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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Summary:

洛軍等人手刃了王九,救出了被囚的信一。
但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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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九信,微洛信
含角色死亡、血腥殘酷描寫

Chapter Text

「你休息一下吧,我們可以自己看著辦的。」

把一瓶綠寶塞到洛軍手上,還老成地踮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以作鼓勵後,魚蛋妹轉身回到店鋪內繼續忙碌。

被小自己很多的孩子安慰的人沒有生氣,而是微微一笑,一邊用掛在頸上的毛巾擦汗,一邊用吸管吸著甜滋滋的橙汁。飲料剛從冰箱裡拿出來,喝下去時像冰水直接擦過食道,帶來透心涼的舒暢感。

他彎腰坐到身後的梯級上,看著眼前街坊們或清理打掃或商討後事的景象,疲憊得吐出一口氣。

 

他自懂事以來就與勞動脫不了關係。即使在母親死後得到寄養家庭收留,他們也沒有給過他一餐飽飯,讓他只好到處找工作當童工,賺取只有成年員工四分一的薪水,勉強養活自己。久經訓練之下,他對於痛楚和疲勞有勁強忍耐力,從未輕言辛苦。

但是現在,他很累。

 

王九和越南幫一夥人把整個城寨弄得烏煙瘴氣,正經店家都被他們關掉改造成聲色犬馬的娛樂場所或晝夜無間斷地產出害人之物的毒品工場。

就算現在城寨已經回歸龍城幫手上,還需要大量時間善後。不單要修復被破壞的店面和設備,還要重新駁通在混亂中被切斷的對外生意管道。在這一點上,他很感謝Tiger哥和十二少運用廟街的影響力相助,不然,光憑不善言辭的他和四仔,一定一籌莫展。

他非常樂意做任何事來重振城寨,這也是為了讓龍捲風的在天之靈能夠安息。所以他並不吝嗇自己的勞力,搬搬抬抬不在話下,街坊有甚麼煩惱他都一一傾聽,竭盡所能解決。

如今的他不再是一介打工人,只須為自己負責任,而是成了話事人之一,肩膀上壓著整個城寨的重量,所做的決定都舉足輕重。

 

累,是出於這一份前所未有的重責,還有身邊缺失的一個身影。

 

手中的果汁很快就被他喝光,無物可吸的吸管發出嗞嗞聲,提醒著他是時候回歸現實。

當他站起來把玻璃瓶扔進垃圾袋,準備繼續為街坊打點而邁出一步時,四仔帶著急速的腳步聲自身後出現。

「信一又不見了。」

 

 

他像一頭野豹一樣靈活地穿梭於窄巷間尋找熟人的蹤影。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誤闖陌生地的迷途之人,城寨的地圖都被他用親自踏過的每一步刻進身體裡。然而,縱使城寨就只有區區四個足球場的大小,錯綜複雜的結構和難以計算的建築數量使之成為一個立體迷宮,要在此環境找一個人不屬易事。

 

全力奔跑了一個小時,他已經大汗淋漓,氣息也開始凌亂。當他一邊想著要不要先回去問問其他人有沒有發現,一邊拐過街角時,眼尖地瞥見一雙腿自遠處的一幢大廈天台伸出。

 

 

「你怎麼在這種地方?」

推開天台的門,他緩了緩呼吸,盡量以沒有責怪意味的平靜語氣訊問。

危坐在高空邊緣的人沒有回應他,而是繼續低著頭默默坐著。原本別緻的曲髮自幾個月前那場在他們身上刻下永久創傷的巨變後就沒有打理過,現在雜亂地披在肩胛骨上,自髮間露出的後頸又瘦又白,比起活人的肉更像森森白骨。

見人沒有反應,他便慢慢走過去坐到旁邊,視線從自己在14層樓的空中晃動的雙腳,不動聲色地移到信一身上。

「你又瘦了。」他心痛地說。

信一的臉本來就棱角分明,消瘦之後骨感更加突出得嚇人,深邃的眼窩變得更為凹陷,配上暗淡無光的雙眼,以及紙般蒼白的臉色和嘴唇,活像一隻冤魂怨鬼。香港已經踏入秋冬,但他還是只穿著一件薄襯衫,捲起的衣袖下是瘦骨嶙峋的手臂,健全的左手正在把玩陪伴他多年的蝴蝶刀,發出幽幽銀光。即使並非他的慣用手,洛軍這些日子也沒看過他被自己的刀劃過一道傷痕。

洛軍看不下去旁人單薄的身影,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到他身上,再把左手放到慘白的手臂上傳送溫暖。

 

「天氣開始變冷,小心著涼。」

「明明四仔說你有好好吃飯,身體功能也沒有障礙,為甚麼你還是越來越瘦?我們不如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不過你不喜歡的話,不用現在就去,我們先回家去吧。」

「信一。」

 

無論他怎樣搭話,幽靈般的人還是默不作聲,只管盯著在自己手上飛舞的蝴蝶刀。

自從他和四仔、十二少殺回來城寨,手刃王九,把被囚禁的信一救回來後,他就一直是這副半生不死、不發一言的樣子。信一被發現時,他身上的痕跡和房間的狀況訴說著那幾個月期間王九對他做的好事,所以他們也不好強逼他去做甚麼,而是像對待易碎玻璃一般呵護有加。

他有期待過信一很快就會為了達成龍哥的遺願,為了好不容易浴火重生的城寨而振作起來,跟三個兄弟互相扶持,努力看著明日生活下去。但是時隔已久,他還依然是個到處遊蕩的無主孤魂。

 

他很想他的聲音。再不聽一聽,他都快要忘記他的聲音是怎樣了。

 

 

不知坐了多久,黃昏已經悄悄降臨,落日餘暉為白煞煞的臉帶來虛假的血色。

「回家吧。」他收回凌空的腿踩在混凝土上站了起來,手還抓住皮包骨的手臂,想把人拉起來,卻出乎意料地拉不動。平時信一雖然不會回話,但也不會反抗,而且他如今身型羸弱,到底是哪裡來的力氣?

正當他疑惑著時,竟聽到不屬於自己的聲音。

「洛軍。」

雖然沙啞且小聲得幾乎不可聞,但那確實是信一的聲音,還要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洛軍歡喜若狂,立馬坐回去看終於開口的人。看見信一的視線終於離開銀刀,望進自己雙眼時,他的心臟因喜悅而漏跳一拍。

「我讓你看個東西。」

他連忙點頭,開心地笑著期待他的下一句話和下一個動作,直到看見信一反手一握蝴蝶刀,朝右手手腕刺去。

 

「信一!」

事出突然,他未反應得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刀尖到達肉身。

但預想中的鮮紅並沒有出現,尖刃像是刺在硬石上般插不進去,任憑信一左手再施力,也只是停留在完好無缺的皮膚上。

洛軍對這副異常的光景很熟悉,因為他不久之前才親眼看過,但那是在別的人身上──一個不應再次出現的人。

 

他猛然抬頭去看面前的人的臉,只見那人瘦得像骷髏的臉上露出一個微弱的笑容,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幽怨的厲鬼。

 

「我是怪物。」厲鬼靜靜地說。「王九把我變成了怪物。」

 

 

Chapter Text

孔武有力的手掌拽著青年的頭髮把整個人拖在地上走,進到一個房間後再將人扔到床上。亂糟糟的頭狠狠撞上床頭木板,教他發出一聲悶哼。

 

經歷連番惡戰,失血和體力消耗讓他連眼皮都快要撐不開,再加上剛才頭部承受的衝擊,他只能神色呆滯地垂眼去看自己在應急包紮下仍然不斷滲出血的殘手和墊在手背下的床單。就算眼睛再懵他也認得出那是他親自鋪的床單。

認識到這是龍捲風的房間後,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化為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他回來了,回到自己的家了。

很快他的大佬就會過來摸摸他的頭,安慰他說天塌下來都有他龍捲風去扛,一切都會安好──

 

像是要打斷他的幻想,一個陰影響著清脆的皮鞋聲走近,最終籠罩了他的全身。

未待他轉動眼珠去看來人,腹部已經被重重踢了一腳,教他翻了半個圈攤在床上,動彈不得。

背後的人伸手把他的臉強行轉過來,手指深深陷進滿佈汗水的臉,逼他抬頭與之對視。

 

像部不靈光的相機,他的眼睛花了幾秒才能對焦,從一堆色塊中分辨出人的輪廓,又再花幾秒與腦中的記憶照合,喚起了心底的怒火。

對了,他的大佬,龍捲風已經不在人世了。是這個人用最殘酷的方式把他帶走的──

 

「王九!我要殺了你!」

不顧已經快動不了的身體發出的抗議,他就如一條從海裡被打撈上來的魚作出垂死掙扎,胡亂揮動著四肢想撲向眼前的人,弄得身下的床發出陣陣哀鳴。齜牙咧嘴的模樣儼如地府的看守,恨不得把罪人生吞活剝。殊不知他如今的力氣對王九不過形同稚子,抓住他的臉的手絲毫沒有被動搖。

「你想殺就即管殺啊。」墨鏡下的臉咧嘴一笑。「剛才不是很勇猛的嗎?護著兩個廢柴讓他們先溜掉,自己留下來一夫當關,真的當是在演戲?」

信一知道他言指十二少和四仔。大戰中,他們一個被劈中腦袋,一個被劏了右腿。雖然自己也斷了三根手指,但至少還能走動和再戰鬥一番,便強硬地要求他們先逃,自己盡量去拖延時間,說不定能殺出條血路。即使結果自己被擒,聽王九的口吻,他的兩位兄弟應該是順利逃脫了,讓他更加相信自己並沒有做錯決定。

「不過我倒想知道你能怎樣殺?你連刀也握不了。」

王九伸出空著的另一隻手,以手掌包覆那打在自己身上的殘肢,緊握剛被他削走骨與肉的指根,饒有趣味地看著面前的小廢柴本來像被潑了油漆一般因憤怒而紅脹的臉霎時變得青到發白。

不斷湧出的血已經突破繃帶流到手肘,再滴到純白的床單上染出一朵花。他沒有放鬆手上的力度,把觸目驚心的傷口放到自己脖子的青筋上揩了一抹紅,掛著挑釁的笑容說:「殺啊,我給你機會殺。怎麼不殺?」

看見受到重創的人因劇痛而翻著白眼痙攣,根本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耳裡,便無癮地一把推開,轉而把手放到他的黑褲上。

 

信一本在昏厥邊緣,但身下的動靜叫他無法忽視,艱難地抬頭後竟看見仇人在解開自己的褲頭,腦內的警鈴喚回了他意識。

「你想做甚麼!?」

「你以為我不殺你,特地把你帶回來是為了甚麼?」粗暴地把他下身的衣物全部撕開後,王九把笑臉湊近還滴著冷汗的人的耳邊。「就為了屌你啊,靚仔。」

惡寒爬遍了即將被侵犯的人的背,他急得伸腳去踢,但無力的踢擊打在鋼鐵般的身體上就像棉花一樣沒有殺傷力,反而逗笑了身上的人讓他加快動作。

 

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貫穿。

沒有任何前戲,沒有任何潤滑,猶如鐵柱的性器就這樣強行闖入不應被觸碰的禁地。

王九也顯然被信一的身體出於本能的抵抗而被夾得有點吃力,但他只是加深了笑容,用雙手把因痛楚而顫抖的大腿壓得更低,到了幾乎要把身下的人折半的地步,好讓自身進入得更深,用蠻力一吋一吋地撬開窄道,再開始霸道的抽插,彷彿他對著的不是人,而只是一團任他洩慾的肉。

 

此時手部的巨痛已經不再重要,外在的傷害他還能夠忍受,但來自身體內部的蹂躪卻恐怖百倍。

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體內的東西攪得翻天覆地,每一次的進入都像在剜他一刀,要把他每一寸皮肉都掏挖殆盡,如同凌遲。

 

王九滿足地欣賞著一向趾高氣揚的人在他的凌辱之下睜大雙眼講不出半句話、只能直打哆嗦的模樣,一邊繼續無情地施刑,一邊彎下腰去舔快要自眼眶溢出的淚水。漂亮的透明液體落在他的舌上竟有一絲甜。

「你就該被這樣屌,靚仔。」

 

 

信一此生從未承受過如此強大的惡意。

他是江湖傳奇龍捲風帶大的孩子,是龍城幫的內定下任幫主,是受到九龍城寨上下喜愛的寵兒。

他是藍信一。

道上的人不忌他的蝴蝶刀,也要忌他背後的風雲人物,不敢貿然硬碰硬,只能在遠處朝他投以艷羨或不屑的目光。這些他受得起有餘,只會嗤之以鼻,以從容的微笑回應,從未放在心上。

 

以前的他並不知道,他這朵花之所以能夠恣意綻放,是因為頭上的大樹。一旦失去了大樹的庇蔭,就會被直射的熾熱陽光曬得枯死。

但現在,他知道了。

 

這晚他在男人的身下哭得像個三歲小孩。

 

 

Chapter Text

王九整夜不顧他的傷勢起勢幹。他即使昏了過去也被打在臉上的耳光和下身的衝擊弄醒,到了早上只剩下半條人命,像個破布偶般無力地躺在沾滿血和各種液體的床上,蒼白臉上的額頭熱得像塊燒熱了的鐵板。

他以為王九玩過一晚之後會直接把他丟去餵狗,還已經在腦中跑完整個人生走馬燈,沒想到他竟然找來了城寨裡的老醫師去看他。

 

「鄭醫生!」看見開門而進的不是掛著卑劣賤笑的越南幫,而是個熟悉的老臉孔時,緊繃良久的心弦終於鬆了下來,原本以為已經乾涸的淚腺又流出了一顆眼淚。

 

鄭醫生是在城寨內執業最久的醫生,小時候有甚麼小病龍捲風都會抱著他去看診。

當這個任性小少爺鬧著說藥太苦不願吃時,這位戴著眼鏡的溫柔老人總會在他小小的手掌上放下額外泡了蜜糖的嘉應子,輕撫他的臉跟他說只要乖乖吃藥,快點康復就能快點出門玩耍。

而他也總會點點頭,把幾顆苦藥一口氣吞下肚後,馬上把甜溜溜的蜜果往嘴裡放,為自己又成功騙得喜愛的零嘴而洋洋得意。

茁壯成長後的信一很少生病,而名醫也因為年事已高而讓出了診所讓初進城寨還未有工作的四仔接手,所以這次相逢隔了不下十年,但他萬萬也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

老人的頭髮已經完全花白,歲月在他臉上刻下無法逆轉的深紋,但那雙慈父般的眼睛從未改變,視線掃過信一被殘酷對待的身體時染上了濃濃的痛心之色。

 

「鄭醫生,城寨──」比起自己受到的傷害,龍城幫的繼承人更加關心陷落之城的現況,但看見老醫師把食指置於唇上,眼睛瞄向身後的木門示意時,又識相地閉上嘴。

他看著身穿白袍的人把掛在肩上的醫箱放到床邊的茶几上,以老樹般滿佈皺紋的雙手慢慢打開蓋子,手指往內一探拿出了一張摺紙。打開的紙條上寫著「一切平安」。

雖然不知詳情,但短短四個字已經教他心中懸著的大石暫時落下。安心的笑容為灰白的臉添回了一絲生氣。

 

最為嚴重的手部傷口需要立即治療。由於沒有麻醉藥,他叫醫生從房間內的衣櫃找來一條毛巾後便把它往嘴裡一塞,硬著頭皮忍受針線反覆穿插皮肉的椎心之痛。

額上的高熱加上難以承受的痛楚讓他陷入半昏迷狀態,待他的意識從虛空回到現實時,臉上的刀傷和下體的撕裂亦已經被處理妥當。

 

正當他想開口道謝時,大門冷不防被踢開,始作俑者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黃綠醫生,小廢柴死了沒?」

鄭醫生沒有正面去看無禮的人,只是冷靜地一邊把染血的醫療器具一一放回醫箱內,一邊回答:「我已經處理好所有傷口,幾星期就可以康復。至於發燒,只要服下退燒藥,補充營養和睡眠,最快明天就可以退燒。」

頓一頓後,又有點猶豫地補上一句:「最好讓他好好休養,不要做劇烈動作。」

聽出言下之意,王九臉上又裂開一個笑容。「我王九屌人還需要擇日?我喜歡甚麼時候屌就甚麼時候屌,管他是生是死。要不要我現在就在這裡屌給你看?你這個老──」

「王九!」忍受不了有人對自己敬愛的長輩出言不遜,信一瞪著怒目打斷他。

 

話說出口時他已經作好又要捱一拳的覺悟,但出乎他的預料,王九並沒有動手,甚至連身體也沒有移動,而是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他。黃色墨鏡後的眼睛從臉上的紗布移到換了繃帶的右手,再到蓋著腰下的被子上,最後再返回臉上,對上他的視線。

信一讀不出他眼裡的情感,但被仇人以敵意以外的目光注視使他渾身不對勁。即使如此,他還是輸人不輸陣地回瞪過去。

先收回視線的是王九,他伸出手指指著老醫師不客氣地吐了句「你把他醫死我就殺了你」後,便又大步流星走出房間。

 

 

王九沒有再直接折騰他,而是不知從哪裡拿來一個鐵做的項圈鎖在他的脖子上,再以粗大的鍊子栓在臨時鑲在牆上的鐵板。他當時嘗試過反抗,但在氣硬功守護下的肉身就如頸上沉甸甸的鐵塊一樣堅不可摧。

之後亦無論怎麼去砸去撞,囚禁著他的玩具也無法撼動,反而是家具和牆壁被他敲出了凹痕。

抵抗不果,就只能接受這副屈辱模樣。鐵鍊的限制讓他離不開床的範圍,王九不讓手下的人輕易接觸他,所以吃飯如廁都要等待他不定時的造訪。

被像豬一樣圈養的待遇並沒有磨滅他的意志,從未放下復仇念頭的人偷偷在床邊的地板上鍛鍊身體,送來的米飯亦一粒都沒有落下,沒事幹時就環視房內的每件細物,從腦海中逐一拾回與故人的回憶,以有著溫度的零細碎片去修補殘缺的心靈。

說來諷刺,雖然身處如此異常的環境,但他的日子尚算過得安穩。

 

鄭醫生也定期上門覆診。正如之前所言,帶來的痛苦幾乎壓垮了他的傷口終究是漸漸康復了。因為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他的斷指處留下了醜陋的傷疤,傷口癒合成歪斜隆起的皺紋,竟讓他想起昔日那粒嘉應子上的皺摺。

要是以前的他一定會大呼小叫滿心介懷,但對此刻的他而言,除了報仇以外甚麼都不再重要,這等小事他連想也懶得想。

被隔絕於小小房間的他就是靠看診的人偷偷運來的小紙條了解城寨的情況。他最牽掛的莫過於同生共死的三位兄弟,得悉並沒有跡象顯示越南幫找到他們教他放心不少。雖然離別時三人都傷得很重,但出於毫無根據的信心,他知道他們必定能活下去。他堅信自己一定可以再見十二少和四仔,一同報城寨的血仇。

至於洛軍……他反而希望他能夠被遣返越南,離開香港這個人人都對無辜的他喊殺的鬼地方。無法跟他再一起打麻雀看電視很可惜,但他希望他能如龍捲風所願,和平地在對的地方生活下去,即使其身旁並沒有自己。

 

 

一天,房間外的吵鬧聲打擾了他安逸得奇妙的生活。身處沒有電視機或收音機的房間裡,基本上除了門外看守的談笑聲之外聽不見任何聲音,老是靜得一個不留神就要墮進夢鄉。

但這天顯然有甚麼事情發生了,他把精神都集中到耳朵上,想聽出甚麼頭緒,但根本不用他特意留神,一把如接上了喇叭的洪亮聲音就傳到房內。

「現在翅膀硬了,學人玩金屋藏嬌啊?讓我瞧瞧。」

他就是死了也不會認不出這把聲音。王九是直接殺死了龍捲風的劊子手,而他的老大則是背後的禍根。

認出來人後,他伸手去撈垂在一旁那連接項圈的鍊子,把它偷偷藏在被子下方,才剛完成這幾秒間的動作,人未到聲先到的人已經把門打開。

 

如今的城寨大地主咬著雪茄大咧咧地走了進來,雖然他意圖用一貫咄咄逼人的氣勢來掩飾,信一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他已不像往日威風,印堂發黑且雙眼亦不及以往有神,左手還反覆撫著胸前,彷彿有顆炸彈藏於體內要他長期運氣抑制。

大老闆見房裡的人是信一時挑起了眉頭,回頭瞥了一眼跟在背後笑得侷促的頭馬後,又瞇起眼睛對床上的人上下打量一番,頂著鼓脹的肚子走過來坐到床沿。

他悄悄地把手上的鐵鍊握得更緊,在腦中想像眼前這顆斑白的頭被他敲個粉碎,鮮血灑滿牆上的畫面。但現實卻是自己被股無形的強大氣場壓制住──猛獸即使年邁負傷,也輪不到他這隻初生之犢輕率挑戰。

在他警戒目光的注視下,老人伸出夾著雪茄的手,用手背用力拍了拍他臉上疤痕的位置,用不屑的口吻說:「好玩不玩,玩個男人,還要是個破破爛爛的男人,這品味都不知道是學了誰。」

犯下彌天大罪的人就在咫尺之外,他腦門一熱正想把鍊子朝他天靈蓋猛揮下去之時,被不知何時來到了床邊的王九一把扯過項圈,力度之大使他失去平衡倒在其懷中。他反射性地想推開,但抓著頸上桎梏的手不動如山,硬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腹上。

被壓得呼吸不了的人幾番掙扎後終於能艱難抬頭,王九沒有看他,而是掛著一個勉強的笑容面對大老闆的方向。

 

「嘿嘿,就是玩玩而已。女人被我玩個一次就壞了,就是圖他耐操,哈哈哈哈。」

身後傳來鎖鏈搖晃的金屬聲的同時,一股不輕的力傳到項圈要把他往後扯,但頸上的手使勁把它壓下,繼續強把他的頭摁在自己身上。

「你一條狗也覺得自己配養狗?」

王九的嘴巴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旋即又咧嘴而笑。

「我怎麼敢呢?這條廢柴連狗也算不上,只是個玩具而已。我很快就玩厭拿去餵狗。」

「好玩能不能借我玩玩啊?」

王九沒有回答,大老闆亦沒有追問,一片詭異的沉默降臨到房間內,頃刻後打破沉默的是他們口中的玩具。

一股火燙猝不及防地打在項圈和襯衫衣領之間僅露出一寸的肌膚上,使他低聲一哼。他無法回頭去確認,但憑著熱度猜想惡人是把手中雪茄的煙灰抖到他的後頸上。

被傷的明明是自己,但他能透過臉部觸感察覺到王九也緊繃著肌肉。更神奇的是在他被燙之前,王九已經身軀一顫,彷彿對煙灰有著甚麼本能反應。

 

終於他的頭上響起了往常的諧謔語氣:「大佬哪用得著玩我的二手貨?你一聲令下,我就給你找來全香港最頂級的女人。大佬看上了哪個女明星盡管說,我馬上送到你床上!」

伴隨一聲冷笑,床上的重量移開了,受傷的幫會龍頭踏著緩慢的腳步漸漸遠去。而他的頭馬也推開了一直被他摁著的人,像隻哈巴狗一樣跟在身後,但臉上諂媚的笑淡了不少。

「我下次來的時候不要再見到半個龍捲風的人。」

「是是是。」

 

信一以為紛擾就此過去,但恭送完主人離開的狗很快就冷著臉,提著個紅色水桶回到房間。還未來得及猜想他的意圖,就被迎頭澆了一身水。

「王九你發甚麼瘋!?」城寨一向不算乾淨的水進到眼裡有點澀,他一邊低頭去擦眼睛一邊罵道。

被潑過來的水量不少,他整個人和床舖被褥都濕透,衣物冷冷地貼在身體上,感覺就像身上另外長了一層冷血動物的皮,逐漸奪走他的體溫。

一隻手霍地伸來抓住了他還在擦眼睛的手掌,下一秒他就被釘在濕漉漉的床上。突然發難的人毫不客氣地壓在他身上,白色褲子和花俏得眼花撩亂的襯衫被身下的人和床具的水氣染上了斑斑水漬。

信一發力想要掙脫手腕的箝制。不像那一晚,他現在沒傷在身,雖然有限但每天都不忘鍛鍊身體,他覺得自己也許能夠一雪前恥,至少不會像之前一樣被單方面蹂躪。

但事情並不如他所願,即使他已經拿出了百分百的力氣,越南幫的頭號打手還是紋風不動──與之前的大戰相比,他已經變得更強。

 

到底是甚麼使他短時間內又變得更強?

腦袋被這個疑問塞滿,導致他遲了半晌才發現自己的嘴被入侵了。

那張他狠不得馬上誅之的人的臉就在眼前,近得因眼睛無法聚焦而成了模糊的一片,總是戴著的墨鏡鏡框壓得他鼻樑發痛。就算已在眉睫之間,深色的鏡片和陰影還是把王九的雙眼守在黑暗之中,不容信一看進去。

未得允許而進入他的口腔的粗舌兇猛地亂闖,像要佔據嘴裡的所有空間,不留一點空隙,宣告這是自己的所有物。

終於回過神來的人憑口中的柔軟知道王九並沒有運氣,逐切齒狠咬。在舌頭嚐到鐵鏽味的同時,入侵物倏然退出,接著是臉上一股沉重的衝擊把頭打得歪到一旁,被牙齒劃開的口內嫩肉流出的鮮血與仇人之血混在一起,被因痛楚而抽動的喉頭嚥下。

 

「臭老頭──」「我偏要──」

他被打得頭昏腦脹,眼前景色天旋地轉,連把脖子轉回去的餘力都沒有,耳朵亦嗡嗡作響,聽不清身上的人不停地在低聲嘟囔甚麼。

他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又被王九搗得裂開。

 

 

Chapter Text

即使是在以前較為和平的時代,據信一懂事之後所知,除了跟架勢堂交情較深以外,龍城幫與包括越南幫在內的其他江湖派系都保持著安全的距離,沒有太多的來往,自成一國。

但就算接觸的機會有限,他對大老闆的頭馬的印象還是很深。

 

 

信一與王九第一次見面是快十年前的事。

道上一個重要人物因辦大壽而廣發邀請函,龍捲風本想推卻,但念著舊交情結果還是帶了少數人出席,當時還是中學生的信一是其中之一。

他碰巧那天因為忘了交功課,小測成績又差而被罰了留堂,沒時間回城寨換衣服,所以往校服上套了件著提子帶來的外套後,年少的他就走進坐滿了凶神惡煞的江湖人物的酒樓。

周遭的小混混都以好奇或滲著惡意的眼神側目去看這個像走錯會場的黃毛小子,而他只是昂首闊步跟著龍捲風向其他老大打招呼,待自己的大佬進入專屬於龍頭級人物的廂房後,便率領提子等人走到手下坐的桌子,不假思索就坐到十二少旁邊。

十二少很自然地把手臂勾在他頸上,用另一隻手扒開他的外套,食指按著他胸口的校徽,以誇張的口吻說:「高材生穿著名校校服來這裡炫耀啊?」

他把胸前的手打走,從褲袋中掏出香煙盒和打火機,嫻熟地點火並抽起煙來。

「高甚麼材生,我今天才被老師唸我成績太差,說繼續差下去的話會被退學,煩死了。」

「退學也沒甚麼不好的啊,你乾脆來廟街跟我一併混吧?」好友清了清喉嚨,模擬古裝劇的腔調說:「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比起讀書直接混社會學到的東西比較多啦!」

「我也想,但大佬不肯啊,他要我好好讀書,說甚麼做黑社會沒前途。」他又大口抽了口煙,有點不耐煩地說:「明明反正我中學畢業之後也是會跟著他留在城寨,早晚也是龍城幫繼承人,有沒有學歷又有甚麼關係?我真的不懂大佬想甚麼。」

「你這叫奢侈的煩惱,藍信一。不是人人都有個替你想將來的老爸,也不是人人都是欽定繼承人。」十二少語氣有點酸溜溜,打在兒時玩伴身上的眼神略顯黯淡但很快又明亮起來,往他面前舉起盛了可樂的酒杯。「不說這些了,飲勝!」

信一淡淡一笑,也給自己倒了飲料,跟旁人的玻璃杯敲出清脆的撞擊聲。

 

在他抬頭喝下刺激喉嚨的有氣液體時,發現坐在對面的人正目不轉睜地盯著他。

那個穿著樸素白衣的青年長著頭像剛長出來的雜草般亂糟糟的黑髮,沒被短髮遮住的耳朵上掛了副暗黃色墨鏡,藏不住底下不客氣地直望著他的視線,臉部線條精悍幹練像個武僧,但頸上卻扣著個破破爛爛的黑色柳釘頸圈,長長的牽繩垂到腳邊,很是突兀。

「那傢伙是誰?」他低聲問比他早來的人。

「大老闆的人,我聽見他跟其他大佬說這是他新撿來的狗,腦子不好使但很能打。」十二少有點不屑地說。「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都不知道在想甚麼。」

聽見是大老闆的人,信一也變得不客氣起來。反正他大佬一向跟這個果欄話事人不咬弦,他也無須討好他下面的人。

「喂,有甚麼好看的?」

對面的人沒有回應,只管一直死盯著他。

「我太帥,看呆了?」

見還是像個假人一樣沒有反應,信一頓時覺得掃興,即使還感受到注視也沒有再理會他,繼續與旁人打鬧。

 

酒過三巡,宴席已到尾聲,酒樓裡的人醉得七七八八,廂房裡的人也陸續走出。

信一立馬站起走到自己的大佬身旁,龍捲風以沒有拿著煙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說:「菜不合我口味,回去吃糖水。」

「好啊,大佬。芝麻糊和杏仁糊我都想吃,我們分一半吃吧。」

「行,行,真麻煩。」

信一看著沒好氣地點頭說好的養父,不禁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人人聞風喪膽的龍捲風唯獨在他目前是個慈父這個事實總教他內心充滿暖流。

但當他沉浸於喜悅時,眼角餘光瞄到那個奇怪的人還在凝視著自己,直到大老闆重重一拳把他打到伏在餐桌上後,再扯動牽繩把他強拉起來朝門口走去。

 

離場時各家老大還在大門外說寒暄話,他便趁機悄悄走到怪人身旁端詳了一番。

大老闆那一拳不輕,他甚至聽到了玻璃杯碎裂的聲音,但那人看起來像沒事發生過一樣完好無缺,雙腳還穩穩地站著,讓他內心油然生起了好奇。

他給怪人遞去一枝煙,見他毫無表示動也不動,有點尷尬的手轉而把煙放到自己口中。

「你叫甚麼名字?我叫信一。」他一邊點火一邊問道。

「……王九。」首次說話的怪人語氣正常,聽著不像個頭腦掛彩的傻子,但依然低著頭。與過去兩小時完全相反,感受不到其火熱視線反而讓信一感到彆扭。

「大老闆那裡的待遇很好嗎?怎麼進越南幫了?」

「是大老闆撿了流落街頭的我。」

「但他待你不好吧?香港是自由市場,不滿意的話可以換工作,這叫勞工權益。這樣吧,如果你真的走投無路的話,來九龍城寨,大老闆不敢進來。只要我跟龍哥說一聲,他會聽我說讓你留下的。」

墨鏡後的眼珠終於轉到他的方向,像是被他的視線所鼓勵,信一想去碰他一直很在意的那個破爛得像布條的頸圈,但才剛伸出右手就被他用手掌擋住,速度之快甚至連殘影也看不見,的確是身手不凡。

他沒有太介意他的拒絕,收回手後繼續話語:「人就該像個人樣,怎能像條狗一樣被人栓住?況且這個頸圈根本不適合你,在時尚觸覺上你得相信我,我上過雜誌街拍的。」

「還有你總是一副死了全家的樣子,死氣沉沉,甚麼福氣都會溜走啦。這叫甚麼來著,課上有提到過的……對了,是自我實現預言!」他直視著沉默的人,臉上掛起了自覺最有魅力的笑容。「看看我,總是笑著才有好的事情發生啊。『開心好簡單』聽過沒?」

看見面前的人那染了暗黃色的眼睛睜大了,信一還想說些甚麼,但背後一聲不耐煩的「王九」把他帶走了。他看著被呼喚的人跑到大老闆身旁後又被踢了一腳,最終像條狗一般手腳並用爬進了轎車,消失於夜色中。

 

 

下次再見王九已經是快一年後的事,那時的他沒有再戴著頸圈,像變了個人一樣既話多,臉上掛著個快要把嘴角扯到耳邊的浮誇笑容,還一身花俏。狗還是狗,但如今像條鬣狗。

他已經成了江湖上的話題人物,人人都知道大老闆身邊有條瘋狗,叫人就咬,殘暴非常,無論是道上的人還是不幸被捲進爭鬥中的普通市民都遭到他的暴虐,屍體從不見全。

信一並不抗拒殺人,如果有人敢來犯,他會毫不猶疑地以蝴蝶刀往他頸上畫下紅線,但他並不享受暴力本身,也理解不了折磨弱者的樂趣,那只叫他嘔心。

他冷眼看著昔日那個寡言的人現在於大老闆身旁囂張狂妄、阿諛奉承的樣子,不禁覺得自己還真是有眼無珠,竟然還提議他加入龍城幫,差點引狼入室。

他心想,既然你都甘願當狗了,那麼我也沒必要再當你是人。

 

當二人擦身而過時,他拋下了一句:「不要靠過來,我怕瘋狗症。」

他看見那雙眼睛又對上了自己,但墨鏡後的目光已不如從前。

 

 

Chapter 5

Notes:

預警:肢解情節
如果有大老闆粉絲的話我很抱歉。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信一看見大老闆的屍體時並不太意外。

 

他裸身蜷縮於因水分而變得冰冷的被褥上,想爬起來穿上乾衣服卻四肢無力,只能抱著雙臂取暖。從氣管和皮膚入侵的寒氣佔據了他的全身,彷彿在他體內開起了冷氣,吹得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教他睜不開眼睛。

被困於黑暗當中,他睡著又被寒冷喚醒,然後又再昏去,時間的概念慢慢被模糊。

 

不知何時離開又回來了的人打開了門,扯著他的頭髮把他拖到了理髮廳店面,沒有任何防護的肉體在光滑的磁磚上滑行,又添了幾分峭寒。

頭上的手發力把他扔到店舖中央。感覺到頭上撞到了甚麼之後,他終於勉強打開緊閉的眼睛去看眼前物。

 

最初映入眼簾的是溫暖的繽紛色彩──黃、橙、棕,中間滲了幾絲藍,圓圓的線條形成了一個山丘,順著坡道去看是一塊溫潤的綠玉,再往上看卻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和般若的臉相。死者面目猙獰,眼球像過度充氣的氣球突出得快要跌出眼眶,空洞地盯著天花板。

他用因失溫而顫抖的手撐起了自己的身體,有點茫然地望著眼下的屍體。

他知道王九沒甚麼事做不出來,而大老闆也一直對他只有拳打腳踢和責罵侮辱,他在心裡覺得他背叛也是早晚的事,但他不明白為甚麼王九要他看他的戰利品。

 

當他正感迷茫之時,站在身旁的人把甚麼丟到地上,撞在地板上發出了尖銳的聲音。窗外月光反射在金屬上,刺進了他的眼睛──那是一把血跡斑斑的鋸子。

剎那間,回憶像潮水一般湧進了他的腦海──笑著說「我跟你」的薄唇、用力緊握他右手的溫暖手掌,還有鐵閘後那雙混雜了慈愛、不捨、後悔和豁然的濕潤眼睛。

 

一直折磨他的寒氣被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烈火,怒火為他的身體注入了燃料。一反剛才的虛弱,他以健全的手猛地拾起鋸子,敏捷地朝仇人撲去,卻被輕易地抓住手腕,不論他如何往非慣用手的手臂注入力度,鋸子都只停在幾寸之外,無法觸及他恨不得斬至血肉模糊的臉。

對峙之下,他才發現面前的人一反常態並沒有戴著墨鏡,他第一次直接對上了王九的眼睛。

王九的圓眼不如他想像般陰險或瘋狂,也沒有一個剛篡位成功的奸臣應有的趾高氣揚,而是像湖水一樣平靜冷淡,反而是倒映在上方那個齜牙咧嘴的自己更像個邪魔。

 

「王九我要你血債血償!」他想揮舞手上的鋸子,但手腕被完全箝制著,甚至發出了骨頭快被壓碎的聲音。

壓制者沒有回應,而是把他的手拉到相反方向,讓他翻了半個身後背部落在自己的胸脯上,於背後雙手緊抱著仍手持凶器的人。

「你做甚麼!?放開我!」

懷裡的人掙扎著想要逃脫。感受著貼在自己胸前的闊肩隨著嘶吼聲而震動,王九把臉埋進仍保持著少許曲度的濕髮裡,朝藏在底下的耳朵低聲說道:「我不能把自己的命和手給你,所以為你帶來了補償啊。」

他滿意地看著懷中的人聞言後停下動作,欣賞他緩緩轉過頭把驚愕疑惑的眼神打在自己身上的樣子。

他愛看信一驚恐的樣子,本就已經很大的黑眸睜大後像隻無措的幼鹿,激發起獵人的狩獵本能。

 

環在窄腰上的手臂使力把人凌空抱了起來,無助地於空中舞動的長腿嘗試去蹬身後人的腿,卻像踢在鐵板上一樣反而叫自己吃痛。

王九抱著他跪在屍體前,用不容反抗的力度抓住他的手腕,要把鋸子放在已失去生氣的肉團的手上。

「王九你瘋了!」

信一還想反抗,但王九把他抱得老實,只能眼睜睜看著尖刺慢慢壓進已開始僵硬的手臂上,透過指間的震動感受到皮膚和肌肉的抵抗在巨大的壓力下逐漸消失。

直到鋸齒完全沒入白肉當中後,王九開始前後拉動鐵鋸,隨著齒子消失又出現,鋸子慢慢下沉,把絲絲纖維一層層切開,爛肉像被壓爛的蕃茄一樣從缺口汨汨流出裡頭的紅水,化身下的磚地為血海。

充斥著整個空間的腥味令信一以為自己現在身處屠場。強烈的鐵鏽味被鼻腔吸進,氣味雖無形但進入體內後卻彷彿形成了一隻巨手,要把他的胃整個揪起來。

胃部一個抽動,他就側頭把肚子內的東西都吐到旁邊的地板上,連胃酸都幾乎吐得一乾二淨,不只是喉道,連頭腦也如被火燒般灼熱,滿佈血絲的眼睛流出了生理淚水,在黃綠色的嘔吐物上泛起漣漪。

 

他聽見身後的人罵了一聲粗口,但手上的動作還是沒有停下,憑著凶物傳來的堅硬觸感和粗糙的磨擦聲,他知道已經鋸到骨頭了。

無法再忍受,他扭過頭去沒力沒氣地說:「夠了,住手。」

「怎麼?你仇不報了?我怎麼不知道你對龍捲風這麼薄情?」

聽見殺人者口中吐出龍捲風的名字,信一嫌惡得狠狠瞪他,卻不知道這樣睜著滴著淚的發紅眼眶只讓他看起來更加可憐。

「大老闆都已經死了。」他瞄了瞄那具已經缺失靈魂的無主形骸。死後的折磨並沒有意義。

「不是說要血債血償?手的債你不要了?」

「我是要你死。」他咬著牙說。

「你真的當自己是甚麼大少?以為你想要甚麼就能得到甚麼?」王九被他氣得發笑,笑了幾聲之後又發難把懷中人推到地上吼道:「我的命和手我都不能給你,肯給你拿來這個臭老頭已經是我仁至義盡了,你還不領情!哈!」

 

信一已經失去支撐身體的力氣,雙手來不及在落地時護身,任由下巴重重撞在地磚上,衝擊傳到腦袋叫他眼冒金星。

當他乏力地低頭伏在地上時,身後不間斷傳來尖銳的咔嚓聲。

 

過了好一段時間後,兩個物體被拋到他面前,那對東西沾滿了紅色液體,濕得像剛從染缸裡被撈出來一樣。

「還了。」

身後的人低聲說。

 

 

Notes:

其實我有點擔心會不會把信一寫得太心靈脆弱。
先不探討龍捲風對他的保護到了甚麼程度,混黑社會的,再血肉橫飛的景象應該都有看過,但我覺得作為旁觀者去看和自己親手去做有很大的距離。
我傾向認為信一做不出肢解這種事。

Chapter Text

當初治療斷指和被蹂躪的身體時,已經耗損了信一不少的元氣,而現在又在短期內身心受到折磨,簡直是一把將他推到鬼門關。

鄭醫生看著好不容易在自己手下恢復健康的人如今又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的樣子,內心又氣又痛,覺得對不起前龍頭的在天之靈,但在能輕易用一根手指殺死自己的人面前,只能強忍著,手掌被指甲壓得出血而不自知。

 

「他是甚麼病?怎麼躺了這麼多天?」罪魁禍首吼著問道,毫不思考會否打擾到昏睡的病人。

「有可能是肺炎。」他冷靜地回答。

「會不會死?」

「一般從他這個歲數和身體狀況去看,死亡率很低,通常能自然痊癒。但他現在的病情嚴重得反常,有可能與心理因素有關。」

「不過是看了一條屍體就這樣,廢柴真的是廢柴。」

低聲的嘟嚷被醫者敏銳地聽進耳裡,他因「屍體」二字而微微顰蹙,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報告:「如果繼續沒有好轉,恐怕要送他進醫院作正式治療。我在這裡能做的事很有限。」

「不行。」王九幾乎未待他說完最後一個字便已經開口。「我不讓他出城寨。」

「這樣下去他會死。」他不禁皺眉去看這個新上任的越南幫幫主,覺得此人真的蠻不講理。

「他死的話你也要死。」王九又伸出食指指著醫師的鼻子不客氣地恐嚇。「不只你,你那個住灣仔的前妻和女兒都要死。」

被威脅到家人的安全令他忍無可忍,本來性格溫和的醫師繃著氣得發紅的臉,疾言厲色道:「不是我不想醫他,而是我愛莫能助!如果你是不想信一死掉的話,根本一開始就不應該這樣對他。人不是玩具,不是弄壞之後修修補補就可以回復如初的。你反反覆覆地折磨他,他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現在你還不肯讓他接受正式治療,他明天死掉也不出奇。我真的無法理解,你要是對信──」

他的話被頸上的一股蠻力所截斷,殘酷的黑社會老大像拎著一隻待宰的鴨一樣單手把他懸在空中。因氣管被阻而帶來的缺氧狀態使他陷入恐慌,雙手在強健的手上亂抓,卻無法傷其分毫,連一條指痕都未能留下。

「小心說話。」隔著因驚恐而形成的淚膜,他看見施虐的人冷著臉輕聲說道。那是跟平時或狂喜或憤怒的激烈情緒完全相反的冰冷,令他的血液也彷彿跟著降溫。

 

在他快要昏厥過去時,頸上的手倏忽鬆開,使他整個人跌到地上。雖然離地面不高,但對於年過六旬的老人來說,這樣一摔還是叫老骨頭難受,他在地上匍匐了一會才能慢慢爬起來。

不等他完全站起來,王九已經背對著他要離開房間。

「總之你給我盡力去救。還是不行的話……」他頓了頓。「我自有辦法。」

 

一邊撫著還殘留著被掐的觸感的脖子,一邊看著關上的房門,鄭醫生對王九最後留下的話隱隱感到不安,但也無計可施,只能回頭以憐憫的眼神去看床上那個因發冷而渾身發抖的可憐青年。

 

 

信一睡著的時間比醒著多,偶爾醒來也是為了咳出濃痰,然後又帶著打著寒顫的熾熱身體昏睡過去。

在夢中他穿梭於不同時代的回憶,上一刻他跟因新門牙未長出而說話漏風的十二攀爬在藤蔓般的陳舊電線間,下一刻他就在碼頭與蛇頭斡旋要把洛軍送出香港,接著又忽然回到城寨跟著龍捲風處理租客投訴事宜。

他在濃縮的人生影照中如坐過山車一樣經歷著喜怒哀樂,但回顧他這個不長的人生,還是快樂佔了多數。他有著值得敬愛的父輩、單憑一個眼神就知道彼此想法的兄弟,還有雖然會製造出很多麻煩事,也不盡然是好人,卻是獅子山精神之體現的街坊們。

 

細小而封閉的城寨就如他的舞台,閃耀的燈光打在身上如披著星辰,他迎著台下熟人的熱情掌聲,肆情任性張狂地舞著,卻沒想到任何表演都總有閉幕的一刻,燈光暗淡之後將是噬人的漆黑。

 

病魔侵蝕他的心靈,蠶食他的意志和堅持,使他越來越不想自這些回憶中醒來。過去是既定的,將來是未知的,那麼擁抱已知的事物豈不落得輕鬆?

自變故後他的懦弱首次戰勝,他認命似的跟自己說他是無法報仇雪恨的了,那麼至少讓他抱著美好的回憶死去。

 

 

善良的醫生每天都來探望他,為他檢查身體和帶來藥物。他有按時服下五彩繽紛的藥丸,但病情依舊不見好轉,他的身體一天天地衰退。

原本還安慰他說很快就能痊癒的仁者也漸漸變得沉默寡言,例行公事一般看完診後便默默離去,使他更加確信自己已經沒救了。

 

他的訪客並不只一個。

從某天開始,他開始於深夜看見有人站在床邊望著自己。來人的輪廓被夜色隱藏,黑色的影子從未作任何言語,絲毫不給他身份的提示。

他知道這是妄想,但心裡懇切地希望那是龍捲風,或是十二少,或是四仔,或是洛軍,但每當他想要定睛去看時,那人影就會化為一縷煙消失。

 

儘管如此,那人還是經常來訪,距離隨著日子過去而逐漸縮短。原本只會待在床尾的人走到了床頭低頭去看他,還伸出了一隻手懸在他臉前卻不敢觸碰。

病得昏頭昏腦的人像個嬰孩一樣反射性地想去抓眼前的東西。臥病在床的日子久了,肌肉因缺乏營養和活動而流失,只是要抬起右手也花了不少力氣和時間。

被他的手指碰到時,那人的手抖了抖,彷彿沒有預想到他會去碰自己,但也沒有躲開,任由那殘餘的二指鈎住自己的手掌。透過指間傳來的溫暖就如安眠藥,又把床上的人送回他牽掛的夢鄉。

 

 

幾晚過去,他嘗試向訪客搭話。自從被他主動觸碰過後,之前一直保持距離的人現在都直接把手掌放到他的臉上,免去他伸手去抓的麻煩。

感受著粗糙指尖在臉上摩娑的觸感,他閉著眼問:「你是誰?」

手的主人並沒有回答。

「你是王九。」

手上的動作應聲停下,但還是沒有回話。

「除了你,現在也沒有人能來看我了。」他睜開了眼睛。儘管還是看不清黑影下的樣子,他把視線放到應為對方雙眼的位置。

「畢竟你要殺的都殺了,要囚的都囚了,要趕的都趕了。現在城寨和越南幫都是你的了,很開心吧?」

遑論開口回應,頭上的影子連動也不動。他一臉無趣地垂下眼睛,不合時宜地哼起他多年前對還被頸圈栓著的狗唱過的歌。

在黑暗寂靜的囚牢中,只有病人有聲無氣的歌聲迴響著,原本活潑俏皮的旋律詭異得像首冥歌。

 

哼完一節後,他又將視線放回他的臉上,逐漸適應了黑暗的眼睛開始能分辨出五官的所在。

「王九,你甚麼時候才會死?」

「別妄想了,我不會死。」頭上那低沉冷靜的聲音斬釘截鐵地說。

信一被猶如超人的自大發言弄笑,但才笑了一聲就被喉內黏液嗆到,咳得身子激烈前後晃動,像個鐘擺一樣搖擺不停,直到被床邊的人用雙手扶住才穩定下來。

 

這一咳持續了有十分鐘之久,幾乎把肺都要咳出來,他覺得自己真的命不久矣了。一旦認清了自己的下場後,心情反而變得輕鬆。

在王九的臂間慢慢穩住呼吸後,他朝面前的人露出放棄一切的微笑。

他注意到王九看見他的笑容後像個傻子般怔住了,但將死之人已無心力去探究。

「算了,你不死的話,只好我死了。」

笑著拋下最後一句話後,他閉上眼睛,已成亂髮的頭往後一倒又失去了意識,聽不見還抱著自己的人說的話。

「你不會死,我不讓你死。」

 

 

Chapter Text

「中藥?」信一倚著床頭坐起,有點困惑地看著被送到面前那冒著煙的紅棕色湯藥。

鄭醫生一向是西藥專門,雖然因為城寨裡的長者多半傾向信賴中藥,所以他也有多少涉獵一下,不過信一從未看過他主動開出中藥,更不用說親自煎藥。

小心翼翼地用乏力的雙手接過有點燙的碗後,他再問了一次:「中藥治肺炎?」

「甚麼都試試看,說不定有效。」

醫師把藥遞走後便回過頭窸窸窣窣收拾醫箱。如果是正常狀態下的信一,他將能夠察覺到看著自己長大的醫生於整個看診過程都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冷漠得幾乎是趕流程般匆匆檢查後,便把預先準備好的藥塞給他,甚至沒有考慮到他這副虛弱的身體能不能自己喝完整碗藥。

但已經悟了自己死期的人莫說疑心,連其他情緒都開始消失了。他像個大人說甚麼就做甚麼的聽話而無知的小孩,稍微顫抖的手放近嘴邊向上一托,濁水便流進口中。

 

他從小就不愛喝中藥,甘和苦的差別他分不清,只知道都是難以下嚥的味道,還要跟喉結一滾吞了下去就了事的西式藥丸不同,液體會無孔不入地滲進他的味蕾,味道久久不散折磨味覺。

而舌上這藥除了苦之外,不知怎的還混了一些腥臭味,讓他想起了幾個星期前在理髮廳看見的畫面。

強忍下想吐的衝動,他皺著眉將整個碗的內容物灌下。液體的存在強烈得沿著食道流下時,途經的內臟彷彿也在響應,尤其心臟像被徒手按壓心瓣一樣忽地猛烈跳動。

刺激使他原本在迷霧中的頭腦醒了過來,眼睛也清明起來。他抬起冷汗淋漓的臉想問醫生這到底是甚麼藥,但穿著白掛的人只留下一句「明天我再來,藥要繼續喝」便頭也不回急步離去。

 

而王九也是每天都來訪,他從不在白天的時候來,而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走進房間,坐在床邊執著他的手,口中喃喃不知在說著甚麼。

信一覺得他可能真的瘋得徹底了,反正也不妨礙將死的自己甚麼,就隨他不管了。

 

 

但與他的預想相反,他的死期並不在此。

持續喝了幾天湯藥之後,他的病情竟然真的好轉了,原本只能躺在床上委靡不振的人,現在像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自己下了床,還換了一身自己從衣櫥翻來的衣服。

如果無視缺乏打理的頭髮和身上的傷疤殘缺的話,乍看之下他跟以前那個神采飛揚的藍信一沒兩樣。就連開藥的鄭醫生本人也被他神奇的回復進度驚訝得連聲說是奇蹟。

 

而王九聽到消息後也趕了過來,看到信一精神奕奕的樣子先是呆了呆,然後扯起嘴角刻薄地笑著說:「小廢柴沒死成啊。」

很久沒在陽光下仔細看王九的臉,他覺得他好像比以前憔悴了一些,臉不顯眼地略顯凹陷,唇色也有點白,二人相對下反而他才像個大病初癒的人。

「對啊,看來我命不該絕,天要我殺掉你才能死。」

老人有點擔憂地望向受到挑釁的人,生怕他又在一反手之間把信一送回病榻甚至是棺材,將他的前功盡廢。

但王九只是輕笑一聲,無言地注視信一一會後,伸出食指鈎了鈎示意他跟著,便走出了房間。信一一怔,不知他又想耍甚麼花樣,但還是跟著走了出去,經過鄭醫生身旁時笑著叫他不用擔心。

王九並沒有慢慢等他,他走出店面時,蓬鬆的長髮剛隨著主人拐過大門而消失不見。

他其實沒有必要聽他的話,大可以現在馬上打開花籠跳到隔壁的簷篷,往城外奔去。但他莫名地完全沒有這個念頭,內心還在催促他要他追上去,所以他隨手從剪髮台前帶走一把剃鬚刀藏在褲袋裡後,便快步走出門口。

 

差不多走出小巷他才追上走在前方的人。

越南幫的人看見他時都作出戒備姿態,手都放到身旁的武器或雜物上準備開打,但看見老大不耐煩地大手一揮後,又一臉疑惑地待著不動,只用禿鷲般嚐血的目光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趕到現今的城寨主人的身旁後,他不禁問出一直在心中的疑問:「你不鎖住我?」

自從被拖去看大老闆的肢解秀之後,王九就沒有再給他扣上鐵圈,他以為那是因為他生病了,可能王九還殘存著知道不能這樣對待病人的良心,但現在他能走能跑,難道就不怕他逃走了?

「怎麼?被鎖慣了,現在沒有頸圈就渾身不對勁了?」王九斜眼看他,掛著戲謔的笑問:「還真成狗了?」

懶得理會他的嘲諷,信一只是繼續瞪住他,瞪得他收起了笑容,面無表情地回答:「不用鎖,你在哪裡我都會知道。」

「甚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

信一對這樣玄妙的答覆一臉莫名其妙,但王九瘋也不是第一天的事,他不指望也不希望有理解的一天。

 

 

走到大街時,信一才忽然察覺到故鄉的不自然之處。

他們一路走來只見到留著跟老大同款的長髮的小混混,一個普通街坊都不見。一向被人群和各式生財工具擠得水洩不通的街道如今冷冷清清,兩旁店舖凌亂而繽紛的商品都被冰冷的鐵閘擋住,再聽不見吵得轟耳的機械運作聲、叫賣聲和雜談聲。斷掉的電線亦無人修補,像死人的垂髮一樣吊在半空,從斷頭處溢出的電發出霹靂啪啦聲和星星火光。

在這裡活了二十年的人從未看過這副光景,記憶中這裡的路無論是大街或是小巷基本上都是人多得要挨肩擦膀,幾乎沒有無人的角落,他從不知道原來城寨的路竟是這麼闊。

 

最壞的想像在心裡萌生,他不由得停下腳步,一把抓過前方的人的肩膀,厲聲問道:「你把街坊怎麼了?」

王九有點不耐煩地打走他的手。「沒怎樣,只是給每一個人都安排了工作,現在他們都在上班,這叫集中管理。」

未待怒目的人追問,他又補上兩句:「不用瞪我,香港地有哪個字號是不碰粉的?總之只要他們好好上班好好交貨,越南幫也沒有道理去減少工作人口。」

「如果被我發現越南幫欺負任何一個街坊,我都要你們好受。」

王九瞟了他一眼,便徑自走向一間沒下鐵閘的麵包廠,朝緊閉的門叫了聲「我」之後,門就被裡頭的人打開。

 

「九哥。」

在小弟的恭迎下,他跟著幫主進到工廠裡去。昔日烤出香氣誘人的麵包的家庭工廠現在化身為斷送無數人未來的製毒工場。

在不鏽鋼巨桌前忙碌地秤重、混合和入袋的工人雖然被身上的防毒裝備遮了大半張臉,但憑著護目鏡下的眉眼,他還是認得出一些熟悉的臉孔,心頭頓時溫暖了起來。他們亦因難得的訪客而好奇得紛紛抬頭去望,發現前少當家仍活著時,有些人喜極而泣,但也有些人對他跟著侵佔者的模樣露出狐疑的神情,後者的眼神把他刺得有點坐立不安。

工廠老闆張開雙臂,語氣像演戲一樣浮誇:「看,多正當的工作場所。有勞就有得,我沒有虧待他們,三餐都有準時發放。我領導的越南幫不像以前,現在可是模範僱主獎得主,我頒的。」

信一沒有理會他,而是走到最近的一個工人身邊。看其身高和留有稚氣的輪廓,應該不過十五、六歲。

「他們有沒有對你怎樣?」他溫柔地問。

少年「呃」了一聲之後,搖著頭簡短地回答:「沒有。」

他也沒有天真到認為少年會在壓迫者的注視下說真話,但還是拍拍他的肩膀以安慰的語氣說:「有甚麼事的話一定要跟我說。」

 

「我就跟你說我們做事很公道的,只要乖乖地為我們做事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待他走回來後,王九戚起眉角說。

「最好真是這樣。」

冷不防地,王九吐出了他意料之外的話:「只要是在城寨範圍內,你可以自由走動,我不鎖你。」

信一懷疑自己其實還在病床上,這一切都是幻覺,不然眼前的王九的言行實在太缺乏真實感。

「你說甚麼?」

墨鏡下的眼睛翻了個大白眼。

「你手瘸還耳聾?我說我讓你在城寨內自由走動,但別打逃走和幫人逃走的主意。越南幫的規模比你以前知道的大了很多,城寨所有出入口都有我的人,還有我知道你在哪裡的,被我發現的話就馬上打跛你的腳和殺掉你幫助的人全家。」

「你真的轉死性了?」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他病完之後世界變了這麼多。

「你這麼想被鎖的話,我可以收回剛才的話,再給你加個狗籠。」

信一閉上了嘴。

 

 

Chapter Text

王九還真的守了諾言,讓他在積木城市中不受限制地走動。

但由於人們從早到晚都被困在室內勞動,只有到了晚飯時間才被允許回到家裡吃飯休息,準備翌日又去工作,缺乏人煙的建築群像個鬼城,信一在外閒晃也沒事可做。

他曾經向王九投訴這是壓榨虐待,要他縮短工時,但被一句「分清楚莊閒」打發掉。所以他只能流連於各工廠,瞪著金睛火眼確保他們沒有被越南幫惡劣對待。

這些惡形惡狀的爛仔看他不順眼,但也不敢違逆自家老大的命令。雖不至於友善親切,亦算是客客氣氣,有問必答。有些人對此不滿又不能直接發洩在他身上,便換了個方式去為難他,每逢看見他,即使是在遠處也大聲咧咧地叫一聲「大嫂」,誓要令這個稱呼響徹城寨。

對此,他也只能盡量無視。說到底他不過是個淪為俘虜的敗軍之將,王九大發慈悲讓他自由行動,不代表容許他對自己的幫派兵刃相向。如果他在欠缺充分理由的情況下傷害了他的手下,他必定會默許越南幫自衛。

剛從鬼門關折返的人自知敵不過,只能韜光養晦,靜候時機。

 

被敵人揶揄還算能夠忍受,更叫他受不了的是他們這樣的態度被一部分寨民看在眼裡,竟然有人真的以為他倒戈到敵方,向他投去警戒的視線。

就算他努力去解釋,但明明是戰俘卻能自出自入,還被小弟有禮相待的情景看在他們眼中實在太過異常,甚至信一本人也解釋不了王九為何對他這麼好,連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有口難辯。

但儘管如此,他也沒有放棄照顧每一個街坊,畢竟那是龍捲風交給他的工作。

 

他亦嘗試有意無意地走到城寨邊緣的鐵絲網附近,明明很肯定途上避開了所有耳目,但就像在證明說過的話,鬣狗每次都很精準地嗅到他的位置,甚至不用四下張望去找人,而是直直朝他走去,把他抓回房間困了三天才再放出來。

王九對他如此精確的掌握又為他心中添上一個謎團。

被抓得多,他也乾脆直接在龍捲風的房間裡住了下來,反正之前住了這麼多個月都已經習慣了,而且還能借物緬懷故人。

唯一不滿意的是還焊在牆上的鐵板和頸圈,他叫王九把它拆走,但他說:「視乎你的表現,說不定之後還有用,不拆。」

他也想過去找工具自己拆下來,但越南幫入寨初期就已經搜括掉所有能當武器的物品和工具,管理森嚴,只在有需要的時候讓寨民在看守下使用。

心想這些東西不過是看著礙眼,不值得因此犯險,實行眼不見為淨,踢到牆角就算了。

 

 

「九哥,你回來了。」

當他倚站在牆邊監視越南幫監視勞工時,先後聽到開門聲和小弟們打招呼的聲音。

「他呢?」

「在這裡。」綁著辮子的小混混伸手指向他所在的角落。

他沒有轉過頭去,但眼角瞄到踩著名貴皮鞋咯咯作響地走來的人手裡拿了一瓶威士忌。

「今天談成了一宗大生意,之後我們的粉會賣到菲律賓那邊。」來者的語氣得意,不用去看也知道一定又掛著那張氣人的笑臉。

「為甚麼要跟我說?」他冷淡地問,還是沒有望過去。

「我要你給我慶功。」王九又說著使他摸不著頭腦的話。

「那麼走回去你的油麻地,那裡很多小姐。」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無視他的意見,霸道的人直接扯著他的手臂往外走。「再吵毒啞你。」

 

 

符合現在城寨主人的身份,王九嫻熟地帶他穿過複雜得像迷宮的巷道,還抄了近路,不消一會就來到距離出發地點有點遠的一幢大廈。

與牆身脫落得露出鋼筋的頹廢外在不同,打開門後那是用金錢堆砌出來的奢華。偌大的舞廳的整體色調是大紅大紫的濃烈色彩,彷彿把旁邊的人那令人眼花的衣服放大投射了一樣。

天花板上掛著幾個巨型迪斯可球,燈光被鱗片般的鏡面放射性地擴散到每一個角落,照到放滿淋漓美酒的吧台旁邊的玻璃線簾時又再度反射出幾度光柱,令一片燦爛金光充斥於整個空間。

信一被刺眼的光芒照得不太適應,眨了眨眼後才能看到舞廳的其他部分。與俗氣的舞池相對的另一端有鋪著深紅色地毯的舞台,上面放著一台三角鋼琴、麥克風、音箱和卡啦OK機,台前放著一席席玻璃桌子和真皮座椅,兩旁倚著牆壁的則是由高級沙發椅組成的廂座。

如此浮華的舞廳,一眼就看得出目標對象是外來的高檔顧客,與城寨內的居民無緣。他記憶中並沒有這樣的地方,想必是侵略者新蓋的店。

 

他看著王九走到吧台後面掏出兩隻玻璃杯,咣當一聲加入方形的冰塊,再以開瓶器打開帶來的酒瓶,將麥色的液體倒進杯裡。拿著其中一隻杯子坐到台前的椅子上後,待了一會還未見信一跟上,便說了聲「過來」,但頭還向著舞台,好像沒有想過身後的人會不聽話。

他不情願地回應對狗一樣的呼喝,一手抓過檯面上的杯子,邊走邊灌了一口琥珀色的烈酒,打算坐到呼叫者旁的座位上時卻被叫停。

「唱首歌給我聽。」豎起一隻腳踩在椅子上的人手裡還握著酒杯,伸出食指指向台上的卡啦OK機。

「我不是歌女。」他板著臉說。

王九一臉不在乎地聳聳肩:「剛才你待的那個工場最近在研發新款,我正好想要測試一下它的純度,聽說小孩反應好,城寨這麼多小孩,你應該不會介意我找幾個幫幫忙吧?」

相處久了,信一很清楚他說得出做得到。他撇一撇嘴後大力把杯子敲到桌上,然後直接跨步走上舞台,蹲到時下最先進的機器前。

他要他唱歌,但沒有要求他唱甚麼歌。看了看堆在架上的錄音帶後,故意找了一首色調悲傷的歌。

 

 

昂貴的高級音箱的音質是之前信一自己買的那套無可比擬的,僅僅憑前奏的數音,悽愴的色彩便透過通透的音質填滿了金碧輝煌的舞廳。

他握著閃耀銀光的站立式麥克風,閉眼讓整個人沉浸於音樂裡,歌聲自唇間流淌而出:

 

斜陽無限 無奈只一息間燦爛

隨雲霞漸散 逝去的光彩不復還

遲遲年月 難耐這一生的變幻

如浮雲聚散 纏結這滄桑的倦顏

漫長路 驟覺光陰退減

歡欣總短暫未再返

哪個看透我夢想是平淡

 

一張張他想念的臉孔浮現於腦海中,他將真心誠意都放在唱出的每一個字當中。如果音樂是有形的話,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綁在旋律上面讓其隨之飛到肉身無法抵達的遠方。

這首歌他唱得宛如輓歌,既是致逝去的人和失散的人,亦是致他那永不復還的美好過去。

就算是在以前,他也不是個無憂無慮的人。生活是個混蛋,對著任何人,無論男女老少還是富者窮人都總愛刁難。他曾是寄人籬下的養子,是三不管地帶的居民,亦是管理著五萬人的龍城幫之二當家,並沒有真正說得上毫無煩惱的一天。

但如今織於歌聲中那道哀愁和無奈,是以往的他根本唱不出的。

 

曾遇上幾多風雨翻

編織我交錯夢幻

曾遇你真心的臂彎

伴我走過患難

奔波中心灰意淡

路上紛擾波折再一彎

一天想 想到歸去但已晚

 

擴音器把他竭力唱出的最後一句裡的哭腔也放大了。不待後奏播完,他就別過臉去抹了抹有點濕潤的眼眶。

 

台下沒有傳來掌聲,但也沒有罵聲或被飛擲過來的酒杯,聽者只是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過了一會後,信一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他下意識繃起身子,準備接受隨時降臨的痛楚,但那哐哐聲只是經過身邊,落到他面前那個方型的黑色機器前。

選好歌後,王九站到他的面前,臉上沒有不悅反而還燦笑著,一手抽出了站架上的麥克風。

帶著回聲的聲音對他說:「看來龍城幫太少功能慶了,連頭馬也不懂怎樣慶功,我來示範給你看。」

 

 

一掃剛才的悲苦,音響轟出了輕快的旋律,新的舞台主角興奮地跟著音樂扭動身體,獨自編出了一套奇特的舞步,短短幾秒就把底下的地毯踩出凌亂的腳印。

信一原本不想理會他,只是冷眼看著面前跳著怪舞的怪人,但見他七情上面把自己當做在紅館開秀的大明星,但唱出的歌聲卻五音不全時,又壓不住本能地上揚的嘴角。

表演者也必定察覺到他微乎其微的笑容,因為接著他又端出了更浮誇的表演,臉部肌肉像裝上了馬達一樣靈活地轉變著表情,唱出的音調已經脫離了原軌,音符一時滑落一時急升,就像他紛亂的舞步一樣無章法可言。

快按不下笑容,信一扭過頭去不看他,但他又立馬把頭湊到他面前,滑稽的表情忽地放大在眼前,終於令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是在唱歌還是在搞笑啊?好難聽啊!」他用手背掩著自己的嘴想蒙混過去,但笑得顫抖的聲音出賣了他。

「你九哥我的表演在果欄好評率100%啊,免費給你看是你撿到便宜了!」就算隔著墨鏡,也蓋不住王九的滿臉喜色。他抓住信一擋住臉的手,扯著他一起跳起舞來。

「Thanks thanks thanks thanks Monica~」

信一被他東扯西拽,比起說是在跳舞,不如說只是在跌跌撞撞地轉圈,歌曲原來的舞步簡直不留原形。

「誰能代替『我』地位~」對著麥克風大叫的人不但唱歌像鬼嚎,還擅自改了歌詞。信一對這般自大的歌詞翻了個白眼,但嘴巴卻笑個不停。

 

也許人的情緒就是自有一套機制,哭過多少就要笑回多少。

亦不得不承認王九的瘋是有一股感染力的。信一覺得自己在他身邊待久了,多多少少也染上了瘋狗症,不合常理的行為由王九去做,看起來竟然也變得合情合理,倒是固守著常識的自己更加異常。

所以他跟隨王九的帶領跳著亂七八糟的舞,一曲接著一曲,在裝潢華麗的高級舞廳裡做著比小丑更滑稽的表演。

他們像個瘋子一樣從台上舞到台下,直到撞到桌子,雙雙倒到上頭。

 

 

Chapter 9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他半身仰臥在桌上,頭不小心打到玻璃桌面時的痛楚使他閉上了眼睛,再次睜眼後發現王九壓在自己身上,因胡鬧的歌舞而變得急促的氣息迎面而來,方才歡樂的氣氛頓時變得曖昧起來。

頭腦像被澆了冰水一般霎時冷靜下來,他立即從臉上卸下了笑容,想趕快推開身上的人,擺脫這股微妙的氛圍,但胸口上的手重重按著他不讓他起身。

「走開。」嬉鬧過後他的聲音變得有點沙啞,為這句拒絕的話帶來不必要的性感。

按著他的手非但沒有離開,還不安分地撫起他被皮帶束得線條分明的腰來,然後沿著腰身落到扣子上想解開它。

情急之下,他從褲子後袋掏出藏著已久的剃鬢刀朝王九的臉刺去。王九沒有運用他特殊的能力硬接,而是側頭避開,像狗一樣用口叼走刀刃,一個甩頭就把它丟到遠處的地板上,傳來響亮的撞擊聲。

 

「我勸你乖一點,除非你這麼想念閻羅王。」低聲的警告自頭上響起,剛才那副傻瓜嘴臉已然換上了危險的獵人模樣。

「王九,你真的在搞笑。強姦人還不想人反抗?」到了這個地步,信一只覺得又好笑又好氣。

「你想再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話我不阻你。但記住,我能救你一次,不代表下次還能救。」

「你救我?救我的是鄭醫生和他的藥。你邀甚麼功?」他皺著眉頭問,那是個純粹的疑問。

王九沒有回應他的問題,一邊用身體重量壓制著他,一邊解開掛在襯衫上的領帶,綁住反抗的雙手。信一提腿想攻擊他的胯下,卻被有力的手抓住,再順手褪走他下身所有衣物,大片的肌膚和修長的雙腿在燈光照耀下顯得更花白。

「王九,你不得好死!」

他頂著被羞恥和憤怒而染紅的臉咒罵,但對聽這種話已經聽到耳朵長繭的人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見身上的人把手放進西裝口袋裡摸索一番,拿出了一個小瓶,打開蓋子後將兩指插進裡面攪動。

他心生不安,猜揣著那會不會是甚麼毒品或是媚藥。像是看透了他的看法,王九將手遞到他眼前展示於指頭間牽著絲的黏稠液體,解釋道:「這只是普通的潤滑劑。」

比起羞恥,他更感到驚訝。之前王九強上他的時候都沒有做任何前戲或潤滑,只管把鐵棍般的硬物強擠進他狹窄的通道,唯一勉強可稱得上為潤滑的東西就有從撕裂傷口流出的鮮血。那只是個換了名字的暴力刑罰。

而現在王九竟然有一絲想令他好受一點的念頭教他震驚,害他慢了半拍才對屁股裡的異物感作出反應。

 

沾著黏液的粗大手指撥開了入口的皺摺,侵入到秘處後試探性地伸到最深處,再用指頭四處撓,敞開溫熱的腸道。信一本來在咬牙忍受,因為他也不是被初次闖入,所以對這點異物感尚算能夠忍耐,直至那根手指滑過了某一個點。

快感像閃電一樣驟然劈來,透過神經從下體傳達至身體四肢,在他意識過來之前,身體已經不受控地跳動了一下。而這動靜當然也被王九看在眼內。他這種憑著本能和直覺生存至今的人最擅長的就是無師自通,察覺到信一身體的反應後,他不再到處探索,而是執拗地只朝那一點壓去。

初次經歷這種刺激的人把眼睛睜得老大,驚恐又疑惑地抬頭去看自己的身體。他的性器被剛才的快感喚醒,分泌物自顫抖的屹立柱身滴下,滑過雙腿落到地面。

進攻的人沒有浪費這些額外的潤滑材料,快速抽出手指後,擼了擼完全勃起的陰莖,把兩種透明黏液混在一起,這次把兩根手指送到信一的體內,毫不猶豫地再次直搗那個敏感點,讓他發出可憐的叫聲。

信一想逃離過量的刺激,便又用腳去踢他,但果不其然又被大手壓了下來,還像是報復一樣朝洞裡再添了一根手指。

 

身上最敏感的地方赤裸裸地遭受無間斷的攻擊使他招架不住。除了王九的暴力侵犯之外,他沒有用後穴做過正常的性交,但直覺告訴他不應該是這樣的。太超過的快感是要把人變廢,遑論享受。

不消兩三下,充血的性器便射出了濃稠的精液,全數打到王九那套花紋西裝上,為鮮艷的模樣蒙上了白簾。

沉浸在高潮餘韻的人躺在桌上大口喘著氣,他感受到王九正瞇著墨鏡後的眼睛審視自己,體內的手指雖然停下了動作,但也沒有拔出來。

知道逃不過,而又冷又硬的玻璃桌把背擱得正難受,他只好認命地說一聲:「到沙發去。」

 

 

王九把他整個人就這樣抱起來,雙手放在臀肉上支撐著他的體重,尚在體內的手指不但沒有抽出,還在繼續摳著嫩肉。仍在不應期的人只能承受著這股他並不期望的歡愉,用被綁住的手環抱眼前的脖子,雙腿交叉纏著壯實的腰部,像隻樹熊一般被抱到牆邊的廂座上。

被放到柔軟的椅子上後,信一像缺了魂一樣茫然地看著面前的人解開皮帶,自脹鼓鼓的褲襠拿出冒著青筋的陽具。

他未在如此燈火通明的環境下觀察過這個摧殘自己無數次的凶器,那物正如他的主人精悍凶猛,暗紅色的粗壯柱身朝天矗立,尖端因分泌物而濕得發亮。一想到接下來自己要接受這般大物,他不禁流下冷汗。

 

但與他的擔憂相反,王九很順利地進入了他。

他非常困惑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違反主人的意願,像是等候多時一樣欣喜地恭迎著性器的到來。腸道似乎已經記住了它的形狀,肉壁隨著其進入而蠕動,將本不應在此出現的東西緊緊吸吮不放,兩者契合得好像本就同屬一物,使他在不自知的情況下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體內的東西還未開始動,信一已經被莫大的幸福感包圍,腦袋輕飄飄如浮在雲上,而內心像被棉花糖包覆著一樣既甜絲絲又軟綿綿──一種絕不可能亦不應該從仇人身上得到的感受。

 

他一臉迷濛地看著不知何時已經脫下墨鏡的臉靠近,眼前的人的氣息還未拂到臉上,他便已經主動張開嘴巴邀請,如願以償地得到入侵。舌頭粗暴地在他口中亂撞,擦過齒列後又頂撞上顎,強橫地留下自己的味道。他也伸出自己的舌去追逐,兩舌交纏扯得舌根發痛,但隨之帶來的酥麻感又令人欲罷不能。

一直陷於肉道內的巨物也終於動了起來,但這次只是有意無意地劃過敏感處。直出直入的單純動作雖然也帶來刺激,但想被觸碰的地方一直被無視教他心癢,腰肢下意識地扭動起來,主動去調節角度讓硬物能夠捅到自己的弱點。

王九當然也察覺到他如蛇般舞動的腰身,擺脫依依不捨地纏上來的舌頭後,將被彼此的唾液弄得濕潤的唇放到他的耳邊低聲說話。

「淫賤。」

被侮辱的人心裡覺得氣,身體下意識用力,令後穴鎖緊了肉棒,反而像是在催促更進一步的殘虐。

 

結實的雙手叉住他的窄腰,好讓下身能夠更加用力地打進渴求刺激的洞裡,龜頭精準地刺在那一點上,引來近乎慘叫的呻吟聲。

他被撞得頭也左搖右晃,雙眼無法聚焦,像是在看頭上的人的臉,又像只是在看後面的天花板,但嘴巴卻忠實地反映著他得到的快感,隨著每一下撞擊斷斷續續地吐出黏膩的淫聲。他不願承認那不堪的聲音出自自己口中,又無法控制身體的本能,只能任由放浪的叫聲在寬敞的舞廳內迴響。

 

身上的人也因興奮而渾身是汗,含著自己的容器那徹底順從的配合不但帶來肉體上的愉悅,還填滿了他內心的慾望──支配慾、施虐慾,可能還有其他他未曾想過的陌生感情,但他無從分辨。

他陶醉地望著身下那張雖然困惑但又沉淪於快感中的臉,平時那雙對著自己不是冷若冰霜就是憤恨如火的眼,現在柔情似水,在慾海裡載浮載沉。

 

抓著腰窩的手滑到緊緻的小腹上按了按,當然感受不到埋在深處的自己的東西,但額外的壓迫感誘來了信一的低吟。

「你也感受到是吧?」

「你在……說甚麼……」信一的聲音沙啞破碎。

「身,和心的變化。」他一邊說,一邊又用手掌壓了壓光滑的肚子。身下人被刺激得弓起背朝他靠去,猶如羔羊主動獻身給屠夫。

「回不去了,你和我都是。」

沒有給信一思考和說話的餘地,他用強壯的手臂環抱固定著他,下身有力地猛向前衝,插入之深彷彿要把自己釘進他裡面。

聽著耳邊甜蜜又慘痛的叫聲,他再次把自己的一部分塗進了信一的體內。

 

 

Notes:

車好難寫好難寫……

Chapter 10

Notes:

預警:
有mob→信 (沒有做甚麼)
有提及龍捲風的屍體和骨灰

Chapter Text

與他的意願和期望相反,跟王九的性愛當初帶來如此大的痛苦,如今卻比毒品更高成癮性,身心上皆無盡的愉悅令他無法自控地渴求仇敵的觸碰和入侵。

 

離開歌廳後,他們回到大花籠繼續乾柴烈火。王九把他壓在龍捲風的床上猛幹,他亦非常配合地扭腰迎合,甚至把手臂環在披著長髮的粗頸上索求熱吻。得到身上人的施捨時,意識被從身體深處湧出的莫名又過度的快感徹底沖散,整個人像在夢中一樣飄飄然的,無法正常思考。

時間觀念完全丟失,他只知道自己在王九手下高潮了數不清的次數,不管是身體還是底下的床單都沒有一處是乾的,連一向銅皮鐵骨的武夫的臉上也開始浮現疲態,但雙方都沒有意欲停下。

要不是越南幫的小弟走來提醒老大有重要的飯局要去,信一相信他們還有好一陣子下不了床。

敲門聲的出現突兀得教二人身體一頓,好像指骨敲上的不是木門而是他們的腦門。信一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多不堪,儼如被捉姦的姦夫反射性爬下床,抓起散落地上的衣物想翻身爬窗逃離現場,但直到剛才還被人抓著蹂躪的腰走到半路便沒力,只能像隻無助的小動物一樣縮在牆角。

王九看他這副滑稽模樣也沒有出言嘲諷,眼中反常地沒有惡意,反而有一絲與他極不合襯的溫柔。他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後便面色淡然地草草穿上衣服,毫不掩飾方才的行為留下的痕跡便走出房間。

信一不知道門外的小弟有沒有八卦得偷窺進來,但他此刻不敢面對任何目光,把手上襯衫往頭上一蓋就是半天,直到聽不見任何動靜才敢探頭而出呼出一口大氣。

 

他無法理解亦無法接受自己墮落的事實。若以生理欲望來解釋又太小覷他藍信一了。他一向不是個容易隨波逐流的人,加上龍捲風從小就教導他在上位者正因為有權有勢,面對的誘惑亦會更強,就更加需要把持自控。如果他是個意志力薄弱,會如此輕易地沉迷肉欲的人,他那個重視人品的嚴格大佬也不會讓他管理寨內的販毒生意,更枉論一直把他留在身邊。

既然原因不是出於自己身上,那麼在消除法下原兇就只有一人,他又因此多恨王九一分。

 

 

之後幾天他都刻意避開王九和越南幫眾,連去工廠監視的日常課題都先置於一角。被躲的人也沒有來找人,而是採取放任主義,但這對信一而言也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因為這代表他被視為總會回到自己身邊、有信心能夠放養而不會走丟的寵物。

 

這天他站在無人的巷子裡發呆,盯著溝渠裡的老鼠在整理髒得打結的灰色毛髮,心裡自嘲自己現今跟牠並沒有大的分別。

忽然一陣腳步聲趨至,老鼠和他同時抬頭望向聲源,但他並沒有像四足動物一樣奔逃,他還不至於如此淒涼。

從沉重而凌亂的腳步聲聽出來者不是現在最不想看見的人之後,他冷靜地看著轉角處冒出了一個長髮大漢。越南幫看見巷裡有人時一怔,發現是信一後換上了不懷好意的笑容,鬣狗樣與他的老大如出一轍。

「阿嫂,你怎麼在這種地方啊?」

憑著那聲招人厭的稱呼,信一認出眼前的正是第一個發起這個叫法的人。老天爺看來真的很討厭他,好死不死偏偏讓他碰見現在城寨內他最二討厭的人。

本已冷若冰霜的臉變得更加冷,轉身就要走的時候卻被人一個箭步上前擋在前方。

「走開。」他低聲命令道。

見他不悅,男人臉上的笑容加深。「我只是關心大嫂而已,畢竟現在九哥最重視的就是你,當小的當然要多多留心侍候囉。」

忍無可忍,他左手一把抓過惹眼的花紋襯衫領口,厲色道:「我警告你不要再這樣叫我。」

但男人並未被他的氣勢嚇到,神情反而更為輕佻。

「我只是說事實而已。不知道是誰之前被九哥屌到不斷淫叫呢?你應該最清楚城寨不隔音,我們在外頭可聽得一清二楚,有些兄弟還聽到硬了。」

因羞恥感而起的憤怒一下子湧上,把信一的臉染成赤紅。即使像被人捏住脖子一樣透不過氣,他還是倔強地繼續死盯著面前的人,卻沒有發現在心邪的人眼中自己這個模樣能有別的意味。

無名小卒舔了舔嘴唇,伸手撫上他的後腰,語氣黏稠地說:「如果九哥一個人滿足不了你的話,歡迎找我們啊。不知道有多少兄弟想嚐一嚐你的滋味。」

信一冷眼看著得意地笑的人。他等了可以對越南幫的人動手的機會很久了,現在終於有個理由可以付諸行動。

 

正當他準備用殘指扣住男人的皮帶施以過肩摔時,一把凌厲的女聲劈進了狹窄的小巷。

「你們在做甚麼!」

順著聲音看去,一個身材高佻、眼神銳利的短髮女人正氣勢洶洶地邁步走過來。

「燕芬。」

「八婆,關你屁事!」

不理會因罵言而濺到身上圍裙的口水,燕芬只是不卑不亢地說道:「我是來報告的,紅磡那邊說他們準備不了這麼大量的紙紮,貨都要送到坪洲去。」

「屌!九哥吩咐過這年全港最大的盂蘭勝會要在城寨搞,坪洲算甚麼?我親自跟他們說!」聞言男人馬上不客氣地推開信一,罵罵咧咧著走出了小巷。

 

一段時間沒有機會跟街坊單獨相處,加上剛剛被目擊到有點曖昧的情景,信一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燕芬,但語氣還是保持著往常的輕浮,嘗試讓氣氛不那麼尷尬。

「哎,燕芬,其實你不用出面幫我的。你也知道我對打架有多在行的,你不出來的話我都把他打倒在地了。」

「就算你現在把他打爆對我們也沒有好處,他只會之後拿街坊出氣。」燕芬直勾勾地回看,平靜的眼中並沒有他所懼怕的嫌惡或猜疑。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亦為自己剛才的淺慮感到羞愧。

「……對不起。」

前龍城幫頭馬如此垂頭喪氣的樣子實在難得,燕芬有點壞心眼地等了幾拍多看幾眼,才沒好氣地拍了拍他的肩鼓勵道:「對甚麼不起,大家都知道你日子比我們難熬多了。」

想了想之後,她把手上的大紙袋塞到信一懷中,看進去盡是印了箔的白色紙錢。

「盂蘭節快到了,替龍哥摺一些金銀財寶吧。」頓了頓之後,又有點寂寞地望著地面補充一句:「雖然我們連他的骨灰在哪裡都不知道。」

燕芬一向性格剛烈,氣概不輸男子,從不展露示弱的樣子,就連流連毒區的小混混也不敢無故招惹她。信一看著她的臉,發現原本明亮的雙眸因無力地垂下的眼簾而掩在陰霾之下,空洞的視線像是落在地上,又像是在看著過去,便明白她就跟自己一樣。也許整個城寨的人也共享著一樣的感受。

 

 

送走燕芬之後,他隨手抓住路過身邊的長髮,把臉貼到吃痛的小混混面前,著他傳話給王九要他來找自己後,便悠悠走上了一幢大廈的天台,坐在邊緣的矮牆上一邊吸煙一邊摺起金銀財寶來。

才摺了不夠三分之一,目標人物就大模大樣地來到面前。

「靚仔,找我有事啊?」王九又扯起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閒話家常的語氣彷彿是甚麼友好的熟人,惹得信一有點煩躁地把沒吸完的香煙吐到一旁。

「我有事要問你。」

「儘管說說看。」

他在這個雙手插在口袋、一臉輕鬆的人的面前揮動手上一個摺好的金元寶。

「我大佬的骨灰在哪裡?把他還給我。」

眼前的人緩慢地卸下笑臉,頰上的酒窩逐漸被填平,鬣狗褪去笑容後倒像隻獅子。

「是你自己說過的,『人都已經死了』。知道骨在哪裡又有甚麼意思?」面對信一時,他語氣通常要不嘲諷要不惱怒,當下冰冷的聲線在信一耳中有點陌生。

「我大佬的骨灰在哪裡?把他還給我。」無視問題,信一又重複了一次。

「我不說你又拿我怎麼辦?」

他伸手指著矮牆外遍佈密密麻麻建築的景色:「我馬上從這裡跳下去。」

二人現在身處城寨最高的建築物。說是最高也不過十四層,跟港島那些摩天大樓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但再向上蓋就要碰到要降落到隔壁啟德的飛機肚,而往下跳就算幸運地被密集的簷篷和電線攔一攔,這高度摔不死人也必致殘。

「跟我玩一哭二鬧三上吊?你憑甚麼?你以為自己值嗎?」被威脅的人被氣笑,僵硬的笑容又重新爬回臉上。

「不值剛好,我既能去地府見大佬,又幫你解決了一個不值的麻煩,一石二鳥。」把手中的金元寶丟回腳邊的紙袋裡,他雙手撐在矮牆上,身子最大幅度地往後靠,修長的腿也離開了地面懸在空中。只需稍微再向後一倒,就會被下面異形怪物般雜亂擁擠的建築群吞噬。

面前的人沉默不語,信一知道他是在猶豫,便放軟語氣再推一把:「我只是想拿回骨灰好好供奉大佬而已,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了。很快就是盂蘭節,你就當積積功德吧。」

盯著他的臉良久,王九才終於嘆了口氣。信一看他胸口起伏,應該是氣得不少,卻見他腳尖一轉向著天台出口:「不是在我手上。跟過來。」

 

 

時隔幾個月,信一久違地踏出了城寨,坐在黑色房車裡觀察著外面的景色。

與風雲變色的城寨不同,香港完全沒有改變,還是那麼繁榮熱鬧、生機盎然。路上熙來攘往,叫賣聲談笑聲不絕於耳,人人奔波勞碌想要賺到第一桶金,追逐著財富地位帶來的五光十色,視之為人生的北極星。無人知曉洗刷了黑暗之城的腥風血雨,亦無暇對街邊悲劇施捨一眼,畢竟喪親失友之事,日皆有之。

繁華的風景看久了也是大同小異,歡快的喧鬧聲此刻反而刺耳,所以很快他就關上車窗閉上眼睛,靜待車子停在廟街的一刻。

 

 

走進架勢堂社堂時,信一其實有點緊張。上次見面已是狄秋大鬧冰室之時,當時大家不歡而散,他拿不清Tiger哥對自己和龍城幫的想法,但是看見戴著墨鏡的父輩朝自己露出溫和的笑容時,這股疑慮又隨即煙消雲散。

他抱著微小的希望四處張望,想找到兒時玩伴的身影,但在預料之內徒勞無功。

 

「廢柴想要回他廢柴大佬的骨灰。」

「你這是甚麼態度!都不會叫一聲Tiger哥嗎?」見來訪者都沒有一句寒暄問候,一開口就提要求,架勢堂的小弟們不禁鼓譟起來。

被罵的人只是撇撇嘴,一手把身旁的信一推到Tiger面前:「不給我是沒有所謂的,就是有個裙腳仔鬧著要自殺。」

「Tiger哥,求你讓我見見大佬。」信一無比誠懇地求道。

「好,你等等。」被故人的養子殷切地懇求,Tiger自然也沒有回絕的理由,微微點頭後便走進身後房間,半刻後領著一個雲石骨灰盅回到大廳,在眾人注視下放到辦公桌上。

 

信一的膝蓋像被拔走骨頭一樣頓時失去了力氣,咣一聲敲在地上,但他的心神全被眼前的東西吸走,絲毫感受不到疼痛。他顫抖著把手掌和額頭都放到盅身上,光滑冰冷的玉石與昔日撫他臉龐的溫暖大手大相逕庭,他卻彷彿仍然能感受到溫暖般蹭了蹭臉頰。

他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情感,可能有重燃的怒火和報仇心,也可能有塵埃落定的解放感。

他沒有親眼看過龍捲風的屍體。只憑鐵閘間那細小的狹縫,他甚至沒有確實地目擊王九反覆把刀刺進其背的動作,以及自傷口迸發出來的鮮血。

他愚蠢地盼望過鐵閘後面其實沒有發生過甚麼事。也許這是電視台的一個大型惡作劇節目,龍捲風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傷,整個人完好無缺,在導演喊「Cut」之後會笑瞇瞇地從某個轉角走出來,用從小叫到大的溫柔聲線喚他一聲「信仔」。二人會在阿七和洛軍等人的掌聲中相擁而泣,拍個感人的大團圓結局,節目完滿結束。

這樣的話,就算是王九他也願意原諒了,被做過的事和被說過的話他也可以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計較。

 

但可惜,遲遲沒有人走出來喊那聲「Cut」。

所以他的大佬是真的死了,是真的永遠離開他了。

這是無可撼動的事實。

 

他跪在地上久久不動,久得其他人都以為他可能是昏死過去了,直到王九一把將他拉起,才知道原來人還醒著,只是魂魄都丟了一半。但儘管三魂不見七魄,手裡還緊緊抓住那雪白的罌不放。

「這骨灰盅我們就帶走了,沒意見吧?」雖是問句,但語氣卻不容拒絕。「不然這廢柴又會嚷著要去死。」

「你可以帶走,但是有條件。」自進門以來仇家就一直視自己如無物,Tiger雖然滿腔怒火,但好友遺孤在其手中,而且無論是自己還是幫派也敵不過王九眾,只好強行壓下怒氣,不失威嚴地交涉:「第一,只有信一可以碰龍哥的骨灰盅,你得保證它不會受到任何損傷。第二,任何人都不許對信一亂來。」

「如果我不答應呢?」

「就算拼了我的老命和整個架勢堂,我都要跟你王九算帳。」

在場的下屬聽見老大的話,都紛紛拿起手邊的武器敲打牆身或地板助陣,而受到挑釁的越南幫也叫囂起來,原本安靜的社堂迅即充斥著詛咒謾罵。

快要擦槍走火之際,王九默默舉起一隻手,身後的喧嚷隨之停下。Tiger也揮一揮手,止住了自家部下的行動。

 

「第一點沒問題,我對化了灰的死人沒興趣。至於第二點嘛……」原本抓住信一手腕的手改為扣住他的窄腰,使力把人向自己懷裡拉。「現在就算我不對他亂來,他也會自己來求我對他亂來了,哈哈哈!」

被當眾羞辱的人如夢初醒般抬起頭,用盡力氣推開貼著自己的身體,後退兩步瞪著王九,但當事人卻一臉不在乎。

後退之後,信一現在就在Tiger跟前。見機不可失,Tiger一手抓住他的肩,跟王九說:「你們先走,我跟信一說兩句。」

他看見墨鏡下閃過冷冽寒光,但他也不輸氣勢地回瞪。最終王九妥協,領著小弟走到門口,抱著胳膊倚在門上:「我就在這裡等。兩句。」

Tiger無視心裡再度攀升的火氣,把嘴巴湊近信一耳邊,以極微弱的聲線快速說道:「我要王九把龍哥還給我的時候,龍哥不單缺了胳膊,人還像被抽乾了一樣,不知道他做了甚麼。王九這人很邪門,你要當心。」

信一回以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想再追問卻被身後一句「超時囉」打斷,逼於無奈只好朝Tiger回以一個微笑,便回到仇人身邊。

 

王九一班人浩浩蕩蕩地來,又浩浩蕩蕩地走了。

Tiger坐在回復平靜的房間裡歎了一口氣,有個識相的小弟給他遞來一枝香煙並點上。猛地把濃煙吸入肺裡後,又讓對自己的懊惱和無力感隨煙自身體吐出。

「你們聽著,剛才看見甚麼聽到甚麼,全都給我忘記。」

聽到小弟們的齊聲答覆後,他又深深吸了另一口煙。

 

 

Chapter 11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龍哥,你死了之後我們過得好苦啊,嗚嗚嗚……」

看著Mary在龍哥的牌位前面哭得整個單薄的身子都抽搐起來,信一內心也像被揪住一般痛,只能抱著她的肩,模仿以往龍哥哄她的語氣:「Mary姐,不要哭啦,我會搞定的,我說的。」

「那個冚家鏟一天不死,我們都不得安寧!」旁邊的街坊也憤恨地插話,聲量大得被外面的人聽到,轉眼間一個個凶惡的臉孔就湧進天后廟內,信一急忙擋到中間。

「剛才的話是誰說的!」

「只是街坊們自己聊天而已,不是連聊天也要管吧?」

「聊天可以,但是罵我們九哥就不可以!」

「你哪隻耳朵聽見我罵他啊!」不知該說他正直還是愚蠢,那街坊還真的自首了。

「兩隻耳朵都聽見!你真的不怕死是嗎!」

見情況越發不可收拾,信一伸出雙手隔開仍在對罵的雙方,語氣平靜地說:「大家冷靜一點可以嗎?這裡是天后廟。」

「當我求求你們,不要惹事,這樣對我們沒有好處。不想自己也想想其他人。」忠告完街坊後,又轉過頭去跟越南幫說:「你們九哥答應過我不會在天后廟內搞事的。」

「阿嫂。」為首的長髮男特意拖長語調,務求讓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我們九哥疼你,這班老而不一早就被我們埋掉了,哪還會有嘴巴說九哥的壞話。我也拜託你管好這班傢伙,不要恃著有九哥撐腰,就讓我們難做。」

「當然,不用你們操心。」信一皮笑肉不笑。

領頭人對他順從的態度感到滿意,但走的時候還是不忘再嘲諷一句:「我們看在阿嫂份上,走。」

隨著威脅的離開,Mary又繼續哭哭啼啼,火爆的街坊口裡依然吐出詛咒人祖宗十八代的罵語。

信一站在龍捲風的牌位前,扯起一個無奈的笑容。原來當大佬真的好難。

 

 

自廟街回來後,他就把龍捲風的骨灰盅供奉在天后廟內。

他從未詢問到底廟內一角那無名牌位所屬何人,但見大佬每逢初一、十五和各大節日都會前來拜祭,便明白那必定是對他非常重要的人,於是把牌位安放其旁。那麼每逢有人來拜龍哥的時候,也能一併朝這位無名之人獻上香火。

 

向王九建議讓街坊自由出入天后廟的時候,他是打定輸數的。因為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只有愚蠢的領袖才會容許敵人擁有能夠團結的藉口,建立向心力來對付自己。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王九竟然答應了,只是要他承諾這個自由時間要從飯鐘裡扣,不得影響工時和進度。信一避免去想這是不是因為他是在床上提出這個要求──他們仍然有在做愛。

 

當然他從不會主動去求歡,畢竟他不是自願跟王九發展成這個關係,跟他之間又橫著一道道血海深仇。可是當王九索求他的時候,雖然還是會抗拒一番,但不再會像之前一樣冒死反抗。

他把這總結為聰明的處世之道。反正就算他怎樣抵抗,王九結果還是能把他按在床上操,可能還帶上一兩句指向城寨居民的恐嚇。他藉此想法來掩蓋一件不想承認的事實──隨著一次又一次的交歡,王九帶來的快感確實是一寸寸地蝕進他的骨子裡,甚至只要王九把手放到他的腰胯上,就足以令他爽得發抖。

當初一個由不滿的小弟發起的蔑稱,竟漸漸成真。信一腦內閃過一個自虐的念頭:不知道如果一個不知情的人看到他們這副模樣,會不會真的以為是甚麼愛侶。

 

搖搖頭趕走胡思亂想,他又當回那個城寨治安管理委員,著街坊們把握時間上好香,好回去工場繼續工作,免得又予人口實。

 

 

信一的生活很簡單,除了去工廠監察之外,就只有坐在天后廟裡摺金銀元寶。手上有活,時間就過得很快,摺著摺著不知不覺已經有幾十個紙袋的份量。

然而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逼近盂蘭節,他的內心卻惴惴不安起來,彷彿當天會有甚麼壞事發生。

但還能有甚麼比現在更壞的事呢?大佬、阿七和一眾龍城幫成員被殺,好兄弟失散天涯,自己被仇人當成女人騎,整個城寨和裡面的人被當成製毒工場和人質,這難道還不算是谷底嗎?就算是城寨被拆,那麼也是個好消息,代表街坊終於可以從強制勞動裡得到解放。

至於王九會不會放開對自己的掌控,那又是一件他不願去想的事。

 

而耐人尋味的是,懷著這份不安的人不只他一個。

「盂蘭節那天晚上,你不要離開這個房間。」悶悶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他掙扎著去掰環在腰上的手臂,但怎麼使勁都掰不開,只好放棄躺回床上。

「為甚麼?」

「沒有為甚麼,總之我叫你怎樣做就怎樣做。」

「你是不是知道甚麼?」

「我有……不好的預感。」

第一次看見王九這麼消沉的樣子,好奇心促使他再追問,卻被不耐煩的人堵住了嘴唇。

 

他沒有把這番話放在心上,對著王九他總是左耳進右耳出,況且沒有根據的不安感太過虛無縹緲,不應該成為窒礙生活的理由。所以當天才在廣場上燒了幾袋紙紮就被強行帶回龍捲風的房間時,他才知道他是認真的。

「你發甚麼神經?我還未燒完,你憑甚麼不讓我繼續燒?」他奮力想推開像山一樣擋在前方的人,卻反被鉗制著雙手,領著他回到放了項圈的角落。

「我待你好一點你就忘記自己的身分了?你可以在哪裡做甚麼都是我說了算,我要你留在這裡你就得在這裡!」一如回到當初囚禁他的日子,王九一邊怒吼一邊給他的脖子扣上項圈。

熟悉的重量回到頸上,不願回憶的往事也接著於腦海裡閃現。就像上了鎖的盒子被毫無防備地打開,突然湧出的精神痛苦和身上傷痕若隱若現的幻痛教他抱頭瑟縮起來。

本想直接離開的人聽見他的微弱呻吟,思索一番後又把鞋尖轉回來,俯下身有點生硬地吻了吻烏黑的頭頂,低聲說句:「等我回來。」

 

 

這一等很漫長,在黑暗當中他連大氣也不敢出,好像一被發現就會被地府鬼卒捉走一般,動也不動地躲在牆角。勝會祭典的喧鬧彷彿是別的世界的事,被隔絕在這薄薄的四面牆之外。室內本鴉雀無聲,直到窗邊傳來一聲巨響。

那聲響聽起來像是有重量的東西摔到窗外的簷上,他警覺地踮起腳尖悄悄走過去,發現有一隻手攀在窗花上後急忙打開了窗戶。

「王九!」

他第一次看見王九這麼狼狽的樣子,連以前被大老板使喚的時候也不曾如此潦倒。雖然他常取笑王九是條狗,但是自從當了頭馬之後他總是衣著亮麗,光鮮的外套和襯衫曾把人裹得密實,現在卻被斬得不能蔽體,露出了底下的鋼身鐵骨。信一只看過他身上沾滿他人的血,所以霎時間還以為那些紅不是屬於王九的,但定睛一看卻發現鮮血正源源不絕自無數的傷口流出,把白褲子也染成了深紅。

「你怎麼……發生了甚麼事?」

信一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看見殺父之仇落得如此下場教他心涼,還有一把聲音在耳邊催促他把仇人推下去了結掉,但在回過神來時,他已經伸手緊抓住那隻勉強勾住窗花、指尖已經發白的手,把人拉了上來。

王九半個身子還掛在窗子外,他想把人拉進室內,卻冷不防被他一手抓過後頸,嘴巴碰上了同樣柔軟的唇。

他怔住了,還未來得及思考,王九已經順著舌頭把一大口血送進了他的嘴裡。

充斥於口鼻內的黏稠腥膩氣味教他頭皮發麻,下意識想歪頭吐掉,卻被後頸上的手牢牢禁錮著。

「喝下去。」王九貼著他的唇,用他曾未聽過的虛弱無力的聲音懇求著。「求求你。」

信一不知道他到底打著甚麼算盤,但直覺告訴他要順從,便抵抗想嘔吐的本能,皺著眉把血吞了下去。

他看見王九欣慰似地瞇了瞇眼,終於離開了他的唇。

 

「信一!」

一把低沉的嗓音劃破了夜空自遠方傳來。那是他做夢也會夢見的聲音之一。

「洛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去蹤影的兄弟竟然再次出現在眼前。「四仔!十二!」

遍體鱗傷的三人各自手執武器從遠處的屋簷朝這邊奔來,信一很快就理解到王九身上的傷口從何而來,卻想不通他們怎樣打破氣硬功。

「放開信一!」

看見王九趴在信一身上,洛軍深怕他又會傷害信一,便憤然甩出手上的錘鐮,劈風而來的刀刃不偏不倚地刺進那寬背上。

強大的力度透過相接的身體傳到信一身上,突如其來的衝擊使他鬆了手,肩上那本已乏力的身軀直直往下滑去。

他俯身想去抓王九的手,但頸上的項圈卻把他卡在半途,彼此指尖相觸一剎後就被猛風無情地分開,抓了個空的手臂伶仃地懸在半空。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在自己身心刻下了無法洗去的痕跡的人墜落,破掉的墨鏡後那雙睜圓的眼睛令他想起了多年前酒樓外那個還未徹底變成瘋狗的青年。

 

下一刻他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痛苦,那不是皮肉上的痛楚,而是來自身體深處的錐心刺骨的痛。彷彿有人徒手把連著心臟的血管一條條拔了出來,再把遍佈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挑出來。宛如酷刑的劇痛使他全身緊繃,太陽穴如被雷劈一樣不住地閃痛,青筋脹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炸開,整個人猶像被火烤般熾熱。

強烈的喪失感使他以為自己的胸口真的開了個血洞,他捂著胸膛往後退,猛地撞上了櫃子,上面的鏡子和雜物翻倒落地,落得滿地碎片。

他發了瘋似地一邊大叫一邊眼裡看見甚麼就拿起甚麼來砸來丟,手腳被碎片劃傷了也毫不在意。房間被他翻箱倒櫃弄得一片凌亂,直到被趕來的四仔等人打暈才終於停手。

面如死灰、無力躺著的模樣儼如死屍。

 

 

「後來鄭醫生才跟我說,我重病那段期間餵我的湯藥裡面都有王九的鮮血。」信一望著遠方已經吞下夕陽的地平線,聲線毫無波瀾。「我始終不知道他用的是甚麼邪術,但我想一定跟這件事有關係。」

洛軍在旁默默聽著他的話。如果落在旁人耳中,他們可能會覺得是天方夜譚,但是身為親身跟王九對戰過的人,這卻解釋了他一直想不通的事。

 

難怪那天王九的功力大不如前,硬扛幾招後已經無法運用氣硬功,輕易就被他們夾攻得節節敗退。

原來是他的功力早已透過血液一點一滴進到信一體內。

 

「這樣的話……」洛軍努力運轉大腦,雖然他並不擅長想計策,但為了信一他願意盡自己所能。「如果你也把血分出去,會不會就能破解?」

「天知道,但我不想把其他人變成跟我一樣的怪物。」信一緩緩站了起來。洛軍順著他的腿往上看,對上了一雙悲傷的眼睛。上次看見他流露感情的樣子已經是盂蘭節那天,當時藏在瘋狂血眼之下的也是同樣的悲痛,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他仍然留在那一夜。

「信一你不是甚麼怪物!」他趕忙也站起,抓住瘦削的肩說道。

信一沒有撥開他的手,也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朝他笑了笑。

「你知道嗎?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夢。但我不是夢見大佬,不是夢見提子他們,不是夢見你們,也不是夢見城寨裡的任何人。」他頓了頓。「而是夢見王九。」

「我夢回我們在城寨裡的日子,夢回我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夢回那天晚上他從窗檯跌下去的樣子。你猜猜看我的反應是甚麼?」

洛軍茫然地看著他,不知該怎樣回答。

「我在夢裡喊著叫他不要走。」

信一又笑了,不過這次是像哭一樣的笑。

「你懂了吧?我已經回不去了。」

洛軍想說些甚麼,但是才剛張開嘴巴,信一就笑著對他搖搖頭,用手輕輕拿起自己肩上的手掌,溫柔地握了一下之後,便用力往他身上推。

 

沒有防備的人踉蹌了一下。

他重新抬眼時,只見信一在雜亂的大廈之間墜下。

猶如那夜那個跟他血液相連的人。

 

 

Notes:

一些多餘的後記和設定補充

當初的構思是九信前提的洛信,本來九信的部分想兩、三章就寫完,怎知道寫著寫著又想到更多情節,又覺得這個設定如果草草帶過,不多寫幾章的話有點浪費。甚至第9章的H我本身也沒有打算寫的
其實故事還可以有後續,就是洛信的部分,但是我不太會寫作,三萬字我覺得已經是我的極限,寫不下去了,所以只好這樣作結
洛軍我對不起你😅
如果我有一天覺得還能寫下去的話,可能會續寫

然後設定完全是我胡扯的,沒有任何宗教法術知識基礎
故事中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基本上就是「血」承載著一個人的元氣和功力。王九喝了龍捲風的血,所以才能在短時間內功力大增
但是在信一重病時把血分給他再加上做了法術,救了信一一命的同時自己的元氣也不再完整,氣硬功被破,而兩人之間也建立起血的連繫,所以才能知道對方的所在位置以及身心契合,因此王九才會對信一越來越軟化,而信一也接納了王九。但信一始終算是他的眷屬,不是一個完全的個體
最後王九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把自己最後僅存的元氣和功力輸給信一,成全了他
但終究是被邪術救回和成全的命,信一自此成了半鬼半人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