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阿斯汗(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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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绳儿缚在臂膊上,勒着肉打了个死扣。一根长绳连缀着二十个人,每个人都被缚住左臂,挤挤挨挨,在旧毡毯上或坐或卧。有几个女人是南人的面貌,这是数年前围攻宁远时候就占了来的。
其中有两个年长的,原是典在金人贵种府中帮佣的女奴。汉民典己妻三年供人使唤只得一两半纹银的贱价。而作为忽必(战利品)和孛斡勒(奴隶)被直接掳掠来这大漠里,则连一个钱都得不到。生存的条件更煎熬,工作也极繁重。天冷时夜晚的敖包里不一定有炉子,给“被使唤的”生火取暖是额外的恩典了,很多替那颜精打细算的那可儿都不会这么办。
孛斡勒冻死了,可以再通过战争夺得。勇士们的帐下永远不缺人舂米和放牧。对待手艺人他们会仁慈许多,分派得到的回回匠人甚至能得赐一两个那颜瞧不上的女奴做妻子。
郭靖盘坐在角落里。他的左臂上亦缚有绳索,可仅仅一根细绳缚住这个人,并不能教窝阔台夜夜安睡。他们着打铁的私造了一副铁枷,以锁住他的双手,另有加锁的铁制项圈,缀着铁链,一头钉在地面。是要使用他时才会起出来,否则就如战马那样,不用就拴住着人看着。
两个未成人的小孩子一左一右,趴在郭靖膝头。是因他身上总是蓄着暖气,他有精深的内功护体,寻常寒冷不能轻易侵害。
年幼的役奴都爱亲近他,他知道很多南边的故事,能数出几十种他们听都没听过的美食。他说的故事里,有个仙女似的姑娘,会拿荷叶笋尖樱桃斑鸠做汤。嚇!什么是荷叶?什么是樱桃?什么是笋尖?这两个孩子都不曾见。斑鸠是见过的,糜子成熟的时节,这东西会来偷吃,遇着了自然是要赶紧打死。若打得死逮得到,自然要上交给看工的斡脱列—孛斡勒(门户奴隶,那颜属民),倘私留是要被视作偷盗的。成吉思汗治下,孛斡勒偷盗鞭一百,须用铁链穿贯耳鼻示众。
天又晚了些,外面狂风大作。困倦的奴隶们挤着彼此取暖。忽然有人掀起敖包的门帘,大剌剌进来,干抽了一鞭子,革鞭劈空刷出一声脆响。来的是窝阔台的那可儿别迭,他带着两个伴当进来,连着屋外的寒气也一并冲了进来。别迭叫嚷着:“郭靖!醒醒!伊金(大人、主子)要你过去服侍!”
他的两个伴当用一个铁钩子勾住钉在地上的铁钉,一下拔将出来,一个牵着铁链的一头大力拽着,迫使郭靖弓着头身起来,另一个去给他解了臂膊上的绳索。铁枷有四十斤重,比死囚犯戴的木枷还要沉重近一倍。郭靖起身时,它沉坠坠地拖着他的手臂,关节吃力,他便运力应对。牵着他脖颈的蒙古伴当不知他运功,只觉手中的绷直的锁子忽然一震,震得自己虎口麻痛。
他们是认得郭靖的,知道他昔日是无双的勇士,是大汗亲封那颜、金刀驸马,大汗甚至,原是要将撒马尔罕合城都赐了给他。对这个人,大家心里本来就忌惮,也晓得他不过是潜伏爪牙忍受。两个伴当彼此交换了一个目光,再不敢将锁链拉紧,反倒是冲这沦为孛斡勒的人躬了躬身,客客气气道:“其达勒(兄弟),走快些,有请了。”
本来簇拥着郭靖的两个孩子见他又趁晚被叫了去,因是记得他每一回夜里被叫去都无好事发生,不免都啜泣起来,齐声道:“阿哈(哥哥),要小心呀!”
郭靖冲她们点一点头,即随着别迭和他的伴当们走了出去。
别迭向来讨厌汉人。他曾与诸勇士谏窝阔台云:“虽得汉人,亦无所用,不若尽去之,使草木畅茂,以为牧地。”在他所想,汉人喜欢种地,乃是一种浪费,那些肥沃土地本该还作荒野草场,用来放牧牲畜。
因此他自郭靖得势时便不忿斯人。及郭靖因抗命被窝阔台军擒获,大汗铁木真惜他是当世俊才,仍旧不舍得杀之,遂与他立约:“小子不从我令,我心怒甚。你要我不发兵攻宋、宋人不为奴婢,很好,那你须以身代之。小子不肯做宋王,便在我子窝阔台看管下,做做孛斡勒的活计!你就留在这里,每日为我军放牧吧!”眼见自己不忿的汉人小子,从高高在上的驸马那颜,被大汗惩罚贬为孛斡勒,别迭当然心中狂喜。从此一向,更要在窝阔台跟前数落郭靖的不是,好教伊金苛责他,不让他好过。
窝阔台得了郭靖,原以为此人武功高强、又通兵法,可像耶律楚材一样成为辅佐自己的近臣。孰料郭靖软硬不吃,宁可真的如孛斡勒那样放牧、舂米、做工,也不肯对征伐与治土之事开一句口。别迭又总是进言明示暗示,说因为伊金不是拖雷,若指定拖雷看管他,他两个年幼时就结了安答,一直亲厚,打小在一个杯里喝酒、盖同一条被睡觉……换做四王子相请的话,郭靖怎会不相帮呢?
那日在卧帐中,窝阔台本就豪饮大醉,再度听闻此言,突然暴怒,叫人押来郭靖,就在那帐中,当众撕去了他的衣袍。
别迭是直到看到将窝阔台将郭靖按倒在桌案上那时候,才弄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一说到拖雷与郭靖打小同吃同睡,窝阔台就会格外愤怒。
——伊金早就察知了吧!
早在他强行分开郭靖的双腿以前,在郭靖成为他的孛斡勒之前!
那日在卧帐中,别迭站在旁边,同样看到了郭靖那双腿间的东西,他的秘密。别迭猜想那必定也是,拖雷心中的秘密。
郭靖宽肩窄腰,生得健壮。修长的腰线下面,向来被袍服遮盖的,是他长了一个浑圆丰腴的、女人的好屁股。两瓣软肉中间,男人都有的那样东西之外,他还生有另一件。
那是一朵鼓胀饱满的、鲜嫩红润的肉花。在这女人的屁股上,他还额外长了个女人的肉洞。这个郭靖,难怪他一直百般推辞,不肯做那众人艳羡的驸马!
那日就在那帐中,窝阔台强行分开了那个女人的屁股,使用了那个生涩羞怯的、女人的肉洞。横遭奸辱,郭靖流了好些血,而且咬破了他的嘴唇。伊金醉醺醺地在他那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时候,别迭得意洋洋靠近,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四王子也这样弄过你吧,”别迭嗤笑他道,“对孛儿只斤家的男人来说,用你就像儿马追逐起骒的母马一样。”
窝阔台听不到这些话。他的身体还沉湎在淫乐里,他的神智已经被烈酒埋葬了。郭靖皱住眉头听完了这些话,他张翕了几下破碎的嘴唇,蓦地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别迭的脸上。
“你们都比不上拖雷!”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这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彼时郭靖厉声斥道,“他是从不会让我这么疼的。”
女奴被指名侍奉,通常会先被带去清洁身体发肤,换上干净的丝绵长袍,再重新梳头结辫。如果是较受宠爱的奴妾,原本就有金玉装饰,此时亦会拿出来佩戴,盛妆以事主人。
郭靖是从蓄奴的帐篷里直接召来,他又身份特殊,别迭通常不会召人服侍他,只让两个伴当将水烧热了灌满浴桶,留他自己在帐中洗浴。
以两人之间的仇怨、孛斡勒实际的惨遇,这种优待别迭实都不想给他。每每郭靖洗浴时间长了,他就会闯进去骂骂咧咧,他催促郭靖出来,是直接伸手进浴桶里,抓住臂膊将人拽出来。今日本也是一样。
可是今日有异,像是陡然遭了魔障,别迭是在拽他拽到一半、郭靖一只脚才跨出桶沿之际,没来由地停了下来。
郭靖一身皮肤都被热水泡得泛出薄红,他是南人,皮子本就光洁柔润,大腿往腿根部的皮肉触上去紧实又滑腻,连别迭历年来抢回的那些女人也不能有。
别迭喝他道:“你莫动了!”郭靖懒得与他计较,于是就这样跨在桶沿,踩着木梯,一动不动,昂着颗头颅,只拿下巴对着别迭。
别迭伸了只手,在他的大腿内侧皮肉上逡巡一阵,沾了满手的水。是鬼迷心窍,又一路摸上去了,蹭过隆起的软弹肉弧,又探向窝阔台据为己有的、原是拖雷独占的,那个热腾腾、湿漉漉的肉洞。
洞口自然紧闭谢客。郭靖觉到他摸,连那些早就被男人撷取过的厚嫩花瓣都夹得紧了。别迭反复蹭了几下,指尖才觑得一点细缝,撬开戳了进去。
他是心虚的,口中还要分辩,道:“我且验下你有否搓洗干净……”
郭靖坦然道:“那当然是任凭你说!你要找我的不是,我哪里都肮脏不是。”
他这话说得别迭怔愣了一下。郭靖态度如此坦荡,反倒衬托得他别迭卑怯起来。他忆起正是自己,在窝阔台强暴郭靖次日,待他酒醒之后,告知他郭靖在他醉时的言语。
郭靖亲口说了他不如拖雷——是连享用女人那方面都不如拖雷。这话当然惹得三王子怒极,他将郭靖背上抽了几十鞭,拿铁链缠了,吩咐将两个链头都钉牢在地上,又叫来四个最器重的千夫长,相看把玩他的身体,又许他们猜拳定了顺序,依次享用这身体。男人们喝酒嬉笑,不停歇地插入挞伐那枚尚且不惯承欢的女花。他们拍打郭靖的屁股,嘲笑说:“以为金刀驸马下面哪怕长有这个,都得是个横着长的,却原来跟我家的女奴们是一个样的!”
这场暴行持续了一整夜,到东方发白时郭靖已经昏死过去。被叫去收拾的女奴们回来议论说,从没见过侍奉宴乐会变成这么凄惨的样子,他的背上全是血痕,然而血块搅着酒汁、又搅着男人的精水,连皮肤上裂开的伤痕都发了白。
她们抱怨说这个人,屁股湿哒哒的,不知被灌了多少,抱起来按一按肚子,从合不上的肉孔里还会再流出好多粘稠污浊的东西来。
她们说他在那里趴着,去掉锁子四肢也没有要挣扎伸展的意思。后来她们一齐设法把他抱起来,才发现,他的手指早就插穿了几层毡毯,插进了地面的土壤和岩石。
他的手指却是毫无损伤的,他的手指能毫无损伤地插碎岩石!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反抗,不将这些奸辱他的男人们的骨头插碎呢?那些明明是没有岩石硬的东西。人的身体明明是那么脆弱易碎的东西……
其实窝阔台设宴拿郭靖招待近臣时,他也召唤了别迭。别迭是没有参与的。他遣人回话说:“我不同卑贱软弱无用的汉人同乐。”他同其他人一样,也是在女奴口中隐隐绰绰听说了那些事。
那一天,郭靖就站在不屑与他同乐的别迭面前,整副肉体都赤裸着,呈在别迭的眼前,喷薄着香花和热水令人欢愉的气息,没有任何遮挡。他在南边学了很多本领,包括给自己疗伤。他的身体已从那种暴行中完全恢复了,甚至背上的鞭伤都没有留下太明显的疤痕。
——真是非常美丽又年轻的身体,无论是视作男人、视作女人还是视作娈伶。
别迭有些发痴地瞪着他的身体,迟迟没让他走下来穿上衣裳。郭靖极具耐心地站在那里,挺胸昂首一动不动,始终没什么羞耻似的。终于,是别迭先忍不住了,大声呵斥他道:“你是天生的贱种吗?还是喜欢被当做骒马(母马)使用?为什么就胆敢这样引诱我,你是觉得我不会在你的脑后射箭吗?——一条蔑儿乞人的母狗已经够麻烦了,为了伊金不被你这魔鬼控制,我真会那么干的!”
郭靖俯看他一眼,又移走了目光:“别迭,你我也曾同在讹答剌城*下合兵,彼时你是不会像这样同我讲话的。”(*即Otrar城,又称奥特拉尔,位于哈萨克斯坦奇姆肯特市阿雷思河和锡尔河交汇处。蒙古西征时由察合台、窝阔台领兵攻打,该城在1220年2月城破,城主亦纳勒术被熔化的银液灌入耳朵和眼睛处死。)
别迭忿忿地将插在郭靖肉洞里的手指收回,又在衣袍上连续抹了几下拭净,道:“那时我便看你不起,又怎样?只是那时大汗重用你,伊金也尊重你,我敬重他们,也会执行你的命令。”
郭靖嗤地笑了一声,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他没有继续等待别迭的指令,自己迈腿从木梯上下来,取了棉布擦拭身体,又将随手绾在头顶的湿发拆开,拿布擦干,拿梳子来梳。
他的头发散在裸背上,铺开粘在皮肤上,浓密地,散着潮湿的花香。别迭还在魔怔,一伸手捉住一缕,被梳子一顺,那好容易抓住的一缕青丝又从他的指尖逃走了。
“我有件事要问你,”别迭躲藏在蓄满帐篷的水汽里开口道,“孛斡勒,那些女人说你的手指到现在还能插碎岩石,是真的么?”
郭靖梳着头,淡淡回了他道:“是真的,又怎样?你们要命令我去打碎石头来用吗?”
“我不信是真的!”别迭高叫道,“倘若是真的,你为什么从不挣扎反抗?你是喜欢被男人们这样对待吗?还是拖雷已经把你也变成了天天起骒的母马?”
郭靖道:“别迭,你不懂。你不会懂的。我是希望大汗能明白我的决心,我是一定要阻止他攻宋的。只要他肯遵守承诺,哪怕我今生今世为奴,哪怕此身碎为尘土,也是不会后悔的。”
他将头发梳顺了,迟疑了一下,仍是像宋人那样,在头顶绾了个髻。这是徒劳的,窝阔台使用他时,总是先拆开他的头发,让它们像女人的头发那样,落下半遮住他的脸颊。倘若他想取悦,完全可以不这么做了。他是完全可以,不要总是向窝阔台强调他是个宋人、他不会顺从的。
别迭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人,可他绝不可以,承认自己有那种感知——他是不可能承认自己百般不如眼前此人的。
郭靖梳绾好头发,套上他们为他准备好的一件薄薄的丝绵女大袖袍,方才调转过脸庞,望住别迭道:“别迭,有桩事情,从今往后,望你记住。”
他将手掌轻轻贴在一侧放置梳妆之物的桌案上,明明没有拍击、没有敲打、没有稍动的,那柞木精工的桌案就一下炸碎了,裂成了飞散堕地的木碎。
郭靖道:“以后再敢在人前乱说我的拖雷安答,我就给你的脑袋,也来这么一下。”
Chapter 2: 奥敦木其尔(星星的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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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铁木真统一蒙古诸部之后,曾于西征发兵前,召集诸子及胞弟,议定由窝阔台为汗位继承人。大汗千秋之后,窝阔台将成为帝国政治中枢的实际管理者。
但这并不代表窝阔台已是蒙古最具实力的宗王。成吉思汗的家族依旧遵循着古老的守灶制度,作为长妻幼子的拖雷,仍将继承大汗大部分的军队、子民和位于斡难河流域的大片牧场。据说大汗曾亲对拖雷说过:“由你掌管我的禹儿惕(营盘、牧场)、斡鲁朵(营帐、亲兵)、戎行(军队)和帑藏(财产)的职务,对你更好一些,你也可以更安心一些。由于你将具有许多戎行,你的儿子们将比其他宗王们更为独立和强壮。”
大汗显然是宠爱拖雷的,只是他必须克制这份宠爱,以帝国的平衡和蒙古人的利益为先,量才用人,将朝政交托给擅长谋略的窝阔台。同样,将宋人郭靖置于窝阔台的辖下监管,也是出于同样的考量:大汗希望最懂得汉人朝制的窝阔台与他的近臣耶律楚材能够真正收服郭靖。
倘放在拖雷那里是不行的。赫赫虎将拖雷,孛儿只斤家族的幼子,过于豪爽和重义,只会一味包容他深爱的安答,而不会施展手段,去打压和收服他。
这其中道理,在窝阔台没有醉酒也没有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时候,也会平心静气考量,或有意无意地,向郭靖一述。
譬如——“我听别迭说是你一掌打碎了桌子。”
伸手去拆散郭靖头顶的发髻同时,窝阔台用非常和平的音声,提及这件事。话音甫落,发髻也从盘绕变作散落。它们是半湿时候就被盘束起来了,此刻落在郭靖的肩背上,是蜷曲的,像不能好好生长的蔓草一样。
浓密的头发覆着半透明的丝绵薄纱,那颜抚过那些头发,又跟住抚摩在薄纱包裹的背脊上。郭靖背部的肌肉收缩了一下,又被某种力量强行要求着,还复松放。
郭靖跪坐毡毯之上,是如伟丈夫,昂然正坐,一如既往,将腰杆挺得笔直,任凭三王子去摸。
这样倨傲的姿态有很多次,直接触怒到窝阔台。对方甚至曾经在盛怒下,命从人按倒他,牵入自己驯养的獒犬苏鲁巴赫来,威胁说要让他与狗交配。
那是一头“班克尔(蒙古獒)”,巨大威猛。驯犬人一撒链子,狗就扑在了郭靖的身上。按住他手脚的人都受了这一扑的惊骇,禁不住松手闪开。郭靖却丝毫不惧——他们都看到他迅速扭身,二指切在狗的脖颈上。
仆役们惊叫起来,他们都知道这个昔日那颜的能力。有人已经喊出了“苏赫巴鲁要死掉了”这样的话。可郭靖没有再动,他的眼睛直视着狗的眼睛;他那切中狗颈的二指也没有稍动,只是触在那里,并没有运力。
能够直接撕碎一头绵羊、能够与野公牛搏斗的獒犬瑟缩了。在没有被任何巨力击中、没有被任何音声驱赶的情况下,它忽然发出了那种幼犬才有的委屈哀鸣,四爪并用,从郭靖赤裸的胴体上退缩开了。郭靖翻转了他的手,在这头以猛虎(苏鲁巴赫)为名的巨犬头顶轻轻摸了两把。
“退下吧,苏鲁巴赫。”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因为这微笑之故,一连三天,窝阔台都没有让他离开自己的卧帐。
而今日侍奉时,郭靖又依然是,摆出那副倨傲的姿态来。
窝阔台望着他,心中实知他游历南北、胸怀天下,其实没有身来即为孛斡勒的人那种如家畜般的卑微和畏怯。将郭靖这样的人罚为孛斡勒,原本是要碾磨他的心志,就是要让他沦落卑微、受人欺辱、生出畏怯,倘若始终没有,这个惩罚本身是没有意义的。郭靖仍旧是完整的郭靖,没有人能从他那如钢似铁的心志上敲下来一点子脆弱的碎块。
或者是令他动容都很难有。郭靖听到窝阔台探问,在被他抚触亵玩的同时,也不过是,掀了掀眼皮。
“是有这件事。”他回答,“我警告别迭,要他不可再说侮辱我拖雷安答的坏话,因此打碎了桌子。伊金,你要为此惩罚我,那就罚吧。”
窝阔台道:“别迭说你只是摸了一下桌子,桌子就碎掉了。倘若你被惩罚处刑,因此身死,这样伟大的本领也会随着你永世消失,那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事!”
他的手探入了衣袂。少女们侍寝时,犹被允许盛装,她们也会穿着下衣。郭靖通常没有这个待遇。他被特别要求过只可套一件轻袍蔽体。窝阔台已知道他必然如此正坐,就着这样姿势,将手探入衣袂,便能将他那丰满的、紧张的屁股一下掌握。
一只大手甚至是摸不过来的……郭靖自髋部开始,身材的特征陡然从少年趋向少女,窄长的、锋利的腰线末梢,连缀出的是雌性的妖娆曲线,色情的、淫猥的软肉敏感极了,被那颜的手指摸向尾椎当中时,它们一定会违背主人的自愿,开始示弱地收缩和轻颤。
“武功与财富一样,世人所求极盛之物,都是身外物。我死了,世上就少了一人杀人破城,不必觉得可惜……”郭靖应完这句,最后一个“惜”字未吐尽,就同一声未出口的低吟一道,被他吞咽了回去。
是窝阔台的手,沿着小腿肚早滑进他的腿间。一根手指摸在屁股小孔上,趁他分神未有夹紧,就不怀好意地戳进了一个指节。
这处小孔也已不是处子穴。窝阔台用过,在有他的恩赐时,他的那可儿也能使得。如果这样欺负女奴,她们往往花容失色,会委屈痛哭。纵使郭靖身体强壮,在这个地方被刺戮时,也会因痛因恨,反复失神,甚至落下泪来。
今日觉到窝阔台又在摸那个小洞,他用眼角余光偷瞥,果然如愿看到郭靖的脸色难看了些,确是从容顿失。这三王子发出笑声,抽出手来,揽住郭靖的肩膀,又扳住他脸。是自己举杯痛饮了一大口,又捏住郭靖口唇,强行度了他半口。
如被他摸时一样,郭靖并未抵抗,被度了就也度了,他既没有吐出来,也没怎么咽下去。那些酒汁淋淋滴滴,将他的脖颈与前胸湿了连片。
度完这口酒,窝阔台笑道:“郭靖,管你们饭的奴婢向我禀报,你近来吃得很少,有时还偷偷吐了,是不是?”
郭靖以为他是在以为自己受不了折磨意欲绝食,尤其在此时的蒙古浪费食物是极不道德的事,他急忙辩解道:“我是身体不适,因此呕吐过两回,并不是存心浪费。诸位一直希望将我的身体弄垮,要我示弱害怕,所以拷打责辱都是家常便饭。如您所愿,我是病了有几日了!不过因为恐惧自杀非是勇士的作为,大汗说我能捱得一日苦,他就会多遵守一日与大宋的盟约,我是不会自尽的,还请那颜不要多想。”
窝阔台看他这番话说得刚正认真,忍不住又笑。他笑着笑着,一手插入郭靖那丝袍的前襟,去抚他胸乳,另一手丢了酒杯,又去摸桌案上的一只小盒。
那是一只花纹繁复的小银盒,自纹样看,就知来自波斯,并不是草原自有。窝阔台推开盒盖,道:“这是法提玛*从波斯商人手里换来的神药,她说你吃了身体会舒服些,跟我在一起也不会总是那么痛苦。”(*波斯女奴法提玛是窝阔台第六妻乃马真·脱列哥那的宠侍,一度权倾蒙古。)
郭靖张眼看到里面是一些黑褐色的小药丸,个个拇指方圆,也没什么奇特的。他心中明白既然窝阔台信了,这药自己今夜不吃是不行的。他虽知晓窝阔台残暴狡诈而且多疑,但亦明晰此人再发怒都不会将自己毒死。既然开门见山提及他的武功,或许那颜们也有所忌惮。眼前此药,至多是化功散劲的毒物。
他如今根本不打算以武功博取功名地位,散功就散功,也没那么可怕。遂任由窝阔台拈了一粒药丸,塞在自己口中,又度来烈酒化入喉咙。
那药以烈酒为引,发作甚速。郭靖服下后不足顷刻,即露出朦胧醉态,裸露的皮肤无论哪里,摸上去似害了热病那样烫热熨手。
他仍跪着,却似已经跪不住了,身向一侧倾倒,是拿手去撑,才勉强撑住了。窝阔台拽住他那撑着地面的手臂,将他揽向自己怀中。郭靖明显是推拒了一下的,他挥起手来,险些扇在那颜的脸上。寻常他其实不会这样推拒,他只会默默忍耐。这挥出的手掌,完全是由着本能,且未挟劲,因此被窝阔台轻易捉紧。
“我怎么了……”郭靖喃喃着,晃动头颅,目光愈发茫然,“窝阔台!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毒药?”
窝阔台笑道:“法提玛说你只是不识欢愉,此药专治这个。别怕,我有好事与你,你只管接着便是。”说罢将郭靖身躯放倒,一把扯了自己的睡袍,伸手去抓郭靖的脚踝。
与往日完全不同了,郭靖被他握住两边脚踝时发出了一声惊喘,被他大大分开两腿时又止不住惊叫。他甚少接触药物,身体反应巨大,此刻周身凡得一点刺激,都被这药放大了百倍,将他心志压伏,令他无法自持。待到窝阔台埋首在他腿间,拨开了雄茎,自去舔舐他的雌蕊时,他已尖叫得快要把卧帐的穹顶掀飞了。守卫的勇士冲进来查看,皆被窝阔台挥退。他们彼此交换着脸上了然的表情,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窝阔台在法提玛处,请教了不少取悦处女的法子。法提玛给他神药时就曾与他讲过,郭靖根本不识男女的私房事,被男人们在此事上凌辱,他一概视为拷打折磨,总之挺着一口气受了。那颜当然不可能用此人不觉得羞耻的事情令到他羞耻,然而那颜却可以用快乐将他软化征服。
至此神药生效,郭靖一身情潮涌动,窝阔台拿舌头拨弄他的雌蕊,又以舌尖去戳刺多生的那个女子尿孔和娇涩的穴眼,如此反复施为,果然那向来枯涩的身体就变得湿润起来,穴眼中渗出许多蜜汁,黏黏答答地沾污了股间。
窝阔台欺身而上,眼见郭靖连胸口的乳头都充血发硬立了起来,不由狂喜,张口去啜去吻。郭靖听他总在嘀咕说什么法提玛教得甚是,心中厌烦,身体却愈发酥软难拒,一时难抑这满身的燥热与积蓄的委屈,是一时鼻酸,不觉瞪大了眼睛,流出了泪水。
窝阔台扶住他的头脸,吻去那些泪水,与他耳语道:“此前突然知觉你竟有月信,我就未再要你去服侍过旁人,又要奴婢们时时报我知道你的身体情况。郭靖,你不是生病,你是已然有了我的孩子!我是大汗之位的承继者,你是我军武功最强的勇士,你我的这个儿子乃是天降之子!他将会作为我族的斡赤斤(守灶幼子),继承得到我的权势、财富以及你的武功、兵法,他将是征服世界的伟大汗王!就算大汗知道了也绝不会反对此事!”
说罢,在郭靖犹然懵懂之际,他即将自己早已兴致勃发的雄物,一下刺戮进对方湿软期待的身体里。
郭靖叫了起来。这一声惊叫,是脱出他掌控的,声音绵长婉转,完全是妖媚的呻吟,再不具英雄锐气。窝阔台抱住他的双腿,大力摆动着腰腹,如一贯地享受掠夺那样,享受着自这副躯壳上单方面的快乐与获得。只是郭靖服了波斯人的药物,心魂摆荡,轻轻撩拨就能够使他湿润舒张,本来会令他痛苦的撞击挞伐,今日此时非但不会让他疼痛紧张,反而会令他愈发纵情逐流。他一直呻吟不住,窝阔台才顶了不至百下,他就阴关失守喷出一大蓬的热液来,是连身下一大片的毡毯都被打湿了。
窝阔台与他已拉扯数年之久,完全无法得到这个人的心,穷其手段,连自己都觉得卑劣的事情也做过,依然无法看到这个人示弱。此刻郭靖被他操到尖叫泄身,是他数年以来一直求而不得的事情,他喜不自胜,岂会饶过这节节败退的对手,自是要把他翻过一面身,抓着腰肢又狂顶了数百下,自己俱都出尽在他的身体里,方才暂且鸣金收兵。
郭靖人都半昏了,阴水一泄再泄,最后两腿都开始不自觉地打颤。窝阔台才放开他,他就一头栽倒,覆满微咸泪水的嘴巴一直张开着,连舌尖都吐出一点,不知该要收回了。
窝阔台抱住他的头颈,叼住他的舌尖与自己的舌头绞缠亲吻,又告诉他:“我已想好那孩子的名字,我要叫他奥敦木其尔(星星的枝子)。唯有最骄傲的参天的树,它的枝条才能够碰触到天上的星星——那就是奥敦木其尔!”
他竟没有唤人进来服侍,亲自为郭靖擦拭了身体,又抱着他灌了几杯酒,自己亦畅饮起来,以示庆祝。
郭靖迟钝地靠在他身上,任他抚摩自己的小腹良久——是这样良久之后,他才像是,略略找回了一点微末的神智那样,用喝醉了人特有的含混的声音,问出了一句话。
“窝阔台,你跟我有了孩子,那他是要怎么来呢?”他问。
窝阔台原是恨极他不懂这个,辱没他都无从下手。这时情浓足有十分,忽然又变作爱甚他的天真,于是敷衍道:“别的孩子怎么来,他就怎么来。”
郭靖昏沉中道:“蓉儿说过,孩子是从臂窝里钻出来的。”
窝阔台早已细查过黄蓉的事,心里清楚郭靖钟爱一个名叫蓉儿的汉人女子。他一心征服郭靖,心说顶好不要在眼下这样的好时候伤他的心,硬要分辩说蓉儿这话有错,就又继续敷衍道:“那她说得不错。”
郭靖明显已是要昏睡了,这时又怔了怔,眨了眨眼。
窝阔台摸着他的头发,突然听见他靠在自己身上,轻声又讲:“既然这样,那是从你的臂窝里钻出来,还是从我的臂窝里钻出来呢?”
未等窝阔台回答,郭靖已闭上眼睛,喃喃说道:“蓉儿不在这里,拖雷也不在这里,我还能问谁呢?”
Chapter 3: 查干达苏得(白色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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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窝阔台原本将郭靖留宿在他的卧帐中。
郭靖先是被他灌了猛药、烈酒,后又被迫承受他的爱欲直至三星高升之时*,才得开释就昏睡过去了。窝阔台自觉终于征服了他,自谓这头翱翔长空的倨傲白雕终被一箭射落,成了自己的猎获物。数年心愿,今日一朝得偿,纵然郭靖无力相陪,那颜也是自斟自饮开怀了一番。烂醉之后,便抱住郭靖,一齐倒在卧榻上。(*蒙古计时法,相当于亥时,约为晚上21:00。)
他方睡熟,卧帐的厚帘就一下掀开了,早就被买嘱过的守卫们迎进来两个裹在狐皮袄袍里的女人。
来者是窝阔台的第六妃脱列哥那与她的宠侍法提玛,正是窝阔台身边最得权势的女眷。脱列哥那原是蔑儿乞部首领带儿兀孙的妻子,铁木真征服蔑儿乞部后,将她赐予窝阔台成为第六个妻子。在许多人的眼里,这位王妃不很漂亮,但生来好用权势。作为窝阔台长子贵由的母亲,她的斡鲁朵拥有比正妃更多的财权和人望。
而她宠幸的波斯女奴法提玛,也因此成了本地最具影响力的回教徒之一。窝阔台夫妇并不信奉回教,可他们相信法提玛,相信她的知识,特别脱列哥那,她觉得这个波斯女人仿佛是有得天授的巫都干(萨满女祭司),简直无所不知。
正是法提玛从她熟识的波斯商人手中换来了拿阿飞勇(波斯语:鸦片)炮制的淫药。如今她走到那颜一片狼藉的卧榻前蹲下,自窝阔台的臂膊环抱当中,抬起了郭靖的脸,拿牛油蜡烛照着,给王妃瞧看:“就是这个人。看样子被伊金疼爱了很久呢。”
脱列哥那道:“听说他原是出名的勇士,大汗指他做华筝的夫婿……想不到竟然是妖魔一样的身体,难怪令那颜困扰成这样。”
法提玛道:“那颜着奴婢们留意他的身体,我便知道他极想要这个人给他生下孩子。服了阿飞勇做的药丸,又饮酒行房,那妖孽种子多半会死。比吉(夫人),您就放心好啦。”
郭靖毕竟是内功精深的高手,兼之饮过蝮蛇宝血,释毒极快,若不是有烈酒妨碍,此刻已经自行解毒醒来。然而即便仍在昏蒙当中,他还是依稀听得到两个女人的声音贴在近旁嘀嘀咕咕——只是说的什么,一时还辨不清楚。他呻吟了一声,头颅晃动,勉强挣脱了法提玛的掌控,又摔回那颜臂上。
脱列哥那与法提玛见他眼睫颤动,掀了几下眼皮,又闭上了,不由双双惊骇到后退。脱列哥那甚至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对法提玛连声道:“事情不好了,他是装睡!方才的话都听去了!如若认出我们,他必会向伊金告发!”
法提玛胆大敢为,上前拍了拍郭靖的脸,只是令他低哼,不能令他立刻清醒。她喜道:“阿飞勇不是寻常毒药,他怕是没有听到什么。”
脱列哥那道:“伊金喝醉了向来人事不知,顶好在他醒来之前,便教这妖魔永远闭眼闭口。”
她确是一时胆怯,图以自保。法提玛想了想,自觉为绝后患,这个能够影响到窝阔台身心的人,顶好也是早点料理掉,以免将来真的生下主人的幼子,成为脱列哥那儿子们的威胁。
决心既定,她与脱列哥那耳语道:“比吉,您先回去吧,我自叫奴婢们办事,定然不留首尾。”
押解郭靖前来侍奉的伴当们又把他从昏睡中拍醒了。或者可说,是直接将他从那颜的怀抱里拖了出来。
他们把他作为孛斡勒穿的衣服丢给他,就在主人的卧帐中,催促他更衣离开:“那颜并未吩咐要你留宿!快点把衣服穿好,滚回你们的圈里去!”
这是法提玛告诉他们的。她对管理孛斡勒帐篷的伴当们说,今夜侍寝的人似乎又一次违逆了那颜,如果那颜醒来后立刻看到他,说不定真的会把他杀死,也会迁怒大家。
他们慌张了,因为这实在是经常发生的事。他们进到帐篷里时,看到窝阔台鼾声如雷,暂时不会醒来,于是彼此都松了一口气,只想赶紧料理完这件事。
郭靖明明被叫醒了,他的动作却慢得紧。即使最狂放的夜宴之后,他身遭淫辱体力衰微之时——这个人只要醒着,他的眼神都还是清明的。伴当们也从没曾见过他的眼神像此时这么困倦迟钝。他们勉强候着他穿好了衣服,心急火燎,再不能等,抢步上去一边一个,架住他的臂膊,直即将人拖了出去,意欲送回他那肮脏却安全的来处。
敖包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北风卷着霰雪,砸在人身都会发出啪啪的轻响。就在这呼啸风声当中、极近蓄奴营地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哭泣,迎着被拖回来的郭靖,当面正碰上。
原来是与他亲厚的那两个年幼女奴,夤夜被从帐篷中驱赶出来,正抱在一起啼哭。郭靖因阿飞勇与烈酒之故,虽醒但周身不适,尤其头痛欲裂,反应迟缓,可一听到她们的声音,他还是挣醒了一点心神,用虚软的声音,向正在赶人的奴婢探问:“这么晚又这么冷,为什么不让她们在帐篷里睡觉?”
那奴婢已得了法提玛的好处,只照那波斯女人叮嘱的原话回说道:“她两个白日里放牧不仔细,回来时见数,六夫人的羊羔丢了一头,现就要遣她们去找,不然交不了差。”
郭靖听到此言,顿时义愤盈胸,头痛体虚也顾不得了,一手一个推开左右挟住他的士兵,拦了那孛斡勒中的小头目道:“你疯了!是羊重要,还是人重要?”
那自身也是孛斡勒的男人挥鞭抽在他身上,隔着冬天衣裳,其实不痛不痒。那人嚷道:“孛斡勒又不算人,与羊羔何异?现在夫人的侍婢来追要羊羔,要么她们出一个去找,要么两个一道去找!”
两个少女自知今夜不能幸免,小姐妹紧抱着彼此哭得更伤心了。这样恶劣的天气,在蒙古人有个名目叫做“查干达苏得”,意即为“白色极寒”,是兼有狂风、暴雪、冻雨的灾害天气。她俩年幼力弱,出营必然冻死。而这种孛斡勒冻死,照实上报即可,是她们自己命歹,没人会多问。两相比较下,确实还是丢了主人的东西被追讨麻烦更大。
郭靖拖着脚步上前,一手一个将两人揽住,抱在怀里,安慰道:“不要怕,阿哈来想办法。”
那头目嗤笑道:“是了是了,金刀驸马,你又要逞英雄了!”
郭靖丝毫不觉羞辱,只淡淡横了他一眼,转脸冲着押他回来的几个士兵伴当道:“哪位借我一件大哈(皮毛一体的熟羊皮袄)?再给我火镰火石、一条毡毯,我去找那羊羔回来。这么冷,死的活的可不一定!”
郭靖独自出营去寻羊羔一事,不过须臾间就就已有伴当去叫醒了别迭,报与他知。合因别迭平日里最憎郭靖,很是关注此人,要大家多盯多看,帮拿他的错处,所以事发突然时,大家头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几个伴当一道催醒他,报说:“那可儿,郭靖方才顶了两个丫头的缺,一个人出营向北找羊去了。”
别迭自送郭靖入了窝阔台的卧帐,心中总是惴惴不乐。他是个粗人,实在搞不懂自己今夜到底为什么偏不快乐,就从窝阔台送给他的花剌子模美姬当中挑了两个最年轻可爱的,陪自己过夜。这边厢才雨散云收睡下,他伴当们就冲进来了,说出这样惊人的事情。
别迭将身一折坐起,惊叫道:“这怎么使得,你们不阻拦吗?”
众伴当羞惭道:“若是遵令去的,我们且叫得住。他自己偏要去的,我们谁拦得住?”
别迭道:“哪个大胆的奴婢这样激他,难道不知这人性子有如坏脾气的儿马,受不得人激吗?”
伴当中有一人想了想道:“是六夫人的侍婢,那个叫法提玛的回回一定讨要羊羔。六夫人最受宠信,又是大世子的额吉(母亲),她若发起脾气来那颜都要让一让的,那奴婢也是不敢得罪她的近侍,算不得做错。”
别迭大怒,吼道:“你们这些没见识的蠢材!就是拼了死也要拦住他才是!”
众伴当你看我、我看你,都颇诧异他竟如此愤怒,纷纷道:“他武功盖世,这会子可能已找到羊羔回来了,也未可知……纵是羊死了,找不到了,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也得回来避寒。”
别迭跳起来,一边往自己的身上套衣袍,一边怒骂,道:“我与你们说不懂!说不懂!这个郭靖,他要是冻着伤着,出点子事,不单三王子要拿你们是问,回头四王子晓得了,你们几个头都不够他砍的!”
他穿了衣服奔出去,惊觉风雪太大,皮袍皮裤都不足以避此酷寒。遂一回身,又揪住一个伴当,道:“他骑马了吗?”
那伴当道:“这样风雪马如何受得?他走着去的!”
别迭跌足道:“糟糕!糟糕!马受不得,人难道就受得吗?这样的风雪什么都看不见,一个两个出去找,自己也找不回头——快随我去叫醒那颜,派个几百人结队去找!”
伴当们拉住他道:“那可儿,那颜喝了酒,如今熟睡,叫不醒的。不若我们去西边二王子的营里见二王子借兵?或者您去叫醒吾图撒合里(长髯公,指文臣耶律楚材)问问法子?”
别迭一向不服耶律楚材,觉得他专亲外族,坏了很多蒙古人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何况耶律楚材一样是调不动窝阔台的兵马,两下里一比较,倒还是找察合台请罪借兵来得快。他先交代了自己的亲信催士兵们起床,而后带了两个伴当,上马向西,在营内借着长明篝火疾驰了十里,直奔察合台的营帐。
才至二王子的卧帐前,风雪里战马也刹不住脚,别迭的坐骑被雪迷了眼,勒马停步时蹬翻了一堆篝火。马惊了一直扬蹄,守夜的士兵吹起号角来,卧帐当中亦起了人声。别迭愈发心急,他又下不得马,就伏在鞍上高叫道:“是郭靖!郭靖出了事!我要面禀二王子!”
如此叫了两回,有一人飞身而来,抓住辔头,帮他控住了马。别迭才将要谢,突然看清此人的面容,他顿时惊吓得从马背上滚落,直即跪扑在地。
那飞身控马救了他一回的并不是别人,正是与郭靖至厚的安答,四王子拖雷。
在此大风雪中,拖雷胸口裸袒,身上只来得及披了一件皮袍,可见是从睡梦中惊起赶来。他一手将别迭拖起,厉声道:“我安答郭靖怎么了?你快说!”
自从铁木真将郭靖罚为孛斡勒赐给了窝阔台,他已与郭靖数年未得相见了。一方面,确是东征西讨,他被大汗遣出去带兵鲜少返回故乡;这另一方面,则是他多次求见,想探看郭靖近况,窝阔台一直拒绝。去年成吉思汗发兵攻打西夏,已然借道宋境,实际占领了四川羯州,拖雷意识到此系父王背约在先。
——郭靖还在忍受折辱,大汗就已经占领过宋官家的城池!
——这个所谓的约定,实际已经不存在了!
拖雷借着搬兵修整之际,先后拜访了自己的叔叔别勒古台和二哥察合台,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一道当面劝说铁木真释放郭靖,依据战功,恢复他应有的地位。成吉思汗诸子中,当属察合台与窝阔台最亲厚,今次拖雷来访,专门携来九匹美丽的骏马送给他的孩子们,以取悦他。因逢查干达苏得这样的恶劣天气,察合台留了拖雷及其从人住宿,不想在此营中,夤夜间惊闻郭靖的可能遇险。是以别迭的话还没有说完,拖雷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他如高山失足一样惊呼起来:“我安答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好人,将他托付给你主子,就是要任凭你们这样作践的吗?”
数年以来,拖雷一直担心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他看别迭目光闪烁,心里更猜到恐怕郭靖的在窝阔台营中,未必只得雪夜找羊一桩惨遇。他心中大恸,在这一声呼号之后,立刻流下泪来。风雪无情,刚哭出的热泪粘在脸上即成冰霜。
他二哥察合台已穿好了衣服赶了出来,又将一件貂裘披在弟弟身上。连着相劝,又兼顾用兵,察合台瞪了别迭一眼,喝道:“小子还不领路?我先点三百个人起来跟你去找!”
十里连营中深夜点兵,自然是嘈杂纷乱。然而在这查干达苏得的自然巨力遮挡分隔之下,郭靖完全听不到、也看不到这因他而生的一切。
他穿着大哈、裹着毡毯,踏着冻硬的雪壳,一直向北缓行,距离出发之地,实际不过走了三千余步,就已找到了羊羔。
羊羔在风雪里落单,又冷又惧,拼着吃奶的劲一直叫唤。在那似无穷尽的深黑与茫白之间,郭靖一人独行,完全是靠记忆,依稀往平时放牧的方向去。可他走得慢,听着了声到行至跟前,又有几百步。他因药、因酒、因淫行、因义愤,每一样都消耗甚巨。一向以来能够支撑他、保护他的内息偏偏在今夜变得沉坠迟滞,至他多行几步就疲倦气促。待他终于走到声音来源时,羊羔的声音都哑了,身体摸上去虽还有点子温热,但它抖得好像筛糠。
它是立在一个雪洞里叫。雪洞的大小,刚好只得它的身量,若非如此挡住了些许风雪,它也挨不到郭靖找来。郭靖摸了摸那个雪洞,这怎么都不似是天然能有的。他心中一动,又去四周围的近旁摸了,果然摸到几个马蹄踏出的印记,已冻硬了,一时还没被雪埋去。
——是有人为了坐实找羊的事,不久前刚刚骑马到此抛下了这头羊羔!
——整件事都不对劲!仿佛是张好了的一个口袋,就等着他郭靖钻进来!
郭靖抱起小羊,裹进毯子里。这时风雪更大了,他想要往回走,无论是羊,还是他自己,都有些力不从心,也无从分辨方向。在这种雪夜步行,倘若走错一点方向,这一人一羊根本没有生还可能。
——如果冻死在今夜,大汗明日便再无忌惮,早晚会发兵攻宋!
郭靖思及于此,心中一落,打了个冷战,头痛与腰痛都被这份忧思逼退了少许。那羊羔在他怀中,似也感觉到他的惊觉,异常不安地哀叫了两声。郭靖低头,将它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抱好,轻拍它的脊背,叹道:“胡日格(小羊羔),胡日格,今天晚上你本该在妈妈肚皮底下熟睡的,都是我不好,连累你受苦了……”
他记起来小时候与拖雷一道,在大漠风雪里掏雪窝子生灶火生存的往事,当下摸索了百步,贴着细苗苗的胡杨树找到一处洼地。手边没有工具,他便伏身在雪地上,调息运气,连拍数掌震碎了雪壳,将雪块堆在高处冻住,形成雪墙。
他在那掏净了积雪的洞中,扒拉些干草抠了许多树皮,用火镰在雪洞里点着。把羊羔放在火边暖着,又去加固雪墙,手脚并用,打算扒拉出一个近火的雪窝子,挡住风雪,熬过此夜。
这才蹬了两脚雪,忽地人就一阵晕眩,下腹当中坠痛,疼得难当,痛苦竟不输在临安的皇宫禁内被杨康偷刺的那一下。
是痛极了!郭靖痛到“啊”地惨叫了一声,臂腿内腑,刚劲俱失。他连挣扎都没有,就一头扑倒在雪地上,身体蜷曲,许久许久都不能动弹一下。
Chapter 4: 安答(生死之交)
Chapter Text
安答在蒙古语里,谓之“生死之交”。这个词最初意思,是“做誓(安答-嘎尔)”,两个人通过古老的歃血为盟,以至后来的交换礼物,达成这样的誓言:
“非同姓氏者,同一了生命!”
非同姓氏的男女老少,皆可以通过做誓结成安答的关系,在而后的生命当中,不必要一定生活在一起,但应该互相支援和互相帮助。
所以在大漠还有这样的谚语流传:“灾荒之年能给你送肉吃的不一定是富人,但肯定是安答。”乃至有“爱你的安答胜过生命,你在死后仍然拥有生命”这样的说法。
郭靖于八岁稚龄时,同拖雷结为安答。彼时拖雷身为乞颜部的斡赤斤(守灶幼子),是部落首领铁木真的嫡幼子,地位尊贵,不缺财富。甚至铁木真给他取名“拖雷”,这在当时是“镜子”的意思,大约是,铁木真在这个儿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觉得他会同自己很相像,就像照镜子一样。然因拖雷战功卓著威望传世,后世蒙古人为避其讳,已不再用他的名字来称呼镜子,代之以突厥语“库思古”。
——而彼时的郭靖,只是一个意外流落蒙古的临安农妇生下的遗腹子。
可是结安答就是这样的,这种誓言理当是由长生天见证的,最纯洁、最真挚的誓言之一。此乃交托毕生友善与生命的誓言,岂可为财富权势所左右?
那一日在斡难河的支流边,拖雷教会郭靖蒙古人结安答的誓言,将自己脖子上的金项圈脱下来,作为结拜交换的礼物套在郭靖的颈上,而郭靖还赠他的,仅有一块绣了花的红色汗巾。两样东西是不可能等值的,两个孩童的义气情感是完全等值的。苦难人间的理想世界总算是在孩子们握手做誓的那个瞬间降临过,那之后斡难河也年年流淌,这人间的苦难又不停歇地积蓄累叠了好多年。
直至今夜……直至今夜!
“找不到郭靖!”
“回报四王子,三百人十夫一队,以长绳相系,三十队一字横开向正北搜寻,最远寻至逾五里处,风雪袭人,不能再进,无一队寻获郭靖行踪!”
最后一队外出搜索的士兵终于回营了。有两个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拖雷拨马驱前相看,见十个人倒有半数脸上手上发红,显是出营时未想得竟有这样大的风雪,手脸遮挡不够,来回这一趟就已惹了冻伤。
十夫长赶上前跪在雪地,道:“禀四王子,往北皆是迎风而上,这会子风大得呛喉咙,人都叫不出声,几盏马灯往一处照都看不清东西。莫说雪里埋了头白的羊羔,就算是埋一整个黑的人,一样也看不见。非是我等畏寒惧冻,实在是风雪黑夜,难以视物,又走不远,这样跑个几趟来回,全都白费功夫。”
察合台在一旁听见,也拨马过来,与拖雷并辔。二王子就在马上,伸手揽住他四弟的肩背,劝道:“三百人都去了又回,没有找着,一是天冷,二是天黑。拖雷,这件事急也急是不得的,再等一等,到了初晓时分,若风小些了天亮些了,我们再换三百人去找。”
四王子拖雷骑在一匹毛赤如血的骏马背上。这本是郭靖的坐骑小红马,自郭靖母亲被铁木真逼死、郭靖夜奔被窝阔台军擒获之后,身份不再是尊贵的那颜,而成了卑贱的孛斡勒,因此不可以再拥有自己的财产。他过往的财产乃至这匹汗血宝马,拖雷都求得了大汗的允许,代他暂时保管,如此,若有一日大汗息怒收回成命,这些还能物归原主。郭靖拥有的仆从人役、牛羊马匹大多留在蒙古腹地,由拖雷的长妻唆鲁禾帖尼代为照看经营。唯有这匹马,拖雷视它为郭靖的一个化身,数年来日日不离。常有人看到四王子骑着这匹马,立在远远的荒草间垂首不语。
此刻也是这样的,拖雷骑在小红马上,听完了士兵们的禀告与他二哥察合台的言语,他也只是,垂首不语。他时年也才三十外岁,尚且没有蓄须,方方的脸儿上一双浓眉、两目深陷有神,在蒙古人当中,算得是非常英俊的样貌。然这张年轻英俊的脸儿上此刻处处覆有白霜,察合台细打量他,才发现他未被貂裘帽子遮挡住的皮肤上有白霜,忽然省到拖雷因为心焦,五内俱焚,身上脸上不时出汗,天气滴水成冰,这些汗一出来即化成了霜,再被他急得融化掉,如此反复,其实对身体有害无益。
察合台见状忙又劝道:“胡度(小弟),你真这么着急,要不咱们再派几队马往北去探上一圈?这样的寒冷,不走远马还受得住,马的脚程又快。”
拖雷道:“不成。风雪大马儿不能辨路,下蹄更没个轻重,万一踏到被雪埋着的人,就直即踩踏死了。不能冒这个险。”
察合台愁道:“那是真没法子了,你就等等天亮吧。也许这一场查干达苏得,就是长生天看不得你的安答继续吃苦了,要迎接他的灵魂离开啦。拖雷,不流血而死是高贵的死亡,倘若郭靖真的在今夜……”
拖雷不等他说完,兀自爆出一声咆哮。察合台听他吼道:“来人!把能进我窝阔台阿哈卧帐的近侍和女奴都叫到这里来!马上!快去!”吼罢,他翻身下马,拿手背抹了抹自己眼角,转身走进最近的一个营帐,挥退左右,独自烤火。
与其说察合台担心拖雷,不如说他更忧心拖雷与窝阔台因此事有隙,如今铁木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是眼见可察的事实。倘若大汗魂归长生天,继承了最多戎行(军队)的拖雷不能在忽里台大会(蒙古诸王议事的大聚会)上支持窝阔台,窝阔台所被恩许的一切,都有可能付诸流水。
因此闻听拖雷要召见窝阔台的卧帐近侍和侍寝女奴,察合台第一反应,是他想查问窝阔台苛待郭靖的证据,返去告知铁木真。他遂在这被叫来的数十人进帐之前,就厉声警告道:“那颜待你们不薄,若回头让我晓得哪个畜牲坯子乱讲话,我一定割了他的耳鼻,再在脸上打个牛马的戳子!”
众人进得营帐,就看见拖雷独坐在火炉前,双手扶膝,眉头紧皱。众人要给他行礼。他挥挥手全免了,开门见山就问:“你们都是我窝阔台阿哈跟前服侍的人,当然最清楚他的安排,快告诉我他都安排郭靖安答做什么工了?可有派他去喂养什么牲口?有没有指派过他喂马养狗?”
四王子幼年时遇到过几次风雪,心知在这种风雪中寻人极困难,被雪埋了的人有的要等春来化雪了才能寻着尸首。人在这样的风雪里找人,物不能辨,自己都有风险。可以倚靠的,唯有畜牲的嗅觉。如果窝阔台曾指派郭靖长期喂养过某一匹马、或某一条狗,那现在撒那畜牲去寻找他,或许还有希望。
拖雷问询这些人,只是这个意思,没有其他意思。谁知这群侍奉的伴当、仆佣与奴隶,在进来前遭二王子警告了一番,受了惊吓,此刻想起郭靖数年来一切遭逢的坏事,个个心里发慌,一听他问就炸了锅,纷纷胡叫乱说。
“那颜待郭靖不薄,一直眷爱有加!”
“那颜是真的满意他,岂会叫他去喂马喂狗!何况自那颜宠爱郭靖以后,很少再叫我们整夜侍奉了!”
“毕竟是大汗要他做的孛斡勒,孛斡勒侍奉主人们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何况今年以来,那颜想跟郭靖生个孩子,已要我们多留意他的月信,便再没有要他侍奉那么许多男人了!”
听到最后这句,拖雷从火炉前拔身而起,一脚蹬在离得最近的一个伴当身上,又扑近最后一个说话的女奴,揪住她的发辫,怒吼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女奴也才十八九岁,看到四王子的面目突然一下变得如此凶恶,眼睛瞪得好像马上要吃人一样,哪里还答得出整话,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拼命摇头道:“我没乱讲话,别割我鼻子……”
拖雷抓着她晃了几下,又环视众仆,吼道:“孩子是怎么回事?窝阔台让我安答去侍奉男人了吗?”
一个年长的女奴双膝一软跪伏在地,禀道:“今年以来,那颜专用他一个,再没把郭靖赐给别的大人们召用了!郭靖一连三个月没见有月信,他的身体也一天天变得虚弱,想来肚子里已经有了那颜一直期待的孩子。将来那颜只会好好待他,不会再弄伤他、让他哭泣,这本是苦尽甘来的好事,大家也为他高兴。还请王子们饶过我们这些奴婢,我们向来只能听从主子的命令做事,自己什么也安排不了啊!”
拖雷是非常聪明果决的人,单从这些人乱七八糟的片言只语当中,就已对郭靖近年的情况渐渐明晰。他与郭靖两小无猜,于对方特殊的身体情况最是清楚,郭靖的母亲李萍虽不防着他,也都一直叮嘱他和郭靖的师父哲别多多看顾遮掩……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还要凄惨……一想到郭靖曾被窝阔台和他的近臣们奸辱,拖雷就觉得浑身血被油煎,一下都要沸腾着直冲脑门——可是,又想到肚子里还有胎儿的郭靖居然还滞留在被查干达苏得掌控的荒野当中,可能正在慢慢死去,拖雷又顿觉自己似掉在了冰狱里,那一股子恼恨热血,又全冻结了。
在场众人见四王子的脸色一下红一下又刷白了,都觉得这下不好,恐怕不是有人要被割掉鼻子的事,再得罪他一定有人要掉脑袋。除了被他揪住的女奴,余下大家吓得全都跪了,军帐内外跪着了几十人埋脸伏地全都不敢抬头。
杀人永远不及救人要紧。拖雷忍住郁气,将手上揪住的女奴摔在地上,厉声道:“眼下你们阖营,难道就找不出一条认得郭靖的好狗吗?”
听到这句,倒在地上的女奴为求生欲指引,是灵光乍现一般,颤抖着高声道:“有!有!我记得!有一头‘班尔克’,它跟郭靖可亲得很,我还看见过郭靖偷留了吃的喂它!”
她叫了这句,好几个人像恢复了记忆,也连忙接口道:“有的!”“对对!”“是有那么头獒犬!”
那第一个想起了狗来的年轻女奴自觉死里逃生,连忙跪好,倒水一样地招了个全供。她道:“那狗原是那颜亲自喂大的。有回那颜生气,把它撒在郭靖身上吓唬他,说要他跟狗那个……那颜就是吓唬吓唬他,可那狗儿平时凶得能吃人,不知怎的,这就被郭靖收服了,后来只要见到他就扑他的腿摇尾吠叫,要他抚摸……那颜觉得没面子,不喜欢它了,就交给放羊的人去养了,因此郭靖偶尔能喂喂它。它认得郭靖,也闻得出羊味儿。”
这供词当中,不乏更多让拖雷青筋再度暴绽的细节。可救人要紧,他也没空现在就算账,只切切吼道:“狗在哪?叫什么?”
那女奴抬起头道:“苏鲁巴赫!它叫苏鲁巴赫!”
下腹又一阵锐痛袭来,郭靖自晕厥中缓缓苏醒,寒意侵在背上,丹田却仍有股子温软的暖意,吊住了他这一口活气。又是疼痛,又是温暖,他一时虽然醒了,神思渺茫,却以为自己还在好些年前,仍在牛家村的荒店密室当中,与黄蓉共坐,手掌相抵疗伤。盖因打那以后,他好像再没像今夜这么疼过了,疼痛的记忆混淆在一起,他呻吟道:“蓉儿,是我瞌睡松手了吗?”
这一句昏话说完,他的怀里丹田处,一个细弱的声音“咩”地应了。
他陡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实是倒在漠北狂啸的风雪里,方才是昏在那未完全弄好的雪窝子里。怀里护着丹田位置那一团宝贵的温软,乃是被他救下的羊羔。他晕厥前掏了雪洞生的那团一坑火,燃料渐渐不足,只剩下贴地的一点火苗。那羊羔觉得周围又冷下来了,弃了火坑,本能地往郭靖肚子底下钻。郭靖穿着羊皮大哈,小羊哪里能分辨,自是把他当作了睡着的母羊,要来跟他紧贴着取暖。
郭靖动了动腿,只觉得下身湿漉漉的,被毯子、袍子、裤子遮在里面,愈来愈凉。这实是开始落胎的亏血前兆,奈何他不懂得。他以为是月信,可他也不太明白在这种天气的野外要怎么应付月信。拖雷说过,人在雪地里,要尽量保持贴身衣服的干燥,这点郭靖现在已经完全做不到。
他将手指绕过小羊挪移至下腹,运力于指尖,连续去封脐下石门、气海、关元三个穴道,虽然封穴时肚子里疼痛难当,至少能够暂缓崩漏,让血出得慢些。而后他又试图以九阴真经三记载的内功心法调息,还劲归元,起码能让自己手脚变回活暖,若能再鼓一把劲把雪窝子造成、往火坑里再多添些干草树皮,他和这小羊,就还有希望活到天亮。
然而内息流转,本就需要诸脉通顺。郭靖心急调息,反倒一下冲开了刚封好的下腹穴道,只觉又一大蓬热血滑出了身体,疼痛愈发炽烈,连带着头颅都沉重裂痛。他心知自救之法已行不通了,心里郁忿难抑,真是喘两口气就呛一口冷风,咳嗽之间,涕泪泻流,不能自己。他怕睫毛都冻住,张不开眼,忙用毡毯一角去揩拭。这许多的伤心一时哪里擦得完,眼泪竟是越擦越多了,弄得他脸上像起了个冰壳,冷得发疼。
小羊觉察到他在哭泣,挣了挣身体,把小脖子抻长了扭头去舔他的脸。郭靖精神振作少许,心想一条性命哪有贵贱,我若放弃,这头小羊也一定冻死。自己迟迟不回,说不定窝阔台醒了会想要派人来找,眼下雪窝子和火坑起码保住一个。
主意打定,他连撕带咬,将毡毯的一角扯开,撕下许多毛碎,一点一点丢进火坑维持。眼见火势恢复了一些,小羊咩咩叫着又往外够,他也觉得安慰,想着若能再多撑一刻,就能再多一点存活的可能。
此时远处忽然光影憧憧,密不可视物的风雪中依稀数点星火晃动。郭靖省到那是蒙古士兵必备的马灯,难道是出来找寻自己的人?还是路过的部落、游商?眼见着那几点灯光距离自己不过百十步了,郭靖一把抄起羊羔,拼尽一口气,连毡毯都没顾上,就从雪墙下撑起身来,努力迎上那些灯火,挥手大叫。
但他腹痛依然剧烈,依稀觉得贴里的下衣当中与腿窝子都湿透了,每走一步,身体都更冷。喊虽喊了,竭尽其力,也发不出更大的声音来。他的喊声一出口就全被暴虐无情的狂风给吃了个干净。
他向前努力了五十步,那些马灯只见是越来越远。显然是没有发现他,就自往回走了。雪地路滑,郭靖欲追不能,几次险些滑倒。他不是一派蛮蠢的人,心里知道这一下若摔倒,连回去半拉雪墙那里的力气都没了,只得放弃回头。又走了远超追赶的步数,才勉强摸索回到原处。毡毯都快冻硬了,他也顾不得了,一把捞起来遮住自己和羊羔,一道凑在火坑近旁取暖。
又过去不知多久,郭靖手边可以用来取暖的毛线也用完了。再拆下去毡毯就遮不住他蜷缩的身体了。眼见着火坑里焰苗渐弱、青烟腾起,郭靖心知已然无望再见天明,一团意志终于松动,眼中再度挂下泪来。
他怕自己睡着,更怕自己冻昏了,像那些喝了酒冻死在风雪中的牧民们一般,明明冷极了却跳起来撕掉自己的衣裳、加速死亡……于是摸着怀里的小羊,啜泣着,口中喃喃自语,想到什么便念什么。
起先他念了好些蓉儿告诉的菜名,什么叫花鸡、好逑汤、熏田鸡腿、八宝肥鸭……还有什么“二十四桥明月夜”……什么“玉笛谁家听落梅”……
长夜漫漫,菜名如何够用得。郭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新的菜名之后,就又开始念诵武功招式心法,念了一刻,因腹中又一阵绞刮剧痛,清醒了些,意思到自己正在背诵九阴真经,而且已在不知觉中,从上卷背到了下卷内容。他惨笑一声,听到自己喉咙呕哑,连这声的惨笑都难听得不像话。但他也在乎不得了,就是一下想到,这天下高手视为至宝的九阴真经,竟被自己在昏痛中全念给了一头懵懂羊羔。想要的得不着,得着的不能救命,天下因缘往来,居然如此,可不是好笑至极?
羊羔或许是不爱听这真经,又许是火坑里只剩下火星,它也开始觉得不安,它咩咩叫着拱在在郭靖怀里。
郭靖摸摸它的顶首,轻拍着它的肚子,从鼻子里哼出一支调子极为婉转的歌儿来安慰它。他哼了一会儿调子方才忆起几句唱词——什么“家山何在:雪后园林, 水边楼阁”……还有什么“瑶池旧约,麟鸿更仗谁托?”
这原是黄蓉初现女装那天唱给他的。他没有记得全词句。他早已不再幻想再度见到蓉儿,而今甚至,也不再幻想自己能再度见到拖雷或铁木真了。
郭靖唱着哼着,人再度晕去。他身上流出的血已经透了贴里的布衣,是透不过皮袄,才没有铺开一地。他那点哑透了的声音也忽然没有了,小羊再怎么舔他拱他,他也不唱了。
就连雪坑里的那几点火星,也冷却熄灭,被雪花埋了。
天地陷入一片浑黑……浑黑当中,又有数点马灯的亮光,晃动着,自远方快速移近。
最先出现的是一头足有人高的獒犬!它的项圈上亦挂着一盏马灯。大狗黑毛黄吻,周身的长毛完全可以抵御荒野严寒。如今它的毛尖上挂满雪块,它飞快地踏雪而来,笔直无误地扑向了被雪几乎遮没了的郭靖和羊羔。拖拽着狗身长链的男人与他的几个亲卫紧随其后,追赶着扑刨大雪团的大狗而来。
大狗才刨开雪壳,羊羔就钻出了半个脑袋,发出中气十足的一声:“咩!”
男人急忙脱下被自己体温烘热的貂裘,把一人一羊裹住。
“四王子!使不得!”他身后的士兵忙把准备好的另一件貂裘为他披上了。
来者正是拖雷。拖雷拍了拍身边呜呜哀叫着刨雪的大狗,夸奖道:“他还活着!做得好啊!苏鲁巴赫!”
一个亲卫抱走了小羊,拖雷拿貂裘裹紧郭靖,打算将人抱起。是才动了动他的腿,就自皮裤的裤缝针脚当中,渗出了数滴鲜血。
坠落在纯洁一片的雪地上,分不出先后,就都冻硬了。
Chapter 5: 哈布日(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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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铁木真成为成吉思汗的那个春天,他在斡难河大会上颁布了扎撒克(大扎撒),意为“集训诫、命令、判决而成的”。后来,在征伐的途中,蒙古人将扎撒克刻在军队时常来往的各条干道的石头上——据说直至今日,人们仍能够在俯瞰世界的帕米尔岩壁上,找到用大字刻下的第一条:
“不服从扎撒克者杀!”
郭靖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时,看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刻在兀剌海城(据考证约为今时河西走廊龙首山)隘口巨石上的扎撒克。
这是两年前刚刚凿刻上去的,用的是畏兀儿文。成吉思汗自幼并不识字,一生的谋略兵法宛如天授,可他深知推广文字的重要,因此特为在扎撒克中明文规定,要求所有的蒙古儿童都必须学习畏兀儿文。彼时郭靖虽已被罚为孛斡勒,但他昔年身为将领,自然熟识畏兀儿文。张眼之后,看到刻在巨岩上的法条,难免被其吸引,嘴唇微翕,几乎要念出声来。
“郭靖安答,你总算醒啦!”一个尚且年轻、洪亮的声音,快活地高叫起来。郭靖眨了眨眼睛,看到拖雷的脸,在极近处。编起来的发辫甚至能扫到自己的脖颈和胸膛。拖雷套着一件薄羊皮袄子,在热情的太阳下面,敞着领口的扣子,露出一小片的胸膛。
郭靖抬起手——那手动起来竟没有实感,简直不像自己的手——抬起来,不可控的,先摸到了拖雷的胸膛与脖颈,确认他是真的出现了,眼前的安答和暖阳,都不是梦幻泡影。
拖雷的身上热热的,他的身体摸上去紧实又强壮。
郭靖有种此身不知何在的渺茫,拖雷托住他的头颅肩背,才帮他坐起身来,他即伸开双臂,环住拖雷脖颈,一声不响地与他拥抱了良久。
拖雷道:“郭靖安答,我们从草原出发的时候,还是冬天下雪的时候,眼下已经是春天长草的时节了!我们会在兀剌海城稍歇几日,待你身体康复,就向中兴府开拔,与父王合兵。”
他的语气轻松愉快,仿佛郭靖从未离开过他的军中,此番长梦之前,也不过是雪地并辔奔袭,一如西进之时。
——这并不是真的。
——这人几乎已经死了一回,而今不过才将是,侥幸还魂。
实际自从拖雷倚仗獒犬苏鲁巴赫的嗅觉,在查干达苏得肆虐的雪原当中寻获郭靖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那夜人是从暴风雪中抢了回来,命却丢了一半。郭靖自在雪中受冻,下身就见了红兆。恶血崩漏不止,幸有皮裤兜着,反而意外蓄住了体温,否则直即会冻成血霜,将人一下冷死。
拖雷与众亲卫轮流背着,将郭靖以最快的速度,送回营中温暖处。他的裤子已被血浆黏在身上,才扒下来,那血更加止不住,沿着腿就一直淌。蒙医汉医回医一道来救急,都说是腹中原有的胎儿死去了,照这样继续出血的话,母体也会跟着死去。为今之计,只有灌以马奶、汤药,并且不断在肉道中塞入裹着沾满药粉的棉花的布团,减缓出血。待处理完冻伤、母体恢复一点生气,再行取出药棉,帮助按压小腹,将死去的幼胎一次性排出。
郭靖的面皮手脚皆有冻伤,虽未到冻坏要切除挖掉的程度,肿胀皴裂却是难免。这种冻伤,要先用雪擦,再用温水泡。雪块才擦到血热些,裂口也涌出了鲜血。涂了狼油膏之后,又以布条包裹。
拖雷拖着窝阔台一齐冲进营帐的时候,郭靖就是那样,整个人躺在火炉边,浑身赤裸,四肢和脸上缠着洇着血痕的布条。不似还能治伤,斯人倒像是正在被入殓。
这种情形原是不会沾污了身份尊贵的那颜们的眼睛的。若不是拖雷不顾一切体面地坚持,女奴们是理当要恳求两位王子离开的。
他们进来那当时,一个身强力壮的女奴正压着郭靖的肩膀,另一个则按着他的腰腹,还有两个正在抓牢他被迫分开的双腿——以便将他的身体控制住,免得他无法忍受下身塞入布团的剧痛,踢打挣扎。
他的下身,那朵秘密的娇花,以及其中的肉缝,原本就比寻常女体生得娇小幼弱,在离营遭难之前,曾被饮了酒的窝阔台恣意挞伐把玩,它红肿得厉害,出血后更是肿得肉都挤在了一起,此时为了止血强行扩张,除了令他痛上加痛,不能再生出其他感觉。
郭靖是冻得昏了,还有一口气在,即使神智昏蒙,力量不具,人还是会挣扎的。他在昏迷中,在噩梦中,感觉到那里有东西被强行塞了进来,疼痛和难受的饱胀感都是熟悉的,他以为又是身在窝阔台的宴乐中,正在以身侍奉……是以挣扎了一阵,就强行压逼着自己,放弃了挣扎。他紧绷的筋肉是慢慢地放松了溃退了,从需要四个成人压制的蓄力状态,逐渐还作微末颤抖着的放弃状态。他的身体就在拖雷和窝阔台的眼前,默默地,从抵抗,变作不再抵抗,任凭女奴们分开肉道,用布团塞上。
拖雷惊叫了一声,窝阔台看到他跪下去,托住了郭靖的脸。郭靖脸上的布条完全湿透了。不是因为油膏或血丝,而是因为眼泪。他的血一直在流的,眼泪也没有止歇。拖雷叫了他几声,他毫无回应,于是也安慰不能。像是被拖雷的痛苦打扰了他那赖以休憩的昏睡一般,郭靖在那呼唤声中,反复张翕着嘴唇。
即使把耳眼贴上去都没办法听懂他那完全哑掉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是些什么字眼。
“他没了的这个是你的!阿哈(哥哥),你可看着!死的是你的孩子呀!”拖雷扭头冲着窝阔台哀嚎了一声,扑在郭靖的身体上,抱着他痛哭,“流这么多血,我的安答也会死的!”
蒙古人一向以为人的灵魂在血液里,流血也会致使灵魂流失。不流血的死亡可以使灵魂完整地上达长生天,而流尽鲜血的死亡会让灵魂破碎,无法再完整。眼下郭靖流血不止,拖雷又是哀伤又是忧惧,他自幼被父母教会友爱,不可将失败和恶意转向父兄,可这一次的事情,却使他不能不对窝阔台产生怨恨。
拖雷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这种怨恨,他只觉得自己平生最爱之人,正遭遇巨大的痛苦,而自己又未能及时援手,阻止这份痛苦加于他身。女奴们将他拉开,劝告说要先治疗伤者,他跪在一旁,哀嚎不已,乃至狂殴抽打自己的头颅与胸膛。
是察合台命人拿冰水泼他,窝阔台方才酒醒。事情的整个经过他先听别迭说了他知道的,又召了法提玛问过几句。法提玛一口咬定自己只叫看羊的好好管羊,谁知道那颜的这个孛斡勒是不是想趁机逃走,才揽了这个差事?他只是运气不好,雪下得大,人才没有跑得掉。守卫卧帐的、看管奴隶的营帐的、还有管羊圈的,每个人说的话都跟法提玛的言语都能对得上。
于是连窝阔台也觉得,郭靖怕不是听他说了怀孩子的事,这就想找个机会逃了去找拖雷。若非如此,怎么拖雷刚好就来得就这么巧呢?但他看到郭靖命在旦夕,拖雷又如此痛苦,自己心中也难免慌张惭愧。遂伸手去拽了拖雷起身,安抚道:“这件事全在我,是阿哈看管得不严,才有今日之失。没了这个孩子,我也觉得失望难过。拖雷,你不要哭了,郭靖自有一身武功,不是寻常人,肯定还救得过来……”
拖雷一把推开他,趁着他没有站稳,抢步上前,又是猛然一下,把他往门边又攘了一把。
“我不会再把郭靖交给你了!”拖雷吼道,“我会保护他,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你的孛斡勒了,他是受到我保护的自由人,攻击他、伤害他就相当于向我宣战!我将把这件事写在信中,在这个冬天就告知所有的宗王和千户,请他们务必记得!等到春天结束的时候,我会与郭靖在中兴府面见大汗,一起祝贺他讨伐唐兀惕人(即西夏人)的胜利!”
据拖雷说,郭靖并没有一直只是昏睡不醒。他于冻伤失血的五天之后就醒过,此后每隔数日就会苏醒一两次,这个间隙愈来愈短。苏醒后,偶尔也能自己进食,然而人始终是有点子懵懂糊涂的,不管问什么都不发一言不能交流,有时还长坐落泪,眼泪多得擦不完。眼睛一直是红红的,可就是,哪儿也不看。
拖雷请教了随军的博额(萨满),对方告诉他:“这是丢了魂儿啦!”
这个说法拖雷也认可。人的灵魂是不灭的,人的灵魂在血液里。郭靖大量流血的时候,他的灵魂应该也从身体里离开了。博额同意为郭靖施行叫魂的多木(巫术),但这个巫术一般只为孩子们施用,唤回成人的灵魂是很难成功的,那需要成年人自己与博额配合。
博额给了郭靖一杯下过药咒的水,可是郭靖拒绝不喝,也不肯在叫魂多木的最后回答“我在”。他的魂魄没能叫回来,于是拖雷代替他捧起酒杯,对着腾格里祈祷说:“做过坏事的人才应当有坏的结果。我杀的人远比我的安答要多,如果要有失去灵魂或更痛苦的结局,那就由我代替郭靖承担吧!”
拖雷说,喝了酒后他的内腑发起了烧,觉得难受就倒在床上睡着了。这场不安稳的睡眠令他得了一个怪梦,在梦中,草原丰茂,他在儿时长大的水草地上追逐山猫。
那是一只四肢与耳朵都很修长的山猫,跑得很快,拖雷怎么都追不上它,可又不甘心停下。他们在追逐中,一直跑到了河流边的一株大柞树旁。铁木真的第四个儿子忽然意识到,这正是幼年时他与郭靖结一起练习博克、休憩玩耍的地方。
正在此时,那山猫放缓了脚步,扭头来望了拖雷一眼。拖雷这才发现,它并不是在独自奔逃的,它还叼着一只自己的幼崽。蒙古人本就有尽量不捕杀母兽和幼崽的规矩,拖雷收起了弓箭,他站在河流边,眼睁睁看着那只山猫叼着小猫窜上了柞树。
大树比记忆中的茂盛很多,也高大得多。拖雷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树木,它就像传说中的神树,高处的枝条完全能够触到日月与星空。山猫在树干上一直攀爬,最后,它在很高的枝条上,放下了它的孩子。
——那是一根“奥敦木其尔(星星的枝子)”!
拖雷心中一动,当即冲那山猫叫嚷道:“别走!郭靖安答!别抛下我!”
它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从树上慢慢地爬下来了。它走回到拖雷的身前,与他对视。拖雷不敢犹豫,即刻伸出手去,一把将它抱住——这个奇异的梦,就在这一抱的紧张当中,炽热而慌张地结束了。
拖雷把这个喝了咒水后发的怪梦告诉了博额。博额笑道:“是喜兆。神树通天,您的安答原是要和胎儿一起登天的,看来是舍不得您,不会走啦。您再等几日,他就会醒来了。”
拖雷将这故事告诉了醒过来的郭靖,郭靖挠头道:“窝阔台确实给我说了,要给他跟我的孩子取名叫奥敦木其尔。”
拖雷皱眉道:“多不吉利的名字!还是忘了吧。”两人自此再未提过这个词。
拖雷自窝阔台部带走郭靖后,已遣使前往西夏境内,将原委告知铁木真。蒙古人向来直来直去,他已做好被父亲来使训斥惩罚的准备,谁知其父却没有为此生气。
大汗回书曰:我的儿子拖雷,你说得不错,是我已违约在先。郭靖曾救过你我父子的性命,又立过许多功劳,依照规矩,本该赦免他八次,到他第九次犯错再治他的罪,可我因为生他的气,也没有给他这样的恩典。如是,就免除他孛斡勒的身份,归还他所有财产,让他仍旧做那颜。我的儿子拖雷,你可带你的安答一起,领兵到中兴府来,与我相聚。
使者末了还说大汗叮嘱,若郭靖那小子犯倔,又有诸般不从,要拖雷不必与他争执,只管一路将他捆了带来。
郭靖醒后听闻此事,叹道:“过了这么久,大汗一点没变。”
拖雷道:“父王日见年迈,老病缠身,已非昔年模样。若是过去,他绝不会宽赦你我,不单你要遭厄运,我也会被处罚。人年纪一大,就还是想念着故人小辈。”
聊起这事是在兀剌海城,为治疗郭靖的身体,大家暂住在由汉人工匠修葺过的庭院内。拖雷将郭靖救助过的两个少女召来见他。一道被带来的还有獒犬苏鲁巴赫与查苏娜——后者是拖雷给郭靖拿命护住的那只小羊羔专门取的名字,意思是“白雪”。
苏鲁巴赫已然成年,形貌没有什么变化,女孩们得到拖雷照拂,头脸洗得干干净净,穿上了美丽的袍子,发辫上结着金银,自然是面貌一新。可那小羊查苏娜,两个来月从不足六斤已然长成快有五十斤重,吓了郭靖一跳,连连摆手说这不是我救的那一只。
拖雷笑道:“这就是你救的那一只,小羊羔从一两个月到四个多月是长得最快的光景,谁叫你长睡不醒?现在再抱起她多少要费些力气了。”
他说是担心将郭靖带走后,窝阔台迁怒这些生灵,索性都要了来一齐带着走了。因这头羊羔是脱列哥那的财产,所以还了她五头大些的来换,堵了六夫人和法提玛的嘴。牧羊女和獒犬则是用良马换来的。
兀剌海城物资富饶,郭靖在此无人相扰,每日依照九阴真经上的心法修炼调息,只十余日武功就得恢复如初。这两个多月他完全没有自主行走过,臂腿肌肉均见萎缩,蓄力不继,如此也骑不了马。初时起来行走,甚至要拖雷亲自搀扶。拖雷并不觉得麻烦,除却扶着他在春天刚开了些桃花的庭院里走来走去,每天更在共浴时亲自为他按摩四肢,希望他能好得快些,恢复到能够骑马。
兀剌海一直是西夏要塞,设施奢侈齐全,连浴室都修得很大,更以贺兰石铺地,此系西夏独有,缘其纹色青绿,储水后微略有海涛之姿。蒙古人缺水久了,自然偏爱这些少见之物,是以住下来的头一日,拖雷便与郭靖在此地盘桓良久。一则是路途上不方便清洁,郭靖又不能自理,帮他洗就洗了很久,二则拖雷又要为他按摩臂腿,也须耗费时间。
几日下来,郭靖于自己的身体,操控稍显自如之后,即在这浴室当中,拉住拖雷,向他讨教了一桩盘踞心中的疑惑之事。
他是在拖雷为他按摩身体的软榻上,于两人都裸袒相对时,分开了自己的双腿,且以手指扶住自己那秘密的、纤幼的女穴两侧,将花瓣剥开,露出肉蕊、尿孔和肉洞。
“安答,有件事情我始终不明白!”他先是拿手指指点着那多生多长的瑟缩肉蕊,后又触摸在尿孔的地方,“我其实很讨厌与窝阔台睡在一起,也讨厌他把硬硬的东西插进我的身体,但出事那晚,他舔我这里、还有这里……我实是觉得舒服,身体都发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我向来都很讨厌他,他的气味、他的态度、他的做法……我连看到他的身体也不喜欢,可是那晚,只有那晚,他拿舌头舔了此处,我觉得喜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竟对这种事心生期待?——拖雷安答,打小你就说有关这个地方的事情尽管问你,今天也请好好回答我吧!”
他的话都还没有完全说出口,拖雷的脸就涨红了。他已不是小儿,郭靖又是他的挚爱之人,光是看到这真心挚爱之人大张着腿拨弄自己的花穴,就一霎令这四王子血脉贲张,胯下发硬发烫。郭靖看到他那男人的东西,变得跟窝阔台他们一样坚硬,不由得惊叫道:“你也可以,这是怎么练成的?”
拖雷勉强压着直接扑在他身上的冲动,柔声道:“这桩事情往后再述,我先教你如何舒服。那种舒服,是窝阔台在你身上试了手段。也不是什么出奇的手段,那个我也使得了。倘若安答情愿让我一试,我也会善用我的舌头。”
郭靖听闻很是欢喜,甚至将双腿分得愈开:“你快试试,安答向来聪明,这种小事你怎会输给窝阔台?倘是你来舔舔我,我连做梦想起来都会欢喜。因为安答身上的气味,闻起来好像春天里的青草和树。”
拖雷喜不自胜,心说若无这些变故,两个人一直以兄弟身份相携,原是迈不过这一步的。看来过去的一切磨难,都是长生天的安排。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从此两人永是一人,绝不再教郭靖吃苦。于是也不推辞,真个一把抱住郭靖,舐吻在他的血肉上。
Chapter 6: 博克达腾吉斯(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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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成吉思汗征服唐兀惕人(西夏党项人)战争,后世人有很多传说,甚至有一些根本是神话,种种细节充满了神秘色彩。
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这场战争是成吉思汗征服生涯中的最后一次征战。
拖雷与郭靖在路途中接到使者报信,使者跪伏在地,依照蒙古人这个时代报信的方式,泪流满面地唱着背熟了的哀歌,向他们告知一个不幸的消息:死亡化作凶悍的野马,从地狱中逸出,追赶上大汗围猎时骑乘的那匹红沙马,令马儿惊了。
那伟大的英雄从马背上坠落下来了,一度危殆,而且没有好转的迹象。天气炎热,近臣们将他移至六盘山。这已不是等待康复的休养,而是临终弥留前的休憩。大汗特地派遣使者,动用快驿接力,赶来向这对年轻的安答传达他的指令。
——“大汗病重,速往一见!”
其实在围猎中受伤是时有发生的事。这种围猎与而今人们想象的打猎取乐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以三年前的那次规模最大的围猎为例,前后历时两个月,参加的人数超逾十万。蒙古人在草原上圈出一块径越千里的土地,将它完全包裹孤立起来形成围圈,在其中投入数千头动物,小心地缩小外围空间,将动物们悉数往中央驱赶。
直至两个月后,围圈终于缩小至中央,所有的动物都被赶入事先修建好的一个由栅栏和土墙人为制造的小型围圈内,狩猎才真正开始了——铁木真和他的儿子们会首先进入这个围圈,身上仅携带刀枪弓矢,站在惊骇发狂的大量野兽当中,以个人能力,杀死其中相当数量的一部分。
而后,是那颜们进入,如此依次排序,最终大家将统计猎获物,这本身也是一种军事才能的比拼,然后释放活下来的野兽以续繁衍,并连续进行为期八天的宴饮。
这是佳节,是考试,同样也是与自身的拼斗。大汗向来乐在其中,他似乎永远只赢不输。直到——今次坠下马背的那一刻。
使者伏在地上,特别向郭靖传达了大汗的旨意:“日来甚是想念郭靖,请务必赶到灵州与我诀别。”
拖雷与郭靖默默伸手交握,彼此眼中都垂下泪来。两人即刻动身,冒着酷暑连日驱马,率部历时半个月的时间赶至灵州。
成吉思汗原有老病缠身,是他强弩之末,仍以自己的老对手唐兀惕人为念,务必要在人生日暮之前,扫清这个缠斗多年的障碍。受伤似乎只是一个引子,大汗的身躯倾倒下来,就像山脉崩毁,完全没有回转的迹象。时近六月在灵州,拖雷引郭靖来见,他忽然又好了一些,能够搭着拖雷的肩膀,走出金帐来与郭靖相见。
郭靖自幼对铁木真心怀崇敬,大汗对他兼有抚养与知遇的恩情,又有逼死他的母亲、践踏他宋人河山的仇怨。他自愿以己身代替血脉同胞受苦受戮,铁木真却以枭雄之心谋之,同样没有遵守这个承诺。如今这个赫赫无敌的征服者满面灰败、双颊凹陷,显然是去日无多。他看到郭靖,当即热泪盈眶,欢喜道:“我天天想着你们!”
天性纯善如郭靖,看到大汗这副模样,一时心中怅然多过怨愤,顿时也红了眼眶。铁木真与他道:“拖雷早已来书,将你的事情都说了。我原以为窝阔台待你,亦可如拖雷一样,是以将来你能辅佐他,一如吾图撒合里(长髯公,指耶律楚材)辅佐我们父子……但人的爱欲心思,终究不可测。当年我与札木合安答结义三次,原以为能一生如此。然而他早已被我处死,那分离的噩梦犹然在目,而我知道,自己马上也要去他所在处,与他重逢了!”
郭靖道:“大汗,有我在一日,仍是不能眼见有敌攻宋而不顾的。”
成吉思汗大笑,颓老的躯壳随之颤颤巍巍。他笑道:“小家伙,你不要离开此地,我去日无多,要再教你们兄弟一课。你若不希望再见撒马尔罕的情状,顶好不要偷偷地逃走。”
当月稍晚,窝阔台部赶到灵州,与成吉思汗合兵,大军没有因为大汗的身体状况停止征服。按照他的命令,而是自灵州始,向着西夏的最后中枢中兴府,以绝无回转的态度,一步一步进逼。
城池与村庄被点燃了,在炎暑中,毁灭的火光将天空彻夜映红,千万年来这个季节从未从此地的夜空缺席的银河因此也看不见了。吾图撒合里,耶律楚材,听到被蒙古士兵如赶羊一般赶到屋外的成千上万人的呼声,自那昏夜当中策马前来金帐,以近臣与老友的身份,求见大汗。
“以赋税代替掠杀,对我军更有利。让他们拿黄金赎买妻儿吧,我们需要属民和粮食。”他献上这个计划。
远处,疾驰涌动的铁骑震荡着大地,由昏及旦,令人战栗不休。成吉思汗披着衣裳,由拖雷与郭靖一左一右,搀扶着自座中起身。我们去风中坐一会儿吧,吾图撒合里,这里的夜晚比白天要凉快——他说。
“我们行进得太慢了,并不能像风一样地快。”在夜风中,坐在金帐前,那衰老的蒙古人对他的老友说道,“我快死了,我已不能够自己抵达那最后的海洋了。这些陌生的田园和无数的人,他们的投降是暂时的,把他们留在我的身后,就是把后背留给仇敌和他们的后人。”
郭靖震动了一下。在他插入这番“长辈间”的对话之前,拖雷以眼目瞪了他,非常焦急地摇着头,期望他能够理解。这种程度的阻止其实并没有什么用。郭靖的话语几乎已经递到嘴唇边了,幸好,耶律楚材抢在他的前头讲出了那句话:
“您不愿意停止这悲惨的杀戮吗?”
成吉思汗望向耶律楚材:“我的士兵们需要再赶快一点杀完,因为日出之前我们就要开拔。回去休息吧,老朋友。”
他的威势犹在,连郭靖这样刚勇的人,都被眼前这征服者营造的无可挽回的毁灭惊骇得渗透出了冷汗。耶律楚材完全没有退缩,他坐在那里,声音镇定:“从天亮开始,我们不可能开拔,我们需要翻遍所有的村庄,以搜集大黄。这样炎热的季节,这么多的尸首将引发恐怖的瘟疫。在唐兀惕人的王不儿罕*打开城门投降之前,瘟疫就会将您的大军赶回北方去了。”(*突厥语意为“佛王”,系西夏最后四个君主襄宗安全、神宗遵顼、献宗德旺、末帝睍的统称。)
成吉思汗将面孔转向黑暗当中,对坐在那一面陪伴他的拖雷道:“你去传令停止吧。天亮以前,让活着的人掩埋掉尸体,清洁好水源附近。活下来的每个人照例用黄金赎买人头。”
拖雷得令离开后,他方才把苍老的脸孔,自黑暗中转了回来,在火光的照耀下,没有看耶律楚材,而是望向了郭靖:“我的儿子们将保持着我的饥渴,他们将继续完成我的梦想。靖儿,你听着,我的儿子、你的安答拖雷,他将永远坚强、纯洁、明澈如水晶一样。从即日起,我将释放他去往更辽远的土地,代替我完成更多的征服。但吾图撒合里会留在窝阔台的身边,给他忠告,使他避开方才的那种错误。你不会成为吾图撒合里,你没有选择亲近窝阔台。但拖雷希望选择你!靖儿,你会用你的本事,去将拖雷从更多的错误中拯救出来吗?”
夜风中的哭声不是中止了悄寂了,而是自地狱般沸腾的呼号,转变为克制的、凄楚的啜泣和哀鸣。
郭靖望着仍旧燃烧着的夜空:“您承诺过永远不与我的故乡为敌,我遵守了我的诺言,在查干达苏得统治的荒野里都努力活下来了。可您背叛过我们的承诺。”
“我快要死了,我死后,我的一切承诺将不具备效力。我会召唤我仍旧活着的儿子们来这里,让他们当面给你许诺:在他们存在的世代,永不攻宋。”铁木真说。
郭靖问他:“那将来呢?”
铁木真笑道:“小家伙,将来是你们的将来了。”
数日后的七月十二日,成吉思汗在完成对中兴府的合围后病逝,蒙古人对外秘不发丧长达数月之久。他的遗言之一是:“只要愿意打开城门,不儿罕所要求的一切都可以答应,他投降后,把唐兀惕人在我的坟墓上全数杀尽。”
在耶律楚材的力劝下,窝阔台并没有完全执行这一遗命,他派遣将领察罕进入中兴府城池受降,安抚了所有的唐兀惕人,仅在父亲的遗体前处死了西夏末代的不儿罕李睍。
成吉思汗的安葬地永世成谜,后来有好几处地方都被叫做“成吉思汗陵”,世界上的人们把它们全都当做圣地看待。关于那位征服者的埋葬地,只有一个传说中的模糊的指向……据说在许多年前,孛儿只斤·铁木真曾经在北方某个像大海一样的湖泊东南部打猎,然后在一片森林里休息。那是一片茂密宁静的橡树林,接近蒙古人的发祥地,拖雷后来的封邑中心。那猛兽般饥渴的男人抬起头来仰望树荫之时,曾经说过:“一个疲倦的人,能够在这些树下得到安息。”——因此,彼处就是他的安息地。
在安葬大汗之后,依照与成吉思汗最后的约定,郭靖跟随拖雷的军队远离了和林**,开始向西伯利亚进发,开始了第二次的西征。(**当时的蒙古政治中心,窝阔台政权的首都。)
成吉思汗去世后的世界,又一个春天,在埋葬着那个梦想成为世界之王的老人遗体的橡树林外,那被蒙古人称为“丰饶之海”*的湖中,有个名叫奥里宏的岛屿,是整片森林与湖泊的心脏,亦是萨满教认为的“通天之地”。为给成吉思汗祭祀之故,拖雷请来金、宋、西夏三地的工匠在此修建了一座规模较小的砖石庭院与堡垒,并基于岛屿上的天然地峡,依山修建了巨大的防护墙,以便在隔绝尘嚣的同时,摒除突然遭遇岛外袭击的可能。(*据考证为贝加尔湖。)
一千名自愿为成吉思汗守灵的蒙古士兵均以此岛为中枢,生息散布于沿湖的各处。当拖雷与郭靖从攻打克里木半岛(今克里米亚)的西征计划中脱离出来,短暂休憩在此地时,他们时常带着获物,渡来这岛上拜见。
拖雷敬重这些忠诚的族人,总会丰厚的赏赐他们。那个春天,他吩咐他们多多送来新鲜的食物和鱼获,据说因为伊金的安答需要将养身体——
“苏鲁巴赫,不要扑郭靖的肚子!”伊金咆哮着,亲身腾出双手,抄拿住獒犬的前肢腋下,将站起来一人多高的大狗从郭靖的身上一把拖开了,露出原先被这狗扑着的,郭靖已然明显隆起的肚子。
郭靖原是半躺在庭院里读书的,看见拖雷如此生气,连忙扶着自己的腰腹,从软塌上坐起。他的腰线从身后看,仍旧窄长紧致,为少年所独有的腰线——然而身前乳下,原是非常平坦的小腹赫然是圆圆地凸起一块,宛如在宽松的亚麻袍子下面偷偷塞入了一个小球。
这已是近六个月胎相,郭靖的身体在风雪中落胎时损伤极重,是以拖雷虽然频繁与他亲近,两人耗费数年,才又见了这样的喜兆。拖雷自然是欣喜若狂,特地与他一同返回奥里宏岛,在腾格里与铁木真英灵的守护下休养待产。年初时,拖雷的长妻唆鲁禾帖尼收到了信,也从怯绿连河的牧场亲自前来,准备在秋天的时候侍奉郭靖生产。她乘坐着装饰有金银与花锦帘幕的驼轿,带着她的侍女和女儿们,用骆驼和马匹运来许多东西,有肉干、奶制品、调料,还有孩子用的东西——包括婴儿的衣服、玩物和藤条编织的可以装在马背上的精致小床和小鞍椅。
正是唆鲁禾帖尼来了以后,不许苏鲁巴赫和查苏娜再黏在郭靖的身上。蒙古人虽然爱狗,总觉得狗的身体是不大洁净的,再加上獒犬苏鲁巴赫和绵羊查苏娜都身体厚重巨大,难免担心它两个会伤到胎儿。羊倒没什么,她年纪渐长,变得没那么黏人。可那狗与郭靖亲近惯了,若不拿锁链拴着,甚至会自己跑到拖雷的卧帐中找郭靖玩耍,但凡它得了一点机会,都一定要扑在郭靖的身上,求他抚摸。
郭靖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懵懵懂懂,不通利害,还要替狗说话,说:“苏鲁巴赫又不会伤害我,若没有它,我这条命早都没了。”有他娇惯,那獒犬就愈发耍赖撒欢,简直无处不在了。
就像今天,拖雷把苏鲁巴赫拖出了小院,吩咐孛斡勒将它牵到草地上去扑野兔与蝴蝶,消耗掉一身的蛮劲,省得再来骚扰郭靖。
他知道郭靖会问狗的事,存心是不想要他问的,所以凑上来并肩坐在榻上,问他看的什么书。
郭靖将书页展开给他看,是用麻线缝订起的一卷薄薄的书册,封面上大字写着《重阳立教十五论》,又有一行娟丽小字写着“弟子长春敬谨奉注”。拖雷认得的汉字实在有限,幸而这几个字都认得,王重阳、丘处机的名号他也识得,不由诧异道:“这又是什么奇书?”
郭靖道:“是去年丘处机邱道长的徒儿范全生送来给我的,说是师父羽化前特意留了给我的一册,内有王重阳王真人自创的至高心法,只是徒弟们未能从道法当中推演明白。邱道长弥留之际,觉得我习过九阴真经,那亦是源自道家修炼心法的武学,或许我能推演明白,因此遗言让范道长务必找到我,把这个给我。范道长是去年才在昔格纳黑城(今哈萨克斯坦南部奇伊利东南)追上了我们的。也是近日额格其(姐姐,指唆鲁禾帖尼)管着我,什么都不许我做,实在闲得难受,我就念起了这事。”
拖雷皱眉道:“你肚子里有了孩子,应当多歇着,怎么反倒愈加劳神,思量什么武学、心法?你给我说过,你那个叫蓉儿的姑娘,她妈妈就是怀着她的时候总思量这些东西,心智耗竭,所以生下她就死啦。”他说到这里,仿佛真的看到郭靖也变得气息奄奄,堂堂一个征服四方的豪杰,因为心焦忧虑,连眼眶一时都急得红了。
他张开双臂,一把将郭靖连人带肚子都给搂住了,口中嗔道:“不是不给你看这个,等孩子出来了再看不迟!”
郭靖显然是完全没曾把自己跟黄夫人的境遇想到一处的,拖雷陡然提起这桩跟蓉儿有关的掌故,倒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来。他一面放下了书册、安慰拖雷,一面心中却在纠结着,那另外的一件事情。
那件事显然重要得多、也麻烦得紧,却是到了夜间两人共眠之时,他心里都放不下。
郭靖自“腹中有信”以来,在拖雷的一再哀求劝哄下,对内功心法的修行懈怠许多,然而身体渐渐变化,没有内功心法稳定周转,他亦难抑情潮,每到夜里身体燥热。
倘拖雷在侧,他于朦胧间,就知道拖雷可以以身抚慰。身边的这具男人的身体,向来可以缓解他的燥热不安,是以嗅到拖雷身上熟悉的气味,情潮都更加翻涌,忍不住要拿手去摸他,拿肚子去蹭他。这夜郭靖心里有事,愈发睡不着,心里焦躁起来,就又去蹭拖雷。
藏着五个月的胎儿肚子紧绷绷地蹭在拖雷身上,将他蹭得醒了,郭靖又拖着他的手来摸自己,却是一下没有拖至腿间,先教他摸到了凸起圆滑的这颗宝贝“大肉丸”。拖雷晓得他蹭自己是为什么,胎儿月份大了要亲近也不打紧,他只是想逗郭靖,就假做没有醒,也假做不知他拽自己的手,是要求他摸哪一处,总之就伸在他的衣服里,总在肚子上滑来滑去的摸,摸得两人都出了点薄汗,郭靖愈发心焦,鼻子都贴在拖雷的颈侧一下一下地喷着热气。
冷不丁地,那肚皮内有什么动了一下,拖雷“啊呀”一声张开眼睛,翻过身来去搂他安答的肩膀,叫道:“好像乌那嘎(小马驹)撅蹄子蹬了我!”
郭靖却不回话,拖雷去外间拿了灯烛进来照他,见他眼睛红红的,眼下又有些乌青,是很憔悴的样子,连忙抱住他询问:“你怎么瞪着眼睛,是睡不着吗?是我睡觉呼吸很大声吗?是我今晚打鼾吗?”
郭靖的脸埋在他那披散的、海草般的头发中间,他小幅地摇了摇头,又去拉拖雷的手。这一次,那手准确而慈悲地触在早已大大分开的腿间,终于摸到了渗漏了许多蜜液的湿哒哒肉缝。
那朵原本娇涩粉嫩女花在有孕之后,仿佛无法消除肿胀一样,日夜都呈现着兴奋的艳红,期待着挞伐光顾。似乎真的是等了太久了,蕊芯在感觉到拖雷手指的一刹那就明显地变尖、变硬了。郭靖的腰挺动了几下,卷起在腰腹上的睡袍从肚子滑到了胸口,露出半个右乳。
乳粒也完全变硬和变大了。可他的胸乳还是像少年似的,只略略隆起少许,也未见如有些强壮的女人们那般,怀了孩子乳房就肥厚得好像母牛。拖雷在他的乳尖上舔了几下,心里想,这可怎么好,里面不像是能盛装很多乳汁的样子呢,我们的乌那嘎真的要喝马奶了。
郭靖吸了吸鼻子,喃喃道:“不知怎的,今晚就是睡不着……我身体发烧,要烧得裂开了。”
拖雷用指腹刮搔着他的女蕊,果不其然见他扬起脖子嗯嗯啊啊地叫了几声,自将两腿分得更开。扳过脸儿相看,那双红红的眼睛里简直春水满池,稍微碰一碰,就会溢了出来。
拖雷在他面颊上左右各亲了亲,道:“给你是好,压着我们的乌那嘎他要难受了。不如你坐到我的身上来,我帮你使劲。”
他将郭靖抱起来,双手扶着他的屁股——单是扶着却又忍不住,偏要揉捏几下屁股上厚嫩的肉,再度温习那种软滑的触感和温度。郭靖已湿透了,穴口贴住雄物便饥渴地啜吸起来,拖雷由着他乱蹭了数下,弄得自己实在是硬得要胀裂开来了,方才拿手牵着郭靖的手,自去摸那个东西,导引它缓缓滑入。
那熟悉的肉襞,温度比任何时候都高,一个人竟似有两个人的体温那么熨烫着……两人都是渴得紧,一下滑到深处填满了空虚,不禁双双叫出声来。
郭靖并不老实,又不得法,兀自捧着肚子,屁股挤在拖雷的腰肢上乱墩乱蹭。他自这身上有了,上半身几乎没什么变化,自肚子开始,髋骶外覆的这些软肉,自顾自变得肥厚,连带着屁股都又圆了一圈。他这样着急地蹭,拖雷实也渴望与他尽兴,就是怕给他顶得重了坏了,伤到“乌那嘎”,那可很不好了。是以郭靖再乱,他都是定的,扶着安答的腰肢小心翼翼地动着腰。
郭靖乱蹭了好一阵,是情欲太炽,竟也得了趣丢了一回。他软下来,肚子大了,自然伏不低,是用两手向后撑住,将一身血肉都绷紧了,臂膊肌肉也牵至极限。他原就健壮有力,此时那多情的内里,正如湿润的丝绸般触感,娇媚地缠紧了拖雷,紧缩的子门像个小嘴一碰一碰地啜吸,也是逼得拖雷一时难以自持,瞬间丢盔弃甲。
郭靖吐气急促,口唇微张,伸着点舌头,又喘了片时,血肉才松懈下来,人向一侧倾倒,枕在拖雷手臂上,一手抱着自己肚子,一手却去摸拖雷的臂窝。
拖雷也是喘了一阵,松了心神,懒懒伸手,来探郭靖那只在自己臂窝间戳来戳去的手,道:“安答莫戳了,咯吱得好痒。”
“拖雷安答,昔日蓉儿告诉我,两个人要好了就会有孩子,孩子是从臂窝里钻出来的……”郭靖的声音困惑迷茫,说的正是他想了一整天的忧心事,“近日我肚子里这个孩子变大了,我摸我的臂窝又硬又小,似乎用刀割开都开不出一个足够他钻出来的大洞,这可要怎么好?到了他要出来时,要怎么才出得来呢?”
拖雷这才想起,一直未与他解说过这件事的详细,忙打断他道:“不是不是,孩子不是从臂窝里出来的。安答,我忘了告诉你啦,人生孩子其实跟母羊生崽是差不多的,这件事是你的蓉儿姑娘说错啦。”
郭靖用手臂将身一下撑起,正色道:“不可能!蓉儿那么聪明,她无所不知,绝不会错。孩子一定是从臂窝里出来的!是我的臂窝太小了!”
大半夜的,拖雷怕他思虑过重,又不想激他,心说不信就罢了,等到要出来时,自然就能知道了,可不要在眼下让他老是想着黄蓉姑娘,又睡不好觉。
他于是拿手拍着郭靖的手臂,轻声安慰道:“安答不用担心,怎么生唆鲁禾帖尼最懂,你看她生了好几个孩子啦,她肯定有办法帮我们这匹乌那嘎从你臂窝里出来的。”
郭靖道:“他长得太大了,我实在担心。真能出得来吗?”
拖雷道:“蓉儿姑娘不是说出得来吗?你是这么出来的,我是这么出来的,大家都出得来……莫非安答害怕了?你是怕臂窝裂开会痛?”
郭靖想了想,郑重摇头道:“我最是不怕痛。”他缓缓躺下,又将口鼻都窝在拖雷的心口,拿热气呵着他,放松了身体。
“只要他能好好地钻出来,”他微微露出一点笑容,阖上了眼睛,“我就没什么好怕啦。”
END.
Notes1: 本文系《射雕英雄传》所生活存续的那个世界的平行世界,并不会通向与《射雕英雄传》故事同样的结果。本文中提及的历史事件在时间和细节上均有基于多重宇宙概念的修改,不可视为历史文本进行参考。以上。
参考资料:
《射雕英雄传》by金庸
《史诗传统语境中的蒙古历史文献》by斯钦巴图
《成吉思汗传》by约阿希姆·布克汉森[德]
《蒙古人的入侵三部曲》by瓦西里·扬[前苏联]
《蒙古奴隶制初探——蒙古诸部统一前的社会性质》by高文德
《论<江格尔>与蒙古奴隶制》by巴赫
《元代的奴隶买卖》by洪用斌
《“锡伯等原系科尔沁之奴”说驳正——兼论“进献”与“赎出”的不同表述》by宋立恒,杭立飞
《文化交融视野下的蒙元女子大袖袍研究》by周成飞,贺阳
《从元代诗文描写看中华服饰文化交融——以质孙服、满池娇为例》by苏日娜,姚昶宇
~等等等等~
本文不是学术论文,没有只参考学术论文,不要当学术论文看。
Notes2: 本文随时还可能衍生出其他基于本平行宇宙背景的番外。想写小熊了就会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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