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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3-03-05
Completed:
2023-03-05
Words:
18,231
Chapters:
3/3
Comments:
1
Kudos:
25
Bookmarks:
5
Hits:
1,197

【双邪】刺杀永恒的人

Summary:

Помилуй меня, кем бы я ни стала.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怜悯我。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Chapter 1: 21C-13号基础现实

Chapter Text

这么多年来,我曾无数次思考过青铜门后究竟是什么。很难分辨这是出于人类对于未知的普遍迷恋还是我的性格使然,但不管是在最清醒的时候,还是在最疯狂的深夜梦境之中,我都不曾预料到“终极”会是这般光景。

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八边形的回廊,每条走廊上立着一个书架,还有一扇小门,中央是通风井。倚着回廊的护栏望出去,向上向下都幽深难测,像是能直接通往碧落黄泉。半圆形的穹顶如一个巨大的乌龟壳笼罩着整个空间,上下左右都是同样的八边形布局,像是一座座独立又相连的中空塔楼。每个回廊的八面墙上都悬挂着壁灯,明暗不一,交错组合成恒河沙数的无尽星河,光线如同棱镜折射一般扭曲回旋。我恍惚感觉远处的空间构造全然不对,打破了一切物理力学和透视法的定律。近处却一切正常,加上书架旁柔软的沙发和桌椅,甚至给人一种身处童年时期的书房般的温馨感觉。桌上的玻璃瓶中插着一束红色的藏海花,露水犹在,好像主人不久前刚精心打扫过屋子。

壁灯四盏是璀璨夺目的夜明珠,四盏是光泽温润的鱼眼石,每一颗都品相极佳,价值连城,区别只在于是五座城还是十座——胖子在场的话估计已经上手去敲了——对了,胖子在哪?我猛然反应过来他不见了,而我理论上应该在喜马拉雅山脉的腹地深处,进入了藏地的青铜门之内,却像是走进了一座大都市中后现代风格的图书馆。这里的一切都透露出诡异难言的断裂之感。

按闷油瓶的说法,门后是世界万物的终极,然而此处的景象虽然壮观,但远未称得上是神迹,显然出自人类之手。作为同行我会说这位建筑师除了很有钱之外审美也很不错,擅长运用精巧的错位制造违背经典力学的假象,很有巧思,但是有点太像真的了。

难道又是幻境?我迟钝地想到了这一可能,这个念头很快溜走了,就像我正在完全无法抓住思绪的睡梦之中。我环顾四周,镶嵌着鱼眼石的四个书架上摆的是近现代的书籍,离我最近的架子上摆了一排的《藏传佛教与康巴落人的圣迹文化比较》。看作者的名字应该是个德国人。每本书封面大同小异,目录也有所不同,但奇怪的是版权页上都是同一年的第一版。而被夜明珠照亮的四个书架上整齐地放着档案袋,盖着衔尾蛇图案的火漆印。我随手拆开了一份,内容是相当复杂的现代建筑工程图纸,用的纸却是古时藏地抄写经书常用的狼毒纸。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来人的时候,我产生一种认识和不认识完全混淆的感觉,随即我便发现,这两种感觉都是对的。因为他有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拜从前的经历所赐,我对此没有任何应有的惊讶,只是保持戒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人穿着大红的喇嘛袍,赤脚踩在缠枝莲花纹的厚重地毯上,正是因此他接近我时才悄无声响。他同样在审视我,神情十分淡然,像那群张家人一样有种近似贵族气度的从容优雅,那是常年洞悉一切的优越感。我试探地问道:“张海客?”

他忽然笑了笑,捉住我的手用力一握:“幸会幸会,鄙姓关,关根。你可以认为我是未来的你。”

我竟然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好吧,人真的不应该看太多美剧和电影。后来我才意识到是这个地方本身对我有着难以察觉的情绪影响,让我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但当时我在愣了一会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以一笑。不仅因为他把某人的黑历史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是因为他身上特别的亲和力让我觉得他可以信任。

他说:“但我还需要检验一下你是真的吴邪。”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张家人检验完应该给我颁个正品证书,省得大家重复劳动,却听他道:“把你拆的那封档案给我。”

“可我是随便拿的啊?”怎么这些人想出的办法都这么离谱,我又不是转世灵童。他露出一个“我知道你很好奇但我就不告诉你”的欠揍笑容,我知道此刻最好不要追问来增加他的成就感,于是转而问道:“胖子呢?”

他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用担心,你的朋友很安全。”

我把档案递给他,他看了一眼微微点头,似乎是确认了什么,随后毫无征兆地抽出一把枪对准我,下一秒就扣下扳机,我完全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向后倒去,求生本能暂时地救了我一命。然而他疯了一样地朝我开枪,哒哒的巨响持续在耳旁炸开。我尽力往边上一滚,无济于事,很快就有子弹命中了我,四下鲜血飞溅。再没有任何侥幸,我意识到这一次我是真的要死了。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验证了我们的确是同一个人,因为在那剧痛的、绝望的、濒死的瞬间,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Chapter 2: 21C-14号基础现实

Chapter Text

我醒过来,鼓起勇气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没有伤口,也没有血。幻觉。我立刻就有了答案。妈的,为什么老来这套,去做个DNA检验有那么难吗。

然而我发现自己仍然在那个诡异无比的环境之中,只是那些星河黯淡了下来,经年的尘埃覆盖了桌椅那个自称关根的男人倚着护栏抽着一根烟,望向深不见底的虚空。我惊讶地意识到他的眼神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在那副引诱我留在墨脱的油画之中,那个人在落日的余晖之中,望向金蓝色的南迦巴瓦雪峰。很少有人能有这样全然与世界无关的缥缈气质。但比起小哥的淡然出尘,他的平静之下潜藏着荒凉,一如此处摇摇欲坠的废墟。

“你怎么了?”我下意识地问道,全然忘了他刚刚还想置我于死地,似乎关心这个人就像关心自己那样自然。

他凛然地扫了我一眼,我立刻打消了再靠近他的想法。矮子冯,那个和我们一起进山的德国人,在看见我和张海客时曾说过一个词,Doppelgänger,意思是与自己长相相同的二重身,在古老的传说中是灾厄与死亡的前兆。我又想起当年的解子扬,如果要确保自己的唯一性,要么杀死另一个自己,要么被自己杀死。

但那种恨意一闪而过,随后他只是近于感伤凝望着我,目光有如实质般寸寸描摹过我的脸,我莫名觉得脸颊发热,谨慎地开口道:“我还在青铜门里面吗?”

他吐了个完美的烟圈(我不得不逼迫自己忽略它向下飘的怪异轨迹):“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从门的外面进到了里面,也许这里才是‘外面’呢?就像你猜测这里是一场幻觉,但幻境和现实同样也是相对的概念,我们四周这种来自天外的青铜的真正作用并不是让人陷入梦中,而是让人看到真实。”

很好,我们要开始讨论哲学了,这当然是遇见另一个自己时该讨论的话题。我顺着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我本来已经死了?是因为穿越了所以又活了?谁救了我?”

“你的那位,守护天使。”关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朝我做了个口型,“张——起——灵——”

我吸了口凉气,努力压制久违的焦虑:“你胡说什么。”

关根道:“不是现在的张起灵。他给你留了一本笔记不是吗?理论上你应该已经明白终极是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几乎抓狂,想起在塔木陀的那次闷油瓶说“我暗示过你了”时理所当然的语气,谁能想到未来我也会成为好好说话会死的谜语人。而且我可没这么自作多情,闷油瓶的笔记并不是留给某个特定的人,他只是为了预防失忆提前记下了许多关键信息。我努力地试图回想,的确想起了其中的反常之处。怎么说,他是个很实在的人,为了防止自己看不懂,绝大部分的记录都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只有一段很反常,像是一个晦涩而优美的寓言故事:

在古老的东方有一个寒冷的蛇王国,那里的蛇都渴望着温暖,但它们必须遵守一个规定,那就是不能去碰王国中心最温暖的东西——那是一块奇怪的石头。大家都遵守着规则,直到有一天,有一条蛇鼓起勇气触碰了那块石头。它成功了,但是忽然地,所有的蛇都忘记了它,看不到它,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获得了温暖的蛇变成了一种不是蛇的东西。那条蛇意识到,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蛇敢触碰石头,其实一定有很多蛇触碰了这块石头,但它们都从蛇王国消失了。蛇王国继续存在着,另一条新的规则诞生了:所有的蛇都不能见光。没有蛇意识到规则改变了,好像从光出现起,这条规则就出现了。

“这个故事说的是世界一直在变化,但因为人们对于过去的记忆也在随之变化,所以他们不能发现异常。而当一条蛇脱离了这个体系之后,它进入了真正不变的状态时,它便看到了所有的变化,但它永远不能回到同类中间告诉它们这个秘密,这就是接近终极的代价,你在世界上存在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关根顿了顿,“不过也有例外,张家人就倾向于保留一般时空中的身份,并与普通人保持接触,他们甚至发明了一种逆转仪式,就像是神明对于凡人的眷顾。对象一般是为了那些对整体时空秩序的稳定造成很大影响的人,一旦受到保护的人在任何时空受到生命威胁,都会立刻触发逆转机制,他保护了你很长一段时间,远远比你知道得要久——或者我该这么说,你已经忘记了他很多次了。”

所以这就是我刚才没被他杀死,或者说他没有自杀成功的原因。一阵剧烈的疼痛击中了我的心口,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许多年前,在戈壁篝火明灭的光影之中,闷油瓶曾对我说,他就像一个幻影一样,随时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竟然以为那只是一种夸张、一种修辞,还天真地对他说,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完全没意识到那是一个我绝对没有能力兑现的承诺,他也对我的莽撞一笑置之。

我所要对抗的并非世俗意义上的疏远和遗忘,而是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无可反抗的力量——像命运。而我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当日西泠初见,惊鸿一瞥,对他来说是否是又一次隔世重逢,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我。

关根笑了笑:“你感动了?你真可爱。”

我看着他,对他的满不在乎感到无端的愤怒:“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感受吗?”

他耸了耸肩:“我不需要谁的保护,我只想要死个明白。”

各种问题仍然在我心中盘旋,他到底是哪边的?为什么他要杀我?我为什么会变成他现在的样子,我以后会出家吗?

关根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人类言语真是低效的交流方式,随即一把揪过我的领子,我才反应过来我们已然越过了安全距离,不知为何面对他的时候我的应激反应总是失效。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上一次离得这么近时他朝我打空了一匣子弹,而这一次他猝不及防地吻了我。

“别躲,我们能通过交换体液传递信息,”他的语气藏着暧昧的引诱,“或者你想交换点别的?”

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我指的并不是被自己夺走初吻还是舌吻的感觉,而是对人类而言,不论哪个种族的语言都是线性的,我们必须一个一个音节地说,按从左到右或者从上到下的次序书写,但“共时语”却是另一种时空观诞生的语言,他吻我的一瞬间,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声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古今中外最博学的老师轮番讲授一千年,也无法达到此番慷慨赠予的万分之一。我一下连骂人的话都忘了,恢复清醒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亲得还蛮值的,连带着眼前的自己看起来也顺眼多了,我们好奇心强的人就是这样没有原则。

这是一个远远超出我的世界观的宏大秘密,然而由于某种未知的原理,“听见”和“理解”并不像平日里那样是分割的两个步骤,而是在第一时间同步发生。为了确保离开这里之后我也不会忘记这一切,我把他告诉我的事情和之后的补充信息按顺序做了整理。

两亿五千万年前的古生代末期,一颗巨大的陨石将地外种族带到了地球,其中,最大的一块母陨石落在了如今的长白山脉,余下的碎片落在西藏、昆仑和其他尚未被发现的地点,青铜门即是这个文明留下的辉煌遗迹。康巴落人和东夏人供奉的神像之所以相隔千里,却存在惊人的相似之处,并不是因为迁徙与交流,而是因为这两个孤立的部落各自依据该种族形象。小哥在笔记里也曾画下过康巴落的土司后屋中供奉的黑色石头神像(鉴于它的形状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要我说它长得像个棒槌)。他认为是神像,是因为它在形式上符合神像的所有特征,但那肯定不是人类的神,而是一种独立于所有已知文明体系之外的邪神。

这里涉及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一种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物,比如说软体动物,如果进化出了和人类一样甚至更高等级的智慧,我们能否理解它们的价值观?那些棒槌神的生理结构、语言乃至世界观全然是非线性的,时间的流逝并非单向,它们能够通过陨玉所创造的力场自由来去于各个时空。后来有一部分人类掌握了终极的使用方式,学会了这一种族的语言,将自己和它们统一称呼为“永恒者”。

如果按照一般时空的算法,永恒者的寿命有两万到三万万物理年,而整个种族的文明存在了一亿多年,无法讨论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灭绝,似乎是它们自主地选择了毁灭。幸存的个体与人类并无任何冲突,甚至称得上是善意的。它们以天授的方式向张家人传递了使用终极的指示,确保新生的华夏文明不受威胁地发展。也因为陨玉的辐射,张家人变得格外长寿,这一副作用带来了重大的非预期后果,导致了帝王将相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追求所谓的长生,也成为了介入统治阶层的重要手段之一。直到明朝末年,张家精英在泗洲内斗中死伤惨重,这个庞大家族对社会的渗透才逐渐消失。

张家从原始时代以血脉为纽带的部落发展成隐世的世家大族,其族训直接来自那个古老文明,作风相当传统且神秘。而汪家尽管仿效张家保留了宗族的形式,却是一个以信念联结的团体,赐族名仅仅是加入仪式的一部分,成员原本的身份各异,甚至有很大一部分是锐意革新的张家人。

和我想象中的不同,汪家并不是什么狂热迷信的邪教组织。比如,张家人的时空定位是通过冥想与终极感应,这一神秘方式影响了很多古代宗教。而汪家人的方法却明显更加科学主义。他们在3049年正式开始建立永恒时空,在31-32世纪期间,他们将几十块质量确定的放射性同位素送回过去,铌-94会放出贝塔射线,变成稳定的同位素钼-94,半衰期是五万年。这块物质的原始放射强度已知,根据一级动力学方程,放射强度会随时间稳定衰减,通过观测师搜集的数据建立了校正曲线,穿越时间节点的定位就能精确到以天为单位。

张海客曾经模糊地暗示过我,张家和汪家斗争的核心在于是否要更进一步地利用终极。终极只是一处超越时间的高维力场,提供的仅仅是工具,如何利用则完全取决于使用者本身。张家即使在日趋衰落的过渡世纪(14世纪到30世纪),也几乎全部是占据政治经济优势地位的精英,因为按常理推断,如果一小部分人要把控整个社会的走向,那么自上而下的控制总是比较容易的。自近代以来,改为何姓、直接投身政治的汪家人无一例外都相当成功,但正如当日张海客所告诉我的那样,这个家族最核心的成员总是隐匿在社会下层,张家一直没能搞明白他们为何能有如此不可撼动的影响力,轻描淡写地抵消张家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做出的改变。

这一飞跃起源于汪藏海提出的“最小必要变革”的概念。在共时语中,“最小必要变革”同时包含了它的结果“最大可能反应”。(汉语是共时语的官方翻译语言,原因似乎不在于华夏是永恒时空的起点,而是因为这是常用语中唯一没有时态变化的语言。)这意味着以最小的代价预测未来、改变过去——在跳出了时间维度的永恒者眼里,这两者其实是一回事。

古代紫微斗数、诸葛八卦号称能预测未来、通晓过去,但其实更多是社会心理学,或者说人情世故的常识,齐铁嘴掐指一算救瓜农一事传得神乎其神,实则也是基于信息和经验推理出的结论。在物理学领域,即使知道过去和现在所有粒子的位置,也无法预测粒子在未来的位置,更别提随机性大得多的社会历史了。对一般时空的人来说,对过去的归因溯源——那些关于历史的知识,往往众说纷纭,无一可靠。我们无法预测蝴蝶会掀起怎样的风暴,也无法根据已发生的风暴追溯到某一只蝴蝶。但如果掌握了时间维度,从因到果的全部链条都是已知的。在此基础上,汪家调用第二十九代计算机技术建立运算矩阵,建立高度拟合的动态社会模型,确定引起最大波动的那一个时刻点,从而实现对人类社会的精确控制。

“停一下,”我拍了拍脑袋,打断无止境蔓延开去的思绪,“这和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关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这其实是两个问题。”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说了一句令我无比震惊的话,“康巴落的这一处永恒时空被称为‘西部档案馆’,我是这里的建筑师。”

他引我走下那无穷无尽的阶梯。永恒者建立了东西南北中部的档案馆体系,以记录每次现实变革导致的关键差别,这些机构又被称为“卷阀”,意为隔开一般时空和永恒时空的一道门。三千年为一座塔楼,整座档案馆是一座迷宫般的千塔之城。而我只能参观其中的一座,因为接触太过遥远陌生的上时和下时容易让人陷入迷失。这座塔中涵盖了藏地青铜门建造之初到现在的重要信息。一路向下,仿佛行走在深邃的时光隧道之中,我注意到那本《藏传佛教与康巴落人的圣迹文化比较》又多了一版,各个房间内的建筑风格一路变化,那些书从胶装变成线装,从纸张变成木简与缣帛,字体印刷体也从标准的宋体变成铅印的刻体,然后是楷书、隶书、大篆。甚至连角落里装着藏海花的容器都从玻璃罩到秘色瓷再到原始陶器。我还看到许多失传的古籍,《皇极经世》《连山》《归藏》《八索》《九丘》,以及大量用藏语写成的档案和书籍,看花纹应该有很多是密宗典籍。

最底下一层的最下面一格书架上放着的是一份帛书。我仔细观察了材质,又戴上防尘手套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多年经手古董的经验告诉我,这是一份真正的战国文物。可是即使被折叠了几次,我也能辨别出那上面笔迹是再熟悉不过的瘦金体。我想起上次在封条上看到这个字体的糟糕回忆,心说要能出去我立刻改练王羲之行书。

关根看出了我的不安,笑了笑:“是我写的,和你没关系。”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那份帛书的第一页画着似曾相识的复杂图纸,之后是从左写到右的中文简体字:“……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八边形的回廊,每条走廊上立着一个书架,边上有一扇小门,中央是通风井。倚着回廊的护栏望出去,向上向下都幽深难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要晕过去。我猛地意识到了那份图纸是什么,那就是我之前随手拆开的档案,这扇青铜门的设计图。

关根极快地扶住我,趁人之危地又给了我一个吻,在我愤怒的注目下耸了耸肩:“还是这样比较快。”

很快我也没心思和他计较了,海量的信息几乎要将我的脑袋撑破。在上一个现实中,我打开门出去时因为意外的时空错位,穿越回了西周末年。为了回到现代,我戴上一张青铜的狐狸面具,以长生为幌子诓鲁殇王派出军队来探索终极,我按照记忆中的图纸重新建造了青铜门,在被拉下水陪葬之前找到了另一个倒霉鬼扮演“铁面生”。(怪不得闷油瓶对真正的铁面生如此了解,却在我追问来源时含糊其词。)我成功地回到了2010年,却发现没有任何人记得我。这里的青铜门是汪家建的一个陷阱,本质上是一种残酷的筛选机制,死去的人永远地消失了,生还的人也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窥探秘密的代价,注定受到遗忘与孤独的惩罚。

永恒者分为执行—观测—计算三个等级,每一等级中又有各种分工。对于后来的我而言,那次九死一生的奇遇不过是无数次任务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本不属于我的梦境呼啸而过,人一生不过百年,而我在一眨眼间行过了几生几世。那些记忆如同一条流淌着油画颜料的河,飞速冲刷过我的身体,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带来迷狂的缤纷异彩,然而当那激流停歇之后,我的指掌之间唯余混杂模糊的凝结色块。

我见过无数世人难以想象的奇景,穿梭于史书永无可能写出的阴暗的时间褶皱之中。我曾赤足走过如莲盛开的青朴地,在第一百零八座天葬台目睹故人的魂魄化为升空的松枝烟雾,在启程去异域弘法前向殷殷送别的信众许诺,每年藏月初十,我将乘着破晓的第一道金光归来。我曾滞留于古老的王政时代,凭借一枚传世印玺诱哄列国君主展开四十七次流血千里的战争;也曾被紧急召唤前往22世纪,驾驶履带式拆弹机救下第一个由两位女性生下的女儿,她将成为世界联合政府的主席,因其对人类和平的杰出贡献而在临终前进入永恒时空,再成为向我发布那条救援指令的计算师。后来我还向许多年代的工程师的梦中传授过修建青铜门的秘法,造成西绪福斯般悲哀的愚昧牺牲,因为那些锤炼金属的沉重声响将和所有物质一起被废止,人类会来到以纯能量为主导的轻盈世纪,像是生活在五光十色的气泡之中,随时随地调整与永恒时空相连的力场。

千千万万个我在三千宇宙中穿行,不断变幻着身份与面容。先知与灵媒是我,乞丐是我,魔术师是我,众生是我。在一次注定发生的谋杀案之中,我是我的受害者、同谋和审判者。须弥芥子,诸相非真。广袤世界不过是一处微缩的舞台,提线的木偶师漠然下视,一抬手就能操纵亿万人的悲欢离合。

流浪的旅人在空间上居无定所,而永恒者在时间的维度上永远身处异乡,注定消解一切被称为意义的东西——信仰、善恶、性别乃至实体的一切存在。在经过这个痛苦的蜕变阶段之后,永恒者将会从执行人员升入下一个级别,因为汪家人相信,需要经过对现实的大量操纵才能够冷静客观地观测和记录。

观测站点中的常规任务是与棒槌神相关的传说、张家的记录、被抹去的科技发明和陨玉导致的时间异常现象,除此之外,培养一些无伤大雅的观测爱好有助于保持人性,有人热衷于记录湮没的科技创意,有人观测不同现实中的文艺作品的差别。比如224世纪末因为战争的消失,一部堪称人类智慧与情感丰碑的文学巨著再也没有问世,只在档案馆中留下了备份。

关根说他出于好奇窥探过非常遥远的上时,很少有人会这么做,因为横跨万年以上的观测就需要相当复杂的路径优化,超出这个时间就不再可能了。当他最终成功时他发现,永恒时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起码对人类来说如此。11395世纪之后,人类完全灭绝了。

他观测了所有分支现实,比对那些死去的蝴蝶和停歇的风暴,发现当前基础现实里所有危险性的科技发明和思想全被扼杀在摇篮中,从超级病毒到独立意识的AI,联合政府百万年来也从未有过统治危机。汪家消灭了一切领域中的异常事物,然而极致的稳定带来的是文明的停滞与消亡。

他修改了参数后尝试去观测同样久远的下时,发现棒槌神的文明同样因此而灭绝,它们早已掌握最小必要变革法则,但却没有教给张家系统的方法,反而定下严苛的限制,要求他们采用直接参与社会的低效方式。

没有掌握时空维度的文明容易因为决策失误而在初生阶段灭绝,但真正接受了超越时间的世界观的那些人类并不在乎,他们已不再适用人类的定义。因为过去等同于未来,宇宙存在138亿年,地球存在了46亿年,公元前两千万年人类才开始进化,灭绝是一个线性时间的概念。

张家利用终极的宗旨是为了人类文明的留存,汪家更进一步所提出的口号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提出了一系列系数来衡量每个世纪的富足、平等与稳定,然而他们在本质上殊途同归。人类文明早已过了会面临生存危机的阶段,之所以没有像古神所留下的警告那样自动退出历史,不过是因为永恒者对于信息与权力永无止境的贪欲。永恒时空的标志是环绕地球的衔尾蛇,象征完美的守护,实际上却是自我封闭、自我消亡。

我皱眉:“所以你想摧毁永恒时空?”我没说出口的是,这他妈关我什么事。人类灭绝于一百万年后,我都不一定能活到一个世纪之后。

关根道:“普通人确实很难形成整体文明观。我一般会和他们说,被因果律束缚损害了自由意志和人类尊严——但你原本是不一样的。我在第13号基础现实进行了一次最小必要变革运算,将结果设定为摧毁永恒时空。然后我发现最简洁的解法就是,杀了2010年的‘吴邪’。”

藏地青铜门是第一个人造的时间力场,如果没有它,汪家将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件事本身也呈现出了永恒者干预的明显痕迹。因为我在青铜门里看到了建造青铜门的图纸,穿越回去之后才能造出青铜门。为什么我会进入到那里?为什么那时刚好发生了力场紊乱?为什么那份图纸就刚好放在我按习惯最容易拿到的位置?如果不是蓄意为之的因果闭环,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还有我从小练习的瘦金体,其实根本就不是市面上流行的标准字帖,而是来自“齐羽”的笔记本。齐羽就是关根1984年在西沙考古队中的化名。统一的字体也是不同时间线上确认身份同一性的重要标记。

我感到无法理解:“可是,为什么选中了我呢?”我已经知道关根自己就做过千万次现实修正,不过是很平常的一次,那么多永恒者也执行过同等数量级的任务,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呢。

关根耸了耸肩:“永恒者之间有一句格言:如果命运选中了你,不要去问为什么。当然,我觉得你问错了问题——不是选中,你的出生本身就是永恒者修正的结果。”

他敲了几下墙壁,从暗格中取出一本书递给我,书名是《我的地质岁月》,前半部像是一部严谨朴素的报告文学,后半部分却离奇得像科幻小说。一个名叫吴用的地质队员从深渊中死里逃生,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大半年前,他为了救下原本已经死去的暗恋对象袁喜乐,不得不一次次地返回过去。那个女人因为记忆混乱而产生了严重的精神问题,因此两人从未有过子嗣,但非常相爱。

书中夹着一份盖着红章的档案,用以佐证这个故事的真实性,1962年内蒙古大队的“七二三任务”中只有两个人生还,一个男人利用陨玉碎片造成的时空乱流完成了九次循环,他救下的那个女人真名是袁向红,而让我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男人的真名是吴一穷。

我拿起边上一只女款的苏联基洛夫表,那是吴用和袁喜乐的定情信物。手表的底盘上刻着一圈俄文,那是一句绝望的祈求:“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怜悯我。”

而在第2号基础现实里,袁向红的档案上被动了一点手脚,在那个年代一点点偏差就是致命的。她因此没能去苏联留学,也没有作为留学回来的高材生给吴一穷上力学导论的课,他们在北京擦肩而过,从未相识。接下来就是我熟悉的部分了。我爸在北京念完书后去做了几年的地质勘探员,七十年代末回杭后就待在学术岗位上。在家里人的介绍下和本地的一位官家千金结婚。我妈年轻时很有点大小姐脾气,而我爸是那种温润如玉,或者说隐忍退让的人,偶有争执但也相互磨合,与世上所有平凡夫妻并无区别。也许是爱让人变得英勇无畏,我情不自禁地感慨道:“真想不到他也会做这样的事,听起来更像是我三叔会为文锦做的事。”

关根纠正道:“你怎么还没搞明白,那个人不是你的父亲。”

我感到困惑:“我知道他变得不一样了,但是他还是他啊。”

关根耸了耸肩:“为什么呢?主观的自我时时刻刻被客观的外在世界以及我们在这个世界中的经历改变着。即使是在科技巅峰的世纪,人们也未曾测量出灵魂的重量。认为人有一个神秘的、不会更改的灵魂是毫无科学依据的,这一信念之所以能在各个世纪普遍流传,只是因为它迎合了人类的自尊心罢了。”

名字,基因,性格,社会地位,什么决定了我是我呢?身处一个随时会倾覆的宇宙之中,又有什么才是恒定不移的坐标,能作为相爱之人相认的凭据。如果写下这本书的吴一穷和我的父亲不算同一个人,那我们到底算不算同一个人呢?

关根告诉了我永恒时空的法律如何判定这一点。永恒者自杀没有任何伦理问题,事实上这种事情很常见,而且往往要过很久才会有人发现;但如果返回一般时空中杀死自己则与故意杀人罪无异。这条律法只是写在那里,绝大多数时候没有永恒者会在乎普通人的生死。但在张起灵逆转仪式生效之后,汪家正是凭借这一条谋杀未遂的罪名逮捕了他。接下来是一系列的监禁、审讯、质询。这些流程远远不如大多数时代那样血腥可怖,但依然贯彻了人类一如既往的残忍。汪家调取了在237世纪发展到巅峰的神经审讯术,并不对人体造成实质性的损伤,只是根据个人的痛觉极限进行精神刺激,这种技术让隐藏犯罪动机成为根本不可能的事。关根早已料到了这一天,他恰恰需要让所有人看到他绝无说假话的可能。果然,永恒时空的真相让许多良知未泯的永恒者产生了动摇,高层只好在明面上封锁消息,又暗中散布关根是为情所困。两个计算师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纠葛,但以永恒者的资历来看关根过于年轻,张家人直接参与社会的习俗又和汪家大不相同。尚未洗脱七情六欲的永恒者们对难得一见的戏剧性情节喜闻乐见,而那些知道内情的高层也对大事化小乐见其成。

在这个世纪,几方势力的互相渗透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我前几年就看到过裘德考死后Coral乱成什么样子,裘德考有很多巨额亏损的神秘项目,源源不断地吸走其他业务取得的盈利。他死后董事会把优质业务剥离出去组建了新公司,把那些亏损项目和负责人员留在了母公司。他们把公司放到资本市场上,几乎不抱有冤大头接盘的希望,结果就像是演戏一样,他们准备宣告破产的前一夜有人接下了这个烂摊子,不仅付清了天文数字的债务,还保留了那些亏损巨大的项目。那是个中文名叫“安静”的德国公司,背后最大的控股人就是关根。安静公司在前期还资助了许多关于项康巴落和终极的研究,最神秘的人员都是来自不同世纪的永恒者。而原本裘德考手下的项目负责人,就有许多是潜伏的海外张家人。他们本着风险控制的原则精心筛选着给裘的信息,既又借着长生一直钓着他,又确保他不会接触到核心的秘密。其中,张海客的妹妹张海杏已经被汪家人掉包了,张海客知道后决定将计就计,希望能排查出更多的卧底。此次引诱我前往墨脱的就是张家人,矮子冯代表关根与他们合作,在“只让吴邪进入青铜门”这件事上功不可没,汪家则打算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这是继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巴乃考古队之后,命运之桌上又一次公开的博弈。

而真正让所有人感到惊讶的是,张起灵公开递交了一份新的现实变革方案,把修建第一道青铜门的穿越者的年份改到了2013年,地点改成了同样有陨玉碎片的古潼京。吴邪再也没有进入到永恒时空,从而避免发生由关根造成的严重误差。汪家在模拟实验后接受了这个自由度几乎为零的完美方案。在新的现实里,吴邪没有成为永恒者,而是在2069年寿终正寝。这确实像他的风格,他一直以来都极力劝我不要蹚这趟浑水。

关根见我目瞪口呆,解释道:“当然不是你必须要死在那一年的意思,这种地方不会那么精确。只是保证在那之前不会意外死亡。总之,虽然长生技术无论在哪个世纪都会导致不平等系数的急剧增加,所以被禁止传播,但只要我注意养生的话活到一百多岁也不成问题……”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吧,我万分惊诧:“所以理论上来讲你已经死了,是小哥造成的?我以为你们关系不错呢?”

既然只有一个现实会真正发生,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虚无的幻影,一个错误版本,和这里的档案书籍一样因为陨玉的特殊力场才没有消失不见。我意识到了时间相对性的荒谬之处。真正激烈的故事发生在这些根本无从记录的间隙之中,对我来说那不过是昏迷了一小会。

关根笑了笑:“逆转仪式的生效从来都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我。从我成为永恒者的那一刻起,他的眷顾就失效了,我们对彼此早已没有任何意义。打个比方,一块坠石能够成为航船的锚点,但一艘船无法成为另一艘船的锚,永恒者之间的联系也是如此。——别想多了,我完全不在乎。如果说我曾经在乎过,那我更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他是因为需要确保永恒时空的建立才一直保护着我。这是一个因果倒置的误解,恰恰是因为他的眷顾大大增加了成功概率,汪家才选择了我。他一直都更希望活下去的人是‘你’,纯粹出于私心。真可爱,张家灭亡后永恒时空就少了很多这样的乐趣。”

我曾那么痛恨无能为力的感觉,感伤于自己永远也无法并肩和他做任何事情,但真正能和他站在同一高度时却不再有这些情绪。

关根:“他不认同我的选择,我也不认同他的。不过我们都很尊重你的选择权。从右边出去,他的方案就会生效,你会忘掉这里的一切,回到正常的生活;如果你不想这样,就从左边走。”

我沉默了,慢慢地道:“可是,你已经知道我会怎么选。”

他的微笑像面具生在脸上:“我也知道这并不会改变你的决定。”

Chapter 3: 修正现实

Chapter Text

21C-14-01号修正现实

“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所对抗的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是什么——那不是你之前所见到的任何一种可怕的怪物,那种东西很温和,但是无法抗拒,一般人叫这种力量为——命运。你能看到命运吗?你不能,但是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边,命运是不可抗拒的。无数偶然所组成的巨大洪流,它几乎在你任何的决定里出现。”

关根告诉我的一个例子是吴三省失踪的真相。蛇沼时三叔进入溶洞里的水,必须经过水沉淀消毒片的消毒才能饮用。但当他去数这瓶药片的时候,却发现数量要比标示的多了40片。从他买这瓶药开始,那个药店里就有人知道这片沙漠中有这么一个山谷,山谷中有这么一个山洞,进入山洞需要多少时间,并且希望他可以往这个洞穴内部多深入一个月的时间,然后认命地死去。

关根轻描淡写地说这样的修正相当粗糙,从它被人察觉到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这个年代汪家的运算部门还远远没有完善,监视和控制只能局限在组织和九门的极小范围。真正的永恒时空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对一般时空有着压倒性的科技优势,颠覆只有在它尚未建立的原始阶段才有一丝可能。

但即使这样,汪家的手段对我来说诡谲难测,只有失败的时候才能察觉到。二零一三年的冬天,墨脱大雪纷飞,我回到康巴落告诉他黎簇已经在汪家消失了。

不同于我的沮丧,关根对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反而轻松地道,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后手。因果链一旦完成,永恒时空就依然存在,意味着我有重头再来的机会。这是另一条实用主义的时空口号:“不要害怕悖论,要利用它们。”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用担心,过渡世纪的出入口由张家守着,这片时空暂时还是我们的主场。”

我好奇他和闷油瓶现在究竟算合作还是对立。关根并不愿多言,打发我去写笔记。观测者有一整套记录的独特方式,要求完全摒弃原有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最接近客观地记录来自不同世纪的千差万别的信息。关根说本纪记录倒也没有这么高要求,你别随意抒情就算合格了,多学学张起灵那种简明扼要的笔记风格。

我说他还写童话故事呢,“古老的东方有一个蛇王国”,太好笑了。关根说那其实是我趁他失忆的时候讲给他听的。操,我暗骂一声,决定不理他。

他根据我的记录对黎簇进行了侧写,评价道,这孩子跟你还挺像的。

他的父亲黎中元在古潼京参加了张启山主持并延续至今的秘密工程,因此拥有得以与陨玉接触的可能。但他辞职之后,生活步入了正轨。黎簇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聪慧、温和、善良,这种人最不可能有出格之举,能够为永恒者提供最稳定的预期,是最合适不过的棋子人选。

21C-14-04号修正现实

第二次去时我几乎不能认出原本天使一般的男孩。我不知道关根做了什么,黎中元开始昏天黑地地酗酒,和新婚燕尔的妻子吵架、离婚。黎簇在破碎的家庭中成长,变得性格阴郁、捉摸不定。我开始理解,永恒者在某种程度上的确缺乏人性,人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手里的陶土,可以随意塑造成任何形状。

“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被捏成的人偶。”关根无所谓地道,“我已经很照顾你的感受了,又没有让你去做微调。我只是知道失去一切的人容易不可控。”

以前有一部穿越的经典电影,男主角想要他的爱人和亲友都幸福快乐,但每次穿越回去都越改越糟,推算到最后发现自己才是不幸的根源,干脆穿越回出生那刻拿脐带把自己勒死了。我现在理解了,并非因为那个结局是最好的,没有人再受到伤害;而是因为他不必再对此负责。改变本身需要非常坚定的信念,无条件的守护也不一定让人领情,没有什么对他人人生的干预是绝对正当的。

前几次我感到的是愤怒,我当时以为这是人最顶端的情绪,世界上最无敌的情绪是哀,没有任何希望却还在坚持战斗的,是最可怕的人。

但我做不到这样,当我再一次害死胖子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结束这循环的噩梦。关根并没有阻拦我,而是说:“你随时可以退出”。他一向如此,永远把选择权交给他人,而对方永远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我一下清醒了过来,必须再来一次才能覆盖我的错误,否则他们的牺牲就是最终的定局。这就是他的阳谋,而我是一个已经被套牢了的赌徒,现在下桌注定失去所有,孤注一掷是赢回赌注的唯一机会。

21C-14-014号修正现实

走迷宫的人遵循左手法则,盲目相信着一直向左走就能找到出口,这就是我现在无头苍蝇一般的处境。

我甚至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还在继续,关根除了聪明得让人害怕之外,显然擅长蛊惑人心。西部档案馆切断了和永恒时空的联系,但盟友仍然从各个时空前来,有时是沉默不语的张家人,有时是高谈阔论的永恒者。那些远古的奥秘和未来的惊奇,突破所知障的体验,总是让我暂时地忘记现实的无尽苦恼。

通风井里放着一台高达五层楼的金色仪器,有的部分已经成了青铜色。关根正从脚手架上下来。心情不错地冲边上蓝眼睛的外国人道谢。那人摆摆手,用流利的中文答道:“机器只是处理得比人快,并没有远见。比不上关先生智周万物,洞察因果。”

我心说哇哦,你的中文是谁教的,余光中吗?

“计算部门生命规划师,现在的名字是施阿兰,”关根介绍道,“我的老乡,他的故乡在19世纪。”

1894年,施阿兰作为法兰西大使出使清廷时接触到了终极。永恒者以曾经生活的世纪来确认亲疏,我们难得遇到一个时代接近的永恒者。按族裔来说他有一部分的犹太血统,但当我问为什么不阻止二战爆发时他看着关根的方向笑了:“想不到有人小时候这么可爱。”

他说:“增进全人类的福祉只是一个标语,汪家真正的目的是永恒时空本身的稳固。19—20世纪给张家造成了最严重的消耗,所以汪家不会让手下的永恒者去干预那个年代。不过,以我们现在的立场来说,张家人也不算很好的盟友,他们太传统了,太强的地域归属感让他们不值得信任——”

一定是关根用共时语制止了他。因为他冲关根打了个抱歉的手势,再也没有说下去。

“愿概率站在你们这一边,阴谋家同志。”这个老外(显然我还没有接受同乡的荒谬说法)朝我们挥了挥手,颇有点遗憾地道,“不过如果你成功的话,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什么玩意?”他走后我仰望那个赛博朋克风格的巨大仪器,“埃尼阿克?”

关根打了个响指道:“好比方。从功能上说这是一台微型生命规划仪,但因为技术原因我们只能建一个原始的初代机,占地面积有点大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世纪都足够保证我们的概率胜过汪家了。”

“根据前几次的数据建立一个拟合度0.7的模型,黎簇站在你这一边的可能性是56%,被汪家识破的可能性是47%,如果你和他上床他100%会站在你这边,但这样汪家发现的概率就会上升到87%,这两者的制约系数接近0.7,以上结论基于你前十次的人格分析报告。结论是,尽量采用非常规手段获得信任,比如……”

太荒唐了,我惊恐地看着他:“要是下次算出来——”

关根忽然抬手,我条件反射地格挡,往来几招后他用一只手扣住我压在桌上,左手暗示性地抚摸过我的脸:“不如我帮你先适应一下?”

差点忘了,这疯子连自己都杀,强奸自己肯定不在话下。他看着消瘦,力气却大得惊人,我剧烈地挣扎起来,再一次感到他对我智力和体力上的双重碾压。

他毫无征兆地一松手,我因为用力过猛狼狈地滚到地上,冲他怒目而视,他道:“下次还打不过我,我就真把你上了。”

“你他妈的就不恶心吗?”我刚来时他诓我说要吻一下才能传递信息,其实共时语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接触,调戏自己到底有什么意思。

“自我是一个连续的概念,鉴于我们之间存在的巨大断裂,我可以认为你是另一个欣赏的客体。”他故作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脸,“小伙子确实挺好看的。”

我指出了客观事实:“我们长得完全一样,你想夸自己帅不必这样拐弯抹角。”

他无所谓地道:“漂亮的皮囊在几个世纪后就会因为基因筛选变得廉价,永恒者真正垂青的是真挚的、鲜活的灵魂。”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命运的全貌在眼前次第展开。3-13世纪,与样式雷齐名的淮南苏家有一个奇怪的传统,每十年他们就送出一个最巧手的工匠献祭给山神。那些原本应该名扬天下的能工巧匠都在最隐蔽的角落孤独终老,日日夜夜地打造一些造型古怪的零件。它们被存放在历朝历代的观星台,由知情或不知情的张家人代为看管,假装是用于巨量的天文运算。但最终却建成了一个本应出现在未来的巨大仪器。

而这不过是其中的冰山一角。那么多毫无意义的牺牲,不顾忌任何成本的、以千年为单位的隐秘布置,真是一个只有疯子才会做出的计划。然而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无数人飘忽的命运轨迹在某一个瞬间却如同万鬼聚集,最后见血封喉。我感到战栗,我终于得以一窥他心中那种决然的恨意。那种仇恨找不到根源,因为我不曾遭遇也无法想象永恒者所经历过的非人的痛苦,然而却浓烈到自己无法控制得双眼发红。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我是世界上唯一能够与他感同身受的人,我确定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我也会做出完全一样的决定。

21世纪14-016号修正现实

“我们就快成功了,为什么要放弃?”

我说:“你已经知道了。”

黑瞎子和苏万,在九门营地突围时被汪家的卧底追上了,死讯传来时我第一时间停止了和黎簇的所有联系,确保我能够有救回他们的机会。

关根大摇其头:“你还真是个情种,保护一个人可比伤害他要多几十倍的复杂度。”

我对这类揶揄已经免疫了,面无表情地道:“满足我的要求,不然我罢工了。”

他叹了口气:“我担心的是,你快要到极限了。普通人没有进化出失魂症的保护机制,再循环下去你会发疯的。”他点起安神的藏香,示意我在柔软的长沙发上睡一觉。我想起黑瞎子收我为徒时的那座荒岛,想起我这位便宜师父教育我不要陷到任何生活的细节中去,他还记得这些事吗?我已无力去思考这些,只感觉疲惫像潮水一样涌来。

醒来时关根冲我扬了扬手里的一叠纸:“听结论还是听过程?”

我睡得晕晕乎乎的,示意他长话短说。

“让吴三省投资的服装品牌设计一款新外套。”

最小必要变革的运算结果总是非常出人意料,即使已经见识过了很多次,我也一下来了好奇心,改口道:“我能听过程吗?”

用共时语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但用自然语言来描述就十分复杂,涉及了三叔在行业外的广泛投资包含着几个服装的品牌,针对杨好的外形寻找的模特和设计的新款,杨好在踢球时候钩破的外衣和他的生日日期,杨好家附近报刊上发放的这个品牌的广告和打折券,以及杨好的女朋友爱看的杂志类型。凡此种种,一环扣一环,最终不着痕迹地将一件用料特别的衣服送到杨好手上。这件外套在吸水之后滴水的时间,与古潼京下某一条管道的长度完全吻合。那时杨好会受一点伤,并在和其他人走散之后率先找到出口,由于这件的衣服的特性,衣角滴下的血迹会为其他人指明出口,可以节省五个小时的逃跑时间。

“这是保护其他人的执行方案,涵盖了你的一级人际关系网。”他警告道,“别再任性了,不然你会是先死的那一个。”

我很早就注意到他对一般时空的故人的态度相当冷漠,按理说我的朋友和家人,同样也曾是他在意过的人。此刻他难得一见地表现出疲倦,反而让他显得柔和而容易亲近,于是我鼓起勇气问这些人对他是否还有意义。

意义,关根一听到这个词就笑了,但并没有嘲笑我,而是问我:“如果你可以挽回过去的话,你会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我的前半生中已经有太多的遗憾,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就听他说:“我成为永恒者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进行了一次违规的现实修正,时间是2004年。”

我失声道:“是你?!”我想起去张家古楼的另一支队伍里和我长相相同的那个人,“你是回去救潘子的?天,你成功了吗?”

“你的记忆里是什么结局,现实就是什么结局。” 他平静地道,“我失败了,有人阻止了我,很多次。我那时很愤怒,发誓我一定要杀了那个人。被发现后我就被监禁在档案馆中,和张起灵一起尝试建立一小块独立空间,这样我们就可以逃过汪家的监视自己穿越回去。不过没过多久,他们便恢复了我的自由,然后几个世纪就过去了,我们的试验终于成功了,但已经太久了,我在不同的世纪里做了太多次的执行任务,还做了好几回记忆清空手术。直到有一次,我阻止了一个初级永恒者的多次违规修正。第一次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那就是我自己,到了第五次我才想起来,因为很少有人会执着到在四次失败之后还要继续。但我已经失去了执着的理由,如果不是找到了曾经的笔记,我不会想起来潘子是谁,所以我就做了我该做的事。毕竟,初级永恒者对过去的莽撞修正是很危险的,他们对可能引发的蝴蝶效应缺乏周全的考虑;即使在宏观上是安全的,这种出于当事人强烈情感的干预行为也会影响到未来的自己,所以更加成熟的永恒者总是极力避免自己的过去遭到更改。一旦你进入了那个阶段,就会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样的逻辑。”

我感到遍体生寒:“所以是你阻止了你自己。”而他甚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我生命中最深的愧对,无数午夜梦回中我都看见潘子浑身浴血地站在我面前。我从未感到害怕,我知道他不是来质问我为什么没救他,但我无法停止质问我自己。如果那时我能计划得更周全一些,或者有更多的钱、更多的人,他是否就可以不用为我而牺牲。可是当挽回的机会触手可及之时,我竟然心甘情愿地做一只被因果律钉死的蝴蝶。

关根简短地道:“对。”

我感到愤恨:“如果是我,我绝不会像你这样做。”

我们陷入了漫长的寂静之中。“吴邪,”他忽然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也并不希望你成为我。这就是我在这里的原因。”

21C-14-018号修正现实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学会了他的冷漠。正所谓疏不间亲,没有人能比我与他更亲密。人类总是愿意相信超越于自身的存在,相信人与神的关系比人与自我的关系更崇高。来来往往的永恒者盟友说,愿概率保佑你。吉拉寺的喇嘛说,愿佛陀保佑你。康巴落人说,愿终极之灵保佑你。那是错的,诸天神魔皆不渡我,所以我自知罪孽深重却无意忏悔,自知无力回天却拒绝祈祷,自知孤立无援却不愿求救。真正的布局者,绝不可能有同盟。我指引的神明、唯一的盟友,从来都是我自己。

自从有了生命规划仪之后关根就非常放松,除了黎簇的性格被我们调整成了引爆C4连眼睛都不眨的青年恐怖分子——这一点实在是过犹不及,我还得想办法让他别把自己和队友炸死。现在的事几乎都按我的想法安排,关根从档案馆中我未曾造访的塔楼中拿了一个小玩意,点一下就能在空中展开巨幅投影,然后开始点播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借用了29世纪的信号)。我曾抗议他大大拉低了这处高维空间的逼格,起码也该看点高谈阔论永劫回归学说的哲学家吧。而且我有理由怀疑他是在借那个每次都叫嚣着“我一定会回来的”的倒霉蛋讽刺我。那全方位立体声播放的主题曲太过洗脑,以至于在墨脱收网的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地哼出一段,王盟看我的眼神欲言又止,像是终于相信了道上广为流传的吴邪是个神经病的谣言。

这一次的修正非常顺利,我按照计划借由假死坠崖脱身。在这里我不用担心伤口恶化,可以与关根一起等待预示改变成功的那个节点到来。他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神色安静地在看一本《安徒生童话》,不知道有没有获得下一个终极童话的灵感,总之,一点也没有即将大仇得报、得偿所愿的激动。这让我感觉更加不真实了,我忍不住吐槽道:“我现在应该看《卖火柴的小女孩》,那很应景。”

永恒时空,这个倾尽几万世纪人类精英才建成的造物竟然马上就要崩溃了。更正。按永恒者的说法,它在新的现实里从未存在过,被扼杀在了襁褓里。关根之前就向我保证了长白山的青铜门属于棒槌神留给张家的遗产,不会因此受到牵连而毁灭,两年之后,我绝对能接到一个安然无恙的闷油瓶。这里发生的一切原本是一场噩梦,但现在完完全全成了美梦,我真害怕醒来后发现是一场幻象,醒来后只有张海客在无比欠揍地朝我摇晃六角铜铃。

关根当真递给我另一本《安徒生童话》,说这一版本有最完整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他正在看的是收录了最长的《海的女儿》的版本,并评论道:“我觉得这一篇也很应景。”

我不太确定地道:“我记得那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他笑道:“那是一个关于自由和不灭的灵魂的故事。”

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问他:“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他挑了挑眉,哥俩好地勾住我的肩膀:“原来你还愿意见到我啊?”

我急切地道:“你不愿意见我吗?你说过你喜欢我的——我的意思是,你还挺喜欢这个世纪的,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很复杂,也许每个人对曾经的自己都是如此,但我与人相处一向不问这么多,我愿意把他当作我的孪生兄弟、最好的挚友、精神导师——随便什么,反正吴家又不是养不起闲人。

他放开我,很浅地笑了一下:“你会忘记的。”

“忘记你?”

“忘记一切。”

我领悟到了。我早该想到的。一旦我成功了,就意味着和永恒时空有关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去,改变规则的那些蛇都消失了,他将在日出之前变成泡沫。我终于明白,他每次看我的时候,并不是看向希望的曙光,而是在看向自己的墓碑。我将亲手把他葬在永远看不到的神迹。如无人踩出的脚印,从天上来,到永恒中去。

我勉强维持最后的尊严开了个玩笑,问能不能把我写的观测报告留给我,按永恒者入乡随俗的惯例我是有著作权的,总该给我留个念想。他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请求,从书架上拿了一册笔记给我。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瘦金体,模仿了我年轻时的风格,记录了沿途风物到遇见的人们,间歇地穿插感慨与抒情,真是太不符合观测报告的标准,而且违背了真实的第一原则——为什么关根从未出场呢?他冒用我的笔名,篡改了一切。而我无比悲哀地意识到,只要离开了这里,我就会相信这个唯一正确的版本,毕竟他的行文和笔记都那么天衣无缝,完全就像是我本人的语气。

我感到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不敢再抬头看他。我都快忘记了,文字记录是对抗遗忘的古老方式,和用于篡改记忆一样古老。悲伤的情绪尚未升起,我的眼泪已经先于意识落下来,仿佛是身体感应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即将消失。

关根用温柔但不容拒绝的力道捧起我的脸,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缥缈:“不要为生命的脆弱而哭泣,石头不会死去,是因为它们从未活过。”

新·基础现实

二零一三年十二月三日,墨脱大雪初霁。

蓝袍藏人在悬崖下救起了我。运气真的是我成功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每次复盘整个计划的时候我都感到侥幸,后来有人问我是怎么做到的我也说不上来,我只记得极强的执念支撑我渡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仿佛经历了如梦似幻的天授。

在吉拉寺养伤的时候我又把闷油瓶的笔记翻了一遍。其中一个题为蛇王国的故事再次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个晦涩美丽的寓言背后,似乎还藏着庞大的信息量。在迷局里这条线索似乎是多余的,并没有发挥它本来应该有的作用。我把它抄录了下来:

在古老的东方有一个寒冷的蛇王国,那里的蛇都渴望着温暖,但它们必须遵守一个规定,那就是不能去碰王国中心最温暖的东西——那是一块奇怪的石头。大家都遵守着规则,直到有一天,有一条蛇鼓起勇气触碰了那块石头。它成功了,但是忽然地,所有的蛇都忘记了它,看不到它,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获得了温暖的蛇变成了一种不是蛇的东西。那条蛇意识到,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蛇敢触碰石头,其实一定有很多蛇触碰了这块石头,但它们都从蛇王国消失了。蛇王国继续存在着,另一条新的规则诞生了:所有的蛇都不能见光。没有蛇意识到规则改变了,好像从光出现起,这条规则就出现了。

闷油瓶是个百分之百的实用主义者,我的文学素养肯定比他高多了(虽然这很有阿Q精神,在盗墓界自夸文学水平好比在高中炫耀自己是黑板报之星)。写一个寓言故事显然在他的语言能力之外。直觉告诉我,这段话是转引的,看这打哑谜的架势,没准是庙里头的哪位上师。

我去藏经阁里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遍,又问遍了庙里的所有人,可惜并没有找到它的来源。

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的今天,深究下去并无太大意义。但不知为何,我总是忘不掉它。也许这世上最令人念念不忘的,总是那些猜不到谜底的谜。

FIN.

Notes:

*2022年3月5日吴邪生贺文,参了2023年的双邪合志《金银台》故更新一下修改版
*部分设定来自艾萨克·阿西莫夫《永恒的终结》、H.P.洛夫卡拉夫特《超越时间之影》、博尔赫斯《通天塔图书馆》以及南派三叔《大漠苍狼》《勇者大冒险:黄泉手记》等作品。

(以下是混邪口嗨,请谨慎阅读)

虽然我已预料到这个诡异的科幻设定会让我每次回看时都脚趾扣地满地找头,但无所谓我在修文的过程中领悟了双邪文的真谛:1.让张起灵成为PLAY中的一环,这样双方都能借哥来让对方破防,哈,我客观地觉得任何一个吴邪最在意羁绊最深的人永远都是他哥——但任何他人都只能是你与自己之间的第三者(哪怕这个人是张起灵也没用)。2.其实本文cp是藏海花邪×沙海邪,磕沙海邪右位是我的人生第一准则!磕沙海邪左位(包括暗示他很攻的徐磊本人)攻受观都是错误的落后的。攻受无关体位,无关武力值高低,本质上是要塑造一种更有张力的权力关系。我们关根,好一个多智近妖冷酷无情的神经病控制狂,不草他草谁。

当然我写得不够好啦,这篇里的关根太缺少沙海邪的疯癫,部分是因为这个世界观太理性了,阿西莫夫对我的脑子做了什么,真不敢相信一年前我居然把宇宙尽头设定成概率学,什么科学主义的荼毒。乐,写科幻真的全方位暴露了本人在形而上学领域的贫困,我至今还停留在高中看萨特的阶段(无所谓徐磊也天天cue存在主义)

于是我在改文改得满地找头时脑了一个此AU下的瓶邪4P换妻换攻豪华加长车:政见不和相爱相杀的张起灵&关根都想要策反年轻时期的伴侣,张去了西藏的青铜门,藏海花小吴一见他就激动哭了好吧,崇拜和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张哥:好久没见到这么乖的老婆了,感动(我的铁血年上魂燃了起来)。关根去了长白山,直接引诱还在守门的纯情小张睡他。结果刚好被杀过来的老张小吴捉奸,小张面上不显但尴尬得要命,小吴快尴尬升天了,老张早已知道自己原配是什么德性(关根之前的爱好就是穿越回晚清找小小张玩)但这回小吴在他应该礼节性生气并管教一下自己老婆(你们东亚男的)

只有关根无比镇定,不会吧,我们都违反了三维宇宙的规律了还怕违反一夫一夫制的道德准则?然后他还做了很了不起的事,类似于本文中为了革命事业把自己和小吴一起刀了,或者调戏小吴,一次性惹火了三个人。于是就先被老张angry sex,小张本来喜欢他但也实在不能忍他杀/抢自己老婆,也一起angry sex。由于他坚持不懈地调戏小吴也如愿以偿地被睡了。但被睡也掩盖不了他比张起灵(们)还酷的事实,小吴:不敢说但暗自心动。啊我真是天才,我就说搞沙海邪才是我的绝对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