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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1.

　　“姓名。年龄。职业。”

　　“夏侯惇，今年三十二岁，驾校教练。”

　　被问到的男人正襟危坐，沙发老旧，但是却套了干净整洁的罩子。你简单做完记录，草草打量了一下这屋子里的陈设：一台大头电视机，铺着塑料花桌布的餐桌，实木的椅子，水泥糊的洗手台里有个搪瓷的洗脸盆——盆边已经锈掉了——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间屋子的主人对生活质量并没有什么太高追求，至少这种布置已经是二十年前的风格，但是，他又很爱洁。

　　“你刚才说，你是驾校教练？”你用笔敲了敲太阳穴，盯着夏侯惇镜片下那只用灰布罩住的眼睛，“你这个样子，也能当教练？”

　　“啊……”他低下了头，“其实，那个驾校，是曹老板之前接下来的一处产业，我那段时间刚好没了工作，他说，我之前会开车，是可以在那边干一段时间的。”

　　“这么说，你的眼睛，之前是好好的？怎么坏的？和这起案子有关吗？”

　　“没有。不，”夏侯惇又仰起脸，“广警官，是我从前打架弄坏的眼睛，我年轻气盛，和曹老板没有关系。”

　　“没问你这个。”你不耐烦地合上本子，“这么说，曹操的弟弟曹洪涉嫌非法集资，跑到国外了，曹操作为区级干部，包庇弟弟，他又把那笔赃款……也就是这个驾校，转到了你的名下，是这样吗？”

　　夏侯惇先是点头，又摇头。他张口解释:“不是的，我见过驾校的收支账目，我们没有这样一笔钱。”

　　你冷笑:“你是会计吗？”

　　夏侯惇不说话了。

　　“夏侯先生，你这个年纪，不应该还不明白啊……或者说，曹操连这些，从来都没告诉过你？我可是听说，你和他还是表亲。”

　　夏侯惇咬了咬牙，镜片在昏暗的灯光下反着光，他说:“是。但不管广警官相信与否，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没应声，因为你看到电视后面有一排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套四书，几个版本的《诗经》，还有一个，备课本？

　　你把本子抽出来，随意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记用圆珠笔记录着的都是物理公式。这本子有些年头了，纸页泛黄，还有些油墨的味道，等等——

　　你猛然回头，正对上夏侯惇复杂的眼神。

　　“你是……夏侯老师？”

　　“同学，你……还记得我。”

　　2.

　　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你。

　　七年前，校门口。

　　“同学，你迟到了。哪个班的？”你头也不抬，只管在纸上记录，胳膊上还别着值周负责人的袖章。

　　“抱歉，同学，不是的，我……我是老师。我是想问，高三实验班，在哪个楼？”

　　你终于抬眼看他，年轻的男人有一头深色的短发，脸上挂着一副厚厚的镜片，胡茬估计是刚剃过，脸颊上还留有浅青色的整齐的痕迹。他穿着一件卡其的开肩衬衫，背着一个黑色的电脑包，虽然说是躬身问你，但脊背仍然挺得笔直。

　　“同学？”

　　你回过神，给他指:“最东边的那个楼，三楼拐角第二个教室就是。”

　　他向你道过谢，又匆匆离开了。你闻到他身上有干净的香皂味。

　　在班里第二次见到夏侯惇，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或许应该叫夏侯老师。

　　他说他是师范大学研三的学生，毕业实习，刚好到你们学校来带一段时间班，教物理。

　　坐在第一排的你撇撇嘴。你想，有的时候，刻板印象不是没有道理。你看着他从黑色的电脑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本子，却怎么也摸不到笔，于是你顺手递给了他一只蓝色的圆珠笔，其实只是举手之劳，但他在局促中慌乱抬头，颇为感激地向你道了一句“谢谢。”

　　下课后，他将笔还给你，你终于看到那个备课本上密密麻麻记录了很多物理公式。为表感谢，他一定要郑重地在本子上写下你的名字。

　　你笑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

　　高中的孩子，对世界总有一套独特的认知。比如你偶尔也会想，这个世界到底是由文科统治，还是由理科统治？不知道为什么，你莫名忆起夏侯惇在课堂上讲公式、讲定律的样子，这个人虽然年轻，但管理班级却绝不手软，因为回答不出他的问题，或者完不成作业，他常常会把这些人单独点出来，站着听他的课。

　　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惩罚了。甚至，他也不生气，下课后仍然会客客气气地解答他们的问题。

　　这么一板一眼的人啊。如果世界真的由理科统治，落到夏侯惇的手里，可就——完咯。

　　你摇了摇脑袋，想把这种恐怖的想法赶出去。

　　你对他的认识是从什么时候有转机的呢？

　　毕业前最后一次交作业，你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彼时，夏侯惇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见有人来，他忙站起，躬身从你手里接过本子，认真地道了一声“谢谢”。

　　该走了吗？可你也清楚，这一走，就是高考，毕业，说不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但就是想再和他说几句话……你从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瓶胡萝卜汁，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夏侯……老师，看你经常读书，别伤了眼睛，多喝点胡萝卜汁补一补。”

　　他本来刚坐下，闻言又站起来，却是将那瓶胡萝卜汁塞回你的手里。他说:“抱歉，同学，学校规定，老师不能收学生的……”

　　你茫然地抱着胡萝卜汁，莫名感觉有什么地方空落落的。是被拒绝之后的羞赧吗？还是别的什么？也就在这时，你注意到，夏侯惇看的书并不是什么物理课本，而是……一本《礼记》。

　　也许是意识到了这种尴尬的气氛，但夏侯惇也不知如何处理。他挠了挠头，终于顺着你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书:“……哦，它、我，我导师其实曾经做过一点汉儒经书的笺注工作。我、偶尔也会看看。”

　　原来是这样啊。

　　你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还是决定慢慢退出办公室。但就在你离开的前一秒，夏侯惇叫住了你。

　　“同学，我记得上课前，你也总爱读些这种书，不嫌弃的话，这两本书就、就送你了。”

　　按理来说，你也不应该收。但夏侯惇就那么不容拒绝地一塞，鬼使神差的，你就抱着那两本书回了教室。一本是《礼记正义》，一本是《毛诗正义》。

　　只是后来你也没有翻开过这两本书。

　　那天，夏侯惇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同学，高考加油，去个好大学，学你想学的专业。”

　　3.

　　你扫了一辆单车蹬回局里，一路上心乱如麻。

　　夏侯惇，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记得高中毕业之后，你去了警校，他就那么留在你的高中教书了。可这才几年，他的眼睛、他的工作、他被卷入的这起贪污案，他明明是一个前途光明的高材生啊，他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你又问了一遍。

　　本来这个案子其实并不复杂。如果夏侯惇心甘情愿地肯为曹氏兄弟背锅，一口咬定就是他指使曹洪做的黑帐，那就结案了。即使你心里清楚，他是为了兄弟义气，又或是别的什么。但曹操毕竟官大势大，即便是警官，你也知道没必要招惹他的，尤其是在这片辖区混。

　　但那是夏侯惇。你隐约觉得，一切又不应该这样。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的灯仍然亮着。你随便吃着外卖，一边翻看着夏侯惇的档案，本来是没有认真看过的，可如今这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三十岁那一年，他因为涉嫌聚众斗殴被学校开除，失去了经济来源。你往后翻，下一页再记录，就已经是一年后，他去了曹操驾校当教练的事情了。

　　夏侯惇，聚众斗殴……正因为你曾经亲身接触过这个人，才难以把这二者联系到一起，你清楚，这事你自己都难以说服自己。况且，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本分的青年出手伤人，产生这么恶劣的社会影响，甚至能被学校开除？

　　头疼。

　　颜良提着饭盒进来的时候，你正在对着夏侯惇的笔录发呆。他把饭盒放下，扫了一眼桌上:“师妹，没吃饭吧……怎么又是外卖！”

　　“颜师兄，来值夜班呀。”你站起身，讪讪一笑，抢过他手里的饭盒，“没事没事，我还可以再吃点，嗯，师兄的手艺又精进了！”

　　颜良却顺着你的手看向案上的档案，他拿起来，盯着封面上的人看了一会，才说:“这个夏侯惇，之前是他们学校文学社的，本身和文丑一样是学物理的，现在又去做驾校教练了吗？”

　　你知道，颜良的弟弟文丑也是师范大学毕业，说起来，文丑应该算夏侯惇的学弟，因此颜良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是的，他还当过几年物理老师，就在我的高中。”你从颜良手里接过档案，向后翻了几页，指给他看，“师兄，你说一个本来挺老实的小伙子，到底是什么原因能打人，结果把好好的工作都丢了啊？”

　　颜良沉思了一下:“如果有人这么对文丑的话，那……”

　　很重要的人吗？

　　颜良的话启发了你，于是你的眼前飞速织起一张以夏侯惇为中心的关系网，你又从头浏览了一遍那本档案，果然发现上面留有很多可疑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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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真的没有必要知道这么详细的，对吧？

　　夏天的太阳很大很毒，你远远站在驾校的一处遮阳棚下，看着夏侯惇正指挥着一个年轻女孩倒车，他很严格，对每一寸的误差都锱铢必较。到底是学理工出身的人，你看着他的背影，恍惚就想起了当年的物理课堂。由于炎热，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后背上，你想，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固执，这么热的天气，他还是穿着板正的衬衫短袖和长裤，不肯把自己的皮肤过多露在外面，和从前一样。

　　“广警官，抱歉，让你久等了。”

　　回过神，他已经走到了你面前，身后跟着那个怯生生的女学员，你是知道夏侯惇的严厉，不懂怜香惜玉的。你对那个小姑娘说：“练完了吗？快回去吧，这么热的天，不用太怕你们夏侯教练，他其实人挺好的。”

　　看着女孩骑车子离开驾校，夏侯惇回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啊，广警官，谢谢你。”

　　你把手里的一瓶水递给他：“夏侯老师，你还是这么客气。”

　　他没有接。你看向他，他的脸颊被太阳晒得发红，额角还挂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像是感觉到了你的目光，他低下头：“那个，让你看见这副模样，真是有点狼狈。”

　　“没事，现在怎么说也是工作时间，”你把那瓶水强制地塞进了他怀里，“喝口水吧，夏侯老师，我们现在可不是师生关系了。”

　　他拧开瓶盖的手动作一滞：“那你，能不能也别叫我夏侯老师了？”

　　“好呀，那叫什么？”

　　他没回答，背过身，猛灌了一大口水。

　　夏侯惇家里。

　　你坐在沙发上，看着男人将炒好的菜一盘一盘从厨房端出来，站起身：“我来吧，在你家白吃白喝，总归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

　　他把四菜一汤都端上那张铺着塑料花桌布的餐桌，“坐吧，我手艺不精，还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已经很隆重了。”

　　你在洗手池洗手的时候，注意到他家的水盆和水池虽然陈旧，但镜子却是一尘不染的，想来是时常擦拭的缘故。夏侯惇，原来很喜欢照镜子吗？

　　你透过镜子，看向在桌前忙碌的他。

　　“没想到，夏侯老师的手艺还真不错。”

　　“咳，不用再叫我老师了。”他低头，夹起一筷子菜，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到了自己碗里。

　　“我的错我的错，自罚一杯，”你猛灌了一口啤酒，晃了晃杯子，“你不来点吗？”

　　“谢谢，不用了，我不喝酒的。”

　　你眯起眼睛，说来，那场对他人生至关重要的斗殴事件，好像就是酒后误事吧？

　　“其实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叙叙旧，不聊工作的事情，”你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夏侯……呃，惇、惇惇，这么多年，你一直是一个人吗？”

　　他猛然抬头，不知道是被你诡异的称呼呛了一口，还是别的什么，又猛烈地摇头。

　　“一个人，挺好的，”他把嘴里的菜咽了下去，回答道，“我现在这副残缺的样子，又没个正式工作，没人看得上我的。”

　　你突然也觉得心口有点犯堵。

　　“记得之前读书的时候就听你说起过，你和你导师关系那么好，他老人家没有给你介绍几个吗？”

　　其实你想问的本来就是这个，因为根据资料和你的猜测，夏侯惇没有别的至亲，他参与的那次斗殴事件，多半是和他导师有关的。

　　“……没有。我导师，他前年已经作古了。”

　　“前年吗？”你下意识脱口而出，自知失言，又转回话题，“不好意思，节哀。”

　　“没什么，他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加上一些学术上的事情，后来也已经解决了。”

　　所谓学术上的事情，又是指的什么？但你看夏侯惇的脸色实在不太好，也不方便再问下去，只好作罢。

　　沉默地吃完，夏侯惇起身去刷碗，你帮着他一起收拾。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你，怎么回家？男朋友来接你吗？”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打破了空气中的尴尬。

　　“哦，我扫个单车就可以。等等，”你拉住他，“我什么时候说，我有男朋友了？”

　　最后还是夏侯惇开车送你回的家。

　　这是一辆很旧的车了，手动档，你猜，是和驾校那些不知道几手的车同时期买的。但它又被清理的很干净，它的主人想必很爱惜它。

　　想到这，你抬眼看向驾驶座上的夏侯惇，刚好是他完好的半张脸对着你，这么看的话，和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仿佛透过时间的光影，这张脸仍然能和高中时那位严肃板正的物理老师叠在一起。人生真是奇妙的际遇，这个你曾经以为高考前就是见最后一面的人，现在居然就坐在他的车里。

　　牛顿第三定律是什么来着？

　　你没注意到的是，在街边高楼大厦花花绿绿的霓虹色彩下，在你盯着他发呆的这几秒瞬间里，夏侯惇的脸微不可察地红了。

　　5.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办公室撑着脑袋，不知道第多少次打开了和“夏侯惇”的对话框。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吧。因为最后一条记录是那天晚上十一点四十，他问你，睡了吗？你回，嗯。他秒回了一个“OK”的手势，就没有然后了。

　　该死啊！明明那会儿你没睡觉，为什么要这么回复他呢？难道真的喝多了？

　　你最后的记忆停在你家楼下，下车前。

　　那天晚上夏侯惇开的很慢很稳，不愧是教练出身，你打开车门的时候，有一丝夏风渗了进来，暖乎乎的，你想起在夏侯惇家吃饭的时候，他家都没有空调的，怎么也没感觉到多热。

　　你又把车门关上了，因为还没解开安全带。

　　也就在这时，驾驶座上的人突然开口：“抱歉，广警官，有些话我……”

　　但他唯一的那只眼睛还直勾勾看着前方的路灯。

　　“我一直觉得和你还挺投缘的。”

　　“下班时间别叫我广警官了。”

　　你们俩几乎是异口同声，紧接着你哈哈一笑，就这么自然而然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果然是结实、宽阔的肩膀，带着温暖的体温，鬼知道你七年前就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瞬间。

　　你明显感觉到身下人一僵，但他也没动，就任由你这么依靠着。

　　“抱歉，但那要怎么称呼，广……小姐吗？”

　　“你知道吗，你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客气了。”

　　“抱歉，”他终于回神，正眼看着你，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无比认真，“我其实一直都想知道，在你心里，我……”

　　后半句话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你堵在了嘴里，因为你吻了上去。

　　夏侯惇不会接吻，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但也只是几秒钟，在被你轻而易举地长驱直入之后，他终于开始摸索着回应，先是试探着吮吸你的下唇，又一点一点将舌卷进了你的齿间。

　　你觉得他简直要把那天晚上你嘴巴里所有的酒精味道都给吸走了。

　　以至于后面你也忘了是如何在情到浓时戛然而止，又是如何推开他、从他车上跑到楼上家中的。

　　所以真的是喝醉了吧？

　　但自那之后你们就再也没联系，人在清醒的时候，或许不能纵容自己有这样不理智的瞬间。总之，你虽然恨恨的，却还是把手机里“夏侯惇”的备注改成了“惇惇”。

　　“小广，走吧。你不是说那个案子得再找曹老板聊聊？他秘书刚刚给我回了电话，说今天中午就有时间。”

　　你闻言抬头，是你的师父陆逊。

　　说是师父，其实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但他为人正直，刚来局里的时候就参与过几起大案子的侦破，而且据说他的祖父是上上任老局长，因公殉职的，对家属总要照顾些，因此陆逊升职得很快，尽管他不想被人提起这一层。

　　但你也得感谢他，如果不是陆逊，曹操恐怕根本不会见你，也正因为你师父是陆逊，他才能在听你陈述完情况后选择让你继续查下去，而不是草草结案。你很庆幸身边有这样的人指导。

　　不过，如果陆逊师父、颜良师兄和夏侯惇坐在一起打牌，这三位都是一板一眼的性格，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笑话？等等，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想法啊！

　　“啊，好的。”你站起身，悄悄将手机扣了过去，你不想让陆逊发现有什么端倪，又在心底将想要问的问题打了个腹稿，才跟着他一起动身出发。

　　会面的地点定在一家很普通的饭店。曹操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架子，在听说你是为了曹洪的事情来之后，他专门起身，给你让了一个座位。

　　“我那个表弟，他不成器、不成器，”落座之后，曹操摇着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不过最近这小子又跑到国外旅游了，说是外面流行一种什么新型美容仪，年轻小姑娘都喜欢，他想弄点回来，正好开拓下国内市场。”

　　说着，曹操自然而然转向你：“广小姐，似乎还没结婚吧？你要是喜欢，我让他给你留一个。”

　　你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陆逊已经先一步不动声色挡在了你和曹操之间。曹操也是聪明人，眼睛一转，“哎，说这些是有些冒犯，我的问题，等我那个弟弟回来，正好连着新仇旧恨，我带他再登门道歉！”

　　话递到嘴边，你忙见缝插针：“说起来，曹老板是不是还有个表弟，叫夏侯惇的？”

　　听见这个名字，曹操伸筷子的手顿了一顿，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就神色如常。

　　“前段时间，报了个驾校，正好说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你总有些心虚的感觉，于是又解释了一句，“嗯，他真的还挺负责的，是个好人。”

　　也许是当着陆逊不方便，或者是曹操真的不想提起，总之，他并没有接你的话茬，一顿饭风平浪静地揭过。不得不说，曹操这个人真的很厉害，绵里藏针，你其实已经意识到，他就这么轻飘飘把曹洪的事情盖过去了，但你又无可奈何。

　　然而，最后离开的时候，陆逊先一步去发动车子，曹操却在后面叫住了你，他说：“加个联系方式吧，有些夏侯惇的事情，你应该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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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曹操倒是约在了一间高档的私人茶室。你进屋的时候，注意到墙壁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室内还燃了极淡的熏香。

　　曹操已经落座，见你来，也并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眼，而是认真注视着盏中茶水的颜色。

　　“你也看得到，钱的问题，其实都不是大问题，”曹操给你倒了一杯热茶，“问题在于，有很多事情并不是钱能解决的。”

　　“请曹老板明示？”

　　“那要问你，警官小姐，你觉得你的物理老师是个好人吗？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绝对的好人吗？”

　　你被曹操问住了，抿了一口茶，茶水滚烫。其实你想要辩解，但你也清楚，曹操知道的远比你多得多，解释是无用的。

　　“啊哈哈，别担心，就算这世界上只剩坏人了，夏侯惇也是这群坏人里面最好、最善良的那个。”

　　“你想说的是，他的眼睛，以及两年前那场斗殴，其实比今天看到的还要复杂？是和那位郑老师有关吗？”

　　曹操没有点头，但他并没有否定你：“问题就在这里，其实夏侯惇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后果如何……当然，我也不知道。我是说你，如果你知道太多的话，应该清楚怎么做是害他，怎么做是救他。”

　　沸水浇心，你感觉周身似乎有一百只蚂蚁在爬，但你却执意将热茶一饮而尽，不想咂摸其中滋味。

　　“我明白了。”你站起身，然而曹操又一次在最后叫住了你。

　　“可以的话，以后别叫我曹老板了，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果不其然，上午刚刚见过曹操，下午夏侯惇就约了你出来。

　　你骑到他说的那个书店的时候，夏侯惇已经站在街口等你了，午后的太阳很盛，这个人却傻傻的，不知道往树荫凉里站一下吗？

　　“我想你既然要把车子停在这附近，所以我站在路口，你就能更快看到我。”你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袋。

　　你没说话，落锁还车，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生气的吧。上一次醉酒，明明还不清不楚的，他好几天不肯联系你，结果兄弟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反应的倒是挺快。

　　你走在前面，夏侯惇紧跟在后面，“抱歉，那天回去之后，我其实想了很多，我还是觉得至少也要等你冷静冷静，毕竟我……”

　　你猛然回头，因为动作太快，夏侯惇又跟的太紧，一个没站稳，你就磕到了他的胸前，他连忙扶住你，紧接着才推了推眼镜，“抱……你应该不喜欢听太多这个词，但我只有一只眼睛，很多时候确实容易看不清。”

　　夏侯惇的声音越说越小，明明你还贴在他的胸前，此刻却不想推开他了，夏侯惇也不动，任由你就这么抱着他，还好，这条街道僻静，夏日的午后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嘈杂而无聊的蝉鸣和远处偶尔经过的汽车喇叭声。你嗅了嗅，他的衣服上是清香的肥皂味，很好闻。

　　“曹操和你说了什么？”听到这句话，你明显感觉夏侯惇的心跳快了一拍，咚咚、咚咚，隔着薄薄的衣物，你甚至感受得到他胸腔里吞咽的声音。

　　“他说，你……挺好的，让我把握机会。”

　　“那你怎么想？”

　　“如果你想好了的话，那我其实早就——”

　　夏侯惇的话淹没在一段很长很长的汽笛声里，但是没关系，你用尽力气给了他一个很深很深的拥抱。

　　你说：“我再考虑考虑。”

　　你意识到夏侯惇带你来书店约会是有目的的。

　　说是约会，却也并不像。因为你正坐在这间小书店的一个角落，一边摸着店里一只懒洋洋的边牧，一边看夏侯惇在书架前忙前忙后。

　　午后的书店非常安静，店里放着很轻缓的音乐，店主是个有些年纪的婆婆，但书店整体的布置又显示出主人的品味。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你聊着天。

　　“小惇，可是个好孩子啊！自从老郑走了以后，这古本笺注的工作就落在了他身上，我当时说他是理工出身，门外汉嘛，但他也就一点点学，到现在两年了，我看做得也不比他老师差。”

　　来之前，夏侯惇告诉过你，郑老师在世时，正在做一本古本笺注的工作，但还没来得及完成就……而他所整理的几卷残本，全市刚好只有这家书店有，因此夏侯惇每个月都要来还一次书，顺便将进展誊抄出来。

　　“您过奖了，其实他现在做的也就是最后一点校对工作了。”你看着夏侯惇的背影，心里却没来由地有些开心。

　　“是啊，这个任务完成，老郑的心愿也就了了，”店主婆婆又转向你，“小姑娘，第一次见，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我是他学生，要叫一声夏、侯、老师的。”

　　你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声调上扬。高三的时候，学生都很叛逆，尤其是对年龄相差不大的老师喜欢直呼其名，唯独夏侯惇不肯接受，硬是认真在班里讲了一通尊师重道的原则。

　　夏侯惇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向你投来困惑的一瞥。

　　“你知道吗？即使你是智商最高的边牧，可你也是一只狗狗。”你没抬头回应他，而是将脑袋埋在了小狗绒绒的长毛里。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西斜的日暮透过书店的橱窗，将你们的身影拉出长长的一道。

　　7.

　　从书店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你主动提起：“还是去你家吃饭吧，想你的手艺了。”

　　“嗯，好的，”夏侯惇习惯性地应下，紧接着又皱了皱眉，“但可能，今天要先去超市买点菜才行。”

　　晚高峰的超市熙熙攘攘，挤满了刚下班买菜回家做饭的人们，有牵着背书包的孩子的，也有手拉手的小情侣。

　　夏侯惇熟练地挑好了几样蔬菜，称了些肉，你跟在他的推车后面，往里面又加了几根胡萝卜。

　　“对眼睛好。”你说的。

　　夏侯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彼此心照不宣。

　　队伍快要排到结账口的时候，你扫了一眼出口架子上的安全套，状似淡定地丢了一盒到购物车里。

　　但很不巧，夏侯惇看见了，他又给你放了回去。

　　“不行，”夏侯惇一只眼睛透过眼镜正视着你，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你还是注意到他颊边闪过了一丝可疑的飞红，他很严肃，“现在，至少今天，我不同意，你也不行。”

　　“为什么？”你也有点生气，又将那个小小的盒子从货架上捡了回来，“我付钱，还不行么？这是我的自由。”

　　“这不是钱的问题……”

　　气氛就这么僵在那里，好在周围玩手机的玩手机，哄孩子的哄孩子，并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小小的骚动。

　　你赌气小声道：“噢，你不会以为我是买给你用的吧？我告诉你，这可不一定，说不定哪天我出去约会就……”

　　“你！”

　　你的手腕忽然就被他紧紧攥住，夏侯惇的手很大，他又用了力气，情急之下，手背上青筋都小小地暴起，他盯着你，嘴唇翕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嘶。”后知后觉地，有些痛。

　　“啊，抱歉。”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无声地将你的手放下，刚好队伍排到你们，他转过头去结账，你却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

　　那盒安全套最后也没被放回货架上。

　　沉默地开车回家，沉默地上楼。

　　“快做饭吧。”你跟在他背后进门，想出声打破方才的冷战，一只手摸索着想去开灯，可还没摸到开关，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卷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唔……”屋子里一片漆黑，你感觉夏侯惇的脸贴了上来，有温热的吐息，你也碰到了冰冷的眼镜。面颊贴面颊，他脸上短短的胡茬轻轻蹭着你的脸，痒痒的。

　　“抱歉，抱歉，”夏侯惇小声地、近乎疯狂地不停道歉，“请你……不要开灯，就让我这么抱一会吧，抱歉，真的抱歉。”

　　有黏黏的，热热的东西顺着他的眼睛流了下来，是眼泪吗？

　　你终于捧过他的脸，在黑暗中，作为回应，给予了一个很深、很久的吻。

　　你不知道怎么就勾着他走进了卧室，吻倒在了床上。

　　四下寂静。你从口袋里摸出那盒避孕套，而后将自己的衣服连同夏侯惇的衣服扣子都一一解开，随意丢到了地上。

　　裸露的躯体就这么直白地呈现在你的面前，你早就看出来，其实夏侯惇应该拥有很完美的肌肉线条，只是他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来不肯轻易显露出来。而现在，你抚上去，那漂亮的胸肌不仅紧致，而且有陈年累积的，斑驳的伤痕。

　　你将他的眼镜也小心摘下来，那一只盲眼紧闭，同样有一道可怖的疤，而他早就连另一只眼睛也闭上了。不肯看你。

　　“睁开嘛，看着我。”

　　“不可以，我这样做，对你实在是……不行，我想等到真正能对你负责的那一天……”

　　“所以你现在不想负责吗？”

　　“不是……”

　　“那还说什么，”你伸手就握住了他的下身，“就算你还可以等，你看，它可等不了了。”

　　夏侯惇终于认命地睁开那只眼，虔诚地迎合上你。

　　他的动作青涩，却缓慢而克制，你想起他是如何在那个备课本上认真而温吞地写满物理公式，又是如何一笔一划在古本旁做上自己的笺注。

　　戴上安全套的时候，夏侯惇一边压抑着喘息，一边努力正色道：“那你下次再约会，是不是还要、重新买一盒？”

　　你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演的，在身体濒临散架的临界点，从喉间逸出了一句“呆瓜……”

　　“还要吃饭吗？要不我一会去给你做点宵夜吧。今天就，别走了。”最后几个音节虽说是小小的请求，却像密集的鼓点一样敲在你的心弦上。

　　“你还没吃饱？”

　　“……”

　　夏夜的晚风是很温软的，月色如水，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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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你们同居了。

　　你等在驾校练车的地方不远，夏侯惇正在认真给几个学员讲解着什么，边讲，边轻轻叩着车前盖，你很喜欢看他工作时的样子。

　　“久等了，说好今天我去接你下班，没想到又是你来找我，”结束训练后，夏侯惇熟练地接过你递给他的水杯，喝了一口，“谢谢，今天的柠檬茶，味道我很喜欢。”

　　“没关系，今天颜良师兄替了我，就早走了一会儿，”你看着夏侯惇，“再说，你不是要去看空调吗？我其实不理解，夏天都要过去了，你突然又要买空调做什么？”

　　夏侯惇拧上杯盖，亦正色对你：“今年夏天是过去了，但以后还有很长时间，一起住的话，该有的总要有。”

　　是的，一起住的话，总要一点一点置办起来的，你明白他的意思。这段时间，夏侯惇一有空就会在家具城和电器城两头奔忙，晚上睡前还会熬夜看一会儿家装的书，你心疼他的眼睛，但也知道这个人性格固执，劝不动的。

　　“这周末，一起去看看南边新开的楼盘吧。”

　　你默许。也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似乎是刚刚练车的几个学员之一，她看了看夏侯惇，又看了看你，乐呵呵的：“刚刚听你们聊了半天装修啊什么的，正好我这里有张家具城的购物卡，要不你们就笑纳吧，”说着，她将一张卡片塞到你的手里，“您是夏侯教练的女朋友吧？哎，可真是般配，到时候可要通知我喝喜酒啊！”

　　“不……”

　　“谢谢，但这张卡，我们不能收，”你看了一眼夏侯惇，先他一步出声打断了他，“这是驾校的规定，您只要好好听、好好练，肯定能学有所成的！”

　　送走了女学员，你和夏侯惇一前一后去发动他的车子，准备下班。

　　“还以为，你刚刚又要说，咳，嗯，又要否定我们的关系呢。”

　　“有吗？我之前怎么说？”你明知故问。

　　“就是，夏侯老师什么的，你上次在书店，我可都听到了……”

　　“喔~”你故意拖长了音调，“那你喜欢听我叫你什么？夏侯老师？惇惇？”

　　他没说话，而是悄悄从背后伸出一只手，紧紧拉住了你，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一摇一晃地，牵手。

　　天气总比季节的变化要先一步攫取人的感知。进入秋天，一场接一场的雨连绵不绝，空气中也透着湿冷，驾校的生意比起暑假要稍稍淡了些，因此夏侯惇总能在下班时间准时出现在门口，撑着伞等你一起回家，一来二去，局里的同事们都嗅到了好事将近的气息。

　　转机也就是在这时候开始的。

　　颜良敲响你办公室门的时候，你正抱着手机选合适的沙发抱枕，听到动静连忙将手机扣在桌上。刚好颜良走进来，身后跟着陆逊，二人皆是一脸严肃。

　　“小广，夏侯惇是郑经的学生这件事，你知道吗？这位郑老师，人都不在了，最近还公开发表了新的礼记笺注成果，是夏侯惇的手笔吧？”

　　感觉到气氛不对，你慢慢站起来，看向说话的颜良：“是啊，颜师兄，他替郑老师完成了生前最后一部分工作，署名还是郑老师，这有什么问题吗？”

　　陆逊拉住了颜良，示意他先往后让一让，将手里的一份文件轻轻放到了你的桌子上，而后对你：“冷静一下。你先看看这个吧。”

　　你半知半解地翻开这份文件，内容却触目惊心——

　　前经学研究界知名教授郑经存在严重学术不端行为，涉嫌抄袭我父亲刘教授多部公开发表的学术著作，后郑经因病离世，郑经门下弟子夏侯惇两年前竟以此为由找上我父亲蓄意报仇，手段之恶劣，致使他重伤不治。两年来，我们多次寻求说法未果，如今看到署名郑经的学术成果竟能得以问世，而凶手尚在逍遥法外，是非公道，兹在人心？

　　…………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合上文件的时候，感觉周身都没来由的疲惫，像灌了一吨的铅，甚至你已经无力坐下。办公室只剩下你一个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

　　你还是拨通了曹操的电话。

　　“曹老板，夏侯惇的事情，你其实早就知道吧！你到底还想瞒我多久？”

　　“嘘……”电话那头的男声似乎在一处背景嘈杂的所在，闻言他换了个地方，你的耳畔清净了不少，而后他道，“我、说、了，别再叫我曹老板。你都知道了？”

　　“曹操！”

　　“我早就说过，钱能解决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但现在就是钱解决不了的。我知道你肯定很想骂我，但如果我当时不捞他，你觉得你还能和他走到今天？”

　　你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夏侯惇又知道多少？”

　　电话那头，曹操罕见地沉默了，你听见了打火机“啪嗒”点烟的声音。

　　“他呀，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次是真的，”曹操也许是吐了一口烟，“那件事真假不论，他是最不容许别人骂他老师的，那天他喝了酒，对方一激，就……不过当时那老头只是进了重症监护室，谁知道后面会变成这样？再后来，就是我一直在花钱了。”

　　你也不说话了，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就无力到不知道说什么好。彼此可怖的沉默中，你挂断了电话。

　　9.

　　如果你不是警察就好了，可你偏偏是个警察。

　　你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的雨幕，没来由地想起高三临毕业那天，夏侯惇送给你的那两本书，他还说：“同学，高考加油，去个好大学，学你想学的专业。”可是遇见了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学了自己想学的专业，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你到家的时候，夏侯惇已经做好了满桌的菜，你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同，可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同。

　　“今天怎么这么丰盛？”你努力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

　　“哦……没什么，今天有点事情，没能去接你下班，心里过意不去，就做些你爱吃的菜。”夏侯惇在围裙上揩了揩手，随后将围裙解了，慢慢叠起来，放到一边，坐下之后，双手又不自在地拽了拽裤子。

　　“再过几天就是国庆了，都说那几天是个好日子，”夏侯惇刚想动筷，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从橱子里拿出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喝一点吧。”

　　“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那不一样，”他给你倒上，“至少是今天，我想记住这一天。”

　　“哦……”

　　夏侯惇的演技实在是拙劣，或者说这个人根本就不想掩饰什么，只是今天，你也无心配合他，只是干巴巴地端起酒杯，在他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碰，而后一饮而尽。今天的酒有些苦涩。

　　沉默了一会儿，可是你又不忍让这份沉默落地的时间太长，刚好——

　　“那我们国庆后面找个日子去把证领了吧。”

　　“今天我去把房子定下来了，你喜欢的那个户型。”

　　你们总是在这种时刻心有灵犀，你低下头默默扒了一口碗里的菜，夏侯惇则直接无视了你前面那句话，“这是备用钥匙。等国庆假期找个你有空的时间，我们就把剩下的手续办了，然后按之前定好的计划先装修着，地板、墙面我都联系好了，你之前说清新一点的颜色有助于视力恢复，我也记着……还有书房，我找人定制了一整面的书架，这样，我们的书就都可以放在上面。剩下的部分，等你先看过房，我们再修改。”

　　夏侯惇轻轻拉过你的手，将一串小小的钥匙放在你的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说刚刚那些都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台词，那么他现在就像是终于要开始吐露自己的心声：“我本来想的是，等一切都安顿好了再和你提的，但没想到……我早该想到的，抱歉，又让你久等了。如果你能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句话换我来说，你，愿意吗？”

　　“嗯。”你很重很重地点头，可是眼眶涩涩的，你努力抿住嘴巴控制住它，好像不这样做，就一定会有多余的情感贲发出来。

　　可是夏侯惇不肯松手，他一定要让你抬眼，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郑重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吗？你真的原意，和我共度余生吗？”

　　你仰起头，你觉得你一定是扯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可那已经是你尽了最大努力的结果，你说：“真的，我等你。”

　　那晚的磨合很顺利。你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夏侯惇正慢慢坐起来，把你们刚刚丢在一旁的衣服拿过来，总要穿上衣服的，这个季节不比夏天，不然很容易会着凉。卧室的窗户并没有关，有很舒服的秋风从外面钻进来，还有楼下未名的花香，气味淡淡的。

　　你任由他慢慢给你扣上扣子，突然开口：“夏侯老师，这么多年，你有没有过后悔的事情？”

　　“怎么突然叫这个？”他疑惑，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我不知道……或许我们的师生关系，在别人看来，是我有罪。可如果我没有做过你的老师，我们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件事，我不后悔。”

　　“那，郑老师呢？”

　　夏侯惇的动作一滞，过了一会，才慢慢开口。

　　“你都知道了吗？可那都是莫须有的事情，那个人污蔑了我的老师，他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这是他应得的。至于我的做法……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也不后悔。”

　　“好，我明白了，”你往后欠身，放松地靠在他的怀里。这个姿势突然让你想起很多年前，你去问夏侯惇物理问题，也是相似的姿势，只是那时，夏侯惇一边认真讲解，一边刻意保持距离的滑稽模样，就这么让你记了很多年，“谢谢夏侯老师，我会记住今天的。”

　　夏侯惇环住你，一个轻柔而的吻就这么落在你的发顶，他说：“我也是，就算今天……”

　　你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用行动封住了他的嘴巴。

　　10.

　　就算今天是最后一天——你当然明白夏侯惇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

　　曹操站在你身边，望着远去的汽车，摇头开口，不知道是说给你听，还是说给自己：“你也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当时不是我不想帮他，实在是……钱，我也花了，律师，我也找了，但这就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案，现在除非你跟我一起想想办法……”

　　“我知道，但不用了，”你打断曹操，因为你清楚，无论是出于你的职业，还是你的身份，你都没有任何立场来参与这件事，“我理解他的做法，没关系，我会等他的。”

　　夏侯惇猜到了当年酒后斗殴事件的真相，夏侯惇去自首了。后来发生的这一切，其实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临走之前，夏侯惇留给你最后的解释是：“如果今天我不去自首的话，那么他们永远都不会相信郑老师的冤屈，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况且，我本来就是罪人。”

　　是啊，警察和罪犯，老师和学生，这两种身份，无论从哪一种看，你们都不会是良配，你早就该清楚这个道理，可直到今天，为什么心里还会这么难过呢。

　　你们的新房，最后却是你一个人装修起来的。

　　地板，你铺了明净的亮瓷；壁纸，你选了清新的绿色；顶灯，有三种颜色可以选择，装灯的人说，这样有利于保护眼睛，而你对这个理由无法拒绝。你心里清楚，也许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一个人住在这里，但你就是固执地相信，只要你准备好一切，你等的人就会回来。

　　你开始学着一个人的时候，努力不点外卖，冰箱里塞满了新鲜的蔬菜和肉；空调取代了笨重的风扇；你总是习惯性地在餐桌上摆出两副餐具；新装的洗漱台自然要比从前那个大方得多，上面安了一面更宽阔的镜子，当你望向镜中人的时候，才慢慢意识到，难怪夏侯惇从前的镜子总是那么清澈、干净，他肯定是每日擦拭，那么，当他曾经望向镜中的自己时，又在想什么？

　　你最后装修的是书房。

　　一整面墙的书架被你装上了书，但还有很多富余的空间，你想留着以后再慢慢填补。整理夏侯惇的书籍的时候，你不仅感叹，这个人可真是恋旧，他做物理老师时的那些备课本、教案，甚至他当学生时读过的那些孤本与古籍，都还被他精心保存着。你翻开高三时的那个备课本，第一页就工工整整写着你的名字，明明当时说着没必要，可他还是记录下来了。

　　对了——

　　你突然想起临毕业那天，他送你的那两本书，一本是《礼记正义》，一本是《毛诗正义》的，如今，它们理应被放到这个大大的新书架上，尽管你还没有翻开过它们。

　　可事到如今，你应该看看了。于是你打开第一本，果不其然，在最后一页的空白，有一行已经泛黄的笔迹，字体清秀而有力，他说：“同学，希望你能一直勇敢地走下去，永远不要做后悔的事情。”

　　咚咚、咚咚，你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宛若擂鼓。你颤抖着打开另一本，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同样是蓝色的圆珠笔，但那里油墨的痕迹还很新鲜，分明就是……你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手指轻轻抚摸上那透过纸背的字迹，上面写着：“我知道你并不想听，我也说不出口，只是这一次是真的，抱歉了。但，我爱你。”

　　阳光从巨大的飘窗里斜斜地倾洒进来，铺满了整个房间，在这样的光线里，连空气中细小的灰尘都清晰可见，而你的眼泪也终于流了下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