手把那伙計拉過來,「兄弟問個事兒,你家當家怎麼是個小女娃?」

 

  那伙計被拽了一下,回過頭惡狠狠瞪了黑瞎子一眼,一句話都不說,還嘖了一聲,拍開黑瞎子的手轉身就走。

 

  「唉,現在的年輕人說個話那麼難嗎?」

 

  「黑爺,你沒聽道上這兩年傳嗎?」小順子湊到黑瞎子身邊咬耳朵,「那不是小姑娘,是解九爺寶貝孫子,家裡男人死光了,就剩這株獨苗。」

 

  「啊,是這樣啊。」黑瞎子思索了片刻,想想確實這幾年聽過不少解家訃聞,然後他又堪堪想起另一件事。

 

  「那小娃子還只是少當家,不過解家現在也沒人坐當家的位置,九門要做什麼都得推這小娃子來,就算是我這種大老粗來看,也覺得那小孩怪可憐的,你想裡面那些——」小順子用眼神示意牆後那幾個大人物,然後皺著眉滿臉惋惜的搖了搖頭,「這小娃子放裡頭,你看像不像往斑子嘴裡送小羔羊,任人宰割啊這是!」

 

  黑瞎子聽得那叫一個漫不經心,他滿腦子在思索另一件事。

 

  好幾年前聽道上說,解九有個獨孫,才沒幾歲就往二爺那送,二爺給那小孩兒取了一個藝名叫解語花。在更久遠的記憶裡,那是黑瞎子的孩提時期,有個把他買了的便宜爹說,他此生注定和海棠糾纏不清,多看一眼是一眼。

 

  裡面老狐狸們講話跟老奶奶的纏腳布似的,又臭又長,一個點了還沒說完,跟去戲院看戲似的,還有中場休息時間。這會兒通常各個家族基本上都不會閒著,而是聚眾討論方才老狐狸們在裡面說的內容,然後一個個推估自家利益,入股與否。

 

  黑瞎子對這不感冒,叼著根菸繞著廊道四處晃,走了老遠眼前一點紅艷在雨中暈開,正是那個穿著紅衣的小孩子。

 

  小朋友腿不長,但跑得倒挺快,這會已經跑過大半個園林,趴在迴廊角落的欄杆上,看著天上雨落池塘。

 

  黑瞎子嘴裡叼著菸,遠遠看著那小孩,好像還是個唱戲的,遂把菸往地上扔一腳踩滅,然後翻出一顆檸檬糖扔進嘴裡含著。

 

  「就是你啊,」黑瞎子嗤之以鼻道,他以為多牛呢這會兒看來也普通得緊,打量許久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就像小順子說的,這小孩注定只能任人宰割,「能活下來嗎?」

 

  小娃兒聽見他說話,緩緩的轉過頭,眼珠子很靈動,眼睛很大又漂亮睫毛也長,小娃兒留著一條長髮辮,又穿條紅裙子,天真可人,若不說真沒人會覺得這是個男孩子。

 

  本意是想嚇嚇小娃兒,但那小孩雖個兒不高,卻心思忒深。

 

  那小孩子的視線從頭到腳將黑瞎子掃過一遍,最後那雙靜如止水的眸子,鎖在他臉上那副大墨鏡,小孩兒帶點棕色的眸子實在太清澈了,一剎那黑瞎子甚至還有種被看透的錯覺。

 

  「你就是那什麼黑瞎子?」小孩聲音稚嫩,語調卻十分老成。

 

  「小朋友你認識我?」

 

  小朋友沒有回話,一雙桃花眼瞇了起來,又盯著黑瞎子打量一番,隨後噘了噘嘴,不知怎的似乎是有些失望,「有人和我說你人挺好,但我看著不像。」

 

  「我人挺好?」黑瞎子聽後噗哧笑出了聲,老長一條人都要給笑歪了,「小朋友,這話誰和你說的?」

 

  小孩子歪頭,思索了片刻,似乎是在做風險評估,評估說出這條信息的利與弊。

 

  這小孩太精明了,精明得不像十歲孩子。

 

  「一個用大哥大給我打電話的叔叔,他說他叫王胖子。」

 

  _____

 

  歲月塵封的木箱被打開,光線久違的照進那一方小空間,一隻巨大且笨重的老型號大哥大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木箱中,大哥大被存放得非常好,箱子裡還放了幾包除溼劑。

 

  黑瞎子將大哥大從箱子裡取出,在手裡掂量,接著他注意到箱底還有一枚眼熟的銅板,便伸手去撿。

 

  那是一枚德國馬克,這東西自99年那會德國採用歐元就不再流通,且這枚硬幣的鑄造年代非常早,到現在也有許多人收藏。

 

  「解雨臣,」黑瞎子一手提著那塊磚似的大哥大,一手拋著硬幣,從一堆紙箱中探頭,尋著倉庫的主人,「你家還有這種老玩意兒呢?」

 

  解宅的老倉庫裡除了堆疊三四層的紙箱,還有不少蒙著布的老家具,這只裝著大哥大手機的木箱,也是從一組肖楠木五斗櫃裡翻找出來的。

 

  解雨臣如今不住在舊解宅,剛好得了空,想著得拾掇下老倉庫,便喊來黑瞎子幹活。

 

  報酬是三頓飯,但黑瞎子最近總是在解雨臣身邊蹭吃蹭喝,已經蹭了不只三十頓了。

 

  倉庫繞了一圈沒見著解雨臣,估計是有什麼事出去了,黑瞎子悠然自得哼著歌又要繞回去,此時手中的大哥大手機卻發出茲茲聲響。

 

  要知道這東西少說十幾年沒充電了,別說是發出聲音,光是開機都做不到,這會兒怎麼可能有動靜。

 

  「喂……是誰……茲茲」大哥大傳來稚氣童音,奶聲奶氣,在電子訊號與機子老舊性能的雙重破壞下,這聲音聽著失真又模糊,「茲……是解……家……少當……茲茲……你是誰?」

 

  -tbc.

Chapter Text

  黑瞎子簡略的察看老式手機的外觀,這種手機剛推出時可要價不菲,也只像解家這樣的家底才能用得上。

 

  外觀基本審視過一回,並未發現任何異狀,除了未開啟但卻會發出聲音這點,此事肯定不對勁,但卻少有的提起他的興趣。

 

  首先,他確定這支大哥大無法啟用,因為就算此時發出聲響,但屏幕上一無所有,連按鍵也毫無作用。

 

  再者,手機發展的速度極快,這一晃二十年過去,現在小孩子誰還會用大哥大打電話?隨便一台手機都比大哥大便宜好幾倍。

 

  粗略的研究了一番,話筒還是一直沙啞得傳出模糊的語音,好像是在問為什麼要給他打電話,總之聽得不是很清晰。

 

  黑瞎子遂將話筒遞到耳邊,「你剛說你是誰?」

 

  但就在這個問題脫口而出後,另一邊反倒沉默了。

 

  他能從電磁雜音之中,隱約聽見小孩子細微的喘氣聲,雙方的沉默就像在對峙一般,在看不見的通信訊號裡針鋒相對。

 

  最終,小孩子率先堅持不住,似乎是直接把電話掛了,黑瞎子聽見喀嚓一聲,大哥大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黑瞎子笑了笑,取下話筒,又一次拋起手裡那枚硬幣。

 

  硬幣騰空而起,在空中反轉了兩圈。

 

  硬幣終究是克服不了地心引力往下落,短短一瞬,突然有好幾個畫面闖入黑瞎子大腦。

 

  一段段不存在的記憶,像是一段段放映機的底片,被強制插入原先沒有的空缺,回憶突兀的撞進新的東西。

 

  他看見被宛如惡狼般人們圍繞的小孩子,也看見了迴廊下觀看雨落池塘的小孩子,在這段突如其來的記憶中,那小孩子看著他,眼神清澈透明。

 

  「我讓你幫我收拾,你這是在做什麼?」

 

  硬幣沒被接住,而是滾到地上,在石磚地面上滾了一圈,被來人一腳踩住。

 

  解雨臣穿著一件白色帽衫和淺卡其休閒褲,今天是假日,解當家也是周休二日。解雨臣彎下身,手裡提著塑料袋險些碰在地上,他伸手撿起那枚被他踩住的硬幣,拿在手裡把玩。

 

  「德國馬克,」解雨臣將硬幣拋回給黑瞎子,「怎麼,讓你憶當年了?」

 

  黑瞎子聽了就笑,他從那些全新的古早記憶裡回過神來,接住硬幣後意猶未盡的看著手中的大哥大手機,說:「解雨臣,你老家鬧鬼呢。」

 

  「那鬼有你年資長嗎?」解雨臣不以為意,只當黑瞎子又在抬槓,舉了舉手中的塑料袋,「晚飯讓伙計買來了,下去吃嗎?」

 

  「解雨臣,我沒開玩笑,你家這東西有點邪門,但你說的對,是該吃飯了。」黑瞎子嘴角的笑容沒變,但解雨臣看著他,知道他說的不假。

 

  兩人找了組老桌椅,雕花可講究了,但就這麼一組老古董上頭擺了五六個泡沫盒子,倆人也不在意,解雨臣拿來兩個盤子,一人一隻。

 

  黑瞎子還想吃個便當要啥盤子,結果泡沫盒一掀開都是些大雲吞、牛腩腸粉、蘿蔔糕等,一道一道全是港式。

 

  盒子剛打開,解雨臣筷子動的快,率先夾了個黃金流沙包到自己盤子裡,秀氣的咬了一口。

 

  他對這小包子經驗豐富,沒給裡頭滾燙的流沙岩漿燙著。

 

  「說吧,哪邪門了?」解雨臣撐在臉頰邊,滿眼看著盤中黃澄澄的小包子。

 

  「有人用這東西打電話進來,你說邪不邪門?」黑瞎子往盤子裡夾了個雲吞,也不馬上吃,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除了菜餚之外的黑色大哥大手機。

 

  「可能是內部被人裝了什麼,等會我讓懂行的伙計拿去拆解。」解雨臣說著一邊拆解他的包子,他知道這點小事黑瞎子不至於大驚小怪。

 

  他也不問,就慢慢等對方說。

 

  黑瞎子點了點頭,一口把雲吞塞進嘴裡,過了一會兒吞下後又開口道:「你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嗎?」

 

  「01年,霍老太請得你,我只是作陪。」解雨臣想也不想,順口就答出來。

 

  「對,但我現在這裡多了個記憶,88年,你十歲,我見過你。」黑瞎子伸出一隻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解雨臣頓了頓,似乎是在腦裡思索有沒有這樣的記憶,片刻後他說:「這也不奇怪,都一個圈子,打過照面很正常。」

 

  「要是早見過那麼驚豔一小孩兒,我肯定不會忘記。」

 

  「難說,畢竟年紀擺在那兒。」解雨臣好笑道:「你肯定見過不少讓人驚豔的小孩兒,多得你都搞混了。」

 

  玩笑是要開,正事也得做。

 

  解雨臣當天晚上就讓伙計去查,隔日就出了結果,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除了機子本身,他還把過去解宅的通聯記錄全找人查了一遍。

 

  很多紀錄物換星移,早已查不到了,但這台機子確實是解家在88年民用通信系統剛出那會兒有的,當時系統剛架設起來,一次只能有四十五通電話往來,要是多了還會打不通。

 

  解家有這東西不奇怪,當年剛出來那會兒⁠,就算解家自己不置辦,也會有滿山滿谷的人送上門搖尾乞憐,只為得到一些好處。

 

  機子拆開後一切正常,沒給安裝額外的監聽器或揚聲器,甚至機子本身的揚聲器已經壞了,根本不可能發出聲音,伙計也不知道自家當家查這老古董做什麼,還問了要不要修,解雨臣想若是有問題修了也沒用,就讓伙計直接送回來。

 

  怪事畢竟不是解雨臣親身經歷,他索性就把這事往後放。繼續和黑瞎子花了半天把倉庫整理完,東西都收納得當後,他才想起還有這茬,就跟黑瞎子提了一嘴。

 

  「另一個線索,從同一個箱子翻出來的。」黑瞎子聽後,就把那一馬克的小銅板拿到解雨臣面前晃,「你去過德國?」

 

  「生意往來多少是去過,只不過都是這十年間的事,德國早開始使用歐元了,但也不能排除找錢的時候,商家搞混給了一些舊硬幣。」

 

  解雨臣伸手想去接那枚硬幣,黑瞎子手一翻,硬幣在他指間轉了又轉,然後被他一把握住收回手,跟逗小孩似的,解雨臣抬眼無奈的覷他,黑瞎子才又把硬幣拋了過去。

 

  「還有一個辦法,比較玄,但也能試試。」

 

  「什麼方法?你要開壇算掛?」解雨臣接住硬幣,對這東西左看右看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

 

  「一祖師爺不讓,二這事算了也沒用。」黑瞎子一邊搖著頭,一邊數著點豎起手指,接著拿起大哥大對著解雨臣故作深沉的笑,「接那電話時正好夕陽西下,昨天北京日落時間是下午五點五十七,咱們人事時地物重演一次如何?」

 

  兩人都是那種行動力特別強的人,有了個想法且執行起來不困難,一拍即合。

 

  時間差不多,黑瞎子一人待在倉庫裡,重複昨天那模樣,一手拿著硬幣拋著玩。解雨臣這時也沒乾坐著,他等在倉庫外,裏頭有什麼動靜他也能清楚聽見。

 

  倉庫已經被清得差不多,紙箱少了許多,東西擺放也更加規整,黑瞎子這時沒紙箱繞了,就來回在房間內徘徊。

 

  指針一分一秒的往前走,在他們執行前,解雨臣對時間有兩個不同的推斷,因為他們並不能確定那通神秘的電話,究竟是與時間有關,還是與日落有關。

 

  如今中秋已過冬至尚遠,今日日落時間會比昨日提早三分鐘,也就是五十四分,因此五十四分與五十七分都得格外注意。

 

  關於黃昏這個推測也有些玄學迷信色彩在了,這樣的說法很多地方都有,最廣為熟知的大概是日本傳說中的逢魔時刻,在天光陰陽轉變之時,兩界的分隔特別模糊,因此許多靈異事件也會在這樣的時刻被目擊。

 

  逢魔時刻也分好幾種,有的是指黃昏有得則是指清晨,另外有在玩攝影的人會把這時候叫做魔幻時刻,因為晝夜交織時自然光線變化特別鮮明好看,能拍出獨特氛圍的照片。

 

  解雨臣靠在柱子旁,闔上雙眼靜靜的等待,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秒針精準跨過數字十二,分針微不可查的往前走了一點。

 

  逢魔時刻,解雨臣睜開雙眼。

 

  茲……茲……

 

  他聽見了,那大哥大手機傳來的電磁訊號雜音。

 

  「你……誰?」稚嫩的聲音從話通那端傳了過來,聲音太過失真,導致對面究竟說了什麼他們都沒辦法聽得清晰。

 

  解雨臣立刻打開倉庫門踏進倉庫,黑瞎子此時對著那聽筒喂了好幾聲,一邊將天線抽長些,一邊在往門外走。

 

  「你到底是誰?」

 

  黑瞎子在倉庫角落停下腳步,話筒那端的聲音還是頗為失真,但至少能聽清對方在說什麼。

 

  是於昨日相同的稚嫩嗓音。

 

  這會兒那小孩說話間還帶著點怒意,只不過聲音實在太過稚嫩,聽著像隻張牙舞爪的小貓,「為什麼又打過來還不說話?」

 

  黑瞎子與解雨臣對視一眼,視線交錯間有了無聲的默契。

 

  「小朋友,難道不是你先打電話過來的嗎?」解雨臣開口問道,他聲音好聽又很有親和力,比起黑瞎子,由他來和小孩子說話可能更合適。

 

  「你不是昨天那個人?」小孩子十分警覺,立刻察覺了不同,這樣的敏銳度值得鼓勵。

 

  「昨天那人就在我旁邊,還是你想和他說話?」解雨臣輕輕的說道,語氣很溫和,哄著孩子似的,不對,他確實是在哄孩子。

 

  「……不要,」小孩子小聲的說,「你聲音好聽,我比較喜歡你。」

 

  解雨臣聽了就笑出聲,看來有位老人家這是被嫌棄了啊,抬頭挑釁得看著黑瞎子,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表情。

 

  「⁠那就由我來和你說話吧,你叫什麼名字呢?」解雨臣盡可能的溫和,這點他一直很擅長,「你看,一直喊小朋友小朋友的,也不大方便。」

 

  「我……不告訴你。」這小孩很機靈,且非常有自我保護意識,不好套話。

 

  人與人的交流可不只是透過語言來傳遞消息,在一場對話中,所有因素都能作為發覺秘密的線索。

 

  光是和這孩子簡短的兩三句對話,解雨臣已經足以從那嚴密的防備心看出一二。

 

  就解雨臣看來,小孩子回話的方式示意了有通話意願,不排斥與人建立連結,不過在談話中小孩又充滿警戒,步步為營。

 

  這種矛盾迂迴的人際互動方式,多半和成長環境的不穩定有關。或許這個小孩渴望找到一個能夠信任的人,只是身邊充斥背叛與危險,他不得不退縮。

 

  解雨臣莫名的想到一些很複雜的情緒,他習慣性的擠出一個微笑掩飾,儘管話筒另一側看不見,但黑瞎子全看在眼裡。

 

  「好吧沒關係,那你取個小名,以後我們也好用小名叫你。」解雨臣慢聲細語,溫柔的彷彿化了的棉花糖。

 

  「那就叫……等等……」小孩那邊似乎有什麼異狀,能不清晰的聽見背景有人在喊些什麼。

 

  背景的聲音挺遙遠,像被阻隔開來,推測這小孩可能是躲在某個隱蔽的地方講電話。

 

  之後是一陣摩擦聲,又過了許久,另一邊還是沒有回音。

 

  兩人對視一眼,解雨臣開口問,「小朋友,你還在嗎?」

 

  「哥哥……我現在不能再講電話了。」小孩子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是以氣音在說話,「你明天再打過來。」

 

  解雨臣一聽不對,什麼明天再打,他們這台大哥大可是連用都不能用,怎給打電話,連忙出聲想要阻止另一頭掛斷。

 

  「等等——」

 

  「大哥哥,你們可以叫我小花。」

 

  語畢,電話切斷了 。

 

  老舊的大哥大又變回一個一無是處的方塊,解雨臣看著手中的大哥大,久久無法回神。

 

  那個孩子,說他叫小花。

 

  須臾間,無數記憶碎片從他大腦中竄出,一個人小小一坨,縮在倉庫裡講電話,一個人坐在九門當家們面前,孤立無援任人宰割。

 

  一個人逃避似的躲在偏遠的迴廊裡觀賞池魚,那時候他想著,要是自己掉下去,是不是就沒有人會再逼他了。

 

  小小解雨臣還沒想清楚,一個黑漆漆的大人叫住他,打斷年幼解雨臣的自毀傾向。

 

  解雨臣感覺自己的腦子大概是過載了,甚至都沒能掩飾臉上的錯愕。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黑瞎子,表情凝重,「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tbc.

Chapter 3

Notes:

*內容純屬捏造,與現實無關

*我知道08年甄嬛傳還沒出來,但我覺得那年杏花微雨放在這很妙,所以還是加入了(?)

Chapter Text

  「解雨臣,你這搭訕方式有點老套啊。」黑瞎子經歷過這茬,大概能猜到解雨臣此刻發生了什麼,試圖讓解雨臣放鬆些,但顯然用處不大。

 

  解雨臣只是眼珠子一翻移開視線,但眉頭依舊蹙成了個川字,愁思沒給撥開,繼續埋首研究手裡的大哥大,黑瞎子早就研究過一輪,家裡伙計也都拆過一輪,如今他再查也只是徒勞。

 

  過了半晌,解雨臣才堪堪嘆了口氣,道:「在這瞎想也不是事,走吧,先吃飯去。」

 

  幹飯人幹飯魂,但這會兒不是在解家老宅,解雨臣挑了間餐館吃火鍋。解雨臣不太吃辣,黑瞎子叫了鴛鴦鍋,銅鍋在桌上燒得火熱,兩旁粉嫩的新鮮肉片和菜蔬配料擺了滿桌。

 

  只不過解雨臣面前擺得不是碗盤,而是兩疊文件,從左邊那疊取文件閱讀,看完就往右邊那堆放。

 

  桌上的火鍋湯頭滾了又滾,啵啵得直冒泡,恰巧填補了空間中的寂靜。

 

  解雨臣看資料已過一個多小時,左邊那疊好不容易見了底,火鍋都是黑瞎子在涮,他已經吃過一輪,解雨臣愣是筷子都沒動幾下。

 

  黑瞎子在白湯裡涮了幾片霜降牛,裹上他自己特調醬料,夾著肉片就往解雨臣嘴邊遞,「看完能吃飯了?」

 

  解雨臣偏頭看他,張嘴把那下鍋七秒熟度完美的軟嫩肉片一口吃了進去,細嚼慢嚥好一會,才闔上手裡的紙本,遞給黑瞎子,將桌上文件全都移開,自己動起了筷子。

 

  「88年的資料我都看了一遍,就這份有蹊蹺。」

 

  黑瞎子接過就往旁邊椅子上一放,「什麼蹊蹺,說說唄?」

 

  解雨臣看了一眼身邊明顯對火鍋更感興趣的人,不過確實,那份文件就算黑瞎子自己讀了也沒有意義。

 

  「88年有過一次九門會議,四阿公搞到的情報,一個極兇的斗。」解雨臣娓娓道來。

 

  陳皮阿四在道上以沒有底線的狠勁聞名,像他這麼一個人,能獨吞怎麼可能還把情報拿出來共享?

 

  但就在當年,所有家族都收到一封陳皮阿四遞來的帖子,說是與九門一直以來在找的東西有關,要九門眾人開會商討,各家都要出些人組隊夾喇嘛。

 

  「依我對那老頭的了解,這事只有兩種可能,要不是他吃不下這個斗,要不是他另有目的,但也可能兩者並行。」黑瞎子先是給解雨臣盛了碗湯,自己則單手拉開一罐啤酒,靠在椅背上等著解雨臣公布答案,他以前是陳皮阿四的伙計這些事他熟。

 

  「不知道。」解雨臣看他,平靜的說。

 

  黑瞎子大口暢飲了啤酒,笑道:「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應該說,我能推測出來大概,只不過留下紀錄的就只到這個會議上半程,下半程究竟誰下了斗,以及上來後成果與結算全是空的。」解雨臣拿著湯匙秀氣的喝著湯說道,「那紀錄後半段全是空白頁,像是在等著寫什麼上去。」

 

  「你們解家寫筆記這人還挺會摸魚的嘛,直接偷懶一大半,不像你那髮小,手藝不怎樣,筆記做得倒是一絕。」

 

  解雨臣沒去接黑瞎子的話,他想起另一件事,就問:「你記不記得咱倆的新記憶?」

 

  經他這麼一提,黑瞎子也明白他想說什麼。

 

  他們先前核對了一遍彼此那突兀的記憶,所有記憶的終點都在他倆相見的場面。

 

  黑瞎子故作愴然,誇張又做作的說道:「那年杏花微雨,你說我是黑瞎子——」

 

  「打住,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錯的。」解雨臣直勾勾的看著他,意味深長的笑著,接著繼續說:「多出來的記憶剛好和紀錄一樣斷在這了,我們要繼續追查就只能從這個斗下手。」

 

  黑瞎子也笑,「給點情報吧,老板,你們九門開會,我可在外面等呢,什麼都不知道。」

 

  「在雲南,靠近老撾邊界,不是人的墓,是猴神墓。」

 

  實際上解雨臣記得的信息也不完整,畢竟他的記憶也只到九門會議的上半場,陳皮阿四在其他家表態入股之前,並不會傻傻將所有情報交上來。

 

  陳皮阿四的盤口大多在廣西一帶,隨著國內這門生意式微轉型,他為了增加收益,活動範圍也逐步擴張到雲南甚至到東南亞去,黑瞎子在陳皮阿四手下做事時也常在東南亞活動,這斗的信息就是陳皮阿四在各地走貨時打聽到的。

 

  陳皮阿四當年從當地一位年過九十的耆老那得知道,這都過了二十年,那位耆老還健在的機會不高,整體來說這條線索現在也斷了。

 

  不過解雨臣還是讓手下去找與這個猴神墓有關的線索,就算是找到那位長輩的後代也行,現在他們束手無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這件事線索甚少,解雨臣在公司有一個特別的部門,專門在經營舊生意,他便將事情派遣下去讓手下查。他對此沒抱太大的希望,畢竟這事太玄乎,晚上把這事交代出去,隔日下午秘書處就給他發了報告。

 

  猴神墓這方面查不到任何信息,手下只能將雲南和老撾附近有關猴子傳說都蒐集進報告裡,再拉了個對照表格,排除一些與已知條件相左的情報。

 

  供奉猴子的起源也是眾說紛紜,只能蒐集那附近原始部落的傳說,但太雜亂了,理不出一個脈絡。

 

  在雲南老撾邊界上有許多原始部落,泛靈信仰是原始部落中最常見的宗教活動,一般這種信仰的起源來自於遠古人們對自然界的未知恐懼。

 

  隨著時間洪流,自然界的謎題逐漸被科學研究解開,這類型的信仰也逐步式微,退出大眾視野。不過至今仍存在一些無法以科學解釋的神秘事件,在一些原始部落當中,泛靈信仰仍是他們生活的中心。例如有個彝族聚落就有關於猴子的祭典,傳言猴子救過他們的祖先,因此後世都將猴子當作恩人崇拜。

 

  在報告中還列出許多與猴子有關的地點,不過這些點伙計們都探過一回,底下沒有墳,更遑論猴神墓的傳說,不過倒有個地點讓解雨臣留了心眼。

 

  那地看過去是塊小山坡,山坡上長的樹又強壯又茂盛,當地人把那叫作果然坡,猴子就有個別名叫作果然獸,果然坡後有三座大山環抱,前方又恰巧有條河流匯聚。

 

  解雨臣不大懂風水,但手下做這份報告時也有參考風水指標,風水最基本的定義就是藏風聚氣得水為上,這塊土坡全給合上,這麼好的風水上頭卻沒有任何建築,著實比較稀罕了。

 

  但也就是稀罕,沒有任何用處,這麼查下去線索就算是解雨臣也束手無策了。

 

  這事蹊蹺是肯定的,解家不會記錄與本家無關的檔案,凡有紀載文書的都是有解家人參與的活動,所以既然能在解家找到那份文件,就代表一定有解家人去過。

 

  偏偏這個有解家人去過的斗,卻在世界上不存在?怎麼想其中都有些謎團是他們沒能解開的。

 

  解雨臣忽然想起自己那個思路特別活躍的髮小,就把這事長話短說,發了封郵件讓那髮小幫著提一些建議,說不定就解開了呢?

 

  其實這事也不是說非常必要,邪門是邪門了點,但目前看來徒增的記憶與那奇怪的電話,並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況且他們此刻也毫無頭緒,解雨臣自然將這事擱置了。

 

  今日可不是週休,大老板忙得腳不沾地,倒點後還例行性在公司加班。

 

  他手下一票菁英人士有些業務上的問題要開會決議,這會一開下班時間都過了,解雨臣開完會回來,才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見裡頭有人在說話,只有一個人的聲音,但字句明顯是在對話,大概是接了通電話,也不知道適和誰煲電話粥,聲音既熱絡又歡騰。

 

  解雨臣停下腳步,抬手看錶,六點二十七。

 

  一旁秘書見狀,緊張得冷汗直冒,連忙上前來賠笑臉,「老板,黑爺來了,我們以為他和您有約……」

 

  「沒事,你們下班吧。」解雨臣溫和的笑著說,實際上他對下屬很和善,也不太會罵人,只不過身上似乎總有些銳氣,不怒自威,就算是笑著也讓人不敢怠慢。

 

  下屬們一聽趕緊都跑了,解雨臣這時才慢悠悠的走進自己辦公室,海外特別訂製的皮革沙發上,躺著一條又黑又長的人,解雨臣手環在胸前斜靠在門框上,望著沙發上那名把自己辦公室當自家客廳的男人。

 

  「喲,你最喜歡的聲音好聽大哥哥回來啦。」黑瞎子從沙發上抬起頭,頗有度假那味的還給解雨臣招了招手,甚至茶几上還擺了一瓶啤酒罐。

 

  解雨臣看著他挑了挑眉,走到單椅沙發坐下,往椅背一靠翹起腳,看了看啤酒罐,又看了看黑瞎子。

 

  「在說什麼,那麼開心?」解雨臣慢慢問道。

 

  「大哥哥!」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著很雀躍,解雨臣倒是聽著心情有些複雜。

 

  自己小時候終究是太單純了些,這才透過電話交流第三天,怎麼心房都卸得差不多了,也真得虧是自己和黑瞎子接到這通電話,要是遇上有心人,都不知道給人賣幾次去了。不過或許這也有黑瞎子的功勞,黑瞎子對讓人放鬆警惕這點很有一套。

 

  解雨臣心裡似乎過了某道坎,真情實意的將電話另一頭當作是小時候的自己,儘管沒有記憶,但那依舊是十歲的解雨臣,就算養成了鐵石心腸,解雨臣多少還是會心疼自己小時候幾回的。

 

  「小花說他明日得去參加一場大會議,管家說會議上會有很多人會害他,他害怕。」黑瞎子說道。

 

  解雨臣聽了垂下眼眸,緩緩闔上雙眼,他在想誰會害自己,可半天也想不起來個具體人名,也許是他想得太複雜,他沒權沒勢的時候,所有人都想害自己,壓根不用一個個挑揀。

 

  這時候解雨臣想起一些悖論問題,如果這個小花是過去的自己,那如今自己尚且健在,也就反向說明了九門倒斗這事大概是有驚無險。

 

  解雨臣有過太多類似的經驗,就算他不記得這一次,但他還是記得其他每一次,自己在生死邊緣無助掙扎,最終醜陋又骯髒的活下去。

 

  他早就習慣把一切濃墨重彩用淡淡的一口氣全嘆了出來,「我小時候也害怕,每次都很害怕。」

 

  「但都會沒事的,小花。」解雨臣臉上暈開一抹釋然淺笑。

 

  黑瞎子看了眼解雨臣,接話道:「你要真怕,明個兒就去找一個叫黑瞎子的大好人,那個人會護你一輩子。」

 

  「黑瞎子?」電話那頭小孩子稚嫩又單純的重複一遍那名字,然後聲音變得有些遲疑,「這名字聽著不像好人。」

 

  解雨臣聽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方才還有些沉悶的氣氛,被這一齣給稀釋開了不少,他想著小時候自己也不至於太過純真,這不還挺明辨是非的嗎?

 

  「好人,大好人,世界上最好的好人。」黑瞎子坐起身,轉頭看了眼大解雨臣,對著電話裡的小解雨臣反覆強調。

 

  「既然叔叔你都這麼說了,我勉為其難相信……茲,」小花那還沒說完話,聲音變得有些模糊,電子雜音變得特別重,「大哥大要茲……沒電了,得掛了……」

 

  大哥大當年剛出來可不講求續航力,通話三十分鐘,充電十小時,還時不時發燙充不進電。

 

  他們手上這支正在鬧鬼不算,但小花那的大概算是普通大哥大手機,算一算都和黑瞎子聊了老半天,這會兒確實該關機了。

 

  「行,掛了,別太擔心,小花,」黑瞎子說話的同時看著眼前而立之年的解雨臣,十分認真道,「你會沒事的,有人會保你一輩子。」

 

  「一輩子……太遠了……茲,」小花年少老成,嘆了口氣,「對了……茲叔叔哥哥……什麼名字?」

 

  解雨臣頓了頓,用原名肯定是不行,但要突然生出個名字也不容易,忽然他腦裡突然靈光一閃,「我叫天真。」

 

  這是王胖子給自家髮小取的小名,十歲的解雨臣肯定是沒聽過,當然十歲的解雨臣也絕對不知道誰是王胖子。

 

  黑瞎子便笑道:「我叫王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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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途顛簸,路虎一輛接著一輛,雲層和心緒一般厚重,天色陰沉,正午天光都被那厚重給遮蔽。這樣的天氣是涼爽宜人,不過解雨臣的心裡眼裡看著只剩壓抑。好似再一點風吹草動,雨就得落下來了。

 

  今天要下雨,流血的天氣。

 

  及背的長髮全部綰上腦後,看著簡潔又文靜,若非身上同天色那般灰撲工裝,還以為是哪家黃花大閨女。龐大的路虎之中,解雨臣顯得由為渺小,如風中的蘆葦,強韌卻搖曳,沒有平靜的片刻。

 

  車上的解家人除了解雨臣,還有兩個解家伙計,解雨臣過目不忘,他不知道這兩人名字,但有打過照面。眼熟,只不過都是表叔那的人。

 

  這是場死局,屬於解雨臣的死局。

 

  參與這次行動的只有四家,當筷子頭的陳皮阿四帶的人最多,其中混了幾個李家的人。李家勢力在當年半截李的事後就逐漸式微,原本都聽說金盆洗手安分度日,最近後代有人覬覦九門這聲名,也拉家族回來想分一杯羹,近期風聲都是李家拉幫結派。

 

  第一個拉攏的就是陳皮阿四,當年陳皮阿四天不怕地不怕,但對半截李還是敬畏三分,如今李氏卻成了四阿公頭號走狗。

 

  排行老七的霍家也參加了這次行動,來了兩個男人,都知道霍家以女子為尊,由此可知他們只是想分一杯羹,其他精細的活兒他們不過問。霍老太對解雨臣還有幾分長輩對晚輩的疼愛,只不過霍家在利益上一向是分得清的,在這事上他們不會對解雨臣動手,但也不會為了幫解雨臣而出手,霍家的中立就像把砍刀,一分為二切得仔細。

 

  至於其他家族,有的無後已然沒落,有的打算金盆洗手,洗白家底。

 

  解雨臣若是能說上話,他也不會介入這事,做賊做久了還是得見光,解家也是時候開始將家底洗一洗了。但他在家族裡沒有話語權,只是在空位上任人魚肉,況且這局壓根不是什麼盜墓聯誼會,而是陳皮阿四和他表叔勾結送給他的墳墓。

 

  死亡對解雨臣來說只是日常,他總是在數著日子,數哪天該輪到自己。如今見到這顯而易見的局後,他倒是不知該做何反應了。

 

  車內搖搖晃晃,要不是安全帶拉著,解雨臣幾次差點撞到旁人身上,這輛車上除了他們三個解家人,還有兩個陳皮阿四的伙計,一個開著車,另一個坐在副駕,是上次聚會和自己搭話的黑瞎子。

 

  聚會的源頭是陳皮阿四,他前陣子甩了一條情報在道上,滇城南郊果然坡,猴神退閻王,得長生。

 

  九門內部一片譁然,隨後便有了那場聚會。

 

  猴神退閻王最早可不是長生譚,而是印度教的神話,關於羅摩王與猴神哈奴曼的傳說。羅摩臨死之際,猴神守護在他身旁,使得死神無法帶走羅摩,本是個聖潔又忠誠的故事,但在民間越傳越遠,後來衍伸出各式各樣的型態,到了本土更有了在地化的更動。

 

  長生是古代皇帝們的畢生追求,這荒謬的能力在後續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成了許多故事最終的祕寶,不只君王,凡人也開始追求起了長生,於是開始有了道士與煉丹爐。

 

  九門冥冥之中也有股勢力在追求長生,不確定究竟是內憂還是外患,但這群人無疑推進著九門東奔西走,就如同此刻上了賊船的他,勢必也成了這潮流中無可逃脫的一枚棋子。

 

  「到了!」

 

  前方大喊的聲音隨著一陣風傳了過來,然後隨風散去。來時車行的都是土路,一直延伸到這甚至連條通俗意義上的路都沒有了,就是一大片上千年的原始森林,三步一懸崖五步一峭壁,樹木高聳入雲遮住了所有陽光,地上全是淤泥沼澤,青苔與蕈類覆蓋了整片區域。這裡的環境濕度和溫度都非常高,隨時都得小心突然生成的瘴氣,和神出鬼沒的毒蟲毒蛇。此刻陰沉的雲層下起了小雨,雨水潤濕了地面,這趟行程勢必更加漫長與艱辛。

 

  要到達果然坡,還得往裏走上好一段,這之後的路車子是進不去的,全都得徒步行進。

 

  解雨臣下車後站在車門邊,緊緊抱著自己的背包,這行為是無意識的反應,背包裡帶著那在雨林深處壓根用不上的大哥大手機和充電座,荒山野嶺帶著這東西只能說是累贅,但這無用的大東西此刻宛若釋迦牟尼垂入地獄的蜘蛛絲,他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黑瞎子從車上下來,解雨臣下意識看了過去,墨鏡後的那雙視線似乎也同時對了過來,解雨臣忙垂下視線,往森林入口走去。

 

  大哥大裡的王胖子叔叔說黑瞎子會護著他,解雨臣不相信,也從沒信過。他知道黑瞎子的視線和此處每一人並無二致,一條條虎視眈眈的蟒蛇,稍不留意就會將解雨臣纏繞吞噬。

 

  他們一行十個人,這規模在盜墓團伙編制算是頗為慎重的了,當然,肯定比不上檔案中記載老一輩那會兒史上最大盜墓行動。簡單的整備裝備後,一群人三五成群往山裡走去,彷彿行軍似的,互相之間也不交談,還互相戒備著。

 

  九門就是這樣,對外是一個組織,對內其實誰也瞧不上誰。

 

  他們行進的每一步都無比艱辛,都是人一步一步摸索出來的,隨著時間推進,兩三個鐘頭過去,綿綿細雨開始轉為傾盆,視線受阻後更是舉步維艱,一不留神就會往斷崖去。不只如此,地面濕滑更是一大阻礙,解雨臣身上披著雨衣,背上背著的裝備可不比伙計們輕上幾斤,如此崎嶇又艱難的路程,他的體力消耗巨大,幾乎都快喘不過氣來。

 

  解雨臣走在隊伍的最後端,但這可不是他自願給人墊後,而是腳程跟不上大人,後來又過了兩個小時,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在顫抖,在樹根盤根錯節的路面上摔了好幾回。他表叔派來的人自顧自走在前頭,壓根不在乎他跟沒跟上。

 

  好幾回解雨臣摔在地上時,都差點爬不起身,渾身都沾上了泥水,就連臉上都被沾得像花貓。成人的步伐終究對一個孩子來說難以跟上,解雨臣一次摔跤後起身,已經看不見大隊人馬了。他一咬牙也不管膝上火辣辣的疼,拔腿狂奔,好不容易追了三五米後才又看見隊伍的尾巴,解雨臣一時心急,沒注意到腳下是一塊大落差,落差大概有一米三四左右,都有他整個人高了,這一踩空胸口一顫,整個身子剎那間往下摔落。

 

  解雨臣已經閉上眼等待著疼痛襲來,沒想到身上的疼沒等來,脖子倒是爆出劇烈的窒息感,彷彿有人給死死遏住,耐不住窒息感重重的咳了起來,有人在他摔落之際,扯住他的衣領往上提。

 

  那人拉住他把他往地上輕輕一扔,解雨臣實在是無力支撐,整個人癱軟在泥濘中,心有餘悸的撫摸著頸部,緩和著疼痛與那過快的心跳。

 

  還來不及看輕是誰出手拉他,就聽見黑瞎子笑道:「不是說這斗兇得狠,解家來下斗怎麼還帶了隻小花貓?」

 

  伙計們哄堂大笑,連陳皮阿四也在笑話,這裡落差下邊是塊斜度不大,還算平緩的地面,似乎就是所謂的果然坡。伙計們都開始紮營,他這眾目睽睽的一摔,剛好成為逗樂眾人的娛樂項目。

 

  只有解雨臣茫然的抬起頭,那張被泥抹花的臉就是渾然天成的捧哏。

 

  「你們下去前可得照顧好我這小師弟了。」陳皮阿四說,話語間全是調侃,「別斗都還沒進就出紕漏,到時還反過來檢討我這筷子頭。」

 

  解雨臣摔懵似的,坐在泥地裡一點反應都沒有,彷彿連脫離泥坑的力氣都消耗殆盡,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能被這團泥坑吞沒,下沉,直至地底。

 

  他就這麼恍惚的坐著,直到一隻手伸向他,「還不起來嗎,小孩兒?」

 

  解雨臣恍惚地抬起頭,眼前只看得見偌大的墨鏡。

 

  並未去握那隻手,但這句話將他那幾乎解離的意識猛然拉了回來,解雨臣總算有些現實感,四肢也開始有了些力氣。他緩緩撐起身子站了起來,整個人像個髒兮兮的破娃娃,走到一邊一塊看著平整的石塊上安安靜靜的坐了下來,手掌顫抖的從兜裡拿出一塊同樣髒兮兮帕子,小心的將臉上的泥拭去。

 

  「往那走五十米有條溪,東家你去洗洗吧。」霍家的家丁雖然不介入,但看著一小孩子搞成這樣,多少有些心軟,給他指了指營地後頭。

 

  解雨臣沒說話⁠⁠,只是乖巧的點了點頭,起身往溪流的方向走。解雨臣在溪流邊把自己全身上下的汙泥都擦了個遍,又換了身衣服,長髮在雨林中洗了不易乾,他便只是鬆開了束帶,一綹一綹的用帕子給擦乾淨,回頭也沒綁上,就這麼披散著往營地回去。

 

  在他清理自己的那段時間,伙計們都已經安營紮寨,沒人給他搭帳篷,但他這回也沒力氣去搞這些體力活,抱著背包去石塊上,也沒心思吃東西,以背包為枕,側躺下來把自己縮成團。背包裡都是些下斗的裝備,躺起來一點也不舒適,解雨臣翻了半天沒睡著,仰頭全是雨林的樹冠看不著天際。

 

  忽然他想起背包裡那又重又無用的大哥大,解雨臣鬼使神差的取了出來,上一通接到的電話已是五天之前,九門聚會前一日的傍晚十分。從那之後,不知是他忙碌而錯過,還是電話那頭的人也放棄自己了,他沒再接過電話,但卻依然覺得這大黑磚頭能讓他安心些。

 

  小手輕推開關,果不其然的話筒一點反應也沒有,定是又沒電了。仗著睡不著的愁思,解雨臣悄悄的忘了眼營火邊上守夜的兩名伙計,見他們光顧著話家常,沒把心思放在這兒,解雨臣忽然想冒險做件無傷大雅的小壞事。

 

  解雨臣摸黑找到營地的發電機,拿充電座大哥大接上電源,就算沒有人會打電話過來,電充進大哥大手機,安心感充進他空洞的內心。這黑色大方塊可耗電了,一次得充上近十小時,解雨臣就地坐再發電機旁,盯著那緩慢充電的大哥大發呆。

 

  就在他意識幾乎渙散到外太空時,忽然身後傳來樹枝給踩斷的聲響,解雨臣反應機靈,幾乎是立刻從地上彈起來,龍紋棍已經握在手裡,瞪著身後的黑暗。

 

  只見黑暗中一個人影逐漸清晰,是黑瞎子高大的身影從黑暗中探出,那人笑得瘋瘋癲癲,「小孩兒嚇著了?看來在幹壞事呢。」

 

  解雨臣不說話,只是警戒又心虛,他此刻就是個做壞事被抓包的孩子,小心翼翼移了移腳步,想把正在充電的大哥大藏在身後影子中,但黑瞎子一眼識破,看著那大方塊笑得更狂妄了。

 

  「聽過解家有錢,沒想過那麼有錢,倒斗還帶個大金塊呢。」黑瞎子看解雨臣毛都快炸了,想著這小孩子一天下來也不容易,兩手舉在耳邊,投降似的表現自己沒有惡意,「你就算充滿電,在這破地方也沒信號,想給誰打電話呢?」

 

  黑瞎子見解雨臣還是不回答,棍子依舊舉在胸前,只覺得這小孩老成得都沒孩子樣了,也不知道解家都怎麼養小孩的。

 

  他乾脆就往地上一坐,拍了拍身邊的地面,示意解雨臣坐下,當然小孩子同樣無動於衷,「這樣吧,過幾個鐘頭就要下去,你睡會兒,我給你看著這東西充電,你看怎麼樣?」

 

  解雨臣還是沒說話,只是這會兒收了勢,往黑瞎子正對面距離老遠的地方坐了下來,棍子還是握在手中,沒有絲毫放鬆的意思,不過好歹是有新進展了⁠。黑瞎子自顧自的開始講睡前故事,諸如什麼三隻大野狼、七隻小太陽,壓跟都他自己瞎編的童話故事,剛開始解雨臣沒打算聽他胡謅,不過這深更半夜加上一天的疲憊,眼皮開始不自覺的打起架。

 

  最後實在是撐不住了,抱著雙膝、腦袋失去控制往前一點。

 

  解雨臣闔上雙眼。

 

  另一個解雨臣猛然睜眼。

 

  天色還未亮,說明現在不是他以往起床的作息時間,解雨臣皺著眉頭往身邊摸去,「瞎子?」

 

  一雙強壯的手攬過他細長的腰枝,把他往一個溫暖的懷抱裡攬去。

 

  「噓,我也夢到了。」黑瞎子像隻八爪章魚,把解雨臣緊緊纏在自己懷裡,心跳聲穩定而有力,「再睡會兒,等天亮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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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雨臣再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黑瞎子不在身邊,但從空氣中淡淡的烤土司香氣,解雨臣大概能猜出對方在做些什麼。又到了假日,不用上班的日子,每個清晨睜開眼都充斥著不熟悉的閒適。

 

  他之所以醒來也不只是因為生理時鐘,而是擺在床頭的手機震動不斷,嗡嗡的低鳴刺激的聽覺與心跳。

 

  嘆了口氣,揉著太陽穴,伸手把手機攫了過來,屏幕上顯示著吳邪的來電,他遂接了起來。幾天前他把腦袋裡記憶增加的怪事給吳邪發了封郵件過去,這回吳邪大概是有什麼奇思妙想才給自己撥電話。

 

  「小花,你聽過平行時空嗎?」吳邪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他似乎在一個風特別大的區域,又或者是坐在電扇前講電話,因為話筒裡除了人聲外,還有巨大的風聲。

 

  「你說我在聽。」

 

  房門被推開,解雨臣抬頭望了一眼,黑瞎子端著盤子進來,解雨臣笑了笑,將手機從耳邊拿了下,點開了擴音接過盤子,伸出食指豎在薄唇前,讓來人別出聲。

 

  「這東西太複雜,牽涉到太多哲學和量子力學問題——」

 

  平行時空最簡單來說,就是人在做出不同選擇後產生不同的世界線,舉例來說今天桌上有一顆蘋果和一顆橘子,若是吃了蘋果,那便會產生一條前往蘋果被吃掉的時間線,吃了橘子則產生另一條吃了橘子的時間線。

 

  兩條時間線是同時平行存在的,卻像是兩個皆然不同的世界,當然這個理論無法驗證,只是一種思想實驗,無數的選擇會產生無數的道路,而人生又有無限的選擇。

 

  「擱這演科幻片呢,這是?」黑瞎子嗤之以鼻的笑道。

 

  「小花,你旁邊有人?」

 

  解雨臣正拿著叉子穿過一根香腸,偏了偏腦袋看了一眼爬上床,攬著自己的男人,「不用在意,是我聘請來協助解決這事的顧問。」

 

  「顧問?」黑瞎子笑了笑,攬在解雨臣腰間的手收緊到壓迫。

 

  解雨臣拍了拍環在自己腰間的手,「吳邪,你繼續說。」

 

  「平行時空顧名思義,彼此之間平行,永不相交,聽你這狀況挺複雜的,像是兩個平行時空突然交錯在一起,我是學建築不是學量子力學的,也不是很懂這些玩意。你說的事聽起來是真科幻,你確定你不是在哪吃了菌子或是突發妄想嗎?」吳邪從電話另一頭質疑道。

 

  「這事太古怪了,我本就不期望你能有什麼解方,不過你確實提供一個很好的思路給我。」解雨臣若有所思,將叉子抵在瓷盤上轉,「先這樣,掛了。」

 

  「等等,小花!」

 

  「怎麼?」

 

  「我聽你那顧問聲音怎麼覺得有點耳熟,你究竟是請了誰?」吳邪終究是吳邪,天真但足夠精明,只是這麼一兩句就話就能聽出來沒見過幾面的黑瞎子。

 

  解雨臣看向黑瞎子,眨了眨眼笑了下,就對著話筒輕盈得說:「你可能確實見過,改天有空再介紹你們認識。」

 

  語畢便掛了電話,不等另一端有何回應。

 

  「解雨臣,你家請顧問都會給你做早餐,還會跟你睡同一張床啊?」

 

  解雨臣不理他,掙開環著自己的那雙手,把完食的盤子交到對方手上,接著起身下了床,「顧問先生,我想我們現下有很多事得談,你去洗盤子,我換身衣服就下去。」

 

  「顧問還給洗盤子呢。」黑瞎子顯得不太滿意,但解雨臣決定對此視若無睹,逕自前往浴室沖了個澡。

 

  預感今日註定不太平靜,解雨臣換上一身熟悉的襯衫和西裝褲,準備繫領帶時手機跳出一則通知,他將領帶掛在肩上,先大致瀏覽了一遍手下傳來的檔案,在每一個有問題的地方標上記號。

 

  洗完盤子的黑瞎子等得不耐煩,這回又上了樓,進了更衣室,看見自家老板端著手機忙打字,上前替人繫領帶。距離貼近對方,手指扯著領帶細緻的繞著結,頗有一種佔有的意思在。

 

  解雨臣沒看他,專注的看著手機螢幕,「要走一趟了。」

 

  「什麼時候?」黑瞎子將領帶仔細繫上拉緊,結的位置準確的落在鎖骨下方,鬆緊程度剛好。

 

  「下午三點的航班,四個小時後昆明落地。」解雨臣剛想轉身,忽然被人輕扯著領帶往身前拉,黑瞎子親暱的貼近,接著在唇邊啄了一口,解雨臣這時才抬頭看他,「你今天是怎麼了?」

 

  黑瞎子笑了笑,伸手環著人的腰桿,把人鎖在懷裡,「就是覺得在那個不管是夢還是什麼玩意兒裡面,我對你挺不好的。」

 

  「心疼啊?」解雨臣覺得好笑,稍稍退開一些距離,看著黑瞎子說:「你沒聽吳邪說,平行時空是獨立存在的,那個雖然是我,但也不是我;同樣的那個是你,但也不是你,你沒欠我什麼。」

 

  「是這個理,但無論是哪個你,我都看不慣叫解雨臣的人可憐兮兮的樣子。」黑瞎子把頭埋在人的頸窩,淺淺的嗅了幾口。

 

  「知道了,知道了。」解雨臣拍拍黑瞎子毛茸茸的腦袋,接著把人推開,將手機屏幕湊到對方眼前,「你看看這個。」

 

  黑瞎子抬起頭,屏幕上是張掃描成數碼檔案的風景照,照片裡應該是一座山的半山腰,參天巨木和濃霧將大部分信息都掩蓋了,看著陰森詭譎,濃霧後頭能看見遠山處三座山頭,雖然遙遠但依稀可見背景山上草木萎靡,看著格外荒蕪。照片裡看著就是一處未經開發的荒野,他也是頭一次看過這張照片,但卻隱約有種熟悉感。

 

  「眼熟吧?」解雨臣笑得意味深長,示意著黑瞎子繼續往下看,手機鍵盤往下一點,照片下方出現一行字——果然坡,「我讓手下把檔案掃描成數碼形式,方便攜帶和查看,這就是之前那張照片未曾被替換,我問了當時拍下照片的伙計,他記憶裡照片本來就長這個樣子。」

 

  「原先那地風水極好,現在這照片遠山枯槁不僅聚不了正氣,還招了不少煞氣,不僅凶還潮,那麼凶的地兒埋死人,墓穴裡石頭都能起屍。」黑瞎子飛快的點著返回鍵,接著打開下份文件。

 

  手機屏幕很小,解雨臣索性拿了台筆記本過來,兩人往客廳沙發上一坐,開始就那篇文件進行新一輪的研究。文件還是日前那份,關於二十年前那次誰都沒有印象的盜墓行動,這回確切的地點時間和行動人員都加上去了,可真是奇了怪了。

 

  「地點也有了,是該走一趟了。」解雨臣蓋上電腦,掀開手機撥了通電話。

 

  一通電話過後六個小時,兩個高挑的身影出現在機場。他們的行李不算多,只是一些衣物和隨身行李,裝備之類的都已托運過去 ,一切該申請的手續與許可也都加急趕了下來,解家有自己的管道可以接洽。

 

  在登機口等著乘機,黑瞎子搭上解雨臣的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道:「不愧是解家人,效率有夠快的。」

 

  解雨臣沒理他,盯著登機門若有所思。

 

  為什麼是他,解雨臣在接到那通不可思議的電話後,腦裡無數次翻覆思量同一個問題。解雨臣彷彿在做一場哲學思想實驗,實驗的前提是假設,他假設吳邪的奇思妙想是對,兩個平行時空互相干涉,但照理來說平行時空有千千萬,怎麼就偏偏和此時此刻的自己交纏上了。

 

  解雨臣想到自己的小時候,腳後跟隱隱作痛,好像那裡還有瓷片似的,舊傷已經好全,現在的抽痛是不會癒合的心傷。

 

  他忽然渾身發涼,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想法冒了出來,似乎無論是哪個世界哪個時空,叫解雨臣的這個人永遠只有沉重的過往和被辜負的童年,會不會有那麼一個解雨臣能安穩的做一朵溫室裡的鮮花,還是所以的解雨臣都是在泥濘中掙扎,在苦難的沼澤越陷越深。

 

  他終究不是哲學專業,思想實驗做不出個所以然,只覺得越想頭越疼,也越來越後怕。

 

  黑瞎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揮了兩下,解雨臣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著黑瞎子,「現在飛昆明落地也八點了,明日才會出發往邊界過去,雲南那的伙計已經聯繫好司機,運氣好一點的話明日能找到猴神墓,確認墓室狀態後天就能下地調查。」

 

  「慢一點吧,東家。」黑瞎子笑著搖了搖解雨臣的肩,「雲南菌子有名,咱們可以先找間店吃鍋菌子,其他之後再說。」

 

  「你是來觀光的?」解雨臣將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卸下。

 

  「這不得要等異世界超自然聯繫,才能決定下一步嗎?」黑瞎子說著拍了拍自己的包,那台老式大哥大電話為了保險起見,正放在他的包裏隨身攜帶。

 

  解雨臣知道他說得沒錯,雖然他更傾向直接下地搜查一遍,不過就這幾次來來回回的經驗看起來,他們貿然下地也只會是一場空。

 

  「行,反正我退了飛機餐,打算找間好一點的館子,既然你想吃菌子火鍋,那咱們就去吃。」解雨臣衝他眨了眨眼,拿著手機飛快地發了條訊息出去,剛發送完畢地勤就開放登機了。

 

  由於這次行動實在太過離奇,解雨臣有問過負責整理文件的秘書處,是否有察覺過文件內容的改變,然而秘書處負責的下屬卻對此毫無知覺,甚至認為文件本身就是這個樣子。也就是說這些改變自始至終只有他倆察覺不對勁,因此這次行動,伙計們都只負責打雜和行程調控,真要下地的只有他們倆人,多點心思留意是肯定的。

 

  將近四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都是在國內也沒有倒時差問題,飛機起飛後趨於平穩。解雨臣望著窗外,飛機升空後只剩藍天和機翼底下的大片白雲,看久了眼睛還有些疲憊,遂將遮光板拉下,拿出裝有資料的筆記本,尋思再仔細看幾遍,或許能有些頭緒。

 

  黑瞎子彷彿刻意算好時機似的,從頭等艙的隔板上探出頭來。

 

  「黑爺,還真是坐不住,定力不行。」解雨臣抬頭看著人好笑道。

 

  只見黑瞎子搖了搖頭,伸手過來就把筆記本摸走,「借我看會兒。」

 

  「你借走我看什麼?」

 

  黑瞎子抬了抬下巴,往屏幕的方向點了點,「你看電影。」

 

  「我現在沒有心情娛樂。」

 

  「那你看泰坦尼克號吧,看悲劇不算娛樂。」

 

  黑瞎子拿著筆記本就走,解雨臣壓根沒機會和他辯論悲劇也是娛樂的議題,但他也只能從了對方,戴上耳機給自己點了部翻看無數次的戲曲電影,經典不敗,每回解雨臣再看還是認真,不是他特別喜歡或是念舊,可能算是一種習慣,影片結束後還有一點時間,他又從頭播了一遍,但第二遍沒看完,飛機就準備降落了。

 

  出了機場直奔有名的箘子火鍋店,黑瞎子一上桌就點了野箘鍋,說野箘最是鮮美,解雨臣也不攔他。服務員上了大鍋和計時器,等火鍋徹底加熱後,撈了一匙湯作為樣本後才離去。

 

  「如果真吃出什麼問題,行程會被耽誤。」解雨臣說是這麼說,但還是接過黑瞎子給他舀的一碗箘子湯。

 

  「解雨臣,放鬆。」黑瞎子一邊給自己舀湯,一邊笑著說。

 

  「我現在挺放鬆。」

 

  看著拿著湯匙秀氣喝湯的人,黑瞎子搖了搖頭,「你放鬆的話在我說要點野箘鍋的時候就會阻止了。」

 

  解雨臣抬眼看人,也不說話,確實他現在心思放在另一件想不透的事上,減少了許多和黑瞎子的日常抬槓。野箘其實也不是那麼危險,畢竟都是專門的店鋪,出問題機率不高,照解雨臣平時前走三後走四的性格,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機率他都會避免。

 

  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決策,也只有黑瞎子這種成天在自己身邊打轉的人才或多或少會察覺幾分。

 

  「你在想什麼?」

 

  「就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我自己的以前,不是他。」解雨臣低頭咬著碗裡一朵金黃色蕈菇,淡然的說道,「不是什麼大事,久違的在想我小時候怎麼走過來的。」

 

  解雨臣說完抬頭,桌上多了兩瓶白酒和酒杯,毫不掩飾的投給黑瞎子一個質疑的目光。

 

  「吃火鍋不喝一杯太憋屈了。」

 

  「我不喝白的。」解雨臣看著黑瞎子已經拿上酒杯斟酒,「況且明天宿醉的話怎麼幹活?」

 

  「小酌,沒讓你對瓶吹。」黑瞎子說著將斟了酒的玻璃杯推向他。

 

  黑瞎子是個騙子。

 

  小酌,但酌了一整瓶。解雨臣的杯子就沒空過,黑瞎子酒量很好,解雨臣大概就是比普通人好一些,但他從來不會把自己灌醉,除非他覺得那是個安全的場域,又或者酒是黑瞎子灌的。

 

  兩瓶白酒倒完,黑瞎子後來又叫了一瓶,他似乎也喝高了,聲音很大,解雨臣暈乎乎的聽著還有點煩躁。

 

  箘子鍋味兒賊鮮美,白酒熱辣沖下去當真是爽快。

 

  酒也是一種讓人上頭的成癮物質,喝多了人飄飄然的,確實肩膀鬆了不少。

 

  解家的物質濫用似乎成了一種傳統,解九爺早年用藥物維持自己腦袋隨時都高速運轉,有人說九爺死的早,可能也是因為那些藥。解雨臣倒是用得很健康,當然這是他自己的話。

 

  只在睡前來幾顆安眠藥維持穩定睡眠品質,他認為這非常健康,比起酒精成癮破壞性更低,因此解雨臣酒碰得節制,安眠藥從來不手軟。直到黑瞎子多管閒事的介入了他的生活和睡眠,那人彷彿有七七四十九種法子阻止他吃安眠藥。

 

  火鍋局的最後解雨臣不知道自己怎麼進到酒店,酒精上頭體溫很高,黑瞎子將他放在酒店那冰冷的床上,解雨臣下意識的拉住人,抬頭親吻尋求著溫度。

 

  黑瞎子從善如流,享受並加深這個吻,舌頭撬開唇齒,猛烈的吸吮著,好一會兒解雨臣氣息耗盡,掙扎著拍了拍他的胸口,黑瞎子才放人,「你好像說明天還得幹活?」

 

  「給我灌酒的人沒資格提這個。」解雨臣喘著氣抬頭看人,他還是有些理智,並沒有真醉的不省人事。

 

  「可這樣我像個趁人之危的混蛋。」黑瞎子湊在解雨臣耳邊笑著說,熱氣全撲在人耳邊。

 

  「你早就是了,給我灌酒就是預謀。」解雨臣一翻身,一下天旋地轉,再睜眼解雨臣已經坐在黑瞎子身上,伸手摘了臉上的墨鏡,往床頭矮櫃放好,「戴著接吻不方便。」

 

  酒精終究會誤事,解雨臣搞不清自己身上的襯衫什麼時候被脫下的,有時候他總想要換一種穿衣風格,因為黑瞎子解他襯衫過於得心應手,不甘示弱的在黑瞎子吻他時,用熟練的手法解了對方皮帶扣。

 

  待到真要開始時,黑瞎子拿了兩個羽絨枕頭墊在解雨臣腰下,揉著他的腰俯身吻他,對方進入的那一刻,解雨臣閉著氣咬緊牙關,黑瞎子進入的動作不慢且十分直接,解雨臣只覺得腿根又酸又麻,還有著欲將異物推出去的生理反射,全身都跟著緊繃起來。

 

  床頭櫃底層抽屜有飯店提供的潤滑和套子,潤滑是用了,但套子原封不動的放在一邊,黑瞎子嫌尺寸太小勒得疼。

 

  全部放入後黑瞎子長吁一口氣,拍了拍解雨臣腿側,「老闆,放鬆。」

 

  解雨臣看著他,皺眉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放鬆不了還是不想放鬆,但無論哪個都不影響黑瞎子。

 

  「行,我努努力,幫你放鬆。」說著黑瞎子退出了半截,接著狠狠的撞進去,接著又來一次又一次。

 

  解雨臣眼裡被撞出了淚花,常年習慣的體面讓他下意識什麼都忍著,門牙已經在下唇咬出了傷痕,黑瞎子伸手揉開,他才鬆了口,粗喘著氣抬起手臂伸向對方,渴求一點溫度。

 

  黑瞎子俯下身,貼著彼此的胸膛,接近彼此的心跳,下身緩慢沉穩的進出,將解雨臣慢慢打開。後者環上黑瞎子的頸部,細長的手指糾纏著那半長的狼尾輕輕拉扯。

 

  「你不必那麼小心……」

 

  「我看你心情不大好。」黑瞎子低頭吻了吻那硬氣的嘴角。

 

  「就是因為心情不大好……」解雨臣微仰著頭,下腹稍稍用力收緊,半睜著眼看向黑瞎子,他意識到自己大概是醉得挺深的,竟然還不要命的挑釁一匹草原狼。

 

  話音剛落,黑瞎子進出的頻率和力度立刻加快加重,解雨臣收了聲,開開張張的嘴像缺水的金魚,欲言又止將呻吟咬碎了吞回去。實在忍不了,就埋在黑瞎子頸側輕哼。

 

  黑瞎子又深又重的埋頭苦幹好一會兒,人抱在懷裡沒看著臉,只是隱約聽著喘息像在啜泣,伸手輕輕拉開纏在自己頸上的手臂,把人溫柔的放回床上。只見解雨臣眼尾都是紅的,臉頰有些濕潤。頂撞的動作溫柔不少,俯身在眼角落下一個個細碎的吻,將眼淚吻了去。

 

  「很疼?」

 

  解雨臣望著他,搖了搖頭,就這麼輕微的動作,又一滴珠淚滑落眼尾,看起來很沒說服力,但解雨臣的忍受力其實很強的,單純是被快感逼出的生理性眼淚,說起來挺沒面子的,但反正在黑瞎子面前,他可以允許自己所有失態。

 

  黑瞎子把人抱在懷裡,腰背一挺,坐起身將人抱在懷裡對坐,下身始終連結在一塊,解雨臣因突然的體位改變有些吃力,喘息變得不穩,軀體也跟著僵硬,黑瞎子抱著人輕含耳垂,揉一揉下背安撫著。

 

  這個姿勢會進得特別深,解雨臣還得在腿上施點力,才得以在黑瞎子身上穩住身形,每回被弄得狠了腿上無力,就只能無路可逃的癱坐在人身上任由對方頂弄,失控又瘋狂。他允許自己在性事上失控,畢竟這也是解當家唯一能放下一切的時候。

 

  兩人對坐相依相擁,彷彿每一刻的相交都是對彼此的珍惜,黑瞎子摟著解雨臣的腰背,將人死死按在懷裡不放,就算懷裡的愛人實在受不了向他哀求也不撒手。

 

  門廊僅存的橘黃夜燈透過轉角,灑落在兩人光裸的皮膚上,染上一層暖光,黑瞎子抬頭去吻所愛之人,炙熱的氣息交織,兩人之間溫度高得彷彿能融化彼此。

 

  影子印在床單與牆上,他倆相對而作,彷彿歡喜佛像,明王和明妃皆大歡喜。

 

  酒很醉人,人也很醉人,一吻結束,解雨臣撐在黑瞎子身上,目光有些模糊的望著對方,黑瞎子也在看著他,四目相交情意正濃時,黑瞎子用力往上一頂,解雨臣腰都軟了,他們前額相抵,解雨臣皺著眉頭笑了出來。

 

  一個現在不合時宜的荒謬念頭從思緒底端浮了上來,這讓解雨臣感到喜樂,這也許就是性給愛帶來的美好,讓他知道自己都有了什麼福分。

 

  「笑什麼?」黑瞎子並沒有停下頂弄的動作,還變本加厲,張嘴在解雨臣鎖骨啃咬吸吮,似乎打算留下一些痕跡。

 

  「我在想……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另一個我會找上門,嘶疼……」解雨臣一邊輕喘著一邊說,揉著黑瞎子腦袋作為被咬疼的報復,但並未阻止人在自己身上用虎牙打標記,「你看看……叫解雨臣的人……都不會有好童年,何必苦上加苦呢?」

 

  「解雨臣?」

 

  黑瞎子停下動作,但沒有離開,只是把人圈在懷裡,讓解雨臣的腦袋倚著自己肩頭,撫著光潔的後背,時不時拍了拍。

 

  「我沒事。」這點撫慰讓解雨臣很受用,心滿意足的靠在黑瞎子肩上,半是空氣半是聲音,輕輕的吐字,「以前很苦,但我後來遇見你了,好像也不是那麼苦了。」

 

  黑瞎子扶著解雨臣的腦袋,偏過頭吻上。

 

  夜雖已深,好在還漫長。

 

  隔日,日上三竿,黑瞎子沉浸在逼真如現實的過去的夢裡,難得沒有因未拉上窗簾而照進室內的晨光醒來。

 

  「瞎子……瞎子!」解雨臣搖著他,黑瞎子這才不安分的哼了聲,光線太亮他睜不開眼,只是伸手去攬懷裡的人,但被狠狠推開。

 

  剛想抱怨怎麼有人提上褲子不認人,一把墨鏡就被塞到自己臉上,黑瞎子這才睜開了眼。

 

  首先映入眼簾是一雙手,解雨臣的手他熟悉的很,只是這雙手如今手掌、前臂一直到手肘佈滿可怕的疤痕,看起來像是灼燒的增生疤痕,疤痕照著著獨特的花紋長著,襯著解雨臣白皙的膚色,看起來格外可怕,這些疤痕在他們相擁入睡之前都不存在。

 

  「你這……該不會昨天吃那鍋野菌——」

 

  「不對。」解雨臣先一步打斷黑瞎子,他聲音很冷靜,但他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是另一個我,我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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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解雨臣在惡夢中奔逃,直至無路可退的境地,他猛然從虛幻的夢境中醒來,然而睜開眼後也是一樣絕處逢身,夢和現實究竟有何區別,霎時間也無法分辨。

 

  錶上的時間顯示四點三十二,這片雨林裡白天和黑夜並無二致,陽光透不過濃密的樹冠,漆黑如影隨形。沒人知道腳下的腐爛淤泥原先是什麼樣子。

 

  解雨臣心緒一沉,忽然有些在意了,如果他死在這裡,是不是最終也會是腳邊一灘濃黑的污泥。

 

  營地陸陸續續有人醒轉,各自做著下地前的最終準備,解雨臣名義上是解家的頭,但下地的情報與行動方針全都將他排除在外,他的親戚們與陳皮阿四有著他所不知道的交易。

 

  解雨臣將長髮編成一條麻花辮再盤上腦袋,身上多出來一件皮衣外套,原先讓大哥大充電的位置空無一物,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的手筆。

 

  解雨臣沒有慌,背上背包起身去尋找黑瞎子。

 

  黑瞎子點子挺多,用防水布纏成一張吊床,做工粗糙但還算牢固,綁在兩顆紫檀木之間。黑瞎子躺在上頭,雙手撐在腦後,墨鏡遮擋了大半張臉,看不清是否清醒,上身只穿了件黑色短袖恤衫,胸前掛了塊鐵牌,解雨臣沒看清上頭寫了什麼,只是將外套拋到對方身上。

 

  「還我。」解雨臣平淡的說。

 

  黑瞎子在吊床上坐起身,把外套穿了回去,衝著解雨臣笑了兩聲,「醒啦?」

 

  解雨臣並未回應,只是目光平靜的望著黑瞎子,雖然年紀小,但當家人身上不容質疑的威嚴已初見雛形。

 

  「我替你保管。」黑瞎子笑著說。

 

  「還我。」解雨臣幼小的臉蛋皺起了眉,又說了一次。

 

  「那東西笨重影響行動,而且對這的人相當於一塊大金條,你就不怕帶下去被人摸走或掉在下面?」黑瞎子誇張的對小孩危言聳聽,然而解雨臣只是面不改色。

 

  「給你跟被偷沒有區別。」

 

  「這樣吧,我用這個和你換。」說著黑瞎子朝他拋了枚錢幣給解雨臣,後者伸手接住要看,是一枚幣值一元的外國硬幣,黑瞎子繼續說,「別小看它,這可是我的幸運硬幣,你上來後拿這來和我換。」

 

  解雨臣握著硬幣,還想和黑瞎子爭論,然而此時下地的隊伍正好準備其整,在遠處喊著他。

 

  「小娃子再不過來是要等著人去綁你嗎!」

 

  解雨臣回頭望了一眼,一瞬間閃過一絲委屈神色,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去吧小孩兒,我黑爺好歹在道上有點名聲,說到做到,會給你保管好的。」黑瞎子似乎是在墨鏡底下眨了眨眼,然而黑色鏡片擋著解雨臣看不見。

 

  小孩知道再繼續爭辯毫無意義,遂瞪了他一眼,接著將那枚硬幣收進包裡,轉身往隊伍走去。

 

  見人離去,其他留守地面的人手中,有個臉熟的人靠了過來,黑瞎子不記得人名,只記得這就是那小順子,小順子貼過來就問,「黑爺,你和那小孩啥子關係?」

 

  「沒關係,人家是解家的少當家,能和我有什麼關係?」黑瞎子泰然自若的伸了伸懶腰,從吊床上翻了下來。

 

  「沒關係就行,那娃是四阿公選的祭品,回不來了,你是知道了才訛人大哥大?這東西貴得跟金條似的。」小順子遠遠看著隊伍中最小的那道身影。

 

  「祭品?」

 

  「啊,黑爺你也不知道?」小順子詫異得有些浮誇,四處張望了會兒,壓低聲音湊過來道:「我偷聽四阿公和角爺在說,下面不是斗。」

 

  「不是斗,那是什麼?」黑瞎子故作不在意的問,角爺本名未知,只知道名字裡有個角,道上都喊阿角或是角哥,阿諛奉承一點就喊一聲角爺,是最近陳皮阿四身邊的紅人,這回行動他也是核心之一,許多情報都只有他和陳皮阿四知道。

 

  「是祭壇,要拿出東西得給底下的猴子神獻祭。」

 

  「建國後可不許成精啊。」黑瞎子拎著包就走,看著一派輕鬆。

 

  「欸,黑爺,去哪兒?」小順子見黑瞎子要走連忙跟上。

 

  「老子撒尿你也跟?」黑瞎子回頭看了一眼,小順子連聲說不,果真沒跟上來。

 

  黑瞎子一個人走到帳篷邊上隱蔽的角落,摸出放在包裡的大哥大,眼神凌厲。陳皮阿四手下高手雲集,因為這人做事夠狠,敢放手去做賺得也多,手下也一個個都是亡命之徒,黑瞎子也算其中一個地位頗高的。

 

  黑瞎子因為自身一些特殊身分,對外只說是留洋到一半家道中落,回國找不著趁手的工作,體力還行就來做這苦力活,但陳皮阿四也不是傻子,估計是他一進來就將他過去查了個底朝天,黑瞎子本以為老頭沒有文化海外的資料查不了太深,也就隨他去了。

 

  然而他最近也多少能感覺到陳皮阿四對自己的疏遠,這是失了龍心的第一步,黑瞎子見過無數在老頭身邊被重用,後來又被隨意拋棄的人,第一步都是這樣走的,也不知到陳皮阿四究竟查到多深,是黑瞎子和齊家有關,還是齊八爺給黑瞎子算過與西府海棠關係千絲萬縷。

 

  前者倒是有可能,多少有些線索被留下來,後者是八爺親自對黑瞎子提的,諒陳皮阿四也查不到,只不過單純因為性格小心謹慎,所以一查到八爺的線索也就對黑瞎子離了心。

 

  在陳皮阿四的盤口,離了心隨時都可能成為踏腳石。黑瞎子需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他的選擇不是很多,最簡單的就是直接從道上消失,這對他來說簡單得很,但他在那小孩子身上隱約察覺另一股勢力,他想確認對方有什麼目的。

 

  還記得初見解雨臣,小孩張口就說他是好人,提及一個用大哥大給他打電話名叫王胖子的人。黑瞎子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的人,他想會會這背後給小孩下指導棋的人。

 

  解雨臣跟著大部隊走得恍惚,仔細看著身邊的伙計,解家、霍家、李家的人全下來了,陳家的人拆了兩隊,大部分的人下來了,黑瞎子為首剩下不過四五人留在上頭作為後援。

 

  陳皮阿四手下成分混雜,有個擅長尋龍點穴的,此時對著一大片土坡打木樁定位。陳皮阿四在此之前來過一回,那回他們只是大致探勘了方位和墓室的輪廓,在邊上打了一條盜洞,下去一看發現這墓不大對勁,和雲南這一帶常見的陵墓制式不同,顯得更加原始與古早。

 

  筷子頭在夾喇嘛的時候,通常會下一趟探勘,最好是能帶上來一些東西,給喇嘛證明底下有好東西,經驗老道有威望的鐵筷子不一定要做到這一步,但大多數道上人還是會先看看底下帶出來的東西決定要不要被夾。

 

  陳皮阿四在道上也算是有威望的鐵筷子,照理來說不用探墓也能夾到人,但這次的行動特別,所以他之前還是找人來探過,下去的人上來後沒帶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是一大塊石碑殘片。

 

  探墓的伙計下手沒輕沒重,盜洞打到底看見一塊石板擋道就砸,砸破才發現石板上有寫字,伙計識字不多就挑了個字看起來比較完整的碎石片拿上來,那時候阿角也跟著,一瞧發現這塊石板上的字可能是某種古老的文字,類似於象形文字,沒有流傳下來,墓誌銘可是取得墓主人信息最重要的東西,阿角立刻讓人下去把碎片都撈上來破譯。

 

  找九門商議那會兒,陳皮阿四就將石板的拓本帶去,經過解讀提到猴神與長生願等等,這才組織了這趟活動。

 

  這墓室占地方正,佔地非常廣闊,在地底的面積足足有一座足球場那麼大。上回他們挖著的那塊石碑只是整個墓葬的最前端,就像是地界標示似的,這回打算直接打一個更往裡走的盜洞,要是定位打得好,還能直接進入墓葬主體建築裡。

 

  伙計木樁打了五個,陳皮阿四就叫人停下自個兒走上前去。

 

  阿角在一旁讓所有人安靜,只見陳皮朝其中一根木樁用力一踏,踩在木樁上停了許久,搖了搖頭,又去踏另一根木樁。南派盜墓擅長望聞問切跟中醫似的,陳皮阿四這是在透過木樁的震動探穴,具體解雨臣也搞不懂,這不是二月紅的功夫,估計是陳皮阿四後來不知哪兒學來的。

 

  「這裡。」陳皮阿四踩到第三根木樁後說道,他的手下一聽到指令便紛紛開始行動,很快的便打通一條往下的盜洞,幾人魚貫的進入其中。

 

  盜洞是一直向下走,坡度平緩還能走得穩,不過這盜洞非常淺,也不過往下走十米左右就打通了,出了盜洞卻不是墓室,而是一條向下蔓延的土階。

 

  這種地兒有個巨大的問題就是供氧,這麼長的一條道往下走,長年埋在地底也不知空氣品質如何。

 

  陳皮阿四也算是老江湖,抽風換氣設備早有準備,讓一隊人下去布線也不過一個鐘頭的事兒,隊伍並沒有因此停留太久,換氣設備剛布置好,一隊人便繼續朝墓道深入。

 

  墓道又長又深,說是階梯但其實不大規整,梯面不太平穩,每一階也都不大相同,十分粗糙簡陋,簡直就像是人力一點一點鑿出來似的。不過說是簡陋也不全然正確,每一階都使用類似於青膏泥的手法在塑形,也和青膏泥一樣有燒製痕跡,因此雖然凹凸不平,但整體型態維持良好,沒有太多崩損。

 

  隨著隊伍越走越深,墓道壁上開始出現一些詭異的花紋,花紋像是一種植物的藤蔓,中間有條主幹蜿蜒爬過整面牆,沿著主幹又延伸出無數彎曲的藤蔓填滿了空白,紋路都是陰刻在牆上,顏色是種帶著紅的深黑,應該是雕刻後又另外填色。

 

  一行人往下走了約二三十米,一道石門擋住了去路。

 

  石門上頭雕了一顆巨大樹木,樹上結實累累,樹木邊上許多活靈活現的小猴子浮雕。而大樹枝頭雕了一隻特別大的猴子像。

 

  大猴浮雕明顯較其他猴子有著更高尚的地位,除了有穿戴衣服首飾之外,猴子的兩顆眼珠子是另外鑲上的。看著像玻璃還挺透明,不知是因年代久遠或是質地不純粹,有些淡淡發黃,但整體能看見其型態精緻。

  「空心的,工藝不差,這墓的年代還沒有玻璃技術,應該是水晶。」阿角用手指關節敲了敲猴像的眼睛。

 

  下地的伙計都是粗人,一聽是水晶拿著工具就去拆,水晶沒拆下來,倒是被砸碎,這下什麼都沒了。

 

  陳皮阿四怒道:「門都開不起來倒先想著壞事?」

 

  幾人聽著面面相覷,連忙將功贖罪似的上前去推門。想當然爾,石門肯定是推不開,且敲了敲發現門是實心的,這一大塊石頭他們整隊人一塊都是推不開的,有人說要用炸藥,立刻就讓阿角給攔下來,在這地方用炸藥炸估計整條墓道都得塌。

 

  阿角指著石門邊上的兩個又細又窄的洞口,「動點腦子,肯定有機關還看不出來嗎?」

 

  下面那些粗手粗腳的伙計,立刻上前,紛紛用手電照進去。

 

  洞口得有三四十釐米深,洞口狹窄,成人的手是探不進去的,洛陽鏟的柄能探進去,但兩個洞口的底部看起來都有各有一個金屬把手,應該是能轉動的,但幾個人用柄在那搞了半天實在沒法操作機關。

 

  目光紛紛看向解雨臣,在場之人也只有解雨臣的手臂足夠纖細能探入其中。

 

  「小娃子上吧。」眾人的目光是種壓力,但直到陳皮阿四下令的那一刻,直接成了一種死期宣判。

 

  解雨臣別無選擇,將衣袖往上捲了捲,露出一雙白皙如玉的手臂,他抿了抿嘴,將手臂探入洞口之中。

 

  洞口比目測得還要狹窄,手伸進去後能感受到洞壁幾乎貼著手臂摩擦,所以往裡伸的動作很緩慢。一直到他努力將手探入底部,半條手臂都進去了終於能搆著手把,握緊手把的剎那,金屬的冰涼從手心透上心頭。

 

  他回頭看了眼眾人,不知何時兩個解家人已經站到自己身後,「少當家,大家都在等,做點什麼吧。」

 

  解雨臣回過頭,看著幾乎貼在眼前的牆,咬牙雙手一施力將金屬手把一轉。

 

  石門發出巨大的聲響,迴盪在漫長的通道之中,隨著他轉動的角度,石門漸漸從中間緩緩向兩側分開。

 

  但移動的不只是石門,解雨臣感覺到洞口內側似乎也在跟著轉動,本是石頭材質的洞壁隨著轉動的手把逐漸換成鐵板,鐵板冰冷貼在皮膚上十分刺激,而且解雨臣感覺到鐵板上似乎也有什麼花紋。

 

  鐵板緊貼在解雨臣手臂上,剛開始解雨臣只覺得有些奇怪,隨後鐵板上的陰刻的花紋開始鑄滿液體,液體接觸到皮膚的剎那,突如其來的劇痛蔓延整隻手臂。

 

  解雨臣咬著下唇沒叫出聲,但反射動作立即要抽出手臂⁠,誰知道兩個解家人在他身後狠狠按住他。

 

  「門開得還不夠大,少當家得再努力些。」

 

  額角冒著汗,解雨臣感覺手臂在燃燒,又像萬千根針瘋狂扎在手臂上,疼出來的眼淚是含不住的,一滴一滴從眼眶滑下來,下唇都咬出血了,愣是一聲不吭。

 

  一直到門開得夠大,身後壓著解雨臣的伙計才鬆手。

 

  解雨臣已經疼得手臂麻了,從洞裡將手抽出,重重的摔在一邊,也沒見人上來關心。

 

  只見他雙手鮮血淋漓,手臂上皮開肉綻,兩隻手都是鑽心刺骨的疼,但所有人只在乎開啟的石門,解雨臣抹了把臉,淚水的鹽分刺激著手上猙獰的傷口,嘶聲從包裡掏出繃帶,一圈圈的將兩隻手用繃帶纏起,疼還在繼續,他感覺自己的皮膚在燒。

 

  「小娃子沒跟上嗎?」陳皮阿四的聲音在已進門的隊伍中傳來。

 

  解雨臣抬起頭將捲上的袖子重新往下拉,蓋住那些已經逐步被血染紅的繃帶,背上背包跟上隊伍。

 

  解雨臣走過石門,身後石門上猴像被砸破的眼眶滲出鮮紅液體,向下流淌,滴落在被砸毀的水晶眼珠上,無人察覺。

 

  ——————

 

  「那不是墓,那是祭壇。」黑瞎子在陽台上抽著菸,醫生已經離去。

 

  「怎麼說?」解雨臣在一旁將襯衫穿上,將扣子一顆一顆重新扣上,爬滿手臂的驚悚疤痕被粉色的布料遮擋。

 

  醫生說那些傷痕是接觸過強酸後產生的嚴重燒傷,但看疤痕的模樣也有好些日子了。

 

  黑瞎子滅掉手裡的菸,隨手將菸丟進酒店菸灰缸中,跨過落地窗回到室內關上窗,伸出一隻手指敲了敲額角——夢到的。

 

  他們看見的東西不是電影,而是另一個自己各自的記憶。

 

  記憶中他們分開,解雨臣看見的是地下情景,沒有下斗的黑瞎子則是得到另外的記憶。這點非常有用,他們擁有不同視角的信息,至少比另一個時空的自己擁有更多籌碼。

 

  「是祭壇就說得通了。」

 

  解雨臣起身將筆記本打開,調出隨著記憶更新的檔案,黑瞎子靠了過來,屏幕上是幾張照片,漫長向下的墓道階梯和滿面爬藤紋樣、水晶眼珠被鑿破的猴神石門、以及那將解雨臣手臂變成這樣的細窄洞口。

 

  他將襯衫的袖子稍稍往上拉了些,湊到屏幕上,手臂上的疤痕竟然與滿牆的紋樣一模一樣,解雨臣接著說:「我推測這個機關可能是需要血液來啟動,但若只是需要血,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儀式。」黑瞎子接了話茬,解雨臣點了點頭。

 

  「看來被打上標記,作為祭品的標記。」解雨臣將袖子拉了回去,心累的嘆了一口氣。

 

  解雨臣手上的疤痕是一個全新的線索,但其代表的含意並不樂觀,因為這意味著另一個人受過的傷會全部體現在解雨臣身上。

 

  「我覺得另一個我——就叫他二瞎吧,二瞎意識到我們的存在了。」黑瞎子將情報共享。

 

  解雨臣被那隨便的稱號逗笑了,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所以我們接下來接通的電話,很可能是二瞎接聽。」

 

  黑瞎子有件事沒有說,但他覺得解雨臣多半已經猜到了。

 

  小解雨臣受到的傷害會同步到解雨臣身上,而對方現在是被陳皮阿四選中的祭品,也就是說當小解雨臣最終作為祭品被獻祭時,他面前這個解雨臣也會——

 

  他們沒有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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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民俗宗教描述全瞎掰的,不用太較真。

 

隔很久才更是因為在讀研,差點被期末和研究計畫壓扁。

  –––––

 

  生死之於他們這種人來說,毫無意義。

 

  見慣了生死,人都變得冷漠。解雨臣一身的登山裝束,此刻正將戰術手套的魔術貼拉緊貼齊,長度剛好能將袖子未覆蓋的傷痕全遮蔽上。

 

  解雨臣不是認命的性子,在還能像命運宣戰時,從來都不聽天由命。不知其他人怎麼想,總之解雨臣覺得自己對命運曲折其實還挺溫良,總是不卑不亢,他不會怨懟,只是身體力行去改動。

 

  匡噹一聲,他轉頭看見黑瞎子在擲硬幣,也不說話,就只是瞧著。

 

  「解雨臣,你是好人嗎?」黑瞎子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硬幣問。

 

  解雨臣淺笑,歪頭看著黑瞎子,不明白對方在此時問這句話有何含義,但他沒有琢磨太久。

 

  「算不上,可能還算個禍害。」

 

  黑瞎子點了點頭,「那挺好,禍害活千年,你命在這還不該絕。」

 

  他們坐上車,一路往山區的道路崎嶇不平,中途好幾個羊腸彎,解雨臣不是暈車體質,但也轉得心煩。黑瞎子坐在副駕,一邊看路一邊哼小曲兒,好不自在。

 

  路虎先開了一段公路,接著換乘拖拉機,拖拉機噗噗得走了好一段山間谷地,最後才進了一個寨子。

 

  這兒離邊境很近,再往南邊過去就是老撾。黑瞎子以前很長一段時間在東南亞活動,不過這寨子裡人說的話他也聽不懂,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每個寨子多少因地理隔閡而有獨特的語言發展,如果抓著一個脈絡說不定能找到規律,但總歸不是立即的事兒。

 

  好在解雨臣找的司機是去外地打工的當地人,普通話還行就是辦事不俐落,就是見錢眼開了些,回個問題得繞九彎十八拐,給了錢才肯好好回答,不過畢竟當地人語言上還是有優勢的,用作翻譯也沒比這人有更好的選擇。

 

  當年帶陳皮阿四探路的人聽說也是從這寨子找的,本來有條路能直接往果然坡,可這都二十年過去,山洪爆發不下數次,山野路徑變化太多,老路肯定走不得了,要找到果然坡還得當地採藥人帶路。至於要找誰,在他們來的路上,解雨臣嫌麻煩,直接用一疊鈔票向司機打聽。

 

  這古樸寨子主體都建在山坳處,附近都是雨林溼氣重,因此寨裡的屋子都使用竹架支高起來的高腳屋,和一般人對雨林寨子的印象差不了太多,只不過大山裡頭山區雨林隱蔽,又是極為原始的部落,雖然接通了電路,但居民的生活依舊保持原始型態。

 

  獨立於居民區外,在山腰處有一棟格外醒目的房子,當地人都叫那魂靈屋,簡單來說就是祠堂,蓋得比民居都還華麗,竹架外頭還蓋了一層石雕的裝飾,當地人死後都會埋在魂靈屋下方,那也是整個寨子的墓地與信仰中心。

 

  魂靈屋的管事通常由族內巫女擔任,巫女是以當地特殊手法鑑定出來有靈力的女孩選為學徒,被選上後從小就養在巫女身邊,生活起居都在魂靈屋裡。巫女過世後,學徒接任巫女職位,一代一代往下傳承。當地的巫女據說有非常強大的靈力,和山靈百獸都能溝通,因此巫女往往能在山中雨林自由穿梭,到達普通人去不了的地方。

 

  一抵達寨子,他們並沒打算久留,直接讓司機領路去魂靈屋找人。然而,他們剛到魂靈屋時並未找到巫女。司機說老巫女應是去巡查,老人家高齡八九十,每天得照三餐巡查整個寨子才安心,那也是寨子巫女的責任,說是四周混亂的神靈太多,巫女得時刻確保寨子的結界方能得到庇護。

 

  解雨臣正琢磨著要直接去找人,身後一陣叮噹聲響,兩個人影緩慢從山坡路往上走來。來者是兩位女性,其中一位老婦人肯定是巫女,另一位則是巫女學徒,看著年約四十左右。

 

  巫女很老很老,解雨臣有一瞬覺得觸景生情,二爺去世前那會兒,也是這麼樣,看著老得不能再老了。

 

  巫女頭上戴著條布巾,將已經落得為數不多的白髮裹住,身形佝僂直不起腰,走路得拄拐,身上是黑布繡花的傳統服飾。巫女身上帶有許多銀飾,銀飾若未妥善保養,非常容易氧化變黑,然而他身上的銀飾嶄新又閃亮,一走路叮叮噹噹的響。

 

  巫女身旁的學徒看著約是三四十歲的婦女,身上穿著也是當地傳統服飾,簡單又乾淨俐落,身上也有許多銀飾但沒有老巫女那麼誇張,老巫女幾乎可以說是被銀飾淹沒。

 

  司機剛想上前,佝僂的老巫女擺了擺手,嘴裡念念有詞,似乎是當地語言,雙眼清澈不似老年人,緊盯著解雨臣又說了一大串。

 

  「巫女說了什麼?」解雨臣像司機問道。

 

  司機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對著巫女學徒說了一句當地語言,巫女學徒對司機搖了搖頭,接著說了些話司機就罵罵咧咧的走了。

 

  解雨臣不動聲色,只是旁觀著他們在變什麼花樣,而那巫女學徒見司機走後,就用不太標準的漢語說:「額卜一直在等你,終於等到你來了,一直期盼的事情終於可以結束了,我們不屬於這裡,你得要讓我們回去。」

 

  他們不屬於這裡?什麼意思?

 

  解雨臣剛想提問,巫女學徒卻已經扶著巫女往魂靈屋裡走去,進屋前轉頭示意解雨臣和黑瞎子進屋。

 

  「你怎麼看?」解雨臣問身邊的人。

 

  黑瞎子隔著墨鏡,望向那黑洞洞的魂靈屋房門,面色如常,「就進去唄,還能怎地?」

 

  解雨臣並未回應,只是邁開腳步走了進去。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像是有人掐著他推著他逼他走上一條道。

 

  這樣的感覺在他小時候體驗得太多了,所有人都拿他當作工具來使用,他不知道剛出生那會兒八爺給自己算了個什麼命,以至於他的爺爺會安排他走上這條道。

 

  從頭到尾被安排的人生,解雨臣一度以為直到自己掌握實權的那一刻便能解脫,然而人生似乎就是這樣子,一直往前走,解開舊枷鎖後只是換上全新的枷鎖。

 

  他其實並不討厭巫女,儘管他對他們的宗教抱有遲疑與警戒,但那副看穿一切替他安排路徑的姿態,解雨臣又感受到小時候的窒息。

 

  「沒事呢東家,這不還有我呢?」

 

  黑瞎子出聲,解雨臣才發現自己停在高腳屋階梯前,黑瞎子已經走上去了。

 

  黑瞎子說的沒錯,現在解雨臣不會是一個人,所以和以前都不一樣,這回再怎麼有人逼著自己走一條路,路上還會有其他人作伴。

 

  進屋後兩人在竹席上坐下,巫女學徒說他叫革提,同時給兩人倒了茶遞上,「我們巫女每一代都有一個天命,完成天命我們才能成為真正的巫女。」

 

  「預見?」解雨臣問,他本來以為革提只是學徒,負責翻譯額卜的話,然而進屋後才發現額卜才是主要對話者。

 

  「是的,預見,對你們來說就是預知夢。」革提平靜的說道,「額卜當年收我作學徒的時候,他預見寨子來了個很好看的男人,說要進山找一個東西,我必須為他帶路,額卜和我一直在等,額卜已經太老太老了,還以為等不到,幸好你們還是來了。」

 

  「直到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裡預見了額卜說的那些。外面來的好看男人要找猱神樹,那個地方只有我們巫女到得了,我看見你的時候就全都知道了,把你帶去猱神樹,這是我的天命。」

 

  「我並不是在找一棵樹,會不會是你認錯人?」解雨臣沒有動桌上的茶水,倒是黑瞎子直接拿起來一飲而盡。

 

  革提並沒有直接回答,彷彿早就料到這一切,依舊平靜的講述:「你可能不信命,但你是信天命的,額卜說他看見你也是帶著天命的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自己知道。」

 

  解雨臣看著革提,帶著天命的人。

 

  他垂下眼眸,雖不信任不過對方說的也不全錯,有人和他說過類似的話,當一件事發生,他就務必要去做另一件事來阻止,這說是他的天命也不為過。

 

  邊境的雨林裡,就算再強大的火力也敵不過當地人對於雨林的熟悉,這是有歷史印證的。至於他手邊的籌碼,這一趟解雨臣並沒有帶上伙計,畢竟這也不是下斗,在處理私事上他傾向於自己處理。

 

  黑瞎子清了清喉嚨,解雨臣轉頭看他,就見前者百無聊賴的支著腦袋,左手食指在墨鏡邊上敲了兩下,這是讓解雨臣放鬆信任他的信號。

 

  解雨臣覺得不對勁,每回黑瞎子叫自己信任他時,往往都會迎來一些失控場面,不過解雨臣似乎也沒辦法立即找到這件事的解方。

 

  「我不能完全信任你,指不定你們正在編織一個看似完善的謊言引我入局。」解雨臣道。

 

  革提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接著拿出一張照片擺在矮桌上,「你想問什麼都可以,但在那之前請先看看這張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看著有年代褪色泛黃,照片中能看見是兩個人以魂靈屋為背景的合照。一名看起來應是外地來的男子,和一位老婆婆合照,雖然過了點時日,但解雨臣一看便知,照片中的老婆婆是額卜,而另外一位男性他不認識,但十分眼熟,解雨臣對人臉過目不忘。

 

  「阿角,陳皮的師爺,或者說那個時空限定的,我們這沒這個人。」黑瞎子說,解雨臣忽然聽懂了額卜見到他時的第一句話。

 

  我們不屬於這裡,你得讓我們回去。

 

  這個寨子是屬於另一個時空,屬於小花的那個時空。解雨臣在事前調查時,從來沒找到果然坡附近有聚落存在的資料,直到後來事件像一道捲軸,一點一點攤開在眼前,寨子的存在就像憑空出現一般。

 

  「如果你們不回去會發生什麼事?」解雨臣現在有了一點分析,得知對方不是單純好心幫助自己,巫女也有自己的目的。

 

  利益交換聽起來非常冷漠,不過這社會就是人情世故堆積而成,免費的東西最貴,人情債才是最難還的。當解雨臣知道對方也有求於自己,互不相欠互相牽制,雖然他更喜歡掌握全局,但退而求其次,這樣的關係也還能夠隨時止損。為了更進一步掌握自己手上的籌碼有多少,解雨臣需要知道更多。

 

  「老實說,我們也不知道。」革提把照片收了起來,臉色沉重,「只不過我的天命就是得阻止這件事,兩個世界融合的原因出在你身上,我只知道你可以阻止,我得帶你去找猱神樹。」

 

  「猱指猴子,我們剛好在找一個拜猴子地方。」黑瞎子一邊把倒給解雨臣的茶水也摸了過去一邊插話。

 

  「猱神樹是我們巫女世代信奉的神樹,獻出祭品餵養神樹,所請所求皆能實現。」革提說。

 

  「這不合理,若猱神樹是你們的信仰,那二十年前為什麼肯帶外人去?」解雨臣敏銳的指出問題,然而他有了一個新的推測,「除非這個阿角也是你們寨子的人。」

 

  整個寨子都不存在於他們的時間線,就黑瞎子的說法,這個阿角也不是原本陳皮阿四身邊的人,一個巧合是巧合,如果一件事有兩個以上的巧合,那必定有其他關聯。

 

  事實也正如解雨臣推測的那樣,革提點頭,說出阿角是時任族長的兒子,原始的寨子很多都是母系社會,這兒也是如此,阿角還有個姐姐,也就是現任族長。根據革提的說法,再加上解雨臣自己的推斷,似乎已經將這件事的脈絡摸得清晰。

 

  當年寨子面臨要不要開發的議題,有一群人接受外來資源引進建設寨子,但另一群人認為應該要尊重傳統生活方式。表面上看似村子發展面向的爭論,然而背地裡卻複雜得多,外來派的意見領袖就是阿角,他也是村裡少見去外地讀書工作過的人。

 

  然而,接電路、開道路這些事終究是會做的,傳統派和外來派之間的爭辯都只是假議題,主因其實是阿角不滿傳統的繼承習俗,他渴望推翻傳統,從長姐手上奪權。

 

  想當然爾,他失敗了。

 

  初次失敗後阿角的奪權之火尚未熄滅,他只是潛伏著等待機會,直到他透過外頭的人脈打聽到陳皮阿四,他就知道機會又來了。透過和陳皮手下打好關係,接著一步一步將寨子中的傳說擴散出去,最後傳入陳皮阿四耳裡,陳皮阿四因此組織了小花參加的那場九門盜墓活動。

 

  「這已經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之後到底發生什麼我也不知情,只有你能把一切歸位。」革提看著解雨臣,眼底平靜,就像一面鏡湖,毫無波瀾,「這趟你們是走還是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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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提問他們走不走?

 

  當然走,他們只有這個選項。

 

  解雨臣背上裝備時,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衝鋒衣擋住底下的疤痕,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在一切結束之後會不會消失,又或者現在醫美的技術能把這些疤痕去除。不過在那之前得先解決眼前的問題,一步一步慢慢來,就像每一回陷入危機時,這種事他早就習慣。

 

  忽然一隻手握住他的手掌,那隻手溫度很高,在大山裡顯得非常溫暖。

 

  「走吧。」黑瞎子說。

 

  沒什麼好擔心的,關關困難關關過,解雨臣知道。

 

  革提顯然對這條路徑非常熟悉,他領著兩人往叢林深處走,黑瞎子墊後。

 

  說是路徑但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道路,完全就是在原始叢林內穿行,他們每一步都是在樹根之間踩踏,樹根上覆了層青苔十分濕滑,沿著山坡地形一路向上,得把鞋尖卡進樹根之間形成穩固支點,才能發力往上爬,這個過程必須耗費大量的時間與體力。

 

  叢林的無人區就人類視角來說危機四伏,但不得不說此處美景更勝仙境,整個世界都被深深淺淺的綠色覆蓋,尤其是苔癬,彷彿綠色絨毛,溫和的包裹著這片樹林,不過在這片美得無與倫比的叢林綠植中,多少色彩鮮艷的毒蛇蟲蟻躲藏其中不得而知。

 

  黑瞎子身處於這樣的環境顯得十分自在,好像他天生就屬於這裡似的,青苔與樹根在他腳下宛如平地。

 

  「老板以前來過?」許是看見黑瞎子健步如飛,革提對此發出了疑問。

 

  黑瞎子沒直接回應,「這事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

 

  「外面來太多人,記不得。」革提慢慢的說,話語間有些停頓與喘息,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黑瞎子如此輕鬆自在。

 

  漫長的跋涉他們總算到了坡頂平緩之處,踏上坡頂時叢林裡風雲變色,突如其來的寂靜外加濃霧四起,光線跟著變暗,不知不覺時間流逝,叢林裡也入了夜。

 

  他們決定先在此紮營,聽說往裡走的路還得走上好幾個小時,這對黑瞎子來說不成問題,不過他們的嚮導可沒有那種夜視的特異功能。晚餐只是簡單的壓縮餅乾,一旁樹幹上掛了盞高功率礦燈,三個人的營地不算大,礦燈的照明範圍足以覆蓋所有區域。

 

  革提和解雨臣坐在營地,解雨臣拿著手機四處拍照,其實沿途他便不斷以此方式記錄周邊景物。此刻黑瞎子並不在視野範圍內,估計藏在雨林的某個深處。

 

  雨林的夜裡氣溫依舊非常高,這種悶熱裹挾著四肢,讓一切變得又黏又膩,絕不是什麼舒適體驗。

 

  革提是個挺健談的婦女,在巫女的身分之外,也就是常見的鄉村大媽,拉著解雨臣話家常,先是說他有個兒子成績特別好,到外地讀大學去了。

 

  在對話間解雨臣才有了一種時間與地域隔閡的實感,革提和他們並不屬於同一個時代,準確來說先不論偏遠地區發展沒都會區快,他們之間的時間間隔可是整整差了二十年,人類的二十年遠比想像中的變化還大。

 

  解雨臣覺得自己不該提這二十年來世界的變化,畢竟這些在革提存在的那個世界都還沒發生,現在搞得一切已經夠混亂了,他不是會冒這種未知風險的性子。

 

  過了不久,黑瞎子從林子深處歸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把手機遞給解雨臣。

 

  屏幕上是一根殘敗石柱,歪斜卻還是勉強立在地面上,覆蓋了一層厚重植被。石柱顯然是人工產物,他們與陵墓的距離非常接近了。不過黑瞎子的重點顯然不是石柱,而是石柱上頭,黑瞎子用手將植物撥開,底下有一個古老的刻印。

 

  刻印的是一種文字,四周還有一個浮雕的框架,像是特意將這行文字裱框出來,也就顯示這行文字可能是在建築興建之初就存在於此的標記。解雨臣以前也見過幾次這種標記,只不過他無法解讀其中含意,但他的髮小對此有過特別深入的研究,這種刻印是老張家的記號。

 

  至此有一個挺值得關注的焦點,此處建築打從一開始就是張家所建立的,雖然不知道張家究竟藏了什麼在此處,但這也難怪九門會有人找到這裡,在被控制的那幾年,九門中人不斷深挖的秘密都與張家人有關,或許也是這一股勢力推著他們走到今天這局面。

 

  「你跟張起靈熟,看得懂這什麼意思嗎?」解雨臣問。

 

  「也沒那麼熟。」黑瞎子湊上前,解雨臣能感覺到他鼻息撒在腦門上,「啞巴有時候在墓裡探查一陣子後,就會突然傳達危險或安全的指令,不過他在看這些標示不會明顯表現出來,普通人是很難注意到他的目光,但顯然我不是普通人。」

 

  黑瞎子伸手指著那段磨損的文字後半段,「我只知道,看見這幾個字啞巴就會說不能再往前了。」

 

  「就我所知,張家雖然沒落了,但不可能放任他們掌握的區域有外人踏足。」解雨臣平靜的說道。

 

  「你髮小告訴你挺多的?」黑瞎子抬起頭看向革提。

 

  革提在剎那間手中握了一柄短刀,旋身往前撲了過來,但與此同時解雨臣手裡打出鐵彈子,鐵彈子精準命中礦燈開關,營地中唯一的光源被關閉,黑暗將一切吞噬,僅剩穿透樹梢微弱的月光。

 

  解雨臣閉上眼,他能聽見拳拳到肉打鬥的聲響,以及一招一式間的破風聲。⁠他信黑瞎子,據本人所說,在黑暗的環境中黑瞎子能和張起靈打成五五開,就算對方是張家人,現在可是黑瞎子的主場。

 

  大概過了半分鐘,他聽見女人一聲悶哼,打鬥聲停下。

 

  「結束了,東家。」

 

  解雨臣起身,重新將礦燈開啟,女人此刻已經被黑瞎子五花大綁,每一個繩結都恰到好處的卡住關節處,那是一種特殊的繩結,可以避免對方縮骨逃脫。

 

  「張女士?」解雨臣站在女人面前,「我不喜歡對女性動粗,只不過實在沒辦法,畢竟你是張家人,不能用一般人的標準看待。」

 

  「什麼時候發現的?」女人笑了笑抬頭看向解雨臣問道。

 

  「你的偽裝非常到位,只不過有兩個細節讓我起疑,第一,你在山裡走路太過於輕鬆,雖然可以解釋為你時常在山裡行動熟能生巧,但你的輕鬆與熟能生巧並不相同,你走路的方式不像普通人,而是像是特訓過或習慣伏擊環境。」解雨臣說著叢兜裡掏出手機,在女人面前晃了晃,「第二,你說你和寨子都是來自1988年,也就是距今二十年前,那會兒的手機與現今差異甚大也不可能有拍照功能,再加上寨子位於大山之中,資訊相對封閉,但你對於手機與使用手機拍照太過於不在乎了,就算你不打算問,可你的視線暴露了你對於從未見過的事務一點該有的反應也沒有。」

 

  「當然那兩個細節我只是起疑,我真正確定是從發現我們目標的猴神墓是張家的地界時,就如同我剛說的,我一個認識的人告訴我,張家人標記的區域是不可能放任人進入的,可如今我們已經找到能夠進入的方式了,張家人沒有任何動作這點非常奇怪,所以我就在想⁠,會不會那個張家人已經在隊伍當中。」

 

  「你認識的人是吳邪對吧,那個姓吳的在我們這裡挺有名的。」女人的聲音還帶著餘韻,下一刻原本勒得死緊的繩結突然一鬆。⁠她動作極快,彷彿早已在繩索上做了手腳。黑瞎子眉頭一動,立刻後退閃避,女人反手就是一記利落的拳頭。

 

  「你以為你那點繩法能困住我?」她輕聲嗤笑,身子靈巧地翻出幾米開外,落地無聲,⁠她手中的短刀再次亮出。

 

  「身手不錯。」黑瞎子對此並不驚訝,⁠張家人總會給人無數的驚喜,他只是走到解雨臣身後,要是那女人有其他攻擊行為他能及時反應。

 

  「如果只是普通人我也不打算露面,但你旁邊有他跟著。」女人說著用刀尖比了比黑瞎子,「他跟我們這種人類似,太難纏了,我只能想辦法混進來,有想過會被發現了,只不過沒想到那麼早。」

 

  「你應該知道我們有不得不去猴神墓的理由,就算是張家人也不能阻止。」

 

  「我為什麼要阻止你們?」女人聽了就笑,他們老張家的人說話字裡行間總有種蔑視一切的高傲,這女人的神情與語氣,恰如其分地體現了張家人的自恃與驕傲,「我只負責監視。」

 

  「你們有什麼行動我不管,但我得確保那裡面的東西不會出來。」

 

  ——————

 

  隊伍已經走了一陣子,解雨臣還得邁開腿小跑才能勉強跟上,步入那扇吸血的門後,內部空間是一個非常大的場域,憑著他們現有裝備是很難給予整個空間照明的。同時內部地面非常潮濕,有些低窪處還有潺潺細流,牆面光滑有流水沖蝕的痕跡,推測洞穴可能是經年累月雨季時被沖刷出來的大窟窿。

 

  抬頭時勉強能透過微弱的照明看見洞頂,整個洞穴結構是由數株非常巨大複雜的植物根系支撐,一般木本類植物能長成這樣粗大的根系不太容易,也不知是什麼品種,看著還有點像大都市的地下排水防洪的系統。

 

  雨林高溫潮濕,但在這個地下空間卻意外非常涼爽,遠處似乎有對外的風口,時不時有陣陣微風拂面。不過依舊潮濕,這樣的環境對於傷口恢復十分不利,解雨臣手上纏著的繃帶吸了水氣和血液變得黏膩厚重,只剩下一點安慰作用。

 

  手上火辣辣的疼分走大半注意力,他其實不怕疼,但他手上的傷似乎還在不斷向下蔓延,每一刻都是挖心鑽骨。迎面而來的風從黑暗中吹來,風中能嗅到雨林中植物與土壤潮濕的氣息,有那麼一瞬間解雨臣的腳往前踏了一步。

 

  他的心裡突然有個可笑的想法,他是不是能逃走。但隨後⁠一個陳皮的伙計抓住他的手腕,說是這裡太大了,陳皮怕他逃跑所以讓人專門看住他。是啊,就算現在真能逃走,那之後呢?他依舊無處可去,一瞬間的妄想又熄滅成半點星火。

 

  由於這個樹根空間實在太過龐大,阿角領著幾個伙計拿出繩子,選定一處樹根群做為起始點,將繩子一端綁在樹根上,另一端則綁在夥計身上,接著讓他們像外去探索找出路,同時好幾個人從不同方向出發,力求最快的速度探索完整個空間。

 

  看顧解雨臣的伙計挺沒耐心,拿了根繩子就把解雨臣的手和樹根也綁一塊,在綁的過程絲毫沒考慮過解雨臣手上還有傷,疼得解雨臣得咬緊牙關才沒喊疼。但這疼得久了身體好像還習慣上了,在等待探索的這段時間非常漫長,期間有些人折返回來匯報狀況,也有些人還一直在往前探索。

 

  在漫長的等待中,解雨臣就這麼靠著樹根。微風紓解了悶熱,還多少有點撫平長期在雨林中活動的不適,加上連日來的行進與折磨,解雨臣居然就這麼靠著一段粗壯的樹根睡著了。

 

  這段小憩非常不安穩,夢裡雜亂無章的景物橫飛,他一會兒夢見一隻巨大的猴子朝自己靠近,一會兒又夢見他被一群人圍繞,看不清那群人的臉,只知道那群人在嘲笑和議論他,一會兒夢又變了,他夢見黑瞎子在一個黑暗又狹窄的地方奔跑,黑瞎子身上好像還背著一個人,那人靠在黑瞎子肩頭,臉被髮絲擋了大半。

 

  不知道為什麼解雨臣有一股衝動,他想去看清那個人的臉,在夢裡他非常焦急的跟在黑瞎子身後奔跑,黑瞎子似乎也很焦急,步伐從來沒有停下,但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看清黑瞎子背上那人的臉。直到他聽見一聲嘶吼,似乎是什麼動物堵住了黑瞎子的去路,黑瞎子停下腳步蹲在牆邊,似乎在警戒著什麼。

 

  夢裡的解雨臣這時候找到機會立刻衝上前,解雨臣撥開黑瞎子背上那人的髮絲,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那張臉和自己太像了,只不過看起來是個成年人。

 

  他愣住了,腦中一瞬間掠過無數想像,這種從未出現過的念頭像陰影一樣襲來,令人難以喘息。他想開口問黑瞎子這是誰,但話還沒出口,⁠⁠那未知的生物找到他們了,黑暗中一陣狂嘯直面而來,夢境開始崩塌。

 

  解雨臣睜開雙眼,四周是接連不斷的槍聲與人們的呼喊。一隻巨大的猴子一樣的生物發出和夢裡如出一轍的嘶吼,儘管形似猴子,卻有某些怪異之處,使人無法將牠歸類為常見生物。那東西的眼睛會發光,有四隻耳朵,滿口尖銳的利牙沾滿血跡,槍林彈雨對牠來說絲毫沒有任何影響。

 

  慌亂中已經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把那個小孩帶上,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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