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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3-09-29
Completed:
2023-09-29
Words:
10,589
Chapters:
2/2
Comments:
3
Kudos:
22
Bookmarks:
2
Hits:
700

【瓶邪】梦幻泡影

Summary:

一直想写的蛇毒幻境。

第二章是一些汽车尾气。构思的时候汽车尾气才是本体,不知道怎么就写成这样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Chapter 1: 梦幻泡影

Chapter Text

(1)

中秋节吃完饭,我没有留在父母家,还是回到我的小铺子里。

从墨脱回来之后,我又开始天南地北跑。每次回家,老妈都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我胳膊大腿都还健在,她应该是高兴的。

二叔也露了个面,不咸不淡和我爸妈聊了几句家常,除了进门那一照面,看都没往我这边看一眼。大家各怀鬼胎地吃了几筷子菜,他就推说盘口有事,起身走了。我们一家三口又在桌边坐了一会,中秋晚会刚开场也就散了。

我小的时候,中秋要热闹得多。爷爷奶奶,爸妈,二叔,三叔,一家人聚在老宅子里。老痒和他妈也会来,文锦也来过一次。外厅里还有三叔的伙计来来往往,送的月饼堆成小山,老爸就拿月饼当早餐吃,能从中秋一直吃到年前。

他们可能都幻想过吴家第三代能彻底逃脱那些命运,可惜我这种命犯太极的人,注定要卷进局里。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铺子门口。王盟中秋不回家,铺子也就没关门。反正我这里基本无人问津,开门关门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为了省电费,夜里只点几盏仿古宫灯,过了傍晚就开始黑灯瞎火。胖子一度评价我这是卖人肉包子的做派,就差把“我是黑店”四个大字裱在墙上,更没游客敢进来。

我推门进去,就看到铺子里有个人背对着我,在看架子上的东西。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帽衫,脚边放着一个登山包,也不知道装了什么,鼓鼓囊囊一大包东西。

我当时就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人很瘦,身上几乎没什么肌肉,站直的时候还有点驼背,也不知道是不是给那么大一个登山包压的。

“老板,楼外楼怎么走?”他探头问铺子后面的王盟

王盟可能是扫雷正扫到关键处,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了一眼,往我这边抬了抬下巴,又缩回屏幕后面:“我们老板在那儿。”

他好像刚发现后头还有个人,可能是灯光太暗,我这段时间脸色也差,他回头的时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指了指楼外楼的方向,他忙不迭转身走了。

这是个普通人,大概率是来旅游的背包客。在受过专门训练的人眼里,练家子和运动菜鸟都是很难隐藏的事。前者即使是在放松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控制肌肉和关节,而后者则是非常单纯的毫无章法,比如刚开始和黑瞎子训练时的我。这个人的身手是我都能看得出来的差,不可能是暗中监视我的人,他们的家族,容不下这样的成员。

当然也不可能是他。

(2)

我回头看那个人走出门的背影,却一眼看到了月亮。

今天晚上的月光很亮。城市里总有各种各样的光线,杂七杂八地打到天上,混成一层昏黄的雾霭,星光月色都显得黯淡。一直在文明世界生活的人,可能会觉得天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暗淡的橙色,所以当来到野外,远离一切现代社会的灯火的时候,也会非常自然地被藏蓝色的天空和漫天星斗深深震撼。

但今天的月亮离人间很近,就挂在宝石山边上,连月面上的环形山都仿佛触手可及。月光是明亮的、雪地一样的白,面纱般覆上城市的灯火,把夜空映成深邃的黑。

确实是很好的月色。戈壁上也有这样的月色,只是那时候我们都没有去注意它,只是盯着快要熄灭的篝火。

我索性出门,沿着湖边,信步朝月亮走去。月光粼粼地映在湖面上,好像一尾巨大的鱼在湖里悠游。走了一会,风将湖中的月影吹散了,那尾鱼也不知所踪。

(3)

宝石山上的这条小道,我走得熟门熟路。借着月光和手机的手电,我很快到了山顶上的那个小变电站。那些小瓶子装在衣服的暗袋里,除了对一小部分和我有一样天赋,或者说是残疾的人以外,它们对普通人毫无用处。即使是对于大多数和我一样的人而言,它们蕴含的信息也毫无意义。但是我还是把它们随身带着,像是黑夜中的旅人小心守护引路的火种。

这两年,我越习惯于欺骗,就越执着于真相。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我爷爷越到晚年越和他的狗形影不离。他们并肩作战,不必相互欺瞒。

蛇也不会骗我。

虽然黑瞎子说,我读取到的很多信息都可能是幻觉,或是我大脑内碎片的拼凑,但至少能被资料证实的部分可以确定是真实的。

退一步说,变成蛇的感觉也是真实的。如果有选择,我真不愿意体会那种潮湿、冰冷、滑腻的感觉。

胖子对这个结论不以为然,他本来就不赞成我这样,说你怎么知道蛇是什么感觉,你又没真的变过蛇,这说不定是当年咱下斗的时候你在哪个墓道里打滚的记忆。

我把胖子和其他人从我脑子里扫出去,在我的躺椅上坐下。树林里传来虫鸣,大概是天气渐凉,听上去中气不足,远没有夏日那种旺盛的劲头。苍白的月光漫进来,裹尸布一般缠住我,将游荡的思绪缓慢而不容抵抗地压回我的身体里。

我关上手机,感觉心情很平静。对于即将看到的东西,我甚至不感到好奇。

像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我把蛇毒滴进鼻腔里,然后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我发现这样会让我的身体感觉好受一点,至少在我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的时候。

(4)

“回来了回来了!”有个声音喊。紧接着“我”就被卡着七寸,一把拎了起来。这种姿势对人来说尚且很不舒服,更何况是对于有数百块脊椎骨的蛇。“我”在肇事者手里飞快扭动,炸开一身鳞片,无奈自重好像超标,扭起来动静虽大,没一会就累了。那人伸出手臂,让蛇盘上去。

“我”支起身子,和肇事者看了个对眼。小张哥的脸出现在蛇类分辨率低下饱和度不足的世界里。他好像还穿着那件衬衫,已经不是那种浆洗过的挺阔样子,一点公子哥的派头也没有了,蓬头垢面,看起来有点狼狈。

蛇“咯咯”地叫了两声,攀上他的胳膊。这蛇也不知道抽什么风,这么一点距离,非要缠着手臂一圈一圈地爬,弄得我头晕眼花,好像在坐大摆锤。

也就是在这三百六十度大摆锤的间隙,我看到闷油瓶坐在更里面一点的地方,一把刀横在膝上,迳自闭目养神。他们好像在一个山洞里。我努力想往里看,无奈这条高度近视蛇实在不堪大用,就连不远处的闷油瓶,我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色块拼成的虚影。

但是我心里有一部分就是知道,这就是他。如果闭上眼睛,我还能在那些色块里填补他的样子。

当我在梦里、或是用别的什么东西的眼睛看到他的时候,总是看不清。但是我的心里总留着一幅非常清晰的画面,那可能是柴达木盆地、广西、或是长白山,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篝火,把一切都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有时候我会怀疑这个场景是否真正存在过,还是我在分别的许多年里想象的堆砌。或许当时并不是那个样子,我真正的记忆已经被风沙侵蚀,因为凡人的健忘, 他又失去一个存在的证据。

要是我真的是一条蛇就好了。千百年之后,还有人能从我的眼里看到他的样子。虽然模糊,至少是真实的。蛇也没有感情,没有私心,自然也不需要讳言什么。

可惜我不是,而且蛇的世界实在是太他娘的模糊了。在这种幻觉中,我看到的信息几乎都是零碎的画面,大多数没有焦点,我只需要被动接受。但当我想集中精力看清些什么时,就会有一种想要呕吐的眩晕感,可能和晕车或是打大型游戏时晕3D的感觉原理相似。

“可算来了,等你几天了阿毛,张小蛇没事吧?”小张哥伸出手指,戳了蛇一下。

我心说你可真下得去手,阿毛又是什么鬼,又是大张哥又是阿毛的,你们要不要这么乡土。

但是这名字和身上铁甲的触感也让我猜了个大概,“我”应该是蛇祖那条藏在头发里的黑毛蛇。这黑毛蛇初见时看上去十分险恶,连那种五彩斑斓的虫子也不是它的对手。这会又是给人拎起来又是给人戳来戳去,也不见它有什么意见,还上来缠始作俑者的胳膊,看上去很是亲热,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有蛇酒的味道。

就是不知道这蛇身上有没有蛇祖的头油味,我觉得他不是那种很爱洗澡的人。

蛇当然不会回答他。小张哥拿出一个小罐子,上面封着一层皮。他单手撑住蛇颈,食指按住蛇头,让那蛇往罐子口咬了上去,蛇很敷衍地挣扎了两下,毒液就灌进罐子里。那应该是某种传统的取毒装置,已经和现代的非常类似。他抬手将蛇放走,那蛇往闷油瓶那边游了一点,表达抗议似的转头又叫了两声。有这种剧毒的蛇在身边,闷油瓶还是很淡漠,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这条蛇。

遇到这种蛇,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但对于他来说,可能只需要动用两根手指头。没有威胁,自然也不在乎。

小张哥那边安静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做跟我一样的事情。过了一会,他开口道:“小蛇没事。”

(5)

通过小张哥的叙述,我大概拼凑出他们的处境。这是巫山山脉的某座峡谷。五天前,他们从江面攀到山壁上,寻找一座悬棺。这面山壁很宽,几乎直上直下,喇嘛团里的六个人分散开来,用鬼哨联系。三峡上悬棺众多,跨越数个朝代,其间死者有巴人、楚人,可能也有百越民和苗人,因此墓穴风水和落土葬不同。一说“弥高者为贵”,但不同的少数民族丧葬习俗各异,即使我爷爷那辈人也一知半解。铁筷子也没有更多信息,只说在这片崖壁上,是一座船棺葬。

峡谷下是长江的支流,江面狭窄,水流湍急,寻常船家不往这里走。他们在崖壁上找了三天,时间并不算长,也没有遇到什么怪事。跟我经历的种种倒霉事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和春游一样顺利了。

他们三人应该和之前一样,来到这里有着自己的目的,只是蹭一蹭铁筷子提供的路费。于是在这三天里,他们先后潜水离开,来到了崖壁的另一边。

第三天夜里,蛇祖把自己挂在几条粗大的藤蔓间,等小张哥的信号。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袖子里的惊蛇动了。一抬眼,就看到对面的崖壁上,有个似人非人、似蛇非蛇的影子慢慢爬过。

那天是毛月亮,他又熄了煤油灯,几乎看不清什么,干脆一动不动地将自己埋在藤条里,只散出几条蛇去。

离他不远处,小张哥也看到了那东西。壁虎一样,却比壁虎大得多。对面显然也有人发现了,土枪的声音在夜空中炸开,那东西只顿了一下,随即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了枪声响起的地方。几息之间,对面传来一声非人的惨叫,然后是咀嚼的水声和骨头被咬碎的声音。

这噩梦般的咀嚼声响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悬崖两岸的人们才意识到,周遭连虫鸣也消失了,只剩下这东西发出的声音,和身下数百尺湍急的水流声。

“就像啃鸭脖子。”小张哥说,“我再也不想吃鸭脖子了。”

喇嘛团的人很快反应过来,悬崖上响起一片枪声。那东西在垂直平面上的移动速度比人类快得多,显然胃口很好,一边大嚼人肉一边冲向下一个方向。最后它可能是吃撑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双大腿连着腰和一串肠子从对面的崖壁飞出来,落到悬崖中间,激起很大一片水花。那尸块上挂着一把毛瑟Gew98步枪,是铁筷子好不容易搞到的尖货。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怪物嫌火药味道太冲,不合它的口味。

在晨光中,小张哥看到了那怪物的样子。长得像壁虎,却有一颗人类一样的头颅,五官全都皱在一起,只剩几条细细的线,皮肤是灰白色,没有毛发,像被水泡了似的肿胀发皱。身上是爬行动物的样子,通体黑灰色,沿着脊柱有几排白色的细点,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尾巴尖,对密集恐惧症患者十分不友好。他觉得那怪物的四肢比起爬行动物更像人,似乎有五指,但距离太远,实在没法确定。

太阳升起来,那东西扭动身体,爬进了一处洞穴里。湍急的水流冲走最后一丝血迹,清晨的阳光格外干净透亮,但悬崖间还是一片寂静。小张哥转动脖子,四处张望。视线所及之处,除了裸露的岩壁,只有碧绿的藤蔓和低矮的灌木。灌木之下好似有青色蛇影闪过,却不见张小蛇人在哪里。

江面上,很轻的水声响起,闷油瓶从江面上浮起来,顺着悬崖上的凸起和藤蔓朝上攀登,衣服上不知是谁的血迹被水晕开。两人视线相交,闷油瓶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向上指。小张哥这才看到,在他们的头顶大约百米的山顶附近,也有一根巨大的、爬行动物的尾巴垂下来。两人于是轻手轻脚地朝上爬,寻到一个狭窄的山洞。又等了半日有余,山间才又响起鸟叫虫鸣。

闷油瓶告诉他,那天他听到了动静,就回到了那边崖壁上。但那东西实在太快,他从崖底向上,也没来得及近身,最后一个人也没能救下来。这怪物的眼睛可能已经退化,但是对声音十分敏感,头尾有三米多长。他们头顶的那一只,看上去还要大得多。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数次分头爬出洞穴去找张小蛇。那怪物时常在悬崖上爬行,出现的时候,峡谷间万籁俱寂。闷油瓶试着接近它,但在几乎垂直的岩壁上,必须腾出手脚保持悬挂的情况下,冷兵器很难施展开。闷油瓶的刀在怪物的大腿到尾巴间上留下一道数寸长的伤口,他们也被怪物逼进了一个刚刚能让一个成年人爬行进入的山洞里。那怪物很聪明,只在洞口游走,也不探头进来。从那天开始,他们再也没有听到一声鸟鸣。

“小蛇也在外头山洞里躲着呢,离江面三十尺,洞口一棵黄杨木。”小张哥说。看来摄取蛇毒对张家人来说也不太好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他人没事,四条散出去的信蛇都没回来。他也出不来,只能靠阿毛送信。”

他冲着黑毛蛇招招手,好像这只凶残的毒蛇是什么宠物狗似的,看这架势还想撸两把这只铁甲长戈又有点的毛茸茸的生物。

好在阿毛并不想给他撸,安安静静盘在闷油瓶边上。可能觉得待在这个消停的人类身边要安全得多。

离得近了我才发现,闷油瓶膝上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刀。应该不是他自己的武器,也不知道是在哪个棺材里随手顺的,刀刃好像被狗啃过,带着这刀飞檐走壁打怪兽,想想都让人觉得头疼。

“不过,这蛇来了,我倒是有一个计划。”小张哥道。

闷油瓶微微点头,示意他说。

(6)

小张哥的计划说起来简单粗暴,一共就八个字,声东击西,分头包抄。

我的心情有点复杂,没想到我还有给闷油瓶当诱饵的机会。

以前遇到什么事,他总要我保持安静不要乱动,要不就是踹我一脚让我快跑,或者赶着过来救我狗命。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更加心酸。在他这里,我可能连条蛇也不如。

他们很快就开始准备。闷油瓶把一条牛筋绳系在腰间,另一头则系在洞里凸起的石块上。牛筋绳轻易扯不断,寻常刀刃割断也要费些功夫。但谁也不知道那怪物的爪牙有多少能耐。所以他还是不能完全靠绳子悬空,只能做保险用。他做完这一切,把那破刀用他习惯的方式插在腰后,然后居然蹲下来,对着“我”敲击地面。

我突然意识到,他是在通过震动跟“我”说话。

不知道对着蛇敲手指计不计入他每天的说话限额,但是他敲了很长一段,看起来讲得很细。“我”以一种和野鸡脖子很类似的姿势把上半身直立起来,很专心的样子,显然是听懂了。

看来张小蛇和他俩处得很好,连这种压箱底的技能也教给了闷油瓶,难怪这蛇跟他俩这么亲热。想来也是,他功夫好,个性又单纯,虽然傻乎乎的,脑子还有点轴,但是张家人见惯了人心险恶,跟这种人同行大概会感觉轻松。在一切的开始,我在闷油瓶眼里可能也是这么一副傻根的样子。如果他还记得张小蛇,说不定还会觉得,两相对比之下,吴邪真的是个纯粹的拖油瓶。

不对,他不需要对比,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而我现在也开始说谎,开始算计,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我的计划里。我把很多人的性命放到棋盘上,哪怕他们其实想好好活着。

闷油瓶不是这样的人,他总是会救不想死的人。等到他从门里出来,很快就会发现,我在他那里最后的一点优点,也荡然无存了。

但是现在我已经停不下来了。我还要继续往前走,点起一把烧掉所有迷雾的火,踏过千年不化的冰雪,走到青铜门的门口去。

而且我现在也真的好想再看看他。

(7)

可惜阿毛显然没有那么留恋人类,闷油瓶敲敲地面,它就往外游去。

“我”往崖壁的侧面爬出几米,无声无息地盘在一条细瘦的树枝上。

透过蛇类模糊的视线,我看到一个巨大的东西,像壁虎一样贴在崖壁上。它可能有快五米长,长着一张即使对怪物来说也过于丑陋的脸,面皮苍白肿胀,嘴里猩红的信子一伸一缩。

那东西的手脚比壁虎长得多,像是异化的人类肢体,手有五指,关节比人要多两节,手臂和腿上能看到很清晰的肌肉线条,外面罩着皮革一样的皮肤,上面除了小张哥描述的白点,还有很像少数民族图腾的暗纹。它后腿的表皮从伤口处卷起翻开,露出底下惨白泛青的肉。能看得出,它习惯在山体上爬动,但也有比壁虎乃至一般哺乳动物灵活得多的双手,可以用来攻击。如果它能看到,或者有思考能力,应该会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它倒着攀在崖壁上,和闷油瓶他们藏身的洞穴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它在等待,等待一个猎物按捺不住的时机。

蛇也在等待,等待猎手成为猎物。

很突然地,黑毛蛇整个身体绷紧,发出一连串枪声一样的声音。有点走调,但是对于畜生来说足够了。那怪物浑身一凛,就朝我的方向冲了过来。那蛇也不逃,仗着自己身形细小,在怪物的攻击死角间辗转腾挪,居然游到了它的背上,一边爬还一直发出各种荒腔走板的声音,一时间怪笑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如果我不是俯身在这条蛇身上,一定会感到毛骨悚然,现在却觉得有点搞笑。

那怪物知道作乱的东西在自己的背上,伸出长手,反转关节,作出一个抓挠的姿态。这时候洞里蹿出两道黑影,其中一道飞快地从上方逼过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悬崖上这样移动的,简直像是在垂直的崖壁上飞行。他单手挂住藤蔓,用自身的重量将自己荡出去,几个起落之间就落到了怪物身后,随即又一个腾空,落下来时刀已在手。他是朝着手腕最细处砍的,如果了解骨骼架构,能很轻易地卸下关节。那怪物一只手应声而落,一股腥臭的热液喷出来,从没有嘴唇的嘴巴发出一声沙哑的尖叫,摇摇晃晃向上追去。闷油瓶一击得手,就着惯性用脚踏了一下岩壁,整个身体被牛筋绳向上弹起,然后飞快地坠下,一刀砍向怪物的脊背,那伤口看起来非常深,可能是砍到了骨头。“我”也没有闲着,混乱中好像是钻进了什么狭窄的所在,冲着那洞里膜一样的东西露出毒牙,一口咬上去。那怪物顿时又是一声惨叫。

那个洞居然是耳朵。

“我”窜出耳道时,那怪物已经在急速下坠,露出苍白的腹部皮肤,上面斑斑点点全是荧光色的血迹。闷油瓶挂在牛筋绳上,轻巧地向上一翻。那一瞬间,在属于蛇的眼睛后面,我的瞳孔突然紧缩起来。

他们看见了两只怪物。一只在这边,一只在对岸。

两只,我怎么会忘记。

其实离得很远,我根本看不清。但是那东西畸形褶皱的脸上,好像是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它伸出扭曲的爪子,在闷油瓶他们系在洞口的牛筋绳上轻轻地一划,然后飞快地向下爬去。

(8)

他向风筝一样坠下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闷油瓶的反应很快。他在下坠的过程中一边调整自己的姿势,一边试图抓住岩壁上伸出的树枝。那怪物居然很快赶上他,冲他扑了过来,将他从岩壁上一把拍了下去。

我也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这种蛇的爆发性很好,可以收缩身体,然后向前冲刺很远的距离。

和他一起往下掉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阿毛浑身都是铁甲,会不会浮不起来被淹死?

蛇能闭气多久来着?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我们和怪物齐齐整整砸进了江水里,溅起一片数米高的水花。

阿毛在水里,不知道又钻进了什么地方。粘稠,湿润,有很大的阻力。但是这条蛇一直朝里钻,遇到粘膜就用牙齿撕咬,我嘴里都是血腥味。

它好像钻进了很深很深的地方。一身铁甲的蛇,在果冻一样的物质里拼命扑腾。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我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晕头转向之间,我迷迷糊糊地想,该不是从眼睛钻进脑子里了吧。

近两年下地,虽然万分不愿意,但我也不幸目睹过旁人暴露在外的脑子。固液混合的一团东西,红红白白灰灰,在昏暗的墓道里开起染料铺。

这两次钻洞的经历,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我的噩梦素材,我要戴上眼罩和耳罩才能勉强睡着。

尾巴突然被什么东西攥住,“我”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扯了出来。水把满身腥臭的黏液冲走,我在水里沉沉浮浮,反倒清醒了一点。

阿毛可能自己也被恶心到了,无精打采地盘在一条胳膊上。

是人的胳膊,肩膀处还露出一点纹身。

是闷油瓶啊。

(9)

我们飘了很久,他把我放在肩膀上,偶尔扶我一把,让我不至于沉下去。到最后,我们飘到一片浅滩上。小张哥和张小蛇都不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身上有很多血口,好在都不深,应该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时候划伤的,如果及时清理,很快就能长好。本来不该有什么担心的,毕竟我见过后来的他,活蹦乱跳,四肢健全。但是看到他掉下去的时候,我还是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我没有办法。

我们这种人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哪怕像闷油瓶那么厉害的人,也有可能会因为什么扯淡的原因莫名其妙地死掉。我看到的只是他漫长生命中零碎的片段。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他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一次又一次受到各种各样的伤害。有时候会有人接应,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在荒郊野地里,独自处理满身的伤口。

我能和他相见,能看到活着的他,能和他一起从那些阴暗的地底爬出来,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

这里很潮湿,他的身上也没有生火的东西,我很担心他会失温。

蛇是冷血动物。要是我不是蛇就好了。

蛇和他靠得很近,他可能觉得我要冻僵了,又让我盘在他身上。我吐着信子,尝到他皮肤上血的味道。

他身上好暖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