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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个人的口中，江波涛正在贺武俱乐部的食堂里吃一碗面。
对面墙上的电视里，正在播放这轮比赛的记者会。
六赛季第二轮，贺武主场迎战S市轮回战队，大比分落败。
虽然是主场，就记者会现场而言，贺武战队可谓毫无身为主场的存在感。他们的发布会在十分钟内就草草结束，在这之后，所有镜头和麦克风的焦点全部集中在了这一场他们的对手——轮回战队。
或者该说，全部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
轮回的队长，周泽楷。
与微草的魔术师同样以队长身份出道，处子秀便上演大逆转技惊四座，一己之力让轮回从中下弱旅杀进季后赛，荣膺五赛季最佳新人……诸多荣光，让他成为六赛季开赛以来最受人瞩目的选手，面对四赛季黄金一代的熠熠星光亦毫无逊色。
而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这样一个技术顶尖的选手，还是个颜值顶尖的帅哥。
一个颜值顶尖的，无口帅哥。
这就导致刚才虽然被这位帅哥带领的战队一路摧枯拉朽地打出了个颇为尴尬的分差，但半小时后，贺武战队先行归队的队员们在食堂聚餐看赛后记者会的转播，并没有什么人表现出特别的愤怒或是不满。有几个女队员还直接捧着饭盒坐在最靠近屏幕的桌子边，一边吃一边看，一边看一边笑，花痴神色溢于言表。
“哎，他们轮回，也是撞大运了。”
正看着屏幕上的记者会，江波涛听见身边的前辈这么笑着叹息了一句。
说话的人名叫于思，三赛季出道的守护天使，是贺武战队目前资历最老的队员之一，即将在本赛季退役。
看见江波涛投来的目光，于思故作深沉地咳嗽了一下，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指着屏幕说：“小江，看看人家现在的风光，可当年他们也是和我们差不多的队伍啊。”
顺着那筷子青椒肉丝看过去，江波涛看见电视屏幕上，镜头正好聚焦到坐在周泽楷身边的一位队员。那人穿着深色衬衫，戴着无框的眼镜，头发有些自然卷，清清秀秀的，看上去像个文质彬彬的大学生。
江波涛想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于思：“那是他们的牧师——方明华前辈吧？我记得我加QQ群的那天，正好碰上他在群里宣布脱团。这么看轮回还真的很厉害呢！”
听他这么说，于思不由得笑了起来，颇为意外地看了这个六赛季刚刚出道的新人一眼：“小江，够可以啊，这才没几天，连群都混进去了？”
“哪里哪里，都是队长让我要积极一些，多跟前辈们学习请教。而且那些大神们其实都挺随和，很乐意帮我啊。”江波涛笑着回答，顺带将眼前那盘青椒肉丝往于思那边推了推：“我记得方前辈是四赛季出道，又一样是治疗，这么看前辈跟他应该很熟吧？”
“是啊，当年二区开服，我跟他在一个公会待过，一起刷过五十人本，只有我们两个治疗。那时候大家都是小白，我现在还记得我们两一边奶全团，一边私下偷偷喷猪队友……后来我在贺武出道，还想帮他介绍个队伍，结果人家早就跟发小说好了，要回老家的战队。然后呢……他们进了季后赛，我也要退役了。”于思微笑着叹了口气，又夹了一筷子肉丝。
“哦，这都是因为……他们那个队长吧？”江波涛若有所思地回答：“周泽楷，‘枪王’，五赛季最佳新人。最近好像还有很多他的广告呀！”
于思笑了笑：“可不是。四赛季‘黄金一代’之后，最受关注的新选手就是他。一出道就是队长这种待遇，除了建队的那一拨，也就只有他，跟微草的王队还有蓝雨的喻队了。但那两个队伍都是很自然的新老交接，之前的队长本来就打算退役。但他们轮回……哎……”
约莫是触动了什么，江波涛看见对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淡淡的惆怅和苦涩，然而也就持续了那么几秒钟，便转瞬即逝。
见后辈正盯着自己看，于思仿佛是想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便摇了摇筷子，将话题换了个方向：“不过啊，这个周泽楷，到也挺有意思的，是不是？小江，刚才的比赛你也跟他交手了，什么感受？”
江波涛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回答道：“太快了。感觉什么都还没准备好，比赛就结束了。”
然后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对了，他的枪体术也太凶残了点吧？那家伙真的是个远程吗？打得比近战还要浪是怎么一回事啊！”
听着后辈的吐槽，于思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就是这样，你也发现了吧？可是你别看他比赛的时候凶的要命，场下倒是个实打实的闷葫芦，谁都锯不开嘴。看看，那帮记者又要抓狂了——”
江波涛转过头去。电视屏幕上，记者会仍然在进行，长枪短炮依然包围着轮回的队长周泽楷，但现场的气氛却像是进入了一个微妙的状态。
一反赛场上强横霸道的印象，现实中的周泽楷正面对着镜头，英俊帅气的脸上露出非常局促，又有些为难的表情。他像是调动了全部的注意力，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思考。
长久的沉默之后，周泽楷说了四个字。
呃，要努力。
“噗——咳咳咳咳。”江波涛一口面汤差点喷了出来。
周泽楷这句话是回答刚才提问的一位记者的。那位记者显然是轮回队长的大忠粉，从江波涛跟于思聊天开始就一直在滔滔不绝，将周泽楷从五赛季出道直到刚才那场比赛的所有官方履历差不多倒背如流了个遍，最后才在轮回新闻官有点尴尬的咳嗽声中气势如虹地提问：“周——队长，您看，您从出道开始就可谓是一鸣惊人，带着轮回战队一路披荆斩棘，从中流杀进了季后赛。这一年风风雨雨，想必在您的心中会有很多感悟吧？现在新赛季开始了，我特别想知道，您对这个赛季的轮回有怎样的期许，对于您自己，又将要打算跨越怎样的巅峰？“
然后他这一整篇真情实感就得到了对方在长久思考后的回答。
四个字的。
“哈哈哈哈哈，小江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吧，他就是这么逗！”于思捶桌狂笑。
看着笑得不能自已的前辈，江波涛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麦茶递到对方手里，一边笑着摇了摇头：“可是……我觉得这也不完全是他的问题。有这样的粉丝，怎么样都会很辛苦吧……”
屏幕下的两个人看热闹看的起劲，屏幕上的人则陷入了实打实的尴尬。跟新闻官对视一眼，方明华果断抓过周泽楷面前的话筒，沉稳地向着场下说道：“非常感谢大家的热情，但是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飞机，那么下面就是最后一个问题。希望大家能好好把握，抓住重点，比如关注一下今天的比赛，谢谢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前车之鉴，还是需要临时抱佛脚温习一下已经被抛诸爪哇国的比赛，在方明华说完之后，场下的记者们居然陷入了暂时的沉默，一时间没有人举手提问。
而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里，江波涛注意到周泽楷悄悄抬起了头，友善的目光扫过全场，整个人像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在这无人关注的一个瞬间，他的表情异常放松又享受。江波涛觉得如果情绪有实体的话，那人的脑袋上现在一定冒出了一朵名为“惬意”的，飘飘摇摇的小花儿。
这家伙，还蛮好玩的啊……？
不知为什么，江波涛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
就在这个时候，记者席上有个人举起手站了起来。
只是一眼，江波涛便认出发言的人是本地晚报体育版的一个新人记者兼贺武的死忠粉，从这赛季开始负责跟踪他们的赛程。但今天这场比赛的双方人气差距实在太大，主队的赛后发布会只进行了十分钟便草草结束，现在他也只能到对方这边来蹭点新闻。
而因为方才的插曲，他抓到了来之不易的最后一个机会。
“周队您好，我是XX晚报的记者。我想问一下您觉得今天的比赛里，贺武战队的哪位选手或者哪段表现给您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比如，擂台赛最后跟您交手的队长武帅？或者是团队赛上，我们的气功师赵彬那个成功打乱一波节奏的捉云手？”
小记者显然没什么经验，声音都在微微发抖。但江波涛完全能够体会对方为了给自己支持的战队寻找新闻爆点，鼓起勇气向不善言辞的大神努力套话的急切心情。
但这也太明显了一点吧……
想了想刚才的比赛，江波涛在心里摇了摇头。他们跟轮回战队之间，无论是实力还是装备的差距都太过悬殊了，输的一点也不好看。也不知道周泽楷会做如何点评，是会顾及主队的颜面呢，还是不留情面地实话实说……？
“嗯……都很出色。”
长久的沉默后，周泽楷给出了这么一句。
一个很标准，却也没什么用的回答。
“咦？哎，那，谢谢周队，可您能说得再详细一些吗？比如让您觉得跟以往不一样的，有变化的地方？您可能不知道，为了准备今年的比赛，我们队夏休期间在装备上做了不少改进，队长的银武也……”
哎呀呀。江波涛在心里感叹。他们的随队记者还是太嫩了，居然还在为挽回主队的颜面做着努力，连对方给的台阶都没觉察——
“呃……那个魔剑。”
屏幕那边，周泽楷的声音并不大。
但这声音传到江波涛耳朵里，其效果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这次他是结结实实地被自己碗里的面汤给呛住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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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周泽楷的回答一出，不光江波涛本人，场上的记者中间，也终于出现了小小的议论声。
哎？魔剑士？哪个魔剑士？刚才有魔剑士出场吗？
伴着这样的窃窃私语，记者们纷纷低下头去翻起了资料。显然，贺武这个刚刚出道的魔剑士新人，并不在他们一开始关注的范围内。六期的新人里，无论是蓝雨那位专门给办了个记者会出道的狂剑，还是301那位个人风格鲜明的骑士，甚至微草那位火爆脾气女神枪……似乎都更具备话题性一些。在这些老牌强队的光环之下，谁又会注意到一个中下游战队里头，一个毫不起眼的新人选手呢？
不光记者们，感到意外的还包括江波涛本人。
看热闹归看热闹，他可从来没想到周泽楷竟会在这热闹里提到他自己。
毕竟刚才的比赛上，他的魔剑士出场时间总共加起来不超过十五分钟。
还不如他们队伍的赛后发布会长。
因为实力的差距，贺武战队采取了保守打法。考虑到五赛季以来的所有场次周泽楷都会在擂台赛第一顺位出场，他们决定牺牲这个赛程，安排新人选手作为炮灰，力图保住后面的分数。
在这样的战术下，身为新人的江波涛被安排在擂台赛第二个出场，十分钟不到便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毫无悬念的战斗。然后他们的擂台就被枪王打出了个一挑三。
而团队赛上，江波涛是替补第六人。虽然是替补，他并没等太久就进了场——他们先失去了治疗，接着失去了王牌。失去了治疗跟王牌的比赛，同样结束得干净利落，毫无悬念。
发现食堂里许多队友的目光正集中在自己身上，江波涛淡定地端起碗遮住脸，佯装今天的面汤好喝的让人把持不住。但这并没能让他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平息几分。
江波涛不得不承认，对周泽楷提到自己的缘由，他十分好奇。
可周泽楷接下来居然什么也没说。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场下，像是已经把所有前因后果都在四个字里给交代了。
好在提问的这位记者虽然初出茅庐，但确实是实打实的贺武战队铁杆粉，听周泽楷这么说，他立刻报出了江波涛的名字。
“哦？周队您说的魔剑士，是我们队这赛季的出道的新人选手江波涛吗？”
周泽楷沉默了一会儿。
“……呃，是吧？”最后他这么回答。
江波涛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犹豫。显然，周泽楷并不确认自己的姓名，只认得场上的职业跟角色。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江波涛在心里这么想着，屏幕那边，现场的投影适时地切换出了他在这一轮比赛的全部数据统计。
咋看上去每一项都再正常不过的数值。比一般的新人出色，离顶尖选手尚有一定距离，只能说中规中矩，毫无特别之处。
看着屏幕上的数据，贺武的记者显然也陷入了困惑：“那……周队能详细说下原因吗？毕竟从数据上看，我们队的柔道跟气功师好像更出色一些……”
周泽楷摇了摇头。
“不是。”
“不是……？是说您刚才说的其实不是江波涛吗？还是说我们队王牌的数据有问题？”记者有点混乱。
“嗯……是感觉不出。”
在长久的寂静后，周泽楷再次开口，却依然是个让人抓瞎的回答。
感觉不出？是感觉不出数据上有差异啊，还是感觉不出对方到底哪里出色啊？
这下不光贺武那位，现场的记者们差不多都在抓狂了。
气氛又陷入了微妙的尴尬，比刚才轮回死忠粉提问时更甚。但是这一回，江波涛完全没有了之前看热闹的愉悦心情，而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就在这人人懵逼的时刻，周泽楷的队友方明华终于再一次出声解围。
“呃，大家不要误会。小周的意思是因为对方是刚出道的新人，之前的比赛里没有交手过，所以即使只有很短的时间，也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贺武是一只很努力也充满干劲的队伍，不光是新人表现优异，老人们也非常出色。大家可能不知道，我跟贺武的治疗是以前网游里的死党，但他今天可一点都没有对我手下留情啊。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配合转集火的那个圣盾术？时机把握得真是太到位了……”
方明华镇定地侃侃而谈，硬生生将话题扭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而有了刚才的教训，记者们显然也不想再去跟周泽楷死磕，顺水推舟地默认了方明华的救场。
这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无疾而终。现场恢复了正常发布会该有的歌舞升平，一切看上去都回到了正轨。
贺武的食堂里，队员们也各自转过头去继续吃喝嬉笑，显然并没有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
只除了一个人。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江波涛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抬着头，盯着不远处的电视屏幕。现在场上的转播镜头全部集中在了方明华的总结致辞，却也不忘记给周泽楷一些特写。
而在方明华开始说话后，周泽楷就没有再去看场下。他只是很端正地坐着，头略略转过，带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看向身边的前辈，像是非常感激对方能把他想说的话表达清楚，避免了无谓的臆测。
不，不是这样的。
江波涛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这么说着。
或许其他所有的人都没有觉察，但他还是发现了。
周泽楷看向方明华的眼神里，除了感激和信赖，还混杂着一点点别的情绪。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点点，却让他可以肯定，方明华刚才所说的那些，并不是周泽楷想要表达的意思。
而他自己也完全不知道，今天赛场上那短短的十来分钟，到底哪里惹了这位大神的青眼。
就在江波涛努力思考的时候，一只手重重地拍上他的肩膀，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江波涛扭过头，正对上于思友善的眼神。
大概觉得后辈脸上的表情挺有意思，于思故意重重咳嗽了一声，指了指江波涛手里端着的面条打趣道：“看帅哥看呆了啊？面都看坨了，帮你再盛一碗？”
江波涛一愣，忙不迭放下了碗筷。
“谢谢前辈，不用了，吃不下去了呀！”
听他这么说，于思笑着拍了拍江波涛的脑袋：“怎么，小朋友有压力了？”
“也说不上吧，”江波涛非常配合地双手托腮做了个困扰的姿势：“但我真的不知道那家伙为什么会专门提起我。难道是刚才吐槽他枪体术太凶残被听到了？他们轮回也太深不可测了点吧！”
“哈哈哈，”于思再一次被江波涛弄得开怀大笑：“小江你别想太多了。那个周泽楷就是这样的。别说你了，就算是他的队友，就算是明华，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你不知道，明华在私底下跟我诉苦过，轮回一直很困扰他们的团队没办法完全跟上周泽楷的问题——”
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于思忽然停下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哎，这都是他们这种队伍才会操心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想太多了。小江，你才刚出道，不用太在乎场下的评价，好好训练，争取更多出场的机会，总有一天，他们都会记得你的名字的。”
“好的，谢谢前辈关心，我一定努力。”面对前辈的鼓励，江波涛连忙表示了感谢。
这时候食堂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两人也起身准备离开。
端着餐盘转过身的时候，江波涛最后看了电视屏幕一眼。
记者会已经结束，轮回的队员们正挨个从发布厅里走出。贺武主场的直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过道，队员们便停下脚步，礼貌地让记者和工作人员先行通过。
而就算是最后的这几个镜头，导播也没有忘记给出周泽楷的大幅特写。
他站在几个队友的身侧，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头微微低着，像是在安静地研究脚上的空气。
正在这个时候，镜头里有个工作人员搬着大件设备路过，大概因为视线被遮挡，他忽而往轮回队员们站着的地方一个趔趄，东西差点砸在了躲闪不及的周泽楷身上。
工作人员站稳后忙不迭地向对方道歉，而周泽楷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又往里缩了缩，像是要努力地把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在那个小的不能更小的角落里。
看着这样的周泽楷，一个想法忽然出现在江波涛的脑海。
那人刚才说的“很出色”，或许并不是刻意给出的台阶，也不是什么虚与委蛇的客套话。
而是他真实的想法，真切想要表达的善意——
见江波涛还站着不动，走在前面的于思扭过头来，摇了摇抓在手里的手机：“小江啊，队长刚给我来电话，说今晚请大家去银泰唱K，让我们吃完就打车过去。对了，队长特别点名了，让你一定要参加哦。“
他顿了顿，忽然夸张地皱起眉头：“哎呀，是不是队长觉得你今晚表现得太差了，都让对方专门点了名，面子上过不去，要罚你了吧？”
江波涛回过神来，淡定地把餐盘丢在洗手台：“那完了，待会可要请于哥帮我说几句好话了呀！”
“哈哈，我开玩笑的。你是新人，队长也不会为难你的，放心吧。”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走出了食堂。
贺武俱乐部就建在体育馆附近的小区里，从俱乐部到主场之间走路只需要十几分钟。但如果要打车，大多数人都会去体育馆前的主路。
走在通往体育馆的路上，江波涛正扭头跟于思说话，对方却忽然停下脚步，伸出手猛地把他拉到一边。
怎么了？江波涛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去，才发现面前的岔路上，正有一大群人急匆匆地跑过来。
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女孩子，穿着看上去很熟悉的T恤，脸上涂着看上去很熟悉的队徽，其中几个人的怀里抱着抱枕、笔记本一类的东西，从设计上看同样很熟悉。
一大帮的女孩子就这么风一样地擦着江波涛跑过去。其中一个在跑过他身边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江波涛赶紧伸手扶了一把，但对方像是把他完全当做了空气，站稳后正眼都没看一下就立刻跑向了大部队，连句谢谢都没说。
只是一个错身的工夫，江波涛听到那姑娘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啊啊，车要开了！”
江波涛还没反应过来，于思已经凑他耳边夸张地嚷嚷道：“哇靠，今天这是什么运气，现场围观周泽楷粉丝团追星的节奏啊？小江，你胳膊没事吧？”
“哦，我没事。”江波涛拍了拍衣服下摆，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苦笑了一声：“不过这也……太凶残了点吧！”
“啧啧啧啧，哪里凶残了。你看妹子们多可爱，要是我每天能被一群美女追在身后，大概就能浑身充满力量，联赛冠军什么的，拿上一打都不在话下吧！”于思坏笑着说。
“哈哈，可我觉得前辈你不需要美女陪衬，就已经很厉害了呀！”
于思看了看江波涛，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小朋友嘴巴怎么忽然这么甜？放心，于哥哥我今晚一定帮你跟队长多说两句好话，让他下次多给你点出场机会！”
“唉呀，被前辈看出来了。”
江波涛笑着应和对方的玩笑，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别处。
不知为何，听完于思的调侃，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刚才的转播里，周泽楷面对着死忠粉记者的滔滔不绝时，那个有些拘谨，又有些紧张的表情。
被这么多的粉丝热捧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可对他来说，好像并没有怎么开心啊……
江波涛默默地想着。
很快的，两人便将這段小插曲抛诸脑后。等走上大路，他们又遇上了一早就出来的三个队友。
大约是因为比赛后刚刚散完场，几个人在主路边等了快半小时，好容易才有一辆空车停下。
江波涛看了看他们一共有五人，便转头对于思说：“前辈们先走吧？我再等下一辆。”
见于思皱了皱眉像是要拒绝，江波涛眨了眨眼，又笑着加了一句：“这样前辈就能先帮我跟队长说两句好话了。”
听江波涛这么说，于思最后便道：“那我先跟他们过去。小江你抓紧时间啊。可不能不来。”
江波涛点点头，微笑着为他们关好车门。
目送载着贺武四人的车消失在路口，江波涛又站了一会儿，但始终没有等到空车。
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他想了想，决定再走一段路，到体育馆另一边的路口去碰碰运气。
因为资金原因，贺武的场馆十分老旧，比赛时只开放一边的出口，另一侧平时都是大门紧闭，临近的路也因为缺乏维修而少人问津，只有在举办这种赛事的时候，才会多一些行人和车辆。
就在江波涛即将走过围墙转角时候，一个黑影冷不防从另一侧侧冲了出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而就跟刚才的女粉丝一样，这黑影完全没理会江波涛，一句话也没说就匆匆跑走了。
喂喂……真当我是透明人了啊？
一天被撞了两次的江波涛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疑惑地转身看过去，但黑影已经跑得不见影子了。
大概是看错了吧……？
江波涛最后这么告诉自己，一边继续转过黑影出现的拐角。
然而没等他再走多久，面前出现的人就让他忍不住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空旷而冷静的街道上，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颀长身影正孤零零地伫立在昏黄的路灯下。
看着那个人影，江波涛愣了五秒。
最后他抬起脚走向对方。
“哈啰，周队？”
他没有认错。
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在路灯下低头看地的人猛地朝他抬起头来。
只是短短一个瞬间，江波涛却觉得，四周原本在昏黄灯光映射下暗淡无光的景致，因为这人露出来的脸，突如其来地明亮了几分。
是周泽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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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和周泽楷四目相对的时候，江波涛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漏跳了一拍。
好吧，帅哥就是帅哥，老少咸宜，男女通杀，江波涛自认审美观念非常随大流，也就特别心安理得地多看了两眼。
但轮回战队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放任他们这位各种意义上都该归类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队员孤身一人待在比赛场馆附近最偏僻的路上，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虽然打量了对方全身上下一遍，江波涛心里已经猜出了八成的答案。
“周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听江波涛这么问，周泽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纠结起来。
但接下来的十秒钟里，江波涛看着对方的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我……没注意……”。
看着周泽楷的表情，江波涛有点忍俊不禁。于是他故意托腮做深沉思考状停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说：“周队，你不会是……迷了路，又被偷了包吧？”
“……呃？”
周泽楷整个人都像是僵住了。
看着对方露出一半惊讶一半惊恐的眼神，江波涛马上笑着摆手解释道：“周队不要误会，说起来还挺巧的。我刚才出来打车的路上，正好碰上了你们的粉丝团在追车。然后走到这边的拐角，又被人冲出来撞了一把。撞我的人跑得很快，但也就那一会工夫，我好像看见他怀里抱了个包，上面有轮回的LOGO，跟刚才直播里看到的，你们队的标配很相似。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你们队其他人在急着赶大巴；但等我走过来，看到你一个人站着——要是我猜的没错，周队你是不是为了躲粉丝没跟车，一个人走了小路，然后迷路了，又特别不巧地碰上小偷了吧？”
周泽楷没有说话。
但江波涛已经从对方的表情里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他也能看出周泽楷那张白净的脸，因为他的话而浮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红。
不知为什么，这让他莫名地觉得有点开心。
莫名很开心的江波涛还想讲讲笑话缓和一下气氛，却发现周泽楷还在偷偷地盯着他看，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这让他不由得停了下来，才发现自己好像跑偏了重点。
“哎呀，我怎么忘记正事了。周队你包丢了，我们是不是该先去派出所报——”
这个时候，一直盯着江波涛的周泽楷终于开了口。
“呃。你是？”
周泽楷说。
“……”
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漫长的沉默后，江波涛“噗”地笑出了声。
“周队你真是，太伤我的心了。”最后江波涛揉了揉眼角，故意做了个心碎的表情：“我是贺武战队的。就是今天被周队从场上惦记到场下，账号卡的肉体和个人的精神都遭受了双重打击的，那个魔剑士呀。”
周泽楷的眼睛亮了亮：“观澜？”
好吧，他果然能报的出来。江波涛在心里说。
观澜是江波涛使用的魔剑士账号卡的名字。它是贺武一位前辈退役时留下的遗产，四赛季后便无人问津，直到江波涛出道。
“是的，那是我账号卡的名字。不过呢，账号卡是死的，人是活的，下一次见面周队要记得我的名字啊。我叫江波涛，很好记的，九点水，哗啦啦。”
江波涛伸出一只手，摆了个划开波浪的动作，向周泽楷俏皮地眨了眨眼。
周泽楷看了看他，那张一直很紧张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好。”
看着周泽楷的笑容，江波涛觉得大脑停止思考了一秒。
他隐隐觉着哪里不太对，却又完全无法描述出来。但也就因为这样，他忽然想起被忘却许久的，眼前的正事。
“不知不觉耽搁了这么久。周队，你包被偷了，手机是不是也在里面？账号卡呢？不会也在吧？”
周泽楷摇了摇头。
“啊，那还好那还好。”江波涛长出一口气：“所以周队你手机是英勇捐躯了吧……那这样，我的借你——”
“卧槽。”江波涛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裤袋。
然后他沉痛地捂住了头蹲了下去：“我去，那家伙，撞了我还顺手牵羊了一把，要不要这样！”
周泽楷低头看了江波涛一会儿。
最后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说：“报警？”

十五分钟后，在体育馆附近的派出所里，周泽楷用民警的值班电话打通了方明华的手机。
发现自家队长失踪，轮回的队员们显然也陷入了疯魔状态。江波涛在一边做笔录，就听见周泽楷一声轻轻软软的“喂”话音未落，电话那一头，属于方明华的气急败坏的声音就噼里啪啦地甩了过来。
“小周你怎么回事？打你电话关机，短信微信QQ都不回，留下的车也一直等不到人，司机都快疯了——我们在机场，差点就要报警——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吗？”
“呃……”周泽楷说。
周泽楷沉默了五秒钟。
最后他转过头，看着江波涛，伸出手把话筒递了过去。
江波涛愣住了。
诶诶？这样好吗？
他本想这么问周泽楷，但两人四目相对了不过片刻，面对着周泽楷的眼神，江波涛果断放弃了。
于是他伸手接过电话。
“喂，是方前辈吗？初次认识，我是贺武战队的江波涛。……对，我现在跟周队在一起，在派出所。是这样的，周队的手机丢了……”
江波涛花了尽可能短的时间，让方明华完全了解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然后他就听到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方明华的声音重新响起来：“我知道了。小江，今天谢谢你。我想了下，现在让小周赶飞机恐怕也来不及了，能麻烦你帮他在附近酒店开个房间住一晚吗？我们明天会安排人来接他，还有后续一些挂失的手续要处理……真是不好意思，一开始没估计到会有这么多粉丝，结果就出这样的状况。还好遇上你了。”
江波涛看了周泽楷一眼，赶紧回答道：“没关系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前辈请放心。”
而后他把电话还给了周泽楷。方明华在那边又对周泽楷嘱咐了好一阵子身份证和银行卡挂失的事情，直到连江波涛都听见了好几遍飞机登机的提醒，他这才匆匆挂了机。

等两人从派出所走出来，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站在台阶上，江波涛和周泽楷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忍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口气，两个人出的倒完全是不一样的心思。
看了周泽楷一眼，江波涛笑着开了口：“周队，我今天算是见识到‘枪王’的超高人气了。不光妹子们，连警察蜀黍里都有你的死忠粉啊！”
周泽楷扭过头盯着对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
过了一会，他终于开了口：“谢谢你。”
“哎？”江波涛赶紧摆手：“没事没事，我们都被一个小偷偷了东西，谁来做笔录都没差吧！而且我是本地人，对附近的情况也比较熟悉。倒是周队你，人生地不熟的，也听不懂方言，出这样的状况真是很难办。下次应该考虑让你们轮回请个保镖再配个翻译，这样保险一点。”
听着江波涛的调侃，周泽楷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像是并不介意。
两人并排走下台阶的时候，江波涛忽然停下了。
他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又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转头对周泽楷说道：“周队，我忽然想到个事情。刚才方前辈让我帮你订房间，可我的身份证放在宿舍里，需要时间回去拿，而且现在天也晚了，远的宾馆不太好找；体育馆附近的几个宾馆这两天住的都是轮回的粉丝，服务生也有好多是荣耀迷，我怕周队可能不太方便就这么露面——不介意的话，就去我们俱乐部待一晚上吧？我室友在附近买了房，平时都不回来住，刚好多一个床位。周队，你看怎么样？”
说话的时候，江波涛一直在不由自主地观察周泽楷的表情。
和他猜测的一样，在提到宾馆里住满粉丝的时候，周泽楷明显地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这位场上挥斥方遒的大神确实不太乐意在粉丝面前抛头露面。
而在他说出解决方案的时候，周泽楷的眼神突然就亮了亮，整个人都像是放松了下来；等他说完最后那句征求意见的客套话，周泽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摇了摇头，然后说“好。”
不知为什么，方才电视屏幕上看到的那一幕又闪现在江波涛的脑海。
这家伙，不光帅的要命，性格也挺有趣的啊。
江波涛在心里想着。这也是他今天里不知道第几次，对着周泽楷有忍俊不禁的冲动。
而他也并没有告诉对方，这个慷慨的提议，并不像是听上去那么合情合理，光明正大。
这样的巧合实在太过难得，而跟眼前的人有交集的机会，又同样是那么难得，难得得让他忍不住动用了一点小小的心思。
毕竟他有很多的问题，想要当面问一问眼前这位沉默寡言，又无懈可击的荣耀高手。
比方说，他为什么会在记者会上，专门提到只出场了十几分钟的魔剑士观澜——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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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在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江波涛已经跟于思通了电话，告诉了对方自己今天晚上的不幸遭遇。但他莫名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提起有关周泽楷的事情。
电话那边，于思的声音带了几分醉意，显然这场KTV最后还是变成了某种属于弱小战队的，悲情的狂欢。
对于江波涛的悲惨经历，于思颇为震惊，虽然醉着，却也好好安慰了一下后辈，并拍着胸脯说队长那边由自己来搞定，不会计较他缺席的问题。
于是最后，江波涛便一个人带着轮回的队长，从派出所回到了贺武俱乐部自己的宿舍。
两人到达俱乐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大部分人都已经就寝，只有走道上开着几盏灯。
江波涛蹑手蹑脚地带着周泽楷绕过门卫绕过训练室走到自己的宿舍，关上门打开壁灯，这才松了口气。
贺武俱乐部是由一幢老式办公楼改建，队员宿舍的室内装潢跟普通宾馆的标间差不多，放下两张床，书桌，衣柜后，剩下的空间就颇为狭小。
看了看自己不算太整洁的房间，江波涛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个，周队，我们俱乐部条件不太好，得委屈你凑合一晚上了。”
然后他就看着周泽楷摇了摇头，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周泽楷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圈江波涛的房间，最后转过头对他说：“挺好的。”
而这也并不是他的客套。江波涛看出来了。
从两人关上门的那一刻开始，周泽楷这一路上一直都很拘谨的神情立刻轻松下来。就跟他之前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记者会时那个无人关注的瞬间一模一样。
被对方这么赞美又这么看着，江波涛莫名的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室友常年不住宿舍，那张床被他堆放了好多杂物。于是他马上开始动手收拾，并坚决地拒绝了周泽楷想帮忙的好意。
两人进门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凌晨。江波涛尽可能快地收拾完室友的床，又从柜子里找出配套的寝具和一些衣物。
因为平时少有招待朋友在俱乐部留宿，他找了半天，也只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没有拆封的内裤，以及几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新T恤。好在九月的天还没转凉，这些倒也堪堪能对付过去。
江波涛拿着这些衣物，打算喊周泽楷先试一试挑一挑，再去洗漱。
但当他转过头来想跟对方说话的时候，便看见周泽楷正坐在他的书桌前，对着电脑全神贯注地看着什么。
江波涛想了想，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他在周泽楷身侧站定，发现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的，赫然是荣耀官网刚刚上线的，本轮蓝雨对百花的比赛实况。
与贺武轮回战在同一时间进行的，远在K市的这场比赛可谓是本轮赛事最大看点。同属上赛季八强的两队在本赛季初次交手，比赛场面自然十分精彩激烈。
即便跟屏幕之间还隔着一定距离，江波涛也从那些跳跃的声色光影之间，读出了这场团队赛是如何的扣人心弦——那是完全不同于他自己刚刚结束的这场比赛的，另一个层面的高手与高手之间所该有的对决。
而他和这样的对决之间，还隔着一个周泽楷。
观看比赛录相的周泽楷看上去非常入神，连江波涛走到他的身边都没有察觉。
坐在他的椅子上，专注地看着赛后视频的周泽楷，跟记者会上的周泽楷，路灯下的周泽楷，乃至电话边的周泽楷，又完全是一副不同的模样。
电脑屏幕上，弹药专家的绚烂光影与剑客的锐利剑芒还在不断交错纠缠着，最终汇聚成一条无限变幻的河流。
有一个瞬间，江波涛觉得那河流从屏幕中缓缓流出，最终流淌在了周泽楷的脸上。
那些跳动的光影似是湖水粼粼的波光，勾勒出那人英俊好看的侧颜线条，连睫毛的每一次翕动都无比清晰。
但周泽楷不仅仅是在做个看客。他的一只手握着鼠标，正熟练地操作着比赛视频下的功能鍵。暂停，快进，慢放，视野缩小放大，敌我角色转换……虽然是一场千里之外完全不相关的比赛，但他对全场赛况的掌握程度，俨然与身临其境没什么两样。
江波涛加入贺武后，也曾在前辈们的言传身教下复盘过强队之间的那些经典比赛，但似乎从没有哪一次的复盘，能像是眼前所见一样，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周泽楷的每一次操作，都恰好卡在比赛的赛点。
是的，赛点。那些在不知不觉中引导了比赛走向的，隐藏在每一个短暂操作、每一步微小走位中间的细节，双方在快节奏战斗下交错衍进的战术意图，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被周泽楷用那些暂停和慢放的动作，自声色光影之间不疾不徐地完整剥离而出，从一条风云变幻的河流，渐渐成为两条相互交错的直线。
江波涛就这么站在周泽楷的身侧，看完了整场比赛录像。
九月的天暑热未消，墙上的空调正往外吐着丝丝冷风，房间的温度不超过25℃，可他的手心和后背却都在不知不觉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本该喊那个人去试衣服和洗漱的。但是，自从跟上了周泽楷演示下比赛实况的那一刻开始，江波涛的注意力，便再也无法从其中逃离。
心跳在加快。血液在流动。呼吸逐渐凝重。外界的一切声色光影尽数消失，那一个瞬间，赖以生存的全部世界仿佛只有那一方小小的屏幕……这些本该是比赛最激烈最投入时该有的生理反应，却因为这一场简单的观战，不可抗拒地向他席卷而来。
而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荣耀比赛能够这么好看。好看到让他感觉到了这般的欲罢不能，这般的酣畅淋漓，这般的……让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的冲动与渴望。
就像是……他和周泽楷一起，并肩经历了这样一场激烈的对决。

最后，让江波涛回归现实的，竟然是他原本打算提醒的人。
待屏幕上出现荣耀二字，周泽楷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鼠标。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而后转过身来，却不期然地撞上江波涛的目光。
周泽楷愣了一愣，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慌乱。仿佛一个趁着四下无人时将自己埋藏的宝藏挖出来偷偷欣赏，却无意之间被人窥破的孩童。
周泽楷立刻有点手忙脚乱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的手肘却在离开桌面时不小心扫到了鼠标垫。随着一声闷响，放在上边的鼠标就这么跟着垫子掉落在了地上。
直到听见了这声响动，江波涛才从一直沉浸着的情绪之中彻底清醒过来。
“呃，抱歉。”
他刚回过神，便听见周泽楷有些慌乱地道着歉，一边弯下腰想要去捡滚到桌子下头的东西。
而这也让江波涛抓住了一线时间，梳理清楚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很快地反应过来，立刻跨前一步跟着弯下腰去：“没事没事，周队，我来捡就好——”
江波涛弯下腰去的时候，周泽楷正好拿着鼠标打算起身，两人的头就这么撞了个正着。
因为身高体格上的差距，江波涛一时没稳住，被撞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这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不光是江波涛，周泽楷也愣住了。他半跪着，一只手往前伸出，保持着个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的尴尬姿势。
最后还是江波涛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他揉着被撞到的额角，笑着叹了口气。
周泽楷有些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都说事不过三，我今天果然逃不掉被结结实实撞三次的命运啊。”江波涛看着周泽楷，故作深沉地感叹道，一边用“你懂的”的表情，向着对方眨了眨眼。
周泽楷愣了好长一会儿才理解了江波涛的意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俯下身拉住江波涛的手。
“是我……”周泽楷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江波涛给截住了。
“不要紧的，周队。是我没看清你打算起来。我没事的，不要担——”江波涛一边扶着周泽楷的手站起身，一边这么说。
但这个时候，他抬起了头，正好看见了周泽楷望过来的双眼。
被截住话的人，就这么变成了他自己。
江波涛看着周泽楷脸上的表情，愣了三秒。
而后他就这么保持着靠在周泽楷胳膊上的姿势，“噗”地笑了起来。
“周队，你是怕我介意，你没跟我打招呼就用了电脑这事吧？没关系的，你在贺武，就是我们的客人呀，要用电脑要看比赛还是别的，都不用跟我说，请把这里当做是轮回，一切随意。”江波涛看着周泽楷的眼睛，笑着这么说道。
闻言周泽楷不由得愣了一愣，却还是保持着手上的力道，将江波涛拉起。
就在这个瞬间，江波涛看着周泽楷的嘴唇抿出了一条微微上扬的弧线，视线却在同时转去了别的方向。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那人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扑簌簌地颤抖着，像是有意，又像是不经意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看来对方的想法确实被他说中了。
而让江波涛感到意外的是，那人又像是因为被猜中了心中所想，而突如其来地，整个人都变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看着周泽楷的表情，江波涛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点小小的忍俊不禁，就像是他们几个小时前，在体育馆边的路灯下相遇时那样。
但表面上，他并没有将这小小的快乐泄露出哪怕半分。江波涛淡定地站起身，接过了周泽楷手中的鼠标，将它重新放回桌面。
而后仿佛是不经意地，他又加上了一句：“况且，刚才跟周队一起看了场比赛，感觉收获了不少。所以占了便宜的人，其实还是我才对呀。”
江波涛刚说完，周泽楷立刻朝着他看过来。那人虽然还是没说话，但脸上分明带着一点欲言又止的愕然，又像是有一点小小的惊喜。
而这也忽然提醒了江波涛，让他想起了方才那个一直盘桓在心里的问题。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刚才的比赛中，注意到只出场了短短片刻的自己？
或许，可以邀请他一起复盘这场比赛。就像是蓝雨对百花那场一样。
一个瞬间，这样的想法闪现过江波涛的脑海。
于是他看着周泽楷，开了口。
“周队，我有一个问题——”
江波涛忽然停下了。
他看见了周泽楷脸上的神情。
尽管那人努力在掩饰，并掩饰的非常完美，但江波涛还是从周泽楷那一瞬间有些湿润发红的眼眶，以及紧紧抿着的双唇中间准确地推测了出来。
就在刚才，周泽楷努力地憋住了……一个哈欠。
江波涛这才察觉，他们刚开始看比赛时已经快到十二点，现在看完了整场，一小时都快过去了。但他居然毫无时间流逝的感觉。
“哦，没什么，我就是想问，这些T恤周队你喜欢那件？要不要先试试大小？时间也不早了，周队你睡觉前要冲澡的吧？我室友发的那套洗漱用品在浴室的柜子里，你先去，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
江波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笑了笑，举起了刚才放在椅子上的衣服。
对江波涛的回答，周泽楷看上去有些意外。但他的注意力最终还是集中到了椅子上，伸出手从那些衣服里随便挑了两件，又接过江波涛手里的那包内裤，向对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便走进了浴室。
待水声断断续续响起，江波涛这才在桌边坐了下来。
他随意地点了点刚才被周泽楷弄下地的鼠标，屏幕上的屏保瞬间切换，露出荣耀官方网站视频区的页面。
江波涛在最新上传的比赛视频中找了一会儿，最终找到了方才贺武对轮回的这场。
但随后他便再也没有动作。
江波涛将鼠标长久地放在视频的播放按键上，陷入了莫名的迟疑。
虽然没有得到周泽楷的回答，但他能肯定，那个答案一定在赛场上，就在这场比赛里。
也许他点开了，便能发现其中的缘由。
但不知因为什么，他并不想点开这个近在眼前的答案。
最后江波涛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静谧的黑暗中，只有空调丝丝的冷风，墙上壁钟的滴答，以及浴室那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水声。
他的脑海中，满满的都是刚才那场比赛的光影交错。而在这光影交错之间，有一个熟悉的侧脸分外清晰。
他心脏仍然跳动的很快。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有一些微微的发涩和鼓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呼之欲出，却又说不明白。
第一次被这样莫名的情绪冲击，江波涛觉得整个人都困惑了起来。
哎呀呀。江波涛在心里叹息着。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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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就在江波涛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的时候，浴室的门响了一声，周泽楷走了出来。
这响动也让江波涛回过神来。他立刻转过身，想要寒暄上两句，却在看到周泽楷身上的打扮时，硬生生地噎住了。
周泽楷的上身穿着他刚才拿的T恤之一，下身则是某次海岛游时买的朋克风沙滩热裤。
热裤花花绿绿的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件T恤——江波涛现在想起来了，那是他去年在国外某个野生动物园旅游时买的周边，因为设计特别可爱就忍不住入了整个系列留作纪念，结果现在拿给周泽楷救急，那人没挑狮子老虎美洲豹之类帅气的图案，唯独把那件最可爱的，印着企鹅宝宝图案的给穿在了身上。
一个颜值顶尖的大帅哥，上身穿着企鹅宝宝图案的可爱T恤，下身穿着高冷朋克风格的热裤，而这衣服和裤子又都比他合适的尺码要小，颇为勉强地套在了身上，看上去束手束脚，又可怜兮兮的。
这画面简直给了江波涛极大的震撼。
要不是手机被偷，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都有种偷偷抓拍一张，然后找轮回公关卖个好价钱的罪恶冲动。
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了，有人能把两种浑然不搭的着装风格融合的这么天衣无缝，然后还能从这种不协调中，硬生生地杀出一条名为帅裂苍穹的血路来。
就如同这人场上场下那天渊之别，却又浑然一体的风格一样。江波涛今天可是有幸全部领教了个遍。
大概对方盯着自己的目光太过诡异，周泽楷一开始愣了一会，最后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微微别过了脸。他洗了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脖颈上，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T恤的领口，很快就洇湿了一片。
终于回过神来的江波涛立刻陷入了严肃的自我批评。
这都是今天第几次了，他怎么能对别家队长，打起这么龌龊的主意！
江波涛在内心深处反省着自己，面上则笑着对周泽楷说道：“周队，是需要电吹风吗？我来帮你拿。”
“呃，谢谢。”冲完澡的周泽楷看上去很开心，他接过江波涛递来的电吹风，弯下腰将插头插进墙角的插座，然后坐在床边，惬意地闭着眼吹起了头发。
这也就让他没有机会去看见江波涛脸上的表情。
因为常穿尺码比周泽楷小上两号，江波涛那件T恤套在周泽楷身上，基本就是紧巴巴的。而这T恤又是个短款的设计，被周泽楷这大高个一套，下摆几乎就要遮不住腰腹。
在周泽楷弯下腰插上插座的时候，他的动作更是扯得一整个腰背部都露了出来，被正好站在一侧的江波涛看了个满满当当。
哇靠……活的人鱼线啊。
江波涛的心里飘过一排整齐的6666。
这一个瞬间，他忽然理解了六小时之前，撞了他就跑掉的那个姑娘内心的感受。
而这也导致在十分钟后，进浴室打算洗漱的江波涛，前所未有地盯着镜子研究了好一会儿自己那块浑然一体的腹肌，最后做出了要去办一张健身卡的决定。
等他洗完了澡走出浴室，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整个周泽楷的睡颜。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轮回的队长已经蜷在他的床上，腰上盖着一截毯子，电吹风还放在手边，已经是睡到人事不知的模样。
又要训练又要拍广告，还有这样的身材，估计平时作息都很规律吧？这个点应该算是熬夜了……
江波涛默默想着，尽量不出声地走过去，将电吹风拿走收好，然后坐在对面的床上擦起了头发。
这样的情境之下，他自然可以无所顾忌地饱览这位荣耀颜值第一人睡着时的模样。
与醒着的周泽楷相比，睡着的周泽楷看上去要更加柔和一点。即便是熟睡之中，他的睡相看上去也颇为拘谨，侧身平躺着，手和脚都微微蜷起，这让江波涛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本忘记名字的心理学科普读物，这种睡姿好像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喂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江波涛有点好笑地想着。一到赛场上，被剥夺安全感的明明是我们好吧……
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凑过去，近距离地研究了一下轮回的队长。
像是发现了江波涛的窥视，还在睡梦中的周泽楷蹙起了眉头，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体，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桌上台灯的光在他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于是乎，这一天的第二次，江波涛在内心深处扼腕叹息。
为什么他的手机被偷了，手边也没有能拍照的器材，别说轮回公关部了，就这随便拍拍都能做挂历封面的颜，寄给荣耀周刊都能发一笔吧？
不过最后他什么也没干。毕竟时间已过一点，今天的经历也太过百转千回，就算眼前的睡美男再怎么秀色可餐，也敌不过生物钟造就的困意。
更何况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擦干了头发，江波涛在床上躺下，最后看了一眼对面床上的周泽楷。
“晚安，周队。”
关上灯之前，他轻轻地这么说了一句。

江波涛也不是经常熬夜的人，这一觉便睡得格外的沉。待他再睁眼时，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八点。
看着时间，江波涛有点茫然地愣了一会儿，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昨天发生的种种尽数浮现在脑海。
他转过头，便看见隔壁床上的的空调被还是鼓鼓囊囊的，被卷里露出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周泽楷看上去还没睡醒。
不知为什么，江波涛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他蹑手蹑脚下了床，飞快地穿好衣服，进了浴室洗漱。
刷牙的时候江波涛规划了一下这一天要做的事情。手机卡挂失补办之类自不必说，虽然有备用机可以救急，但还是得研究一下换个新的；而最重要的，便是处理正在他房间里睡着的，轮回队长的事情。
也不知道轮回那边什么时候能派人过来……
江波涛正想着，墙壁那边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他立刻飞快地洗完脸，而后走了出去。
在他正对面的床上，周泽楷正笔直坐着，有些愣怔地盯着对面的墙壁，睡意朦胧的脸上俨然是一副状况外的表情，看上去呆呆的。他长久地盯着那面空空荡荡的墙壁，曜石一样温润的眼中像是有一层朦胧的雾气在凝聚。
最后，江波涛看着周泽楷伸出一只手遮住了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那双雾气朦胧的眼睛便急促地眨动了起来。
而这也是江波涛第一次看见，褪去了粉丝口中的颜值第一武力第一，褪去了场上的强横霸道和场下的内敛羞涩，一个毫无防备的周泽楷，真正的模样。
这样的周泽楷，居然让他只能用“可爱”来形容。

而没等他再产生别的想法，打完哈欠的周泽楷像是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也发现了站在门边的江波涛。
周泽楷的表情立刻变了。那个沉默寡言又不擅交流的轮回队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看着江波涛的眼睛，最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他来说，这大概就等同于“早上好”了吧？
江波涛在心里想着，面上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同样向着对方展现一个温和的微笑：“周队早上好呀！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周泽楷点了点头。
“那就好。”江波涛想了想，拿起桌上自己的钱包：“我先去食堂带点早饭。周队想吃点什么？稀饭包子还是烧麦油条？唔，个人推荐我们食堂的南瓜蒸饺，皮软料足，配上豆浆的话，非常美味哦！”
周泽楷想了一会，看着江波涛又点了点头，说“好。”
“那我就替周队决定了？”江波涛眨了眨眼：“周队你先去洗漱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用，就像我昨天说的，请当这里是轮回，一切都随意。”
周泽楷看着江波涛，脸上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又说：“好。”

将周泽楷留在宿舍，江波涛便去了楼下的食堂。买完了两人的早饭，江波涛想了想，又让服务员再打包了两份。
从食堂出来，他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绕了个路，去了同层楼的另一侧。这一边同样都是贺武队员的宿舍，只是因为办公楼本身设计的缘故，两边要使用不同的楼梯。
于思跟队长武帅合住的宿舍就在这里。
江波涛站在于思宿舍的门口，敲了敲门：“前辈，在吗？”
等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从里面露出于思起床气十足的脸：“谁啊这一大早的……哦，小江？”
江波涛不动声色地笑着递过手上的早点：“前辈，昨天玩的还好吧？我早上去食堂的时候忽然想起你们昨天应该挺累的，今天一定睡得很晚，就顺带捎了点吃的回来。这份是队长的，豆浆没有放糖；这份是前辈的，我让食堂多给了一包醋。”
看着江波涛手里的东西，于思愣了一会，而后慢慢笑起来。他拉开门，接过江波涛手里的东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错嘛，小朋友懂得体贴人，有前途。那我就不客气了。”
“应该的呀。”江波涛眨眨眼，在于思即将转身时又适时加了一句：“那队长那边……”
“哦没事没事。”于思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回来就吐了个一塌糊涂，这会还在蒙头睡着呢，估计醒过来昨天去了哪都不知道。哟，这饺子好香，小江真是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关上门前，于思忽然又回过头，看着已经转过身的江波涛，半开玩笑地小声吼了一句。
“有前途！贺武的未来就靠你们了。好好训练哦！”
“啊？哦，谢谢前辈。”江波涛愣了一愣，却还是适时地转过了头，给了对方一个发自内心的，感激的笑容。
然而，在那扇门彻底关上，他也完全转过身去的时候，江波涛脸上的表情，慢慢地转成了若有所思的凝重。
前辈的那句话虽然就是个半开玩笑的善意鼓励，却在无意之间，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部分。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跟周泽楷一起看完的那场比赛。
虽然是个再纯粹不过的巧合，但自那场比赛所感悟到的一切，让他自成为职业选手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于荣耀世界的理解，充其量还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些潜藏着的，无限的精彩与可能，就如同深埋于水面之下的巨大冰峰，危险又迷人，端庄肃穆又充满诱惑，在他面前展现了不为外人所知的形貌。
江波涛不由得抬起头。清晨的阳光正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射在他眼前的地面上，折射出的光柱薄而透明，其中像是有细小的纤尘在跃动舞蹈，最后轻飘飘地落下。
一如他忽而变得摇摆不定，又晦暗不明的心情。
投身荣耀的每一个人，都以胜利为目标和信念，江波涛自然也不例外。加入贺武，也是他在决定成为职业选手后权衡了各方面条件，所做出的最优抉择。毋庸置疑，他喜爱着这个接纳他的队伍，也像所有的新人一样，曾经偷偷地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许能够跟队长一样，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或是跟于思前辈那样，占据着最可靠和最值得信赖的那个位置。
也许有一天，自己也能在那些位置上，和队伍一起，触摸到那个象征着最高荣誉的奖杯……
这是潜藏在他心中的，一个最最疯狂不过的想象。因为这梦想暂时太过遥远也太过天真，他也只是将它放置在内心最深处，并没有过更多的想法和打算。
但是现在，周泽楷却让他看到了，梦想与现实之间，还有着怎样充满挑战性的距离。
而那个人也同样让他看到了，荣耀之巅的风光该是多么的瑰丽而美好，让人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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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江波涛提着早点回到宿舍，一推开门，便看见周泽楷正在书桌前坐着，跟昨天一样认真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听见自己进门的声音，周泽楷便关了屏幕，转身站了起来。
凭着职业选手的动态视力，江波涛还是辨认出，被关掉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恰好是昨天他们那场比赛。
但江波涛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放下手里的打包盒，微笑着将筷子和一次性餐碟递给对方：“周队，来尝尝贺武食堂名产。蒸饺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你喜欢放醋，酱油还是辣椒呢？我都带了一些。”
周泽楷看了看，选择了醋。他拆了筷子，从江波涛手里的饭盒里头小心翼翼夹起一个胖乎乎的饺子，低头便咬了下去。
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的江波涛刚想出声提醒对方，然而晚了。
蒸饺里面的汤汁一下子涌了出来，周泽楷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筷子一抖，夹着的饺子差点掉在地上。
江波涛吓了一跳，赶紧放下自己的碗筷：“都怪我忘记提醒周队了，这个蒸饺汤汁很多，吃的时候要小心——”
他忙不迭地向周泽楷道着歉，一边探身过去，想要够着放在对面壁柜上的纸巾盒递给对方。
周泽楷看上去被烫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发现了江波涛的意图，他也站了起来。
两相错位之下，江波涛拿着纸巾的手就这么跟周泽楷的脸擦身而过。
只是一个再轻微不过的接触，像是羽毛拂过那样轻柔，又像是流水掬于手中那样不可捉摸。
但就在那个时刻，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异样的感觉却像是电流一样，突如其来地自心底窜起。
就在这一恍神的工夫，周泽楷已经接过江波涛手中的纸巾擦干净了脸上的汤汁。他抬起头看着对方，带着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说：“很好吃。”
你不要自责，没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周泽楷的脸，江波涛的脑海中冒出了这句话。
明明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被烫了，但是周泽楷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分明传递着这样关心的善意。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江波涛发现自己陷入了平生难得一见的词穷状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应对。
好在周泽楷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早饭上。像是为了证实自己那句“很好吃”并非安慰对方的空谈，他重新拿起筷子，吃起了那只惹祸的蒸饺。
这时候，难得词穷的江波涛总算发现了 到底哪里不对劲。
……明明该宽慰的人是他，为什么最后，被安慰的人反倒是变成了我呢？
这么想着，江波涛有点意外地向对方看过去。大概因为之前的教训，周泽楷现在夹着个蒸饺，吃得格外小心和缓慢，表情看上去格外地享受食物的味道。
看着这样的周泽楷，江波涛愣了一小会。最后他低下头，掩盖住唇角不知何故弥散的笑意。
在这样微妙又和谐的静谧中，两人分享完了一顿早餐。
余光瞥见周泽楷吃完了最后一个蒸饺，脸上也露出吃饱了的神情。江波涛收回眼神，用筷子拨了一下手里的饺子，仿佛是不经意地开了口。
“对了，说起来，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周队。”
不出所料，周泽楷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他放下了碗筷，专注地向着江波涛看过来。
江波涛淡定地盯着自己筷子中间的饺子。
“唔，就是昨晚上，我打完比赛也在食堂吃的蒸饺，正好在放你们的记者会。然后周队你提到了我的魔剑士观澜……”
他微微抬起头，正好和周泽楷的目光接触。
周泽楷看着他，明显是愣了一会儿。
而后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看着对方的表情，江波涛赶紧摆手：“不，周队，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不是介意你记者会上不记得我的名字，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就握了个手而已嘛。”
他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
“但是我想，周队记得我的原因，大概不是因为赛前两队的握手吧？”
“虽然有些冒昧，但是，如果不违反战队的保密原则，可以让我知道吗？”
江波涛看着周泽楷的眼睛，微笑着慢慢地说道。
周泽楷脸上不安的神色慢慢地褪去了。他看着江波涛，点了点头。
荣耀官网再次在江波涛的电脑上被周泽楷点开，比赛视频很快载入。正是昨天贺武对轮回的那一战。
擂台赛第二场，神枪手一枪穿云对魔剑士观澜。
地图的中央是一座在轰炸中岌岌可危的教堂废墟，坍塌泰半的钟楼是整张图的最高点。画面中，一枪穿云刚刚击败了上一个对手，正操作着飞枪跳上位于钟楼最顶端的拱门。
一个最容易发现对手，也最容易被对手发现的位置。
他跳上拱门后就再没有了动作，如同一尊原本就在那里的雕像。风呼啸着吹过钟楼，一枪穿云灰色风衣的衣角在风中不断地摇摆，隔着屏幕都仿佛能感受到那种山雨欲来的宁静。
与此同时，魔剑士观澜刷新在教堂另一侧的角落里，一个已经被轰炸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雕塑边。
从转播上观众的视角来看，在进入地图的瞬间，观澜的视角就能立刻看见位于最高点的一枪穿云，但他刷新的这个位置，恰好处于对方的视野背后，看起来并没有被发现。
就职业性质而言，神枪是远程，魔剑最多算是中距，就攻击范围而言存在着天然劣势。这样一来，在1V1的比赛中，地形就显得格外重要，一旦被拉开距离，要扳回局面将非常困难。
这么看观澜的运气可算是很好。但是他并没有选择冒进，而是就这么隐藏在了废墟造成的阴影里。
江波涛知道一枪穿云不会在楼顶待很久。
这张地图是六赛季新推出的28张战场地图之一，名字叫做赤焰战场。顾名思义，整张地图就是个正在激烈交火中的战场核心区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遭受来自天空和四面八方的炸弹轰炸，不仅破坏建筑物，也会对地图上的所有角色造成伤害。
对这个丧病的设定，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可以为比赛增加一些趣味性和多变性。
而贺武选取这张地图作为擂台赛主场图的用意，显然并不是为了取悦观众那么简单。
炸弹爆炸会产生持续的光影和浓烟，天然地限制了神枪手这类需要精准操作职业的视野；同时，因为轰炸产生的地貌变化，又会改变原本的制高点，也就意味着任何一方都无法保证自己能一直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不过，虽然官方有自己的说辞，但熟悉这些新地图的职业选手们都知道，赤焰战场上的轰炸并没有那么“随机”，炸弹有很大的概率会从地图上最高的建筑物开始。
空气中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开始躁动起来，气浪不停地掀起地面上的小石子，发出扑簌簌的响动。一枪穿云在此时转过身来，屏幕上也展现着他的视野，一一扫过废墟一般的庭院，喷水池，断落的立柱，雕塑——
建筑物和阴影在视野中静静展开，毫无动静。仿佛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人在场上。
但从另一人的视角看来，事情并非如此。在其中的某处死角，魔剑士耐心地待着，他的视角甚至没有转向一枪穿云。
来了。
钟楼的斜上方，浓雾弥漫的天空被赤色的长蛇撕开一角。炮弹在天幕上划出一条火流星般的轨迹，冲着一枪穿云所在的钟楼直奔而来。
神枪手的视野之中，火焰逐渐逼近。气浪卷起一枪穿云灰色风衣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整张地图的建筑物都在这样的火与风中不住地小幅颤抖着，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只除了站在最高处，如磐石屹立不摇的那个身影。
炮弹尖锐的呼啸愈发接近，而一枪穿云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一般，整个人静止不动。
风与火撞击石墙的一瞬，枪声随之响起。
以神枪手站立的位置为圆心，气浪裹挟着火焰与碎石，自内而外发散开来。而在这个圆圈的边缘，一个飘逸身影堪堪擦着冲击波的边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几乎与爆炸同时，一枪穿云才开始用飞枪进行规避。这既让他避免了伤害，又利用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延长了在空中停留的时间。
周泽楷的操作界面上，视角有节奏地切换着。神枪手停驻在半空的身形看上去流畅又优雅，让人想起飞翔在硝烟中的战隼——即便是最危险的时刻，它们也不会放过任何早就瞄准的猎物。
炮弹不断地落下，建筑物接二连三地坍塌，滚滚浓烟从四处升腾而起，将天空完全遮蔽。硝烟之中，神枪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一枪穿云忽而转向！
靴尖点上一根残存的立柱，一枪穿云凌空借力，硬是将原本下落的弧线扭成了上扬的Z字形，笔直扑向塔楼的另一侧。
而就在他离开立柱的那一瞬，赤色的波动火焰汹涌而上，如巨蟒绞杀猎物，将立柱瞬间分割成了几段，接二连三落下，在地面上不断地滚动着。
烈焰波动剑！
几乎在避让同时，一枪穿云便开始了反击。速射！密集的弹雨立刻向着立柱的方向倾泻而来。
子弹射入浓烟之中，却如泥牛入海。
他的对手消失在了火焰与硝烟的光影里。
这让一枪穿云警觉了起来。面对眼前半截残墙，神枪手放弃了借力，枪口倒转，朝着另一侧扫了过去——
就在他与墙壁擦身一瞬，淡淡的白雾忽而顺着墙缝攀爬而上，如少女的纤手，温柔地缠住了衣摆一角。
赤色的战场中，赫然开放一朵冰雪之花。
冰霜波动阵！
霜雪之花不过存在数秒，便四散消逝，晶莹碎雪纷纷落下，掩盖住了同样洁白无瑕，却充满危险的杀意——一枪穿云手中碎霜枪火闪烁，带着冰冻特效的子弹射入墙面，不过片刻，整面砖墙就冻结成了毫无生气的灰白。
一枪穿云忽而拧身，小跳，一个滑铲冲向斜后方。
与此同时，他方才短暂驻足的地面上忽然传来异样声响，一条裂缝如地龙飞速潜行，最后撞上那片灰白，轰然一声，石墙被撕得四分五裂，在空中组成了诡异的残像。
地裂波动剑！
爆炸声再次响起。
断壁残垣不断从天空落下，一颗闪光弹正好落在一枪穿云身侧，将他的动作定格在了熊熊火焰的背影中——神枪手60级大招，乱射！
无法在光影之中寻找到对手，周泽楷毫不吝啬地直接开了终结技，子弹瞬间向着四面八方如豪雨倾泻。他在不断倒塌的废墟中灵活穿行，手中双枪走势没有一丝停歇，仿佛要就此横扫整片火海中的战场。
在这样激烈的攻势下，观澜最终还是暴露在了硝烟之中——子弹击中了魔剑士沉重的板甲。
不过是夹在在密集的枪声之中的几声异样声响，却让一枪穿云立刻辨明了对方的位置。神枪手的手中荒火碎霜立刻迫不及待地喷吐火舌，子弹瞬间朝着一个方向奔袭而去，带起的疾风硬生生撕开了遮挡视线的烟幕！
但观澜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刻。
硝烟渐渐散尽，在他整个人完全暴露在对方和观众视野中的瞬间，魔剑士手中短剑挥洒，半空中一个完美的圆弧合上了最后一笔。
淡淡的光芒如涟漪一般从剑尖扩散开去。魔剑士的前方，以十五个身位格为直径的圆形空间中，明亮的火花四散飞溅，蹿升的电流在空中交织成网，如同嗜血的群蛇起舞狂欢，迫不及待地伸出渴血的獠牙，将中间的灰色人影完全吞噬。
魔剑士60级终结招：电光波动阵！
仿佛要为这样的盛宴再添上一笔色彩，魔剑士短剑挥动，大招再出——烈焰波动剑、碎风波动剑、冰霜波动剑！瞬发技能被一口气使用出来，寒冰与火焰被狂风裹挟成磅礴的怒涛，带着万钧之势，冲向被电光笼罩的对手。
屏幕之上，绚丽光影璀璨交织，令人目不暇接。但魔剑士并没有沉浸在一击得手的胜利里，交完所有瞬发技能后，他立刻使出剑客的三段斩迅速走位，想要找个有利位置进行下一波攻击。
明亮的电光渐渐暗淡了下去，被绞杀的对手也终于现出了身影。
然而却并不是一枪穿云。
孤零零矗立在包围圈正中间的，分明是是方才观澜刷新位置的，那尊折断了一半的雕塑！
电光完全消逝的一刻，穿行在废墟中的魔剑士立刻发现自己犯了大错。浓重的危机感让他在一瞬间停下了位移动作，手中短剑高举，想要再次读条。
然而晚了。
自观澜视线的死角，三发来自不同方向的子弹自狠狠地砸穿了早就脆弱不堪的断壁，同时击中了来不及防御的魔剑士。
枪系通用技能：反坦克炮！
被反坦克炮附带的吹飞效果打了个正着，魔剑士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踉踉跄跄地向后仰倒。
在他转向天空的视野之中，神枪手黑色的礼帽被凛冽的风吹起了半边帽檐，露出一双灰蓝异色的双瞳，不带任何感情地俯视着自己的猎物。他手中双枪平举，不断喷射火舌的枪口与奔袭而来的炮弹一同在魔剑士的视野中不断放大着，放大着，仿佛一场无言的审判。
而后一切便结束了。
在又一轮的狂轰滥炸中，不擅长近身格斗的远程职业，仿佛想要跟对手同归于尽一般，不惜同时承受炮弹伤害，用近身格斗的枪体术一口气终结了中距离的近战选手。
画面最终在荣耀二字上定格。
像是经过了又一场比赛那么久的时间，江波涛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一只手似是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就算只是看比赛，心脏也跳得跟比赛时差不多。枪王的压迫力果然不是盖的。”江波涛笑着对周泽楷这么说。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不过，从观众的角度来看，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周队你应该一早就已经发现我的走位吧？后来那个乱射，不过是个让我以为自己得手的幌子。”
周泽楷看了江波涛一眼。他将进度条拉回去，在一个地方按了暂停，而后放大。
看着屏幕中的画面，江波涛的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是那面被碎霜冻结的墙壁。
结了冰之后的石墙成为了一面粗糙的镜子，被地裂波动剑掀飞后四散浮空的片刻，其中一枚碎片，短暂地映出了魔剑士短剑在角色移动时所特有的流光。
这光芒不过短短一瞬，却还是被一枪穿云从此起彼伏不断变幻着的光影中敏锐地分辨了出来。
而后，他想要利用爆炸和废墟限制周泽楷的走位，继而用波动阵来围剿对方的企图就这么被干净利落地摧毁了。
江波涛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像是有些懊恼地轻轻锤了捶自己的脑袋。
“我都挖空了心思，没想到这样都能被发现啊……不愧是枪王大大，不得不甘拜下风了呐！”
周泽楷却摇了摇头。
江波涛看着对方的唇角，有淡淡的笑意掩藏其中。但那笑意并不是对他那句赞美的自谦或自傲，而是带了几分饶有兴味。
周泽楷又将比赛视频的进度条往后拉了一些，看着江波涛说：“你故意的。”
他停下的视频里，恰好是被反坦克炮击中时，观澜那个踉跄倒下，双手还保持着举剑读条的画面。
就着静止的姿势，他将视角转向——一道几乎透明的弧形波动剑气，就这么掩藏在了同样是弧线轨迹的弹道气流里。
周泽楷看着江波涛，轻轻地说：“圆旋波动剑？”
江波涛知道，周泽楷并不是在向他确认这剑气的名字。
又像是过了许久，他才像是故作无奈一般地，耸了耸肩膀：“三段斩最后一段的动作加上冰霜波动阵读条的起手式，正好跟是圆旋波动剑的招式动作——我一直以为这是只有魔剑士才知道的小秘密。”
周泽楷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江波涛忽然叹了口气。“唉，刚躲过大招，又设下埋伏让对方吃了控制，怎样都该稍微松口气，准备用最稳妥的方式解决对手吧？可我没想到，周队你会放弃职业的攻击距离优势，不惜一起吃炸弹的伤害，选择了近身格斗。”
他看着周泽楷的眼睛，慢慢地说：“如果不是这样，圆旋波动剑会落在所有神枪手都会选择的，对他们最有利的那个位置，哪怕只是一会，我就能在受身前使出裂波斩，然后是烈——不，是我想多了，周队一定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对吧？”
周泽楷还是没有说话。又像是过了许久，江波涛看着那缕原本促狭的淡淡笑意顺着那人的唇角弥散开，变成了一种别样的温暖。
最后周泽楷终于开了口。
“很棒的比赛。”他说。
江波涛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那样的温暖填满了。他生平第一次不自然地微微侧过头，想要避开对谈者的目光。
被周泽楷这样看着，他有种从来没体验过的，无所遁形的感觉。
却并不尴尬。
而是一种由衷的坦然和快乐。
所以最后他还是笑了起来，向着周泽楷伸出手。
“我算是明白了。谢谢周队。下次碰上的话，还请手下留情啊。”
这一次周泽楷倒是很认真的摇了摇头。
“不会。”
他伸出手握住了江波涛的手，就像是置身赛后致意场地时那样认真：“我会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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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就在这个时候，宿舍的门被人礼貌地敲了几下，而后一个从没听过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小江在吗？”
还没等江波涛回应，周泽楷已经站了起来。
看着周泽楷的表情，江波涛就明白了。他站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了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中年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正用手帕擦着脑门上细碎的汗。见到开门的江波涛，他的脸上立刻堆砌出一副熟络又快活的表情，仿佛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其实是个暌违多年的老友。
“你就是小江吧？幸会幸会。我是轮回的公关部经理，沈晖。”
中年男人客客气气地笑着，递上一张名片。

接过名片的瞬间，江波涛就已经理清了所有头绪。他看着中年人，也客气地微笑着回答道：“原来是沈经理，您是来接周队的吧？他在我这，刚吃完早饭呢。”
说话的同时，他微微侧身，为对方让出一条路。
中年男人眉开眼笑地，不住向他点头道谢：“哎呀是的是的，谢谢侬谢谢侬，么想到会出这个事体，急死我了，赶紧坐了最早一班飞机过来……”
江波涛看着对方的话头忽然止住了，眼神也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周泽楷正站在走道的尽头，带着拘谨的笑，用几乎看不出来的动作朝着两个人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而后江波涛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在心疼焦急感动之间来回切换，最后一个箭步走上去，抓住了周泽楷的手，开始用他听不懂的方言絮絮叨叨，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显然，轮回对他们这位王牌的关心呵护之殷切，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最后，身为主人的江波涛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大概就是给那位沈经理倒杯水。
从拽住周泽楷的时候开始，这个略略发福的中年男人就一直在说个没完没了，仿佛这一夜的失踪让他有一整个月的事情要跟对方交代。
而作为被倾诉的对象，周泽楷也只是低着头听着，偶尔用方言小声解释那么一两句，比他平时说普通话时的句子要长一些，活像个面对老师的乖学生。
江波涛看出来了，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好，即便还是有点不适地低着头，但周泽楷的神情，还是透出了对这位经理十分信任。
只不过，即便再信任，被这种程度地“关心”着，估计也吃不消了吧……
看着周泽楷鼻尖上冒出的一点汗，江波涛按下心里的好笑，倒了杯水递过去，算是解了周泽楷的围。
“沈经理，来喝口水。”
沈晖看来也是唠叨得渴了，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等放下了杯子，他这才放过了周泽楷，转而上下打量起了江波涛。
“小江啊，我都听泽楷说了，昨天的事情，谢谢你帮忙。”
还没等江波涛想好要怎么说客套话，沈晖眨了眨眼，又特别熟络地问道：“小江是六赛季的新人吧？玩什么职业呀？哪个训练营出道的？去过S市吗？”
这位还真是职业级别的公关经理啊……
江波涛有点瞠目结舌。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十分自然地一一回答了对方的问题。而沈晖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显出了特别的兴趣，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最后沈晖的手机响起，这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是我约的车到了。我们该走了，小江谢谢你。我跟你们经理和队长都熟，下回客场比赛一起去我那坐会，请你们吃炸猪排！”
沈晖一边拍了拍江波涛的肩膀，一边转过头：“泽楷啊，我们要走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江波涛这才发现，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周泽楷已经换下了救急的衣物，抱着个袋子站在沈晖的身边。轮回的这位经理看来十分之靠谱，充分考虑了队长的窘境，连衣服都给捎带过来了。
沈晖像是十分之不放心，抬起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周泽楷全身一遍：“东西都带好了吗？机票和临时身份证在袋子里，有份商业赛的流程今天要敲定，我就一起带过来了，等待会上飞机你先看看。——对了，差点给忘了。”
沈晖看了看江波涛，弯下腰去从周泽楷的袋子里头拿出一个小方盒子递了过去。
“这是……”
“小江昨天也丢了手机吧？”沈晖说：“轮回正好接了一家手机商的推广代言，对方送了我们几部定制样机，我就给你们一人带了一部。“
他把盒子放在江波涛的手里。
“虽然是小众品牌，但是配置什么的都不错，现在还是样机，外头可是买不到的。就当是泽楷的一点心意吧！拿着拿着。”
看着手里的盒子，江波涛有点愣神。盒盖上的LOGO他认识，虽然是小众品牌，但口碑和价格都算得上不菲，只因为这事情就收了一部手机的人情，似乎有些太过贵重了。
这么想着，江波涛就打算找理由推辞。但当他抬起头时，却恰好对上了周泽楷看过来的眼神。
于是他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只是笑着对沈晖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沈经理。”
最后，江波涛将两人送出了俱乐部。考虑到各方面的原因，轮回打算把他们队长的突发情况淡化处理，沈晖显然跟贺武的高层打了招呼，从他们从出门到站在马路上，居然一路畅通，都没碰到几个俱乐部的人。
临别的时候，周泽楷站在车门边，转过头又看了江波涛一眼。
这时他已经戴上了墨镜，头也是习惯性地微微低垂着，江波涛并不能看见对方看向自己的双眼里会是怎样的神情。
但他还是知道了。
于是他只是微笑着，抬起手：“周队，一路顺风，下一次我们场上见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周泽楷也笑了起来，朝着他摇了摇手。
虽然那人并没有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江波涛已经从那笑容里读懂了他的回答。
“一言为定。”

这场小小的风波过后，六赛季的比赛又继续了两轮。贺武在客场跟越云战队打了一场，最终小比分取胜。
也不知是不是于思真的在武帅那帮后辈说了好话，对越云的比赛中，江波涛被安排在个人赛第二顺位出场。而后，他收获了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场个人赛胜利。
这轮比赛结束，马上就要迎来十一黄金周。
假期又伴随着赛季第一场胜利，贺武战队上上下下都弥漫着放假前的松懈气息。有些队员甚至开始在训练的间隙偷偷讨论起度假计划来。
但这并不包括江波涛在内。
作为一个新人，江波涛早就决定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假期贡献给战队——他打算在这七天里主动加训，以显示自己努力的决心。
但他并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往往超乎一开始的预计。
在九月最后一个工作日的中午，江波涛刚吃完午饭走出食堂，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叫住江波涛的人叫贺凌。贺武公会的会长。
虽然不是职业选手，但贺凌也是贺武的元老之一，战队的名字就来自于他跟队长武帅的姓氏。
但跟走上职业生涯的武帅不同，贺凌从一开始就没有成为职业选手的打算。从建队伊始他便专注于在网游中发展公会，从二赛季到六赛季一直都是贺武公会的会长。
而江波涛便是拜了这位会长的慧眼，从工会精英团中被发掘出来，进而推荐给了战队，最后成为了职业选手。
可以说，莫种意义上，他算得上是江波涛的伯乐。
但江波涛成为职业选手后，两人的交集就不再跟以往那么密切。不过，此时贺凌突然找上门来的原因，江波涛在一转身的工夫里头，倒是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但他并没有主动向对方求证，只是转过头来，和平时一样，微笑着跟对方打招呼。
“贺前辈，好久不见。”
贺凌笑着拍了拍江波涛的肩膀：“是啊，我一直想去看看你，就是最近太忙了。听说你赢了个人赛，所以特别来祝贺一下。小鬼好样的啊！我果然没看错人。”
江波涛赶忙笑着致谢：“哪里哪里，说起来我能拿到这场胜利，还是要谢谢您一开始的提拔啊！前辈在公会这么忙，还特别来找我，真是太受宠若惊了！”
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接了一句：“——是因为等级提升的消息吧？”
贺凌看了看江波涛，忽而大力叹了口气：“哎，可不是，最近公会那边，忙得跟陀螺没差了！”
“这消息证实了？”江波涛向贺凌问道。
“差不多了。老规矩，荣耀纪念日，全区服同步，等级提升到65。其他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不过看起来，会是个变动很大的更新。”
猜对了。江波涛在心里想着。
除了职业联赛，等级更新以及伴随而来的新服开放，算得上是荣耀网游最大的盛事了。
而在这之前，联盟的各家公会都会忙碌起来。无论是在网游中多抢BOSS，囤积稀有材料以备接下来的装备提升研究，还是提前准备公会团，在新区组团练级，抢首杀或是招募新人……这些工作看似微不足道，却直接影响着战队在等级提升之后的装备水平乃至战力。
江波涛颇为感叹地看着贺凌脸上那颇为明显的黑眼圈：“那公会确实得忙上好一阵了。真是辛苦前辈了呀！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一定跟我说。”
听江波涛这么说，贺凌忽然愣了愣，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被你说中了。小江，我今天来找你，其实也是想让你帮个忙。我听武帅说这个假期你会待在俱乐部，所以想让你临时顶替一下，帮公会做个卧底。”
卧底？
江波涛的眉头皱了皱。
这个角色他并不陌生。最开始加入贺武公会的时候，他也曾经干过。而现在是即将进行等级提升的关键时刻，为了争夺材料和人气，各家公会都在明里暗里地较着劲，往其他公会团里安插卧底，就是获取情报的一种惯用方法。
看见江波涛没说话，贺凌马上又说：“本来也不想麻烦你们这些职业选手的，但是夏休期里我们被一个新战队挖角了不少，人手本来就不足，又碰上更新这种大事情……原本我也安排了人，但那小子国庆忽然要出国旅游，还额外多请了几天假。我问了武帅，假期留在俱乐部的选手里还熟悉公会的，也就小江你了……”
江波涛想了想，有点为难地说：“前辈，我很想帮忙，但是这个假期，队长已经帮我安排好了训练计划……”
贺凌又摆了摆手：“没事儿的，不会影响你的训练，只要有空的时候去看看就行。这个事情其实是为了队长的装备升级，我们在每家有柔道选手的战队工会里都安排了卧底，好收集世界BOSS和材料的情报。你要去卧底的那个战队，柔道选手也是个六期新人，不是我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听贺凌这么说，江波涛飞快地在脑子把六期群里的柔道选手过了一遍。
而后他心中忽然“咯噔”了一声。
“前辈，你说的战队，难道是……轮回？”
“哈哈，是啊？那个新人你也认识吧？好像是叫吕泊远？你们关系好吗？如果有什么他们装备升级的内部消息，要记得分享一下啊。”
“呃，也就在群里聊过吧，还行。”江波涛含含糊糊地回答着，却觉得脑子不太受控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身影在此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让他的语言回路莫名中断。
见江波涛没有拒绝，贺凌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将一张账号卡塞在了江波涛的手里。
“那就谢谢小江了！公会那边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了，等过完节，我请你吃饭。”
等贺凌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江波涛才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张似乎有些年头的账号卡。
之前周泽楷的事情，他一直都以为只是人生中无数次意外中最普通的一次，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小小插曲。但他并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快，又跟那人所在的战队扯上了关系。

不过既然贺凌说了不用特别费心，在假期开始后，江波涛也就跟原本打算的一样，一心扑在了制定好的各项训练上。
待全天的项目结束，江波涛洗完了澡坐在电脑边，这才从外套里掏出了那张账号卡，刷卡进入游戏。
账号载入，屏幕上出现了角色的3D模型。
江波涛凑近看了看，不禁哑然失笑。
这卧底的职业是个狂剑士，打扮上颇有五赛季那位第一狂剑的风格，而让江波涛忍不住笑出来的，则是这角色的名字。
一剑钟情。
啧啧，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浪漫风格，也挺有那位的风范啊……江波涛这么想着，点了下面的方框进入游戏。
游戏界面出现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密聊提示音就从江波涛的音箱里涌了出来。
本来在喝水的江波涛被吓得赶快放下杯子，关掉音箱。
这位卧底，看来人缘很不错啊……？
江波涛有些意外地想着，一边重新端起水杯，重新去看那已经被密密麻麻私聊占据的密聊提示框。
不看则已，这么一看，江波涛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
“小剑剑，小情情，你可上来了，想死我了！”
占据整个提示框的，都是这条消息的反复刷屏。
这都是什么鬼称呼啊……
一剑钟情原本和第一狂剑挂钩的形象在江波涛脑海里荡然无存，他有点哭笑不得地向对方发去密聊：“呃，不好意思不是本人，小剑剑小情情去度假了，我是他的表弟，帮他上来打卡。”
“哦。”对方这次到是回答得很简洁利落。
过了几秒，密聊又发了过来。
“是新人不？”
江波涛有点意外，在聊天框回：“不是。”
“是高手不？”
江波涛想了想：“你猜？”
对方毫不犹豫地发了个组队邀请，然后丢过来一个地图坐标。
“那走着。”
一剑钟情加入团队。江波涛看了看界面，像是个五十人团，顶着轮回工会的名字。
密聊他的正是这个团的团长，名字也颇具轮回战队的风格：四禅天。
见一剑钟情入队，四禅天立刻在团频里大呼小叫了起来：人齐了人齐了，来来来都上麦，轮回公会三温暖新手团正式开车，包吃包住包玩包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红手的先进本啊！
江波涛马上明白了，原来这个账号之前是卧底在轮回的副本团，看来威信还不低，上线就被团长拉去了新手教学团队。
等级提升意味着副本和世界BOSS的增加，公会规模也需要随之扩大，因此在游戏里拉拢新人，为新区开拓打好基础，就成为所有公会眼下最关注的事情。比起几大网游出身的豪门，轮回公会的实力并不出色，这次显然是想借着这次升级的东风，好好地在网游里扩展一下自己的势力。
一剑钟情刚飞到副本，四禅天的密聊又发了过来。
“小情情，情表弟，有个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这次的治疗有个新人，待会我指挥，你来带一下。”
咦？什么情况？
还没等一头雾水的江波涛做出反应，只听一声“叮”的欢迎提示，最后一个成员加入了团队，从职业图标来看，是个牧师。
而等江波涛看清楚那个新加入的名字，他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这个新人牧师的名字，赫然是——无所不能。

Chapter Text

08
“除了治疗无所不能的枪王”。
在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江波涛的脑海中浮现了这句话。
五赛季期间，更换队长后的轮回战队脱胎换骨，从一只中下弱旅直接杀进了季后赛，跌破了无数人的眼镜；而季后赛第一场，他们的对手是上赛季亚军百花战队，最终以两场告负结束了赛期。
虽然只是一轮游，但这两场比赛之精彩激烈，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特别是轮回队长在擂台赛最后赛点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出色表现，更是被誉为足以载入荣耀教科书的经典对决。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除了治疗无所不能的枪王”作为轮回战队讨论区的置顶帖标题被抬了出来，继而成为夏休期最热话题之一：为了这句话，无数粉和黑在各种社交平台吵得昏天黑地，最后请出管理员锁贴加警告才勉强平息事端。
粉丝们吵得热闹，但职业选手们对这种夸张的标题倒是没任何想法。神枪本来就没有治疗技能这点是不错，但枪王不懂治疗？这说法无论跟哪个选手提起，恐怕都会遭到无情的嘲笑——身为职业级别的DPS，是不可能对治疗职业的技能和操作一无所知的。他们这样的选手去玩治疗也许达不到职业级别，但放出去虐一般玩家毫无压力。
但中华语言文字毕竟是博大精深的。江波涛想。一千个人对那句话会有一千个想法，不过恐怕没多少人，会把这句赞美之辞断句成对面这位一样，还整成了自己的ID。
治疗“无所不能”的“枪王”。
一个ID叫做“无所不能”的治疗职业的，枪王。
鼠标选中无所不能,江波涛飞快地观察了一遍对方。一个女性牧师，加点和属性毫无过人之处，装备也朴素得可怜，看上去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新手。
但不同的是，这位新人妹子是个占有欲极强的枪王死忠粉。看着那个霸气四溢的名字，江波涛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起坐在屏幕那边的人在敲下这个ID的时候，会是一幅怎样的表情。一定是带着点任性和固执吧？或许还会有一些恶作剧得逞的调皮和快乐？
要是周泽楷知道了的话，不知该多有趣。
这么想着，江波涛不由笑起来，发过去一条密聊。
一剑钟情：“妹子好啊[微笑]是新人？”
对方很快便回了。
无所不能：“你好。”
一剑钟情：“妹子的ID好霸气啊[惊讶]，要是我猜的没错，是因为那句除了治疗无所不能的枪王大大吧？[微笑]”
无所不能：“……嗯。”
一剑钟情：“哎呀那可太有缘分了，我也是枪王大大的死忠粉。待会这个副本团长让我来带你。如果有问题，妹子不要客气，随便敲我哦。[微笑][微笑][微笑]”
而后他等了两分钟，无所不能才回：“谢谢。[微笑]”
江波涛坐直了身体，看着聊天框里长度对比明显的记录轻轻出了口气。不过三句话，他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对方的路数。
六赛季的荣耀治疗界，可以用“南张北方”来区分。一派拥趸霸图战队的张新杰，以精确谨慎风格著称，所谓“好奶就该用量杯来计算”；另外一派则力推微草的治疗之神，以奔放狂野你猜不着的画风横行于世，口号是“不想当DPS的治疗不是个好MT”。两边的粉丝们不但在操作风格上刻意模仿，平时说话也带了双方正主泾渭分明的风格，非常好区分。
看这言简意赅的说话风格，这姑娘大概是霸图那派的吧？江波涛有些兴味地想着，直到那边四禅天开始大呼小叫：赶紧进本了进本了！音乐放起来，节奏带起来！
奔放的音乐声响起，把江波涛给吓了一跳。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轮回的这个爱心教学团毫无刷本打怪的使命感，倒是真像他们广告刷的那样，老司机带着一帮小朋友快乐地郊游野餐顺便打打小怪兽来了。
像是被这样的轻松氛围感染，语音频道里，团员们也三三两两地聊了起来。江波涛觉得自己身为卧底不太方便贸然出声，就安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个副本团，居然一多半都是妹子。
还都是神枪职业。
语音频道里，姑娘们叽叽喳喳，笑语不断，话题倒是始终围绕着一个人。
不用说，这人自然是轮回的队长，枪王周泽楷。
“我男神这次团队赛又爆了一挑三，真是好帅好帅好帅好帅呀[星星眼]！”
“唉唉唉你们发现了吗，这场比赛他们给碎霜改了附魔，特效有变化，枪口会飘雪花，真是太帅了！”
“听说我周代言的那款手机就要出了，前500预付定金送签名海报，明天10：00记得去抢哦！”
耳机那边，妹子们的欢声笑语不断传来。再听了一会，江波涛只觉得大开眼界。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于思。前辈对他开玩笑说妹子环绕身边就有无穷力量的时候，可并没想到这个环绕的代价，就是连自己的内裤穿什么牌子这种隐私，也会被摸排的一干二净吧……
只是打了几个BOSS的工夫，他就已经掌握了周泽楷身高体重三围家庭关系衣着品味；不吃葱不吃香菜很能吃辣很爱吃甜，穿的衣服腰身都要改小一号，签名的时候会习惯性在左边加个连笔，甚至连人家小学去过的补习班在哪条路上老师从哪个大学毕业……这种八卦都知道了。
粉丝果然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啊……江波涛有点哭笑不得地想着。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漏了点什么，有些诧异地切了屏幕往上看去。
无所不能，那个从名字看就是枪王的大大大大死忠粉的牧师，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安静地待在队伍的最后面，语音标记是沉默的灰色。
这么热烈的场合，她居然没有参与进去，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如果不是自己身上不断冒出的治疗数值前带着这个名字作为前缀，江波涛几乎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这让他有些意外。
江波涛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会，心里涌起另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会是……在生气吧？
不喜欢自己的偶像被很多人谈论？
还是因为自己的偶像被人喜欢着而在默默地害羞呢？
哎，女孩子们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啊。
江波涛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周泽楷在他那借宿的情景浮现于脑海。他停止了操作，向无所不能发去密聊。
“妹子，怎么不说话？[微笑]”
对方没有回答。
“我有注意你的操作，作为新人很不错哦！就是站位太靠前了，不熟悉BOSS的技能范围很容易被扫到，身为治疗没必要冲得这么猛，DPS乱跑不要管，没奶了让他们自己回去找你。[眨眼]”
过了一会儿，对方发来一个字：“好。”
“所以不要紧张呀，这个副本难度不高，但很适合新手学习，待会听团长指挥就好，有不会的可以随时问我哦[微笑][微笑][微笑]”
长长的一段敲过去，这次是彻底没了回音。
但江波涛并不觉得被对方冷落了。毕竟有节奏地落在自己身上的治疗绿字可都带着名字。他只是忽然觉得很趣味：这妹子也太羞涩了吧，和她那个拽拽的ID一对比，可真是相映成趣。
于是乎，在之后的路途上，江波涛除了帮助四禅天指挥外，特别给无所不能标了单独的目标。
而出乎他意料，那个小治疗虽然一直不说话，操作倒是中规中矩的，没掉队也没犯错。伴随着一路欢声笑语，轮回三温暖副本团居然就这么有惊无险地推到了守关BOSS面前。
副本最后一个BOSS。看守永生泉水的独眼巨人。
关底BOSS待遇非凡，开打之前需要过一段剧情，交代下诸如巨人原本也是个好人，为了重病的女儿偷偷盗取了永生之泉，便被神灵惩罚在此看守之类的狗血设定。趁着过剧情的时间，四禅天便开始向新手们讲解打法。
“……总之，这个BOSS跟之前那些都不一样，不是T好奶好DPS暴力躲好技能就能过的，比较考验个人的操作能力，尤其是治疗和T。所以大家要打起精神哦，我刚才说的那些压仇恨的小技巧都要用好，不然分分钟团灭——喂我说你们别不信啊，想当年我们职业开荒队在这都灭得死去活来的，就连周神也——”
四禅天忽然停下了滔滔不绝，而后清了清嗓子。
“妹子们不知道吧，在下——可是跟周神一起开过荒的人！”
“团长你驴人的吧。”立刻有团员笑着表示不信。
“就是，我怎么没听说过队长有打过本。”
“对啊，周神不是出道一开始就在轮回训练营吗？”
妹子们七嘴八舌地附和，四禅天便不淡定了：“喂喂喂，不要小看人好吧，我真没骗你们，不信你们看看这个副本的纪录，上头可有我的名字！”
江波涛点开永生之泉的副本纪录，三杀团队顶着轮回公会的大名。他继续点开，四禅天的名字果然排在第二位。
但他整个看了一遍下来，名单中并没有出现一枪穿云。
想想也很正常，一枪穿云的首任操作者张益玮是二赛季出道，周泽楷则是五赛季，他接手时的一枪穿云已经是个颇有资历的账号卡，网游抢首杀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是这张卡的所有者追求的目标。
点开纪录的姑娘们看见了团长的名字，纷纷惊讶又羡慕地叫了起来。这让四禅天有些飘飘然：“看看，我没吹牛吧，就算不是职业选手，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忽然他话锋又是一转：“不过呢，妹子们可以猜猜，这里面哪个是周神的小号，第一个猜中的团长有神秘礼物哦！”
团员们立刻哄笑起来。
“这有什么难的，我把三杀团的名字挨个念一遍，总有中的吧？”
“诶诶诶，那也要抢第一个嘛。不过妹子你要是想知道，可以私下贿赂我哦，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到这里江波涛忽然有些了然了，这位首杀的团长，恐怕是借着周泽楷的名头在撩妹吧……
看着迷妹们绕着四禅天兴奋地叽叽喳喳，江波涛决定保持沉默，虽然他扫了一下那五十个名字后已经猜测出了大概，但基于卧底身份，他可并不想被一个如此话唠的直男撩骚。
江波涛决定安静吃瓜，耳机那边，四禅天忽而使劲一拍大腿。
“赞！妹子好眼力，这就猜出来了！”
江波涛一怔，低头看向忽视许久的对话框：大段大段的剧情对白里，有人安静地打出了四个小字。
无所不能：湛蓝玫瑰。
江波涛心想：果然猜对了。
但其他人显然没反应过来：“哇，为什么是这个？”“你怎么知道的啊？”“这名字有点浪漫啊，难道其中有八卦？”“难道因为周神喜欢玫瑰？”“玫瑰，是爱情的象征哦！”“哇——”
正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只是一个瞬间，副本团的粉丝们已经围绕这名字展开了一系列丰富大胆的想象，片刻就形成了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并计划着第二天发表到什么什么论坛去，听得江波涛一头汗水。
这个时候，在妹子们的叽叽喳喳里，他看见那个无所不能又发了一条消息，一个小圆球从她头顶窜起，仿佛是艰难地从一众脑洞横飞的文字泡里挤出来，显得十分可怜兮兮。
无所不能：。
江波涛噗地一声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开了变声器：“妹子们，你们这脑洞也太大了，周神知道了都会哭吧！这ID是荣耀公司之前一款热门游戏里的神级武器，一把很厉害的枪。枪王大大嘛，最爱的肯定是枪哦。”
四禅天也帮腔：“哎呀呀，小情情你怎么就剧透了！没错！当年周神刚来训练营，用的就是这张账号卡。那时候管得不严，我们人又少，没注册之前他也帮过公会刷副本。哎，说起来，这BOSS要是没他，我们还拿不了三杀……“
四禅天一旦开始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当着妹子们的面开始演绎枪王大大副本开荒记，愣是把一段简单的溜BOSS说得天花乱坠，连身为职业选手的江波涛都有点儿吃不消。
江波涛笑着暗自摇了摇头，又点开无所不能的对话框。
一剑钟情：“团长可真是能说啊。[叹气]”
一剑钟情：“他这个风格，当时怎么没去蓝雨呢，我都怀疑他是那边派的卧底。”
无所不能：“呵呵。”
一剑钟情：“哇，不会真的是卧底吧 [惊恐][惊恐]不过说起来，妹子你还真是周神的粉啊，他会玩什么号一眼就看出来了。[拇指]”
无所不能：“你也是？”
看见那三个字，江波涛一愣。
一剑钟情：“哈哈，算不上吧，看我名字就知道了，我比较喜欢剑[眨眼]。“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不过呢，周神确实帅！长得好不说，游戏还打得那么好，要不是我如剑一般笔直，弄不好就要被掰弯了。”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妹子别介意哈。我只是觉得你操作不错，也蛮会玩儿枪的，有兴趣加个好友吗？“
敲完最后一句，江波涛自己愣怔了一秒。自己一个临时卧底，主动加敌方人员的好友？喂喂，会不会太入戏了啊，你也开始学人家公会小哥撩妹了吗？
江波涛还在心里吐槽着自己方才的冲动，但一转念的工夫，竟然是无所不能的好友邀请主动加了过来。
既然对方同意了，再拒绝似乎也不好。等假期结束完成任务，再跟这张账号卡的原主交接吧！这样想着，江波涛操纵一剑钟情点了同意。
而等他刚点完，又是一个对话框跳了出来：那边厢，四禅天也发了团队确认。
BOSS冗长的剧情总算过完，可以开打了。
一旦有正事在身，职业选手的素养让江波涛立刻进入状态，将刚才的小插曲抛到一边，专心协助四禅天指挥推BOSS。
但过了一会儿，他便发现情况有些不妙。
比起之前的一帆风顺，关底BOSS的难度还是高了一些，这个新手占多数的副本团应付起来并不容易。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们在团队配合上出现的漏洞越发明显，时不时出现减员，虽然靠着他和四禅天的救场勉强还能继续，但江波涛从耳麦中那个越来越紧张和暴躁的语气里敏锐地听出：四禅天大概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一波看来是要团灭啊……
江波涛一边想着，一边刻意走到最前，打算去抢MT的仇恨，把BOSS拉脱离。
然而他还没走到位置，耳边传来一声惊叫。
江波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太久没打副本，他居然忘记了这BOSS还有个设定：一旦团队减员到一定数值，会提前开启红血时的狂暴状态，非得再打掉固定数值的血量才能解除。
这个设定曾经让当年的开荒队伍吃尽苦头，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等级提升后无论是装备还是打法都远胜当年，一般不会发生如此惨烈的减员，渐渐地，就没人还记得这么个“彩蛋”。
四禅天也许还记得，但是他在指挥中难免分心，一时大意之下，居然让BOSS在半血的时候直接狂暴了。
这下惨了……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江波涛开始在心里盘算待会跑尸的时候该说点什么振奋团队士气。
然而就在他走神的一瞬，一个白色的身影忽而挡在了身前。
屏幕那边，江波涛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贼大。
无所不能，那个一直没说话的治疗，居然冲在了他的前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四禅天直接爆了粗口：“卧槽倒T了倒T了快拉脱离——我去那个奶你怎么回事！这是开荒啊你冷静点你还想单挑BOSS啊——诶诶诶诶卧槽你特么还真要单挑啊？！”
江波涛一愣，随即想起点什么，皱眉点开团队面板，而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他这才发现，经过刚才的折腾，他们的治疗已经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能维持到现在的局面已经相当不容易。而因为血线一直很稳，他居然都没注意到现在BOSS的三仇居然是无所不能的——正好排在他的后面。也就是说，她贡献了最多的治疗量，和他们一起将这个新手团维持到了现在。
而刚才，她终于支撑不住了。残血的MT被狂暴的BOSS直接放倒，而后便直奔二仇而来。
BOSS高高举起的大锤就在眼前，而与人高马大的巨人相比，白衣牧师的身影显得那么纤细渺小。看着眼前的景象，江波涛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脑海里出现团灭的惨烈画面。
然而预想的击杀音效并未出现。
江波涛一愣，随即睁眼。就在刚才，他的狂剑士号承受了BOSS一击，居然没有被直接拍死，还剩下个血皮——身体上泛起白色的光芒，如神之手牢不可摧的庇护——是无所不能！
电光火石一瞬，他看见团队频道中几个十分眼熟的数字。
无所不能：75，196，裂
心思瞬动之间，江波涛的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却已经本能地开始了行动。
残血状态而暴走的一剑钟情侧身小跳，躲过BOSS一击，反手举剑，裂波斩倾泻而下，地面瞬间土石纷飞，遮天蔽日。
无所不能：84，235，二
狂剑士岌岌可危的血条瞬间被奶了回来，怒吼着朝BOSS一个崩山击而后冲刺撞击——最后一秒时江波涛利用微操改了面向避开BOSS的攻击，巨剑顺势挥舞：破魔斩！破灭斩！
连斩刚过，团队语音里猛地响起了四禅天几乎破音的嘶吼：“卧槽卧槽这个走位还能二连！表弟你可以的！现在BOSS虚弱了，大伙儿有大招使劲招呼啊！快！把血量压下去！”
破魔斩连破灭斩：狂剑士独有技能，可大幅度消弱敌方防御，但作为连招使出需要极高水平的微操，被玩家们简称二连。
四禅天大呼小叫，其他DPS们对着BOSS胡乱打了一通，有刚才连招的虚弱加成，血量很快短了一截。
但江波涛却有种骑虎难下的尴尬：他不过是来做个卧底，谁知道危急之下本能超越理智，不小心露了一手，这可超出了他的预想。
而比这更让他暗自心惊的，则是对话框里无所不能那两段短短的小字。他刚才两个走位，都是按照那几个数字给出的身位格行动。而第二次那个连招，简直就像对方测算好了他走位和运招时间一样，需要冗长读条的大治疗术在同一时间落在身上，时机掌握得分毫不差。
有点可怕啊……这姑娘什么来头？
职业选手的素养让江波涛敏锐地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时BOSS身上的虚弱状态结束，江波涛操纵一剑钟情横刀向前，脑海中出现一个想法——然而让他意外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
BOSS怒吼着再次冲来，却和他擦肩而过，笔直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奔了过去，江波涛转头一看：又是无所不能！
江波涛额角顿时流下一滴冷汗：原来刚才那几个落在他身上的圣言治愈术让无所不能的仇恨超过了他，直接OT了。
还没等他细想，对话框中又出现一行小字。
无所不能：4S，风
BOSS举起手中的大锤，朝着娇小的牧师重重挥下。江波涛往前跨了一步，只见眼前忽而白光一亮，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晶莹碎雪，自天空飘飘摇摇落在他脸上。
一墙之隔的地方，无所不能腾空而起，背后一对洁白双翼正在徐徐展开。面对着人高马大的BOSS,纤细的女牧师脸上不见丝毫表情波动，下落一瞬，她高举双手，直接读条吟唱。
从她浮空到BOSS技能落下，恰好是三秒。
江波涛的手在今天第一次出现了颤抖。他知道为什么无所不能会OT了——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她就是为了利用牧师浮空技能的上升效果出现时那一瞬间的无敌状态，躲过BOSS的致命一击，来为自己治疗术的CD拖延时间！而这不仅需要苛刻的手速，还需要对BOSS技能完全的把握，哪怕错过零点几秒都会功亏一篑，即便在职业赛场上也是十分高端的操作了——而这一手绝活，居然就这么被一个装备普通，毫不起眼的小牧师轻松地使用了出来。非但如此，她在浮空后还对BOSS使用了一个圣诫之光，施加易伤状态来帮助DPS们。
这份冷静和从容，即便是江波涛，也不由得在心里称赞了一句——就在这一瞬，他也明白了对方刚才那句的意思。
这几乎是来自职业赛场上的自觉。
第4秒结束，BOSS手中巨斧再一次落下，一剑钟情卡在最后一刻冲上！一瞬间江波涛的手速彪到了极限，巨剑在周身盘旋成巨大旋风，呼啸着向BOSS直冲而去。
4S，风。
第四秒结束，旋风斩！
受旋风斩的效果影响，BOSS后退了一步，无所不能结束浮空，利用冲锋走位，圣言治愈术完成读条，狂剑士濒死的血条再一次被拉起，仇恨又转移至牧师，BOSS再次被带离扑向无所不能——而这一次，他的浮空技能还在CD中。
要怎么办？
一剑钟情转身，强行开启嗜血，跟在BOSS背后一剑挥出——然而就在那一个瞬间，江波涛看见无所不能举起手中的十字架，朝着旁边已经破烂不堪的一根柱子，轻轻敲击了一下。
十字架没有什么攻击力，造成的伤害几乎能忽略不计，可江波涛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那根柱子从被敲击的地方迅速地生长出了一排裂纹，蜘蛛网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进而波及整个环拱形状的建筑，最后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整个建筑彻底解体，朝BOSS所在的位置塌了下来！
巨响之后，现场土石纷飞，硝烟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唯一可见的是，BOSS的血条迅速短了一截，狂暴状态也随之解除了。
耳机里，四禅天的嚎叫几乎震破耳膜：“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观众朋友们先生们女士们，我们何等荣幸，重现了两年前周神的开荒现场！不过当年周神比现在更牛！单枪匹马一顿乱射！整个拱门哗地就塌了！BOSS直接死里面了！然后，三杀！公会第一个三杀！表弟你今天走得什么狗屎运！瞎几把乱打居然也把拱门给弄塌了！”
啊？
听见对方忽然提自己的名字，江波涛一时没缓过神来。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也太迅速了，场面也十分混乱，以四禅天的视角只看见连续使出旋风斩的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其实是从牧师那个不起眼的十字架开始的——
但江波涛此时已经顾不上去辩解什么。其实四禅天说得并没错，造成刚才那一场大崩塌的，确实有一剑钟情的份。刚才那个范围攻击的旋风斩，之前二连的余波，刻意引导BOSS攻击的走位,乃至BOSS转移仇恨时DPS们乱七八糟的集火——这一切对周边建筑物的破坏数据都被十分精准地估算了，甚至还包括最开始有意放生最能拉仇恨的MT好用二三仇的转换带动BOSS走位——这一切的一切都从一开始就被那人设计好了，最终加上十字架的轻轻一击，便是绝杀！
江波涛愣怔着，朝硝烟散尽的地方看去。浑身是血的一剑钟情柱剑而立，遥遥望着几步开外的无所不能：以一片狼藉的废墟为背景，娇小的女性牧师孤零零地站在泉水边唯一还矗立着的半根柱子上，月色下盈盈波光倒映着她的身形，显得得无比冷清，与眼前的景色颇为格格不入。若非她的十字架顶端有一个明显的缺口——那武器已经快没有耐久度了——就连目睹方才一切的江波涛，都不会认为她才是写了整个剧本的幕后黑手。
娇小的牧师按着十字架，提着裙摆做了个待机动作，脸朝着一剑钟情的方向看了过来。
按理说游戏角色不会像人一样有表情，无所不能所做出的也只是最普通的待机动作，可不知为什么，江波涛遥遥望着对方系统脸上一双晶莹剔透的眼，从头到脚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冷酷。杀气。以及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江波涛发誓自己没有记错，那分明是只有在职业赛场上，面对强敌时才会油然而生的情绪。
区区一个五十五级的副本，却让他感受到了赛场上才有的心惊肉跳。
这感觉是那么似曾相识。
江波涛忍不住伸出手，在脸上使劲儿抹了一把，将自己脑海中渐渐成形的一个大胆的猜想给一起抹掉。
想什么呢你。江波涛告诉自己。就算周泽楷吃饱撑着没事干跑出来打副本散心，也不可能跑来玩治疗吧？更何况现在是假期，哪儿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不过，职业选手的可能性倒是很大呢？之前还觉得她学的是张新杰，看这不服就干的风格，倒像是那位治疗之神啊……江波涛在心中思索着交过手的几个战队的治疗，手下也不停，向对方发出密聊：
一见钟情：“妹子，方才这一手好6666啊[拇指][拇指]。你是哪个战队的治疗？”
江波涛甫一敲下发送，无所不能的待机动作便莫名奇妙地停滞了一秒。
下一个瞬间，断柱之上的牧师忽而大幅度摇晃了一下，噗通一声笔直栽进了泉水。
这一摔摔掉了她所剩无几的血条，头像变成了死亡的灰。
伴随着四禅天杀猪一样的嚎叫，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江波涛目瞪口呆地看着BOSS从废墟里摇摇晃晃爬起，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二十五秒后，他的屏幕也变成了灰色。
轮回战队三温暖副本观光25人团，团灭达成！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
盯着变成灰色的显示屏看了几秒，周泽楷轻轻呼了口气，将手里的鼠标移动至右上角的结束游戏。
在右键点击那个红色的小图标之前，他却意外地停滞了一瞬。周泽楷微微侧过头，又看了一眼屏幕中央，那个正被BOSS痛殴的狂剑士一眼。
游戏关闭。电脑屏幕变为黑色。周泽楷干脆地拔出账号卡，拉开右手边的抽屉，将它丢进随意散放着的几张老旧账号卡之间。
其中一张卡的正面被贴了个标签贴，工整地用水笔写着四个字：湛蓝玫瑰。
周泽楷的视线在那四个字上停了一秒，便又关上了抽屉。而在同时，方才门外持续不断的敲门声也停止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片刻后门开了，方明华的脑袋探了进来。
“小周，放假了还这么晚睡？还在玩游戏呢？”
轮回的队长扭过头去，一脸坦然地面对着最关心自己的前辈，却发现对方微微皱眉看着自己，疑惑地推了推眼镜。
周泽楷他自己没有发觉，方明华却看出来了。
他的脸上，带了一抹平日游戏时少有的，轻松而惬意的笑。

Chapter Text

09
整整一个晚上，一直到轮回的新手团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过了关底BOSS,无所不能也没有再上线。
四禅天并不以为意：“小妹妹大概是被家长拔了网线吧哈哈哈！没关系，没她我们也能过，大家加把劲儿，T好奶好DPS给力！BOSS就快倒了！”
江波涛没说什么，默默操纵着自己的狂剑小号卖力输出。可不知为什么，在那次团灭后，他就一直无法集中精神，即便在这BOSS马上要倒地的紧要关头，他还是忍不住悄悄转了个视角，朝着侧后方看过去——环形拱门之外，波光粼粼的泉水边，一根雕刻精美的柱子临水而立，仿佛默默守护着这片水光和夕阳。
他又看了那柱子一眼，心中浮现出一个曾经站立于其上的，小小的白色身影。
打完BOSS分完装备材料已经过了凌晨，副本团欢乐解散，团员们三三两两相互道别。因为一开始猜账号的小插曲，以及后来他协助指挥的表现，一剑钟情也收获了几个好友，还有热情的妹子认定他是深藏不露的唯粉，大力邀请他加入什么“天地同在，周神吾爱”后援会，吓得江波涛差点儿把刚到手的装备丢进分解栏。
我不是……我没有……
面对妹子热情过头的介绍，江波涛哭笑不得地想。
我明明喜欢剑的……啊……
这么想着，他又看了一眼对话框。
他和无所不能那长度对比明显的聊天记录还在那儿，每一条都历历在目。而在他那个颇为直接的提问之后，这段对话再也没有了后续，连人都彻底消失了。
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江波涛托腮思考着。
可我不记得联盟有这样安静如/鸡又奔放如狗的治疗妹子啊……
安静……又……奔放……
江波涛的眼皮跳了跳。
他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下热情约第二次副本的四禅天，退出游戏关机，拉开手边的抽屉，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盒子四角烫了金，正中央印着一个金灿灿的轮回战队LOGO。
这是上次沈晖送给他作为谢礼的，轮回战队订制的手机。
在送走周泽楷之后的第二天江波涛就去换了手机，但并没有用对方给的这一个。
毕竟他还是贺武的新人，每天拿着敌队周边招摇过市的话，就未免太不知轻重了。
本来江波涛是想着下回去轮回比赛的时候找个借口还给沈晖的，可现在，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鬼使神差地把东西又给拿了出来。
研究了会说明书，江波涛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正中央渐渐浮现一颗子弹的形状，拖着彗尾样的光芒盘旋了一圈，笔直朝着屏幕外冲来。玻璃碎裂的特效褪去后，黄灰配色的界面便呈现眼前。手机的桌面是以一枪穿云和周泽楷正脸拼合的海报，小图标也做成了荒火和碎霜的形状，点过去还有对应的火苗和雪花特效，操作音效则是游戏里神枪手的效果音，随处可见为枪王量身定做的细节，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
江波涛点开各种设置仔细研究了一遍，发现这手机简直从里到外都是轮回的痕迹。战队的公众号和后援会被放在收藏夹中，自带音频除了游戏效果音还有粉丝自制应援曲，图片收藏夹贴心地按照年份整理了历年周泽楷的各类官方照，视频收藏里则满当当地都是诸如《让/子/弹/飞！五赛季一枪穿云最精彩20个战斗画面》这样的视频剪辑。
简直是为粉丝量身定做啊……江波涛感叹着，用手在一个个视频上划过。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无所不能，那个周泽楷的死忠粉小牧师。
如果是她拿着这个手机的话，不知是什么样子呢……
江波涛用手机托着下巴胡思乱想了一会，又开始不确定自己刚才的推论了。
最后他点开微博，登陆了自己的账号。
在作为职业选手出道，给账号申请认证时，联盟就帮新人们加了所有人气选手的互相关注，周泽楷自然也不例外。但周泽楷那个微博的风格和正主一样惜字如金，能用表情符解决的事情绝对不多浪费一个标点。原本江波涛以为他要从黄少天张佳乐等一众话唠的刷屏里找很久才能找到周泽楷，都打算直接去搜索，可没想到主页刷出来，第一个就是周泽楷的。
严格来说，是排队转发他的。
这个假日的夜晚，惜字如金的周泽楷微博破天荒地PO了张图：月亮升起时波光粼粼的水面——还带着波浪动态特效的那种。而在上方的夜空正中，对联一样挂着两行可怕的红绿渐变色楷体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嗯，就是一张中老年表情包，还是早就过气的一款。
配着图的正文则照例是一个小表情符号：一个盖着被子的小月亮。
联盟第一脸除了转发官方咨询八百年不发微博，第一发原创居然是中老年表情包！尽管已经是深夜了，这条新闻依然造成了不亚于里氏四点五级地震的轰动。
粉丝们疯狂转发自不必说，联盟里的夜猫子们也都凑起了热闹。头一个转发的自然是某位玩剑的宿敌：“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泽楷你怎么回事你被盗号了吗这图是什么鬼！！！”
而在剑圣之后，引起一波疯狂转发的，则是一位同样在微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手子，嘉世的斗神叶秋。
斗神转了枪王的微博又发了张图：为我们的友谊干杯.gif，@了一下霸图的队长。
然后事情就失去了控制。以周泽楷这条微博为导火线，转发中开始了联盟队员的表情包斗图大会，江波涛刷到的时候，首页战况正酣。
看来国庆假日，大家的兴致都很高啊……
江波涛半躺在床上围观表情包大战，乐得不行。职业选手的手速就是快，现在他的首页齐刷刷一排周泽楷的那张海上夜景图，亮闪闪的波浪有节奏地一起扭来扭去，晃得他眼睛都疼了。
揉了揉笑出来的眼泪，江波涛笑哈哈地把手机给关了。关之前他又刷了一把微博，月光下的水面还在坚持不懈地晃荡着，而在夜色之上，那个盖着被子的小月亮正冒出一排 小小的ZZZ——原来那表情符也是有动态效果的。
不知道为什么，江波涛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他扭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床单。在不久之前，那个人就曾经睡在这里，枕着他现在的枕头，盖着他现在的被子，穿了自己的衣服，又留下了一个手机，整个房间都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江波涛抱住被子，慢慢地侧过身闭上眼睛。
这是怎么了呢？脑海中一帧一帧闪过的，居然都是周泽楷的画面。
夜色下带着惊慌看过来的样子。
穿着不合尺寸的睡衣依然帅裂苍穹的样子。
复盘比赛时专注而认真的样子。
不小心睡着时毫无防备的样子。
起床时懵懂又茫然的样子。
吃饺子被烫到可还是忍不住很想吃的样子。
离别时回眸一笑，对自己说“我会期待”的样子——
——只见周泽楷猛地掏出一张表情包，瞬间天昏地暗，绵密不断的红绿渐变波纹自他周身发散而出，让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他回眸一笑，慢慢地说出十个字来——
江波涛被吓醒了。
一睁眼，天光已然大亮。
他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全都和周泽楷有关。
揉了半天脑袋才清醒了一点，江波涛的内心终于爆发出这两个月来第一次的哀嚎。
轮回的队长，简直有/毒！

假期结束的那天，贺凌在食堂请江波涛吃了顿饭。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江波涛居然主动提出，自己能不能继续在轮回公会卧底。
“你要帮我们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啊，现在人手真的紧，”贺凌的回答透着喜出望外，但更多的还是不放心：“但真的没关系吗？会不会影响你训练？”
“没关系的，前辈放心。比起训练，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呃？”
贺凌不明所以地看着江波涛。六期的小新人啃着鸡腿，朝自己露出一个十分狰狞的笑。
“排/毒。”

江波涛留下了一剑钟情的账号卡，可也并没有多少时间去实践他所谓的“排/毒”。因为贺武战队的下一场常规赛就快到了。这次他们的对手是越云，实力在伯仲之间，因此队内特别开了动员会，无论如何都要全力去争取这珍贵的十分。
在队长声情并茂的感召之下，江波涛很快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训练中，把有/毒的轮回队长暂时丢在了爪哇国。
可是，之前他一时头脑发热请求继续做卧底，答应了对方的事情又不能完全不管，即便每天被加量训练搞得苦不堪言，江波涛还是挤出点时间，用一剑钟情上了几次游戏。
然后他发现四禅天那个粗神经居然完全没发现他这个临时替补的表弟已经变成了常驻的表弟，每次都颠颠地跑过来邀请他一起去打副本或是打架，甚至还介绍了几个公会里的女玩家给他，说是你们都是枪王粉有共同语言又同在一个后援会不妨认识下，弄得江波涛哭笑不得。
虽然有些尴尬，但比起现实里的魔鬼训练，网游里的点滴都可算得上是难得的放松和调剂了。
但江波涛还是有一丝微妙的遗憾：他那不长的好友列表里，有一个头像始终是灰色。
无所不能一直没有上线。

两周后的周六，贺武的主场，比赛正式开始。
基于前两次的良好表现，魔剑士观澜被安排在个人赛第二顺位，团体赛首发。
江波涛没有辜负队友们的期待，个人赛胜对方半血，团体赛输出第一。
虽然不如同时进行的嘉世对霸图那场比赛一样有话题性，他的表现还是引起了一些关注，荣耀周刊的记者专门写了篇短评比较了下他和嘉世的魔剑士在两场比赛里的数据——虽然那短评也不过就是个豆腐块，挤在同版一枪穿云大篇幅访谈中间，显得颇为可怜。
一周后贺武在客场的比赛，观澜继续被委以重任。
然而这场比赛的结果却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贺武三轮皆败。观澜在团队赛开场不到十五分钟就被送出。
又过了一周，贺武对战蓝雨。
毫无悬念地，他们又输了。蓝雨的剑圣在擂台赛打出一挑三，江波涛则在个人赛憾负与他同期的蓝雨新人于锋。
贺武的士气一度陷入了低潮。
虽然不是联盟的热门战队，但关注他们的人里，还是出现了不少批评的声音。毕竟游戏竞技里，最不缺的就是喷子和跟风狗。
随便把关键位置给新人是不是太冒险？
新人不行为什么不早点换？
同期都打不过，菜！
跟蓝雨的比赛结束之后，贺武队内的气氛便一直处于很微妙的状态。最后连贺凌都听到了风声，某天他抽空找了于思约江波涛出来吃了顿小龙虾，想拐着弯儿安慰一下这个人品不错又挺仗义的小兄弟。
但让贺凌没想到的是，本该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江波涛却表现得很冷静。这不免让他更加担心，觉得这小兄弟明明难受的要命，面上还得为了不让自己担心维持着没事人的模样，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而事实是：江波涛并不是装的。他确实十分冷静。
他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新秀墙。
每个职业选手都会经历的，破茧之前最痛苦的挣扎。

江波涛的冷静让贺凌十分感动，就算被对方不动声色灌了好几瓶啤酒也不去计较了。这场饭局的最后，醉醺醺的贺凌扶着于思的肩膀，从裤兜里摸出张纸片递给江波涛。
“小江啊，哥知道你看着没事儿，可都是装的！你的苦哥哥我知道！来，这票送你，去散散心！睡一觉吃顿好的就什么事也没了！”
江波涛那时也有点醉意，没计较递过来的是什么就要推辞，无奈贺凌喝醉了就是个六亲不认的脾气，让他颇费了点工夫才跟于思一起半搀半扶着把人哄回去。等到第二天酒醒了，他才想起还放在裤兜里的东西。
江波涛把那纸片拿出来一看，居然是郊区一个新开业度假村的套票。
那个度假村他倒是听说过，选址在本市郊区十分有名的古村落，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又是知名地产公司投资，据说都是超五星标准，开业时请了一大波当红明星站台剪彩，很是轰轰烈烈了一阵。因此这度假村的价格虽然奇贵无比，却还是一票难求。
江波涛完全不知道贺凌是从哪儿弄到了这么抢手的套票，还送给了自己。
还回去显然不太合适，不去的话又太浪费了。
江波涛看了看那张套票上印的风景照片，轻轻呼了一口气。
虽然他觉得自己是冷静着，但舆论重重的重压之下，说没有一点心理负担，那是不太可能的。
而更多的，则是站在新秀墙下时，面对未知的恐惧和迷茫。
我能走多远？我又能坚持多久？
江波涛问自己，却得不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把那张纸片再次放回了裤兜里，拿出手机定了去往郊区的车票。
而个那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这个看似随性的决定，却在冥冥之中，决定了他未来一生的道路。

Chapter Text

10
江波涛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了周泽楷。
那是他住进度假村第二天的中午。前一天晚上，他用一剑钟情在游戏里帮着四禅天抢了半宿的世界BOSS，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准确来说，江波涛是被饿醒的。房间里准备的零食已经被当做宵夜吃完，客房服务的电话又不知怎么的一直是忙音，万般无奈下他还是下床出了门，好去餐厅弄点吃的。
可在他跨进餐厅大门时，肩膀忽然被人从后头勾住了。
江波涛吓得一仰，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就在他耳边响起来：“啊哟我的娘喂，得救了得救了，小江你怎么在这里，明华明华你再打个电话，让他们不要来了！”
江波涛转过身，愣住了：“——沈经理？”
他心念电转，抬头便往沈晖背后看过去——半掩的包房里，影影绰绰地坐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沈晖看了看整个儿呆滞住的江波涛，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门：“看我都高兴得忘了，来来来！进去讲进去讲！”
他擦了把脑门的汗，连拖带拉把人给拽进了包房。
江波涛还没从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就被沈晖拽进了房间。
偌大的房间里摆着个圆桌，周围坐了十来个人，从服饰看大部分都是轮回的工作人员；而其中一个坐着的人他再熟悉不过：轮回的队长周泽楷。
周泽楷没有穿队服，而是套了一件式样简单的浅灰色T恤。见江波涛盯着自己，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好奇地回望过去，又十分迅速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有一个瞬间，江波涛觉得对方的脑袋上仿佛亮起了一个小小的灯泡。
他这才看见周泽楷手里的东西，一条沾了醋的螃蟹腿。
江波涛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对不起啊，打扰大家吃饭了——”
话音刚落，他便听见自己的肚子传来一声极为不争气的“咕噜噜”。
场面安静了那么几秒。
周泽楷噗一声笑了。
还没等面红耳赤的江波涛想到该说点什么打圆场，沈晖就使劲拍了拍他肩头：“哈哈哈，今天实在好巧，小江你饿了吧，来来来一起吃一起吃，我有事对你说。”
沈晖一边说着，一边把江波涛按在了周泽楷旁边的空座上，一边吩咐服务员再加几个菜，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江波涛刚坐下，周泽楷另一边坐着的人便递给他一套干净碗筷。他忙不迭站起道谢，那人倒是笑了，推了推眼镜说了句“不用这么客气。”
那声音江波涛听着颇为耳熟：“方明华前辈……？”
方明华点头：“是我。之前算是在电话里认识了吧，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当面谢谢你，结果现在倒是又要找你帮忙了。”
找我帮忙？江波涛不明所以，那边沈晖已经招呼着上菜：“来来来，边吃边说。”
江波涛吃完一只大闸蟹的工夫，沈晖向他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轮回战队之所以出现在这个度假村，是为了一场商业表演赛，就是之前沈晖带周泽楷回S市时提到的那场。
表演赛定在这天傍晚，但因为主办方是俱乐部老板在商场上多年的朋友，特意邀请他们提前两天到达，先在度假村里放松放松。
可没想到这一放松就出了事情。
就在一小时以前，随队参加商演的一个队员不知吃了什么闹起了过敏，一会的工夫脸就肿成了猪头，被紧急送去医院输液，留下急得团团转的沈经理——因为是钦定的商演，他们这次只派出了正式队员没带替补——度假村地处偏远，开车到市区得好几个小时，找贺武的人都不一定能来得及，而现在临时改赛程，拂了主办方面子不说，又很难跟自家老板交代。
沈晖在门口打了一小时电话，急得浑身是汗。就在他两头为难的当儿，老天把江波涛送到了餐厅门口。
看见这位贺武小兄弟的一瞬，沈晖都快哭出来了。
听完前因后果，江波涛都有点震惊了：“这……这也太巧了吧？”
沈晖一拍大腿：“就是说！无巧不成书啊！小江，你现在就是我们的救星！“
江波涛冷静地想了想，有点为难：“如果能帮上忙我是很乐意的，但我之前没有跟你们配合过……会不会出问题？”
沈晖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没关系，这次本来就是表演赛，不放水又能打得好看就行！我记得你之前比赛打得还挺不错，一定没问题的！“
江波涛还是很犹豫：“可是，我现在正好——”
可沈晖已经没在听他说话。轮回的经理转过身，冲着另一个人叫道：“泽楷，你说是不是啊？”
江波涛转过头，视线恰好跟周泽楷对上。那人是被这突然的召唤愣怔了一秒，探寻的目光便轻轻落在他身上。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轮回的队长轻轻点了点头。
“嗯。”
江波涛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沈晖见江波涛沉默下来，便觉得这事儿差不多成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笑着说：“哎，小江我跟你说啊，这事情真的巧，吃坏的那小子恰好也是个剑系职业——好像是个剑客？”
他最后这话是冲着方明华说的，戴眼镜的青年点了点头。
江波涛一愣：“可我是魔剑士……”
“没事没事，你要打什么职业我们都有！是吧小佟？上回测试的那批账号卡你带着吗？”
工作人员里一个高瘦青年抬起了头，冲沈晖比了个OK的手势：“晖哥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吃完饭就拿来。”
“可以的可以的，这次给你记一大功。”这么说着，沈晖又转向江波涛，笑眯眯地问道：“小江，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江波涛在心里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他除了点头答应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见江波涛终于答应下来，沈晖十分满意：“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吃完饭让明华带你熟悉设备，账号卡有问题就找小佟，泽楷下午还有场粉丝见面会不能跟你们一起行动了，我会让他尽早赶回来准备——小江，这次拜托你了啊！”
他又伸出手揽住江波涛的肩膀，热情地紧了紧。
江波涛难得地手足无措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说点什么自谦一下，可周遭一圈的人都在看着他，带着感激和友善的笑意，让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情，方明华推了推眼镜，笑着对江波涛说：“小江你不用不好意思，这次是真的谢谢你。我觉得你跟我们战队还真是挺有缘分的，上次的事情也是——”
缘分吗？
沈晖之前的话还在耳畔，江波涛转过头，有意无意看了周泽楷一眼。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他跟周泽楷，好像还真挺有缘分的。
结果这一看，江波涛就觉得哪儿不对。
周泽楷盯着他，眼神意外地亮晶晶的——可又好像并不是盯着他。
江波涛顺着对方的眼神研究了一会，发现了问题所在。
周泽楷居然在盯着他的骨碟。
作为土生土长本地人，江波涛喜吃螃蟹也擅吃螃蟹，兼着家学渊源天赋异禀，极擅剥螃蟹壳，是那种一只大闸蟹全部吃完后能把壳原样给拼回去看不出一丝痕迹的级别。刚才他确实饿了，沈晖又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他耳朵里听着手下也没闲着，不知不觉就发挥了专长把螃蟹剥得干干净净，吃完又在碟子里把壳摆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没想到这一切都被周泽楷看在了眼里。
在周泽楷热烈的注视下，江波涛没事人一样把目光转回去，脸却有点发烫。过了一会他还是没忍住，偷偷地笑了。
方才那一丝拘谨就这么烟消云散。
江波涛微笑着看向周泽楷，指了指中间装满大闸蟹的盆：“周队，待会还要请你带我飞了！为表示感谢，我来帮你剥一只吧？”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方明华略有尴尬地咳了一声，他刚想说点什么阻止自家队长的大龄儿童行径，周泽楷已经大爆手速递过去一只，眼神亮晶晶，亮晶晶地一直盯着他看，晃得江波涛有点熏熏然。
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比为自己这一手剥蟹绝技而感到自豪。
江波涛给周泽楷剥了一整只蟹，然后把剩下的壳拼成了一只松鼠。
这下不光周泽楷，全桌都被震了。
接下来的工夫，江波涛一边吃饭，一边给轮回在座人员挨个展示了一圈他的剥蟹神技。最后他拿着双筷子，极其耐心地教周泽楷怎么去剥传说中藏在螃蟹里的和尚。
看着不知不觉把头凑在一块儿的两个人，沈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他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忽而发出一声感叹：“贺武的这个小江，真是不错啊。”
方明华点了点头：“小周今天是挺高兴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

一顿被强行打断的午饭就这么宾主尽欢地走到了结束，周泽楷被沈晖带走，江波涛则跟着方明华和小佟——他现在知道了这位是轮回技术部的佟林——去熟悉设备和账号卡。
但周泽楷并没有跟沈晖承诺的那样尽早赶回来。江波涛拿到临时准备的账号卡，和佟林商讨完装备和技能点，而后被方明华交代了一下商演赛的注意事项，最后开始用训练软件练习——一直到开赛前半小时，周泽楷和沈晖才出现在他们面前。
江波涛有点诧异地看着沈晖一脸的生无可恋，方明华却见怪不怪，手上操作不停，一边头也不回地问：“又是队长的粉丝？”
沈晖心累地摆了摆手，仿佛打算就此做周泽楷第二；而周泽楷本人看上去倒是情绪很稳定，径直走到江波涛身边开始观摩他的训练。
周泽楷站在身边，江波涛忽然就觉得不自在起来。新秀墙压身，他的状态并不算好，再加上新账号的手感差异，打到现在才算有点起色——他在度假村做了两天的鸵鸟，这一下是把之前那些难堪的回忆都找补回来了。
在周泽楷看不到的角度，江波涛悄悄地咬住了嘴唇。
他忽然觉得心情有点糟糕。即便是在对蓝雨的比赛里，被于锋的狂剑殴打到左支右绌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沮丧。
但周泽楷什么也没有说。他安静地看完了这一场测试赛，而后安静地挪开旁边的椅子，开始自己的热身。

下午四点，表演赛正式开始。
绕是事先已对轮回的粉丝有了心理准备，在走进休息室的时候，江波涛还是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隔着厚厚的墙壁，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仍是隐约传来，让他忍不住心有余悸。
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多的来自粉丝们的热情。贺武战队也是有粉的，但比起轮回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江波涛也从来没想到，粉丝的热情会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在出门时他的情绪并不高，但一轮排山倒海的欢呼和尖叫下来，他都免不了有一丝陶陶然——毕竟男人都是爱慕虚荣的动物，有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理解了于思前辈。
然而周泽楷却一直很镇定。现场的欢呼和赞美多半源于他，可他就像是身处台风中心的风眼一般，无比平静地自这些热闹和喧嚣中穿行而过。直到关上休息室的门，江波涛便目瞪口呆地看着轮回的队长整个儿瘫在长沙发上，仿佛刚走完两万五千里长征。
约摸是看见自己的眼神不太对，江波涛看着周泽楷有点拘谨地歪起半个身子，又不好意思地朝他眨了眨眼，大概是个“你懂的”意思。
被周泽楷这么一看，他方才那一点所谓“男人的虚荣”便彻底消散了。现实重回，一股莫名的紧张笼罩了他。
江波涛忽然发现，跟周泽楷在一起的时候，他便似乎很难维持平日里的游刃有余。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期待……
凳子被挪动的声音打乱了他的胡思乱想。江波涛抬起头，原本瘫在沙发上的周泽楷不知道什么时候搬了个凳子过来，一脸关切地盯住了他。
江波涛慌忙抬起头摆了摆手，露出个招牌微笑：“周队我没事儿，就是有点紧张，怕打不好拆了你们的台——”
周泽楷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了口。
“新秀墙？”
周泽楷轻轻地说。
江波涛浑身一震。周泽楷话音落地一瞬，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然而周泽楷对此并没有表示什么。江波涛看着他就这么默默地又看了一会儿，最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加油。”周泽楷说。
江波涛的双手不着痕迹地握在了一起，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让对方发现自己微微的颤抖。
加油。
这真是一个太过常见也太过随意的鼓励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从周泽楷的口中说出，听在他的耳朵里，却仿佛有了无限的分量。
足以让方才那些担忧、沮丧，乃至更早时的忐忑和迷茫——通通烟消云散。
也就在这一瞬，他忽然明白了内心中那份期待是什么。
早在他们一同复盘比赛的时候，甚至更远一些，在赛场上相遇的时候，在记者会上听那人提起自己的时候，有一些种子就早早被种下了：和周泽楷在一起时，不知为什么，他总会忍不住寻求那人的肯定。
而现在，这一声加油便成了最好的回答。

周泽楷抿着嘴唇，看着江波涛双拳握起，而后又舒展开。最后，他看着贺武的小新人抬起了头，朝自己露出个无比温暖的笑。
“谢谢，小周。”
周泽楷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他没有叫自己周队，而是用了个十分亲昵的称呼。大概只有方明华或是沈晖会这么叫他。
可他却没有丝毫觉得被冒犯，或是被陌生人强行装熟的不安。仿佛从一开始起，他就觉得那个人应该这么称呼自己。
于是他也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朝对方伸出一只手。
“我会期待。”
江波涛有些愣怔地看着周泽楷。那句话似曾相识，是他们同处一室，结束复盘时，那人握住自己的手时所说的话语。那时的周泽楷，带他初次领略了荣耀巅峰之上不可想象的瑰丽风景，而现在，他如约而至，这份沉甸甸的期待，正等着他的回答。
江波涛伸出手。
“嗯，会是一场很棒的比赛。”

狭小的休息室中，隐隐的欢呼和喧闹仿佛都瞬间远去了。只剩下角落中对望的两人。
周泽楷与江波涛以拳轻轻相碰。
那是他们第一次成为队友。
一如高山与流水，初次相逢。

Chapter Text

11
下午跟方明华熟悉场地和设备的时候，江波涛被告知本次商演赛的主办方邀请了两支战队。除了轮回之外，另一只战队是上个赛季的亚军，也是本赛季的夺冠热门：百花。
与早早就到达的轮回不同，百花的行程十分仓促，航班又不幸遇上管制而延误，一直到午饭后才赶到度假村。刚刚安顿下来不久，表演赛便要开始了。
江波涛推开休息室的门，迎面而来的便是粉丝们排山倒海的欢呼。他站在侧面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周泽楷走上舞台正中，和已经站在那儿的百花队长张佳乐握手致意。
一瞬间粉丝们的尖叫几乎把顶棚都给掀了。
江波涛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把主办方的大手笔。周泽楷的高人气自不必说，五赛季新人王，凭一己之力将战队带入季后赛；百花的队长张佳乐则是五赛季的MVP,在搭档手伤无法参赛的情况下，凭一己之力带领战队杀入总决赛。
季后赛第一轮将轮回淘汰出局的便是百花战队。而百花则在决赛中被王杰希率领的微草狙击，遗憾地收获了第二个亚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两支队伍在上个赛季的表现和际遇，多多少少有一些微妙的相似。
轮回与百花在这个赛季还没有交手过。正因为如此，即便只是一场商演赛，也收获了不小的关注度。
江波涛四下看了看，很快便发现了个熟人——那个在之前的记者会上，向周泽楷提问的贺武粉小记者。他坐在媒体席的末排，背后都是举着横幅和标语牌正在尖叫的迷妹们，局促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看见记者的一瞬，江波涛下意识地抬手，用领口把脸再遮住一些。幸好这只是商业演出，不需要队员们上场相互致意，媒体和粉丝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两队的队长身上。
两个队长握完手后，便转身向场外观众致意。比起只是羞涩地挥了挥手的周泽楷，张佳乐这个百花的队长可是专业多了，不仅帅气地比出V字，下台时还突然转身朝着粉丝们做了个拔枪瞄准的手势，又引发了一阵几乎失控的尖叫。
在一片喧闹的海洋里，江波涛却有点诧异地眨了眨眼。
不知怎么的，他发现百花的那位队长，像是对轮回的队长有一点莫名的敌视。
虽然两人在台上的互动看起来毫无问题，但江波涛还是从握手一瞬间双方的表情和动作里敏锐地觉察了。
在向对方伸出手之前，张佳乐停滞了一瞬，盯着周泽楷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十分复杂的，近乎怅然和隐忍之间的神情，仿佛他的内心正在挣扎着什么。但那挣扎只停留了一瞬，几个闪光灯起落，他便又恢复了原本神采飞扬的模样。
江波涛站在角落里，将这一瞬尽收眼底。
而周泽楷呢？张佳乐向他伸出手，他便也伸手回握，脸上是带着点局促的，羞涩的笑，跟平时比赛前致意时毫无二致。
但他其实发现了。江波涛很确定。
在握手时他便发现了对方对于自己的微妙情绪，却不知道这份敌意所从何来。
也因为如此，在那一个瞬间，周泽楷的表情困惑而无措。但这一切都被掩盖在枪王那招牌式的腼腆微笑里，即便有人发现，多半也只会以为轮回的队长大概又被粉丝们打CALL打得不好意思了。
可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吧……
江波涛在心里默默叹息着，便看见刚下台的周泽楷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方才的小插曲并未给枪王带来多大的困扰，此刻他的脸上已经是江波涛十分熟悉的，那种“终于解脱了”的表情。
见周泽楷下来，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方明华便迎了上去。轮回的奶妈显然十分清楚他们队长的脾气，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被粉丝吓到吧？待会的比赛没问题吗？看看别人家的队长，你要是能像张佳乐那样，我跟你讲，老沈能高兴到去金茂大厦楼顶裸奔三十圈……”
方明华的调侃颇为毒舌，可见两人关系的亲密。但周泽楷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不耐的神色，只是微笑着把头摇了又摇。
江波涛站在方明华背后，原本是想偷偷走开的，可在转身时候，他发现周泽楷居然在看着自己。
那一个瞬间，在方明华看不到的角度，原本做乖巧状聆听前辈教诲的周泽楷微微抬起头，向着江波涛看了一眼。
尽管转瞬即逝，那人脸上的表情还是为江波涛敏锐地捕捉到了。
大概是一种“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的无奈，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江波涛忍不住笑了。他想了想，默默地朝着轮回的队长比了个拇指又做了个祝福的手势，在方明华转身过来之前顺着墙根偷偷跑了。
稍做休息后，双方进入操作间内开始赛前准备。
因为临时更换人选，魔剑士的账号卡还在佟林那做最后的调整。江波涛很快确认好自己的设备，百无聊赖地边等账号卡边看着坐在身边的周泽楷备战。他看着那人插入那张威名赫赫的账号卡，又点开所有装备一一检查，表情写满凝重，完全不像是面对一场表演性质的商业赛。
这么默默地看了一会，江波涛还是没忍住，斟酌着开了口。
“小周，你表情好严肃，是不是有心事？”
和他想的一样，周泽楷手上动作不停，只是“唔”了一声。
他想了想，又说：“小周，我看你刚才……你和百花的那位当家以前结下过梁子？”
周泽楷停下了调试装备的动作。他转过头，十分诧异地看了江波涛一眼。
江波涛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摆了摆手：“呃，我是说……刚才握手的时候，我看张佳乐前辈好像对你……咦，难道没人发现吗？”
周泽楷眨了眨眼，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显得十分困惑地摇了摇头。
那并不是否认。江波涛想，他的确猜对了，周泽楷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但这个点破的时机显然不太好。虽然只是表演赛，如果因此背上什么心理包袱的话……
江波涛想了想，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们上赛季有交过手吧？是不是小周你上赛季太凶，把人给吓着了，现在要找你报仇雪恨……那完了，待会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他原本只是想调侃一下转移个话题，可没想到听他这么说，周泽楷居然专注地思考了起来，眉毛拧在一起，显得十分困扰。
江波涛吓了一跳：不会吧，本想助他打通任督二脉，这难道是要——走火入魔？
还没等他想好再说点什么，周泽楷忽然“唔——”了一声，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看了自己一眼。
那眼神太过高深莫测，看得江波涛心里都开始忐忑起来。莫非自己歪打正着猜对了？上赛季周泽楷真的对百花的现任队长干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他刚想开口，轮回的队长忽而伸过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泽楷说：“不会的。”
江波涛一愣，抬头对上周泽楷的眼。那人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安静的姿态，对望过来的眼神中写满了专注和认真。他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回自己“千万不能掉以轻心”那句。
被周泽楷这么看着，江波涛不知不觉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他举起手，微笑向着周泽楷说：“好的，队长。”
队长。
话音刚落，江波涛自己都吃了一惊。以他贺武队员的身份来说，以这个称呼来叫周泽楷显然并不太合适，可是此情此景，却又哪儿都透着很合适，冥冥中仿佛有种无形的冲动，让他喊出了这一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背负起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期望。
但周泽楷会介意吗？
江波涛难得地卡了壳，不知该怎么去解释。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不太敢去看周泽楷此刻的表情。
可那人却微笑起来。周泽楷伸出自己的手，在江波涛略带讶异的目光里，用拳头轻轻撞了撞对方摊开的手掌。
周泽楷说：“把它打破。”
江波涛愣了愣，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摆手：“哇不是吧，打破百花队长的头？你们这是什么血海深仇？待会肯定是我的头被他打飞吧！”
周泽楷不说话，只是笑。
最后江波涛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朝对方点了点头：“好吧好吧，我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周泽楷在说什么。那人并没有说百花的队长，而是在对自己说：去打破那道新秀墙。
两人正相视而笑着，佟林一脸汗地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一张卡塞进江波涛手里：“总算给我弄好了！小江你赶紧试试看！对了，因为是测试卡，账号里没有准备银武，不过我把原来的橙武改了改，跟你自己那张卡的属性应该差距不大。总之你先凑合着用，出问题就让枪王CARRY全场！我们家队长别的不多说，就一个字：稳！狠！还帅！”
江波涛哭笑不得：等等，佟前辈，你这分明是四个字吧……
然后他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佟前辈亲昵地拍了拍枪王的肩膀又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再朝自己挤了挤眼睛又比了个拇指，最后终于转身风风火火跑开了。
周泽楷慢吞吞地理了理被揉乱的头毛，转身朝江波涛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一瞬之间，方才那种锐利的锋芒像是从他身上完全褪去了，他又变成了那个腼腆沉静的，轮回的队长。
江波涛的心也终于完全安定下来。他最后向周泽楷点了点头，便关上操作间，全神贯注于即将开始的比赛。
看了手中的账号卡一眼，江波涛将它插入读卡器，点击登入。
片刻之后，魔剑士的身形出现在登陆页面。他看上去与观澜毫无二致，只除了没有银武，以及有着另外一个名字。
无浪。
江波涛迅速检查了一遍无浪的装备和技能点，最终在姓名栏前停下了操作，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
最终，他深吸了口气，鼠标下移至“登陆游戏”，点击确认。
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所在，欢呼声正响彻云霄。
场上场下，此时此刻，几百双眼睛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一个屏幕，见证着同一件事情：
神枪手一枪穿云：完成登入！
魔剑士无浪：完成登入！
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一枪穿云与无浪，这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名字，将在未来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里被人们同时提及，他们也将无数次地和今天一样，并肩登入荣耀的赛场。
比赛，开始！

Chapter Text

12
虽然只是商业演出，但这场比赛的规格与联赛毫无二致，同样按照个人赛、擂台赛、团体赛的顺序开展较量。
不过毕竟是表演性质，整体氛围比起平时轻松不少。两队也默契地耍了回宝，在个人赛里心照不宣地同时派治疗出战，双方牧师把装备脱到只剩一条裤衩，以十字架开展一场字面意义上的激烈肉搏，最终轮回的脱团狗凭借欧气险胜，在场上场下一片欢乐海洋中结束了比赛。
之后进行的擂台赛也是同样精彩纷呈。一枪穿云和百花缭乱，这两个联盟最顶尖的枪系列职业选手，作为守擂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最终张佳乐因为法力消耗过快而落败，百花与轮回的比分定格在2:3。
接下来便是比赛的重头戏团队赛了。而这次团队赛，主办方也给了两队一个大大的惊喜。
荣耀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正式进行等级提升，围绕这次更新的造势活动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开展。这次商演赛的主办方显然十分有后台，他们居然向联盟申请到了一张游戏中还没有更新的，70级的比赛地图。
莲花峰。
为了配合等级更新宣传，在正式开赛之前，官方特意加入了一小段3D的地图展示。
而这张地图也的确配得起等级提升的期待——场地全息图出现在屏幕的一瞬，江波涛这样想着。
画面中，浩瀚星海之下一片云雾缭绕，数座巍峨险峰矗立在云端之上，彼此拱卫耸峙。最中间的一座高耸入云，主峰突兀，数座小峰簇拥环绕，如同莲花徐徐仰天开放。
镜头继续推进，可见两条小路如盘蛇扭曲，经过侧峰相互倚靠而生的四个洞穴后环绕主峰而上。路的一边是蓊蓊郁郁的树木，不知名的花开放得灼灼，风吹得花瓣漫天飘洒；而山路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俯首只有一片茫茫云海。
一张精心设计，且十分美丽的地图。
一张极其适合远程职业，且需要极强微操能力的地图。
这让江波涛不禁猜想起官方祭出这张地图做抢先预热的打算，究竟是想提前测试地图多一些，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想提前看一看联盟最顶尖的远程选手之二在这张地图上，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选择这两人，倒也算是官方宣传的好心机了。不知为什么，江波涛脑海里浮现出冯主席那张笑得四平八稳的脸。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儿，屏幕中间跳出个选择框，是周泽楷发的团队确认。
江波涛立刻收敛心神。点击确认后，他整个人便与无浪合二为一，扑入了眼前的战斗。
可走出第一步，江波涛便发觉了不对。
就在无浪踏上小路的一瞬，迅猛的山风呼啸着刮了过来，角色居然被这风吹得一个趔趄，好在受身操作及时才避免狼狈跌倒。于此同时，角色状态栏中也出现了一个“风吹”的负面状态，除了一定的减速，还有小幅度掉血。
很写实，但也很麻烦。
江波涛暗暗想着，全神贯注于保持角色的平衡和跑动速度。待他终于能在狂风中站稳，团队对话框中，周泽楷打了一个字“上”。
要全队冲上？
这个指令发出后，队中的刺客便立刻一个加速前冲，却被突然变化的风势带了一下，连滚带爬地撞在紧随其后的拳法家身上，两人差点一起摔下山路。江波涛皱了皱眉，放慢了脚步走在方明华的笑歌自若身后。他将视角调整为仰角，向着一侧的山巅望去。
枪声在此时响彻寂静的山路。一枪穿云飞枪而起，他没有选择盘旋的小路，而是顺着陡峭的山壁笔直而上！
时疾时徐的风速，时缓时陡的山势……要在这样复杂的气流和地貌中把握飞枪的平衡还能保持正常的速度，显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需要极其精准的微操和应变。
但一枪穿云看上去却非常轻松。连绵不断的枪声里，他像是一只猎鹰轻盈地顺着山壁而上，呼啸的夜风丝毫没有影响他飞驰的速度。枪击带来的后坐力将山崖上丛生的花木晃得颤动不止，飘飞的花瓣纷纷落在一枪穿云的脸上和身上，神枪手冷峻的眼瞳透过纷飞的落花映着夜空中的浩瀚星辰，呈现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看台上的粉丝们发出了一波堪比一波的尖叫。即便是操作间的隔墙也屏蔽不了这样的欢呼。若是联盟里的几位毒舌评论家在场，见此情景恐怕又要摇头痛心了。
炫技？作秀？
只有骨灰级的玩家们知道事情完全不是这样。
之所以飞枪，只是因为那是最快登上顶峰的办法；之所以如此“作秀”，也只是因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理由：在几条通向顶峰的山脊前，周泽楷选择了角度最接近直角，距离也最短的那一条！
而他那个“上”也并不是要全队冲上，而只是在告诉队友们他要一个人飞枪直上，为他们先去占领有利地形。
但很可惜，这个指令，只有江波涛第一时间解读到了。
所以他立刻退后一步，摆出了团队赛中常见的，集体前进的战斗姿态。
好在方明华随即也反应过来。看了守护在身后的魔剑士一眼，笑歌自若转头，在对话框中打出下一条指令：“锋矢前进！”
得到了指令，轮回另外两位选手也恢复了阵脚，拳法家率先开路；笑歌自若走在中间，魔剑士与刺客断后，四人保持着随时可以战斗的阵型，沿着山路向峰顶进发。
但江波涛心中并不轻松。地图上五个随机传送点，他们落在了离峰顶距离最远的那个——运气不算好，而百花又会在哪里呢？一枪穿云一个人上去，会不会遇到包围？
而就像验证他的担忧，走到一半的时候，激烈的枪声在他们头顶炸响。随即，五颜六色的光伴着轰鸣闪烁在夜空中，不用看也知道是一枪穿云和百花缭乱，这两支队伍的王牌，在山顶遭遇了。
百花的运气显然比轮回好了不止一点。他们传送在离山顶最近的随机点，本打算一鼓作气占据优势地形，却没想到一枪穿云会比他们更快。
但也因此，神枪手陷入了整个团队的包围。
枪声和炸弹的轰鸣交错传来。团队界面上，一枪穿云的血条不断下滑。笑歌自若十分着急，但在狂风下赶路速度无法加快，只能在团队频道打出暗号询问：？
一枪穿云许久没有回答。在行走至三分之二路程的时候笑歌自若再问了一次，依然没有应答。
即便强势如他，在此刻也陷入了一对N的苦战，无暇呼应队友。
眼看一枪穿云的血量只剩下60%，笑歌自若心急如焚，咬咬牙在团频打字：“全速！”
轮回四人的速度立刻加快。刺客与拳法家开了加速技能全力前冲，牧师与魔剑紧随其后，阵型被拉扯得很分散——这样做无疑十分冒险，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极速前进中维持平衡，对外界的危险无暇顾及——但如果不赌这一把，一枪穿云可能会有危险。
四人顺着山道疾冲而上。很快，峰顶已近在眼前，手雷和弹药爆炸产生的火光映照着四周一片通明，但硝烟火色之间，只闻连续不断的枪声，一枪穿云却不知身在何处。
四人更加急不可耐。就在这个时候，几发子弹忽然落在笑歌自若脚边的山壁上，发出一连串脆响，飞溅的一点碎石划过无浪的脸颊，却并没有造成伤害。
——是一枪穿云的子弹！
发现自家队长的踪迹，拳法家与刺客十分激动，立刻向前方扑去，期望更快地支援到他们的队长，方明华也全神贯注，举起十字架做好了准备。
唯一没有动的，只有无浪。
无浪的视线追随着方才子弹的落点和轨迹——而后，魔剑士手中短剑挥舞，直接吟唱大招。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内。
以方才的子弹落点为中心，一条细细的冰线沿着山石缝隙迅速蔓延，将两个DPS和治疗隔离开；
拳法家和刺客躲闪不及，被冰线锁住，顿时陷入暂时的冰冻状态无法动弹；
随即一声凄厉呼啸，元素法师60级大招烈焰风暴冲着动弹不得的两人劈头盖脸砸下；
与此同时，山壁之上一直潜藏的刺客鬼魅般显出身形，一个闪烁突刺，目标直指笑歌自若！
就在刺客手中的匕首即将碰触到牧师身体的刹那，魔剑士吟唱完毕，冰霜波动阵原地腾空而起，将三人完全笼罩；
因为冰霜波动阵的减速效果，刺客的行动停滞了一瞬。也就在这短短一瞬，魔剑士短剑再挥，地裂波动剑瞬发，刺客的匕首离牧师的脖颈只有一步之遥却再也无法寸进，整个人最终被波动剑的吹飞效果带倒在地。逃过一劫的笑歌自若趁机走位至无浪身后，十字架一挥：神圣之火！
刺客一击不成，受身跳起想要再有图谋，又被神圣之火限制，不得不含恨退出法阵范围。直到此刻，被元素法师地图炮轰炸一轮的两个DPS终于狼狈不堪地逃脱出来，一股气全撒向了偷袭的人；无奈对方身负位移技能，居然硬生生挣脱出来，再加上高处元素法师的支援，终于是带着血皮逃走了。
差点被对方暗算一通的轮回四人再次重整了队形。笑歌自若为队友们治疗完毕，眼看一枪穿云的血量又掉到了50%。可他的面前仍是一片弹药的绚烂光影，他们的队长不知踪迹，也无暇回应。
方才那一通乱枪，应该就是周泽楷在被对方纠缠得分身乏术时，为队友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示警了——冰线的位置，刺客藏身的角落，都被一一点出，但其他人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只有那个第一次跟他们合作的魔剑士像是发现了，立刻做出应对，救下了要被刺客偷袭的自己。
一边这样想着，操作着笑歌自若向前疾冲的方明华，默默地转过头，朝跟在身后的魔剑士又看了一眼。
在通往峰顶最后的道路，他们再次遭到刺客与元素法师联手的拦截。所幸这一次轮回已有准备，双方刺客生命交换，居然同时开了舍命一击而后双双暴毙，赢得现场一片惊呼——也只有在这样的商演赛里，他们才能放飞到如此肆无忌惮了。
此时双方都只剩下四人，而狭小的峰顶仍被百花缭乱的光影加上元素法师的地图炮牢牢封锁，笑歌自若几次想要冲前，都被对方配合得天衣无缝的范围攻击逼退。虽然一枪穿云看上去还能支撑，但如果不尽快找到他的话——
“跟我。”
团队频道里，无浪忽然发话。
方明华一愣，扭头去看对方。双眼被蒙住的魔剑士应该算是所有职业里最不容易被看清表情的了，可是有那么一瞬间，方明华却似乎从那张藏起来的脸上看到了难以言说的气势。
笑歌自若默默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无浪。拳法家呆了一瞬，也随同了自家的奶妈。
魔剑士倾身，短剑再次高举。伴随着牧师施加祝福的白色光芒，无浪剑指眼前火海烟涛中某个位置，重重向下挥动！
电光波动阵！
炫目的电光在狭小的峰顶绽放，夜空在一瞬间亮如白昼，15个身位格的地面顿时化身为光与电狂欢的海洋。伴随着电流交错的噼啪声，闪电如狂暴的龙怒吼着奔腾而去，瞬间就从战场中叼出一个人来——百花的魔道学者森罗被电光波动阵盖了个正着，失去了平衡落在地面。
百花的包围圈立刻出现了一个缺口——随即，滔天烈焰之中，一个灰色的人影又跳了出来！
一枪穿云！
只剩下40%血量的一枪穿云没有放过队友为他创造的这个转瞬即逝的契机，手中双枪火舌喷吐，撕裂眼前烟与火，电与光的屏障，出现在苦盼多时的队友面前——
此时此刻，轮回的对话框中，终于再一次出现了队长的指令。
“上！”
而这一次，不再是一个人向上的奇袭，而是对整个团队下达的战斗指令。
轮回众没有丝毫犹豫地扑向了眼前的对手。
场上战况顿时陷入一片胶着。面对轮回的疯狂攻势，百花战队没有显露出丝毫怯意。毕竟他们一直以来就是一只打法凶悍，蛮不讲理的队伍，这在老队长退役，张佳乐接任之后便表现得越发明显。
火海，硝烟，爆炸的闪光，冰霜系术法召唤的碎雪，波动阵电闪雷鸣，熔岩烧瓶流淌出沸腾的海洋……一瞬之间，场上各色光影交织错乱，伴随着两队选手血条高低起伏，呈现一种让人目不暇接的，混乱且疯狂的美。
场下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就在这让人目眩神迷的声色光影之中，那个灰色的人影再次飞身而出。
还是一枪穿云！
对需要精确瞄准的神枪手而言，百花战队的光影打法几乎是致命性的干扰。但是周泽楷，这个神枪职业的巅峰选手，却在对方针对的围攻中把握住了机会——百花缭乱被魔剑士和拳法家暂时拖住，他调转枪口，一个滑铲杀向远处藏在峰顶凸出山石后暗搓搓放地图炮的元素法师，膝袭接回旋踢，元素法师的身影顿时飞上半空。
然后他就再也没找到落下来的机会——一枪穿云沿着那些凸出的山石腾空而起，飞枪、枪体术与BBQ交错，一顿凌空押枪竟然将元素法师直接挑到了地面上所有人技能释放距离无法达到的高度——他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法杖想要读条，却一次又一次被射入身体的子弹打断并调整着方向，而后，以一枪穿云的双枪为轴心，元素法师的身体在星河之中划出一道起伏跌宕的弧线，最终生命归零，落入群峰之下的云海。
伴随着元素法师的阵亡，比赛现场陷入了新一轮疯狂。解说已经顾不得矜持，直接扯了脖子上的领带疯狂大叫：“卧槽卧槽卧槽，枪王这一手太特么酷炫了！我的狗眼都要被闪瞎，不，被射瞎了！氧气瓶！氧气瓶在哪里！”
刚才的一波操作，周泽楷确实将神枪的技能发挥到了极致。场下的所有人都在惊叹方才一枪穿云那轮爆发的酷炫和华丽，解说顺势带节奏高呼这是不是枪王回馈给在场粉丝们的养眼福利；但只有场上的选手们才知道，那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或是作秀成分的，最冷酷也最有效率的杀伐决断。
不给任何救援的机会。
不留一丝翻盘的余地。
枪王，无解！

解决了元素法师，一枪穿云没有丝毫停滞，再次强势杀入与百花的群战。
10分45秒，拳法家阵亡；
11分32秒，笑歌自若被百花缭乱的缩爆手雷连续击中，不幸掉落山崖，算是报了元素法师的仇；
12分15秒，傲风残花阵亡；
随着双方不断减员，场上各色绚烂光影也终归沉寂。气浪烟尘消散，以夜空中横亘的星河为界，两方残存的选手隔着被轰到四分五裂的山石遥遥相对——
轮回只剩下神枪手一枪穿云和魔剑士无浪；
百花只剩下弹药专家百花缭乱和魔道学者森罗。
残局，2V2。但因为笑歌自若阵亡在先，轮回选手的血量处于劣势。两边都是一个远程一个中距，一个王牌和一个“随便谁”，局势再次变得不明朗。
背水一战在即，双方居然默契地同时停止了动作。场上场下忽然一同安静下来。
镜头给出特写，一枪穿云与百花缭乱隔着山石彼此静静对视。账号卡是没有表情的，但那一瞬，所有人都从这两个面无表情的角色身上看到了彼此对峙的杀气。
仿佛某种信号一般，山风忽而凛冽起来。百花缭乱长长的腰带和一枪穿云灰色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直伫立着的神枪手终于有了动作。一枪穿云微微转动身体，朝向站在身侧的，蒙着眼睛的魔剑士。随即，魔剑士也朝着神枪手的方向，些微调整了角度。
轮回对话框中没有丝毫动静。但两个角色只是彼此对望着，便仿佛他们就接下来的事情达成了默契的一致。
一枪穿云手中双枪轮转，上前一步。
于此同时，无浪后退一步，摆出守护的姿态，高举手中短剑。
枪响，剑起！

直到“荣耀”两个大字占据了眼前的屏幕，江波涛还没有从方才激烈的战况中缓过神来。
赢了？
他不敢相信地问着自己。
双方都孤注一掷的战斗，所有的操作、应变、配合都发挥到了极致——但百花的两位是配合多年的队友，无形之中还是占据了上风：魔道学者驾驶扫把呼啸而过，变幻莫测的轨迹让攻速较慢还需要读条的魔剑士一时难以应对；一枪穿云以枪体术与百花缭乱缠斗，虽然弹药专家被近身是大忌，但张佳乐还是冷静地利用所有能用的技能阻碍着周泽楷的视角，并一点一点蚕食着神枪手所剩无几的生命：双方的血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同步下降，但百花本就血量占优，形势再次向着一边倾倒。
直到最后一刻。
残血的魔剑士一个踉跄，随即被扫把旋风拍倒在悬崖边，挣扎着想要受身操作；
大喜过望的魔道学者紧跟着丢出一个熔岩烧瓶，却忘却了背后的危险，神枪手忽然转向，开启乱射大招，本该向四面八方倾泻的子弹经过精准的微操，通通送入了森罗的身体。
森罗血量归零。眼看无浪受身将起，得到喘息的百花缭乱毫不留情，各色手雷天女散花一般在悬崖边开放，逼退一枪穿云，并势必要夺走魔剑的生命——
繁花散落，无浪血条归零。然而同一个瞬间，百花缭乱的身体忽然一僵，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向一枪穿云。
圆旋波动剑！
无浪在阵亡前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他利用受身角度造成的空隙，不动声色将一个圆旋波动剑隐藏在了天女散花的光影里，精准地击中了百花缭乱，将他带向一枪穿云！
缩爆手雷在耳边浮空而起，一枪穿云没有丝毫犹豫，在手雷爆炸一瞬，膝撞顶上百花缭乱肩头，两人被手雷爆炸的气浪波及，一同落入半空之中。
两人前后下落，战斗却并未停止。百花缭乱再次开启天女散花，一枪穿云则索性用山壁飞枪而下，逼近百花缭乱开启踏射。双方再次拉开距离，中间隔了一颗遥控计时手雷。愈来愈快的下落里，神枪手冷漠的枪口，笔直对准了弹药专家的额头。
手雷炸响同时，百花缭乱血量归零。
一枪穿云以2秒的生存优势赢得比赛。
而这一切，都是从无浪那一个波动剑开始的。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一个配合。
而他和一枪穿云，在仓促之中居然做到了。

直到此时，江波涛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因为方才激烈的战况，他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这简直是他职业生涯到目前为止最酣畅淋漓的一场比赛了。到了最后，江波涛觉得自己已经跟那个无浪合二为一，什么新秀墙什么抱佛脚，通通不存在了，他抛却了所有顾忌和思虑，只凭借本能和直觉在战斗；而幸好，他的专注总算有所回报，并未曾辜负那人给予的期待。
操作间的门被人打开了。江波涛抬起头，迎面对上的，是周泽楷安静微笑着的脸。
而后他就看着周泽楷把手伸了过来，将他还在微微抖动的手指一一覆盖。
是那么温暖。

Chapter Text

13
表演赛圆满落下帷幕，主办方、观众、经理至队员众都算得上皆大欢喜。只是在赛后的答谢致意上，不善言辞的枪王再一次被百花的队长抢了风头。明明赢得了比赛，他却表现得十分羞涩局促，而后周氏答题流又让一众不甘的记者落荒而逃，围观的群众们十分欢乐地吃了次瓜。
欢声笑语中，仿佛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把账号卡交还佟林的时候，江波涛的心里忽而涌出一丝难以言说的不舍。
如果这是自己的账号卡就好了……一个模糊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随即就被掐灭了。
于是江波涛只是笑着对佟林说：“这卡简直和我的观澜一模一样，真是太谢谢前辈了！”
完全没有觉察到对方语气中掩藏的那一丝难言的沮丧，佟林捏着账号卡，眉飞色舞地挥来挥去：“我就说吧！除了少把银武，跟你那张没差的！小江，你今天打得真是不错，跟队长配合的实在是没话说！最后那一个波动剑，场下的尖叫啊简直了我跟你说……”
佟林说个不停，江波涛的思绪却忽然漂浮起来。最后那一瞬的确是神来之笔，即便他自己也觉得可堪吹上一波；可那时的灵感到底是为什么呢？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紧张激烈到无法呼吸的战局都仿佛隔着一层纱，大部分细节已无法印证，唯一记得清楚的，却是在双方残血对视时，一枪穿云转过身看向自己这边，那个垂首伫立的姿态。
是有那么一瞬，他仿佛透过了账号卡，与屏幕那边坐着的人，彼此四目相接。
而后达成了某些无法言明也无从解释的默契。
让生死线上的拼力一搏，乃至最后的胜利，都变得如此顺理成章。
江波涛陷入难以言说的震撼，可佟林浑然不觉，使劲捅了捅对方的胳膊：“嘿，我说，最后那一下是你们早就计算好的吧？团队频道里没指令，你们怎么沟通的？有什么暗号？之前百花在半路偷袭那次也是你们计划好了引蛇出洞吧？看不出来啊，队长那么闷骚，居然背地里搞小动作……”
被强行从沉思中拉出来的江波涛茫然地眨了眨眼，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对着佟林那张眉飞色舞的脸，他突然就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江波涛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对啊，都是周队事先安排的。太厉害了，你们的队长！我之前完全都没有……”
一阵急促的快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江波涛转过头，只见门口涌进一圈记者，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所在的角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围绕着圈子的中心：轮回的队长，周泽楷。
而在闪光和快门交织的光之海中，江波涛分明看见了，那个沉默寡言又帅气到惊人的周泽楷，忽而微微转过头，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狂吹自家队长的佟林立刻噤声，朝江波涛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便拉着人要走。江波涛后退一步，从善如流地被前辈拉走，可在出门的一瞬，他还是没忍住回过头，朝着乌泱泱的人群看了一眼。
人潮涌动之间，那个安静的身影已然看不见。
佟林无法觉察的暗处，江波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不知为什么，方才被周泽楷握住的地方，像是在隐隐地发着热。

赛后主办方照例邀请了两支队伍举办庆功宴，地点设在与度假村相邻的古镇，也是当地知名旅游景点。碍于自己的尴尬身份，江波涛十分识相地托辞要整理行李没有参加，婉言谢绝了还想再跟他客气的沈晖。
而他确实也该走了。跟轮回的交集本就是萍水相逢，今天之后，他就该回到贺武，回到他的队友之中，继续自己磕磕碰碰的新人之路，努力去撼动那道看上去坚不可摧的新秀墙。
可是，在今天之后，有一些事情，似乎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江波涛整理着自己的行李，忽然露出一个他自己也没有料到的，十分放空的笑容。
他的心被另外一些莫名的思绪填的满满的，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只能这样微笑出来。

江波涛原本计算得很好，无奈人算不如天算。行李整理到一半，方明华一通电话进来，打断了他原本的计划。
平心而论，江波涛同学的沟通天赋算是联盟少有的高阶技能点，可他再怎么擅长，毕竟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在联盟第一脱团狗以嫂子之名的威逼利诱软磨硬泡之下，再怎么舌灿莲花都统统被打回原形。最终，因为方明华的一再坚持，江波涛只能笑着点头，答应了对方晚饭后去一趟古镇，亲自指导他“买一些地道的土特产送丈母娘”。
当然，对于对方隐藏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另外的苦心，江波涛也一早就明白了，心照不宣地道了谢。

待他赶到古镇时，正是华灯初上时分。
江波涛在小镇中央的一幢茶楼里见到了方明华。
可出乎他的预料，周泽楷并没有在那里。
眼光约略一扫，江波涛便明白了原因：轮回的奶爸身边坐着个十分高挑白净的年轻女性，她一边磕着瓜子仁儿，一边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看。
“方哥好，嫂子好。”一秒猜出对方身份的江波涛立刻乖觉点头，忍住被塞狗粮的冲动，微笑着向两人致意。
方嫂磕着瓜子，上下打量了江波涛一圈，转向方明华，甜甜地问：“这就是你刚才说的，能把螃蟹壳拼成一只松鼠的小江伐？”
方明华拍拍手，把手边剥完壳的瓜子仁归拢到一起递给自己的准未婚妻，一边招呼江波涛坐下一边回答道：“是的哇。小江老灵光了，不仅会剥螃蟹，游戏也打得好。”
听完方明华叙述前因后果，方嫂“哇”了一声：“能跟小周配合得这么好，小江果然不简单呀。”
被迫当灯泡的江波涛本来就出了一身汗，这下更是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不过明面上他还是笑得似春风和煦，朝嫂子回答道：“哪里哪里，都是方哥指挥的好，还有周队照顾我。”
方明华闻言笑着摆摆手：“哪里是他照顾你，分明是你照顾我们全队吧？今天要不是你反应及时，没准我就被刺客的舍命一击给KO了！”
说着，他举起手边的杯子：“小江，我之所以让你过来，就是想当面好好谢谢你。连着上回那事情的份。”
方明华说得十分郑重，倒是把江波涛给吓了一跳，愣了会才忙不迭站起，接过对方手边的啤酒杯。刚要抬头喝下，方明华却像是想起什么，又对他说道：“本来这谢该小周自己来的，我们今天住在这边不回度假村，结果他们几个就被百花的拉去酒吧happy了。我想了下，他们同期难得聚一次，这边就干脆让你嫂子代表小周，和我一起谢谢你吧！”
什么同期情深，分明是受不了你俩当面秀恩爱撒狗粮吧……
有点好笑地把吐槽压在心底，江波涛受宠若惊地站起身道了谢，在嫂子的盈盈笑意中连干了两大杯生啤。
江波涛的酒量不算太好，片刻后便觉得浑身有点发热。但碍于方明华的客气，他面色不显，谈笑着又断续喝了一杯，再给嫂子现场表演了一遍剥蟹神技，三人这才起身。作为半个地主，江波涛带着两人去了隔壁的商业街，指点了几个地道的特产，又发挥他那狂擅沟通的天赋，生生讲掉了一半价钱，把方嫂哄得开心不已，硬是要“好乖好能干的小江”一起陪着逛首饰店和旗袍店，江波涛嘴上笑着答应，心里开始叫苦。
好在到了最后，大包小包狂买一气的方明华总算良心发现，拍了拍江波涛的肩膀：“时间也不早了，我还得陪你嫂子再回去买个镯子，要么小江你帮我个忙，去XX酒吧找找小周他们？找到了让他们别喝太多，明天还要赶飞机的……”
快被两人的秀恩爱之火烧干成工皮寿的江波涛如蒙大赦，趁嫂子还没来得及提出反对意见，忙不迭地一溜烟跑路了。

江波涛以前来过这个小镇，依稀记得方明华所说酒吧的位置，可也许是那三杯啤酒坏了事，一路下来，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在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迷路了。
停下脚步想了想，江波涛回忆起那酒吧似乎临河，便朝着记忆中贯穿古镇的那条河流的位置摸去。等他转过一个拐角，却冷不丁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江波涛捂着胳膊刚想道歉，可看清那人是谁，却不免吃了一惊。
“张佳乐前辈？”
这声称呼一出，江波涛就后悔了。今天的三杯酒果然坏了事，舌头不听大脑指挥，他认识张佳乐，可张佳乐并不认识他，要解释就势必要带出轮回临时换人的事情……
“你认识我？还叫前辈……哦，轮回的？”
江波涛心里计较着，就见张佳乐疑惑地盯着他，再仔细一看，百花的队长脸上红红的，还有些微的酒气。
江波涛心里念头转得飞快，嘴上老老实实回：“嗯，我是……他们的替补。”
对这个回答，张佳乐并没有异议，盯着江波涛看了会，又说：“哦对……你是他们说的那个……第一次出场所以紧张到闹肚子没来吃饭的魔剑？你现在好点了吗？”
江波涛哽咽了下，终于还是笑着点点头：“好多了，谢谢前辈关心。今天场上多亏前辈指点了！”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百花的队长倒是十分心大，直接走上来揽住江波涛的肩膀：“你打得不错！跟周泽楷那家伙的配合也好！不像是第一次！你们有特别训练过吧？难道是轮回的秘密武器吗？——嘿！你们也太狡猾了啊！”
江波涛看着滔滔不绝的张佳乐，有点目瞪口呆。百花队长喝高了化身蓝雨剑圣，这可真是条绝密八卦。
喝高了的百花牌剑圣浑然不觉自己的失态，揽着对方的肩膀，又强行往江波涛手里塞了一罐啤酒：“来来来，你逃了饭局也逃不过我的猎寻！陪我再喝点！”
“……”今天第二次被强行塞了酒的江波涛想要托辞拒绝，但在喝高的人面前，再舌灿莲花也是白瞎，于是乎，他就这么苦笑着被张佳乐拉到沿河一处僻静的风廊，一边聊天，一边苦哈哈地灌起了啤酒。
事已至此，他只能庆幸张佳乐喝得够多，不要想起来问自己的名字。
“他们怎么发现你的啊？”张佳乐忽然问。
“呃……网游。我以前在轮回工会的副本团。”江波涛喝着啤酒，斟酌了下这么回答道。他也确实没说谎，就算是卧底，他也是轮回工会的人嘛。
“网游啊……难怪。”张佳乐点了点头。江波涛以为自己回答的天衣无缝，可没想到对方忽然盯着他皱起了眉。
“你以前是轮回公会的……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一剑钟情的狂剑？”
“……！！！”
江波涛吃了一惊，酒都醒了一半。百花的队长怎么回事？王大眼附体吗这是？自己还没自报家门，他倒是未卜先知了？
江波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会才回答：“认识。他是我表哥。”
“哦。”张佳乐点点头，到也没再追问下去，低下头默默喝酒，间或嘟嚷了一两句。水声风声遮盖了他的声音，江波涛听得不太清楚，依稀像是“你想什么呢”“我就知道”之类。
两人忽然就沉默了。江波涛不明所以望过去，忽然安静下来的百花队长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眼里映照着水色天光，内中有一些江波涛读不懂的怀念和惆怅，却又莫名地似曾相识。
随即他想起来了，那神情他见过，就是跟白天比赛的时候，跟周泽楷握手时……
又喝了口酒，江波涛寻摸再三，还是没能挡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斟酌着开了口：“前辈有心事？”
张佳乐“唔”了一声，依然盯着远处没有说话。
“那，是在想着什么人吗？”
这一次张佳乐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意味深长地盯着江波涛看了一会，把江波涛看得毛骨悚然，暗暗反思自己是不是酒后失言，琢磨着说点什么来打个圆场，没想到张佳乐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我跟我以前的搭档，也是在网游里认识的。”他说。
江波涛一愣，张佳乐又翻了回去，靠着护栏，继续盯着远处的河水：“但是后来，他离开了。我跟他搭档的最后一场比赛，对手就是你们轮回。他的最后一个对手，是你们队长。”
江波涛心头一跳而后一松：原来是这个原因。
张佳乐没有注意到眼前后辈的异常，他自顾自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啤酒，两手用力嘎巴嘎巴地捏着空罐，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揉碎了，压扁了，压进手中已经面目全非的铁皮罐子里。
“本来都不想来这个比赛的……看到周泽楷那家伙，我还是会觉得不爽……总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情。真是的，明明应该全部忘记的。”
张佳乐摇了摇头打了个酒嗝，胸腔里发出一点轻轻的笑。
江波涛看着忽然变了画风的前辈，嘴巴张了张，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他很想安慰一下对方，却十分难得地想不出该说的话。
最后还是张佳乐自己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
百花的队长挺起身来，手里抛接着那个已经被揉成扁平一团的啤酒罐，像是弹药专家抛接着手中的武器——江波涛也知道，那是属于百花缭乱的一个标志性动作。
“好啦，过去的事情，终究过去了。总有一天，总会——过去的！”
张佳乐忽然放高了声音，仰起上半身，用力将手中的铁皮罐丢了出去。只听一声闷响，罐头准确地落在下方观光步道边的垃圾桶里。
不等江波涛爆发一声赞叹，张佳乐已经转身，一手比出那个熟悉的拔枪姿势，往江波涛心口戳了戳：“嘿嘿，在你遇到想不清楚的事情的时候，就把他们通通射杀干净吧！这是一个前辈对后辈的忠告！“
……啊？
完全没get到对方脑回路的江波涛直接懵逼。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搭腔，远处有人喊着张佳乐的名字走了过来。
是百花的其他队员。从几人汗水淋漓的脑门跟气喘吁吁的模样儿来看，显然也是找自家队长找了很久。
既然对方上演大团圆，被强行拉过来陪酒的江波涛自觉功成身退，打算就此离开。
在他转身的时候，百花的一个队员注意到他，随口说了一句：“你轮回的？也在找你们队长吗？我看见他在X酒吧，好像碰到粉丝了……你们的人怎么一个都不跟着啊？”
江波涛已经迈出去的脚就这么收了回来。

一小时后。
轮回的卧底搀着轮回的队长，拐上了一条幽暗的小路。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因为百花队员的爆料，领略过周泽楷粉丝彪悍程度的江波涛吓出一身汗，忙不迭跑去酒吧捞人，却发现所谓的粉丝是个虚假警报，不过是泡吧的几个女游客看上了乖乖坐在角落里喝柠檬水的周泽楷，几番搭讪下来，也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御姐们手段高超，周泽楷居然跟着喝了两杯低度的鸡尾酒，若不是江波涛及时救场，他还得来第三杯。
真是的……一次两次就算了，为什么这种情况也要我出马啊？江波涛在心里暗暗腹诽着：轮回那帮家伙都去哪里了？
除了方明华和被送去吊水的倒霉蛋儿，轮回剩下的三个队员，都是二三赛季出道的老将。俱乐部派他们出战报酬丰厚的表演赛，未尝没有另外一层深意。
这也难怪……
江波涛在心里很快理清思绪，默默地叹了口气，又抬头看了周泽楷一眼。
周泽楷却也在望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带了几分酒精蒸腾的水汽，在夜色里亮晶晶的。
其实江波涛也不确定周泽楷到底醉没醉。毕竟那人现在身姿挺拔，步履稳健，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可跟周泽楷的眼睛一对上，江波涛又觉得这人可能是有点醉了。想了想方明华的谆谆嘱托，他还是走上前，伸出手虚虚扶了扶周泽楷的背，防止那家伙冷不丁地给他来个惊喜。
周泽楷的身量本来就比他要高一点，江波涛伸手搀扶，整个人便得靠在对方身侧。而周泽楷又没有像喝多了的人那样重心不稳需要倚靠对方，他依然挺拔地站着，如同一株秀气的小白杨，江波涛要搀着他他也没有拒绝，只是把手往后挪了挪，搭在江波涛肩上，像是要方便他扶得更稳当一些。
于是乎，两边相互“关爱”之下，这原本照顾醉鬼的姿势就变成了……极其普通的勾肩搭背。
走了会儿，饶是江波涛也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头。周泽楷走得十分稳，半点没有喝高的人该有的模样，他想把手撤回，可那个人的手还搭在他肩膀上，虚虚地搭着，却又像是有着那么一点重量，刚刚好让他没办法再有什么别的举动。
只是两个大男人这么别扭地走着，还是有点惹眼。即便已经挑了人不太多的小巷，但周泽楷这张脸实在是太作孽了，一路的回头率让江波涛心惊肉跳——万一真碰到粉丝，那可怎么好？
《轮回队长夜不归宿陪粉丝在景区酒吧买醉》——他都已经帮荣耀八卦小报提前拟好了明天的头版头条。
这么下去就麻烦了……江波涛想着，两人拐出一条小巷，迎面忽来水声潺潺。他抬头一看，原来他们又来到了河边。
江波涛眼睛一亮，转头对周泽楷说：“小周，要么我请你坐船吧？”

因为临水，古镇的游船是个十分受游客欢迎的项目。不过现在已是深夜，游船早就停航，三三两两散落在码头边。
但身为本地土著的江波涛知道，有些船主晚上下班后要回到镇子外的家，知道门路的人说点好话再给点钱，还是能捎带上一程的。
于是他就这么带着周泽楷上了一条小小的游船。
船是最普通的那种六人座，带个遮阳棚，因为已下班就没有开灯，晃晃悠悠地在黑暗的河水里飘荡着。
江波涛坐在第一排，周泽楷在他的侧后方，因为船太小，彼此还是靠得很近。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沿河两岸影影绰绰的灯火。十月的天还是秋老虎，只走了一会两人都热出了汗，此刻被河面上的风一吹，倒是觉出点沁人心脾的凉意来。
“我刚才碰到了张佳乐前辈。”
江波涛率先打破沉默：“喝高了的前辈真是……意外地话多呢。原来你们结下梁子，是因为上赛季的比赛呀……”
他侧头看了眼周泽楷，不出意外地发现对方并没露出什么表情。
他想他确实一直都知道的。
江波涛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又想起了比赛结束后，将账号卡交还给佟林时，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失落。
“那么默契的搭档，忽然有一天离开了，怎样都会很难受吧。”
“他没有忘。”
江波涛闻言一愣，扭过头诧异地看了周泽楷一眼。周泽楷也看朝他看过去，含着水汽的眸子轻轻眨了眨。大概觉察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周泽楷思索了下，又重重地点了点头，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忘不了的。”
“……”江波涛难得地卡了壳。于情于理他似乎都该接上一句“小周你怎么那么肯定哦？”或是“看不出小周你也是心灵导师啊！”之类的俏皮话，可对上周泽楷那双十分认真的眼，他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也不应该。”周泽楷又摇了摇头，十分认真地补了一句。
不应该忘吗？江波涛迷迷糊糊想着，觉得方才喝的的酒到此时才上了头，破坏大脑迷走神经，完全无法清晰地思考。
他又看了眼周泽楷，希望对方能跟刚才一样再说两句，可那人却像是觉得已经把该表达的意思表达完，闭着嘴露出一点喝高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空茫微笑，再也不说话了。
有人喝多了会化身黄少天，可喝多了的周泽楷仍然是那个惜字如金的周泽楷。
最后江波涛叹了口气。
“但是总要往前看的。对吧？”
他说的是个问句，却并不是想问周泽楷。
江波涛看着前方粼粼的水光，脑海中浮现张佳乐戳自己心口时，那个神采飞扬的表情。他看起来笑得那么畅快，可是现在，江波涛却想起来了，他说话的时候，那双亮晶晶的眼里，有一瞬间映照出万千灯火。
那么寂寞。
周泽楷却忽然点了点头。
“他很努力。”
片刻后又十分难得地再补了一句。
“你也很努力。”
“……”江波涛今天为止第二次被周泽楷呛到卡壳。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难以言说的满足感从心底泛滥开，让他即便知道自己该说点俏皮话凑趣，也懒得去说了。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微妙的沉默，直到被一声甜腻婉转的呻吟打破。
那声音来得如此突然，江波涛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循声看去，顿时剩下那一半酒也给吓醒了。
他们乘坐的小船恰好经过一个沿河酒吧的露台，酒吧看上去倒闭了很久，狼藉又冷清，在露台的阴影里，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那要命的呻吟便是自那里发出。
还是两个男人。一个跨坐在另一个的腿上，紧紧搂着对方的脖子，显然好事正酣，隔了好远都能看清楚被撸起一半的上衣之下光溜溜的腰背，在一片昏黄的灯光里有种触目惊心的莹白。
两人坐的船没有开灯，在黑暗的河水里像是幽灵一样航行。船老大显然见多识广，见此情景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慢悠悠地开着，只苦了坐在船上的人，简直尴尬到快炸了。
江波涛转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刷一下涌上头部，一瞬间把脸烧得通红。
黏腻的声音还是一波一波地不断传来，隔着潺潺的流水钻进江波涛耳朵里，成千上百倍地放大。两人的船在此时正面经过那一对儿野鸳鸯，也不知对方是恼羞成怒还是惊慌失措，江波涛余光瞥见那一豆莹白像是被风惊了的烛火般猛地扭动了两下，原本细细的呻吟突地一个拔高，竟然带出了点哭腔；是种掺杂着痛苦的喜悦，细细密密地，像是小锥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江波涛紧紧捏住自己的拳头，觉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他根本不敢去看周泽楷，鼓足了全部勇气也只够用余光颤巍巍地瞥了一下——那家伙还是四平八稳地坐着，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眼睛里氤氲着点朦胧的水汽，神情专注而安静，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与岸边正在上演的无边春色隔离开来。
游船行经露台，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可江波涛却觉着这几分钟活生生地被拉伸到了几百年，他整个人都像是遭受了这么久的酷刑。
好容易等这晃悠悠的船彻底离开，黏腻的呻吟和绞缠在一起的人影终于被远远地抛在后头。在他们面前的，依然是寂静的水音和空阔的河面，仿佛方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个褪色的幻觉。
直到此刻，江波涛才不动声色地长出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肩膀猛地一沉。
他吓了一跳转过头，是周泽楷把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眼睛安安静静地闭着。
江波涛顿时屏住了呼吸。
周泽楷像是真的醉了，醉到现在终于睡着了。他的头整个儿靠在江波涛的肩膀，两人的脸从未离得如此近，近到江波涛能够观察到那张帅脸上每一个细节，那人的头发贴着自己的耳边，长长的睫毛随着绵长的呼吸一颤一颤，表情沉静而满足，粼粼的波光和明灭的灯火像是走马灯一样从那张脸上渐次流淌而过，一时很近，一时又很远。
不知为什么，江波涛原本乱糟糟的心绪莫名地平静下来。
他觉得那些喧嚣，那些灯火忽然就离他远去了，天地之间一片空茫，只剩下这小小的一叶扁舟，载着他和周泽楷两个人，安静地飘荡在水里，无从来去。
他想他是真的醉了。
只有醉了的人，才会萌生那样的愿望。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想在这烟声水色，云影天光里，跟一个人一起，去做一个永远也不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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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江波涛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上的岸，又是怎么回的度假村。总之直到他返回市内，回到俱乐部，打开宿舍的门，整个人才恍然惊觉：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一切都仿佛没有改变。他的卧室还是原来的样子，队友们依然和气地同他打招呼，即便打开电脑登陆游戏，四禅天仍然是初见时那个没正经的模样，亲亲热热招呼他的“小表弟”一起去抢BOSS。
度假村，表演赛，悬崖边惊艳的一剑，水色天光中的一叶小舟……种种一切，仿佛都真的只是一个梦。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真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孤身一人，坐在一只窄窄的小船上，顺着黑暗的河水往下漂流。河流两岸都是古老的宅院，灯火重重的，却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直到船拐过一个弯道，他才看见河岸边的亭子里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一个人背对着他，搂着另外一个人的脖子，露出一截的腰身正轻微地起伏，整个人都像是紧绷着。面对着他的人原本把头伏在那人的肩膀上，此时像是发现了他在窥探，便抬起了头——
他看见了周泽楷。
江波涛吓了一跳，想要躲开对方的目光，可又像是被下了咒，整个人动弹不得，直愣愣地看着周泽楷把人抱在怀里。那人沉静的目光刷子一样把自己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身上那人的背，让他转过头来。
一张似曾相识的，被欲望填满，半是痛楚半是愉悦的脸。
那是他自己的脸。
江波涛猛地睁开眼睛。天才蒙蒙亮，他从梦里醒来，挣出了一身的汗。
待再动了下身体，他便发现一件更尴尬的事情：身下的某处正精神抖擞地挺立着，内裤撑出个鼓包，洇出一片水渍。
江波涛顿时睡意全无。他腾地从床上翻起身，脸色整个变了。
之后江波涛在浴室冲了一小时的冷水，早上的训练也差点迟到。整整一个上午，贺武的新人魔剑士都像是丢了魂一样，训练赛打得一塌糊涂，惨遭队长点名批评。
最后连于思都发觉这个小弟不太对劲，午饭时特意帮江波涛多打了份汤：“小江你怎么了？生病了？还是被公会拉着抢BOSS熬夜熬过头了？”
“谢谢前辈关心，我没事，就是状态不太好。新秀墙嘛，你懂的……”江波涛强打精神敷衍了下于思，匆匆扒拉了几口饭菜便回了宿舍，给忧心忡忡的于思留下个费解的背影。

江波涛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明明很困，可就是睡不着。早上那事情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着，无论如何也消除不掉。
活了快二十年，他自认发育正常需求正常，从前也不是没有偷偷YY过女明星，读书时也跟学妹谈过摸小手的恋爱，刚玩荣耀那会还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过账号卡等身抱枕打过飞机——但那也是女性牧师的！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做那种春/梦。
春/梦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对手。还是别人家的队长。
我天。
江波涛冷静地盯着天花板。如果目光有热度，他觉得那地方要被自己盯穿一个洞。
对于性取向，江波涛自认没有明确的好恶或是偏见。但发现了这样一个潜藏的事实，对于他这么多年形成的人生观来说，无疑是一种摧毁性的震撼。
江波涛面带微笑地盯着天花板思索了一顿饭的时间，最终于饥肠辘辘中得出了个答案。
都是周泽楷的锅。
都是周泽楷那张脸的锅。
这很正常吧，圣人有云：食色性也，而他面前这口锅可是联盟的脸面，男女通吃，老少咸宜，即便在游戏宅扎堆兼慕强成风的荣耀官方论坛，每次楷皇的海报新鲜出炉，还是会有一众宅男排着队双手打字以示清白。
江波涛觉得自己清白的很。
不是我军不争气，谁让敌军战斗力高出几个指数级。
这么想着，他居然也慢慢冷静下来。脑海里再浮现周泽楷的脸，倒是升华出了一点饮食男女的味道。脑子一冷静下来胃里便饿得要造反，江波涛翻箱倒柜，最后从抽屉里翻出两碗泡面。
定睛一看，嚯！泡面也是周泽楷代言，还是香辣河蟹味。
即便那张印在泡面盖上的脸好似加了一十八重打光滤镜，他还是觉得能由衷地称赞一声：帅。
仿佛不这么做，早上那点事情便彻底名不正言不顺了一样。
当然此时的江波涛并没有发觉。他泡好了面，照例打算用叉子在碗盖上戳两个眼放气，手举到半空猛地挥下，却在盖子前生生停住——差一厘米就是那张熟悉的脸。他想了想，冷静地换了个地方，而后去折腾卤蛋和榨菜。
这碗面吃完，江波涛觉得胃里心里齐齐舒坦，浑身没有一个毛孔不透着舒畅，就算是沾了油汤的泡面盖看上去也顺眼无比。心满意足的江波涛站起身抹了抹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看看看看，不就是这么回事情。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食色性也，周泽楷那厮，说到底也就和这碗面一样，一时能解口腹之欲，走肾走胃唯独不走心，填不饱空虚的灵魂。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后来错得有多离谱。
江波涛心满意足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生出无边困意。最后的最后，他对着桌面上贴着的，联盟出品的魔剑士宣传海报一字一句地宣告：“江波涛，你就像你的剑一样笔直。”
说完，他便扑通倒在床上，这一次总算没怎么折腾，便沉沉睡去。
只不过对自己进行了心里暗示的江波涛同学并没有发现，他回来时因为心神恍惚没把门关好，后来就被风吹开小半扇。在他对着碗汹涌澎湃的时候，出门买烟的于思刚好路过，便从那小半扇门里，听到了自家小弟那句无比铿锵有力的宣言。
于思疑惑地抬起头，看了江波涛书桌前那露出一半的魔剑士海报一眼。
可魔剑士的武器……明明是弯的啊。
于思抽了口烟，默默地想。

这一觉江波涛睡得无比笃定，那个烦人的周泽楷再也没出现在他梦里。他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被一阵铃声吵醒。
江波涛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一看：来电人是于锋。
于锋隶属蓝雨战队，与江波涛同是六期新人。但相比贺武这种小战队，豪门蓝雨对新人的重视程度可算是天壤之别，夏休期专门给于锋出道开过记者会。不知是否因为这样，在六期的内部群里，蓝雨的这位狂剑士一直都是最活跃的那个，俨然他们这波新人的带头大哥。
江波涛在六期群里也算活跃，谁都能聊两句，但说到底跟于锋也就是泛泛之交，再加上之前比赛两次告负的事情，见他主动给自己打电话，不免有一点惊奇。
江波涛点开手机：“哈罗……？”
“兄弟，前天轮回百花表演赛上那个魔剑士，是不是你？”
江波涛一愣，手机差点脱手。他的心思一瞬间转了八百个弯，最终冷静地回答：“喻队都知道了？”
电话那边，于锋猛地一顿：“……歹势，真是你啊？我们队长还真是神棍也……”
江波涛扶额苦笑：“没想到喻队也有时间看商业赛……”
“还不是因为新地图啦！这场我们队一起看的，看着看着队长就问我，那个魔剑是不是上次比赛跟你单挑的观澜，我一想你不是轮回的啊，可队长语气很肯定地说应该就是了，这场比赛也在贺武那边，会不会临时出了什么事情。”
江波涛再次扶额：“喻队还真是……”
他把前因后果约略一说，于锋便甚为欣慰：“这样啊，还好还好，我们队长看比赛的时候可严肃了，说如果不是的话，那接下来我们跟轮回的比赛可有得麻烦了……哎，我也不懂啦，反正他的厉害你也是知道的，不说了，我跟人打了赌，要去给大家买奶茶和烧腊啦……兄弟，回头聊啊，挂了！”
于锋风风火火挂了电话，江波涛那边却是半天回不过神来。
被蓝雨队长看破身份，这可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于锋这一通电话后，他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忽而开始躁动，表演赛时的某个画面再次于脑海中浮现，那股莫名的失落感又隐隐缠绕住了他。
他忽然有一种想法：他对周泽楷的感觉，也许并不仅仅是囿于皮相这么简单。
江波涛下意识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想法赶出去。不过是一次巧合而已，对方好歹是豪门队长，自己抱着大腿被带飞了一次，难道就此飘飘然了吗？
哎，所以还是未够班啊……
江波涛转过头，看着自己书桌前那张蒙眼执剑的魔剑士海报摇了摇头，脸上有一丝涩涩的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第二天，江波涛在食堂里观看了蓝雨和轮回的比赛。轮回在擂台赛靠周泽楷拿下两分，却在团体赛被蓝雨彻底击溃，以3:7败北。
赛后数据一出，跌破各方眼镜。六赛季开赛以来一路上扬的枪王股，于本次比赛出现断崖式跌停。论坛微博贴吧的吃瓜群众们吵了个昏天黑地，最后勉强达成两个共识：
问题恐怕在那场惨不忍睹的团队赛。
问题恐怕在对面那个心脏的战术大师。
对此他们得到了一半的佐证：赛后记者会上，蓝雨队长面对追问，微笑着坦然回答：“轮回是一只不可轻视的队伍。我们事先做了很多准备，复盘了很多比赛，最终根据他们近期的表现，制定了有针对性的战术。当然，光有战术是不够的，我们所有人的配合和执行都十分到位，才有了最后的胜利。感谢他们。”
至于另一半，想也不用想，轮回的那位是不可能给出什么确切的证据了：
——周队您对这次比赛失利有什么想法？
——还好。
——喻队表示这次有特别制定了针对轮回的战术，您对此怎么看？
——很厉害。
——经过赛后数据统计，团队赛上，轮回被蓝雨拆集火二十一次，攻击节奏也有六次出现脱节，这是否就是对方战术的结果呢？
——嗯……大家都很努力。
——经过这次失利，今后的轮回或者是您是否会做出一些改变？
——嗯……大家都加油。
电视画面上，经历了败北的轮回队长不见任何异常。周泽楷依然是一贯的那个略带局促和羞涩的画风，依然用他那简单的嗯啊哦回答着记者们刁钻的提问。
电视这边，江波涛却隐隐皱起了眉。
尽管隔着天南海北，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就像是很早很早之前，他在同一个位置，听到那人点自己的名而蓦然抬头时，心里听见的声音。
不知所从何来，却让他无比笃定。
那个人，在担忧着什么。
江波涛犹自思考着，肩膀却被人搂住了。
他回过头，是贺凌那张憨厚的脸。
“小江啊，今晚帮老哥我一个忙呗。”

Chapter Text

15
回到宿舍，江波涛登录了放置许久的一剑钟情。
这一次，他这个卧底是要真真正正发挥作用了。
究其原因，乃是贺武公会得到的一条情报：轮回今晚集全公会之力，要在神之领域开个野图BOSS：绿野狂魔阿莫夫。
BOSS是个流氓，掉落的也都是格斗系职业装备所需材料。根据技术部探听到的风声，轮回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BOSS掉落里一个十分稀有的宝石，会是70级后柔道职业武器升级的关键。
轮回有个柔道新人，而贺武有个柔道队长。
江波涛看着登陆页面里的狂剑士，心里却有些没底。他不是没做过卧底，可接受如此重大的任务，还是第一次。
登陆完毕后，四禅天的消息立马发过来：“HI，表弟，今晚八点有木有空啊？”
江波涛秒回：“有呀。”
对方立时发来个团队邀请：“那你先进组挂着，七点半集合，神之领域，坐标784，43，有公会的大佬坐镇指挥，我们要干一票大的！”
江波涛笑着点了同意，随即被拉入一个五十人团。他的视线随意扫过团队界面，忽然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暌违许久的名字。
无所不能。
许久没上线的小牧师今天居然在线，还跟他在一个团队里。
江波涛想了想，点开好友框，给对方发去密聊：“哈罗，还记得我吗？又见面啦，真是好巧[微笑]”
而后，他又在意料之中地等了很久，终于得到对面回复：“巧。”
依然是张新杰式的风格，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但是，这对江波涛这种狂擅沟通的人可够不成什么困扰：“牧师妹子，你那天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你是哪个战队的治疗呢！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就掉线了。哎，我们果然是有缘分，上来就能在一个组里——你现在在哪里呢？”
又过了一会，无所不能在对话框里报出一个坐标。
江波涛如约赶到了坐标点。翻过一道山岗，迎面是一片波澜壮阔的湖面。芦苇丛生的湖畔飘着一只木船，小牧师正站在船首，面对着粼粼的湖水。风把她的白袍吹得向后飘动，像是游憩湖面的水鸟正舒展双翼。而在她的面前，一轮夕阳正徐徐落下，半个天空霞光如绯，如诗如画。
江波涛想了想，这大概又是妹子们喜欢的，那种风景党的圣地了。
只不过，作为游戏宅男的江波涛并没有从眼前风景中体会到任何感动。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天。怎么又是船。
第二个念头则是：啊，朕果然还是爱着朕的等身抱枕的。

狂剑把原本握在手中的巨剑收回肩上，朝着牧师走过去，头上冒出一个小小的文字泡。
“哈罗。”
牧师没有回答，只是朝着狂剑的方向转过一点身体，算是致意。
“真是好美的夕阳啊！难怪你会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散心。”牧师十分稀罕地给了两个字。
狂剑跳上小船，和牧师并排站在一起。船身微微摇晃着，一圈涟漪以他们为中心慢慢扩散开而后消失，水天之间便只剩下两人如相依偎的倒影。
这样……倒是挺有点约会的调调了。
这个想法刚从江波涛心里冒出，随即便遭到本人无情的嘲笑：江波涛，你未免也想太多了吧，跟一个女牧师组队两次叫约会，那你跟周泽楷线上线下碰到那么多次……
等等，为什么我又想起了周泽楷。
江波涛使劲晃了晃脑袋，神色渐渐严峻，原本活泼多话的狂剑士也跟着沉默了。
两个角色在就这么在船上并排站着，直到无所不能转过头，脑袋上冒出一个小小的文字泡：看风景？
一剑钟情：不，在看你。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妹子，你其实很喜欢周泽楷吧？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唉呀，不好意思，我怎么问了这么蠢的问题。你顶着这个ID，怎么可能不喜欢枪王大大呢。毕竟人家是荣耀第一大帅哥呀！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说起来，我真的认识枪王大大哦。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不不不，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的那种认识。上周他们对百花的表演赛，我可是全程参与哦，近距离目睹枪王大大押枪神技！那场比赛你肯定也看了吧？
无所不能：嗯。
一剑钟情：那时候他就在……离我非常近的地方。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我的座位跟屏幕的距离不超过两米。真的，非常震撼。绝杀那一瞬，我觉得整个心都要被俘虏了。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那一个瞬间，我的脑海中忽然就出现了你——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我想起了你的ID。真的是无所不能的枪王啊。那时候我就想，能这么了解周泽楷的人，你们一定有着非常深的羁绊吧。他一定就是你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喜欢的类型吧？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我忘不了你了。真不可思议啊，你们就像是同一个人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对我而言，难以忘怀的程度都是一样的。而你更加真实一些。你能明白我这种心情吗？
无所不能：……[害羞]
屏幕那边，看见牧师的头顶冒出一个表情，江波涛的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他在心里感谢了一下四禅天。一切都要源于某次副本后的聚众吹水，江波涛作为小弟被迫全程聆听了四禅天大大历数他在游戏里的撩妹经历，虽然他的吹比里五分之四的内容江波涛一听就知道是宅男的一厢情愿，但有一句话却是被他深深地记下了：
“把妹有什么难，关键秘诀就在于抬出联盟第一脸啊！这是最快让她们和你有共同语言然后找机会再进一步的办法！”
简直振聋发聩。
此时此刻，江波涛觉得脑内有两个魔剑士在疯狂互殴：
一个魔剑对他说：江波涛，你好意思吗，为了证明你跟我的剑一样笔直，不惜借枪王之名下水撩妹，把自己拉到跟四禅天一样的耻度？
另一个魔剑立刻把对方掀翻在地：不不不不，朕对等身抱枕的爱天地可鉴，天地可鉴！朕可单手打字以示清白！
两个小人正打得难解难分，忽而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在江波涛耳边炸响：
“哟，小两口躲这偷偷约会呢？”
江波涛被吓了一跳，回头循声望去。远处高岗之上，一个术士角色正迎风而立，山风哗啦啦地掀开他的外袍，露出袍子里两条光溜溜的腿。
江波涛仔细一看，立刻给跪了。
术士他不熟，可那两条腿他再熟悉不过。那是65级一套野图掉落装备，男性魔剑士在外观上被设计成裸露在外的皮肤刺满火焰、流水与电光形状的魔纹，十分精致华丽，但上装又多一件皮甲罩身，跳跃时才能窥得一丝风情，可说是十分低调地闷骚着。现在这个术士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给自己的装备混搭了魔剑的靴子，又配了一件开口最大的术士外袍，风一吹就露出两条纹满魔纹的大腿，顿时让闷骚变成了猥琐。
江波涛扶着额，看清了对方的ID：执天之行。
这名字他有点印象，四禅天下线前提起过，应该就是今晚野图BOSS的指挥，那位传说中的，轮回公会的高层大佬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以联盟第一脸为标杆的轮回公会，其高层会是这么个放浪不羁的画风。
传说中的高层大佬显然并不能体会江波涛此时汹涌澎湃的心情，术士在狂风中大大方方敞亮着两条腿朝这边走过来，一边用模糊不清的，像是咬着什么东西的声音笑着说：
“现在的小朋友啊，真的是，一个两个的都不注意影响，也不遵守时间，还要老夫亲自过来抓人。”
江波涛一看系统时间：马上就要到七点半。
他立刻道歉：“前辈，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
术士敞着腿从他面前经过，头都没回：“要不是老四交代，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些娃娃。把你的小女朋友带好别乱跑，等会开打可危险的很，别吓到尿裤子。”
“前辈说笑了……”江波涛还想再解释，术士已经走开了一段，扯着嗓门就地布阵，背后轮回公会的大部队也跟了上来。最后他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转头想对无所不能解释，可发现对方居然就这么默默地跟在了自己后面，仿佛没听到刚才那段跑火车。
到这个时候，再解释什么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江波涛也就不再说话，专心听执天之行讲解今晚围杀BOSS的计划。
听了一会儿，他便暗暗心惊。轮回的高层指挥果然不简单，这个执天之行不仅十分熟悉BOSS，对各职业的技能以及配合方式也摸得异常到位，在此基础上布置的围杀计划简直滴水不露。他和贺凌之前也曾讨论过几个能浑水摸鱼的点，结果都被这套战术给直接堵上了。
简直是职业级啊……江波涛感叹着，先是个治疗，再来个指挥。
他点开QQ，跟贺凌汇报了一下事情的进展。对方十分沮丧：“哎，那可怎么办，老帅那家伙可是等了很久……”
江波涛顿时有点心软。他想了想，对贺凌说：“我尝试一下吧！你带着公会的人在之前说好的山谷里等着，待会看我眼色行事。”
结束了跟贺凌的对话，江波涛操纵着一剑钟情，转向一直默默跟在自己后面的无所不能，摆了个剑系职业撩妹专用的姿势：
英气的狂剑一手柱剑，向着娇小的牧师弯下腰，另一只手放在心脏的位置。
“妹子，待会有兴趣领略一下枪王流拉怪狂剑么？[眨眼]”
无所不能没有说话。
这一幕被结束布阵的执天之行尽收眼底。他没有从一堆文字泡里辨认出狂剑说了什么，只是看到了那个无比骚气的动作。
屏幕那边，术士的操纵者扯了扯嘴角，将拿在手上的烟放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小朋友还是嫩。以后就知道了，玩剑的都是小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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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7点45分，绿野狂魔阿莫夫正式刷新。
轮回显然为这次的BOSS做了十分精心的准备。江波涛猜测他们大概还和几大豪门公会做了什么肮脏的PY交易，否则无法解释直到MT拉稳了BOSS，整个地图都没有出现第三家黑恶势力的未解之谜。
江波涛操纵一剑钟情卖力地输出着，并用了一些小手段，将自己的仇恨值巩固在前五。这期间他身上的治疗也没有断过，自然大部分来自无所不能。
他默默地等待着机会。
BOSS血量过半，气氛陡然紧张。唯我独尊原本一直在边指挥边吹水，到这个时候忽然变了严肃的语气：“都打起精神啊！这会可是关键了啊！没信心的赶紧把你家枪王的视频掏出来再看两遍啊！一会可不要给我丢人！”
江波涛在人群中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巨剑。
他一直等待着的机会也许就要到了。
绿野狂魔阿莫夫，外表是一个高大的魔化巨人，技能设计偏向于流氓，以固定CD释放砖袭、抛沙、毒针等范围AOE，在半血后会进入疯狂状态，攻击范围和强度同时翻倍。
暴走之后的阿莫夫最让人棘手的技能源自流氓的“汽油瓶投掷”。他将会进入短暂的无敌状态，并满世界丢汽油瓶，等伤害吸收到一定程度后就改成满世界丢火柴，所有被他投掷的汽油瓶波及的地方都会燃起大火且无法被熄灭；而在一定时间内如果无法再次吸收同等伤害量，则火焰伤害翻倍。因此，BOSS进入阶段后，对于团队的爆发DPS和瞬时治疗量有着极高的要求。
历来豪门战队的公会打这个BOSS，一般都靠人海战术强奶强压；但轮回公会并没有那么多熟练工，单抗BOSS几乎是天方夜谭。
直到执天之行想出了一个战术。
BOSS刷新点附近，有一个湖。
湖面中央，有一个不过几平的小岛。
按照执天之行的设想，在阿莫夫进入无敌状态后，MT带着BOSS向湖边移动，期间DPS除了输出之外，必须在BOSS下阶段之前使用强制位移技能配合MT将BOSS推进湖水里；这样一来，他随地丢火柴就不会点燃汽油瓶，也就不会有火焰伤害带来的治疗压力，轮回本来远程就多，只要站在湖边就能很轻松地解决。
这个打法十分大胆，却也需要极其精密的指挥。其中最关键的部分，就在于将BOSS引诱到湖中心的过程。执天之行显然也感受到了压力，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个语音频道里都回荡着他喊破嗓子的怒吼：
“卧槽那个MT你特么会不会看路！带歪了3个身位格！DPS先压一会火力！压住！等他调整过来！我去我说你们到底是枪王的粉丝还是打入轮回内部的奸细啊？就这押枪？我玩泥巴的时候都比你打的准！来来来剑系都上一波啊，听我指挥，三、二、一、拔刀斩，我吹——”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然而执天之行再次展现了他对于职业技能和团队配合的精妙理解，轮回公会居然就这么磕磕绊绊，鸡飞狗跳地把BOSS带到了湖边。
术士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勒个去终于差不多了！都集中注意力啊！再过五秒就是BOSS最后一次抛沙致盲接汽油瓶投掷，MT你可看准了，视野一变黑就开骑士精神然后英勇冲锋啊！一定要对准湖中心跳啊！”
与此同时，江波涛艰难地操纵一剑钟情摸到了湖边。虽然预设的很好，可整个路程的艰辛还是超过了想象。倒不是因为BOSS太变态，而是友军太不给力——满地的汽油瓶使得地面滑溜溜的，所有人都是七歪八倒着听指挥放技能，间接导致他费了不少工夫才挤开其他人，不动声色地悄悄接近MT骑士。
按照既定的计划，所有人在此时都该远离MT的路线。但是那个倒霉的骑士已经被执天之行一车接一车的垃圾话喷得生活不能自理，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不该出现的狂剑。
江波涛全神贯注地深吸了口气，耳边响彻执天之行的嘶吼：“五——四——三——二——一！”
BOSS固定释放技能“抛沙”兜头而下，所有人的视野瞬间一片漆黑。
而江波涛早就等待着这一刻。视野变黑一瞬，他操纵角色，向着身前骑士的方向扑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响。狂剑的身体和冲锋到一半的骑士狠狠撞在了一起。
友军相撞不会有伤害，只会跟现实世界中一样，因为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摔向两边。如果反应够快，被撞的人是来得及在倒地前受身操作的，但是短暂的黑暗降低了操作者的反应能力，骑士愣神的工夫，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致盲状态结束，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画面：
本该被拉下湖的BOSS还在原地不动，而他们的骑士，居然狼狈地滚在BOSS的脚下！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于此同时，只听一声怒吼——
阿莫夫进入了狂暴状态！
腾空而起的火焰包裹住了还在翻滚的骑士，瞬间将他烧成了巨大的火球。虽然游戏角色是没有痛觉的，但看着骑士原本几乎满格的血条在几秒内就掉到残血，一股巨大的恐怖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团队。场面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攻击和治疗，就这么目瞪口呆地放任MT的血量彻底归零。
还没等他们从骑士的惨死中反应过来，四面八方都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现场彻底陷入了混乱。不管执天之行怎么声嘶力竭地怒吼，仇恨列表上的副T和DPS们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灰色，二仇……三仇……火焰熊熊燃烧着，将原本空旷的湖滨化作一片赤色的地狱，轮回的DPS和治疗们在火焰中苦苦挣扎，看上去是那么渺小无助。

屏幕那边，术士的操作者已经气得骂完了他知道的所有垃圾话。他早就顾不得形象，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将手里的烟蒂狠狠往地下一扔——
就在此时，一直满地乱晃的BOSS忽而停止住了动作。
而后，在众目睽睽下，他居然调转了方向，朝着湖面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新一波垃圾话就这么噎在了魏琛的嗓子眼里。他的眉毛拧成一团，操纵着自己的角色连滚带爬躲开火墙，朝着湖面的位置看过去——
熊熊火墙和滚滚浓烟因为BOSS的步伐向两边分开，露出湖面的一角。以气浪烟尘为背影，水面之上，赫然出现一个执剑而立的身影。
所有职业都不可能在水面上站立，但那个身影却安稳如磐石。再仔细一看，他的脚下踏着什么东西——是原本停泊在湖岸边的，那只老旧的木船！
术士的操作停滞了一瞬。魏琛缓缓将视线转移至仇恨列表，位居第一的狂剑士有个十分浪漫的名字：一剑钟情。

阿莫夫怒吼着踏入湖面。火焰的余烬被湖水吸收，瞬间带起滔天的蒸汽。一剑钟情立身船首，迎着滚滚的气浪，沉默无声地，对着BOSS双手举起了重剑。
与角色表现出的沉稳大相径庭，此时的江波涛脑门上已都是汗水。方才那一撞是他经过了精准的计算做出的操作，角度和力度的把握堪称完美，骑士被撞到阿莫夫脚下，他则接着受身操作使出位移技能，让自己落在木船上，残余的推力将船带向湖面。
而后，就和他预计的一样，船进入湖心的同时，自己的仇恨排在了第一，引来BOSS进入湖水。
那么，胜败如何就看接下来这一招——
一剑钟情转动了下手中的巨剑。狂剑有两个技能是带吹飞效果的，对着湖面使用正好能够推动木船，但距离只够将他带到接近BOSS的位置。要衔接上下一次位移的冷却时间，他就必须首先承受阿莫夫的一击。
一剑钟情的血条只有80%，虽然有极大概率，但他并不100%确认自己能在BOSS的攻击下存活。
总之，相信运气吧！天佑贺武！
江波涛这样想着，眼睛闭了闭而后猛然睁开。狂剑举起手中的巨剑，迎着BOSS举起的双臂，发出一声怒吼！
一切就发生在短短几秒钟里。
就在BOSS裹挟着火焰的拳头落下一瞬，一个娇小的身影忽而自湖畔凌空飞起。
以满目熊熊燃烧的火焰和浓烟为背影，那个白色的身影是如此渺小，如同一只哀鸣着投身火海的小鸟，转瞬就要被烈焰吞没。
然而那一个刹那，火焰和浓烟都离他远去了。一剑钟情的视野之中，凭空下起了一场雪。极目所见，只剩下随风扬起的白纱裙裾，以及那片纯白之中，正凝望着他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一双如冰雪般空灵而剔透的眼。
江波涛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几秒钟——仿佛无所不能撞向的并不是眼前的木船，而是撞进了自己的心脏。
载着两人的木船在波涛汹涌的湖面疯狂地打着转，仿佛下一秒就要沉没，却是最终避开了BOSS的攻击，朝着更深的湖心滑去——直到这时，江波涛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也许他的角色还在机械地使用着技能，可他的脑子已经脱离身体控制，满身满心，都是无所不能的身影。
从湖岸边英勇冲锋，落地瞬间对自己施加减伤祷言，而后接天使之翼浮空避开自身重量对木船造成冲击，丝毫没有影响自己位移技能的推力——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想到并使用这三个技能，同时把握BOSS攻击的时间、施加减伤的时机，跳起和落下的角度，浮空规避撞击的时间点——这一切需要的手速早就超过了普通玩家的水准。江波涛可以肯定，刚才那一波操作需要的APM，就算放在整个职业联盟也能排到前十。
所以他第二个想法就是：
我去，不会真的是方士谦吧？微草也要抢这个BOSS？

阿莫夫的怒吼再次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与此同时，江波涛看见对话框里，无所不能发出了消息。
“救。”
“我来救你了”、“你没救了”还是“找人救命”？江波涛思索着，但情势已经无法让他顺畅思考。BOSS的怒吼就在耳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本能地使用着狂剑的技能，驱使着木船在湖中疯狂地逃窜，将BOSS带向远处的对岸——贺凌带着贺武公会的人马，正埋伏在那里。
疲于奔命的漂流中，江波涛最终确定了，无所不能的那个“救”字，其实是“还能抢救一波”的意思。
小船承载两人，速度便远远慢于他开始的计算。而无所不能在剧烈摇晃着的行进中居然还保持着可怕的平衡。她冷静地站在牧师身后，治疗技能一个接一个放出，狂剑的血掉下一截又被拉起，掉下一截再被拉起……如过山车般疯狂地起伏，却仍是顽强地活着。
来不及了……江波涛在心里说。
因为两方的速度差，无所不能的技能循环终于还是出现了问题。如果把船带向轮回那侧的湖边他们是有可能抢救一波的，但是……
江波涛咬了咬牙，无视对话框中对方那个“？”的质问，转身挥剑：破魔斩、地裂斩、破灭斩！
狂剑士的大招被一股脑儿释放出来，船尾瞬间掀起滚滚巨浪，整个船被反方向推开很远，湖岸边的火光都快看不清了。
看着被抛在身后的BOSS,江波涛才呼出口气，就看见对话框里，无所不能又打了三个重重的问号。
三个……江波涛心里咯噔一跳：大意了。
为了更快地位移，情急之下，他一口气使用了狂剑的三个大招。然而一般的狂剑不太会这么使用技能，那一瞬间的手法，更像是魔剑士的“波动三叠浪”。
要真是方士谦，我会不会暴露身份啊？江波涛无比混乱地想着，轮回有魔剑士吗……
而等他再转头，却又是一惊。
原本站在船头的牧师凭空消失了！
江波涛吓了一大跳：别不是被刚才那个“狂剑三叠浪”弄下水了吧？可他调转视角看去，四面八方除了湍急的水流，并不见一个人影。
最后的最后，他猛地想到了什么，飞速点开为了保持视野而被隐藏起来的团队框架：无所不能的名字，变成了已下线的灰色。
王杰希养的猫把方士谦网线给踢了？
他的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蒸腾的水雾里，忽然响起了密集不断的枪声。
紧接着，一个灰白色的身影如掠食的鹰隼般，在他眼前从天而降。
一瞬之间，江波涛看清了他的ID：湛蓝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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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湛蓝玫瑰。
周泽楷在轮回训练营时代所用的账号。
时隔一年，在它的主人已经凭借另外一张账号卡出道并封神之后，这个暌违许久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了轮回众人的面前。
与一枪穿云标志性的灰色风衣黑色礼帽不同，湛蓝玫瑰的造型是一色的纯白，剪裁偏向凸显身材的军服，以金属配饰和流苏镶边作为点缀，并搭配长长的暗金内衬披风，显得英气逼人。再加上枪王同款的，以周泽楷本人为原型的捏脸，若非顶的是湛蓝玫瑰的名字，用的双枪也不是荒火碎霜，江波涛简直以为周泽楷直接给一枪穿云披了个马甲来救场了。
但这好像确实是周泽楷的马甲没错吧……江波涛愣怔地想着，视线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从眼前飞掠而过。视野之中，暗金的披风如海浪翻卷着，缀着银边的一角轻轻拂过狂剑的脸。
神枪手在湖面使用飞枪移动，只能依靠射向远处湖岸和湖心岛的子弹，这对距离和角度的把控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可湛蓝玫瑰的行动不见丝毫停滞，整个人在湖面上划出一条流畅而舒缓的弧线，仿佛掠食的水禽飞掠湖面。
只是，他的猎物并不在湖水深处，而是湖面之上，那个犹自咆哮着，就快要追上木船的巨大身影。
早在周泽楷出现的一刻，江波涛便在QQ里向贺凌发送了撤退的暗号。以他对方明华的了解，轮回是不可能放任他们的宝贝队长独自一人上网游抢BOSS的；即便贺武公会能搬来自家战队做救兵，也肯定不是轮回的对手。反正已经得不到好处，不如趁对方没发现之前擦干净屁股，否则事情败露两边工会结下梁子，无异于偷鸡不成蚀把米。
至于他这个差一点就要暴露的卧底……只能自求多福了。
但在这之前，至少要做点什么，吸引住轮回公会的注意力，好让贺凌那边神不知鬼不觉跑掉……江波涛这样想着，转头看了看不折不挠朝自己这边挪过来的阿莫夫。因为水深的关系，越是进入湖心，BOSS的行动便越迟缓，但现在已经没有太多距离了。
残血的狂剑士在船头呆立了片刻，忽而低喝一声，伏低身体举起了巨剑。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有赤色的气流环绕周身——是狂剑士的血怒！
破魔斩！破灭斩！
血怒状态的狂剑士怒吼着，使用了玩家们昵称的“二连”。原本飘摇不定的小船立刻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朝着BOSS笔直冲了过去，俨然是个同归于尽的架势。
哒哒哒哒……急雨般的枪声忽而在江波涛耳畔响起。一连串子弹落在他的身侧，溅起的水花浇了狂剑满头满脸。
啊……你还是发现我是个卧底了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呢？
江波涛这样想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保持着柔和的笑意，可心中却有一丝异样的苦涩。
过了很久，枪声依然缭绕耳畔。
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睛。
画面之上，只剩下个血皮的魔剑士仍然全须全尾地屹立船头。而原本应该被撞个满怀的BOSS竟然被落在了后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动一般，木船偏离了方才的轨迹，向着轮回公会所在的湖岸飘去……
枪声仍似急雨，在江波涛耳畔不断炸响。可一瞬间，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一个事实——
并没有什么见了鬼的上帝之手，是湛蓝玫瑰！是周泽楷在帮他！
神枪的优势在于射速，单发子弹的攻击力远不如其他职业的武器。子弹落入湖水，造成的推力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周泽楷竟然直接使用双重控制开启两波乱射，凭借段时间内密集的子弹数量，硬生生地将那微弱的推力一点一点汇聚起来，最终成为推动一船一人的滔天之水！
更遑论他还需要靠这些子弹维持在水面上的飞枪，同时规避身后BOSS的技能，并且控制小船在湖面的方向……
我的天哪。
江波涛愣怔地想着，这个人，这个人，到底能强到怎样不可思议的地步？
尽管只是聊妹时的戏言，可在这一刻，他却是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
何谓无所不能。

可是大招毕竟有冷却时间，两拨乱射过后，虽然湛蓝玫瑰仍然十分冷静地使用速射和格林机枪之类的短CD技能维持着小船的方向，但速度已经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而相对地，被带离深水区的BOSS步伐逐渐加快，与两人一船的距离又开始缩短。
阿莫夫一声比一声迫近的怒吼里，火焰的余烬似流星般在船身周围坠落。半空之上，神枪依然游刃有余地躲避着BOSS的范围攻击，如同一只翩翩的白蝶在烈火织就的星海中穿梭。
但江波涛知道，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即便是周泽楷，也撑不了太久了。
他咬着牙，看着对话框。
一个感叹号，又一个感叹号。再一个感叹号。
那是轮回战队比赛时使用的暗号，问号表示询问，叹号表示事态紧急。
而现在，那个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枪王，正十分着急地，一次又一次地向着自家公会的成员示警。
他一看就懂，可是却什么都不敢做。
那层薄如纸片的马甲此刻仿佛成为了一道无形的天堑，将他已经放在键位上的手指硬生生阻挡住。
或许并不只是这个原因，但江波涛已经无暇细想。他微微颤抖着的手径直伸向了插在读卡器上的账号卡——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来个下线遁吧。

就在他的手碰到账号卡的一瞬，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小——小神枪，侬阿是脑子瓦特了？”
江波涛一抖，原本捏住账号卡的手就这么收了回来。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还开了变声器，但那个软糯的尾音还是让他一秒就认了出来。
毕竟，敢于在几百人面前痛骂联盟枪王是不是脑子短路了的英雄，放眼整个轮回俱乐部上下，也就只有奶爸方明华一人。
与此同时，两个白色的小光圈一前一后在湛蓝玫瑰和一剑钟情的身上亮起：是牧师的治疗祷言。
江波涛向着侧方的湖面看过去。湖心的小岛上，一个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正朝着他的方向高举双手。虽然隔着远远，他手中十字架的光芒却那么明亮，仿佛浓雾中一盏指路航灯。
“哎呀来了来了，都跳过来！赶紧的！别跟刚才一样驴打滚了，都看准了跳！咱现在有战队——啊不，有公会的强力支援了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耳麦里，执天之行咋咋呼呼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看来他终于收拾了岸上的残局，带着人从复活点赶了回来，继续未竟的推BOSS事业。
“指挥，你该早点通知我们的。”江波涛听出方明华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火气：“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不不不，江波涛想，这时候通知最好，贺凌现在应该已经把人都撤掉了。他的任务完成了。
“哎哎这不是还有救么！我本来算得好好的，谁知道MT他脚底打滑……”
小岛上，一个接一个的骑士跳了过来，开始朝阿莫夫释放嘲讽技能。很快，BOSS的仇恨顺序出现变化，不再追逐木船，转而走向湖心小岛。而在岸边，轮回公会的DPS和治疗们也逐渐聚集。整个形势终于开始照着执天之行编写的剧本上演。
铺天盖地的子弹，骑士释放嘲讽的怒吼，牧师治疗的白光……光和影在江波涛眼前交替着。木船静静地伫立在湖面，隔着层层水雾，方才还是焦点的他忽然变成了被所有人遗忘的透明人。
他看着半空中的湛蓝玫瑰。即便岸上有无数的神枪在攻击，但能做到攻击的同时在水面自如飞枪的只有他一个。他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像是鸟一样在烈焰和浓烟中盘旋着，忽明忽暗的火光让他身上的金属像是星星一样闪烁着，映照在粼粼的湖水里。
有那么一瞬间，江波涛觉得那些星星也像是落进了自己的眼中。
火光……不对……
他再一次艰难地转移了视线。
是的，他又忽视了什么。即便配合攻击BOSS，湛蓝玫瑰也没有离开他头顶附近的位置。
而那人朝向BOSS的双枪，时不时地会调整到别的角度。每当那个时候，就会有一团火焰像是重瓣的花一样在他的头顶绽放。
江波涛艰难地转移着视线，从湛蓝玫瑰转移到自己的身边。因为最开始和骑士的一撞，他的全身都沾满了BOSS丢下的汽油，连船里都留下不少，在火焰的映照下亮晶晶的。
湛蓝玫瑰一直在帮他。从他推动小船时就是。从他出现时候就是。他的每一枪都精准地击中了BOSS丢出的火柴，把它们通通在半空中打爆，不让它们有机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半空中的花火还在渐次炸响。一股难言的恐慌也如这火光一般，在江波涛心里彻底炸开。
虽然船上只有他一个人，可眼前的景象，却忽然和一周之前，水乡月色之下，那一叶飘荡的小舟渐渐重叠。
这一次江波涛没有犹豫。他直接把手伸向插线板的电源——吧嗒一声，世界安静了。

狂剑头像灰掉一瞬，BOSS怒吼倒地。
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轮回公会朝着BOSS的尸体一拥而上，岸边很快被挤了个水泄不通。一直在天上飞着的神枪终于减缓了速度，像一只归巢的鸟一样慢慢地降落在了空无一人的破船上，又慢慢地把双枪放进背后的枪套里。这一刻，方才的杀气全部远离他而去了，神枪转动着自己的脑袋，看上去呆呆的。
湖面之上，只剩下了他和岛上的牧师两人。
而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密聊频道里，被一通电话从被窝里拖出来的方明华，正十分没好气地教训着周泽楷。
“小周你怎么回事，个么搞个治疗在网游里头散散心也就好了嘛，忽然上你原来的号，三界六道一个电话打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认出你，希望没有吧，明天还是要找公会好好聊一下怎么圆过去……你也是，玩归玩，联盟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呀，毕竟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
方明华一口气说了一堆，没有得到对方半个字回应。神枪依然呆呆地站在那条破烂不堪的船上，孤零零地对着空旷的湖面。
最终，方明华扶了扶额头，叹了口气。
“算了……小周你开心就好。不过下次公会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摆平，也就是几个人……”
“不是。”
密聊框里，今天第一次出现了周泽楷发出的回应。
“不是？”知道那家伙的性格，方明华也没什么耐心去猜：“什么不是？公会跟战队还是要分开的啊我跟你讲，你是队长不是会长……”
“狂剑。”
“狂剑？刚才木船上那个吗？他运气挺好的啊这也能活下来，我记得叫……叫一剑什么来着……肉麻兮兮的名字……”
“他是魔剑。”
这一次，周泽楷终于给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方明华一愣。“魔剑？”
屏幕那边，周泽楷的脸上，罕有地出现了十分疑惑和犹豫的神情。那神情在他脸上反复拉锯着，变幻着，最终归于平静。
他在对话框中敲出一个方明华很熟悉的名字。
“刘皓。”

使用电遁大法的江波涛如惊弓之鸟一样下了线，一头扎进自己的被窝。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累的，他居然就这么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被贺凌电话吵醒的江波涛勉强应付了对方几句，才渐渐回忆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三言两语把事情跟对方交代完，江波涛转身下了床，开电源开机开QQ，从好友列表里拖出微草方士谦的对话框，想了想又给关了。
江波涛关上企鹅点开微博，按时间顺序挨个浏览过去，视线在看到某一条转发时猛地停住。
那条微博是这样的：
蓝雨-喻文州V：少天，不要用我的账号随便转发//@蓝雨-喻文州V：那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咯//@蓝雨-黄少天V：哈哈哈哈哈哈王杰希想不到你也有喜当爹的一天！
微草-方士谦V：管好你的崽啊！！！@微草-王杰希V
被咬烂的网线.jpg
10月29日 21:14 来自iphone18s 收藏（529）| 转发（710） |评论（152）| 赞（303）
20分钟前 来自新浪微博 收藏（235）| 转发（666） |评论（77）| 赞（425）
江波涛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解脱的表情，却在看到左上角时间的时候生生凝滞住。
9点半。那时候他还在岸边浑水摸鱼，所以无所不能不是方士谦。
那会是张新杰吗？也不对。无所不能是11点半突然掉的线。
莫楚辰？阮永彬？他在脑子里把联盟各家战队的治疗挨个过了一遍，却始终不确定是谁，越想越心烦意乱。
直到第三天晚上，在食堂捧着面碗喝汤的江波涛最终认命：
方明华的运气也太好了点吧？先挖出周泽楷这个钻石萝卜，现在野地里又长出一个神级治疗的萝卜苗。
还好他跟周泽楷赶到的时候无所不能已经下线，不然这根萝卜苗就得在他面前被生生挖走了。
像是回应他的想法，背后的壁挂电视机里，飘过来几句新闻：“轮回战队……胜利……下午……”
江波涛转过头瞥了一眼。
哦。H市。哦。公益表演赛。哦。嘉世。哦。大比分获胜。
江波涛冷漠地想着，将头转回去，继续跟坐在对面的于思讨论着刚才的话题。
“前辈，你这个赛季就要退役，接班人找好了吗？说起来我最近在游戏里认识了一个小牧师……”
贺武年轻的魔剑士沉浸在初次当伯乐的兴奋中。也因此，他就忽视了背后的电视机屏幕上，那条仍在继续播报的直播新闻：
轮回VS嘉世的表演赛，人们都期待着枪王VS斗神能碰撞出怎样激烈的火花，然而现实却让他们失望了。
团队赛中，轮回出人意料地改变了战术，他们放置了斗神一叶之秋，直取嘉世的魔剑士副队长，仅用4分26秒便将暗无天日送出比赛，而后一鼓作气拿下最终胜利。
电视屏幕中，刚刚拿下胜利的联盟枪王，正带着他招牌式的局促微笑，应付各路记者的刁钻提问。
“今天轮回战术上做出的改变，请问是事先就商量好的吗？”
“……是吧。”
“那是为什么想到选择暗无天日作为突破口呢？嘉世可是有叶秋大神坐镇……”
“嗯……想试一下。”
“试一下？是尝试一下新的战术吗？那么对于这个结果，枪王您觉得如何？”
“呃……不对啊！”
“不对？是觉得这个结果不如预期吗？但轮回可是大比分获胜……难道您预想的结果比这还好？还是更坏？”
“不是。”经过长久的思索后，周泽楷依旧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记者们继续陷入一头雾水的混乱。然而在看台之上，轮回的枪王腼腆地环视了全场，最终向着一直对准他的摄像机镜头看过去。
“不是。”他又吐出了那两个字，却是带着一份无比轻松而惬意的笑容。

短暂的休息之后，贺武又开始了新一轮赛程。随着比赛的继续，关注这支队伍的粉丝们惊喜地发现：他们队伍里那个原本苦苦挣扎在新秀墙下的新人魔剑士，仿佛浴火重生了。
撞破新秀墙后，江波涛的状态好得不可思议。一连几次比赛，贺武有输有赢，但他本人却是在个人赛上一路赢了下去，最后一场比赛更是半血打败作为魔剑士前辈的刘皓，贺武靠他在擂台赛和团队赛的出色表现以2：8战胜老牌劲旅嘉世，这也是战队在本赛季目前为止所取得的最好成绩。
继蓝雨的狂剑之后，人们似乎又看见了一颗新星冉冉升起。虽然远不如四五赛季的大佬们出道时那样辉煌夺目，但也足够几个记者洋洋洒洒写上好几篇评论。
不过，也就仅此为止了。在荣耀联盟的历史上，六赛季给人的印象并不如一、四，以及后来的十赛季那样深刻，却也是十分重要的，承前启后的赛季。在这个赛季里，四赛季的黄金一代们如日中天，前三赛季的老将们还在发光发热，而后继者们的脚步已然迫近——
生机勃勃，却暗流涌动。充满希望，也充满变数。
一个二流战队新人的出色发挥，很快便在这漩涡一样的赛季中失去了新鲜度。毕竟以目前的形势，联盟讨论度最高的话题甚至不在任何选手或者赛事。为官方刻意引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渐渐转向一件事情：70级的等级更新。
但对江波涛而言，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即将出现。
11月11日，江波涛在贺武度过了自己的十九岁生日。
就在同一天，他接到了一个来自S市的电话。
来电的人他十分熟悉：轮回战队的治疗，方明华。
还没等他开口寒暄，对方直接开门见山。
“小江，冬季转会窗快到了，怎么样， 你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轮回？”

Chapter Text

18
方明华开门见山说完，便静静等着江波涛的答复。可他等了足足半分钟，电话那边，终于传出一句口齿不清的咕哝。
“方……方哥？”
方明华一愣，对面又猛地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玻璃瓶滚在地上的声音。他眨了眨眼，大致推断出发生了什么。
“你喝酒了？”方明华问。
“呃……我……没……”江波涛挣扎着回，可周遭像是有欢呼一浪一浪地传过来，几乎盖住他的声音。
“那我在Q上给你留个消息吧，”方明华冷静地说：“你明天看一下。别喝太多。”说完便挂了电话。
把手机放回裤兜，江波涛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这一天是他的生日，贺武特别为他们的新人举办了个内部PARTY，顺带庆贺观澜个人赛五连胜以及战队的本赛季最好成绩。
职业选手本不该沾酒的，可大家都是年轻人，又逢难得的喜事扎堆，小战队也不怎么顾忌这些，最后作为庆生会主角的江波涛难敌队友们的热情，一来二去地被灌了好几圈。他酒量本来就不好，方明华电话打过来的工夫，已经喝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那时他的注意力正暂时被一件刚刚发生的事情占据：庆生会上，于思正式公布了自己在本赛季常规赛后退役的决定。而后，队长武帅宣布，江波涛将会是贺武下一任的副队长。
所有人都很惊讶，但也没有太多意外。江波涛这半个赛季在场上场下的表现，已经有资格担负起这支小战队一半的未来。
更何况，在这之后，于思又笑着跟了一句：“你们可要好好抱新副队的大腿哦，他之前跟我说，会找一个大神级的治疗朋友来接我的班。以后咱们贺武可要扬眉吐气了！”
“不是，我说的是‘有希望’，是‘有可能’诶……”江波涛刚解释了一句，大家已经哄笑着站起来抱新副队的大腿。江波涛被队友们扛在肩膀上，在大厅的中央旋转着，周围一圈都是看向他的面孔，带着祝福、羡慕、鼓励、赞许……他的脑袋晕乎乎地，心中被不知名的快乐和感动填满。
而后，他接到了方明华的电话。

喝得七荤八素的江波涛最后被两个训练营的学员送回宿舍，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甫一睁眼，宿醉的头疼便铺天盖地袭来，眼前都是星星在乱冒。确认了现在的时间，江波涛在心里暗自发誓着下不为例，一边下了床拿出手机一看，竟然直接没电关机了。
然后他模模糊糊地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揉着脑袋开了电脑。等他打开QQ，又是一连串消息蹦过来。
三十分钟后。
江波涛已经完全清醒了，坐在电脑前边揉着自己的脑袋。面前的屏幕上，并排陈列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于思发给他的，向联盟报备更换副队长的申请书。
另外一份则来自方明华：联盟的冬季转会窗转会意向书。
江波涛的视线在两份材料的标题上来回逡巡着，脸上是十分少有的凝重神色。
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陷入了左右两难的抉择。
以江波涛对自己的了解，他平时并不是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而正相反，一件事情摆在眼前，分清利弊做出判断对他而言是很轻松的事。
只不过，他没想到新晋豪门开口要人会这么直接主动。方明华半分藏私也没有，直接将轮回所能开出的价码在QQ上逐一列明，那的确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数字。
但这样的直接主动，反而让江波涛犹豫起来。
作为一个天蝎座，他从不轻易相信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面对着眼前这个香气扑鼻，几乎算得上天降五百万的大饼，他却十分谨慎地退缩了。
而后又本能地，站在对方的立场，试图为这件事情设想一个合理的理由。
因为自己收留了钱包被偷的周泽楷？别逗了。
因为那场巧合的表演赛？可那也就是一场表演赛而已。
因为后来在酒吧替周泽楷解了围？得了吧，他们招的是选手不是助理。
总不会是因为自己那一手剥螃蟹神技吧？
越想越忍不住放飞，最后江波涛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后，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现在的联盟有那么多出类拔萃的选手。无论是数据还是资历，比起初出茅庐的自己，有太多的人更有资格成为轮回心仪的目标。
而豪门战队的内部竞争之残酷他也有所耳闻。那种竞争不仅仅是技术层面，更多地关系到人心人性。多少人出道时意气风发满怀报复，最终在现实面前折戟沉沙，沦落为与饮水机相伴度日。
对自己的天赋和抱负，江波涛有着足够清醒的认识。至少他进入贺武训练营这件事情，便是基于这种认识所做出的最好选择。摆在面前的那份副队长报备申请，更是侧面证明了他这份认识和选择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错误。
只不过，这样一条平坦舒适，几乎能看到终点的道路，却忽然被另外一条看上去更宽，却不知通向何方的路给生生截了。
站在岔路口的江波涛彷徨四顾。要怎么走？
在今天之前，他也许会倾向于转会去抱轮回的大腿。但是现在……他又把那张报备申请书给点开，最后一栏评价里，于思熟悉的字迹历历在目：“……意识出色，擅长沟通，在无形中让队伍汇聚成一个整体。相信未来他能带给我们更多胜利！”
这段话的最后还被于思画了个小拇指。而后是一长串签名，队长的，队友的。他的视线从那些名字上逡巡而过，脑海中便出现与它们相对应的，昨夜那一张张望向自己的，写满祝福的脸。
江波涛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茫然。直到那上面忽而跳出一个QQ对话框，有人在拼命用窗口抖动敲他。
看清对话人，江波涛一愣。竟然是于锋。
他刚回了个hi，对面便一连串敲了过来。
蓝雨-于锋：兄弟，你总算回了！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恭喜呀！副队长！
贺武-江波涛：……又是喻队全知道了？
蓝雨-于锋：哪里，你们的奶妈在微博上说的啊！“贺武的未来交给他了”，兄弟，你可以啊！才半年！队长！我们六期总算有个混出头的了！
蓝雨-于锋：你们队长是几赛季的？等他退了你就是队长了！
江波涛的脑子还没怎么转过来，那边于锋倒是比他更加兴奋，噼里啪啦一连串消息过来，已经给江波涛从副队长到队长再到联赛冠军写好了一整套人生赢家剧本。
只是江波涛的注意力总也集中不到这上面，于锋越是说，他心里越是觉得乱，像是一脚踩在了云端。
最后于锋终于发现对方长久没反应：
蓝雨-于锋：兄弟，你怎么啦？来点掌声呀！
江波涛眨了眨眼，过了会终于打了行字过去：
贺武-江波涛：[鼓掌][鼓掌][鼓掌]大佬你说得太好了，干脆我跟喻队说一下，让你转会过来当队长，我交换去蓝雨，你看猴不猴呀？[调皮]
蓝雨-于锋：那怎么行！
蓝雨-于锋：呃不是，我是说啦，我当然是很想当队长的，但是呢，你们贺武不一定适合我，怎么样也要嘉世、微草或者百花那样吧？
蓝雨-于锋：哈哈开个玩笑。
贺武-江波涛：[鼓掌][鼓掌][鼓掌]不愧是我黄金六期扛把子，志向远大啊！但我不是开玩笑啦。轮回昨天也给我发了转会意向书。
蓝雨-于锋：！！！
蓝雨-于锋：！！！！！
蓝雨-于锋：！！！！！！！！
蓝雨-于锋：轮回？枪王？但他们的替补不是有小吕子吗？还有位置给你？
贺武-江波涛：……我也不知道。大概不止给我发了吧？
蓝雨-于锋：我们队长之前也说轮回应该要考虑补人。但我真没想到会是你啊兄弟！
贺武-江波涛：我也很意外……
蓝雨-于锋：但我觉得你还是在贺武比较好啦。毕竟是副队长，再过两年就能提队长！轮回那种大战队，挖你去肯定也要从替补做起，出场机会都不一定能保证。
蓝雨-于锋：而且啊，他们有枪王这个金字招牌，想要什么样的联盟大佬还不是分分钟！到时候你就更难出头啦。
贺武-江波涛：这个倒是未必……
蓝雨-于锋：唉，反正我觉得大战队真的是很难做啦，蓝雨主要还是喻队和黄少人好……总之如果我是你，我肯定去做队长啦。好了不说了，跟人约了竞技场，恭喜啊兄弟，下回聊！

结束了和于锋的对话，江波涛又一个人出了半天的神。
最后他伸手打开抽屉，拿出一剑钟情的账号卡，点开游戏。
但不知是不是昨天的断电大法损坏了客户端，江波涛看着登陆的读条进度卡在95%，死活都肯不动一下。他心里烦乱着，懒得去折腾系统，便随它慢慢加载，低头点开充了几格电的手机。
甫一开机，消息提示便响个不停。江波涛在联盟人缘不错，生日又比较特殊，很多人都发了消息祝贺。只可惜那时正主还酩酊大醉着，直到现在才被看到。他汗着关了消息提示，又去检查未接来电——也是长长一串，恐怕手机就是这么被打到没电的。
他的视线顺着来电时间一路看下去：除去亲爹妈及若干亲戚，于思于锋贺凌武帅，还有沈晖六个，方明华三个，周泽楷两个……周泽楷？
江波涛眼皮子跳了跳，去看未接来电的时间，一个是昨天十一点多，一个则是今天中午。
鬼使神差一般，他又点开未读消息，果不其然在其中发现了周泽楷的。
“生日快乐”。只有短短四个字。十分符合那人一贯的风格。
短信发送的时间正是在第一通电话之后几分钟。看来他的第一次来电，是想要向自己祝贺。
至于第二通……江波涛想了想，用手机上了微博，再次收获了一排疯狂的@。点开热门第一，是于锋所说的，于思前辈向全世界宣告贺武未来副队长的那条。
时间恰好在周泽楷第二通来电前的半小时。
所以，他是知道了什么……？
江波涛的手指点在周泽楷的号码上，却不知为什么，迟迟按不下去旁边那个“回电”。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他只是用力摇了摇头，手一翻，将手机重新丢回自己的床。

到这个时候，江波涛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游戏正等着登陆，赶紧将最小化的界面点开。
画面一呈现，迎接他的就是满屏幕的灰，脏兮兮的水草在淤泥上摆动，只有空空如也的血条闪着刺目的红。
愣了一会儿，江波涛才想明白：就在他低头看手机的时候，游戏完成了登陆，但上次下线时一剑钟情站在湖中的小船上，这期间地图早不知刷新多少次，现在登陆的坐标点便只剩下茫茫湖水，然后狂剑就这么生生被淹死在了湖底。
江波涛动了动鼠标，想选择回复活点，一个提示却在屏幕中间弹开。
“无所不能想要拯救你的灵魂，请问是否接受：
接受/不接受”
江波涛又是一愣：这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他上网游本来就是想找无所不能。之前跟于思说的时候只不过随口一提，可没想到对方上了心，还十分郑重地公之于众，倒是让他也不得不全力以赴。
而且，如果自己接了副队长，这也是必须要为之的重任。
一剑钟情点了接受。
湖水退去，阳光重回，他在瞬间被拉回到陆地，四下一看，原来是那天的湖心小岛。牧师正捏着十字架站在他旁边，不慌不忙地将他血皮奶满。系统随机出的时间依然是傍晚，夕阳给所有景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凉风吹拂岛畔丛生的芦苇，远处还有水鸟略过湖面，是个让人心旷神怡，且十分怀念的景色。
满血复活的狂剑站起身体，朝牧师送去一个俏皮的微笑表情。
一剑钟情：好巧呀。在看风景？
无所不能：看你。
一剑钟情：……
一剑钟情：让妹子看笑话了，刚才正好想事情，没注意到这边。谢谢你呀！
无所不能没有回答。很快地，江波涛便发觉对方像是也有点不对：虽然还是那么个不爱说话的风格，可今天的无所不能从刚才起就一直围着自己走来走去地转着圈，如果换到现实世界，就好像一个不善言辞的人面对一件必须要出面的事情，百般踌躇着不知道从何开口的模样。
到最后江波涛快被她给转晕，忍不住发问：
一剑钟情：你有心事？
无所不能：你有心事？
一模一样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对话框。江波涛不由自主一愣。
一剑钟情：哇，我们真是好有默契呀！这算是心有灵犀吗？[眨眼]
一剑钟情：那这样吧，女士优先，你先说，我洗耳恭听。
无所不能：我担心你。
一剑钟情：……
江波涛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对话框，脸上忽而隐隐发烫：今天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原本害羞又腼腆的小牧师怎么忽然转性了？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撩妹上了手就会被反撩？
江波涛拿手捂住脸，忽然有种下楼狂跑十八圈的冲动。
一剑钟情：能让妹子担心，该说是我的荣幸吗？其实我本来前几天能上游戏的，但是正好碰到了个麻烦的事。
无所不能：很难？
一剑钟情：嗯，确实是个很难选择的事情……
无所不能：选最好的。
一剑钟情：……
一剑钟情：呃呃……这还真是直接粗暴啊！但是很多时候，人是没办法轻易地分出什么才算是最好的吧。
无所不能：你知道的。
一剑钟情：啊？我就是不知道啊……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去微草当轮换替补跟去越云当队长，你会怎么选？
无所不能：轮回。
一剑钟情：……
一剑钟情：噗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记你是枪王的死忠粉了……
无所不能：我会选轮回。
无所不能：你怎么想？
江波涛原本满溢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小牧师就站在他面前，一双冷静剔透的眼睛正牢牢盯住他——如果账号卡真的有感情的话，那一定是个十分认真，容不得他丝毫拒绝的叩问。
虽然知道对方的出发点和他完全不同，但这一个瞬间，江波涛发现自己原本以为已经差不多成型的决定却因为那短短的五个字出现了动摇。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从那个赛后的夜晚，他跟一个人复盘比赛开始，从之后他们分别，那人微笑着回头，说会期待再次赛场相遇开始；从再之后一场巧合的表演赛，他和他仓促间完成那个无比惊艳的配合开始；从不久之前的卧底BOSS战，他在他头顶默默守护开始……
那一叶小舟，又开始在他心底飘飘荡荡。
狂剑意外地沉默了，而本来就寡言的小牧师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耐心地站在他的身边。地图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夕阳下缱绻的晚风吹皱湖面，调皮地将狂剑的衣角和牧师的裙裾缠在了一起。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最后江波涛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一剑钟情：我怎么想……好吧，那就听妹子你的，我选最好的！
无所不能：！
一个标点符号后，无所不能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回话。他又变回了那个腼腆而安静的小牧师，捏着十字架又开始绕着一剑钟情转圈圈。
只是这一次倒不像是有什么必须要开口的挣扎，而像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压抑在心底，等着对方率先来刨根问底。
只是狂剑对此浑然不觉。放下心头挣扎的江波涛觉得整个世界都灿烂无比，紧接着便想起一开始他上游戏是来干什么的。
一剑钟情：妹子，忘了问，你不是哪家战队的治疗吧？
无所不能：……不是
一剑钟情：那你对职业圈有兴趣吗？
无所不能：嗯
一剑钟情：那太好了！是这样的，我以前在游戏里的一个朋友，正好是一家战队的选手，他们的治疗要退役了正在找新人，我觉得你意识不错，手速也很厉害，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哈哈果然太突兀了吧？不过我是真心觉得你很合适哦！而且你难道不想跟枪王大大站在同一个赛场上吗！用你的身体去感受他的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
一剑钟情：哎呀怎么好像有点污。总之妹子你先考虑下？我是真的很看好你哦！也不用急着给答复，离转会窗还有一段时间，我先跟我朋友说，他们可以在游戏里联系你。
无所不能：好。
自觉完成托孤重任的江波涛轻轻伸了个懒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一剑钟情：妹子，方便的话留个联系方式呗？我想送你一个礼物，算是今天替我拿主意的谢礼吧！
无所不能没有回答。
江波涛又耐心地等了一下，对方依然没有反应。
果然还是被拒绝了啊……江波涛苦笑了下，刚想再打几句话，结果发现自己居然整个动不了了。
再一看，窗口栏里，赫然一个被隐藏起来的游戏报错提示。
“……”
江波涛重启电脑重启客户端重拔账号卡挨个折腾了一番，可那电脑仿佛不满于昨天他强行断电一般闹开了脾气，客户端反复崩溃报错，最后连账号卡插进去都没反应了。
最后的最后，江波涛只能无奈地放弃。他关了电脑，给于思和方明华去了电话。

同一时间。
无所不能的操作者斟酌了很久，最后在对话框里打下了自己工作单位的地址。在发送之前的一刹那，他又犹豫了，将刚打好的字全部删掉，换成了另外一个。
他点击了发送，可怎么点都点不出去。再一抬头，狂剑的身姿整个凝固了，过了一会便直接消失，头像也变成了下线状态。
盯着那个灰色的名字，周泽楷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气恼或是沮丧的表情。他只是抿了抿嘴，也拔卡下了线。

11月24日凌晨，某市机场。
一架飞往S市的航班正缓缓驶向起飞跑道。乘客们安静地坐在机舱中，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旅行。
贺武战队的职业选手江波涛便是这些乘客中的一员。他托着腮，看着舷窗外通明灯火之外漆黑的夜。
忽而这个年轻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不远处巡视的空姐，猫下点腰，偷偷打开了一早关闭的手机，迅速地编写了一条短信点击发送，在空姐注意到之前将手机重新关上。
而后他躺回座椅闭上了眼，任飞机冲入茫茫夜色。

一小时前。S市X桥机场。
周泽楷坐在贵宾休息室的角落里，正静静地阅览最新一期轻武器杂志。过了会沈晖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在周泽楷身边大马金刀坐下，将手里原本托着的东西推给对方。
塑料托盘上有一块小小的蛋糕。樱桃点缀着奶油，中间插着两根拼成20的蜡烛，也难为他能在机场找到这些。
“泽楷呀，真是不好意思，委屈你了要在机场过生日。只是这次代言真的很重要没法推，回头我一定跟你姆妈赔不是。”
周泽楷转过头，看着满脸歉疚的长辈。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沈晖放了心，又笑起来，拍了周泽楷的肩膀：“20岁啦，是个大人了！”
他又想起了什么：“做生日是不是要许愿？这里好像没法吹蜡烛……不过应该没关系，泽楷你就对着蜡烛先许一个吧！”
年轻的枪王点了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他的表情沉静而虔诚，仿佛真的对着这卖相拙劣的蛋糕和蜡烛许下了什么了不得的愿望。
最后沈晖都觉得有几分有趣：“泽楷啊，你这么认真，许了个什么愿望？”
周泽楷又摇了摇头。
“不能说。”他回答道，眼睛里有一点温暖的笑意。
“……是最好的。”

Chapter Text

19
因为突如其来的雷暴天气，江波涛乘坐的飞机足足晚点三个小时才抵达S市机场。由于到达时间异常尴尬，他只好在机场附近找了家宾馆随便凑合了半宿，第二天一早，便打车赶去轮回俱乐部。
S市，静安区。
江波涛下了车，抬头看着眼前无比气派非凡的写字楼。正对入口处LED屏上的广告让他确定了这就是轮回俱乐部的地址。没过多久，一个婀娜身影自旋转门中走出：
“哎呀，小江你来啦！”
“嫂子？……原来你也在轮回工作呀。”
江波涛好容易消化掉眼前的事实，方奶爸的未婚妻已经笑眯眯地过来挽他的胳膊：“我就是专门来接你的呀。”
他被方嫂带着进了写字楼，又被热情地介绍：“这一整幢楼都是我们的哦！1到16层是商场和酒店，17到22层是你们俱乐部，住宿和训练都在一起；23层往上就是公司的办公区，地下还有超市、健身房和停车场……”
江波涛频频点着头，用微笑把心里无数个“哇塞”给堵住。到最后他笑得脸都开始麻木，一直上行的电梯终于停在一个很吉利的层数。
自动门一打开，江波涛又吃了一惊：XX国际集团有限公司人力资源部的金字招牌闪瞎人眼，却并不太像有轮回俱乐部存在的模样。
见他表情疑惑，方嫂便甜甜笑着解释道：“去年老大才决定扩大规模，这边要到下个赛季才能装修好，俱乐部现在暂时住在隔壁的辅楼。我今天带你来，是要处理一下入职前的手续。”
“入职？”江波涛不解。
“因为战队都是挂靠在老板的公司名下的，你们都算是公司正式员工，一样享受五险一金、节日补贴，还有年终奖。”
她顿了顿，俏皮地眨了眨眼；“而且，比赛的奖金不算在内哦。”
“……”江波涛彻底被震撼了。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点庆幸听了那个小牧师的“劝告”：这这这，这果然能算得上是最好的啊！
大概对方猛然瞪圆眼的表情太过夸张，方嫂忍不住捂嘴笑了会儿。过了会她终于调整好表情，将手里一叠文件递给江波涛；“不过呢，因为是正式员工，所有招聘的手续还是要走的。你先看一下材料，十五分钟后去那边的会议室做完笔试题，明天早上去XX医院体检。”
“……”江波涛再一次被震撼了。
方嫂见状拍拍他：“没事的，就是走个过场，有资料存档就好。”
江波涛表现出了十分难得一见的忐忑：“可我好像高中肄业之后就再没考过试……”
方嫂又笑起来。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方嫂边说边把江波涛推进一旁的会议室：“给你们俱乐部小朋友的都是专门准备的题，很容易，没有人挂过的。过一会我再来拿哦。”
真假啊？江波涛不太相信。可方嫂朝他眨眨眼，便关上门走了。
然后他花了一个小时答完了全部试卷。
诚如方嫂所说，题目是不难，大部分跟荣耀联盟以及本职业有关，对于重度游戏宅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但江波涛还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区区一个游戏职业选手的入职考试，还要做性向测试啊？
拿到卷子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心里那点压下去的小九九猛地跳了起来，一瞬间看过的中二科幻动画涌现脑海，填完整个测试的工夫，江波涛已经脑补了一整个轮回战队其实是深藏不露的外星人组织，每个人胸口都安装心灵探测仪，任何对他们队长哪怕有一丁点儿非分之想的异端只要进入大门就会自动鸣笛报警，将可能的危机扼杀在萌芽状态……诸如此类的剧本。
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另外一张试卷的题目都显得不那么丧心病狂了：
专业卷。满分100分，42分的客观题涉及荣耀入门级常识，58分的主观题只有一道。
“请谈谈你对周泽楷和一枪穿云的理解。”
江波涛恍惚着答完题，自己都不知道鬼扯了点什么。过了会方嫂带了个助理开门进来，看也没看他写的试卷便直接收走。而后方嫂见江波涛仍是一脸茫然，便亲昵地拍了拍他肩膀：
“怎么样？不难吧？”
江波涛苦笑着指了指最上面那份试卷：“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性取向……”
方嫂一愣，随即笑起来：“那个啊，不用在意不用在意，是进公司的笔试必须包括的内容，就是走个形式，大公司么总有些逃不掉的套路，你懂的啦……”
她眨眨眼：“另外一张试卷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那可是我们老大亲自出的题，他也要亲自阅卷的哦。”
“！！！”江波涛今天为止第三次被震撼到不能说话。
最后他忍不住捂住脸：“嫂子，我，我算是明白了……你们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黑暗邪恶势力……”
方嫂笑得花枝乱颤，好容易停下来，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折腾了一上午也累了吧？要么你先在这休息下哇？昨天沈经理带小周去B市签代言了，明华就说干脆给小朋友们放个假……中午我叫上他一起吃个饭吧？”
闻言江波涛便想起当日在度假村被恩爱之火烧成工皮寿的经历，脑门立刻落下一滴冷汗，过了片刻最终找到个理由委婉拒绝。
而方嫂也没再坚持：“对哦？是我疏忽了，你还要准备明天的体检，那就先去休息吧，我给楼下酒店打个电话，让他们给你开间客房。”

在写字楼自带的酒店里，江波涛美美睡了一觉，醒来又是傍晚。他拉开落地窗，便收获了S市那被林立的高楼所分割的，天高云阔的晚霞与夕阳。那是与他出生和成长的城市完全不同的景致。
想想这短短几个月来的经历，仍让江波涛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自从遇见某个人开始，他生命的轨迹就脱离了原本预设的轨道，不可抗拒地向着无法预测的方向缓缓移动。
不，或许并不是无法预测的。其实他一直都知道，那个隐藏在浓雾中的，既定的终点究竟在何方。只是出于某些难以捉摸的原因，在那个终点向自己掀开一点点面纱的时候，他便本能地逃开了。
于是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而现在，即便站在了S市，站在了轮回俱乐部所在的土地，他也依然没有预想之中的，那种对于自己做下选择的踏实之感。正相反，另外一种莫名的焦躁和不安，混杂着隐隐的兴奋和恐惧，在无形之中占据了他。
这种感觉并不像是一个选择。
反而像是一场豪赌。
他自己都不知道将要奉献，或是已经奉献出什么，作为摆上桌的赌注与筹码。
江波涛站在落地窗边，看着脚下几十米处这个城市归巢的车水马龙。血色的夕阳透过被高楼分割得四分五裂的天空落在他的身上，在地板上划出长长的影子。
一直微笑着的年轻人忽而露出个茫然而落寂的表情。他低下了头，双手交叠，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因为还要准备比赛，江波涛这一次没有在S市过多停留，做完体检的当天下午便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也因此，除了方明华之外，他并没有见到未来的队友们，
两天后，贺武主场4：6憾负雷霆。
这也是江波涛在贺武的最后一场比赛。他操作观澜为贺武取得擂台赛宝贵的2分，却在团队赛与生灵灭的较量中败退下来。
退出登陆的时候，江波涛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丝难言的遗憾：轮回为他准备了新的账号卡，这也应该是他与观澜最后的交集了。
他向着屏幕上那个陪伴了自己一年的魔剑士挥了挥手。
等走出操作间，队友们便走上前来，一一与他拥抱。
到了这种时候，江波涛一贯以来的好人缘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比起之前公布副队长人选的时候，贺武的众人几乎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他即将转会去轮回的消息。他们跟那天一样对自己的小新人送上了诚挚的祝福，甚至还有人开玩笑以后要抱腿带飞。
毕竟贺武和轮回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也许它们曾经是并肩坐冷板凳的好兄弟，但因为枪王的存在，这种差距逐渐被拉开，并且在可预见的时间中，将会继续被拉大，直到所有人放弃比较和追赶。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所有虚伪的情绪都是显而易见的肤浅可笑。而另外一些由经年相伴的岁月提炼而出的，归于人性本质的真诚和善意，也就随之水落而石出。
江波涛笑着回应队友们的祝福，心中被淡淡的惆怅和感动填满。
但他并不觉得后悔或是愧疚。只除了在刷新微博时，偶尔刷到队友们转发的，于思的某条已删除微博的时候。
江波涛在去S市之前折腾好了自己的电脑和读卡器，也上过好几次网游，却再也没能看见无所不能上线，发过去的消息也永远提示接收失败。
那天的客户端报错仿佛是一个隐秘的谶语，他和那个小牧师因缘际会的认识就是一场无法言明的错误，所有未曾说出口的真相都在那个夕阳下的水边戛然而止。她帮他做出了那个无比重要的选择，随即便转身离开。
而现在，他自己也要走了。

轮回的转会运作效率高得完全出乎江波涛意料。
11月的最后一天，他拿到了两家俱乐部盖完章的三方合同，以及一张三天后出发去S市的机票。
江波涛拿着这些东西，在食堂里碰见了于思。
这位即将在本赛季退役的治疗，依然和他平日里那样，坐在固定的位置，吃着一份固定的饭菜。
江波涛在于思对面坐下，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自己的面前。于思抬起头笑了笑，朝他推来个碟子，是盘炒得十分诱人的青椒肉丝。
看着那碟肉丝，江波涛猛地愣住了。眼前的一切，竟然和三个月前渐渐重叠。
同样的座位，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人。那时候的他，刚输了比赛却不觉得难过，坐在前辈的身边，开开心心地吃一碗面；而后，背后的电视机里，忽然有人念了他的名字。
顺着前辈那一筷子青椒肉丝，那时候的他转过头去，在电视上看清了念自己名字的那个人。
谁曾想过，那天一个回首之后，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江波涛慢慢转过身去——因为没有比赛，壁挂电视没有开，漆黑的屏幕上，只映出自己一张神色难明的脸。

“喂，还想着看帅哥呢？小心面都看坨了——”
江波涛愣怔着转回头，于思夹着一筷子青椒肉丝，朝自己眨了眨眼。
“以后我是不是只能从电视上看到你——还有那位帅哥了啊？”
“前辈……”
一股难以言说的惆怅忽而将江波涛彻底击中。
最后他也没能说什么，只是同样笑着给对方盛了碗面汤递过去。

于思喝了口汤，放下了筷子。
“明华后来给我电话了。”他说。
江波涛一愣：他倒是忘记了，那两人也是曾经的好友。
“其实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当年我们两个一起在副本团里吹水撩妹，帮团长喷猪队友帮队友喷辣鸡指挥，团灭了靠roll点决定谁去跑尸，通关一个BOSS就激动的不行，”于思说：“后来进了联盟，做了职业选手，输输赢赢都有过，却好像都没有最开始的时候那么开心。”
他两手交叠托住下巴，看着江波涛的目光里是满满的回忆：“其实一开始明华不想做职业选手的。但后来他们那个副本团的团长看中了他……他就是责任心重。平时怎么都好说话，可认定的事情就比谁都固执。像他那样的人，走到今天这样，一点也不奇怪。”
“这么多年，我就看他露过一回软。四赛季夏休的时候，他打了个飞的跑过来找我——事先一点前兆都没有，我还以为他女朋友把他给甩了。结果他也不说出了什么事情，就说找我喝酒。他平时丁点都不碰的，结果我都晕菜了，他倒好，没事人一样醒着，喝完还拉我去隔壁网吧开了个包间打荣耀——这都什么事啊。”
看着江波涛的神情，于思笑了笑。
“是什么事情——小江你大概也猜出来了吧？就是周泽楷出道那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明华没有说，我也根本想不到那件事会是他——怎么就成了那样呢。”
江波涛的心剧烈地震了震。但表面上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听陷入回忆的于思娓娓说了下去：
“那天明华拉我混了个25人的新人副本团，单牧师carry全场，把那些菜鸟吓得一愣一愣的。等打完了人都走光了他也不下线，一个人在那个副本的水边上来回蹦跶。后来我想起来了，我们跟后来邀请他去轮回的那个团长，就是在开荒这个副本的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我都困得要死了，可怕他出事情，就死撑着。结果他从头到尾就在那蹦跶，眼睛都没离开过。到最后，他就问了我一句话。”
“他问我：‘老于，这游戏好玩吗？’”于思顿了顿，抹了把脸。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我一愣说你这不是废话么，不好玩我也不可能认识你，还三更半夜陪你跑游戏上散心。然后他就笑了一下，拔了卡直接把识读码撕了，然后跟我说了声谢就走了——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记得他一个人走在空荡荡大街上的样子，那个带着风的背影……”
“现在想想，我跟他之间的区别，恐怕就在于那点初心吧。”
于思喝完最后一口面汤，见江波涛犹自愣怔着，便友善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轮回是一只很棒的队伍。明华也从来不会看错人。加油吧！不要辜负他们。”
他又指了指电视屏幕：“也别让我丢脸哦！我可是每一场比赛都要追的！”
江波涛愣了愣，最终笑起来：“前辈都这么说了，那我只能拼了呐！”

仿佛又过了很久，于思看着江波涛抬起头来，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一张账号卡。
“好久没见到贺凌前辈了。”江波涛说。
“还有一个月就要等级更新了，他现在正忙得焦头烂额呢吧，回头我找他——”
“前辈，我后天就要去S市了。”江波涛截断于思的话：“之前拿了张账号卡帮工会在网游里做卧底，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空去贺凌前辈那边——前辈可以帮我吗？”
于思点了点头，接过账号卡放进衣兜。
“其实还有件事情也想麻烦一下前辈。”江波涛继续说：“我用这张卡的时候，在游戏里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牧师妹子。就是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但是她好像上线时间不太稳定，我回来之后一直联系不上……所以这张卡，可以拜托前辈继续用吗？”
没等于思回答，他又加了一句。
“如果哪天她上线了，前辈说不定就能把人忽悠来接班呢！我搞不定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
于思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小江你可以啊！行，这活我爱干。包在我身上。”
见对方同意了，江波涛也笑起来。而这个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了点什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
“之前我跟她聊天的时候，答应送她一件礼物。可还没等她给我地址，游戏就报错了。后来我再也没看到她上线。”江波涛搓了搓手，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所以，如果可能，前辈在游戏里看到她的时候，跟她要一个地址，然后帮我把东西寄过去，可以吗？”
于思闻言了，夸张地皱起眉：“哇噻不是吧，你撩完妹子就跑，都这么刺激了还要靠前辈我来助攻，还能不能好了！”
江波涛摇了摇头：“因为她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呀！既然我现在已经要走了，就让这个秘密有始有终吧！”
想到那个小牧师的ID，江波涛的脸上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丝笑容。
“对了，寄过去的时候，拜托前辈在面单上写个备注：‘期待在赛场与你相逢’吧！”
在于思略带诧异的目光里，江波涛露出个略带调皮的笑容。
“她一定会明白的。”

3天后，在等待飞往S市航班的候机厅里，江波涛又看见了周泽楷的消息。
借着提升70级的东风，联盟成功与一家跨国媒体集团达成全方位战略合作，轮回的队长也因此被指定为形象代言人——这无疑是联盟商业化运作进程中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联盟主页特别设置了视频专栏反复播报。
站在乘机的队伍里，江波涛拿着自己的手机，看着联盟主页上那个滚动播放的视频。
那个人又一次站在了聚光灯下，带着他所熟悉的，混杂着不安和局促的表情。另一边的沈晖抗下了记者所有的炮火，他便只负责对着镜头安静地微笑，完全看不出对于担任这个分量颇重的“代言人”有任何的惊喜或是不满。
只除了在某一次提问的时候，寡言的枪王出人意料地按住了滔滔不绝的俱乐部经理，低头拿过麦克风。
“荣耀是个很棒的游戏。”
隔着屏幕，江波涛看着周泽楷这么说。他说得很慢，望向记者的神情也依然是局促的，可他的眼神却多了一份无比的认真，让场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泽楷停了停，环视了一圈台下的记者，露出个腼腆的微笑。
他又说了一句。
“我很喜欢。”
江波涛的脚步停下了。隔着匆匆经过的人流，一瞬之间，他仿佛站在了屏幕的那一端，站在那个人所环视的人群之中，和对方四目相对。
他能读懂那个人眼中的每一分认真，也能读懂之后那一句话中，蕴藏着怎样的勇气与真意。
因为那是他，他们，所有站在这个赛场的选手，所有热爱这个游戏的玩家们，在踏进那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之时，所发出的第一个声音。
而他差一点就要把这些忘记。
不知不觉的时候，江波涛已经将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手指按住的地方，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不疾不徐，如鼓点激昂，似脚步雀跃。
那条横生的道路就在前方，终点依然为浓雾遮掩，可他早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奔跑。
最后他笑了起来。
好巧啊。
我也很喜欢这个游戏。

12月1日，荣耀联盟六赛季转会窗正式启动。
12月2日，轮回俱乐部宣布与贺武俱乐部达成正式协议：轮回战队以240万转会费加上两个账号卡的出价，交易贺武战队选手江波涛。
12月3日，荣耀全球等级提升至70级。
同日，已成为轮回战队选手的江波涛告别贺武，离开了他出生和成长的城市，与他为之着迷的游戏一起，开启了另一段未知而崭新的征途。

Chapter Text

20
240万人民币的转会费，外加两个全套银装银武的账号卡。
用这样的价码去交换一个弱旅的新人，算不得大手笔，但也绝不是廉价的买卖。冬季转会窗的行情本来就比较冷清，轮回这则交易公告发布当日，还是在联盟内部引发了一点点讨论：转会窗开始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抢人，这样反常的神速，难道有什么隐情？
但回头去看，轮回选择公布交易消息的时间点却又再合适不过——公告发布的第二天便是荣耀联盟成立纪念日，角色等级正式更新至70级，所有人的注意力便立刻转移至游戏——于是乎，这桩交易也就在转会窗开始时冒了点水花，很快便归于平静。

同日。
S市，静安区，轮回俱乐部。
虽然时间将近凌晨，可整个轮回俱乐部都灯火通明着。楼下的空地上更是站了一大群人，为首的几个正伸长了脖子，朝着空荡荡的路口不住打量着。
12月的S市天气已经转寒，一阵夜风吹过，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卷毛小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扭过头去问一旁戴着眼镜，看上去较为年长一些的青年：
“明华哥，江波涛怎么还没到啊？”
被后辈称作明华哥的青年抬手看了看表：“大概又晚点了吧……刚才发微信说是在内环上，应该快到了。小吕子，你准备好了吗？”
“保证完成任务！”
卷毛青年俏皮地朝他比了个OK的姿势，摇了摇手上拿着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远处街道的拐角便驶来一辆出租，过了会便一骑绝尘在俱乐部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一只裹成粽子模样的小青年提着行李蹦哒下了车，而后便被面前这“隆重”的欢迎列队吓得差点一个趔趄：“——方明华前辈？”
他话音未落，只听耳边“啪啪啪”一连串巨响，几个拉炮在头顶炸开，整个人便被彩纸金粉兜头盖了个正着；与此同时，角落里停放的几辆小电驴上的警报器也被炮声惊动，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呜哇呜哇地响个不停；没过多久，隔壁居民楼里养的狗狗们不甘示弱地争相汪汪大叫；在这之后，又有几家被吵醒的婴儿扯开嗓门疯狂嚎啕……
在这猝不及防的，一连串蝴蝶效应满世界飞舞的夜晚里，江波涛哭笑不得地拉开糊在眼前的彩纸飘带，迎面而来的便是周泽楷一张带着羞涩微笑的脸。
以驴吼狗吠奶娃嚎的“三重唱”为背景音乐，轮回的队长十分严肃地抿着嘴伸出手，轻轻摘下他未来队友头顶一张金灿灿的小纸片儿。
伴随着对方的动作，江波涛看见周泽楷的嘴唇动了动。他眯起眼，觉得那唇形给出的意思约摸是个“欢迎。”
“欢迎加入轮回！”在他背后，几个年轻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和呼哨，看装扮应该是轮回训练营的学员。为首那个穿着队服的卷毛则上前一步，亲昵地搂住江波涛的肩膀：“嗨，想不到居然跟你做队友了！”
“泊远饶命……”江波涛被来人搂得有点喘不上气，背后又有个熟悉的人走上来。
方明华笑眯眯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的新人入队仪式怎么样？以后要加油哦。”
驴在吼，狗在叫，熊娃在咆哮啊熊娃在咆哮……江波涛心里上演着《黄浦江大合唱》之轮回午夜惊魂版，一边在吕泊远越发有力的钳制里挣扎着，向着笑眯眯的方明华十分艰难地转过身来。
就在此时，迎面那六层小楼里，忽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欢呼声，一瞬间放大的分贝竟然盖过了驴吼犬吠奶娃嚎，让那三者齐齐歇菜了。
江波涛还呆滞着，方明华倒是十分镇定地看了看表，转头对他说道：“——70级开放了！”
他们在冬日的夜风里，不约而同向对面那一片灯火通明看过去。

被轮回众人领进俱乐部，江波涛这才觉得僵硬的身体暖和了起来——方才的出租车一路没开空调，他又被那“欢迎仪式”吓了一跳暂时忘记了寒冷，到此时便忍不住连打两个大喷嚏。
他原本走在周泽楷身边，见状便自觉和对方拉开点距离。而周泽楷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直到走过一个拐角，江波涛余光瞥见那人稍微落后了两步，伸手搭在墙边一排开关上按了两下，随后滴滴几声，头顶的出风口便嗡嗡转动，他便能肯定那大概是楼道里空调的控制器。
等周泽楷若无其事地迈开长腿几步赶上他们，一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队长临时性的落单。江波涛低头装作不知，可心中一隅，却已经被不知名的暖意塞得满满。
轮回众人说笑着带江波涛去了给他安排的宿舍，路上由方明华对俱乐部光荣的历史加以解说：这辅楼一开始只是老板家企业的仓库，老板下海搞电竞之后便收拾出来作为战队栖身的小窝；结果五赛季后这随便一/搞居然/搞/出了名堂，原本的规划便渐渐赶不上发展需求——正好边上的写字楼建造完毕，老板一挥手，中间的七层直接拨给俱乐部使用，只是需要装修一段时间，等下个赛季才能搬进去。
“所以我们的人均面积还是很紧张啦，”方明华说：“但老板又说队员一定要一人一间……”
江波涛想了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如果真的不方便我跟别的队友凑合下也没关系”，吕泊远已经在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你运气不要太好！整个楼就剩下最后一间空着的宿舍哟！”
……这听起来怎么这么熟。很像是什么恐怖片的惯用开头啊。
江波涛一边微笑着回应对方，一边在心里无比冷静地吐槽。
“……正好在队长房间的对面！”
江波涛的脚步猛地一滞。
这下子他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个什么片了。

等到了地方，方明华轻车熟路开了门，伸手摸去墙壁上的电源开关，一边跟江波涛介绍：“宿舍不大，但热水空调冰箱洗衣机该有的都有，电脑也是顶配。对了，我们不查房——”
他忽然停下，朝着吕泊远看了一眼。
小吕子一秒get上意，搂着江波涛情真意切说道：“我们不宵禁不查房，人身自由男女平等，反正白天训练打瞌睡开小差的通通在竞技场里被队长吊起来弹——”
江波涛还没反应过来他们队长要弹个什么，只听头顶一连串呲啦呲啦的爆响，刚亮起来的灯便十分危险地开始忽明忽暗；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角落衣柜上方忽然“碰”地一声巨响，而后那电闸的铁门猛地弹开，一股浓烟飘散开去，电线皮烧糊的味儿悠悠窜了出来。
一众宅男从没见过开灯还能有如此操作，集体吓呆当场。直到罪魁祸首——也是众人中最有生活经验的那位不慌不忙地推了推眼镜，淡定加以总结：“太久没人住，线路都老化了，一开就烧了电闸。”说着他便转过头，跟众人一起颇为同情地看着江波涛：“太晚了，明天找个电工处理下吧。”
原来给我安排的是个灾难片啊。
江波涛默默地想。

大家在漆黑一片满是焦味的房间里站了会儿，场面一度十分之尴尬。没了水电这宿舍是断然无法再住，可江波涛想起方才方明华“人均面积紧张”和“队员们一人一间”这两句台词，琢磨了片刻便觉得自己不太方便提出跟队友暂挤一间；若是要去隔壁酒店开房或是凑合着住下，却又显得有点矫情且拂人脸面——几秒钟里他的心思整个儿转了八百个弯，最终抓住了一点灵光突现：感谢荣耀爸爸，今晚正好是等级更新的大日子。
于是乎，在灾难片上演不到三分钟后，主角同学忽而仰首扶额，仿佛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今晚是70级更新啊！我想去看看新资料片。”
江波涛微笑着说，眼神闪闪发亮。
方明华周泽楷吕泊远对望一眼。
“呃，我们几个是打算通宵给公会升级帮忙的……”方明华手伸到嘴边咳嗽了下：“但小江你才刚到……”
“没关系呀！”江波涛潇洒摆手：“我在飞机上睡过一觉了，现在很精神。而且，我有点迫不及待想看我的账号卡了呢！”
他冲方明华眨了眨眼。
对方愣了下，终于也笑起来。

“你倒是提醒我了，”方明华说：“佟林本来要来接你的，可他临时被什么银武的事情绊住了，没来得及下来。你要是还精神，我们就一起去技术部看看吧。”
江波涛看看周泽楷，周泽楷没说话，点了点头。
待续
20 中
然后，轮回众便看着江波涛在走廊里打开了他随身带的那个大行李箱。
箱子里没多少私人物品，反而是一大袋贺武所在城市的土特产分外惹眼——都是些年轻人喜闻乐见的小零食。江波涛现场给大家分了，成功把灾难片再次扭转为美食纪录片，让整件事有了个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
十五分钟后，凭借着剩下的半袋零食，江波涛又十分迅速地跟轮回工会的成员们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兄弟，甚至还计划起了抢BOSS的事情。
方明华站在公会办公室的大门口，看着里头凑在一起的几个脑袋，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而后他转过头，看了看对面另外一个人。
周泽楷捧着一袋留给技术部的小零食靠在门框边，正偷摸着把一只手伸进纸袋的口，却恰好被方明华揪了个正着。他整个人一僵，继而摆出副超级无辜又义无反顾的神色，可怜兮兮地冲对方眨眼。
方明华早习惯了他这套，也知道自己拿那个小眼神没辙，索性走过来同流合污，从周泽楷手里捏起一包零食拆袋塞进嘴里，一边随口问：“这么喜欢伐？——唔，味道还真不错。”
周泽楷认真点点头。
方明华想了想说：“那以后对小江好点。小江啊，哈灵。”
周泽楷再认真点点头。

彼时两人讨论的正主儿却对此毫不知情。江波涛仍沉浸在公会兄弟们的阶级感情里——虽然他这感情多半源于对之前卧底的愧疚。
顺带着，他也探听到了那天阿莫夫掉落材料的下落。
轮回交易给贺武的两个账号卡之一便是个柔道，身上银武是技术部最新的成果。兜兜转转一圈，那块差点让江波涛身份暴露的宝石，还是落在了他母队的手里。
听公会的哥们这么一说，江波涛顿觉对两边的愧疚感都减轻不少。可谁知对方接下来一句话，又把他打入了鸭梨山大的深渊。
轮回用来交易的另外一张账号卡，竟然是湛蓝玫瑰。
“其实比较心疼另外那张神枪卡诶！之前一直是技术部给一枪试新装备用的，技能点和属性也调得差不多，这倒好，说卖就卖了……”
爆料的哥们说得一脸痛心疾首，江波涛整个人都完全愣住了。
贺武没有神枪选手，他们要这张卡做什么？拆装备给其他俱乐部换钱吗？
这么一想，那个如鹰隼般从天而降的白色身影又出现在脑海，江波涛的心顿时疼得猛缩了一下。
虽然这交易完全和他无关，可当他再次站在周泽楷面前时，心里仍有着一点奇怪的歉疚，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明显地心绪不宁。
碍于母队的情分，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卧底身份，也不好把在网游里见过湛蓝玫瑰的事情告诉周泽楷，最后随便想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好在方明华也没深究，只是确认了下不是因为太过劳累，便招呼着一起前往技术部。

周泽楷抱着袋吃的晃悠悠走在最后，全程都保持着一种状况外的神情。过了会儿，走在中间的江波涛忽而觉察到身边有人走近，接着一只手被人捏了捏。
他还没反应过来，手心里便被塞了个圆乎乎的东西。
江波涛用手指一瞬间识别出那东西是块颇为熟悉的点心，顿时诧异地扭头，朝那靠过来的人望去。
周泽楷一脸紧张地低头看他，最后嘴唇动了动，用手指在唇边悄悄比了个嘘。
江波涛呆滞了下，继而解读出对方的意思。
他这是以为我刚才不开心是因为肚子饿了？塞吃的给我？
可是，这明明是我送给你们的零食诶……？
江波涛有点哭笑不得地想着，手上却已不知不觉地捏住了那块小小的点心。

四人一行刚到达轮回技术部，便听得紧闭的大门里，忽而爆发一阵鬼哭狼嚎。
江波涛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不由吓得脚步一顿；可其他三人却仿佛早就见怪不怪，方明华上前一步，直接抬脚踹门。
那掉漆的铁门猛地发出几声怪笑一样的嘎吱声，在四人面前慢慢打开了。
然后江波涛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
在他正对面的墙角，几张坏掉的电脑桌和电脑椅歪歪扭扭地拼成个神龛的形状，四周香烛缭绕青烟袅袅，桌面上七歪八倒地堆着几盒泡面几罐红牛几包烟——江波涛推测那大概是所谓的“供品”，因为旁边还有个翻倒的面碗上插了几柱香——而在“神龛”的正中央，荣耀联盟第二任主席冯宪君同志的20寸半身像被端端正正地摆放着，正荣光焕发地对全场散发迷人又和蔼的微笑。
若非来时那扇门上清清楚楚贴着“轮回技术部，闲人莫入”的标志，一瞬间江波涛简直以为自己误入什么大型封建迷信活动现场。
还没等他从这震惊中恢复，隔壁忽而又爆发一声哀嚎。
这声音他熟悉的很。
伴着这声哀嚎，一个看上去极为不修边幅的人影猛地扑了过来，直接扑进方明华怀里。
“明华，我苦哇——”
与初见时那精明干练的形象判若两人，佟林佟前辈自方明华怀里朝着另外三人抬起头，那哀怨如小媳妇一般的眼神简直把江波涛惊出了隔夜的冷汗。
好在吕泊远及时救场，贴着他耳朵偷偷说：“你有没有觉得，佟前辈超级酷炫哇。”
“是……是挺……”
“他平时就挺酷的。一到有资料片升级或者搞新装备，就会变得特别特别酷。而如果那个装备搞得不顺利，他就会变得超级超级超级——嗯，就像是现在这么酷炫啦。”
吕泊远一本正经地说。
而那个超级超级酷炫的佟林已经发现了江波涛的存在，又哀嚎一声扑过来：“小江，你来的太好了，你再不来，我简直要怀疑自己的人生了。”
他拍了拍脑袋：“你的银武！十七次！整整十七次！怎么升级都失败！怎么改都不行！苍天！难道是天要亡我轮回！”
接着他不由分说强行将江波涛推到那个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塌下来的“神龛”前，往对方手里塞了两根犹带泡面余韵的香：“来来来，小江你自己来拜一拜啊，我，我要试第十八次了——”
“……？”手上捏着香，眼前是冯主席和蔼的笑脸，江波涛整个人都懵了。
好在此时，方明华再一次强行救场。他走上去分开两人，揽住佟林的肩膀：“怎么回事？之前不是问嘉世买了魔剑的资料么？”
“数据没错，可死活配不出来，我还找老关看过，也看不出哪里有问题……最后他说……”
“说什么？”
“说是我太非了……”佟林捂着脸，神情异常沮丧：“明明有42%的成功率……”
“……”
“那真的是你太非了吧。”方明华冷静地总结。

在佟林的威逼之下，三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拜了拜那位和蔼可亲的“联盟之神”，这才被允许来到他的电脑前，瞻仰一下那位非酋届的顶峰到底是什么模样。
江波涛再一次看见了无浪。
屏幕那头，白发白甲的魔剑士在面板中央静静站立着。他的装备看上去比表演赛时提升了不少，只有武器界面还是空白。
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角色，江波涛的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失落：他忽然想起了观澜。
在他走后，贺武会不会再去找新人接手那张卡呢？还是就此放弃，任凭它在抽屉里吃灰？又或者，它会跟被交易过去的湛蓝玫瑰一样，直接被拆了卖装备……
从一开始起，账号卡就不过是一堆没有实体的数据。可这个时候，他终于相信了，操作者和这堆冰冷的数据之间，还是有着名为“感情”的牵绊存在的。
因为要去证明什么……因为要去实现什么……因为要去追逐什么……
不知不觉，人们就会把感情倾注在这些冰冷的数据上，让它渐渐地成长，成为灵魂与血肉的一部分。
也因如此，他会因结束而痛苦，又因开始而雀跃。
无浪。无浪。江波涛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他来到了轮回，这便是另一段牵绊的开始了。

江波涛想得出神，佟林此时搬了个凳子过来，极其有气势地架上一条腿，伸手使劲一拍：“来！成败在此一举！我就不信这个邪了！小江你来合成！”
大概佟林的非酋遭遇早就深入人心，这平地一声吼，周围顿时一圈吃瓜群众围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江波涛盯着一旁装备界面上那一小团不断旋转着的光球，莫名有点怂：“别吧佟林前辈……我单抽从来没出过……“
佟林一挥手：“没事，你就抽抽看！大不了第十九次！诸葛亮还要七擒七纵呢！失败是成功他二舅姥爷！”
在佟林无比热切的目光里，江波涛怂怂地按下了合成键。
小光球颤抖了两下，噗一声熄灭了。
佟林的哀嚎只维持了两秒不到便戛然而止。他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梦想。
江波涛尴尬地举起手：“我说了我单抽从来不出……”
可看着无浪那空荡荡的装备界面，他又莫名觉得有点儿难过。
他抬起头环视一圈，试图再次找方明华救个场，可极目四望，轮回的定海神针方奶爸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一脸吃瓜表情的吕泊远，和一脸状况外表情的周泽楷。
冥冥之中，忽然有什么灵感的小灯泡砸中了江波涛。
轮回的新人站起身来，向着自己的队长十分亲切地说道：“队长，不如你来帮我吧？”
江波涛话音刚落，周遭集体安静了三秒。
而后吕泊远颤抖的声音响起：“江……江波涛，你确定要队长帮忙？这种拼脸的事情……”
江波涛转过头，视线先划过周泽楷再跟吕泊远对接，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拼脸的事情不找他，找谁？
吕泊远的声音里透着绝望：“不不不，你不知道，队长他……十连都不出……以前还……我们都觉得他把运气的技能点都拿来点……点那个什么了……”
吕泊远捂住了嘴。
江波涛愣住了。
周泽楷直接坐了下来。
佟林扑了过去。
周泽楷按下合成键。

当当当当——！
“熔炼成功”四个大字出现在电脑中央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三秒。
一瞬之间，江波涛觉得那台小小的电脑正爆发出闪亮亮的锐气千条——
非洲人的世界，第一次被一道光点亮了。
他还没能从这现实的冲击里回神然后说点什么，佟林的嚎啕便响彻整个技术部：
“成啦！成啦！终于成啦！”
过了会，那嚎啕变成了“生啦！生啦！终于生啦！”
又过了会，一声长长的欢呼似是要穿透天花板：“是~个~带~把~儿~的~！！！”
开了罐供品企图压压惊的江波涛一口饮料喷了出来。
顾不上擦键盘，他向着电脑上的人物界面看过去：白发白甲的魔剑士换了个极为帅气的进战姿势，交叠的双手紧握着一把形状古怪的银色短剑。点点星光自剑身流淌而过，最终汇聚剑柄，又蜿蜒而下、
再仔细看，剑柄被设计成微微弯曲的形状，末端系着细小的银色链条，一圈一圈地缠绕在魔剑士的手腕上，便像是将整个银河握在了手中。
旁边的装备栏上，一行小字清晰地标注了这把短剑随即生成的名字：
短剑：天链。
……还真是个带把儿的。江波涛默默想。

Chapter Text

21
技术部顿时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
轮回非酋届第一人的光辉事迹显然早就深入人心，现在来了这么一发，自然跌破所有人的眼镜。群众们纷纷凑上来围观那个“带把儿的”，不住啧啧称赞。
“看这条锁链的式样，有自带特效的吧？我看看属性啊——‘攻击目标时有11%概率触发锁足负面状态’，我去，这特效，6666666！”
“11%呢，我见过锁足DEBUFF的最高概率也就逢山鬼泣的那把太刀，7%吧？这波操作可以的可以的！”
“队长这把真是红得猝不及防，一雪非酋前耻，荣登欧皇宝座啊！”
“不愧是队长，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
“就是就是……”
“佩服佩服……”
大概围观某人被窘到满脸通红的模样早就是项喜闻乐见的活动，众人纷纷围着队长凑趣，刻意冷落了旁边的佟林，直到他十分不满地嚷嚷了起来。
“喂喂喂，你们光吹小周这我就不服了，明明是我卧薪尝胆两礼拜，寒窑苦守十八天，不，十八年才换来这么把惊世骇俗的银武，连句感谢都没有，你们还有没有同门爱了！”
“得了吧，没有队长，你佟宝钏再守十八年也是一样的~”
“十八年啊，就算是怀的哪吒，也早生了一篮球队吧？”
“不不不，他哪能生，顶多也就是个稳婆，亲爹在旁边看着呢！”
“老佟你就认命吧，队长才是我大轮回活体锦鲤，还不快转发一下求好运？”
“就是就是，你不转我来转，队长队长，快转一转，我来吸个欧气啊~”
众人打着趣，硬生生把集体吹水大会变成了求抱抱蹭好运的封建迷信活动。
在这个过程里，身为新人的江波涛都自觉地蹲在一旁吃瓜，并觉得大开眼界。
从他踏进轮回写字楼时开始直到现在，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都在颠覆着他最初对于这支队伍的想象。
尤其是周泽楷。
虽然很早就明白那人的性格，但江波涛也是头一次发觉，周泽楷的沉默寡言和不善交际完全没有造成他与身边人的隔阂。
轮回的所有成员们从未对这位年少成名的队长表现出任何奉承或是疏离的姿态。而相反，大家都很自然地把他当做是集体的一员，像是对待最亲密的好哥们一样开着荤素不禁的玩笑，损起来排着队损，吹起来闭着眼吹，到最后所谓的“队长威信”也就变成了眼前这样集体求锦鲤的“队长迷信”……
而周泽楷呢？
江波涛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那人虽然窘迫到耳朵尖都泛着红，却仍然十分认真地和每一个求蹭好运的队友们拥抱——尽管以他敏锐的观察力，那帮人应该个个都有三五天没洗脸没洗澡了——兢兢业业得好像他真是条能带来无限好运的锦鲤。
到最后，连嚷嚷着“阿爸对你们真的很失望”的佟林都认输了，站起来朝着周泽楷伸出手：“那我就勉为其难转发一下喽！”
周泽楷点点头，跟他的前辈拥抱。江波涛看着他伸出手，在佟林头顶上轻轻摸了摸，嘴唇动了两下。
靠着敏锐的观察力，江波涛一秒读出那句话是：“给你开光。”
他没能忍住，扭过头偷偷笑了。

这个时候，江波涛忽然觉得自己被人往前推了一把。
来不及看清是谁，他听见背后有人在哄笑：“小周啊，这还有个要蹭欧气的~”
“哟，天链的亲爹啊？那应该的应该的！”
“小新人，别害羞哟，以后就靠队长罩你了！”
冷不防被推到众目睽睽下，江波涛却是很快镇定了下来。他迅速地把表情调整到最自然的状态，仿佛自己一直是起哄分子一员。他眨了眨眼，笑着对周泽楷说：“哎呀，那不知道队长的欧气还有得多吗？分我一点？”
周泽楷却静静望着他，抿着嘴没说话。江波涛一瞬间几乎以为他刚才偷笑那人装老和尚给前辈开光被发现了，脸上一派无辜，心里却莫名打起了鼓。
好在最后周泽楷终于点了点头。
江波涛小心翼翼上前一步，在技术部众人的起哄声中，伸出双臂和对方抱在了一起。

那真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拥抱了。
江波涛觉得自己过去跟很多人这样拥抱过。父母，师长，同学，队友……因为怀着同样浓烈的情感，而想要用最亲密和自然的方式去分享和传递，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呢？
接触到周泽楷的那一瞬间，江波涛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毫无预兆地绷紧了。
他们也不是没有挨得这么近过。两个月前，疑似喝高了的周泽楷就曾经靠在他肩膀上睡过觉。但此时此刻，当他整个儿被拥入那人怀抱的时候，心脏却忽然疯狂地砰砰跳了起来。
一种如同溺水般的感觉从头到脚笼罩了他。江波涛忽然觉得喘不过气，身体深处像是有两个声音在此起彼伏地朝他呐喊，将他的意识整个劈成了两半：一半在疯狂尖叫着要逃开，而另一半则在喋喋不休地说：更近一些，再近一些吧……
那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洞，他明明只是路过，却被那引力捕捉，无法阻挡地向着未知的深渊滑落。
周泽楷伸出手，轻轻在他肩胛的位置拍了下。
那同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在外人看来，不过是队长拥抱了刚刚加入队伍的新人，亲切地给予了鼓励和祝福。
可对江波涛来说，这短短的两秒钟却如同百万年那样漫长。
在一个瞬间，时间和空间仿佛都静止了。那人平缓的呼吸，舒适的体温，有力的心跳，乃至身上其实不太好闻的气味，发梢轻轻拂过额角的触感……所有这些都在一瞬间被成千上百倍地放大，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毫无遗漏地从感官传递到大脑，整个身体都像是为之欢欣鼓舞着。
背后被接触的部位传来异样的热度，那人的手指像是带了魔法，被擦过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顶破骨骼、肌肉、血管和皮肤，嚣叫着要喷薄而出——
他如同一只冬眠了千万年的动物，不见五指的黑暗是最安全的堡垒。然而有一天，自坚固壁垒之外滚滚而至的雷声忽然惊醒了它，沉睡的动物懵懂地抬起头，包裹着的黑暗不断变幻，凝聚又被稀释，时而浓重时而淡薄，最终那黑暗退让出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在初次睁开的眼里落下一道薄而透明的光。

江波涛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在所有人面前维持住了惯常的谈笑风生。他跟周泽楷分别被技术部两个前辈拉住讨论70级新增职业技能，交谈的间隙里他偶尔抬起头，对面的那人一直盯着屏幕，听得十分认真，是个称职的队长该有的模样，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的幻觉。
而他自己呢？虽然也专注地看着技能页面，可那些文字和数字却完全进不去大脑。他的心仿佛脱离了实体，空悬在一片茫茫的水面，徒劳地四下徘徊着左盼右顾。
可天上地下什么都没有。极目所见，只有水面中央一个孤零零的倒影……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江波涛轻轻地捏住了自己的手。他依然下意识地微笑着，目光中却闪过一丝茫然。

这场大型封建迷信活动的结尾是技术部集体瓜分了队长带来的零食，又约好了下一次装备测试的时间。最后佟林郑重地把账号卡交给江波涛，四人一起回了公会。
等在角落里空闲的电脑前坐下，江波涛终于强行把注意力成功转移到了游戏上。
因为新服开荒，轮回公会已经忙成了陀螺。方明华和会长三界六道交谈了会，回来后便提议四个人组队给账号卡升级，一方面都是职业选手效率比较高，一方面可以带江波涛熟悉新账号卡。
最快的升级方法自然是刷副本。因为等级还不够，四人便找了个小怪多的65级五人本开刷。一枪穿云飞枪拉怪，无浪波动阵AOE输出，沾衣乱飞捡漏补刀，笑歌自若从旁辅助——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四人配合得十分默契，过了不到两个小时便成功升级。
只不过，与职业竞技相比，这种拉怪和刷怪还是非常无聊。尤其是手熟之后，新账号卡和银武带来的新鲜感渐渐褪去，操作就变成了机械的重复劳动。
再过了一会儿，江波涛觉得自己的眼皮渐渐沉重，屏幕上的小怪也时不时出现两三个重影。可他看着旁边那十分专注的三人，想想自己站在宿舍门口发下的豪言壮语，只能把打哈欠的欲望压在肚子里，强打精神撑着。
两圈副本之后，江波涛觉得意识再度不受控制，恍惚的工夫手上不稳，三个波动阵齐刷刷落在BOSS脚后，差点酿成大祸。好在天链上附带的特效十分狗屎运地触发，BOSS被锁足了几秒，拖过了下一个波动阵冷却的CD，这才十分狼狈地补救了回来。
江波涛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刚想偷偷吐一口气，却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他没往旁边看，却也感觉到了周泽楷的朝向自己这边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
“手滑，手滑。这个键鼠还是不太适应，哈哈……”
装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可最后还是被那目光盯得扛不住，江波涛只能强笑着打个哈哈。
周泽楷终于没再看他，转过头去继续副本。四人一时无话，直到下一轮结束，他们又升了一级。方明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错不错，先休息会吧，待会换个新本刷。我去问问公会哪个本合适。”
江波涛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那我先去喝口水。”
经过周泽楷的时候，他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那人依然端正地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技能界面开着，像是在全神贯注地研究一枪穿云的技能点，并没有发现队友的离开。
只不过，在江波涛带上门的时候，一直专注地看着屏幕的周泽楷忽而慢慢转过了头，沉静地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波涛在公会的茶水间翻了半天，却发现咖啡和茶叶包早就被熬夜的众人瓜分殆尽。最后他只能接了杯热水，坐在长沙发上慢慢地啜着。
茶水间的空调开得很足，对着江波涛的位置嗡嗡地吹。再加上一杯热水入胃，过了一小会，他便觉得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黏住，整个身体都在暖洋洋地下坠。
我就稍微眯一下，十分钟……
江波涛在沙发上慢慢地蜷缩起来，迷迷糊糊地对自己说：不……就三分钟……
然后他就这么睡了过去。

江波涛醒来的时候，便发觉整个人以十分难受的姿势蜷缩着，四肢酸痛到无法轻易挪动。
还没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江波涛动了动上半身，脖颈一侧传来的触感却让他在一瞬间完全清醒了——
他屏住了呼吸，维持着眼前的姿势不敢再动。虽然眼睛依然闭着，可江波涛的心里，却仿佛有个一模一样的小人正捧着脑袋疯狂地大叫：
天哪，我为什么会睡在周泽楷的腿上？！
昨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来？我的账号卡怎么办？方明华和吕泊远呢？现在几点了？
一连串的问题噼里啪啦在脑袋里下起了雨，可江波涛已经无暇他顾。他全部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脑袋枕着周泽楷大腿的位置，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着，整个人却僵硬得不行。过了好半天，他才极其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偷摸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他发现那个罩着自己的东西是条带着轮回标志的午睡毯，上面盖了件熟悉的外套。江波涛愣了愣，屏住呼吸将头扭过一点角度，眼角余光堪堪能瞄到头顶上枪王的脸。
那人靠在沙发上，上身盖着件队服，像是睡得很熟。从这个角度江波涛能清晰地看见那人垂落的额发，长翘的睫毛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随着呼吸的节奏和缓翕动，无声提示着主人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江波涛立刻受惊一样调转了视线，像是不敢打扰眼前这情景一丝一毫。或许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了，这究竟是在梦里，还是活生生的现实？
他心猿意马地僵了了会儿，最终轻手轻脚地尝试起身。可才翻了一半，枕着的那人在梦里便似有所觉。大概是这一整夜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周泽楷动了动上半身，一只手直接捞了过去，连毯子带人整个扣住了。
江波涛顿时吓得不敢再动。那只手搁在身上几乎没有重量，却仿佛罩在了命门，将所有的心猿意马通通打回了原形。他在毯子里头蜷缩成一只虾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直到再过了会，他终于敢颤巍巍地透口气，可在同时，对面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江波涛僵硬着听到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身边停下来，半天没有动静。
此时头顶传来轻轻的响动，扣着他的手也收了回去：周泽楷醒了。
而后他听见有人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在说话，听声音像是方明华：“小周，你怎么在这睡了？不是让你先回去的吗？”
“呃……困了。”
“……我让你拿个毯子给小江，你倒好，怎么两个人一起睡沙发……”
江波涛没听到周泽楷回答，只有一声极为模糊的笑。
到最后，方明华轻轻叹了口气。
“昨天是我没注意……他很累了也不说……你也是……小周，待会小江睡醒了，你俩吃了早饭就先回去休息吧。对了，刚才我碰到老沈，说他房间的电闸已经修好了，记得跟他说一声。”
“好。”
又过了一会，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
江波涛安静地缩在毯子里等待着，直到扣着自己的那只手不易觉察地再次滑落。他在今天第三次小心翼翼地尝试起身，这一次终于没再惊动到什么。周泽楷靠在沙发上，像是已经彻底睡熟。
江波涛蹑手蹑脚下了沙发，蹑手蹑脚把那毯子给周泽楷披上。而后，他抓着自己的外套，逃命一样溜走了。

Chapter Text

22
江波涛浑浑噩噩地逃回自己的宿舍，一路上十分幸运地没碰见几个人。他记性还不错，没在轮回俱乐部的小楼里迷路，方明华昨晚塞给他的钥匙也在口袋里——他后来才知道，这其实算是今天最幸运的事情了。
回到宿舍关起门，江波涛整个人便脱力一样靠在门背后慢慢滑落。狂跳的心脏暂时平复下来，铺天盖地的疲倦像是海潮席卷了他。
头很晕，四肢很疼，肚子很饿，心跳很快，总之哪里都不对……可他又不愿意细想。过了会儿，禁不住肚子一再抗议，他起身挣扎着去翻了翻冰箱，居然在里面发现了两袋面包和牛奶，确认保质期后便拿出来胡乱塞了几口。可胃领情了脑子却不领，过了会整个人还是累得厉害。
不就是熬了半宿在沙发上睡了一晚，怎么会难受成这样……？
江波涛晕乎乎想着，调动唯一一丝清醒的神智挣扎着把自己送去浴室。结果新换的电闸不知哪里没接好，澡洗到一半龙头里热水变凉水，他被淋了个措手不及，只能潦草冲了两下便出了浴室，裹着浴巾在床上瑟瑟发抖地吹干了头发。
至此，这个混乱的早晨总算迎来了个不那么混乱的结局。喝完杯底最后一点牛奶，江波涛已经困得连眼都睁不开，直接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昨天真的是太累了，他这一觉又睡了很久，久到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无数次地睡去又醒来，却分不清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梦境，只是本能地不想离开那张柔软的床。
直到最后，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坐在了一条船上。
不是曲折的河流，也不是芦苇丛生的湖泊，极目所见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水面，白茫茫的雾气在周遭无声地流动。他和船是其间唯一的行者，不知来路亦不知去处地漂泊着。
他茫然地抬头四处看去，像是要寻找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
小船晃了晃，江波涛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把形状古怪的短剑。
呵……带把儿的……
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雾气却在此时出现了一丝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那背后，正偷偷看着他，一边窃窃私语着。
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想停止住那木船，可全身除了短剑之外并无依靠。雾气后的低语像是又接近了一些，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不安的气息，但整个空间除了水和雾气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他张嘴呐喊，可连声音都是静止的，像是被什么完全吞没了。
木船还在往前行驶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控制。水面异常安静，空气中那个窃窃私语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直直地钻进他的脑子里，江波涛像是听懂了那声音在说什么，它们在冷漠地嘲笑着，嘲笑着他的愚蠢，却又在悲哀地叹息着，叹息着他的无知——
他徒劳地挥动短剑，纱一样的雾气在面前被划破，随即又自动合拢，笑声和叹息声更大了，触手一般从耳膜刺入，让他整个脑子都疼痛不已。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最后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可就在念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一切忽然静止了。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木船古怪地静止在了水中，一股阴冷的气息缠绕上他的脖子，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按在了脖颈上，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一点一点地抬头去看——
半空之中，有一双悲怆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他。
视线和天空接触一瞬，脚下的小船猛地抖动了一下。
原本平静的水面忽而变得湍急，木船剧烈地颤抖着，像是一片树叶一样被狂暴的水流直接裹挟着往前冲去，他猝不及防，短剑落在水里，刚惊骇地想要扑出去捞，却被推力带着摔回了船，不及翻身起来，就见小船疯狂地旋转着，极目所见都是接天的高大水墙，它们一同被卷入了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着那深不见底的中心坠落——
被黑暗彻底吞没的一瞬，江波涛猛地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彻底湿透。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自己正枕在一个人的腿上，整个人立刻变得无比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顺着那人的腿和腰一点一点往上看，最后果不其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周泽楷带着羞涩的笑，正静静地回望着他。
小周。
不知怎么的，江波涛喃喃念出了对方的名字。一瞬之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委屈。
小周，是你来救我了吗。他闭上了眼，在心里喃喃地念叨着，一边在对方腿上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整个人像婴儿般蜷缩起来。
他没有说出口，可对方却像是听懂了。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一只手伸了过来，扣在他沾满汗水的额头。周泽楷的手很凉，像是一块冰，可他的手却像是为他的身体点着了一把火，他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从内到外一点一点地烧起来。
身体在缓慢地发热，像是浸泡在温水里。江波涛不愿意睁眼，只要还能感受到那人的存在，他便觉得无比安心。他蜷缩着，过了会又想到点什么，闭着眼轻轻地问：“那我打扰你睡觉了吗？”
那人没有回答。过了会儿，他感觉到那只手掠过了他闭上的眼睫，擦过额角，将一束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捋到耳边。然后，那手一路向下，拂过耳垂和脸颊，在他唇边停留了一瞬。他条件反射般地张开嘴，呼出的热气吹在那人的指尖，也许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不确定，毕竟他全身都在发着热，也渴得很。
可那手并没有因此停止。在被接触到脖颈和锁骨的那一刻，江波涛整个人还是瞬间僵硬了。他茫然地睁开眼睛，视线却无法汇聚，过了许久也只是张了张嘴，低低地叫了声小周。那手却还在往下，揭开了毯子，划进了领口，挑落睡衣的搭扣，沿着肋骨腰腹一路向下……
双腿间最脆弱的部位被冰凉的手指整个包裹起来的时候，一股火焰像是从那个地方猛地燃烧起来。江波涛整个人都被烫得瑟缩了一下，不由得发出半是欢愉半是恐惧的呜咽。
呜……小周……
他才挣扎了两下，便感觉到那人俯下身来，轻轻的吐息落在耳畔，他听到那人带着点局促的笑，轻轻在耳边说：你不要怕呀。
而他果然就不再觉得恐惧。那只手的抚慰算不上很有技巧，却十分耐心且温柔。修长的手指包裹住茎体和阴囊，缓慢而灵活地揉搓着，时不时地变换着节奏。江波涛咬着嘴唇，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那个地方反复冲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阴茎慢慢地充血发胀，在那人手里颤巍巍直立起来，顶端吐出透明的液体。
一波又一波快感像是潮水接踵而来，他被这感觉逼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哼哼声，整个人像是麻花一样拧了起来，两条腿并得紧紧地企图和对方有更多纠缠；他甚至伸出了手，不知羞耻地勾着那人的外套，嘴里含混不清地叫：“小周……小周……你快一点……啊……用力一点……”
对方没有回答，却明显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随着那越来越快的频率，江波涛整个人都紧绷着弓了起来，茫然的眼中全是情欲，嘴巴像是喘不过气那样翕张开合，断续着发出无比羞耻的呻吟。他觉得自己宛如砧板上的鱼，全部的身家性命都集中在那人的手指之间，只能无助地摆动着身体，任凭着对方予取予求。
就这样磨蹭了一会，江波涛忽而猛地挺直了身体，瞳孔在一瞬间放大，眼前仿佛闪过白光。被那人握在手里的性器跳了跳，一股白浊的精液射了出来。
高潮结束后，他立刻疲惫不堪地瘫软了下去。对方放开他软垂的性器，他却在分开时觉察到了那只手上湿漉漉的触感。
啊……怎么办……弄脏了……
此时江波涛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他十分茫然地想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捂自己的脸，像是要就此把自己给藏匿起来。
可那人却像是猜到了。他感觉到那只手又抚上了自己的脸，这一次是顺着颌角而上，渐次拂过嘴唇和鼻梁，最后在眉心的位置停下。
那人的手指顿了顿，他便感觉到一点黏腻而冰凉的液体落在了那个地方。
还没等江波涛想明白那是什么，对方又俯下了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给你开光。
江波涛瞬间睁大了眼睛，整个人猛地一挣。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从晨勃的茫然中恢复了神智。
眼前的房间空荡荡的，窗帘紧闭着，桌子上放着空的牛奶杯和吃了一半的面包，并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方才的一切，不过又是一个梦而已。
江波涛尝试着动了动酸痛的身体，果不其然感觉到身下一小片湿腻。可双腿间的事物却还是精神抖擞着，不见有半分消退的迹象。
一想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便本能地觉得头疼的厉害。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兴奋得要命，哪怕只是稍微想一想，他就能感觉到体内血流冲刷血管的轰鸣，心脏砰通砰通跳动着，下身也越发硬胀得厉害。
到最后，江波涛终于咬了咬牙，伸出双手握住自己的性器。他闭上了眼，脑海中渐渐浮现那人带笑的模样。
他在黑暗中放松了身体，周泽楷微笑着从后面怀抱住了他。
那双修长而灵巧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他自己的手一起，将那颤巍巍的器官整个儿覆盖住。
小周……
江波涛茫然地张开嘴，不确定那声音是不是自己发出。他挣扎着转过半边脸，周泽楷的脑袋正伏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背，平缓而有力的心跳透过肌肤和骨骼传递了过来。
他看到那人还是带着点淡淡的羞涩笑意，耳朵尖也应景地泛着透明的红，却还是十分温柔地将他整个搂在怀里，一双手顺着他的指引，将那个滚烫的地方整个包裹住，而后一下一下地轻轻捋动着。
小周，小周。
江波涛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弓起身体蜷缩双脚，双手握住自己的阴茎，来回上下撸动。他的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另外一只手，优雅而修长，在场上能掀起无边狂澜，场下依然能够掀起他体内无边的狂热，一波比一波汹涌，一波比一波激烈。
江波涛觉得自己像是疯了，可一方面又清醒无比。那人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回眸每一句话，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那些不经意的触碰和拥抱，忽然像是潮水一样纷乱地涌了出来，成为无边快感的来源，一次比一次剧烈地冲击着本来就脆弱不堪的理智。
到最后他只能徒劳地呜咽着，断断续续发出破碎的哭泣：
“小周……周泽楷……小周……泽楷……队长……”
在高潮的边缘，他像是饥渴到失去神智的人那样，胡乱地念叨着对方的名字。眼前白光闪过，他就这样射了出来。

高潮过后，江波涛长久地喘息着，动也不动一下。
体内的情潮在渐渐平息，可另外一种热度却在身体内部缓缓升起。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滚烫的，只有眼角一丝清凉分外鲜明：那是攀上顶峰之时，他无意识中流下的，包含了快感和恐惧的泪水。
江波涛闭上眼，那滴泪便慢慢地划过脸颊。
他的身体像是在发热，可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那个星海深处的黑洞，那个漩涡之下的深渊。
他曾经懵懂着试图接近，也曾本能地想要逃离。可最终一切都无济于事，他像是小舟被漩涡捕获，像是星辰被黑洞吸引，无法控制地，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既定的结局滑落下去。
已然万劫不复。

Chapter Text

23
到轮回的第二天，江波涛便发起了高烧。
被保洁阿姨发现的时候他整个人正缩在被子里抖成一团，已然烧到神志不清。沈晖听说后被惊掉半条老命，连夜急吼吼地把人抬去了医院。
一圈诊断下来，说是熬夜加受凉，又水土不服吃坏了东西，急性肠胃炎加上重感冒，才引发了来势汹汹的高热，必须输液静养一段时间。
江波涛被折腾了一晚上总算吊上了水，身上早就半点力气也没，可看着一旁方明华自责又焦急的脸，心里生出一丝无名的愧疚，强撑着抬手安慰：“方哥，是我没注意身体，才来就给你们添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方明华盯着江波涛，嘴抿得紧紧，半晌才摇了摇头。
江波涛又想起什么，沙哑着嗓子说：“后天的比赛……”
方明华拍了拍他的手：“有我们在。你好好休息。先养好身体。”
江波涛还想再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却没有了再说下去的力气。最后他终于闭了眼睛，放任意识在药物带来的平静混沌中坠落下去。

众人包括江波涛自己都以为这不过是着凉引发了重感冒，年纪轻轻的吊点水就能好，可谁知两三天过去，高热退了低热又来，反反复复缠缠绵绵，各种检测做了一圈也不见异常，沈晖急到跳脚，被医生点名训斥：“就算是个感冒，也不可能好的这么快！他病得急，去得也就慢，血检显示炎症在慢慢消退，其他指标也没有问题，热度反复应该也就是一两天的事，你们都放心，让他再吊两天水吃两天药，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这么说着，医生又转过头，朝躺着的江波涛加了一句：“小朋友，你也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积极配合治疗，年轻人底子好，很快就会康复的。”
江波涛脸上带着笑，极其乖巧地点头对医生说谢谢辛苦了我一定好好休息按时吃药，目送那两人满意而去。等病房的门关上，他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住了，继而慢慢地掺上了一丝难言的苦涩。
他倒回到病床上，像是要逃避什么一样，整个儿蜷缩进被子里。
之前听沈晖和医生讨论病情的时候，江波涛便已经感觉到了难言的窘迫。而后来医生那句“不要有思想负担”就完全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生生戳进了他心里那块不能触碰的地方。
过去他也不是没得过重感冒，却也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缠绵反复。
而这原因，医生推测不出，他自己倒是有八九分的清楚。
身体上的病痛，靠着休息和吃药便可痊愈，而另外一些地方的，便未必能好得这么轻松了。

整个12月的上旬，江波涛都在S市某医院的病房里度过。
轮回俱乐部给队员的待遇好到可怕，住院都安排在单间的病房，另外请了护工照看，同时一日三餐从俱乐部食堂外送，搞得江波涛无比受宠若惊。若说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是病房自带的电视收不到荣耀比赛的转播。
那天之后，他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热度反复了两天后便消退下去。可沈晖大概被之前的事情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准江波涛归队，勒令他在医院养满两个礼拜再说；再加上医生也帮腔说了句感冒快好的那几天才是容易传染的时段，江波涛想了想，与其回去做个莫须有的感染源，还不如索性好好修养一阵，让大家彻底放心。
而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去想明白一些事情。
于是乎，这短短的十几天，竟然成了江波涛在这一年中最清闲的日子。
他个人清闲着，可轮回并没有。这期间战队打了两场常规赛，一场对手是皇风，赢得很轻松；另一场则是主场对阵百花，算是本赛季数一数二的硬仗，所有人都十分期待。
跟皇风的比赛结束后，方明华携家属及战队成员过来探了次病，但周泽楷并不在其中。听方嫂的解释，那人比赛刚结束就被沈晖带着飞了B市和G市，似乎是为了明年几个代言的续约。
江波涛半坐在床上，笑眯眯开解方嫂说我不会介意的，毕竟队长不只是我们的队长还是联盟的脸面，他那么忙，我做队友自然要积极支持他的工作，大家心意到了就好，谢谢谢谢……
方明华神色复杂地盯着病床上那个看上去清减不少的小新人，过了会转头咳了一声想说点什么，却被旁边柜子上一本笔记吸引了目光。
他拿起来翻了翻，转头去时，看向江波涛的眼神里便带了点异样：“你写的？”
江波涛点点头：“嗯，躺得实在太无聊，又不能看直播，就拜托泊远帮我把这两年轮回比赛的视频都拷在PAD里，没事的时候看看，正好熟悉一下大家的战斗方式……“
他顿了下，指了指头顶的吊瓶：“这次已经够丢脸了，我可不想等站到赛场上的时候，还要再拖大家一次后腿呀！”
方明华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拿着笔记一页页仔细翻阅起来。他看得十分仔细，仔细到江波涛都忍不住发憷：他自认没什么私心，复盘后记笔记也是从训练营开始就有的好习惯，只除了……
那本笔记里大部分的内容，都和一枪穿云有关。
但研究比赛从队伍核心下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不怕方明华看出什么端倪。
过了会方明华终于放下那本子，也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江波涛的手又嘱咐了一通好好养病的事，便带着大家离开。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方明华忽然转过头，跟走在最后的吕泊远交代了一句：“你没事就多往这边跑跑，小江看比赛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们俩可以一起讨论。”
“得令！”吕泊远一手朝方明华行了个军礼，一手在背后悄悄对江波涛比了个胜利的V字，三个人便一齐笑了。

有了方明华的默许，吕泊远便成了这段时间里跑得最勤快的人，到最后江波涛的午饭都由他来负责捎带——倒也不是闲的，每次来他都会背着个笔电，里面塞了方明华交代的或是江波涛要求的轮回战队既往各种比赛资料，以及等级级提升后所有战队的常规赛录像。两人边吃边看边讨论，一来二去就成了臭味相投的好哥们。
从吕泊远口中，他也知道了一些周泽楷的消息。因为年底各种活动和应酬太多，加上代言续约的事，周泽楷这段时间也是神出鬼没，除了比赛之外几乎天天跟着沈晖到处乱跑，连吕泊远也没见过他几次。
“唉，队长他也太可怜了，天天出去跑，常规训练还不能落下，他又对自己特别狠，拿笔电做练习就加量，说是手感不对，还天天截图发微信群，搞得我们都不敢摸鱼——对了还有上回他去H市拍广告，偷偷跑网吧复盘结果被粉丝给认出来，啧啧啧，那叫一个惨哪……”
吕泊远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对江波涛说得眉飞色舞。
江波涛面上不动声色，放下手里的折刀，把最后一块果肉放进果盘。那是他的拿手绝活，苹果切片，皮削一半，跟果肉分离后中间再划开一道，便成了只可爱的小兔子。他最近闲极无聊，某天午饭后随意露了一手，结果把吕泊远给稀罕到不行，就变成了饭后常规保留节目。到最后，战队送来探病的水果倒是有一多半进了那家伙的胃里。
吕泊远咔嚓咔嚓一口气吃了两盘的兔子苹果，抹了抹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抬头看见江波涛居然拿着把刀在走神，刚想调侃两句，却忽然想起件事情。
“诶，差点忘了，”吕泊远在江波涛诧异的目光中掏出电脑包里一叠纸，指了指对方手里那把水果刀：“这次全明星赛，你要不要给你家那位‘带把儿的’报个新秀挑战啊？上午方哥让我帮着问下，要不是看到你那刀，我都差点忘记了。”
新秀挑战赛？江波涛想了想，摇了摇头。“我AFK了大半个月，回去之后也没比赛可打，到时候肯定手生得一塌糊涂，还是不给你们丢脸了吧？”
吕泊远扬起一边眉毛：“没事啊，你可以挑战队长！反正就是作秀加混个脸熟嘛，跟他说下，肯定配合的。”
江波涛笑着摇头：“别别，他只会把我吊起来打吧，到时候脸还没熟呢，就先肿得妈不认了……”
吕泊远夸张抱头：“天啊！居然被你先发现了！我还想忽悠下你替我补上这苦差事呢！”
江波涛一愣：“怎么？”
吕波远捂嘴摇头，最后扛不住江波涛的目光，落败下来笔直栽倒在病床上，怏怏答道：“沈经理说的，这次全明星赛我们必须得有一个报名新人挑战赛，给队长轧场子……天哪，平时还嫌打得不够，现在还要光天化日下打，我不要面子的啊？这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社会……”
他闭了闭眼，等着知道真相的江波涛调侃自己，谁知半天不见回音，抬起头却看见那家伙一双眼睛不带焦距地直愣愣盯着前方，居然又莫名奇妙地在走神。
“嘿？”吕泊远在江波涛面前晃了晃一只手：“别吧，你还没被队长吊起来弹过小JJ，就先吓傻了？”
江波涛闻言浑身一抖，视线却是终于转了回来。过了会儿他抬起头，做严肃思考状而后说：“那——你就跟队长哭诉下，让他稍微放点水给你一次在联盟扬名立万的机会？”
吕泊远一愣，立刻摆手：“别别别，我又不在乎输赢也不在乎能不能露脸，主要是跟他打忒没劲了！输了赢了都是一个表情——“
江波涛看着吕泊远做了个夸张的忸怩姿势：“——半点成就感都没有——”接着一拳罩在自己脸上又趴上病床：“到最后就只想打爆他那张帅脸好吗！”
江波涛又是一愣，忍不住放飞了一下脑洞，最后终于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
看着原本心事重重的病人真心实意笑出来，吕泊远自觉完成了一件重大政治任务，心满意足起身开始收拾东西：“那我先回去了啊。”他把那叠纸重新放进电脑包：“你真不考虑？”
江波涛摇了摇头：“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要留给你了，”他笑眯眯摆了摆手：“加油吧，打爆那张帅脸哦！”
吕泊远哀嚎着滚去了电梯。

等吕泊远走后，热热闹闹的病房再度安静下来。江波涛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退，再度变成了若有所思。最后他扭过头，看见果篮里还剩下最后一个苹果，便拿过来放在手上慢慢地削起了皮，一边点开PAD上又一个视频。
这段时间以来，他把轮回建队后所有的比赛都看了一遍，尤其是周泽楷参加的那些，更是一场不落。
单场比赛或许没有那么明显，但在以时间为轴心，将所有的比赛串联成轨迹之后，江波涛便发现，这支战队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那个人，在这两个赛季里又做了怎样的努力，背负着“一人战队”的包袱，在孤军作战的困境里左支右绌，仍试图凭借一己之力，把这支队伍带向荣耀最高的巅峰。
看着比赛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卧底时的事情。那个时候的自己，操作着狂剑士想要跟阿莫夫同归于尽，却被那人两拨乱射入水的推力强行带离。那一个瞬间，他是真心实意地认为，那个人是无所不能的。
而赛场上的这个周泽楷，却意外地让他明白，其实所有的比赛，都是有“不可能”的。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着极限，即便他再出色，再努力，还是会触到那条看不见的边际线，如同真空中的呐喊，纵然声嘶力竭，也不会有人听见。
但也正因为这些“不可能”，才让与之相对的那些“可能”，变成了如此宝贵而让人珍惜的事情。
短短的的十天，经过几十场比赛的反复观摩，他最终确认且相信了，周泽楷和他带领的轮回，确实是有着那些“可能”的。除此之外，他也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轮回之所以迫不及待把他从贺武挖来的原因。
想到这里，一丝苦涩弥漫在他的心底。初衷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可过程中的那些节外生枝呢？
对他而言，同样是那个人，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让一些“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他们相处的那些往事，就像是一颗又一颗落入湖水的子弹，在不经意间汇聚为滔天之力，将他带离了既定的轨迹，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无法言说的深渊奔去。

他这样想着，手底忽而传来尖锐的疼痛。江波涛吓了一跳，抬手一看，原来是捏着苹果那根指头不小心给刀划出条口子。所幸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到血管，拿纸巾按压了片刻，血便止住了。
可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伤口上。江波涛看着被他丢在桌上的苹果，神情渐渐愣怔。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传说。蛇诱惑夏娃吃下苹果，自此人类获得了智慧，却也触犯了不可说的禁忌，被永远逐出了伊甸园。
他对某个人的感情，又何尝不是一份难言的禁忌？
而这份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并不清楚。仿佛从很久很久之前，那种子便在心里种下，落地生根，抽枝长叶，在不经意间已然结出了禁忌的果实。
而他明知道那是禁果，却还是奋不顾身地去吃了，自此知道了何为无法言说的爱意。
他能直面自己的感情，因为这只关乎爱恋本身，并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但周泽楷呢？他会怎么想？他会回应这份禁忌的情感吗？
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他反复观摩着既往的比赛，也反复地审视了自己的这份感情，却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个问题面前退缩了。
最后的最后，在观摩五赛季那场季后赛的时候，江波涛冷静地为自己下了终审判决。
周泽楷是有着无限“可能”的。而他，不应该也不能够成为他和轮回的“不可能”。
这份朦胧的念想已经是最后的底线，现实血淋淋压在面前，他不应该再进一步了。不管是为了这支队伍，为了他，或是为了自己。
他看着那个苹果，削去果皮的部分已经渐渐开始氧化，裸露的果肉上有一抹血痕，是条斜斜上挑的弧线，仿佛一个残忍又狰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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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周六当晚，轮回主场迎战百花。经历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对决后，双方5:5打成平手。
第二天一早，江波涛便接到吕泊远电话，说是中午有点事情过不来，两人便约了下午迟些见面。于是他吃完中饭就削好了一整盘兔子苹果，边整理手边的资料边等着对方。
那是一个S市十分难得的，有着明媚阳光的冬日。才过了不到半小时，江波涛便被晒进窗户里的阳光弄得整个人都醺然欲睡，索性躺回床上，打算假寐一会。
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悄悄推开了。
江波涛开始以为是吕泊远提前过来，迷迷糊糊地想翻身招呼，可那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瞬间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竟然是周泽楷。
猝不及防之下江波涛本能地选择了装睡，好在他之前就是背对着房门，应该是没有露出破绽。他闭着眼，感觉到那人轻轻走到床前，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柜子上——一点清淡的香气钻入鼻腔，江波涛推测那大概是一捧十分标准的，探病用的康乃馨。
而后他便听着周泽楷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并没有说话，看起来也不打算叫醒他。
过了会儿，那人又有了动静。衣料的悉悉索索声之后，便是纸张一页一页被翻开的声音——江波涛在被子里不由自主抓紧了床单：周泽楷竟然在翻那本笔记。
再过了一会，他听到放在柜子上的果盘发出一声响动。随后，安静的病房内，响起了极轻极轻的咀嚼声。
江波涛第二次抓紧了床单：周泽楷竟然在吃那盘兔子苹果。
这跟几天之前的那晚多么相似啊。江波涛忽然想。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一个人躺着，一个人坐着，彼此挨得那么的近。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睡着，也没有了起身叫那人名字的勇气。
冬日午后的阳光大片大片洒在病房里，窗外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汽车鸣笛，房间里的空调嗡嗡地工作着，整个世界都像是被隔绝在外。
江波涛蜷在被子里支楞着耳朵，生怕那人会不小心发现自己装睡的端倪。可直到他躺出了困意，除了十分有节奏的翻页声和咀嚼声之外，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连时间也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了。
而他原本焦灼着的心居然就这么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随即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空乏的疲倦填满。
住院的这么多天以来，经历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拷问，虽然名义上是不食烟火地修养着，精神上的疲惫和压力却是在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地方慢慢地叠加。而现在，头脑中某根弦一松，它们便一股脑儿涌了上来，让江波涛顾不得其他，只想放空身心好好地睡上一觉。
而他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一觉无梦。

等江波涛再度醒来，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床边的椅子上空无一人。周泽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顺带吃光了盘子里所有的小兔子。
那本笔记倒是被放回了原来的地方，上面压着他的PAD，耳机线还插着。江波涛拿起笔记本随便翻了翻，便发觉上面被人新做了标注。再仔细一看，周泽楷居然把他整理的赛后笔记翻了差不多一半。
出乎他的意料，周泽楷的字十分端正漂亮，江波涛推测他应该是小时候专门练过硬笔书法。只不过那标注的风格与执笔之人的性格也意外合衬，都是言简意赅点到即止的两三个字，要么是一个时间，要么是一个职业，又或者“交换”、“偷袭”、“策应”之类战术词汇，有时甚至干脆就是一个力透纸背的标点符号，写在他那各种涂涂改改群魔乱舞的战斗分析旁边，简直是相映成趣。
看着看着，江波涛不由得再度拿起了PAD，按照笔记上记载的战斗场次，一一对照着看了过去。
一看之下，他便更加惊奇地发现，周泽楷标注的部分，大部分都是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和赛点，或是对一些有误的结论加以纠正。若说他之前对比赛的总结是依样画葫芦描摹出个完整的形，那么周泽楷加的标注就是点了睛的笔，瞬间让那形生出了魂，在他眼前展现出一片前所未见的瑰丽风景。
原来他一开始的计划是这样……
那时候他考虑到后续才会那么做……
原来真正的赛点隐藏在这里……
原来采用这个技能是要做交换……
心中一个又一个隐约的结被解开，江波涛的眼睛里，也像是有烛火被渐次点亮。他趴在病床上，迫不及待地翻阅着笔记，同时飞快地点着PAD上的视频，快进，暂停，倒退……渐渐地，江波涛的视野模糊起来。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朦胧之中，只有周泽楷写在笔记上的字是清晰的，不知为什么，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便觉得那字也一页一页地飞扬起来，力透纸背的笔划坦然昭示着执笔者掩饰不住的跳脱心情。
而到了最后几页，周泽楷已然不是在为他回放过去的比赛，他已经将魔剑士纳入了战局的思考，为他们的配合展示了各种可能，虽然有些想法尚属生涩，写上又划掉好几次的字迹也显示着那人的忐忑和犹豫，可江波涛将指尖按在那几行字上面，却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因为一股莫名的冲动而微微颤抖着。
病床从眼前飞快倒退，纸页刷啦啦翻动成剑转流云，烽烟弥漫的赛场冲出屏幕将他整个裹挟，踏入那块名为虚拟却真实无比的世界，他尚不及轻轻吐出口气，背后却有人走上来，不发一语，却伸手执枪，与剑锋相碰。
如果能和他并肩而战。
江波涛又翻过一页，看到了周泽楷标注的末尾。它们戛然而止在五赛季唯一那场季后赛之前。那人似乎也意犹未尽，在纸上打了三个大大的感叹号，后面又跟着一行小字：等你回来。
江波涛的手和视线最终都停在那四个小而端正的字上。过了许久，他终于抬起手，揉了揉无比酸痛的眼，心中却是一片不期然的空茫。

就在他盯着笔记出神的时候，门外忽而探进来个熟悉的脑袋：
“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半路碰上内环大塞车，来得晚了……”
吕泊远嘴里道着歉，眼睛在房间里咕噜噜转一圈，最后集中在柜子上只装着一叠果皮的果盘，爆发一声惨叫：“诶？我的兔子呢！？你怎么不留一点给我！”
这动静终于拉回江波涛的神智，他想了下，便指了指旁边那束康乃馨：“队长刚刚来过。”
“哦。——啊？”吕泊远眼睛瞪得贼大：“比赛前我听沈经理说他们今晚还要飞W市诶……”
江波涛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他来的时候我睡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应该是没待多久吧……”
对这个解释吕泊远不疑有它，照例坐到江波涛身边，将背着的电脑包搁在小桌上：“来来来，看我给你带了了什么，新鲜出炉的，昨晚打百花的视频！还是热乎的啊！”
也不等江波涛说什么，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笔电，整个人都眉飞色舞：“诶我跟你说啊，昨晚你没去现场真是太可惜了，打得那叫一个爽！你看看你看看，百花简直打疯了，尤其张佳乐，活生生疯狗流啊！我们个人赛跟擂台赛都快被他爆出翔，团队赛也差一点就GG了……”
吕泊远停了一会，使劲戳了戳像是在放烟花一样的屏幕，咳嗽了一声：“——嗯哼，这时候我就要吹一波我自己神一样的操作了！11分16秒，我一个空绞杀，接一个抛投！再跟队长的枪体术和押枪一波配合，把百花缭乱按在地上摩擦了三分钟让他们偷掉了治疗！虽然没过多久我就光荣GG了，最后队长残血干翻了他们俩个，成功翻盘！怎么样，老铁！你说这操作是不是该吹一波！”
出乎吕泊远意料之外，江波涛竟然一直愣怔盯着屏幕上绚烂如花的光影，半天也没说话，他本想调侃两句，可看那人专注的表情，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无形中戳了对方伤口——毕竟他的病生得太不是时候。想到这，他便闭嘴不说话了。
再过了会，他看着江波涛终于如梦初醒般有了动静，转过身看着自己，笑着鼓了两下掌：“好好好，给我们轮回的关键先生打CALL。”
听他这么说，吕泊远重新开心起来，又凑在桌子边上，继续跟江波涛絮絮叨叨比赛的细节。他很难才得到一次团体赛首发机会，又成了扭转战局的功臣，满肚子的兴奋已经憋了一天，只能跟同样是新人的江波涛分享，于是不免真的得意忘形——他只顾沉浸在当时比赛的激烈里，却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一直点着头迎合着他的人，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恍惚。
百花，张佳乐。
吕泊远说者无心，却让听者起了点不一样的意。
因为对方一席话，江波涛忽然想起两个月前，他在水乡古镇上遇见张佳乐的往事。
那个时候，在河边的回廊里，微醺的百花队长对他吐露了十分隐秘的心事。
时隔数月之后，张佳乐对他说过的话，再一次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遇到想不清的事情，就通通射杀干净吧！

这天晚上，江波涛终于又忍不住自己解决了一次。
不一样的时间和地点，想着的是同一个人。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有任何羞赧，几乎是带着一种超然的冷静和自持解决了蓬勃的欲望。
寂静而昏暗的病房，空气里永远都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浆洗到僵硬的床单在身下揉皱得不成形状，铁床随着愈发激烈的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吱嘎。
江波涛睁着眼，伸出自己还带着针孔的手，用力揉搓着苍白的性器，直到那地方充血，肿胀，变得硬挺，而后射出来。他一共射了两次，直到整个人都虚脱无力地靠在床上，只剩下胸口还在一起一伏。他一边平复着喘息，一边对着空气伸出自己的手，那上面挂满了粘稠而透明的液体，被窗外透进来的灯一照，倒是有点儿亮晶晶的。
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最后翻起身撕了纸巾擦拭干净。最后，江波涛将揉皱的纸团丢进垃圾桶，再度猛地倒回床上，抬起一只胳膊遮住了眼睛。
从一开始起他就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欲望的漩涡里沉沦着，不知羞耻地喊着小周的名字，用各种姿势向着臆想中的人索求更多；而另一半则站在高高的空中，无声无言地看着沉沦在欲海中的自己，冷漠的脸上从始至终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12月20日，荣耀联盟在官方主页头版头条公布了第六届全明星周末将在B市举办。
跟在一整版全明星赛头条之后的，还有个十分不起眼的，有关本赛季冬季转会窗的消息。
贺武战队宣布，他们将在本次冬季转会窗引进一位神枪手队员，也是一位从二赛季就征战荣耀的老将，轮回的首任队长：张益玮。

同日，轮回俱乐部。
方明华从桌前转过身，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个小新人。江波涛从吕泊远手里抽出一张纸，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方哥，”江波涛带着微笑说：“我想报名今年的新秀挑战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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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出乎江波涛预料，从他归队，直到坐上飞往B市的飞机，这期间居然一直没见到自家队长。
说没见到倒也并不合适——每天的常规训练，神枪手要么不在，要么都会准时出现在竞技场。只不过操作着它的人并没有和队友们坐在一起，而是又不知在哪家机场的候机大厅，或者是某个城市旮旯角的网吧里。
出于安全考虑，一枪穿云的账号卡是不能轻易外带的。周泽楷在外时要训练，用的是技术部另外提供的一张测试卡，虽然已经最大程度追赶本体的属性，但在银武和技能点上终究还是有微妙差距。
尽管如此，周泽楷对待训练依旧是一百二十分的认真。常规练习全部按质按量完成，一丝不苟无可挑剔，让其他队友因为期盼全明星周末而滋生出的那点偷懒的小心思通通化为乌有。
这些人里可并不包括江波涛。在他归队之后，刚刚打成一片的队友们便有点诧异地发现，这个一来就搞出点不大不小动静的新人像是因为生了一场病，有些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却又不怎么说得上来。
除了周泽楷，训练时最认真的便要算江波涛了。但这也不奇怪：毕竟弱旅加入豪门，又因为一场病AFK了半个月，不刻苦一些委实说不过去。有几次吕泊远突发奇想大半夜找人撸串，敲开江波涛宿舍的门，便看见那人居然还扑在游戏上，手边放着一叠纸，鬼画符一样被涂得满满当当。
吕泊远颇为惊奇：“兄弟，我知道你不想被队长在全明星赛吊起来打，可这也太拼了吧？就是作个秀而已，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嘛？”
江波涛想了想，微笑回答：“就算是作秀，也分做得好看和做的不好看呀。我跟周队没怎么配合过，万一唱砸了就太对不起把这个机会让给我的人了是不是？”
吕泊远扶额：“天哪，早知道还不如我自己上了！”
接着他便十分仗义地坐在了江波涛身边：“唉，好吧，那我来陪你。毕竟在挨打这件事上宝宝我可是有十分丰富的经验……”
看着好友絮絮叨叨地说着，整个人又沉浸在荣耀里面，江波涛也埋头俯身一同讨论，可思绪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漂浮了起来。
他废寝忘食了这么些天，并不完全是因为比赛带来的压力。
对自己在刻意逃避着什么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却也比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那个人就像是横亘在面前的一道阴影，跨出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坚实的土地，亦或是不见底的深渊。
但无论怎样逃避，终究有直面的一天。
而这一天，也即将到来了。

新年之后的第一个周末，第六赛季全明星赛在B市拉开帷幕。
直到开场前一个小时，轮回的队员们才在休息室里跟自家队长汇合。周泽楷被沈晖带着像是直接从哪个广告棚里杀回来的，脸上的妆都没卸干净，一推门进来空气瞬间凝固了三十秒，而后方明华先憋不住，继而集体爆发一阵狂笑。
彼时江波涛正好在洗手间，没能参与此等稀罕的团队活动。待他推门出来，便发觉洗手台边多了个熟悉的人，正弯着腰死命搓脸，水稀里哗啦溅得满台子都是。
江波涛心里一跳，下意识就想躲开。可周泽楷刚好这时洗完，一脸水地闭着眼开始摸索什么——场馆休息室的洗手间还是太小，他这伸手一摸，便十分精准地摸到了江波涛的胳膊。
两人同时一愣，动作也随之停滞。
好在江波涛心思活络，看了眼洗手台便明白大概——他伸手捏起被周泽楷遗忘在随手包上的小方巾一角，递到对方手里。
而后他就看着周泽楷如蒙大赦一样抓住毛巾胡乱蹭了把脸，飞快睁开眼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那人明显呆了一瞬，过了会眨了眨眼，居然绽放出个开心的笑来。
“谢谢。”他看见周泽楷的嘴唇动了动。
因为暖气开的足，那人就穿了一件长袖的队服，领口全开露出锁骨，额发湿漉漉地地贴着脸，水从发梢集成一束，正顺着脖颈往里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睫毛上的水珠也没擦干净，一说话还扑簌簌往下掉了一颗——如果丢在摄影棚，也不知要谋杀掉摄影师多少菲林。
江波涛忽然觉得喉咙口发干，想说来打圆场的话就这么噎在了嗓子里。
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形成哪怕一条完整的词句，最后只是笑了下算是打招呼，匆匆洗了个手便落荒而逃，留下周泽楷捏着毛巾，一脸状况外地盯着门的方向，最后不明所地眨了眨眼。

晚八点，六赛季全明星周末正式开始。
按照惯例，这一天的赛事是七场新秀挑战赛。名为挑战，实际上作秀成分居多，新人老将都心知肚明，双方和和气气你来我往一番，唱个皆大欢喜的双簧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江波涛被安排在第三位出场。在他之前上台的是微草的周烨柏 和蓝雨的于锋，分别挑战李轩和黄少天，两场比赛都十分精彩。等到他出场，场上观众的情绪已经被完全调动起来，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台上这个看上去并不算太出众，却带着亲和力十足笑容的年轻人身上，期待着这个不知道名字的新人能给他们带去怎样的惊喜。
江波涛清了清嗓子，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
“哈罗大家晚上好。我是轮回的魔剑士选手江波涛，在冬季转会窗刚刚加入。今晚我希望挑战的选手是：我们的队长，枪王周泽楷。”
他话音刚落，全场便爆发一阵欢呼和尖叫。当然，江波涛知道这动静并不是给他自己的，周泽楷的高人气，无论放在哪个场合都经得起检验。
而后，在这样的欢呼和尖叫声里，他转过身，看着那人一步步走上舞台，最终和自己四目相对。
待那欢呼渐渐平息，轮回的新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向着周泽楷和所有观众又说道：“我还有两个小要求——我希望队长能用自己的账号卡和我打一场。我想要选图权。”
话音一落，全场又是一阵欢呼。能在新秀赛看到神级账号卡，这自然是喜大普奔的好事。至于选图权？并没有人在意。
“队长，你看呢？”最后江波涛十分有礼貌地问了一句。
周泽楷又朝他望过来，沉静的目光像是两把小刷子，仔仔细细把对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轮回的队长拿过话筒，点点头回答了一个字：“好。”

两人握手致意，而后一同回到场地中央的比赛台。
直到方才那一刻之前，江波涛都对自己这种破釜沉舟一样的疯狂举动保持着一份清醒的自嘲。可当他真的站在这个舞台上，最终与周泽楷背向而行时，他的心却在一波比一波狂热的欢呼声里，像是落入宁静的深海般，一点一点地沉静下去。
进入操作间之前，江波涛停顿了一下，把手搭在门边，飞快地环视了一遍灯光璀璨人声鼎沸的赛场——脱离开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只有这个地方，才是两人从始自终都有资格并肩的位置，那么也就该是一切的结束，以及开始。
他忽然就不再去想其他了。

双方账号卡准备完毕，便轮到新人一方选择地图。等结果出现在大屏幕，又引发观众们一片鼓掌欢呼。
比起不明觉厉跟着起哄的观众们，职业选手那边，看到地图时，倒是引发了一阵交头接耳的讨论。
“这家伙挺厉害嘛，一上来就挑了赤焰战场——这选图很针对神枪啊，轮回那帮人，为了作秀还真是不择手段。”
蓝雨战队所在的看台上，黄少天嚼着口香糖，懒洋洋地评论了一句，而后转头看向喻文州：“队长啊，我记得你上次提过，这家伙就是轮回打商业赛的时候友情支援的那个魔剑士吧？你还真是铁齿诶，他们果然把人给挖过来了。”
喻文州点点头：“之前听阿锋说，我就在想轮回说不定会有想法，但是没想到他们出手会这么迅速……我还是小看了方明华。”他顿了顿，“少天，这张图，你怎么想？”
“要是我跟周泽楷单挑我也选这张图啊，”黄少天换了个坐姿：“外来干扰多，自带光影特效，不利于神枪手瞄准；地形复杂，可以隐蔽和利用的地方也多，打得猥琐点的话，抓住机会搞一波事情还是很有看头的——不过魔剑士的机动性不如剑客，就不知道他会怎么考虑了。”
“嗯，也要看周泽楷怎么考虑。”沉吟了片刻，喻文州回答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张图他们之前有交手过。”
黄少天闻言，诧异地看了自家队长一眼，而对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等会说。先来看比赛吧。”
两人一同向着赛场中央的大屏幕上看去。

地图加载完毕，双方刷新在随机点。从观众的视角，可以看见神枪与魔剑分列地图两端，中间隔着被轰炸到破烂不堪的建筑物和街道，硝烟弥漫的天空中还时不时有巨大的火球直坠下来。
65级比赛地图，赤焰战场。
半年以前，两人作为职业选手的第一次交锋，便是在这张地图上。如今时过境迁，65级变成了70级，他们也从对手变成了队友，当年连个银武都没有的魔剑士观澜，也脱胎换骨变成了现在手执天链的魔剑士无浪。
只不过其中曲折，并不为外人道。即便是如喻文州这样的联盟战术大师，也只是从资料收集的角度上窥得一二；至于普通观众们，则更加没有想法了，他们所看到的，只有转播画面上给出的双方特写：
神枪手一进入地图便毫无顾忌地飞枪而起，在破烂不堪的建筑物之间蝴蝶穿花一般高速移动着，同时灵巧地避开从天而降的炮弹。这期间他的视野一直在迅速切换，显然在寻找着对手的踪迹。
相比之下，另一方的魔剑士则走得十分隐蔽。无浪在地面上的废墟中谨慎地移动着，疾跑，侧翻，弹跃……采用跑动技能的结合，再利用天空中炮弹和地面火焰的光影，将身形彻彻底底隐蔽起来。
待魔剑士的移动特写切近，看台上的职业选手又发出一波赞叹。
微草战队所在的看台，方士谦双手抱胸，十分认真地盯着屏幕：“轮回这场秀准备很久了吧？他们的新人对地图细节的利用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熟啊！”
坐在他身边的微草队长点了点头。“比起周泽楷，那个新人更熟悉这张图。每一次位移都会考虑地面和天空光影的变化调整角度，把自己的移动彻底掩盖住。很有想法。”
“但他们之前应该没有配合过吧？”
旁边忽然有人出声打断了交谈。两人转头一看，雷霆的队长推了推眼镜，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打了声招呼。
“哦，肖队你怎么看？”王杰希问。
“王队，你看大地图上两人行动的轨迹。”肖时钦说：“魔剑的移动肯定是练过无数次的，他对地图细节抠得很深，选择了速度最快又最便于隐蔽的路线，但是一枪穿云……”
他指了指大屏幕下方另一张图。
“他的移动就不是那么有规律，虽然大体上是以视角最好的高点为目标，但从整个路线推断，他还是以地形作为优先判定，完全是出于神枪手职业的本能。”
“哟，这家新人果然深藏不露嘛？刚出道就直接刚队长，这剧本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方士谦摸了摸下巴，看了坐在身边的某人一眼。
“但他们两个人，倒是挺有默契的。”王杰希没理他，指了指大屏幕，“你看。”
屏幕右手边的全景地图上，代表双方选手的红蓝两个小点正在地图的两端朝中间缓慢地移动着。两条轨迹一开始看似毫无规律，渐渐地便呈现与地图地貌相配的曲折反复，而后一点一点地，有了相遇在一起的苗头。
“有点意思，”黄少天把身体坐直了一些：“我看选手视角，这两个家伙到现在都没发现对方的位置吧？真是太逊了周泽楷，刚才明明有两个机会可以揪出那个魔剑位移时露出的破绽的，可他偏偏要往高了飞，哎你们这些远程啊，打架可不是越高就越好的……”
“对剑系来说，是越近越好吧？”喻文州看了黄少天一眼，而后继续转回屏幕：“双方职业不同，对优势地形的需求也不同，打法肯定也有自己的考量……但是这样他们的路线还是对上了，包括试探的几次都差不多在同时……这算是巧合，还是彼此太了解了呢？”
场馆之中，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地图上一红一蓝两个小点，在留下一片乍看上去杂乱无章的轨迹后，终于在地图中央的位置撞在了一起。

新秀挑战赛都是临时指定对手，比赛解说对江波涛看来也不甚了解，念了一遍官方给的选手介绍之后，吹捧的重心就一直放在周泽楷身上。直到此刻，场上战况的变化总算让他变了语气：
“……对的，我们看到一枪穿云和无浪，轮回的队长和他们的新人选手，在赤焰战场这张经典地图上经过一番捉迷藏之后终于要相遇了，那么这次我们是不是能看到枪王那标志性的强攻呢？毕竟从攻击距离来说，神枪手那是可以吊打魔剑士的——呃，哎，啊？“
解说可以媲美黄少天的滔滔不绝忽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重合前的一瞬，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地图上红蓝两个小点忽然默契地同时停了下来。
解说呆滞了片刻，立刻将主播镜头切换至赛场内。炮火连天的战场中央横亘着残破不堪的大教堂，魔剑士俯身在角落废墟的阴影里，而神枪手刚刚轻盈跳上屋顶，站立在断掉一半的十字架旁边，透过脚下被轰开的破洞看着一片狼藉的礼拜堂内部。
两人的位置已十分接近，从选手的视角来看，他们都没有暴露。可既便如此，双方却像同时嗅到了危机降临的前兆，动作不约而同地变得谨慎起来。
“哈喽，队长，等你很久了。”
剑拔弩张的时刻，对话框中忽然跳出一条消息。是江波涛发出的。
他怎么知道周泽楷到了？职业选手中不少人都抬头看向大屏幕上魔剑士的视角，但可以确定的是，从比赛开始起，一枪穿云的身影就从来没有在那上面出现过。
“哼哼，果然是在演吧？”方士谦摸着下巴吐槽。
“也可能是事先对周泽楷的移动习惯和选图偏好做了功课，”肖时钦在一边说：“神枪的飞枪操作离不开手速和视角，这方面大家多多少少会带一些固有的习惯。这张图上的障碍物高低错落，非常考验飞枪的角度选择，这样一来，选手个人的实力和习惯就变得十分明显了，是吧，王队？”
王杰希点点头：“周泽楷一次飞枪变向的距离，换成其他人可能需要两三次——如果对他的操作和地图细节足够熟悉，预估相遇的时间并提前埋伏，是可以做到的。”
“可哪有埋伏了还跟人磨磨唧唧聊天儿的？指望周泽楷那个闷葫芦回他话吗，哈哈哈……”方士谦忍不住笑出声。
“心理战吧。毕竟对手是队长，不想示弱的心情可以理解。”王杰希说。
“不，我觉得他就是想聊天吧……”肖时钦推了推眼镜。
赛场之上，明明是个一触即发的氛围，可魔剑士却真的在对话框跟神枪手聊上了，也不管能不能得到对方的回答——反正指望周泽楷给出回应，还是期待他的子弹更实际一些。
无浪：队长你是在找我吗？
无浪：其实我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啊。
无浪：我已经看到你了哦。
无浪：等一会还是要请队长手下留情啊！这可是我的处子秀，无论如何也想拼尽全力的赢一场。
“哈哈哈，这什么垃圾话啊，中二小说看多了吗？”方士谦已经抱着肚子笑翻了。
无奈地看了自己的副队一眼，王杰希跟雷霆的队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可他们谁都没想到，下一秒，周泽楷居然十分罕见地在对话框里回应了对手的聊骚。
一枪穿云：来了。
两字打出的瞬间，灰衣的神枪手忽而一个纵跃，自屋顶的破洞笔直跳了下去。

礼拜堂的天花板正中垂挂着一个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就在穿过洞口的一瞬，一枪穿云完成了精准的飞枪操作，姿势由直落变为横越，一脚勾住了吊灯的圆轴。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荒火碎霜忽而炸响！
吊灯因为重力的冲击疯狂地旋转了起来，水晶哗啦啦地颤抖着，屏幕上下起了一场璀璨的光雨。在这高速的圆周运动中，一枪穿云双脚勾住吊灯，倒挂着对教堂内部开始了疯狂的扫射。
“天哪！周泽楷开了乱射！以神枪的射程原本是打不到墙壁的，但他巧妙地利用吊灯原地旋转出的圆周，弥补了这段距离差！这下魔剑士要无处藏身了！我们看看他要怎么办？”解说嘶吼着。
一枪穿云的扫射还在继续。教堂中废弃的桌椅和杂物被打得到处乱飞，残留的彩绘玻璃窗一扇接着一扇被子弹打得粉碎，化为五颜六色的瀑布哗啦啦倾倒下来。短短几秒钟，礼拜堂变成了混乱与毁灭的漩涡，到处飞舞着碎晶、木块、粉尘、石屑，是一场属于暴力美学的狂欢。
场下的观众们都在疯狂尖叫，而搅动这场混乱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一边继续，一边敏锐地观察着四面八方——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皮甲被击中的，轻轻的“噗”。
那声音夹杂在场上一片破坏的喧嚣中是那么不起眼，可依然被枪王第一时间敏锐地揪了出来。
与此同时，对话框中跳出无浪的一句：“哎呀，真是服了队长，这样都被发现了。”
籍着吊灯旋转的弧度，一枪穿云猛地一荡，双脚离开，自空中一个翻滚，直扑发出声响的那个角落！
人未至，枪已响。子弹在石壁上擦出明亮的火花，神枪手借飞枪将身体侧翻，几乎同时，一道凛冽剑气与他的衣角擦身而过。
“……地裂波动剑！看来魔剑士果然留了一手啊！如果不是周泽楷的手速够快，半路一个飞枪调整位置，肯定要被打中了！而我们知道，地裂波动剑是带有强制倒地效果的……唉，真是好险好险，那么魔剑士又要怎么办呢？”
回答解说疑问的，是蓦地自地面腾空而起的明亮光芒。十五个身位格为直径的圆周爆发出剧烈的电光，魔法的涡流与电光璀璨交织，巨大光球不偏不倚将神枪手整个笼罩。
“……电光波动阵！天啊！我们都没想到，他居然一上来就开了大！这个气势很强硬啊！应该是波动剑结束后立刻就开始读条，否则时间是赶不上的！这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预计到周泽楷会规避波动剑的偷袭，并且利用了这一点提前预判了对方的位置，从而有了这手很漂亮的操作！”
电光噼啪作响，一枪穿云的血条掉下一截。魔剑士最强大招，伤害不是吃素的。然而不过片刻，渐渐变暗的电光中跳出一个身影，枪王自波动阵中倒仰着飞出，灰色风衣在空中翻卷着，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他手中拿着的已经不是荒火碎霜，而是一把硕大的狙击步枪。
巴雷特狙击！
电光最后一次蹿动，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神枪手70级最新大招：巴雷特狙击发动。子弹准确命中魔剑士头部，带起一蓬血花。狙击的后坐力让无浪身形一顿，笔直飞向墙角。
从波动阵结束后解说就开始疯狂咆哮，这会更是撕心裂肺：“巴雷特！等级更新之后神枪手的新大招！大家都知道神枪这个职业一直以来被诟病的缺点就是空有速度没有爆发，单发子弹的伤害太低，很难形成有效的血量压制；而这次更新的大招就弥补了这个短板，有人甚至开玩笑说神枪是荣耀现在最完美的职业了！一枪穿云的双枪伤害属性是目前已升级的枪系武器中最高的，他刚才这一发巴雷特足足打掉了对方12%的血条！12%！这算是个隐藏彩蛋吧，如果巴雷特击中对方头部，会造成双倍伤害：但我们都明白神枪是远程职业，在快节奏的战斗中能做到这点有多难！不过，这对周泽楷这种水平的选手显然不在话下！他刚刚就给我们展示了巴雷特狙击能有多么酷炫，不愧是精细抓点和野蛮爆发的完美结合！这，就是枪王！”
解说吹得天花乱坠，而赛场之上一枪穿云显然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的双手动了动，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咔嚓”——神枪手技能：双重控制，可瞬间重置其他技能的冷却时间。
“——什么！双重控制！天哪，周泽楷没有收枪，难道他打算再来一次？！双方相遇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竟然都开了大，这这这，这简直是硬拼了啊——”
解说语无伦次的吼叫还留着尾音，只见一枪穿云手中狙击枪子弹上膛，他双手上抬，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然后被一声更大的轰然巨响掩盖。
场下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滚滚的浓烟：就在子弹出膛的一瞬，刚才魔剑士背后的那一面墙竟然整个塌陷了下来！
动静虽大，可双方血条都不见起伏。解说呆愣了片刻，找回声音之后竟然开始结巴：“这，这个……我们看到一枪穿云的巴雷特跟双重控制一起冷却了，但无浪那边的伤害还是12%，第二发狙击应该是废了，应该是因为刚才那面倒掉的墙阻隔了视野……但墙怎么塌了，难道是魔剑士给撞出来的吗？——哦，莫非因为刚才那一击巴雷特运气好触发了穿透效果？这，这也难怪，本来这是个很好的特效，但现在我也不知道该说枪王运气好还是不好了……”
“才不是运气好呢，天上那么大一个炸弹落下来，居然没有注意到。”黄少天懒洋洋吹了个泡泡，“啵”一声全糊在了脸上：“不过我也要赞一句那个小魔剑还挺聪明的，那发炮弹正好落在两面墙的夹角，周泽楷就算打破了所有窗户也没法看到，结果让自己的巴雷特跟炸弹撞在一起把墙给轰塌了，直接废了第二发，哈哈哈哈，队长啊，那家伙也有今天！”
喻文州转过头，看了对方一眼：“能把时机掐得这么准，想必对地图细节研究了很久吧？”
“嗯，我觉得那个魔剑打得不错，很机灵，再磨练磨练可能不输给老叶的副队吧，不过比起周泽楷还是差了点意思。能拼到这个份上，他也是尽力了。”
“哦，但是我倒是有别的想法。”喻文州说。他合上膝头的平板，递了罐可乐给黄少天：“再观察一下吧！”
虽然被轰掉一个墙角，但礼拜堂居然顽强地矗立着。在第二发巴雷特报废后，一枪穿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没有丝毫犹豫地前冲，想要跳过倒塌的墙；但就在同时，两发波动剑一左一右袭来，将他的去路封得死死。
神枪手立刻改变方向，一个滑铲拐弯撞向旁边的墙根再猛地一蹬，借力翻身而起，腾跃借飞枪直接从空荡荡的窗户里跳了出去。
这一手微操可谓行云流水，众人的惊呼还憋在嗓子里，窗台处却忽然有细细的白霜蔓延开——一个冰霜波动阵在一枪穿云下落的位置亮起，那片银白眼看就要爬上神枪手的马靴——
千钧一发之际，一枪穿云手中荒火吐出绚丽火舌，子弹打在冰霜之上，掀起一场微缩的雪暴。借着枪击他再一次改变方向，挨着波动阵的边缘落地，随即一个滑铲袭向不远处正在读条的魔剑士——
无浪高举的短剑忽而放下。
来自天空的一发炮弹毫无预兆地在两人中间砸落！。
滚滚气浪烟尘之中，双方的距离又一次被拉开。魔剑士借机挥动疾风与烈焰双剑击中了神枪手，但自己也被对方的速射打了个正着。接下来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血量均有下滑，但差距不是太大。到此时，场上的局势似乎陷入了胶着。
“果然……很有意思。”
喻文州的话让黄少天转过了头：“怎么？”
“我查了下轮回这个新人在贺武时的比赛资料，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地方，”蓝雨的队长摊开膝盖上的平板：“少天，来看看他的单人赛数据。”
黄少天把头凑过去：“我看看我看看……诶，不看不知道，这个江波涛之前的个人赛居然都是连胜诶？”
“是的，一开始的数据不太好看，有一段更是下滑的厉害，应该是遇到了新秀墙。但从十月开始就有了明显的上升，他把墙给撞破了。然后就一路赢了下去……”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我看他个人赛基本都是先发，对手也都是水平差不多的，要是遇上的都是我这样的王牌，他的战绩才不会这么好看。”
“不，我不是在说他的胜率，”喻文州微笑着点了点平板，换上一组数据：“你来看看他赢的每一场里，双方的血量差距。百花 11.7%，越云16.45%，嘉世10.6%……不管哪个战队，对手是谁，什么职业，新人老将，只要他赢，血量差距都在15%左右浮动。”
“唔……因为碰上的对手水平都差不多？”黄少天的表情变得有点认真。
喻文州摇摇头。“没有其他理由的话，这个解释或许没问题。但你再看看赛中的数据，以分钟为单位，每个时间段双方的血量差距……很有趣。”
他又点开一组数据。黄少天低头去看，只见两条代表双方血量的曲线在值域里延展开，缩小点看几乎重合成一条，可放大之后就发现两条线就跟拧麻花一样，以十分对称的弧度缠绵在了一起。
黄少天的眉头皱了起来，陷入了难得的沉默。喻文州看他一眼，忽然换了个话题。
“个人赛里，你超过周泽楷15%的血量，会怎么想？”
“嗯……差不多稳了吧，不过也不能大意，这点血很快就会被赶上的。”
“那要是落后15%呢？”
“有点麻烦。不过应该可以追上。要保持节奏，不能被对方打乱阵脚，找准机会反击。”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喻文州用笔在平板上轻轻点了点：“贺武的这个新人，目前赢的所有个人赛时均血量差都在10%到15%，上下浮动不会超过两成。虽然每个时间段有起伏，但差距都不多，恰好是让对手觉得“问题不大”的幅度。”
“这样一来，就算他暂时领先，对方也不会觉得那点血量有压力而过分认真，毕竟这种差距在赛场上不过就是一个大招的事情，很快就能搬回来；而如果他落后了，对手也会觉得保持现状就能进一步拉大差距，就会掉以轻心，忽略掉差距其实在一点点累积……到了最后，恐怕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吧。“
“所以，少天现在看出什么来了吗？”
蓝雨的剑圣摸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
“……他这是算好的？”
喻文州笑了笑：“那到不是。我想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到。”
他凑近一些，让平板又换了几张图：“这个江波涛的综合数据在联盟里不能算最出色，就像你之前说的，同职业比不上刘皓，六期里跟阿锋差不太多。但是他的风格恐怕是最特别的。”
“特别？没看出来啊。你看看他的打法，难道不是最中规中矩的，魔剑士对神枪的那个套路吗？”黄少天指了指大屏幕，那上面魔剑和神枪依然在缠斗着，伴随着波动剑气、双枪喷射的火舌以及从天而降的炮弹，场面极为激烈。但因为主播的偏爱，特写镜头还是大多分给了一枪穿云。
喻文州看着屏幕，却没有立刻回答黄少天的疑惑。
“你觉得周泽楷打得怎么样？”他忽然问。
“很浪啊……又很疯，还爱炫，就他平时的那个风格嘛。”黄少天不明所以地看了喻文州一眼。
对方却点了点头。
“变幻莫测，摧枯拉朽，又能席卷一切，确实像是风。”
“队长啊，你怎么吹起那家伙来了？”黄少天顿时不满。可喻文州却将话题转了回去。
“跟你说的一样，周泽楷实力够强，场上打得够绚够抢眼，这是他的个人风格，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突出；但相对的，他们挖来的那个新人，他的风格就是——看不出风格。”
“又或者说，他的长处就在于不会忽视所有细节：职业，场地、技能，乃至对手性格和心理状态，只要能为己所用的，哪怕一丝一毫他都不会漏过。但也因为照顾到了太多的细节，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最后就没有了特别让人惊艳的气质。他的所有胜利，都是依靠对细节的掌握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
“如果周泽楷的风格是风，那么他就是水吧？看着不动声色，但点滴积累起来之后就会有超出预想的结果……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敌变化而取胜者……’”
喻文州转着手中的笔，最后轻轻敲在平板上。
“而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同样也是最大的劣势。”
见黄少天听得认真，并投来不解的眼神，喻文州指了指屏幕上双方渐渐拉开差距的血条：从一开始时不到10%的差距，到了此时已经拉大到35%，胜利的天平正朝着一边慢慢倾斜。
“因为习惯性地把场上的细节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只要实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以说他的发挥不仅取决于自身，也取决于对手——这也是为什么他赢的每一场都能保持同样血量差距的原因；只不过呢，这种风格最怕的，就是遇到像周泽楷这种实力够强，能出其不意，蛮不讲理打乱所有细节的选手。就好像下棋，别人还在配合着绞尽脑汁计算一目半目的得失，他已经站起来把棋盘给掀了。”
黄少天沉默了半天，最后轻轻哼了一声。他双臂环胸靠在了椅背上，神情有点阴沉，像是被喻文州那番话勾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蓝雨的队长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喻文州只是笑了笑，也不去点破：“这场比赛应该是没什么悬念了。不过呢，现在我基本可以确定轮回把江波涛挖来的用意。”
“风生而水起……他这样的风格，确实非常适合站在周泽楷身边。”
黄少天和喻文州并排坐着，任屏幕上绚烂的枪火和剑光映照在两人的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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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随着比赛局势的明朗，不光蓝雨这边，越来越多的职业选手开始为这场比赛做出定论。
“不论事先有没有演练，这真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已经达到季后赛的水准了吧？”肖时钦说。
“上赛季轮回凭借周泽楷一人的发挥就进了季后赛，而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常规赛排名一直很稳定，只要不出意外，应该能占据一个名额。”王杰希回：“而且现在他们又多了个很不错的新人。”
“喂喂喂，季后赛还有大半年呢，你们两个怎么现在就开始瞎几把奶人家啊？”方士谦有点好笑地插了一句。
肖时钦推推眼镜，笑容里带了点微微的涩：“我现在倒是有点羡慕轮回了，他们真的非常幸运，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三人继续看向大屏幕。比赛进行到现在，胜负似乎已经显而易见。魔剑士与神枪手单打独斗，在距离方面是天然劣势，这点也随着时间的推延慢慢凸显。
两人相遇后，除了一开始时的近身战，周泽楷一直采取游走的打法，刻意拉开距离风筝对方。但江波涛显然也预估到了这点，他利用地形和光影制约着神枪的视野，将拉开的距离不断补上，伺机造成一波杀伤。只见两个人影在燃烧的火光，爆炸的浓烟和倒塌的废墟中穿梭着，伴随着波动剑意的各色魔法纹路此起彼伏，倒是有种别样的好看。
到了此时。屏幕上的战局又有了变化。一轮惊天动地的爆炸席卷过半张地图，待硝烟散尽，所有人便看着原本破烂不堪的废墟再一次变了模样——街道的尽头，几栋倒塌的建筑物左右相抵成了死角，恰好将一枪穿云的去路堵死，两人被包围在了一块十分狭小的空地上。
“——他算好的？”方士谦惊呼。他话音未落，却见神枪手已敏锐地飞枪而起，像是想要最后利用一下废墟的高度，但魔剑却比他更快，只见银光几个起落，转瞬之间，魔剑士忽而自头顶出现，剑光如流星划破烟尘，向着神枪的头顶直袭而来。
“靠！三段斩！他居然在银武上打了这个！”黄少天情不自禁拍了下手：“后两段还是接了移动技能挂在墙上用的，可以的！加油啊！干掉那个周泽楷！”
魔剑士银光落刃袭向神枪手，一枪穿云不退反进，直接膝袭迎上，两个带有强制效果的技能碰撞，伤害不变效果抵销，可一枪穿云的行动却猛地一滞——状态栏的下方出现了一个减速的图标——银武天链的被动特效竟然在此时被触发了。
整整12秒的减速效果极大地拖延了一枪穿云的动作，无浪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疾风冰霜火焰三剑连出，虽然还在被子弹杀伤，但三发波动剑也将一枪穿云的血条削掉不少，双方生命值差距被拉回一些。而后又是一轮轰炸，两人容身的空间被压缩得更小，且因为废墟的结构，一枪穿云已经无法使用飞枪离开。
到此时距离已经没有意义，周泽楷也仿佛意识到了这点，神枪手忽然放弃了游走，枪火闪动里一个滑铲冲向无浪，开始了近身搏杀。
“——是枪体术！我们看到周泽楷使出了枪体术！这是神枪手面对近战时特有的应对方式；就在不久前，轮回的首任队长张益玮的四步枪体术还被认为是这项技术的极限，但到了第五赛季，这个认知就被周泽楷推翻了，他的枪体术能稳定在三点五个身位格！——大家可不要小看这区区半步，毕竟在近身搏斗方面远程永远比不上近战，对多少远程职业来说被近身就意味着离GG不远了，然而神枪手打破了这一点！即便被近身，他依然能从容不迫地向对手发动反击！这小小的半步，意味着远程向近战突破的一大步！”
“——切，吹什么吹，远程再能当近战打，也只是远程而已。要是换了我……”黄少天托着腮，颇为无聊地评论道。大概是看着江波涛应付得吃力，他的眼神也有些无精打采。
喻文州也摇了摇头。“可惜了，能借地形跟枪王拼成这样，他也尽力了。魔剑毕竟是中距职业，在出招速度上比不过纯近战的剑客……嗯？”
蓝雨队长的回答戛然而止。黄少天转过头，却看见对方专注地盯着屏幕，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有情况。”
喻文州话音未落，只见场上魔剑士忽而一个俯身，烈焰波动剑擦着神枪手的肩膀划过，在废墟上飞溅起一片火花。神枪手调整姿态，向后退了一步，手中双枪喷吐火舌，却忽而被打断了——圆旋波动剑！
神枪踉跄了两步，调整身形后飞快拧身试图膝袭——却再次被猛地击退：冰霜波动剑！天链减速效果第二次触发，枪王黑色风衣上沾染一层白霜，动作出现迟缓，魔剑又是一口气发动波动三叠浪，连续击中神枪的死角，不等对方喘息片刻，在减速效果结束的前一秒一个裂波斩接上，这次一枪穿云没能躲开，被掀翻在地，受身的刹那吃了一个落凤斩接银光落刃，而后又是原地三段斩中间穿插着三个波动剑——竟然被无浪打出了整整一波连击。
全场一时哗然。连击并不稀罕，稀罕的是作为中距读条职业的魔剑士能用出连击，对象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枪王？
“他的技能加点有问题。”王杰希忽然说。
“怎么讲？”方士谦不解。
“你看他的伤害量和技能释放次数之间的对比，”王杰希指着屏幕最下方的数据统计：“平均伤害量连65级的魔剑士也比不上。之前我以为是升级后装备属性没调整过来，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个原因。——他的技能加点，恐怕不是魔剑士常用的那套。”
“因为对手是枪王吗……”方士谦说：“不够快的话，那确实是致命的！”
“没错，他放弃了伤害加成，把减CD全部点满了，剩下的全部给了移动加速。”肖时钦接道：“平常魔剑士是不会这么改技能点的，减CD固然重要，但到了一定阈值，收益反而不如伤害。但现在他不惜放弃所有伤害加成，全力追究求出招的速度，应该是专门针对周泽楷的枪体术，直到这一刻才用上。”
“难怪之前对地图的细节掌握的这么透彻，他自己提速，再利用外部环境制约对方……这也是唯一可能压制周泽楷的办法了，毕竟近战对上远程，距离远上一分，危险就多一分——能有这样的决心和胆量，值得称赞。”王杰希最后总结。
“真是深藏不露啊。”同一时间，蓝雨所在看台，喻文州发出了类似的感叹。
“在技能点上做出调整，但在之前的比赛里一直保持原有的速度和节奏，直到对手被困住的时刻，才不紧不慢地拿出准备好的杀手锏，连我都差一点没看出来。现在想想，他刻意选择了这张地图，也是想依靠轰炸造成的伤害，掩盖掉他本身伤害量不足的问题吧？——轮回这个新人，还真是不动声色的可怕。”
他转向黄少天：“看来下次我们跟轮回的比赛，需要更加认真应对了！”
“但我有一点不明白。”黄少天说：“就算他提速之后能跟周泽楷的枪体术对锤，伤害量的差距摆在那里，即便有地图炮轰炸帮忙也是赢不了的，为什么不更谨慎一点呢？反而打了一波连击——这样一来，他的后续技能冷却时间是跟不上的。”
“这点我也不是很明白。”喻文州摇摇头：“但是我想我大概能理解他的选择，毕竟这是一场新秀挑战赛，他选择了自己的队长作为对手，不管是为了挑战或是自证，总归是要向对方传达一些东西的……”
“而这，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关系了……”
像是印证黄少天的话，一波连击之后，魔剑士的大技能全部进入了真空期。然而下一刻，从天而降的火球再次掩盖了狭小的废墟，熊熊火光和硝烟中只能勉强辨认出两个交织在一起的身影。两人的血条在下滑，神枪还占据着优势，但魔剑也开始渐渐追上了。
会逆转吗？场上不少观众和选手的心里，渐渐冒出了这个想法。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砰——一个人影从火焰中斜斜飞出，笔直撞在侧边的砖石堆上，是无浪！
“巴雷特——”解说刚声嘶力竭地吼出三个字，只见倒地的无浪马上选择受身，然而另一个人影比他更快，膝袭！回旋踢！魔剑士来不及站稳，踉跄倒向后侧，手中圆旋波动剑却突然出招——
三个身位格！就算有枪体术周泽楷也没有足够空间应对，眼看这记带有倒地效果的波动剑就要将人击中——
剑气擦着一枪穿云的脸颊飞过，击中身后的砖石，发出轻轻一声响。
他竟然躲过了！
无浪尚未反应过来，第二招已经来不及调整，手中短剑刚要挥动——砰地一声枪响，魔剑士手腕处飞起一丛血花，胳膊也以极为不自然的姿势往外翻去——借着这个空档，一枪穿云同时抬脚踹向对手腰侧，回旋踢！无浪失去平衡被踢向半空，又是两声枪响，一枪穿云翻身跃起，膝盖顶住对方胸口：踏射！
只听轰的一声，两人交叠着同时跌落在墙边。然而枪声未歇，魔剑士却忽然失去了反击的能力——他的大招CD是好的，可除了几个瞬发的技能，竟然一次都没能用出去。
黄少天霍然站了起来。
“三步枪体术……”他盯着闪烁的屏幕，有些不能置信地说：“我靠，三步？我靠我靠我靠周泽楷这个变态！他什么时候会的三步？！”
而后，一个几乎破音的大嗓门盖过了剑圣的唠唠叨叨，响彻了全场：“我的天哪！我没有看错吧！三步！不是一步不是两步不是四五步，是三步！从巴雷特之后周泽楷的枪体术就一直稳定在三步！而这也打乱了魔剑士原本的节奏，现在大家相信我刚才说的半步的重要性了吧了吧，这简直是把对手按在地上摩擦啊！此时此刻的我们，都是今晚最幸运的观众！果然是能给我们带来无限惊喜的，无所不能的枪王！”
而在赛场之上，魔剑士仍然拼尽全力想要反击，无奈三步之下施展的枪体术已经跨越了技能点所带来的速度优势，短短五分钟的时间，无浪的血条不断地滑落直至见底，最终，他被一枪穿云一个膝撞加格林机枪拼凑出的BBQ效果掀在了墙角，来不及起身，对方的膝盖便已经压住了胸口，下一秒所有人又听到了那声熟悉的咔嚓——一枪穿云手中漆黑的狙击枪瞄准了无浪的额头。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一切尘埃落定。
场上静止了几秒，而后齐齐爆发热烈的欢呼。比起之前波澜不惊的几场新秀赛，这一次的掌声格外持久而热烈，为这场超出预想太多的新秀挑战赛，以及为所有人见证的，荣耀历史的又一个巅峰。

推开比赛间的门，刺眼的灯光射进眼中，江波涛忍不住打了个踉跄——然而他第一时间握紧了把手，巧妙地将这个失态掩盖住了。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满是汗水，费了比平时多几倍的力气才保持了原本的站姿。
他听到全场震耳欲聋的欢呼，还有人齐声喊着周泽楷和一枪穿云的名字。他知道这掌声里也有一部分属于他，于情于理他都该向场下的观众们表示一下感谢，然而这一刻，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做。
江波涛转过身，一步步向着舞台中央走去，每一步都觉得像是踩在云雾之上，毫无落进现实的安定感。这跟他原本设想的一点也不一样，他本该因为这场比赛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彻底斩断，彻底轰杀的，可是现在，当他拼尽全力却输了比赛，向着聚光灯下的那个人影走过去的时候，嗓子里和心里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无法抑制地疼痛了起来。
江波涛觉得整个人分成了两半，一半的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带着得体的微笑走向自己的队长，而另一半的他则穿行在黑夜中，走出的每一步都是离开大海的人鱼在刀尖舞蹈，身体在渐渐地化为泡沫。
短短十几米的路，却像是走了一日一夜般的漫长。待江波涛终于走入舞台中央唯一的聚光，便看见周泽楷已经在台上站定，正带着熟悉的局促表情看着自己。
经过了那么激烈的比赛，又展现了那么精湛的技术，场上的欢呼与赞美几乎都属于他一人，可众目睽睽之下，枪王依然是那个内向腼腆的枪王。
江波涛深深呼吸了一口，将肺部疼痛的感觉努力压住。他带着与平常无异的笑容，向着周泽楷伸出手。
“真是很棒的比赛。谢谢队长。”
他看着对方沉默了片刻，也伸出了手。
下一个瞬间。
有风掠过耳边，江波涛惶然地眨了眼，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对方牵着直接举了起来。
那一个瞬间，现场所有的声色光影忽而都离他远远而去了。江波涛几乎是有些无措地转过了头，不光场上的观众，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相信，一向腼腆内向不爱场上互动的周泽楷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然而那人侧脸上的表情又是那么平静。全明星赛的现场，万名观众的注目之下，周泽楷面对着所有人，将新队友的手高高举起。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说话，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轮回战队有了一个了不起的魔剑士。
片刻寂静之后，全场再次爆发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而在这喧嚣之外，属于职业选手的某处看台，蓝雨温文尔雅的队长也跟着拍了两下手。而后他将平板上的数据一一清除，直到最后一张时停留了片刻。
看了那张数据曲线图一眼，蓝雨队长的脸上，浮现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目前困扰轮回最大的问题，可能要被解决了。”他最后说。

六赛季全明星之夜第一天圆满落幕，轮回的那场新秀挑战赛和周泽楷的三步枪体术成为当日最大爆点。散场之后还有不少媒体蹲守在选手进出通道，希望自己运气够好能堵到一两个轮回的队员——然而他们的期望落空了。作为外宣经理，沈晖可谓身经百战，比赛一结束就带走了周泽楷，同时安排队员们从另外一个出口离开，让粉丝和记者通通扑了个空。

直到被工作人员簇拥着坐上回酒店的大巴，江波涛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着。因为车内暖气过足，他下意识伸手开了半扇窗，凛冽的寒风猛地吹进脖子，整个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这才清醒了一些。
江波涛把领子拢上，转头看向嘈杂的大巴车：周泽楷不在，沈晖也消失了，吕泊远不知接了谁的电话，缩在角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这个冬日的夜晚，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醺然的兴奋里，只有他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墙隔绝在外。
他朝着车窗外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正有一点两点的雪花缓缓飘落下来。

全明星赛的第二夜依然平静无波地度过。而让江波涛没想到的是，周泽楷连这种娱乐赛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参加一场娱乐赛之外居然全天见不着人。
第三天中午，由于锋倡议，几家战队的六期新人在附近一家烤鸭店吃了顿饭聊做小聚。到这时江波涛才发现原来轮回并不是唯一一个丢了队长的战队——除了嘉世的叶秋，全明星选手们竟然全部被冯主席征用了，据说是要去见几个来头很大的上级领导，事关联盟未来商业推广大计。
比起队长们的辛苦，新人们就要轻松许多。他们晚上都没有比赛，加上难得一聚，干脆要了点低度的酒精饮料助兴。因为第一天新秀赛的表现，江波涛便成为了此次聚会的焦点人物。
相熟的选手们都知道这个同期滑不趁手的性格，带酒杯上阵时纷纷做好准备BOX-1，谁知今天的江波涛仿佛换了个人，心不在焉应付一会之后通通来者不拒，几轮下来居然七七八八地喝了不少。到最后于锋都有点儿担心，摁住旁边一哥们倒酒的手，偷偷跟江波涛咬耳朵：“你没事吧……新秀赛输给队长又不丢人，你看我还不是输给了黄少！”
江波涛耳朵泛着红，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也不跟对方解释什么，咕嘟又干掉一杯。
等于锋在他耳边第四遍车轱辘“你怎么真去了轮回啊连队长都不要了诶你还真去轮回了啊”的时候，他终于觉得酒劲从胃里缓缓泛了上来。
是啊，我真的去了轮回了……江波涛脸上保持着好整以暇的笑，不动声色地跟同期好友们插科打诨，心里却像是缺了一块一样空落落的，只能机械地用酒精去填满。
他昨晚就没怎么睡好，又喝了不少，散场后回了酒店，蒙头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等他醒来，眼皮狂跳着摸出手机，一扫上头的时间，顿时清醒了：竟然过了八点。
四十五分钟后，江波涛在门卫老大爷谴责的目光里摸进选手聚集的看台，此时全明星赛程已然过半，只剩下作为压轴大戏的团队赛了。
在路上的时候，江波涛便为自己的迟到打好了一整个道歉的腹稿。好在他原本的座位就在看台过道最边缘，幸运地免去了被集体注目的尴尬。可他没想到，直到摸进座位坐定，之前打了五六个电话的吕泊远却好似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整个人瘫在座位上，只顾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好像被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夺走了注意力。
江波涛暗暗松了口气，不动声色递过去杯奶茶，装作自己一直坐在旁边只是临时出去买饮料回来：“出什么事了？”
到此刻吕泊远才恍如梦醒，接过饮料猛喝一大口，转头一脸吃瓜表情地看着江波涛：“嗨呀你总算赶上了——我还以为你就这么歇菜了呢——快点看快点看，那帮心脏又在搞事情！”
喝了半杯奶茶，江波涛总算弄明白事情原委：今晚的全明星表演赛，直到擂台赛结束时都十分正常，然而等团队赛开场，在场观众们才发现那帮大佬们暗搓搓憋了个大：也不知被哪个心脏撺掇了一下，居然纷纷提出要交换职业耍一把。
这在既往全明星赛上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懵了一会之后，场上观众们便开始起哄：这种新鲜事情可不是每次都能碰上，看热闹不嫌事大本就是我国人民群众优良传统。
只有主持人还有点犹豫：“账号卡的属性都是战队的机密吧……”
他的话马上被嘉世队长打断：“机什么密呀，70级到今天才多久？一个月吧？够哪家给出完美的加点方案吗？够哪家做出完全版的银装银武吗？有吗？没有吗？都没有吧？所以我跟大家说啊，今晚可是千载难逢，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斗神带头忽悠，场上观众的呼声越发高涨。
主持人还想垂死挣扎：“可，可是叶神，以前全明星可没有过——咱们是不是，再讨论一下？”
叶秋：“没有也没关系啊，联盟有哪条规矩定了全明星表演赛不能交换职业打？”
喻文州：“没有。”
张新杰：“确实没看见过。”
有战术大师背书，主持也一时语塞。而嘉世的斗神在此时又插了一刀：“得了别讨论了，游戏的事情咱们就按游戏规矩来，我来ROLL个点，要是100就这么定了啊，一，二，三，你看啊，100点，行了，就这么定了吧。”
主持人一愣，继而哭笑不得：“叶、叶神，您设的ROLL点范围是100到100啊……”
一阵哄笑之后，观众席的嘘声越发厉害了。
以上便是江波涛入场前十五分钟发生的事情。

听吕泊远解说完来龙去脉，江波涛还是有点不解：“这也太突然……”
吕泊远凑近江波涛耳朵，神神秘秘地揭了底：“群里最新八卦，好像是因为下午跟着老冯见了不知道哪来的大领导，结果大领导像是认识叶神，特别点名让他车轮战了好几盘……这不，晚上叶神就带头搞事了……”
“不愧是叶神呐……”江波涛想了想，觉得这原因也太匪夷所思，不免有点哭笑不得。
“那我们队长呢……”他伸长脖子朝屏幕看去。

到了此时，对于荣耀第一人的提议，即将出场的全明星们倒是都没什么反对意见。再加上场上观众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主持人站在舞台正中，俨然成了油锅里的蚂蚱。结果他忽而急中生智：“——账号卡！按照战队的规矩，账号卡都不可以随便外借吧……”
这理由一给出，选手那边卡壳了一瞬。场上蠢蠢欲动的声浪也随之停歇了一瞬，响起了嗡嗡的讨论声。战队的规矩大家都知道，这似乎也有点道理……？
就在此时，大屏幕下方的对话框里，浮现一行小小的字。
周泽楷：可以换人。
叶秋“扑哧”一声笑了：“哈哈哈小周说的对！卡不用换，我们可以换人嘛。好了别墨迹了，大家都等急了对不对？”
黄少天也在一边帮腔：“就是就是！别浪费时间了！老叶啊，把你的一叶之秋给我玩玩呗！”
叶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不行，小秋秋可是哥的宝贝，不能随便给你们玩。”
黄少天打了个鄙视的表情；“切——这么小气，我才不稀罕呢！队长啊，我上索尔了，夜雨丢给你啦！”
他话音刚落，全场的欢呼声几乎掀翻场馆的天花板。主持人还想垂死挣扎，组委会那边适时派了个工作人员过来交代了几句——到此时总算大势已定，民意毕竟难违，荣耀联盟历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全明星账号卡互换的表演赛，就这么开始了。

作为压轴比赛，团队赛的选手们通常是全明星排名最靠前的那几位。按照之前选定的分组，此次团队赛的出战名单分别是：A组的一叶之秋、沐雨橙风、风城烟雨、王不留行、冬虫夏草加上替补生灵灭；B组的大漠孤烟、一枪穿云、索克萨尔、夜雨声烦、石不转以及替补唐三打。这些账号卡背后基本都是目前最炙手可热的选手们，对于他们将做出怎样的交换，观众们都十分期待。
到此时，主持终于自暴自弃地进入了角色；“好的……现在选手们已经交换好了比赛席，让我们看看最终的结果……蓝雨和霸图都选择了最可靠的队友，联盟的两位女神见证了彼此的友情，荣耀第一人牢牢固守着他的宝座，而两位替补表示他们只想相互打个酱油……这样一来，唯一画风不太对的就剩下了主办方微草……呃、诶、啊？”
主持的声音顿了顿，忽而变得颤抖：“因为微草的杰希大神表示自己懒得当奶，所以最后交换治疗之神账号卡的，是轮回的枪王……”
全场寂静了三秒。
而后“轰”一声炸了。
江波涛一口奶茶呛在了嗓子眼里。
不知怎么的，他发现自己的眼皮又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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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六赛季的全明星团体赛，注定要在联盟历史上留下非凡的一笔。
人气选手们换完了账号，比赛正式开始。轮回战队所在看台上，吕泊远小鸟依人般靠着江波涛的肩膀，虚弱地喃喃自语：“我的天啊，波涛同志你告诉我，我莫不是活在梦里，周泽楷同志他，他他他，他几时玩过治疗？”
方明华的座位跟两人隔着三个位置，此时不引人注意地咳嗽了一声。然而这动静两人都没能发觉，江波涛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回：“这……那我更不知道了吧！也许是叶神那边的安排？”
吕泊远绝望地拿手盖住脸：“哪里有！分明是那些心脏赶鸭子——不，赶枪王上十字架！完了，我大轮回一世英名，今日要折在这区区一场表演赛上了！”
——但拜托你先把眼睛闭上，不要从张得能漏风的手指缝里往外看，还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吃瓜表情啊。
江波涛看了队友一眼，把以上那句吐槽憋在了肚子里。
按照以往的经验，此时他应该舒舒服服地坐在看台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跟队友一起吃瓜看戏，可此时此刻，一种莫名奇妙的焦躁和恐慌忽然降临，仿佛有什么重大的秘密即将在眼前揭开真相，而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并不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本能地选择要逃，潜意识里却有个声音阻止了他，对他说：难道你不是特别期待吗——
将这混杂成毛线团的思绪狠狠压在心底，江波涛表情复杂地抬头向着场上看去。
大屏幕上，两队正展开第一次遭遇战。虽然是娱乐性质十足的表演赛，但鉴于A队有两个大神仍然使用自己的账号卡，从开始起这一组的呼声就比较高。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先发制人的竟然是B组的心脏们。开场2分钟，他们不知怎么探知到了A组枪炮师的走位，在沐雨橙风独自离队占据制高点的半路组织了一次偷袭，居然直接一波把楚云秀给带走了。
而后，作为替补的生灵灭也在增援的路上被成功拦下：血条变灰前，呼啸的队长在对话框打了行字：不好意思，真的不会玩机械师……
开场不到五分钟，全部是二手职业的B队居然率先拿下两个人头！这一下全场哗然，B队某位选手的粉丝们更是齐声高喊起了一个熟悉的口号，场上气氛一下子变得比常规赛还要剑拔弩张。
但A组的士气却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一叶之秋和王不留行从容不迫自地图两个角落展开包抄，元素法师和牧师分别掠阵在后。然而此时，手握两个人头的B队却在地图上莫名消失了身影。
而后一叶之秋便在地图频道上开起了嘲讽，王不留行跟着帮了两句腔。没过多久，频道里便出现了大家无比熟悉却又是第一次见的，名字前缀是索克萨尔的垃圾话大反击。
双方隔空嘴炮了一会，一叶之秋忽而停下，团频里打了个坐标。苏沐橙心领神会，操作风城烟雨直接把那个坐标点轰了个寸草不生。然而硝烟散尽，除了光秃秃的地皮什么也没有。
一叶之秋猛然转身，然而已经太迟。铺天盖地的剑光笼罩双法师，剑客的70级大招幻影无形剑汹涌而来，将两人对向吹飞。叶秋反应极快，倒转战矛一个伏龙翔天冲向夜雨声烦，却被黑色的触手抓住了脚踝和矛尖：机会主义者将时机掌握得恰好，战斗法师躲闪不及，直接被死亡之门拽走——而那个门恰好开在一处悬崖旁边。
等一叶之秋再度跳上悬崖，风城烟雨已经在B队四个DPS的围攻下只剩残血。他所看见的画面，便是索克萨尔用束缚术禁锢住元素法师的行动，不远处一枪穿云抬手变出狙击枪——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子弹自法师眉心穿过，连续两次命中头部触发的双重伤害将风城烟雨的生命直接清零。
8分34秒，A队再少一人。
整个地图频道顿时被索克萨尔得意忘形的垃圾话彻底刷了屏。
但一叶之秋依然不为所动，在频道里丢下一句“行啊”便直奔夜雨声烦；剑客早有准备，反向三段斩从容离开；与此同时，白色圣光忽而自地面蹿起：石不转一个冲锋准确地落在战法面前，挥舞的十字架狠狠砸在了一叶之秋的鼻梁上。
十字军审判！
以一个打在牧师武器上的骑士技能，韩文清证明了自己即便玩起治疗，也依然是那个只知前进而不知后退的铁血真汉子。一叶之秋被这一击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后直接冲上，战矛化作无数光影笼罩牧师：百龙流星打！
然而一声虎啸响起——拳法家70级新大招：猛虎乱舞！
开着钢筋铁骨的大漠孤烟跳入两人中间，以大招挡下战斗法师的攻击，张新杰操纵之下的拳皇一改平日狂野的风格，攻击极为谨慎却压迫力十足，与牧师的限制技能相互配合，一时之间斗神竟然落了下风。
但A组还是没有丝毫慌乱。地图频道里，一叶之秋忽然打了句：“大眼啊，别偷懒了，要输了。”
“偷懒的明明是你吧！”随着一句回答，三人缠斗的地方忽而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魔术师骑着灭绝星辰从天而降，一顿扫把旋风解了战法的围。两人没有丝毫停顿，一前一后杀向被熔岩隔开的石不转，俨然是要先杀奶为敬的气势。大漠孤烟反身要救，却忽然停下了——白色火焰与他的肩膀擦肩而过，周泽楷操作冬虫夏草伺机释放的神圣之火终究还是被一手职业的牧师识破。
“不愧是新杰！”一叶之秋称赞了一句，随即一个蛟龙出海杀向石不转，同时王不留行在半空飞过，寒冰粉落在搅起水色波纹的矛尖，吹起一阵猛烈的雪暴将战场彻底笼罩——然而雪花消散一刻，在场所有人便惊讶地发现，石不转面前居然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丑丑的魔道修鲁鲁咧着嘴躺在地上。
而在不远处的石台后，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人影正在战矛与扫把的夹击之下奋力挣扎。燃烧的熔岩阻碍了大漠孤烟的脚步，王不留行在空中以技能干扰石不转的视角，两人回援不及，然而治疗之神客串的枪王毫不畏惧，一发巴雷特强行崩了魔道学者的脑袋，连王杰希都震惊了：
“你学了多久？“
“半小时！”方士谦洋洋得意地回答，而后便在魔术师和斗神的合力下被清空了血条，成为B组第一个光荣GG的对象。
“一个治疗，瞎搞什么DPS，大眼回头好好管管你家奶。”一叶之秋最后这么说。
“现在先管一管我们的治疗吧！”王杰希并没理会叶秋的垃圾话，驾驶扫把头也不回的离去——就在他们围攻一枪穿云的时候，这张账号卡的主人也在接受着对方的围攻。即便互换操作者，索克萨尔和夜雨声烦的配合依然天衣无缝，他们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时机，彻底将周泽楷操作的冬虫夏草困住。
在回援牧师的路上，一叶之秋与王不留行遭遇了大漠孤烟和石不转，以及替补的唐三打。比起林敬言，肖时钦对流氓的技能要熟悉许多，三人合力拖延下不少时间。等叶王两人配合干掉唐三打并甩开剩下两人，A队三人的血条都已经岌岌可危。
见此情景，一叶之秋忽而停下脚步，而后在地图频道里打了行字：“算了，不要牧师了。”战斗法师错步拧身，转身一个豪龙破军直取石不转；王不留行愣了片刻，朝冬虫夏草丢了个烧瓶意思了一下，也返身阻拦大漠孤烟。
看台之上，江波涛坐得笔直，任凭吕泊远拽着胳膊摇来摇去：“我靠我靠他们居然不管奶妈！他们居然能不管治疗！他们怎么能！他们知道我们队长有多努力吗？”
江波涛快被吕泊远晃吐了，可他恍若不觉，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上在咒术和剑光里若隐若现的牧师——那身影看起来如此眼熟，仔细想时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周泽楷，让他心中莫名的恐慌感越来越重，生生就要坠到胃里。
而在场上，冬虫夏草还在剑客和术士的攻击之下挣扎。稍微懂点治疗的人都能看出，他的技能循环已经彻底混乱，单纯凭借职业选手的手速和反应在硬抗，强行跟对方打了个平手；而另一边，韩文清操作的石不转被两个一手职业围攻，却是丝毫不见退缩，看上去竟是追着A队两个DPS打，两边战况纠结，血条交错下降，不知不觉中位置越发接近。
心脏们大概都是心有灵犀的，在熔岩烧瓶的火海蔓延到剑客脚下时，战斗法师一个Z字抖动躲开大漠孤烟的伏虎腾踏，乘着烈火直冲夜雨声烦而去；矛尖接触剑身刹那他忽而收招出手，落花掌强行吹飞应变不及的剑客，同一时刻王不留行扫把旋风隔离开拳法与牧师，一叶之秋拧身朝着失去保护的石不转一个怒龙穿心破，大漠孤烟以冲拳强行突破魔道，挡在石不转身前开了钢筋铁骨；谁知一叶之秋仿佛早有预料，百龙流星打冲天而下，本该四处散落的陨星经过精准微操悉数击中拳法身体，王不留行同时以闪电锁链困住牧师，两人没有交流却无比默契，合力强杀了拳法家。
比赛进行到现在，双方均存活两名DPS和一个十八手治疗。A组血量领先，B组实力占优，看起来依旧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决一死战吧叶秋！！！！”伴随着层出不穷的文字泡，索克萨尔挥舞着法杖冲了出来，好像真的要找一叶之秋决斗，可冲到一半他忽而停住一个转向——六星光牢拔地而起，侧方的冬虫夏草反应不及，直接被困在里面。
斗神见状冲向术士，夜雨声烦则以大无畏的姿势挡在了队友的身前。死亡之门徐徐开启，一叶之秋与王不留行躲避不及，一同被黑影拉向中心；然而魔道学者冷静地趁隙扔出一连串烧瓶，剑客以升龙斩挑落，不幸慢了些许漏掉几个，一瞬间黑色阴影与熔岩火海交相辉映，逼得他不得不走位规避——佯装被困的两人正好等着这一刻，一叶之秋矛身一晃，积攒的魔法炫纹飞出，与王不留行的星星射线同时扎入术士的身体——
“我*啊啊啊老韩你怎么不奶我！！！！！”随着黄少天的怒吼，索克萨尔倒下了。
黄少天不知道的是，就在熔岩烧瓶破裂一瞬，场上还有一个人采取了动作。
六星光牢消失的刹那，脱离束缚的冬虫夏草只剩下几百血皮，可他一个治疗术都没用，直接转身朝着B队牧师所在位置一个英勇跳跃！
韩文清操作的石不转正站在熔岩火焰里，对着索克萨尔强行读条希望祷言，冷不防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早有提防的牧师立刻中断读条，挥舞着十字星就是一个审判——
然而跳过来的身影忽而急停——一对洁白的羽翼在石不转眼前展开，冬虫夏草的身影浮在了空中。
也就在这短短半秒里，冬虫夏草以浮空规避了脚下的熔岩火焰，以天使之翼特效的瞬间无敌状态抵销了十字军审判的击退效果，同时一个神圣之火烧在了石不转的身上——也就在这短短三秒里，他的队友完成了对索克萨尔的击杀。
3秒后天使之翼特效消失，冬虫夏草落地，瞬间被死亡之门残留的阴影卷入，几百的血量立刻被吞噬干净。而就在他的名字变灰后不到五秒，王不留行的星星折线清空了石不转的血条。两队治疗在十秒内先后毙命，若非有慢镜头回放，观众们简直以为他们是同归于尽了。
但随后他们看到了一个更大的惊喜。
王不留行冲向石不转的一刻，一叶之秋也将却邪对准了夜雨声烦。死亡之门余威未尽，一直隐藏在黑色阴影中的剑客忽而自火焰中跳出，三段斩接幻影无形剑大招，让人意外地率先发难。
斗神持矛上挑，斗者意志的磅礴光芒笼罩全身，70级大招伏龙翔天蓄势待发，化作银色巨龙向着眼前的剑光冲去。
两人身形交错刹那，夜雨声烦忽而身形轻晃——幻影无形剑的间隙夹杂了个拔刀斩，快得不像是喻文州在操作。然而也就是这个低等级的瞬发技能，让他落地的姿势停滞了一瞬，和那银龙擦身而过。
谁知下一秒，银色巨龙忽而在半空猛地一个上扬，高昂的龙头精准地叼住了剑客，将他吞噬在一片光的洪流里。
夜雨声烦血量归零。
A组获胜！

有枪王的三步枪体术在先，现在斗神又在他们面前展现了对战斗法师70级新技能的精湛理解。这一手酷炫到彻底没朋友的操作显然激发起了观众们这三天里最大的热情，在解说声嘶力竭的煽动下，场馆里渐渐响起了一波堪比一波的欢呼声。
“龙抬头！”“龙抬头！”“龙抬头！”

在这欢呼与掌声组成的狂欢之海里，江波涛是为数不多的，没有沉浸于其中的例外。什么龙抬头，什么斗神，什么荣耀第一人通通都不再重要，此时此刻，他全部的注意都集中在了屏幕一角，在龙抬头的全方位多角度回放镜头里，只有那个角落还在播放着方才比赛的一些特写，包括冬虫夏草死亡之前的那个画面。
英勇跳跃接天使之翼，落地一瞬浮空规避伤害，无敌状态抵销控制，继而释放技能——非凡的手速、意识和反应。
一切的一切，无法让他不想起一个人来。

Chapter Text

28
轮回所在看台边，吕泊远抬起头，有点惊讶地看着旁边站起来的江波涛。
“龙抬头”出现的一瞬，那家伙忽而噌一下站了起来，也不管后面坐着的选手愤怒抗议，眼睛瞪得贼大地死死盯着屏幕，像是被斗神的操作彻底震撼了。
“喂……”吕泊远忍不住伸出手在江波涛眼皮子底下晃了几下，不出意外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靠看不出啊，你居然这么崇拜叶秋大神？之前没见你有表示啊……”
吕泊远疑惑地咕哝了两句，扭过头去跟后排的人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家伙没见过世面，第一次领教前辈的可怕，整个世界观大概都碎了……”
吕泊远不知道的是，他整个猜测其实都错到离谱，只有最后那句竟然七拐八弯地触及了真相。
江波涛愣怔地站着，看的却并不是斗神。他的脑子里全部都是方才冬虫夏草那个天使之翼的回放，一遍一遍一遍……直到跟记忆中湖心小船之上，同样漂浮在空中的娇小身影渐渐重合。
一瞬之间，他听见了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碎裂的声响。

六赛季全明星终于圆满落下帷幕，在话题性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但赛后依然有不少媒体批评交换账号打比赛的做法太过孟浪，也有观众抗议全明星们上十八手职业无法发挥真正实力不值票价。一来二去联盟没扛住舆论，索性加了条规矩：全明星表演赛的选手们必须使用本人账号卡参战。
这样一来，此次全明星就成了绝唱。而带头搞事的那几个大神，也得到了“不愧是让联盟增加规则的男人”这一封号。
至于轮回的队长，也因一场比赛坐实了那句惹来无数争议的评价：枪王除了治疗无所不能。甚至还有黑黑将比赛镜头剪辑了个视频，题目就叫《枪王带你用十分钟体验牧师的一生》。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彼时的周泽楷和江波涛还不能预料之后种种：散场后沈晖照例拎了枪王去参加记者会，轮回众人则商量着要找个地方吃夜宵。吕泊远走在前面，过了会发现江波涛没跟上来，探头一看，那家伙竟然还在座位边站着，盯着空荡荡的舞台，一脸心事重重的表情。
这样失魂落魄的江波涛，在他印象里还是第一次见。
吕泊远三步并两步跳到江波涛身边，使劲锤了下对方肩膀：“喂喂回魂了！你怎么了啊？脸色这么难看？”
江波涛晃悠悠转过头，像是被抽了魂。
吕泊远这才觉得事情大条：“不舒服？中午酒劲没下去？不会吧我看你也没喝很多……”他忽然想起什么：“那方哥待会请吃烧烤，你还去吗？”
江波涛眨眨眼，迅速分析出对方这段话里可能的台阶，就坡下驴地摇摇头：“大概真是中午那顿没缓过来……我先回去了，帮我跟方哥道个歉。”
他没坐大巴，自己打了个车回到酒店。
在车里时江波涛掏出手机，给一个号码连着打了三四个电话，然而无一列外都是忙音。最后他翻了翻，找出周泽楷的号码，手指点在上头停顿了许久，还是放下了。
等进了房间，他又拨打了下第一个号码。这次一总算有人接听，一个暌违许久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大约喝了点酒，于思说话都带着大舌头：“……小江？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在食堂看全明星呢，电话搁衣兜里头没听见……你今天可打得真不错呀，我就知道！贺凌那家伙都激动得哭了，一直拽着我说，我没看错人……”
然而江波涛一反常态，匆匆打断了对方的唠唠叨叨，几乎是有点迫不及待地问：“前辈，我走之前放在你那的，要给无所不能的礼物是不是还在？就是那个游戏里的牧师妹子……”
他听见手机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下，对方仿佛在艰难思考，过了会终于回：“哦！她啊！寄了寄了！”
江波涛深吸了口气：“她后来上线了？“
“这不是废话吗？妹子不上线我哪来的地址？也就你去了轮回之后没过多久吧，有天贺凌让我去蹲个70级BOSS，她也在！你别说，妹子操作是挺犀利的，就是特别害羞，不怎么说话！我费了半天口舌也没能说动人家……”
江波涛不由自主捏紧了手机，心中起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呃，你和她说了什么……？”
于思顿了顿，忽而爆发一声坏笑。
“本来我是打算继续伪装的，妹子可聪明，刚开打就问‘不是本人？’那我只能坦白，我其实是一剑钟情的表哥了！”
“……”
“没事没事，你放心，我可是在妹子面前把你给狂吹了一波！体贴，聪明，上进，技术好，有前途，现在的妹子不就喜欢这种暖男款——小江啊，为了你，我可是拿出了珍藏多年的把妹秘籍——”
江波涛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而于思那边约摸是酒劲上来了，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沉默，说得越发来劲：“你跟四禅天关系不错吧？他也帮你说了不少好话！不是我说，那小子的泡妞技术简直手到擒来——搞得我怕他另有企图，只好私下拼命跟人家聊骚，使出了我十八般武艺才没有露出破绽！“
江波涛眼前又是一黑。
“那，她怎么说……”
“哈哈哈，妹子真的很害羞啦，一开始人家还不想给我地址，我跟她说我表弟对你可是真爱，为了你才进了职业圈，还打算上全明星跟她偶像决斗，就给他一个机会呗，好说歹说人家这才给了——凭我单身二十三年的经验，她应该是对你有意思！”
江波涛深吸了口气。
“上次你打我电话，为什么不跟我说……”
“那会你不是病刚好吗？听你那个踌躇满志的口气，我怎么好跟你说让你分心？对了，我还跟她说我表弟为了证明自己，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打倒周泽楷，都积劳成疾了，可见对你是一片真心……”
江波涛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咬咬牙强行打断：“——她给的地址是哪里？”
“哟，这就迫不及待了？让我查查快递短信啊……“于思那边声音小了下去，江波涛紧紧捏住了手机。
“找到了，妹子姓姚，地址是S市徐汇区XXXXX……手机号是……”
江波涛长出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方才高悬在天上，而此刻却又猛地跌落下来。
地址名字手机号都对不上。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电话那边，于思还在大舌头唠叨：“你们可是一个城市诶！这次全明星你打得这么6，她应该也看着呢！怎么样，这次该轮到你主动了……”
江波涛果断挂了电话。
此刻他只觉得心头前所未有的一团乱麻，为人夸赞的长袖善舞心思活络仿佛通通丢去了爪哇国。
他反复看着沈晖发过来的地址，点在那个陌生的手机号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通话键。最后他想了想，又点开吕泊远的电话。
过了会，那边接通了。
“诶？江波涛啊，正好想找你，我们就在酒店旁边吃烧烤，你要不要下来啊，方哥说……”
“跟你打听个八卦，”江波涛迅速说：“听说队长一开始选轮回是因为离家近？”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唔，我听说是的吧，他以前好像不怎么住宿舍……”
“那你知道他家地址么？”
“啊？地址？让我想想……好像就在俱乐部附近吧，那个什么小区来着……”
江波涛的心再次沉了沉。然而对方又来了一句。
“不过好像前段时间刚搬家……哎呀我记不清了，队长刚好在，你直接问他呗？”
江波涛吓了一跳，一句“不用了”还掐在嗓子里，那边吕泊远已经手速大爆地把手机递给了某个人：“队长，江波涛有事找你——”
手机那边一开始传来无比嘈杂的噪音，而后便沉默了，接着传来轻而缓的，无比熟悉的呼吸声。
江波涛抓着自己的手机，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瞬间成了个被扎住的口袋。那么多混乱而又难以言说的思绪和情感把口袋塞了个满满当当，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袋口却被堵得牢牢，一丝一毫都漏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会，最后还是周泽楷那边觉察到异样，带着点疑惑出了声：“喂？”
这一声像是根针扎破了口袋，预想的磅礴爆炸没有出现，江波涛诧异地发现那袋子只是呼啦一下，有气无力地瘪了下去。
他忽而放松下来，眨了眨眼冷静地回：“队长，不好意思，我没事，是吕泊远听错了，先挂了，你们慢慢吃。”
不待对方回应，他直接掐断了通话。
把手机丢在床上的时候江波涛就开始后悔。从给吕泊远打电话开始，这事就足以列入他长袖善舞的人生当中三大污点——而更糟的是，他还不知道，或者说不敢想，应该要怎么收场。
江波涛前所未有地绕着床来回转起了圈圈，为这事的后续处理设想了一百零八种方法和可能，又把它们一一否决。其实潜意识里他清楚的很，要直接解决无非两个办法：直接问周泽楷或打电话给那位传说中的“姚姑娘”，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答案在手，他非要执拗地把笔落去下一个虚无缥缈的选项，仿佛这么干了，就能逃避掉那个必然的，十分尴尬的结局。

直到被他丢在床上的手机忽然短促地响了一声。
江波涛随便看了眼，却立刻像被火烫了一下。
周泽楷来了条消息。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看在江波涛眼里却不亚于一发直接命中头部的巴雷特狙击。
找你。
他瞪着那两字，忽而觉得口干舌燥无法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他一片空白的大脑才堪堪开始运转。刚拼凑出“怎么回复”这个概念，不远处的门铃忽而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十分有存在感地“叮咚”了一声。
可在江波涛耳朵里，那柔和的铃声却像是法庭之上，某个冥冥中的法官拿着法槌猛地敲下了，终审宣判的那一锤定音。
门开了。周泽楷出现在门口。他看上去像是很仓促地赶回来的，发梢有点湿，鼻尖透着红。江波涛敏锐地在对方外套的拉链上看到了一点还没融化的雪花。
这让他在组织起语言思路之前，先下意识地把人拉进了房间。
暖气在头顶嗡嗡地开着，屋子里陷入了寂静。江波涛盯着周泽楷，嘴张了又张，可那个软塌塌的布袋真的什么也没给他剩下，最后只在袋底掏出一句干巴巴的：“队长……”
周泽楷看看他，没有回答。他只是慢吞吞眨了眨眼，把头低下去，手伸到外套里，努力地掏着什么东西。
等他把手拿出来，看清对方手里的东西，江波涛整个人都绷直了。
那是九月的时候，沈晖送给他的，轮回战队特供的手机。
也是他离开贺武之前，托付给于思的，要寄给无所不能的礼物。
巨大的惊吓如同潮水将他淹没。江波涛愣愣地站着，看着周泽楷点开手机。
原本的枪王桌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一张沾满了奶油，还在傻兮兮微笑的大脸——他记得那是贺武的队友庆祝他生日时，来自某位前辈的偷拍。
周泽楷又点了下手机里的图库和视频。然后江波涛看见了自己训练营的毕业照，上杂志的写真照，某天午睡时只穿内裤的私房偷拍，出去旅游时跟朋友的比V合影，甚至还有玩过山车时表情夸张到爆炸的自拍……
至于视频，他该庆幸于思还算对把妹这一技术活有着最后的道德底线，除了比赛录像之外，其他几个日常片段都很正常，没把他们聚众腐败时几个下限爆表的大冒险给塞进去。
但这样也足够了——如果账号卡的技能可以变为现实，于思同志这会已经化身为分子料理中一块昂贵的食材，被魔剑士用波动三叠浪来回翻着面儿地烹炒煎炸。
江波涛知道自己的脸色现在一定比哭还难看，然而周泽楷却像是从他的反应里获得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快乐，简直是故意一张一张照片一段一段视频地在他眼前晃过。到最后眼看着差不多了，他这才慢吞吞收起了手机，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快递面单。
这也能留着。
周泽楷真是个人才。
还剩下一口气的江波涛脑袋里只剩下这两句话。
周泽楷把面单摊开，来自贺武某治疗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跃然纸上，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出来。
“期、待、与、你、在、赛、场、相、逢。”
“——等等队长，我可以解释。“
对方念出那段话的同一时刻，江波涛想也没想，一句话下意识冲口而出。
而周泽楷只是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没有说什么，像是耐心地要听他的“解释”。
“我到当卧底是为了帮前辈的忙，不是故意的。”
“我生病是自己不小心着了凉，不是什么相思病。”
“要打挑战赛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因为吃醋搞决斗。”
“送她礼物也只是单纯要谢谢她，帮我做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我和无所不能……和那个牧师妹子真的没什么。”说到这里，江波涛忽而顿了顿。最终他抬起头，直视着周泽楷的眼睛。
“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我帮前辈的忙，是为了想要接近他；着了凉，是因为想着他偷偷撸了两发；上挑战赛，也是想向他证明，即便抛弃这份感情，我也有能力站在他的身边。”
江波涛深吸了口气，喉咙和眼眶里都滚过针扎一样的疼。
“所以，小周……你明白了吗？”

在江波涛的人生中，恐怕没有那一刻会比现在更加漫长了。他仿佛置身在空旷而黑暗的宇宙中，存在本身都被无限拉长的时间和空间吞没。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凝望着遥远的光年之外，那些亘古不变燃烧着的星辰。
直到他的额头感受到一点冰雪的凉意。
江波涛恍然回过神，周泽楷不知什么时候往前走了一步，径直来到他面前，一根手指伸到他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那指节还带着室外的低温，简直冷到有点彻骨，点在江波涛的脑袋上，让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一个月前，闹哄哄的技术部里的某次“开光”。
而他此刻也像是被开了光，长久以来难以言说的情感仿佛就此找到了一个缺口，争先恐后地就要涌出；他目不转睛盯着周泽楷渐渐放大的脸，心悬在高空，脚踩在云端，脑袋落在了深海，水压阻碍了喉骨和声带的正常交流，他明知道周泽楷在靠近，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而后唇上传来了一点柔软的触感。
只是刹那的接触随即分开，像是一片羽毛飘过的轻盈，也像是一点雪花落下的转瞬即逝，却是上帝召唤出的洪水，彻彻底底淹没了他。
身心在这一个瞬间都归拢至原位，却又因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喜悦，由内而外像是烟花一片一片炸开。
他听见心脏有力的搏动，战栗的感觉从尾椎一路蔓延到脑髓，血液咣咣地冲刷着太阳穴，如同醉酒，也像是溺水，整个人都晕乎乎地找不着北。
仅存的一点意识，都集中在了周泽楷的嘴唇上。那一瞬他已经听不见所有的声音，仅仅靠着分辨唇形，发现周泽楷说了句话。
也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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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等这个突如其来却又顺理成章的吻结束了，江波涛便发现他极其不争气地软了腿，两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攀附住周泽楷的胳膊，跟方才吕泊远挂在他身上的姿势差不多。
这让他从混合着巨大惊吓和惊喜中恢复神智时，第一反应居然是……天哪这也太挫了。
方才表白时刻，他脑海里一瞬蹿过了八百条密密麻麻的弹幕，像是鱼群浩浩荡荡经过礁石。然而周泽楷砸下的吻成了头闯进珊瑚礁的大白鲨，鱼瞬间跑得一干二净，徒留一片光秃秃的岩石可堪发挥。
而因为事发突然，他的临场发挥极其垃圾。
好在周泽楷的技术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波涛抬起头，跟周泽楷四目相对。从对方的眼睛里他读出了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欣喜和忐忑，而在看到自己没有露出反感的表情时，那人像是彻底松了口气。
这让他放心下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对自己说：看，其实他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于是他把头仰高了一些，同时接收到对方传递过来的肢体语言。被自己抓住的手臂上肌肉微微绷直了，喉部条件反射地轻轻吞咽了一下，再加上那个亮晶晶的眼神，江波涛最终定论：他是想要再来一次。
看到了吧，我们本来就能想到一起去。
最后江波涛心满意足地想着，偏过头闭上眼睛，以一个地球人都懂的姿势，默许了对方的邀请。
第二次的感觉好多了。鱼群优雅地游过珊瑚礁，围绕着大白鲨翩翩起舞。唾液与热度同时完成交换，周泽楷的舌头只是抵着他的轻轻搅动了两下，江波涛便觉得身体里像是被放了把小苏打，跃跃欲试地沸腾起来。
他脑子有点晕，理智渐渐开始抽离，此刻回光返照地挤出一句抗议：“这样……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周泽楷停下来，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眼神带了诧异。
随即他便听见了对方理直气壮的回答。
“赶时间。”
江波涛只是愣了一会儿。
紧接着他便抓着周泽楷的肩膀弯下了腰，无声地笑到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是的，他们的相遇来得太早也来得太晚，很多事情都已经做了，也有更多还没来得及。
但好在一切都不算迟，足够把手牵在一起，有惊无险地迈出这第一步。
周泽楷默默地看了无声闷笑的江波涛一会儿，最终耳尖红红地低下头，摩挲着要去寻对方的唇舌灭口。
等他衔住了那两片柔软的肉，便惊讶地发现对方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激烈许多。

江波涛的手刚刚揽住周泽楷的脖子，一步开外的门忽然被人“咣咣”敲了两下，吕泊远被挤压过的声音隔着门板遥遥传来：“江波涛，你睡了吗？”
因为时间已是深夜，吕泊远敲门敲得十分克制，说话也捏住了嗓子。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了不惊扰四邻而选择贴门传话这一暖心举动，对于一墙之隔正偷摸从事不良行径的两人来说，其效果跟耳边炸了颗原子弹差不多。
彼时江波涛刚刚就两人接吻时的配合摸出点门道，正欲迎还拒地把舌头探进周泽楷嘴里打算暗搓搓搞点事情。队友近在耳边的呼唤来得猝不及防，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周泽楷的牙瞬间磕上了他的舌头。
这一下无异于以卵击石，一瞬间江波涛疼得泪花都彪了出来，可他第一反应还是一把抓住周泽楷让他别乱动——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大号自走灯泡的吕泊远还在门外头憋着嗓子殷殷呼唤：“江啊，我的江，你睡着了吗——”
江波涛对周泽楷摆摆手，捂着嘴酝酿了下，待疼意下去一些，这才小心翼翼地隔门回答：“刚洗好澡，不方便开门，怎么说？”
“你要吃宵夜吗？我给你打包了一盒烤鱿鱼一盒烤茄子一盒烤韭菜——”
回忆了一下对方吃烧烤时的必点菜目，江波涛马上回：“谢了老铁，我刷牙了也不饿，都归你了，明天还要去798，早点睡吧。”
过了会，他听见门那边吕泊远依依不舍回：“那好吧。你也早点休息。”
江波涛靠着门，凝神屏息听着对方转向而后离开，提在喉咙里的一口气刚落到一半，结果那脚步声又蹭地蹿了回来。
作为同期，吕泊远对这个新队友展现了春风般的阶级友情：“喂喂喂，听着吗？忘了说，你半夜要是饿了就直接CALL前台，这酒店的宵夜还不错，我们之前来B市打比赛都住这。”
江波涛把那口创业未半中道崩殂的气给活生生憋了回去：“好的，谢谢。”
这一次他终于确认对方已经被打发走，江波涛直起身来，跟对面的周泽楷四目相对。那人正乖乖缩在墙角里，皱着眉像是不知道怎么安放手脚，一脸噤若寒蝉的严肃。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后同时笑起来，像是第一次尝试逃课就被抓了先行，然而最终还是瞒天过海成功的不良学生。
不良学生之一伸出手，轻轻点了点不良学生之二的嘴，小心翼翼地问：“肿了？”
江波涛往后躲了躲，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又被舌头上的伤口激得一缩，立刻以最快速度恢复了正常表情，摇了摇头回：“没事……有人问，就说上火了。”
随即他就想到这事儿不说能有谁会关心，明明是自由恋爱你情我愿，却搞得如此做贼心虚瞻前顾后，真是完全不像从前的他了。
被吕泊远这一搅合，原本因这亲吻而起的那一丁点儿不可说的心猿意马就这么消弭于无形。江波涛捋了把额发掩饰自己不太自然的神色，似是无意地提点了周泽楷一句：“他们会不会也去找你？”
周泽楷想了想，点点头。他没再说什么，但江波涛从他的神色里已经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他看着周泽楷上前了一步，朝着他的脸抬起手，脸上闪过一瞬的犹豫和挣扎，像是在斟酌是不是该留个晚安吻。然而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做，江波涛感觉到对方的手指虚虚拢过自己的头发，而后门开了条缝，周泽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当然，不放过任何细节的观察力也让他没有错过，在门合拢的瞬间，周泽楷转过身时，脖颈上有一抹淡淡的绯色。
与此同时，一句话像是冬日路灯下飘落的雪花，轻轻拂在了他的耳边。
“是我的。”
江波涛眼珠转了转，想起吕泊远方才在门口唱的咏叹调，才反应过来周泽楷意有所指；关系挑明一小时不到，那家伙居然一本正经地在奇怪的地方吃起了小醋。
这让他又忍不住想笑，无意间让舌头上的肿块擦着了口腔，登时面部表情扭曲地“嘶——”了一声。
直到登上回返S市的飞机，江波涛习惯性地用那个开始消肿的地方去舔自己的口腔壁，心中这才后知后觉地泛起一阵带着疼痛的酥麻，像是愈合中的伤口蹭在肌肉上的触感。他有点茫然地想着，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竟然就留下了如此与众不同又让人难以忘怀的印记，他和周泽楷，真的在一起了。

轮回大部队返回之后又过了三天，周泽楷才和一众豪门队长一起自联盟主席名为“商业化”的魔爪下逃脱，飞回S市和队友汇合。做完几天恢复训练，新一轮常规赛便开始了。
本轮比赛，轮回主场的对手是W市的雷霆战队。因为全明星上周泽楷展示的三步枪体术，联盟选择了这一场在电视上直播。
然而让出乎所有观众的预料，他们臆想中枪体术吊打全场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这场比赛，出彩的反而是一直低调的雷霆。
一反平日单人赛怂团队赛刚的风格，雷霆在个人赛和擂台赛打得奔放无比，轮回措手不及，直接被剃了光头。
而在接下来的团队赛中，雷霆又是不走寻常路，破天荒祭出了全远程阵容。经过肖时钦缜密的指挥，原本毫无存在感的三个远程职业竟然组成了一张牢不可破的火力网，轮回还没整合出阵型便被这网牢牢锁住，而后一点一点地被分割蚕食。
这期间周泽楷一直在以个人火力撕破这张网，好几次差一点就要成功，然而肖时钦硬是凭借着抠到极致的战术细节和自己的精密操作，再加上一点运气，生生补上了被枪王撕出的漏洞，将微弱的优势一直保持到了比赛最后。
轮回的反击开始于他们第一次减员。在主攻手拳法家阵亡后，作为替补出场的魔剑士无浪，与一枪穿云打出了轮回整场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配合。
但他们还是输掉了比赛。
在全明星那么劲爆的表现之后，轮回居然主场被剃了光头！
说好的三步枪体术拯救世界呢？说好的注入新血前途无量呢？
普通观众的反应可想而知。就连坐镇主场，对轮回天然有偏袒的各家媒体也有点沉不住气。这样一来，赛后记者会就不免暗流汹涌得厉害，收视率比正式比赛还高。
“……先是长时间被反复打断读条，之后巴雷特狙击打出血量差，我们治疗的心态有点崩盘，就没注意到波动阵的减速特效，不知不觉脱离了队伍的节奏，差一点就落单被一枪穿云BOX-1了……现在想想还是挺后怕的，如果没有提前放下那个电子眼的话……不，我对雷霆的胜利很有信心，我们赛前做了充分准备，队友们也配合得很好……轮回是一只很出色的队伍，周队的实力相信在座各位比我更清楚。……至于我们为什么会赢，我想是因为他们信任我，打出了最好的配合，还有一点点的运气吧！”
按照惯例，客队的记者会先于主队开始。客场大比分获胜的雷霆队长脸上不见半分骄矜。就跟在场上时一样，肖时钦诚恳地把整场比赛的细节掰开揉碎向在场媒体仔细解说，有意无意地绕过了对方提问中各种不怀好意的陷阱。
但即便他说得再客观中立，对于败给他们的队伍来说也无济于事。二十分钟后，当江波涛在长桌前坐下时，会场内的气氛正如暴风雨来临之前那样凝固着。不少媒体对这个在新秀挑战赛上单挑枪王的选手还有些印象，立刻长枪短炮地对着他一通狂拍。
第一次遇上这样的阵仗，江波涛脸上保持着游刃有余的笑容，一边对着台下微微点头致意，一边不动声色将心头涌起的些许慌张压下。
他并没想到方明华会跟沈晖提议让自己上记者会。作为刚转会的新人，他第一次出场不过是团队赛替补，三分钟不到的比赛时间没能拯救大势已去的战局。
但他自认已尽了全力。肖时钦对媒体没有保留，那个恰巧放在两个波动阵死角的电子眼决定了比赛走向，他和周泽楷所差的，真的就是这么一点运气。
直到面对着场下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后知后觉的悔恨才如同深夜里涨潮的海水，一点点上涌起来，慢慢淹没了他。
胜就是胜，负就是负。在结果面前，一切借口和理由都是苍白无力的。这样的纯粹看似残酷，却也是竞技比赛所独有的，让人欲罢不能之处。
周泽楷就坐在他的旁边，江波涛忽然不敢去看那人。
面对着台下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他和周泽楷那层隐秘的关系，因为这场失败的比赛而袒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正被无数人窥伺着。
真的是我太大意的缘故吗……
那个波动阵释放前再考虑一下站位，是不是就能……
如果我能和他配合得更好……
记者会开始了，方明华照例在队长之前发言，定海神针般抗下媒体们第一波集火。江波涛微微侧着头做聆听状，脸上保持着一个新人该有的乖巧笑容，可在他的心里，悔恨与怀疑却纠结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方明华说了什么根本没听进去。
直到他的手忽然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江波涛浑身一震，像是从大梦中醒来。
他动了动那只手，发现正被另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包裹着，撤不动。
他心虚地调整了下坐姿，装作对面前麦克风上一团污渍起了莫名兴趣，借着视线的转换，以余光瞥了周泽楷一眼。
那人坐在他和方明华的中间，保持着如同小学生一般端正的坐姿，全程都垂着头，用额发的阴影遮挡住了台下的视线交流。大大小小的记者会，出现在闪光灯下的枪王，都是这么个游离而腼腆的神情。
但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却是无比温柔而坚定的。那样的温柔透过两人肌肤相接的部位，融入他的血管和神经，一点一点抚平了莫名而起的焦虑，让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江波涛不动声色地出了口气，再次动了动那只手。这一次他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周泽楷像是知道他已经恢复过来，自己主动撤开，将手交叠着放在了桌面——这也是一个场下记者们所熟知的信号：他们又要开始挑战轮回这位闷葫芦队长了。
“对于今天的比赛，周队有什么感想吗？”
“嗯……很出色。”
“被剃了光头，也能算是很出色吗？”
“呃……运气不好。”
“从数据统计来看，轮回的失利恐怕不只是‘运气不好’就能说得过去吧？在队伍的配合上，是不是有一些问题？”
“还好吧？”
“拳法家在退场前，被对方两个远程围困了长达1分45秒没有得到任何救援。这算不算是重大失误呢？”
“……是来不及。”
“雷霆这次采用了少有的全远程阵容，对于元素和枪炮这些职业来说，被近身是大忌，首先集火近战职业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轮回的整体战术并没有做出调整，为什么呢？”
“呃……没必要吧？”
“也是，毕竟还有枪体术，但是这场比赛中并没有看到周队您有露一手啊，是没有把握，还是被对方限制住了用不出来？”
“呃……”
江波涛不由自主皱起了眉。他越过周泽楷看了方明华一眼，那人如他所料地一脸忍耐，此刻正摘下眼镜，疲惫地捏着眉心，之前那一番太极虽然劳心劳神，可现在看来并没什么用。
方明华有应对媒体的经验，但作为治疗的他无法站在指挥者的立场去完整地解读比赛。尤其是这种爆冷的败局，说错一句都可能给外宣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让队长亲自上。
而在媒体那边，全明星余热未尽，本轮常规赛其他几场都泛善可陈，只有他们这爆了个不大不小的冷门。苦于找不到话题的记者们自然闻风而动，就算要撬开周泽楷这个出了名的锯嘴葫芦，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枪王虽然话少，但使劲挤挤多少还是能给出一两句——这模棱两可的一两句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足够在事后发挥出一大篇像模像样的评论。
多说就会多错，但少说未必没错。毕竟这样一来，解读的空间就完全留给了提问的一方。
就像是现在这样。江波涛旁观着这场无比蹩脚的问答，胸口像是被石块逐渐塞满。他忽然想起半年前在食堂里观看电视上轮回记者会的直播，那也是他留意周泽楷的开始，当时只觉得媒体们挖空心思提问的架势格外欢乐，但今日易地而处，方才体会出身为当事人的那一点无奈。
同样的一场比赛，参与者和观众所看到的，永远都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即便一样是职业选手，实力上的些微差距或许就决定了一条无法逾越的脊线，翻不过去的人永远也见不到山那边的风景。
要跟从来不曾见过天空的人去描述风的形状，本来就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再加上周泽楷这样的性格和表达方式，他的发言被按头朝着受众们想听想看的方向曲解，几乎无法避免。
热爱这个游戏的大众们的要求通常都很直接：他们只需要好看，酷炫，吊打，虐菜，视觉意义上的那种，简单粗暴，浅显易懂，分分钟满足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愉悦。
无所不能的枪王如愿给了他们想要的。但轮回的队长周泽楷所需要的东西，人气、赞美、商业价值……这些回馈并不能解决。
可是观众们又有什么错呢？他们狂热和偏执的源头，说到底跟他们的偶像殊途同归——为了胜利，为了荣耀，为了那个看似遥不可及，却值得付出一切的梦想。
而这，也是他和他相遇的理由。

江波涛舔了舔嘴唇，发现舌头上的伤口早就痊愈。这个时候，台下角落里一个记者站起身，带着微妙的促狭表情提出了他的问题。
“周队，我们看到官方主页里，现在点赞最多的评论是‘团队赛首发全场梦游，只有一个替补醒了三分钟，轮回怕不是药丸’，第二多的是……哎呀，有点人身攻击了，我就不念了，看来粉丝们都不太满意呢？不知道您对此有何评价？”
方明华猛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忍无可忍的神色。他们发挥不好是事实，但记者会这种正式场合，就算质疑也需要数据干货打底，还轮不到口水场的嘴炮上台面，这种提问无疑已经带着挑衅了。
好在周泽楷依然没什么反应，还是他惯常面对媒体的那种认真思考的神情。
就在方明华伸手去够话筒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嗓音忽然在会场中响了起来。
“队长，这个机会不如让给我吧？”
方明华略带诧异地转过头，而江波涛已经俯身对着话筒，带着自若的微笑，向着场下看去。
“毕竟都说我是唯一醒着的人了呀！”
而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紧紧抓住了周泽楷的手。
那人只是犹豫了很小一段时间，便反过来十指相扣。江波涛感觉到周泽楷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插入了自己的指缝中，最终扣合在手背，牢牢地握住。
他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于是在说第一句话之前，江波涛坐直了身体，像是从相握的手中汲取了无限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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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方明华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旁观完雷霆的记者会，他临时跟沈晖提议让江波涛跟自己一起出席，其一是因为这场比赛上无浪的表现是难得的亮点，加上肖时钦解说在前，应该能替轮回挽回一些主场落败的尴尬；至于另一个原因，也是他自己从操作江波涛转会时就有的隐秘心思——他尝试着让江波涛去接触这样的场合，并十分好奇对方能给出怎样的表现。
而那人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并且，应该算是超出预料之外的惊喜了。

这惊喜一直持续到了这场来者不善的记者会结束。散场后方明华在选手通道尽头看见了一直等在那里的沈晖。明明是大冬天，沈晖却是一脑门的汗，见到他时直接一掌拍上肩膀：“好险好险！明华还是你行！那帮记者算是被哄好了吧？幸好今天有小江在，不然我又要头疼怎么去上下打点了，唉，我就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他最后这个比喻让方明华有点无语：“我今天其实就是想带他熟悉一下流程，但是没想到最后把场子找回来的居然是他……”
沈晖竖了个拇指：“早先我就看出来了，小江灵光得很啊！嘴皮子活络不提，跟泽楷一唱一和的跟讲相声似得，我在下面笑到肚皮疼——”
方明华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方才场上一幕幕在眼前又过了一遍。沈晖这样的外行人也就看个氛围，可他作为局内人却明白，要四两拨千斤地化解记者们咄咄逼人的提问，又能客观准确地复盘比赛，同时委婉地给轮回的落败找一个体面的台阶——要同时做到这些，可不是沈晖口中“讲个相声”那么简单。虽然他也不否认周泽楷有几个嗯啊哦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现在想来还是忍不住莞尔。
他正出神，沈晖又说：“我看以小江还挺适合做发言人的，要是游戏打得不好你们可别炒他鱿鱼啊，让他过来接我的班。”
沈晖这玩笑让方明华又无语了一阵，最后却忽然想起了一个关键的事情，敛了神色转头郑重地问：“今天的记者会不太对劲。客场就算了，问题是主场……”
沈晖摊手：“这可不怪我啊，知道泽楷不擅长应付这些，你也不好替他复盘比赛，我之前上上下下打点了一圈，功课一样也没少做，可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了，提问起来还是跟吃了枪子一样……”
他像是有话想说却又难于出口，看了一眼方明华，最终还是苦哈哈地挠了挠头：“唉，大概真是我哪里没到位吧……”
方明华却像是早看出他的心思：“其实我在想，会不会是一枪穿云账号卡……那个事情？”
没想到这么快被对方戳中心事，沈晖脸有些白：“老板不是说已经跟他谈好了吗？”
方明华摇摇头：“我看未必。张——咳，我知道他的为人应不至于做绝，但难保有人不会利用这个生事。联盟商业化的蛋糕，神级账号卡的价值……有太多人眼馋这些了。而现在的轮回，是不能失去一枪穿云的……“
顿了顿，他又看了一眼对方。
“你也知道，这两年他每个赛季都在换队伍，过得不是很好。”
沈晖神色凝重地望着方明华，嘴唇翕动了半天，最终只挤出一句：“如果这样的话……”
方明华又沉思了会，最后摆摆手：“没事，也可能是我想岔了。今天我们的发挥确实不好，多亏小江在，媒体那边最后也没跑歪。等明天再看吧，如果报道上有问题，再麻烦你去公关。”
两人又商量了会儿，直到场馆的灯全部关闭，这才起身离开。方明华送沈晖到地下车库，在他关上车门时，贴着窗对沈晖大声说：“沈经理，我打算今后记者会都让小江上场。”
沈晖一愣，继而分辨出对方说了什么，贴着玻璃对方明华比了个OK的手势。

轮回俱乐部的两位元老在地下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决定，而在地面之上，这个决定的主人公尚自不觉。
彼时江波涛正跟着周泽楷走在场馆边一条隐密的林荫道上。那是条通往俱乐部的小路，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梧桐。在夏日时这里便是难得的小清新景致，可现在是深冬，光秃秃的枝桠看上去便未免有点萧索。
但走在路上的人可完全没有这种心情。江波涛搓了搓手，看着呼出的白气在眼前转着圈儿袅袅上升到夜空，周泽楷走在他的身边，视线追逐着那团模糊的雾气，最终温温柔柔地落在他的脸上。
“今天真是吓死我了，”江波涛有些夸张地说着，但脸上的表情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跟所说的其实相反。他瞥了眼周泽楷，刻意慢吞吞地说：“我还以为——方哥要发现我们在台子下面的小动作了，你握得也太紧了吧！”
周泽楷笑了笑，摇摇头，认真地说：“不怕的。”
江波涛不由失笑：“天哪，方哥以前果然把你护得有点无法无天了，你没发现吗，那帮记者最后被堵得那叫一个不甘心，简直想把我给吃了。”
周泽楷又摇摇头，重复了一遍：“不怕。”
江波涛瞪了对方一会儿，最终叹口气：“唉，小周我当然不怕，比赛就是比赛，数据摆在那里，别人再怎么说也是改变不了的。”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他斟酌了一会，最后还是说出了一直被深埋着的隐秘心事。
“就像今天这样。有一会我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全世界都能跟我一样明白你在说什么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些比赛之外的麻烦事。”
话音刚落，江波涛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用力握住。周泽楷的手指有点凉，但传递过来的热度是明明白白的，让他觉得很温暖。
“但马上这个念头就被我否定了——总有一些位置，是别其他人不能替代的，对吧？在这件事情上，我必须贪得无厌。”
周泽楷回答得毫不犹豫：“好。”
区区一个字就把江波涛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堵住了。此时此刻，他心里唯一庆幸的就是光线太暗，周泽楷看不清他脸上忽然泛起的红晕。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夜晚的道路无比寂静，只有晚风吹动地面上的残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过了半晌，江波涛才想起一件被他忽略了很久的事情。
“这好像不是回俱乐部的路？”
周泽楷没回答，只是竖起风衣的领子，走在了他的前面。

被对方拽着，江波涛在迷宫一样的弄堂里七拐八弯走了会，转入一条单行小路，临街一溜打烊的店铺中间有一家孤零零地亮着灯。
等他踏进门，发现那居然是个冰淇淋店。
江波涛还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店名，周泽楷已经推着他的肩走了进去。店面很小，但十分整洁，且很有格调，不多的座位之间用绿植和装饰巧妙地做了隔离，一看就很适合私密聚会。
他转头看了眼周泽楷，那人似乎是这家店的常客，已经站在一排冷柜边低头研究口味，顺带还跟站在一边的店主打了个招呼——这也出乎江波涛意料，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怀里抱了只滚胖的橘猫，一脸冷漠地盯着空气，对眼前的两人视若无物。
周泽楷驾轻就熟地指了指冰柜里几个口味的冰淇淋，见江波涛还有点惊疑，便转头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也点几个。
对眼前两个同性此番亲密举动，店主眼皮子都没抬：“六十块。”
周泽楷付完钱，而后又驾轻就熟地带着江波涛找了个隐蔽的座位——在柜台对面的角落里，被两盆高大的绿植遮掩，很难被人发现。
捞走椅背上一条藤蔓坐下了，江波涛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情来：虽然季节不太对，但这好像是他跟周泽楷，第一次形式意义上的“约会”。
难道说……
带着这样的疑惑，江波涛看了周泽楷一眼。两人四目相接一瞬，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幸福感来得有点突然，江波涛挖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企图缓冲一下这措手不及的惊喜。丝丝缕缕奶油的甜味在舌尖融化开来，味道确实很好，让他忍不住露出了惊艳的神情。
看见自己的反应，周泽楷显然很开心。虽然那人正低着头在挖杯子里的冰淇淋，但低垂的眼眸下一圈忽闪着的睫毛明白地揭示了主人此时的心情。
“真的很好吃呀！”江波涛咬着勺子由衷赞叹。“是熟人？”
周泽楷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我猜……吕泊远从什么美食公众号上挖到的？还是方哥和嫂子的约会圣地？”
周泽楷只是抿着嘴笑，再摇摇头。
而后他报出了个有点意外的名字。
“苏沐橙。”周泽楷说。
江波涛往嘴里送冰淇淋的动作停了一瞬。苏沐橙是公认的联盟女神，从五赛季起就经常和周泽楷一起拍广告接代言，时常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小报想把联盟男女神凑作堆，不过直到现在，除去商演和比赛，两人看上去也没有任何额外的互动。
所以在周泽楷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时，理智告诉江波涛这一定有合理的原因，他不应该怀疑周泽楷的性向，但在情感上，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思绪飘忽了起来。一种奇怪的酸涩感从胸腔蔓延到鼻腔和口腔，连眼前的冰淇淋都失去了味道。
但江波涛把神情控制得很好，一本正经地低头刮着杯子边沿的奶油，把语气调整到最正常的状态：“想不到苏姐对轮回场馆周边这么熟……”
而后他便听见空气里有一声模糊的笑，不会比蜜蜂振翅的响动更大。他抬起头，周泽楷正一瞬不眨地看着他，嘴角有着些微弧度，让江波涛瞬间有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
他故意的。
他看出来自己莫名奇妙地吃了醋。
并且，他还因为这股莫名奇妙的醋意而觉得很开心。
岂止开心，看那个表情，简直要得意到飞起来了。如果情绪有实体，那么周泽楷的“开心”一定在洋洋得意地冲自己晃着小尾巴。
一股无名火腾地从江波涛心里蹿起来。他咽下嘴里的冰淇淋，忽而做出了个大胆的举动——
江波涛探起半个身子，冷不防凑近周泽楷，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舌尖轻轻在他唇边擦过。
而后他一屁股坐下，看着因为猝不及防而整个人都呆滞住的周泽楷，故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像是在昭示某种胜利：“所以说，还是我选的口味比较好呀！”
周泽楷接下来的反应比他想的更为直接。他看着那人脸上泛起一圈淡淡的红，眼神闪烁着像是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伸头凑了过来。
江波涛配合地探出身体，以唇齿感受对方的气息。他听见周泽楷喉咙里滚过含混的回答，声音有些颤抖，像是要一次性将积攒的决心和勇气释放，像极了不久之前，在闪光灯找不到的地方，两人摸索着将双手相接的一瞬。
“……不信。”
“那你就，试试呗……”
挖冰淇淋的小勺被碰到了桌面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动，但此刻已经没有人在意。闭上眼之前，江波涛眼角余光透过绿植的缝隙，窥见座位外模糊的影子，老板依然一脸冷漠地盯着店门，只有他怀里那只橘猫忽而打了个哈欠，低低地呼噜了一声。

也不知是江波涛真的哄住了记者，还是沈晖后来又做了些什么，轮回这场记者会的小波澜就此平静揭过。常规赛马不停蹄走了三轮，轮回遇上的对手都是二流弱旅，赢得似乎理所当然。
不过，也有一直关注这只战队的人发现，轮回的出场阵容悄悄有了变化。原本轮换替补的两个第六期新人，从第一场比赛开始次次都是首发。而两人的表现都相当不错，分别拿了两场比赛的MVP。
尽管因为对手的原因，这MVP含金量委实不高，但也足以给外界一个明确的信号：看似稳定了两个赛季的轮回战队，开始进行残酷的新老交替了。
会顺利吗？谁也不知道，只有比赛能给出答案。而下一轮常规赛很快到了：轮回客场对阵虚空。
与轮回一样，虚空战队也是从第五赛季开始为众人瞩目的一只劲旅。但与周泽楷一人带得轮回异军突起相反，虚空是因为在那个赛季迎来了吴羽策——一个坚持要与队长李轩使用同一职业上场的选手——才以“双鬼拍阵”的打法横空出世，在团队赛上占尽了风头。
而跟百花淘汰轮回一样，五赛季将虚空从季后赛名单上拽下来的恰好是轮回战队，说起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梁子。这之后两队的交手互有胜负，但轮回从来没在团队赛上赢过。因为这些原因，这场比赛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而轮回再次给了所有人一个始料未及：对虚空的这场比赛，第一个出场的居然是队长周泽楷。
论这两队选手的守擂实力，没有人怀疑枪王会是站到最后的那一个。在团队赛不占优的情况下，保住擂台赛的两分显然对轮回极为重要。然而现在他们居然放弃了这手到擒来的两分，去交换个人赛那一分，在很多观众眼中，简直等同于主动放弃比赛了。
果不其然，个人赛结束，轮回2:3落后虚空。团队赛开始后，不少轮回的粉丝都暗暗捏了一把汗。虚空的双鬼拍阵跟嘉世的炮飞矛一样都是联盟里赫赫有名的神级配合打法，轮回此前没少吃过亏。而现在他们比分落后，团队赛首发里又有两个毫无对阵经验的新人——这场比赛看上去对轮回极为不利。
然而比赛结束，轮回8:2客场战胜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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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枪王在这一场为我们展示了完美无缺的三步枪体术，这也打破了很多人之前的臆测，毫无疑问，周泽楷确实能驾驭到三个身位格！·而也正是他完美的操作，硬生生撕开了虚空双鬼的招牌‘鬼连环’，最终扭转了团队赛的局面。这场绝地反击无疑是下半程比赛目前为止最精彩的一场，周泽楷将他华丽到令人窒息的战斗风格发挥到了极致……”
江波涛轻点几下鼠标，屏幕里解说声嘶力竭的吼声渐渐小了下去。与之相对的，不远处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大了起来。
这是他们在X市客场比赛结束的当晚。打完这场常规赛，年前的赛程就全部结束了，俱乐部特意给所有队员放了三天假。原本被比赛压得喘不过气的众人顿时成了脱缰野马，一个晚上跑得干干净净，留在酒店的居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周泽楷不出门的理由充分：他第二天下午还得赶回S市去参加活动。至于江波涛这边，倒完全是意料之外。他原本打算跟吕泊远一起去爬华山，出门前被方明华按在了酒店：轮回的奶爸临时接到方嫂懿旨去走几门亲戚，只能让江波涛代替自己陪周泽楷回S市，否则沈晖不放心。
江波涛一开始简直哭笑不得，过后心底又生出莫名惊喜。他和周泽楷两人确定了关系，却默契地都没有太多表现，外面看着还是可靠的队友，亲昵的小动作全部放在暗处——但这么多天来，两人最大胆的举动，也就是某次训练室里，在显示屏的遮挡下偷偷交换一个浅浅亲吻而已。
他和周泽楷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点浅尝辄止显然满足不了勃发的欲/望。不过年底赛程极为紧张，又有之前那番莫名的舆论压力，两人不约而同地把全身心扑在了接下来的比赛上，那点旖旎心思便通通化为乌有。
按照江波涛原本的计划，比赛后肯定要找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由头，跟周泽楷拐弯抹角提一下，先做做心理铺垫，拿捏差不多了再顺水推舟，最后找个合适的机会“顺理成章”。这么多天来他脑袋里算盘打得山响，planAplanB逐个翻了一遍，面上还能维持不动声色。没承想比赛刚结束，情绪还没转过弯来，方明华直接往他脑袋下塞了个枕头——虽然是无心插柳，但也把人砸得有点懵。
方明华走后没多久，便有人来敲他的门。江波涛开门一看，周泽楷站着，脚边放着行李，手上抱着个运动包，要干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
两人四目交接的瞬间江波涛就明白了，定了定神赶紧侧身让周泽楷进门。那人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手上的包不小心蹭了下门框，拉链被蹭开一半，江波涛眼神很好，当即发现了里头塞着的不可言说之物，心脏狠狠漏跳了一拍。
周泽楷和他又心照不宣了。
但这也太……？
直到打发了周泽楷去洗澡，自己坐着复盘兼等人，江波涛的脑子还有些打结。屏幕里的一枪穿云双枪如入无人之境，将连环落下的鬼阵一个接一个撕开，江波涛觉得自己也成了那些纵横连结的法阵线条，还没摆开架势就被一个名叫周泽楷的不速之客强行破关，毫不留情地手撕了他设计好的剧本，带着大结局直接空降到眼前，完全没有准备，完全招架不能。
谁说这人反差大的，这风格简直是从外到内一以贯之……江波涛内心默默吐着槽，压抑住心底一点奇怪的毛躁感，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屏幕。
过了会，职业选手的本能还是胜过了心猿意马，他渐渐地沉浸在了比赛录像中，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悉数浮现脑海。
在比赛前，为了是否上擂台赛拿保底分，周泽楷少有地和队里的前辈起了争执。
而这一次，就连方明华也站在了另一边。前辈们的意见很客观：以之前的胜率，轮回的赢面可说少之又少。战队目前的积分和排名还算稳定，团队赛的阵容也处于磨合期，没必要太过激进。
可周泽楷仍然坚持。以他的脾气，自然不会和方明华拍桌子吵架，最相持不下的时候也只是周泽楷低头坐着，方明华在旁边循循善诱地劝说，气氛跟平日训练时没多大区别。
但江波涛还是从周泽楷低垂的眼眉中嗅出了山雨欲来的味道。他知道现在还轮不上自己说话，遂拉着吕泊远坐在墙角假装研究配合，大气不敢出地围观了全程。
他的位置和周泽楷隔了两条长桌一个显示器，方明华又压低了声音，江波涛勉强应付着吕泊远的絮絮叨叨，努力支着耳朵也听不到什么详情，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借着喝水走到桌子另一边，向着周泽楷那边探过身去。
如同福至心灵，一直闷头坐着的周泽楷转了个角度，侧身对着他抬起头，双方的视线在空气中无声交汇。
在这短短一瞬，江波涛看清了周泽楷一直藏在桌下的双手，被他握成了拳头按在膝盖上。周泽楷按得很紧，以至于江波涛能够清楚地看见那人手背上凸起泛白的关节。
电光火石般，他忽而明白了周泽楷的坚持。
擂台赛对选手的消耗远大于个人赛，虽然周泽楷的守擂能力有目共睹，但虚空也不容小觑，除了队长李轩，还有吴羽策这种极有耐心，善于缠斗的选手。轮回即便拿下这保底的两分，也必然是一场凶险的车轮战，多少都会影响到他接下来团队赛的发挥。
而这也意味着会给对手更多赢面，给队友更多压力……就算周泽楷状态全开，他们赢得团队赛的希望也很渺茫。不过轮回从来就没赢过，现在多输一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部分人都会这么想当然。
但江波涛知道周泽楷不会。
即便在现有的条件下已经做到了极致，他仍然会尝试所有的可能性，不放过任何一个契机，千方百计地寻求突破，带着这只队伍，一起向着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努力。
而这并不是虚荣或自矜，只关乎一个职业选手纯粹的本心——他渴望用最好的状态去挑战被认为做不到的事情，与看似高不可攀的对手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
即便抛开恋人这层身份，在与周泽楷四目相接的时候，江波涛都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在那人深邃如渊的眼眸下，掩藏着怎样静静燃烧的火焰。
江波涛犹自心潮澎湃着，那边方明华仿佛也被周泽楷触动。他停下了劝说，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行吧，这次就听你的。”
方明华说话的语气听着自暴自弃，但江波涛看他脸上的表情，便知道前辈的心情似乎并没他说的那么差。
像是注意到江波涛的目光，方明华转头又看了他一眼，忽而半开玩笑地说：“那擂台赛就交给你们了，别有压力，反正输了都是你们队长的锅，不要钱，随便背。”
江波涛还没说什么，吕泊远一下子蹿起来挂在他身上夸张地叫：“真假啊？嗨呀我终于能卸下保护奶妈的神圣使命随便浪了！高压锅电饭锅炒菜锅，队长你喜欢哪一款？我可先去预定喽！”
而周泽楷居然皱着眉想了想，而后认真地回：“不粘锅的。”
方明华扑一声笑了：“好了好了，这样吧，赢了就给你们放三天假，输了就让队长背口大锅——请一顿九龙坎，给他单独点个重辣。”
“好好好！方哥英明！方哥你是我偶像！”吕泊远扯着嗓子吼。训练室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安定，队员们纷纷投入到了赛前的准备中，之前的争执仿佛从来没发生过。
周泽楷坐在自己位置上，神色如常地打开训练程序。江波涛走过来坐在旁边，打开另一台电脑，操作着无浪对一枪穿云点了对战邀请。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了一会，江波涛眼睛盯着屏幕，嘴里忽然冒出一句：“你能吃辣吗？”
周泽楷操作一枪穿云的手顿时停滞了片刻。魔剑士伺机使出波动三叠浪，封住神枪去路，两个屏幕上同时跳出荣耀二字。
周泽楷愣愣地看了自己变灰的屏幕一会儿，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去看江波涛。那人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也不看周泽楷，一本正经地盯着前方，暗搓搓的小心思都放在了屏幕那边——获胜的无浪原地转着圈，忽而做了个无比中二的动作：魔剑士举起拇指擦了擦鼻子，对着屏幕外比了个V，一行文字泡跳出来：Come on baby!Let’s go!
而后周泽楷就这么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波涛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都快崩不住，他的腰终于被一只手揽住继而带向一边，熟稔的气息沉甸甸地缭绕过来。
那萦绕耳畔的，带着笑意的呼吸时如此有诱惑力，最后江波涛也没能抵抗住，他偷偷瞥了眼屏幕后面，其他人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里有人企图白/日/宣/淫，便大着胆子转过头，回应了周泽楷一个浅浅的亲吻。
唇舌交换之间，他听见周泽楷带着低低鼻音的叹息，有一点微妙的别扭和委屈。
“不应该。”周泽楷舔了舔他的唇角，又斩钉截铁地补了一句：“不应该。”
江波涛笑了起来。他知道周泽楷在抱怨，不满于自己竟然认为他会输。于是他又看了眼屏幕之外，将键盘推到一边，侧过身子抬起手，揉了揉周泽楷的头发。
“我不是不相信你呀，”江波涛低低地说：“但是下次你要背锅的时候，也提前分我一口吧？今天方哥是真有点生气，我都为你捏着一把汗——前辈们不是不讲道理，他们也是考虑到轮回现在的成绩，不想给我和泊远太大压力，但好好跟他们沟通一下，应该会认同你的想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认真地看着周泽楷的眼睛。
“而且，你也应该相信我呀。毕竟，这就是我转会到轮回的理由……虽然最后被我假公济私了，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周泽楷什么也没说。过了会儿江波涛觉着自己的手被握住，继而整个人顺势被揽进一个怀抱。
那人依旧沉默着，下巴贴着他的头发慢慢地蹭来蹭去。周遭忽而变得很安静，耳畔传来熟悉的心跳声，江波涛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无比宁静，血液却在另一个地方渐渐沸腾。
过了半晌他从周泽楷的怀抱里挣脱，摸了摸发烫到不行的脸颊，表情讪讪地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唉，真说起来我还是有点怂。对手的团战实力那么强，联盟的最佳搭档都吃过亏，即便你满血上，万一其他人的配合出了问题救不回来的话……”
他看周泽楷思索了会，重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不，会赢的。”
周泽楷说。他看了看江波涛，又加了一句。
“有你们呀。”
江波涛愣了愣，不由自主笑起来。
他并不知道周泽楷这样的坚持之下藏着多大的胜算，也不知道他们这个才磨合了一个多月的阵容面对虚空不输最佳搭档的组合会是怎样的局面，只是被那双眼睛看着的时候，一切都仿佛被注定了。
是的。他会赢。我们也会赢。
他的心里只剩下这个想法。
那时的江波涛并不知道，在若干年之后的一次记者会上，他将会再一次重温此刻的心情。只不过，彼时已经双冠在手的轮回副队，已经能够面带微笑，掷地有声地向着所有人宣布：
“——我始终相信轮回可以获胜，无论对手是谁！”

而他们确实也赢了。
轮回与虚空的这场团队赛，是他和周泽楷这么久以来配合得最好的一次。以至于直到现在，回头去揣摩几个关键赛点，仍然会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江波涛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烧得有些厉害。过了会那热度不降反升，低头一看，连下身都有了反应。
到这时他才想起了被遗忘在浴室的人，顿时有点僵——一个影子在此时恰到好处笼罩在了头顶。
江波涛抬起头，周泽楷也正好在低头朝他看，发梢和睫毛都带着水珠，随着眨眼扑簌簌落下。
不知为什么，被那眼神一看，江波涛顿时觉得手脚被施了魔法，口干舌燥地动也动不了，就这么无比僵硬地抬着头，看着对方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唇舌被周泽楷挨个攻略的时候，江波涛还想为自己的面子垂死挣扎一把，直到他眼角余光瞥见一只手往自己撑起小丘的腿间伸过去——正是梦里肖想过无数次的画面。
长久以来只会在绮梦中出现的场景强行插入现实，心理上带来的刺激简直天翻地覆，江波涛顿时像是吹到饱胀的气球被戳了个洞，挤出一声羞耻难耐的呜咽后，彻彻底底投降了。

压抑了多时的欲望轰然开闸，又有胜利的满足感打底，一下便燃烧得不可收拾。
什么时候被对方从桌子边推上床的江波涛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从周泽楷为他服务的那一刻起他的神智就不怎么清醒，纯粹被身体里如潮的情欲裹挟，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躺在床单上，蜷起身体分开双腿，催促周泽楷加快动作，一边伸长手在对方身上胡乱抚摸，嘴里碎成片的呻吟连自己听了脸上都要发烧，却又顾不得太多。
而周泽楷显然也没料到江波涛的反应会这么大，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惊讶，过了会变成兴致盎然的好奇。他用手去捏江波涛的乳头，又去舔他的耳垂和锁骨，像是被砸了一打待分配的技能点，要循着自己的喜好，把眼前这具新鲜的身体从内到外都仔仔细细地“调配”一番。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好奇宝宝研究对象的江波涛此时已经完全懵了。说起来为了准备这一天他没少做过功课，然而再多的纸上谈兵也抵不过一次哪怕毫无默契的“实战”，周泽楷好像只动了动指头，那些狗屁理论就跟被涨潮海水冲刷的沙堡一样，在江波涛这个床上“赵括”的脑海里轰然倒塌成一团泥浆。
真的是太刺激了……江波涛完全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就能敏感成这样，比带着绮念独自纾解时要爽一千一万倍。他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渴望周泽楷的气息，每一寸骨骼和血肉都叫嚣着想要被抚摸和亲吻。他想让周泽楷侵入他，占领他，彻彻底底摧毁他，光是用想的就能兴奋到射出来。
而他也确确实实地很快就泄了，在周泽楷俯身亲吻他脐眼的时候。一点浊液就这么溅在对方脸上——江波涛捂着嘴啊了一声，灭顶的羞耻伴随快感，眼泪不由自主飙了出来。
这时周泽楷也懵了，他用手抹掉脸上的液体，有点不知所措地盯着指尖看。江波涛刚从高潮里回过神，一看周泽楷的表情顿时连想死的心都有。他抹了把脸，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咬牙爬过去跪在对方腿间，俯身下去。
周泽楷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抬手推拒，江波涛忽而出声：“别动！”
他音调猛然拔得很高，又哑得厉害，带着种莫名的焦虑和渴望，把周泽楷都给震住了，伸到一半的手停滞在半空。
“小周，你别动。”江波涛的声音忽而低了下来。他吸了口气，吐出的声音又多了几分软软的哀求：“队长，你不要动……”
他闭上眼，眼角上还带着点未干的泪痕，一边恳求着，一边将手中软垂的性器送进了嘴里。

让同性的生殖器因为自己唇舌的抚慰而慢慢勃起，对于江波涛来说，也是人生头一遭的体验。而口中之物的主人是周泽楷……这让他又不由自主地“卖力”了几分。
江波涛一边咿唔不清地给对方服务，空出一只手去够被丢在床角的运动包，里头放着周泽楷准备好的东西——天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起带这些，江波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一点，难道是算准了肯定会赢，而后趁热打铁直接上垒吗？
这念头一出，顿时让他莫名有种被算计了的挫败感。然而再想想，这还真是只有枪王能干来出的事。
想到这点，江波涛把那东西又往里吞了吞，收紧双颊，让口腔内侧的软肉挤压着逐渐硬挺的柱体。他感觉到周泽楷的身体也紧绷起来，呼吸渐渐粗重，一双手用力掰着他的肩膀，在推开和收拢之间来回摇摆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给对方口交的工夫，江波涛总算没浪费之前做的功课，磕磕绊绊地给自己做好了准备。周泽楷选的润滑剂倒是很合他的意，后穴很快就容纳了足够的手指，慢慢地有黏腻的液体流到大腿上。
但给周泽楷套安全套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紧张。
这个尺寸，怎么看也不像能放得下去的样子……江波涛心里有点发憷，然而箭在弦上的时刻容不得反悔，周泽楷似是看出他的忐忑，俯身将人压住了又细细抚慰一番。
不得不说，除了游戏，周泽楷在某些方面的领悟力也当得起出类拔萃，至少眼前这些“技能点”该怎么“分配”领会得极快，江波涛被折腾到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下身又有了抬头的迹象，始作俑者这才拉开他一条腿，将性器慢慢插入。
江波涛觉得自己足够放松，周泽楷的动作也足够温柔，可他的第一反应还是——这特么真是太疼了，疼得完全超乎想象。就像周泽楷本人对于他的意义一样，连给予的欢愉和痛苦都是太过鲜明的存在。
他攥紧了床单，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但第一次还是太过艰涩了，之前做的润滑和扩张完全没有用处，江波涛觉得自己的下身像是在被一把钝刀慢慢凿开，想要被塞满的欲望又偷偷从这可怕的疼痛里满溢出来，交织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简直要把他给逼疯。
江波涛用手捂着嘴，不让周泽楷看到自己的牙齿正紧紧咬住的嘴唇。他放缓呼吸，强行让紧绷的身体放松，配合那人的进入，但僵硬的肢体依然出卖了他——周泽楷很快就感觉到那地方对自己的抗拒，试探地往里挤了挤，江波涛顿时眼前一黑，紧咬的牙关没能挡住一声闷哼，周泽楷立刻停了下来。
江波涛喘着气，顾不上收拾满身狼狈，只觉得自己前十九年的自制力都交待在这里了。被开拓到一半的地方又疼又胀，又热又凉，还带着奇怪的酥麻，仿佛整个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会真出血了吧……他茫然地想，下意识动了动身体。大卸八块的空虚感席卷一圈之后，江波涛感觉到自己某个器官还硬梆梆的，正磨着床单。
折腾成这样七荤八素，他居然还诚实地兴奋着。
江波涛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可忽然又想起周泽楷，扭过头去一看，那人果然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别别扭扭地躲着他的视线，那表情大概是在假装脑袋跟下身是隔了个次元，闪烁的眉眼又带了点被压住的跃跃欲试，简直像个被告知犯了错又不知道错在哪儿和怎么改正的小学生——至于吗！江波涛把自己日常积攒的那点人精翻了个底儿掉，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点什么舒缓一下微妙至极的气氛。
两人傻兮兮地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终江波涛破釜沉舟地咂了咂嘴，往前推了把周泽楷，可对方立刻发现了他想干什么，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了，抬起拇指擦了擦江波涛的嘴唇，坚定地摇了摇头。
江波涛伸舌头舔了舔，才发现自己刚才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流了点血，现在还肿着，再给周泽楷做口活确实不太方便。
最后的最后，还是那几张谈兵的纸救了他。江波涛最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教材，在周泽楷边上侧身躺下，颤巍巍地并把腿并拢，声如蚊呐的一句同时也颤巍巍传进对方的耳朵：
“……你先……凑合下……”
他说得语焉不详，不过应该也足够那家伙“领悟”了。江波涛绷住身体，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沉甸甸压过来，把他整个儿罩住，有个硬硬的东西开始磨蹭他腿部细嫩的皮肤，由轻到重，由缓至急，之前的润滑剂也随着这动作流了出来，被周泽楷顶到他阴囊的末端，湿漉漉地打着滑，是种奇怪又羞耻的刺激。
随着下身规律的顶撞，江波涛的意识也仿佛一点点地被顶散了，只够控制着自己的手，去抚慰自己已经兴奋到不行的性器。他感觉到背后周泽楷的呼吸也粗重起来，打在脖颈和背脊上，湿漉漉地，又热得要命。
周泽楷一只手掐着他的腰动作，一只手又伸过来，去掐他的乳头。江波涛顿时呻吟得很大声，而后这呻吟慢慢带上了一点啜泣，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快感导致的慌乱，他胡乱喊了一堆，自己都记不太清楚，到最后就剩下一句：小周，别动，别动……
领悟力出类拔萃的周泽楷自然听懂了他的话。
等两人都发泄出来，江波涛脱力地趴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感觉比连打了十八场虚空的擂台赛还要艰难。
就算周泽楷好心地把他给翻过来，又奖励一样亲亲他的脸，江波涛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对方。他到这时才觉得身下那地方除了疼还是疼，大腿根也是火辣辣的疼，不知道待会穿起队服长裤，那地方的皮肤还能不能从不甚柔软的面料和几个小时的飞行之下幸存。
只不过，等他一圈凄凉心思转完，还没升华到自怨自艾，便觉得有个人在他脸上拱来拱去，小型犬类一样闻闻嗅嗅，亲亲摸摸，潮红未退的脸上是一脸欲言又止，看着他的眼里又满满地盛着关切，晃一晃都能溢出来。
默默地跟周泽楷对视了一会儿，江波涛伸出手，捧住周泽楷的下巴，嘴唇蜻蜓点水地摩挲了一下。他开口说话，声音带着疲倦和沙哑：“不要紧，第一次嘛，以后应该就好了……”
周泽楷诚恳地点点头，眼睛里盛着的东西又晃了两下。
鬼使神差一般，江波涛在这时又补了句：“回头我再试试……”
周泽楷眨了眨眼，在江波涛领悟过来自个给自个挖了多大一坑之前无比诚恳地点头：“好。”
这个“好”像是抽干了江波涛最后一丝心气，他摸摸周泽楷的头，闭眼重新躺下，只觉得这会自己屁股上大概正大刺刺浮着两行字，一边写着“自作孽”，一边写着“不可活”。

第二天两人退房去机场，周泽楷自掏腰包赔了酒店一套床上用品的钱。
等所有队员都回了S市，他又请了所有人一顿火锅，算是“完满了方明华设的劫数”（吕泊远语）。
但大部分人都很满意这顿劫数，吃吃喝喝的气氛很热烈，一者是庆祝团队赛零的突破，一者则是提前过个尾牙。在这之后，就差不多到过年休赛了。
团队赛赢了，轮回自然失去了给自家队长点重辣锅的机会。不过所有人的情绪还算稳定，只除了吕泊远——六期柔道家拎着漏勺，一脸状况外地看着坐在他旁边的江波涛恹恹自汤里挑起一块小蘑菇。
眼前一锅热腾腾的养生清汤，菌菇和青菜在翻花的水里欢快地上下翻滚。
我靠你转性了？吕泊远震惊地说：之前全明星那顿羊蝎子，我记得……
江波涛咬着筷子不看他，回答得一本正经，又有点生无可恋：上火。
在两人对面，周泽楷不被觉察地拿手拽了拽竖起来的衣领。火锅腾腾的热气适时盖住了他脸上淡淡的红晕，轮回的队长脸上不见一丝心虚，淡定地给自己的魔剑士队友夹了一筷子鸡毛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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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按照联盟公约，各俱乐部的假期遵循国家法定节假日，但大部分战队的春节假都放得要早一些。腊月二十三，轮回开始放假。家在外地的俱乐部成员陆陆续续地走了，往日热闹非凡的小楼一天天冷清下去。
江波涛第一年来S市，低估了春运的恐怖程度，错失本来打算好的航班，只抢到一张腊月二十九大清早的机票。
时间是很尴尬，但能回去就已经很好了，多少人连票都抢不到……他这么安慰着自己：这样一来，至少能多陪周泽楷几天。
可他又一次失算了。打完年前比赛的轮回战队彻底放松下来，并不代表周泽楷也跟着咸鱼。之前因为比赛压下一些商业活动要见缝插针地完成，联盟新加的贺年节目要抢录，还有年后的赛程安排，乃至针对季后赛的前期准备……一桩桩一件件，都等着轮回的队长亲自挑起。吃完那顿养生火锅，他竟然就再没能逮着周泽楷。
不过江波涛心态很好，知道这时候周泽楷最需要什么。他每天准时到训练室报道，把70级开放后所有常规赛做了个复盘，又把数据分门别类地梳理了一遍，打包发到周泽楷电脑上，晚上过来转一圈，聊聊比赛和数据，如果周泽楷回来得早就切磋一盘，见缝插针地卿卿我我一下。
再深入一些也不是不行，他想过，但不敢。一者之前那次说没阴影是假的，江波涛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来攒读条；二者周泽楷虽然没说，他也从对方眼睑下淡淡的阴影窥见了琐事带来的无形压力。
但既然他不说，江波涛也就不去问，把自己的关切压缩进分别前一个短短的吻里。
反正他知道周泽楷明白的。

江波涛本以为这“男耕男织”的日子要一直持续到他回家，结果隔了两天，给周泽楷拷贝数据的公用硬盘坏了。
因为数据保密，轮回的电脑都安装了读取保护，申请新硬盘需要资产部批准。江波涛拿着表格去写字楼转了圈，在电梯口意外碰见了一脑门官司的沈晖。
因为过年人手不足，沈晖连带剩下一干人这几天都忙得鸡飞狗跳，看见江波涛，嘴唇起了两个大燎泡的沈大经理如同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直接拽着人走了。
江波涛稀里糊涂地被赶鸭子上了架，阴错阳差地成了沈大经理的临时拎包小弟，跟着辗转了两个广告片场，一个是联盟指定的全明星贺年专辑，一个是新签的本地品牌代言。
他这才发现，短短十几秒视频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门道，不比打职业联赛简单。
而比起职业联赛的游刃有余，周泽楷在这方面还是找不到新手村的菜鸟级别，抛投露面就紧张的毛病对上“体现欢乐祥和喜庆气氛”的需求，俨然成了一剂祸国殃民的毒药，一干人团团转了大半天，一个能过关的都没有，导演急得快把脑门上所剩无几的毛给薅秃了。
广告档期很赶，拍摄时间有限，这么一拖，难免有人着急上火。拖到下午，为了点琐事，棚子里两方的人起了龃龉。虽然很快就被摆平，气氛还是压抑得厉害。
江波涛就是这个时候跟着沈晖空降摄影棚。尽管全程一副牙龈炎晚期的臭脸，沈经理还是兢兢业业地两头跑了几趟，摆事实讲道理，两边这才恢复了勾肩搭背的好哥们情谊——虽然也可能是塑料的。
江波涛跟在沈晖旁边，一开始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心周泽楷。
可沈晖摆平了事端，又开始轮流和在场人员聊天，言谈里也把江波涛带着介绍，说是“新来的小弟”。江波涛隐隐猜到沈晖的打算，却又不方便问，也不能表露出这份过重的关心，只好一心二用，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用眼角余光寻找周泽楷，几乎绷不住他言笑晏晏的脸。
好在很快，从交谈里他便听说事发时那人正在道具间整理衣服，全程不知情，事情的由头也跟拍摄无关，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待缓过神，江波涛便想起这两天两人晚上见面时周泽楷眼里泛滥的血丝，一丝莫名的悔恨从心底开始蔓延：早知道就不该给他整理比赛视频……
然而一转念，他又把这个念头给掐灭了。江波涛，你在想什么，他暗暗对自己说，对周泽楷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江波涛吐了口气，开始琢磨怎么找机会开溜找周泽楷，结果沈晖拍了拍他的肩：“小江，我待会要赶飞机，这边你替我盯一下。”
江波涛心里一跳：这还真是瞌睡递枕头，想什么来什么。
谁知沈晖放在他肩头的手又压了压，声音放低了在耳边说：“别跟他们说你是轮回队员。事情我摆平了，可他们还是有意见，说我们的人什么都不是，还耍大牌摆脸色……”
江波涛不由一愣：谁？周泽楷？耍大牌？摆脸色？开玩笑吧？
再想了想，他忽而明白了到底是为什么，和沈晖四目相对，露出个哭笑不得的“你懂的”神情。
江波涛思考了会，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沈经理，这下你得给我们队长加工资了吧？”
沈晖看他一眼，摇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周啊……唉，我知道他不容易。现在联盟铁了心要走商业化，我觉得对轮回和他都是好事，可这条路谁也没走过，难免有磕碰。他那个性格你也知道，确实不怎么适应这种场合，被误解也正常。”
他顿了顿：“有的时候，连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江波涛吸了口气，没说话。
沈晖自顾自说下去，带了点苦中作乐的感叹：“……大概因为我玩荣耀都是被小学生吊打吧？有些时候也真羡慕你们这些小年轻，胜败就是打一场的事情，不行还可以从头再来。可还是有很多事情，并不能单纯用一时输赢判断。可错过了一次，以后恐怕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江波涛张了张嘴，安慰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最终吐了句不太像样的圆场：“您别介意，队长他很信任您，知道您是为了轮回好……”
沈晖有些意外地看看他：“你想什么呢？哦对你不知道，泽楷可是我从小看大的！”
江波涛一愣，周泽楷倒是没跟他提过这个。
没等他细思，沈晖又说：“十年前我跟他家住一个里弄，也算是有点缘分吧！泽楷他从小就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弄堂里小孩调皮捣蛋的时候就他乖乖的，孃孃们都可喜欢他了。谁知道他其实主意可大了，就是都憋肚子里，有一天就不声不响地干出点事情来，把人给吓得啊……”
江波涛想象着不声不响干坏事的小屁孩周泽楷，忍不住笑：“他果然一直是这样……”
沈晖转头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而换了话题：“小江，你也一直都在帮泽楷说话啊。”
江波涛心里一个激灵，连忙打了个哈哈企图掩饰过去：“身为轮回队员，无论何时何地都做一个队长吹难道不是必备素养吗！”
沈晖停顿了下，看着江波涛思索了会，摇摇头：“不一样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很维护泽楷。”
江波涛还想嘴硬：“方哥不也是……还有泊远……”
沈晖摇头：“不是，明华把泽楷当弟弟看，小吕子是训练营一起上来的好哥们。可你跟他们不一样。”
沈晖说者无心，江波涛却听得心惊肉跳，心想沈经理不愧火眼金睛，怎么就看穿了他跟周泽楷那点不清不楚的事情，今天难道得在这儿尴尬出柜……？
可他俩正经本垒都没上，是不是有点冤。
他还在胡思乱想，肩膀忽而被沈晖拍了下：“主要还是因为泽楷他也很信任你吧。明华之前和我说你在游戏里跟泽楷的配合特别默契，简直是天生的搭档，可我想啊，理解总是双向的，我看他看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发现他这么在意一个人。就像上回你生病那次，我不放心他去医院，一开始没批假，可他那个性你也知道，安安静静的就是骨子里固执，不说话杵着跟你闹别扭……最后没办法，准了，他又一下子变得很开心，还问我这种情况该带什么花探病合适。真是，现在想想那个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给小女朋友带礼物……哎我就打个比方，小江你别介意啊。”
江波涛自然没空去介意，意外得知一段幕后的感动让他忽而发觉自己很难呼吸；最后的最后，所有百感交集只汇聚成一句语焉不详的感叹：“他果然一直是这样……”
沈晖又笑笑：“小江，我是很看好你的。如果不是明华扣着人不放，我都想过把你挖到公关部来了。不过我这儿现在庙还小，供不起你们这些‘大神’，所以还是让你先在泽楷身边发光发热吧！要是哪天你觉得受不了那个闷葫芦了，欢迎随时来找我。”
没等受宠若惊的江波涛说点什么自谦一下，他忽而有点感慨地加了一句：“……让泽楷替换掉张队，我曾经认为这是我做过最明智的决定。可最近的事情……我也总在想，如果重来，这个决定是不是能还能做得这么坦荡……所以啊，希望把你招到轮回这件事情，能成为我所做过的，另外一个最明智的决定吧。”
江波涛一句刚要出口的哈哈就此憋了回去，心中无端涌起百感交集。说感动那是不假，可沈晖一句无心的感慨却让他心里本能地打了个突，一些徘徊在水面之下的蛛丝马迹跟着被搅了起来：沈晖为什么要这么说？关于那个“明智的决定”，最近发生了什么？跟之前雷霆赛后的小风波有关吗？
他心绪有点混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气氛便微妙地沉默了下来。好在沈晖也没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对，抬手从兜里掏出兀自震动不停的手机：“约的车到了，我该走了。泽楷就先交给你了，过年回来请你们吃大餐。”
没等江波涛再说点什么，沈晖转过身，马不停蹄走了。

等沈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江波涛还是没能从混乱的思绪中走出来。他在心里又回顾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仍然不得要领，直到后背被人拍了拍。转头一看，一个工作人员站在背后，递过来一张纸。
“你轮回的啊？”那人问：“沈经理的小弟？你们队那个大神要改的衣服送过来了，在这签收一下。”
江波涛有些不明所以，对方不耐烦地催：“沈经理没交代吗？就是这套衣服衣角错了，用了之前在Q市拍摄时的打板，多了一个纹样，刚才被你们队那个大牌发现了，一定要改。”
看看对方手里的衣服，江波涛便明白了。他检查一遍后抬手签字，把纸递给对方。那人在打电话，看也没看一下就塞进包里。
他转头离开，没走多远就听见背后的人在小声抱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上头给的打样我们能怎么办……拍的时候谁看得清楚这个……再说了，明明什么都没有，白送他们一个冠军标志有什么不好……明明时间已经很赶了，还以为真是大牌啊……”
那人放低了声音，可都被江波涛听在耳朵里，迈出去的脚顿时停下了。
可他的脚步也就是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往前走了出去。
摆脸色，耍大牌。原来是为这事。
江波涛觉得自己可以忽略那些对周泽楷的偏见，毕竟先入为主的人再多言说也无用，可那句“什么都没有”，却像是一根柔软的尖刺，在莫名的地方轻轻扎中了他，留下一道微有不甘的痕，而后又开始隐隐发热。
没错，我们现在……确实还什么都不是。江波涛轻轻攥了攥自己的手腕。
但是……
他这样想得入神，没注意里头的动静，周泽楷补好妆走出来，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愣。
江波涛比周泽楷更快调整好面部表情，冲对方摇了摇手里的衣服：“沈经理有事情，临时让我来打个下手。队长，你准备了好了没？”
周泽楷显然是在状况外，反应过来后眨了眨眼，露出个开心的微笑来。不等江波涛说什么，便拽着他进了隔壁更衣室。
“好了。”周泽楷靠在更衣室的墙上，冲江波涛伸出手，有些期待地看着他，那表情让江波涛有点晕眩：这货莫不是在一本正经地……撒娇？
然而身体比意识领悟的更快，脑子没转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任劳任怨地帮周泽楷换那套历经波折的道具服了。
联盟贺岁广告指定的是一套经过“魔改”的队服，之所以能被认出属于队服是因为它在配色上差不太多，但加入了很多中国传统服装的设计元素，衣角和衣袖的搭扣也被设计成特殊的形状——只要是荣耀迷，一定第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原本在队服肩章上的，属于冠军的标记。
联盟现在只有三支战队享有这个资格，其中并不包括轮回。
江波涛帮周泽楷理顺衣服，手有意无意在空荡荡的衣角划过：“这么看好像确实少了些什么呀。”
而后他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其实也无所谓，就当提前享受一把冠军待遇了，这波不亏。”
周泽楷却摇了摇头：“不要。”
没等江波涛回答，他又补了一句：“会有的。”
江波涛吸了口气，看着周泽楷的眼睛。更衣室昏暗的光线下，那人的眼睛倒是意外的明亮，像是浓云散去后悬于天幕的星，让他觉着一直徘徊在心头隐隐的忧思无端被冲散了不少，有些潜藏许久的念头慢慢地显露了形状。
他伸出手，勾住了周泽楷的脖子。
这番升华的领悟来得不甚是时候，两人在更衣室里吻到下身都起了反应。好在冬天衣服厚重，周泽楷穿的道具服也是仿汉服的宽大设计，不太能被看出来，彼此都没有克制。
是江波涛点的火，周泽楷却比他更投入，像是要把这几日以来的压力都在恋人身上倾诉。江波涛有些招架不住，却还是很慷慨地想，来吧来吧，怎样都好。
我喜欢他，我想和他站在一起，坐在一个看台上，我想和他一起玩荣耀，一起参加比赛，一起拿冠军。
原来这是比任何事情都要热切的渴望。

周泽楷整理好装束从更衣室走出，成功获得一路工作人员的集体瞩目。剪裁合适的道具服配着他的身型容貌，像是画里走出来的金童。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下来，对着一个地方挥了挥手，而后转身走向拍摄的舞台。
在他挥手的那个方向，昏暗无人的角落里，江波涛正站着，抱着双臂静静看着那人的背影。随即他低头摸了摸嘴唇，露出一个微笑。

Chapter Text

33
到了腊月二十八，两个人紧赶慢赶，终于把年前该拍的广告，该复盘的比赛，该谈的恋爱该劈的情操……林林总总全部完工了。
周泽楷这天吃完中饭回了趟家，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拎了一堆。江波涛扫了那些东西一眼，领悟到周泽楷的意思，有些目瞪口呆，又有些猝不及防的惊喜：“不是吧，你这么早就打算贿赂你……呃……贿赂我爸妈？”
周泽楷回答得很坦荡：“第一年。”
这么说着，他打开个其中一个礼盒，拿出条羊绒围巾，摘了吊牌挂在江波涛脖子上，再补了一句：“肯定很想你。”
江波涛没说话，他伸出手，顺着那柔软又温暖的织物，摸到对方修长的手指，将还泛着寒意的指尖拢在自己的手心里。周泽楷的话莫名勾出了他心中潜藏的愁绪：这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这么远，到现在确实有些想念了。
他想了想，忽而没头没脑地答了句：“可我想……有些事情还是得慢慢来。小周你觉得呢？”
周泽楷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往他手心里哈了口热气：“嗯。”

两人一起打包完行李又清扫了宿舍，转眼快到饭点。周泽楷晚上预定了家宴，第二天也有客人得招待，江波涛则是要早起赶飞机，两人还剩下最后一点共处的时间，就去俱乐部边上的甜品店坐了会。
快要过节了，甜品店居然没放假，但也没什么顾客，老板和猫形影相吊着，冷冷地拒人千里之外。江波涛和周泽楷躲在藤蔓后的卡座里，用一把勺子分享了一块冬季特供的冰淇淋蛋糕，将这个旧年最后的记忆留在了唇齿间缠绕的甜蜜里。

然而江波涛没想到，这个旧年给他的坏运气还没有结束。
腊月二十九一早，他赶到机场，下车时发现自己把周泽楷交待的手信落了一袋在宿舍里。
江波涛仔细回忆了下，想起其中有一盒手工点心是现做，没塞冰箱里怕是挨不过这个春节，只能压下满心懊恼，给周泽楷发了消息让他年假期间得空跑一趟。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他就被一个噩耗砸了个措手不及：在这个春运最高峰的日子，自己预定的航班极为不幸地延误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另一个噩耗立刻砸下：改签的航班排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年三十的清早，正好能赶上年夜饭。
因为给周泽楷发消息，他没能第一时间听到广播，这会机场周边的旅馆早被延误和改签的人挤满。对上地勤小姐抱歉的眼神，江波涛无奈地叹了口气认栽。不过好在还有一天时间，他想了想，决定原路折返回去拿那盒倒霉的点心，再在俱乐部凑合一晚上。
江波涛自认算无遗策，可没料到俱乐部那边也有突发状况：留守人员里他是最后一个走的，战队的门卫是崇明人，见人都走光了，就直接把门锁了回家过年。
等江波涛赶回俱乐部，对着紧闭的大铁门不由得傻了眼。
他一开始想把人叫回来，拿出手机又停下了。大家都要过节，特意为自己跑一趟委实没必要。况且现在轮回的后勤都不在，宿舍没水没电，住起来也不方便。
要去找周泽楷吗？这个念头在江波涛心里浮现了下，又被他打消了。
两人是恋人没错，但还有各自的生活，何况是这种阖家团圆的节日。
再说……
江波涛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上午那段对话浮现脑海。他耸了耸肩，拎着行李在附近找了家快餐店解决午饭，而后去了隔壁轮回的写字楼，寻摸着去来时住过的酒店订个房间。
谁知好巧不巧，当天有家跨国公司租了轮回的场馆开年会，酒店标间一时客满，只剩下最贵的套房。看着那价格江波涛觉得肉痛，便告辞出来，再度打开手机搜索起附近的酒店。
他边找边走，竟然又走回了俱乐部正门。再过了会，两声尖锐的喇叭声在他耳畔响起。江波涛抬起头，一辆低调的SUV在马路对面稳稳停下，车窗被摇开，周泽楷的脸露了出来。
四目相对之下，江波涛受到的惊吓并不比车里人少。
“……小周？”

直到爬进副驾驶座，他还没能从这巧合中回过神来。相比之下周泽楷倒是淡定许多，问清原委也没说什么，关上门直接发动了车子。到这时江波涛才回过神，他心思活络，窥了眼周泽楷的侧脸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妙：“……生气了？”
见周泽楷不说话，江波涛知道自己猜对了，连忙说：“是我不好，没先告诉你。可你今天不是有客人要招待，我想反正也就一个晚上……不过话说回来，小周你怎么会来？”
周泽楷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回：“送亲戚，正好顺路。”
江波涛一秒了解：“你顺路来拿那包点心？我只是让你有空的时候过去下……”
周泽楷又看看他，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了会，直到经过一个漫长的红灯，江波涛转过头，放低了声音对周泽楷说：“你不要生气呀，真的下不为例了，小周……队长……”
周泽楷一开始看着还不打算理人，听见江波涛喊自己“队长”，才转头去看对方，眼神软化了不少。末了他伸出手，在江波涛额头上轻轻弹了一把。
“不应该的。”
其实他也不是多生气，只是不喜欢江波涛处处为他考虑，反而把两人的距离给拉开，赌气的成分更多些。他知道江波涛纵容自己，故意把这别扭闹得严重，提醒对方重视，同时也把握好分寸，听江波涛喊自己队长，便知道再这么闹下去那人怕是也有小情绪了，于是见好就收，两人达成一致，这一段就此揭过。
都说江波涛和他默契天成，可这份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靠的也不过就是“进退有度”四字而已。
绿灯亮了。这时候江波涛又说：“我刚好抢到一个特价房，你送我去……”
“退了。”周泽楷平视前方的车流，回得自然无比。
“去我家。”
江波涛心里一惊又是一跳：两人一个八字还没写完整呢，就直接跳到见父母了？
这进展是不是有点快？

之前还只是队友的时候，两人也看过彼此父母的照片。但那毕竟只是二维平面，现在要见真人，江波涛心里还是装满了忐忑不安。他和周泽楷现在的关系并不只是普通队友那么简单，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选择暂不说破，可见周泽楷那边也是有顾忌的。
之前应付好邻居沈晖都让他心力交瘁，现在贸然去周家，万一露出点端倪，会不会给周泽楷惹来麻烦？
两人站在电梯间里，江波涛低头看着面板上的数字一格一格往上跳，觉着自己的心也跟着这上升的层数加快了跳动的频率。电梯门打开一瞬，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拉周泽楷：“要么我们还是去开个房吧？“
周泽楷摇摇头，安慰一样地伸手回握了下：“不要紧的。”

眼前的门打开，一个中年女性出现在江波涛眼前，他一秒确定那就是曾经在照片上见过的，周泽楷的母上。
周夫人气质优雅，保养极好，年轻时的风韵犹存五分，眉眼跟周泽楷十分肖似。
“阿姨您好！”江波涛一秒进入状态，“我是小周的队友，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周夫人那跟周泽楷十分相似的眼在他脸上飞快转了一圈，一瞬间让江波涛都有点心虚。可对方随即笑起来：“欢迎欢迎，小周的队友，很难得的，进来坐进来坐。“
接着她看向周泽楷，一句方言说了开头，看江波涛一眼，又转成普通话：“你好难得带一次朋友回来玩，要提前说呀……”
周泽楷笑笑，无视了江波涛投过来的复杂眼神，一边回“刚好碰到”，一边带人进了家。
周泽楷的家是宽敞的四室二厅，装饰陈设干净简洁，处处透着主人良好的品味。江波涛坐在沙发上，环视了一圈，注意力很快就被飘窗下几个跟整体家装气质有些不搭的东西吸引了：一溜花色各异的玩偶摆了一圈，大多是企鹅白熊海豚之类，中间簇拥着个半人高的，胖乎乎的帝企鹅毛绒玩偶，看来是当靠枕用。
看到那玩偶，江波涛忽然回想起他在贺武收留周泽楷那次，某人从他那一叠国外野生动物园主题T恤里挑的企鹅睡衣。
周太太正好端了果盘过来，见状抿嘴笑：“那是楷楷的宝贝。多大了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喜欢这些。你没去他房间，那才是——”
“姆妈。”
周泽楷抱着几听饮料从另一边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出声打断了自己亲妈的当众揭短。
江波涛转过身，接住周泽楷递来的果汁，装作渴得厉害，偷偷在玻璃杯的遮掩下做口型给对方：“你——几——岁——？”
周泽楷看他一眼，居然径直走过去，将那企鹅玩偶拿了过来，不由分说塞进江波涛怀里：“很舒服的。”
江波涛抱着那毛绒玩具，企鹅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无辜地盯着他。他抬手捏了捏两侧短胖的鳍，蓬松又绵软，手感真的很好。
还没等江波涛发表评价，一句只有两人能听清楚的话轻飘飘进了他耳朵。
“跟你一样。”
江波涛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没把企鹅给掀了。周夫人端着花茶正好奇地看过来，他只能装作对那据说跟他“一样舒服”的玩偶起了莫大兴趣，将脸整个儿埋进去，堪堪遮住脸上不由自主浮起的红晕。
周夫人放下杯子笑起来：“小江也这么喜欢皮皮啊。”
什么？这企鹅，叫什么？
江波涛像是突然爱死了那叫皮皮的玩偶，整个上半身都快埋了进去。周泽楷坐在他身边一本正经地端着杯子喝果汁，无辜地看向自己亲娘。
“很舒服呀。”

跟大部分竞技比赛一样，荣耀迷们对自己支持的选手和账号卡都有约定俗成的爱称，最直观的就是“斗神”、“拳皇”、“魔术师”之类，不光粉丝，连媒体都会直接用；而另外一些则是出自私心的昵称，若非同道中人甚至很难从这称呼推演到本人，提起来就像是对暗号。
现下人气堪比炸子鸡的周泽楷，粉丝们给的爱称就更加五花八门，“小周”，“周神”，“神枪爸爸”之类算是正常的，还有“泽泽”、“楷楷”、“楷宝”、“小周周”之类本人听了也要脸红的。而最近因为全明星，他又多了个“楷皇”的黑称，在荣耀官方论坛里正腥风血雨着。
“皮皮”是江波涛来到轮回后粉丝们给起的爱称，源于他那个命中多水的名字，去掉三点水化身工皮寿，最后就变成了皮皮。
这称呼一开始只在小部分粉丝之间流传，全明星后轮回训练营招新，江波涛作为新秀代表去现身说法了几次，他人缘好，很快就跟小甜菜们打成一片；正好那时候隔壁岛国一款抓宠手游风靡国内，因为游戏里一个热门宠物，他的爱称莫名奇妙被普及继而流传开，甜菜们在群里“皮神”“皮总”“皮皮哥”乱叫一通，最后被卧底群中的吕泊远喊到了正式选手群。
对这些千奇百怪的称呼，江波涛一直不太在意。但此时此刻从周泽楷嘴里叫出来，却怎么听都有种奇怪的羞耻意味。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杯弓蛇影，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好了。
大概终于满足了某种恶趣味，周泽楷把小皮皮从大皮皮手里拿开，换上一盘水果，又不动声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周夫人视线。
三个人边吃水果边聊天，基本上就是周夫人问，江波涛说，周夫人听，周泽楷点头——在这种场合，某人的擅长沟通同样有用武之地。
又过了会，周泽楷看了看表，抬头用方言跟周夫人交谈了几句。周夫人的表情一开始有点诧异，随即又了然地笑起来，用手揉揉周泽楷的头，像是允许了什么事情。
此时江波涛的“听懂方言”技能还没点亮，不知道母子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有点在意周泽楷当面瞒他。正猜测间，袋子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按照江波涛原本的行程，下飞机后就要奔赴贺武队友们的洗尘饭局，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只能临时放了鸽子。在周泽楷车上的时候他就给于思发了消息，可对方契而不舍，这会亲自打了电话过来。
他一心二用，耳朵听着手机，目光追逐着周泽楷站起身。那人经过他时弯下了腰，小声说：“出去一下。”
江波涛一边嗯啊哦地应付着手机那头的于思，一边用眼神问周泽楷：“去哪儿？”
周泽楷从茶几下层掏出个花红柳绿的无纺布购物袋：“菜场。”
江波涛大半心思在电话那边，闻言下意识点了个头。等大门关上，他放下电话，呆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周泽楷的回答是什么意思。
……菜……场？
这时周夫人适时开口解惑：“楷楷说他今晚主厨。”
江波涛艰难地吞咽下一口果汁，堪堪让自己的神色不至太过惊吓。
周泽楷会烧菜？
虽然通过对方明华与女友互动日常的观察，江波涛知道这个城市的土著男有很多加点了买汰烧技能，但是这技能跟周泽楷挂钩……他认认真真回想了下，他们住宿舍时在食堂吃，打比赛时在酒店吃，出去浪时就随便找地方吃……还真的从来不知道周泽楷会下厨房。
周夫人仿佛看出他的震惊，笑着又解释：“他平时不烧的。但是今天有点特别。今天是我的阴历生日。”
江波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啊，阿姨生日快乐！事先不知道没能准备贺礼，这次我回家给您带……”
“不用不用。”周夫人莞尔一笑，“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了，也不在乎什么生日不生日，就是楷楷每年都记着要给我过。本来就是简单下碗猪排面，是我们家的习惯。但是今天你来了，他就说要多加两个菜。”
“楷楷从小就很少带朋友回来。他去打游戏以后，我就见过一个方明华——是个好兄长。今天他带你来，还跟我说了那么多你们队伍的事情，这个生日我过得很开心。”
江波涛一时愣怔住，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攒了拳头。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深处百感交集，惊讶，喜悦，感动，乃至一丝丝愧疚……然而在这个笑得无比温柔的中年妇人面前，却不能表露出分毫来。
他正想得入神，周夫人又和蔼地问：“小江你刚才说你是XX市人，之前是不是有给楷楷寄过东西呀？”
江波涛刚从突如其来的感慨中回过神，本能地回了个是，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捅了多大的漏子。
他是给周泽楷寄过东西，但也就只有一次。而那一次，是他拜托于思在游戏上问一个小牧师要来的地址。至于那个地址……
“楷楷给的，是我们家的地址。”周夫人微笑着说，用手指了指桌子，“那个包裹是我签收的。——是这个手机对吧？”
循着周夫人的手指，江波涛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茶几上，他刚刚放下的手机。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虽然一模一样，但这手机不是他原来用的那个，而是周泽楷的。
就在刚拍完广告之后某一天，周大少突发奇想，把江波涛那个装满了照片视频的手机“借”了过来，理由看起来很充分：两人即将分开半个月，必须拿点什么睹物思人——虽然江波涛很确定这手机多半是拿不回来了，因为周泽楷自己的那一部此刻正在他手上，正放在茶几上。两部手机外观一致，就换了个卡，加上保护壳基本看不出差别。
但对方是周泽楷的亲娘，他不确定周夫人是不是已经对亲儿子熟悉到连手机都带心电感应，如果她这一问是因为发现了他们俩这一出乾坤大挪移的话……
江波涛表情镇定，然而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突然想起周夫人刚才那句“那个包裹是我签收的”，全明星赛时他一直到周泽楷现身才确定那人就是无所不能也终于有了解释。但这也就是说，他那个中二爆表的留言，周夫人比周泽楷还先看到。
进一步想，如果是她拆的包裹，又比周泽楷还早打开那个手机的话……
江波涛觉得一瓢寒气从头顶心浇到尾巴骨，整个人都冻住了。而对方温和的双眼正盯着他，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今天出门前应该看看是不是水逆的。
这是江波涛脑海里最后一个想法。
好在老天爷大概终于听到了这个水逆青年的血泪控诉，周夫人喝了口茶，又悠悠地说：“听小沈说，之前楷楷在你们那边比赛被偷了身份证，是你收留他一晚上吧？后来还帮他们打表演赛。你跟轮回也算有缘分，送你个礼物，应该的。”
江波涛一愣，继而暗暗吐了口气：听周夫人的意思，看来是没打开过那部手机阅览于思塞进去的大杂烩，也没看出眼前的手机已经被偷天换日。
那就还有挽救的机会……大概。
电光火石间，他迅速调整好表情，开口接上：“呃，这个事情就说来话长了……”
大概急中确实能生智，此刻江波涛整个人反而镇定下来，脑袋里把之前发生的林林总总剪裁拼接了一下，去掉他跟周泽楷那坑爹的全明星掉马定情过程，润色成了一个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三刻拍案惊奇话本。
“……所以我也没想到小周他会玩牧师还是个女号，更没想到他还打工会的新人副本团。这事我到现在都不敢跟原来的队友说……在那之前我就很佩服他在荣耀上的实力，希望有机会能切磋一场。结果还没等贺武跟轮回比赛，沈经理就来问我转会意向……这对我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非常开心地同意了，又想起之前认识的朋友是轮回粉丝，一时激动，就想送礼物给TA。结果没想到……那居然就是小周……后来的全明星比赛，我终于和他堂堂正正地打了一场……”
他说得声情并茂，又刻意吹了把周泽楷的实力，周夫人显然很少有机会知道自家儿子在“职场”上的轶事，听得极为专注，时不时顺着江波涛的话头发挥一段亲儿子的糗事，两边相谈甚欢，江波涛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听完被加工后的来龙去脉，周夫人没什么表示，把喝完的茶杯放在茶几上，笑着说：“你们这也是太巧了。难怪我把包裹交给他之后那几天，楷楷的情绪都不太对劲。”
江波涛闻言有些意外：周泽楷并没有对他说过。没想到那家伙拿着快递面单向他“回礼”的时候表现得理直气壮，其实私下里如此不淡定，连亲娘都看出来了。
——不对。
因周夫人这一句话，他像是在幽深的海中拉住了一根绳索，一个被忽视许久的事实慢慢地浮现出全貌。待看清时，江波涛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肺部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
根据之前于思的说法，手机是在自己去轮回后没多久就寄给周泽楷的，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马，正因为这不得宣之于口的恋慕而独自煎熬。如果不是全明星新秀赛，他会选择永远把这份感情塞进“默契队友”的皮囊里。
而现在他知道了，当他在医院里默默咀嚼苦果时，身在彼处的那个人，其实……
江波涛吃力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被他吃了大半的果盘。盘子里装的是切好的苹果片，周泽楷在这方面的手艺不如他，整不出兔子造型，但这已经足够让他回想起之前住院时，有人曾默默地在他的病床边坐了一个下午，吃完一盘兔子苹果，翻阅了所有比赛的复盘笔记，留下了一句话和一束花。
那时候的他，看着熟睡的自己时，心里想着什么呢？
江波涛内心里惊涛骇浪着，周夫人又开了口：“那时候我也听担心的，楷楷他很少会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为难。但问他为什么，他又不说——他从小就是这样，心事藏在肚子里，不太懂得用大家都能明白的方式去表露自己的想法——真是个笨孩子。”
周夫人搅着杯子里袅袅的花茶，脸上露出淡淡的惆怅神情。
“其实也是我们的问题。当年他爸爸的工作需要常年驻外，我也经常整月出差，有段时间就把他丢在老家，让老人照顾。那时候他奶奶的脑子就不太好了，阿茨海默前兆——但小地方没人懂这些，我们又太忙，知道的时候症状已经……好在楷楷一直很懂事。也许是因为这段经历，后来我们接他回来上学，发现比起同龄人他要安静很多，可也不是木讷迟钝，他就是看着你，不说话，什么都知道，主意都在肚子里。“
周夫人沉默了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擦了擦眼角，最后说：“一开始他玩游戏，我是很反对的，毕竟那时候他成绩也不错，努力下未必不能申请到国外的好学校——他爸爸也托了关系。结果那年他过生日，我们两都在，他第一次做红烧肉给我们吃，虽然烧焦了，但三个人都很开心，就问他有什么愿望。”
“我还记得，那时候楷楷的眼神，就跟收到包裹时一样。他低着头好像忐忑了很久很久，可最后抬起头看着我的时候，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都不能让他改主意了。然后我看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那是轮回训练营的招新广告。”
“虽然我不会玩游戏，但是看着他的眼睛，我就知道，那就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后来，我又看到他朝我露出那个眼神，心里还是很意外的。虽然他不肯跟我说，但我想应该多半跟他喜欢的事情有关。他喜欢那个游戏，又碰上了他们俱乐部的老板，方明华，还有你——他一定也像喜欢那个游戏一样的喜欢你们。所以……”
说到这里周夫人停下，拍了拍江波涛的手：“谢谢你们一直在他身边，包容他，让他可以不用顾忌其他，去做他喜欢的事情。”
江波涛整个人非常难得地完全愣怔住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开始搜肠刮肚地回：“阿姨您太客气了……小周他一直对我们很好的……方哥也知道……”
他开始在脑袋里组织他所知道的关于周泽楷的小片段，车轱辘之前已经告诉周夫人的轶事。真的很奇妙，遇上周泽楷相关的人和事，他的语言天赋仿佛都会暂时失去活性。毕竟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卖弄口舌是无用的，用心才能去感知和体会。
说真的，他并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这位中年女人。毕竟揭开那层盖子需要足够的读条，他自认目前还没攒够，也不是时候。但正因如此，他才需要眼下的这一份坦然，竭尽全力去告诉她，您的儿子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他值得世界上每一份真心以待。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成功转走了两人的注意力。
周泽楷转过玄关出现在江波涛视野中，手上拎着那个鼓囊囊的编织袋，从里面露出一捆水灵的鲜绿。他穿着深色的棉服，眼角眉梢仿佛还挂着室外的寒意，眼神却是温暖的。
周夫人站起身来，半是埋怨半是叮咛地说了一句：怎么去那么晚。
周泽楷朝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一两滴水珠自那把新鲜的“上海青”叶子上落下：跑了两个菜场才买到，很新鲜。
如蒙大赦的江波涛站起来：“要么我来打下手？”
没等周泽楷说什么，周夫人率先接过话头：“哪里有让客人进厨房打下手的道理，小江你就在客厅陪我说话。”
江波涛还想推辞，却看见周泽楷正看着他，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眼里带着笑意。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江波涛最后还是坐下，周泽楷进了厨房。
之后江波涛又跟周夫人聊了些比赛和俱乐部事情，聊着聊着周夫人不知道被哪里的情节带动了灵感，居然暗搓搓地跟儿子的队友打听起轮回公会，听口风大有偷偷弄个账号卡去冒充小号偷看儿子的意思，把江波涛弄得哭笑不得，费了好些嘴皮子让周夫人暂时打消了念头。
两人都能聊，时间便过得很快。但江波涛总有点心不在焉。那边周泽楷在厨房里忙碌着，他有点好奇，又不好贸然晾着周夫人跑到厨房里去，只能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抽空瞥一眼那两扇关的紧紧的磨砂玻璃拉门：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里头忙忙碌碌，锅碗瓢盆发出悦耳的叮叮当当，同时抚慰空虚的胃和灵魂——按理来说他该担心，却又莫名压抑着期待，甚至有种奇怪的飘飘然，就跟空气里隐隐钻进鼻腔的，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一样起起伏伏着。
过了会，门终于被拉开了。
周泽楷穿着条围裙——天知道为什么连那围裙上也是卡通企鹅图案——朝两人招了招手，拉开餐桌边的椅子，揭起桌上盖着的纱罩，饭菜香气扑鼻而来。
江波涛一看桌面，红烧肉、香菇炒青菜、番茄炒鸡蛋、冬瓜火腿虾皮汤，再加一小碟洁白生脆的腌萝卜，是最普通的家常菜，但胜在色彩和营养都搭配适宜，很是让人食指大动。
“哇，”江波涛从心底赞叹了一句，“队长，你可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他这赞美刻意带了双关，周泽楷秒懂那人其实是在报“皮皮”的仇，深深看了一眼，谁知江波涛脸不红心不跳，转头拿起碗筷，对着周夫人献殷勤。
周夫人不知道两人那点小九九，看了桌上菜一眼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拍儿子肩膀，嗔怪地用方言说了一堆。江波涛此时恰好弯腰把碗筷递到周泽楷那边，抬起头发现那家伙听完亲娘的唠叨，表情居然变了，抿着嘴偷偷看他一眼，神情理带着点羞涩，又有点开心。
可他听不懂，所以也看不太明白。
他在心里刚把学习方言列为来年重要计划，周夫人又说：“你别被他骗了，其实他就会这几样菜，再多就没有了。今天给我过生日，你又来做客，这才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来来都坐。”
他依言坐下，再次祝贺周夫人生日，三人一起喝了口汤，便算是开了宴。
汤的口感尚可，但冬瓜炖得火候稍欠，只能说是一般水准，喝完第一口江波涛便断定周夫人说“拿出看家本领”并不是在替儿子谦虚。可既便如此，毕竟是心上人第一次“洗手作羹汤”，面子肯定得给，于是他索性把汤碗端起来，慢慢喝了干净。
谁知他手中碗底刚够着桌面，周泽楷筷子伸了过来。随即一旁盛满米饭的碗里就多了块红烧肉。
这一下给江波涛的惊吓着实不小，差点把碗都砸了。他心头警铃大作，心想周泽楷也太不靠谱，亲娘还看着就做出这番有点逾矩的举动可要怎么解释。结果他抬眼一看，周夫人停了筷子正慈祥地看着他，表情没有任何异常。周泽楷又夹了一块肉到她碗里她也不吃，只和儿子一起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好像很希望他尝一尝那块肉。
江波涛拿起筷子，眼前焦糖色的肉块大小适合，挂着淋漓汤汁，看起来卖相不错，正散发着充满诱惑力的香气，但怎么看也就是普通家庭水准。
带着满头雾水，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天哪哪哪哪哪哪哪哪——
一瞬之间，江波涛脑袋里空空荡荡，只剩下这两个字反复滚着字幕条。至于其他感官，像是全部被狂欢的味蕾给夺走了。
周夫人开心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儿子肩膀，又转向江波涛：“——怎么样，还过得去吧？”
这次江波涛百分百肯定周夫人是在替儿子谦虚。可他没空回答，顾着将嘴里的肉咀嚼吞进肚子。之后他抬起头，看周泽楷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好吃……”
对周夫人的问题，他只能憋出来这两个字。但好像也就只有这两个字，才足以形容眼前的美味。
周夫人笑得特别开心：“这是他们老周家的祖传秘方，他爸爸手把手教的——说是他们家的男人，必须要有一道拿手菜，好去追小女朋友。可除了这个，别的就不会了。”
她一边说着，又抬手夹了一块到江波涛碗里，再给周泽楷夹了一块，一边继续说道：“他爸爸当年一穷二白，追我的时候就靠这一碗红烧肉搞定了老丈人。后来他要驻外，特地花了一个假期让楷楷继承他的手艺，好做给我吃。但平时我们也难得凑一起吃饭，就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让他露一下手艺。“
周夫人夹起碗里的红烧肉，转头看着儿子，眼神中充满欣慰。她沉寂在对往事的回忆中，自然没能发现两个只顾埋头吃肉的小朋友其实神色都不太正常。所幸现在是冬天，周夫人要保养皮肤空调打得低，饭菜上都缭绕着一圈蒸汽，堪堪将两人脸上的表情掩盖一二。
江波涛偷看一眼周泽楷，那人正端着碗一本正经往嘴里扒着饭，露在碗沿边上的一双眼睛也在偷偷看他。他低头寻摸了下，品出“好吃吗好吃吗，夸我”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真的没暗示什么”“你信吗”几层意思。
这让他连吃肉都莫名地不是滋味起来。在周泽楷家这一天的经历都太过离奇，信息量也太丰富，就像眼前这碗肉一样，口感饱满又富有层次，需要慢慢去品味。
但是，不管怎么说，真的很好吃啊。
最后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人中周泽楷我都已经睡过了，现在为一碗肉中周泽楷折腰，也算不得什么丢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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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虽然“欢”的性质不太一样。家宴的时间本来就早，饭后周夫人约了牌局，嘱咐了两句便出了门，两人暂时又有了独处空间。
因着周夫人的客气，还有某人那个小眼神——重点是后者，江波涛没能抵抗住美食美色当前的诱惑，一碗肉有一半进了肚子。现在家长不在，他毫无形象地瘫在长沙发上，双眼和意识一同放空。
周泽楷把碗筷塞进洗碗机，收拾好餐桌后也走过来坐下。江波涛翻个身看着他，感觉大脑出现了短暂的断片。躯体被填饱之后，脑袋里的空虚便立刻凸显出来。比赛结束后积累的点滴疲惫恰到好处地奔涌而出，他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的，只想什么也不做，像抱那只大企鹅一样抱一抱周泽楷。一定很舒服。
他刚伸出手，对方像是早就心有灵犀，下一秒就被“小皮皮”塞了个满怀。江波涛抬头刚想说什么，周泽楷眨眨眼，指了指客厅一角：“有监控。”
江波涛瞬间清醒一半，腾地坐直身子，有点尴尬地将头埋在玩偶的怀里。
两人安静了会，周泽楷低下头，捏着企鹅胖胖的鳍蹭了蹭江波涛的胳膊：“去我房间。”
江波涛把脸抬起来，周夫人方才那句话忽而缭绕在耳边：“你是没进过他房间”。
他顿时好奇起来。
十秒后，江波涛站在周泽楷房间中间，环视了一圈，感觉有点呆滞。周泽楷的房间……怎么说呢……倒也没有特别让人意外的地方，只是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这屋子里仿佛同时住着八岁跟十八岁的灵魂。
他的视线转动着，从展示柜里满当当的军模，轻武器杂志，转到飘窗上跟客厅里如出一辙的毛绒动物园，不同的是那些玩具簇拥着一架尚未组装完毕的等比例巴雷特M82A1模型。兵器凛冽的金属线条跟憨态可掬的玩具们挤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对比感。
最后江波涛的视野集中在书桌。他的观察力很好，第一眼就发现周泽楷将所有关于荣耀的东西放在桌前的展示柜里。
周泽楷把玻璃门打开，江波涛走过去细细观摩，眼睛渐渐发直:“这是首测时候发售的初代手办吧，全球限量的，我记得那时候攒了半个学期零花钱还差点翘掉升学考试都没抢到……这个是第一届全明星限量金属武器模型，我听说扫地焚香那把武器能拆卸，是真的吗……这个我在方哥那见过，是轮回的第一套兵人，听说在二手平台是天价……哇你这个还是001号……”
周泽楷站在一边，偶尔伸手帮忙，向江波涛展示着他那一柜子宝贝。他没说话，可江波涛知道那人脸上其实写满了“夸我夸我快夸我”，炫耀的小表情都压在抿着的唇线下，心里头不明原因地柔软到不行。可面对着一柜子价值S市内环两个厕所的手办，他又觉得在所有荣耀迷面前这家伙的确有吹嘘的资本，不免又显出点人之常情的可恶来。
他转了转眼珠，想着说点什么跟这个“荣耀宅公敌”饶点口头上的便宜，眼角余光忽然在一堆闪瞎眼的手办兵人模型里发现了个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个灰扑扑的亚克力碑，造型和做工一样朴素，周围一圈琳琅满目的周边衬托下显得毫不起眼。江波涛眯起眼睛，发现底座上刻着一行字。
再仔细一看，他下意识轻轻屏住了呼吸。
那行字是：“第五赛季最佳新人：周泽楷（轮回战队）”。
看上去是整个柜子里最廉价的东西，被主人珍而重之地放在了中心。在奖碑周围，摆放着一圈一枪穿云手办，他们姿态各异，却都一同迎面向外，仿佛战士拱卫着王土。
江波涛的手指轻轻抚过奖杯顶端，心中忽而涌起淡淡的惆怅。他比周泽楷晚出道一年，但这个奖杯自己恐怕是要永远错过了。
虽然赛程还没结束，但第六赛季的最佳新人，舆论普遍已经锁定蓝雨的于锋——这并不完全因为实力层面，从存在感来说，第一狂剑孙哲平五赛季退役造成的震动没过去多久，荣耀迷们对这个糅杂了浪漫与悲情的职业好感度远远高于没什么情怀可讲的魔剑士。
而从赛场风格来看，无浪的表现又显得过于朴实了。在转会轮回之前，媒体和粉丝们往往会将他跟同职业的嘉世副队长比较，结论总归是“新人的表现很不错，但还需要多多努力”；而在转会之后，连提到他的次数都比以前少了——在枪王熠熠生辉的战绩衬托之下，他的表现再出色，好像也只是个路人甲。
对此江波涛保持了良好的认知：比起豪门悉心栽培的金萝卜，自己无论是出场次数还是战绩，确实都差那么一点儿。
但也就只是那么“一丁点儿”，注定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他一直以为自己其实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可在看到周泽楷奖碑的那一刻，江波涛的内心深处还是感受到了熟悉的躁动，跟不久之前的某天，他跟那人在某处摄影棚更衣室里拥吻时一样。
仿佛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周泽楷这时候忽而伸出手，轻轻将他揽住。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又在颈侧流连，江波涛一瞬间有点失神，心里却慢慢安定下来。
他拍了拍周泽楷放在他胯上的手，开玩笑地说了句：“都是小周你的锅，新秀赛上放我一马，弄不好我也能拿一座了。”
周泽楷没说话，含含糊糊地哼唧了两声，继续跟他腻歪。江波涛知道两声哼唧里包含了许多意思，总结起来大概是“锅是可以背的，可比赛是要打的，马是不能放的，而奖杯，也是可以再拿的。”
总而言之，就是觉悟到位，态度诚恳，但拒不改正，怎么都拿他没辙。
之前那点小情绪瞬间烟消云散，江波涛忍不住又笑，投降一样举起手：“好吧好吧，还有小半个赛季，求枪王大大带飞。”
被队友赋予重任的枪王大大显然很满意这个委托，等不及半个赛季，立刻兢兢业业地“带飞”了起来，过了一会江波涛有点招架不住，挣扎着想要说点什么转移周泽楷注意力：“我跟你说，你这一屋子周边，给论坛上那些骨灰玩家看到一准得发疯……嘶你别咬我呀……”
他这办法不仅没转移注意力，显然还引来了对方的不满：你干嘛管骨灰玩家会发什么疯，就不管管我是不是在疯。
说实在的，江波涛很想“管”，可此时此刻操作明显跟不上意识。“跟周泽楷亲娘同处一屋”在他脑子里是根绷紧的红线，但被倾心之人揽在怀里的满足感又堪堪能把理智压倒。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陪着那家伙疯上一疯——周泽楷撩他衣摆的时候他没拒绝，心里同时在想两件事情：
第一件：我一定是疯了。
第二件：周夫人打牌回来，需要几个小时？

可得意忘形的两人都忘了，这世上还有比亲娘更强悍的存在。
周泽楷的手伸进江波涛内裤的一瞬，被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丝毫不解风情地响了起来。
两人一个激灵，同时尴尬地僵硬了。谁知这铃声才响了两秒，第二个铃声又在房间里响起：这回是江波涛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换卡，两人手机的设定全部还原成了默认。周泽楷平时就懒得讲究这些，江波涛则是这几天忙着收拾行李忘了调，结果轮回定制的手机默认来电铃声恰好是粉丝们献唱的队歌，在这你侬我侬的当儿响起二重唱，温柔乡秒变比赛场，原本旖旎的气氛瞬间被冲得一干二净。
两人如同赛场偷情被抓包，讪讪对视了片刻，还是江波涛先恢复状态，把周泽楷的手抓出来，拢了拢领子转身去拿手机。
一开始他心里压着点别扭的无名火，在看到来电人时瞬间被浇灭了，取而代之以奇怪的心虚：是方明华的来电。
周泽楷在旁边戳了戳他，转头一看，他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是佟林。
两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点什么，各自尴尬地接通，结果两头说的恰好一件事。佟大牛好容易出去海边度一次假，结果度出来几个配装的灵感，手边没卡简直抓耳挠心，不管不顾地给方明华打电话。方奶爸刚放假就跟方嫂在国外二人世界，时差中被佟林从被窝里揪出来，一脸起床气地轰他去找周泽楷，又把电话打给江波涛，问他是否有时间上游戏帮个忙。
他不知道江波涛因为意外还滞留在S市，还正好在周泽楷房间里，语气里的歉意让江波涛原本一池子心虚都快泛滥成海了。对面周泽楷一脸淡定地听佟林在手机那边手舞足蹈，见江波涛这边完事了，简单嗯两声也挂了电话。
房间里安静下来，刚才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江波涛把裤子重新扣好，周泽楷拉了张椅子过来，打开桌上的电脑，又从抽屉里翻出个笔电，再把一个盒子放在江波涛怀里。
江波涛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叠荣耀的账号卡，从磨损状况来看有些颇有点年头，什么职业都有。
周泽楷说：“挑一张？”
江波涛想了想回：“就用无浪吧。”
周泽楷点点头。70级更新后，一枪穿云在枪系卡中已然封神，属于俱乐部重要资产，假期得锁保险箱里，连周泽楷本人都只能用备卡；江波涛的卡则没那么讲究，提交申请就能带着走。他这次回去本来就打算再琢磨下天链的特效，没想到现在提前派上了用场。
他正准备关上那盒子，却忽然看到里面有张看上去旧旧的账号卡，上头贴着的标签是“无所不能”。
江波涛心头一动，忍不住将那卡拿出来放在手端详着，往事一瞬间悉数涌上心头。他和这卡的角色在游戏里认识的时候，何曾想过背后的人就是周泽楷呢。
而后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张卡来：周泽楷的湛蓝玫瑰。
周泽楷见江波涛忽然出神，凑过来看见那人手中的卡，顿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弯下腰把头靠在江波涛肩膀上，手从后面揽过去，连着那人的手一起摩挲着陈旧的卡面。
“期待与你在赛场上相逢。”周泽楷慢慢地说。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了，而在江波涛听来，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
“湛蓝玫瑰……是你原来的卡吧？”江波涛开口。
周泽楷眨了眨眼，飞快地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已经不用了。”
江波涛说：“观澜也是我第一张卡。离开贺武的时候，其实是很舍不得的。”
周泽楷说：“无浪很好。”
江波涛笑：“有银武了当然好啊，但有时候还是会想起之前第一次跟你比赛的时候，还有那时候网游里打BOSS，那个白色衣服的神枪忽然一下就跳到我面前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有点惊悚：“我都忘记了狂剑三叠浪……我说，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开始怀疑了？”
周泽楷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怀疑过。”
江波涛眨眨眼，最后伸手揉周泽楷的头发：“……我的队长，你也太心脏了吧，你有我的电话和微信，为什么不直接求证？”
周泽楷眯起眼睛，一半享受一半耍无赖：“你没问。”
江波涛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最后还是被枪王式逻辑征服了：“好吧，其实那时候我也有一瞬间想过，那个牧师会不会是楷皇开小号到公会里泡妹子来了，结果没想到还真是……”
他说得随心，最后一想“泡”的是谁，发现把自己搭了进去，立刻低头住嘴。可周泽楷还是发现了，伸手去捏江波涛有点发红的耳垂。
两人默默地温存着，没想到铃声又不合时宜地响起。第二次被轮回粉丝大合唱沐浴，江波涛看了眼屏幕上佟林的夺命连环CALL，无奈地对周泽楷说：“赶快上游戏吧……对了，有空把你的铃声设置换一下。”

两人上游戏陪着佟林做测试，一来二去折腾到九点多。周夫人牌局归来春风得意，给两个小朋友带了红豆汤做宵夜，又拉着江波涛聊了很久才放了人回去睡觉。
经过连番波折，两人都有点累了，之前或许还想暗搓搓干点什么，但现在也就没了想法。江波涛睡在另一边的客房，周泽楷送他过去，顺带从客厅拿了那只胖乎乎的玩偶，放在江波涛怀里。
“很舒服的。”他又强调了一遍。
江波涛抱着软软的皮皮，用企鹅圆圆的脑袋蹭了蹭周泽楷的额头。

因为要赶飞机，第二天江波涛起得很早。
这天周泽楷的车正好限号，江波涛睡前约了的士，可没想到那人居然比他起得更早。他洗漱完出来，听见厨房里有动静还以为是周夫人，探头进去，便看见周泽楷正端了碗热腾腾的小馄饨放在料理台上。
见江波涛惊讶的表情，周泽楷赶紧解释：“速冻的。”
我不是想问你会不会做馄饨……
江波涛哭笑不得地想着，心里却像是被灌进一口暖暖的面汤。
周夫人还睡着，两人就没去餐厅，在厨房里拿着汤匙一人一口相互解决了两碗馄饨。年前的S市是最冷的时节，两人全副武装出了小区，江波涛不太放心周泽楷，想赶他回去，周泽楷裹着围巾露出两只眼睛，伸手把江波涛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
江波涛低头，那正好是周泽楷之前送给他的那一条。
到这时，他才有种恍然的感觉：他和周泽楷相识的第一年，就要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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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年三十下午，江波涛终于回到出生长大的城市，跟家人欢度了又一个平安喜乐的新年。
江氏在当地算是望族，春节期间探亲访友就是个大工程。江波涛第一年“出去工作”，自然免不了面对一众亲戚们的关切。周泽楷那边则是过完年三十就陪着母亲去美洲某个旮旯角里探亲，时差又加剧了联系的难度。
江波涛被长辈们带着晕头转向地一连拜了几天的年，到最后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白天收的压岁钱晚上还得在牌局上不动声色还回去，当真比打职业赛还要辛苦。
一直到了年初六，他才总算清闲下来，忽而想起自己好像有一阵子没有联系周泽楷了，而那边好像也没什么消息发过来，也不知这个年过得怎样。
江波涛正琢磨着发个讯息过去，手机却响了。待他接起，于思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来：“到哪儿了？就等你呢！”
江波涛一惊，自己果然是忙得忘了，那顿被他放了鸽子的前队友洗尘宴，改期正好是今晚。
好在城市不大，他去的时候只迟到了一会。春节期间很多餐馆打烊，最后于思还是选了贺武场馆附近一家饭店，江波涛从前也常去。
时隔三月，他又见到了于思和贺凌。只是第一眼，他便发现两人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于思看起来瘦了些，贺凌下巴上暗搓搓留起了胡子。但两人的热情不减，见到江波涛便各自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打完招呼，江波涛转头发现于思身边跟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一脸好奇地盯着他。
见状于思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着对江波涛介绍：“这是我堂弟叫于念，放寒假来我这玩。他也打荣耀，还是你们队的粉丝，听说要和你吃饭，就死缠着我要来。来小念，跟江前辈打个招呼。”
少年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嗫嚅了一会还未开口，他哥又加了一句：“小念的神枪玩得不错，我放他在队里混了两天，听说连那谁都赢过——”
江波涛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着贺凌忽而在后头捅了于思一把，神情微妙地试图跟他打眼色。于思扭头瞪回去，像是要挤兑两句却忽然闭了嘴，表情有点讪讪。
这是怎么了？
江波涛摸不着头脑，循着于思方才的视线看过去。他们四个人站在餐厅门口台阶边叙旧，此刻正好有个青年从背后经过，竖起的大衣领子遮住了脸，江波涛没认出来。
可看贺凌跟于思的表情，他推断出两人刚才的反应，应该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个人。
而且，他们的关系恐怕很微妙……
江波涛心里有些诧异，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两个前辈如此尴尬地想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而从对方的态度来看，居然同样想装作没看到。
身边的空气诡异地沉默了五秒，终究被一个预料不到的人打破了。
“张益玮前辈！”
于念忽而从他背后探出头，神情激动地那青年大声打了个招呼。
江波涛一愣，继而心里一凛：他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自己居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见了轮回的前队长，一枪穿云的第一任持有人。

于念这一出声，把三个大人默契的“不存在大法”彻底打破。于思最先反应过来，背身狠狠瞪了弟弟一眼；而轮回前队长那边显然也始料未及，只得转过身来，不情不愿地随便抬手招呼了下。
江波涛看着张益玮，那人一脸冷漠，阴郁的眼神从四个人脸上挨个扫过，什么也没说便转过身推门进去了。
门前重新冷清下来。
身为唯一局外人的江波涛看了看依然僵立着的三人，肩膀缩了缩，轻轻打了个喷嚏：“外面真冷啊，不如我们先进去吧？不怕前辈们笑话，我昨晚陪老人家打牌回去得晚了，一觉睡到中午，这会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一边说，一边揽住贺凌肩膀，暗施力气压了压。对方被他这一动仿佛大梦初醒，上前拽上于思：“对的对的，先进去再说！”
一场突发的尴尬就这么消弭于无形。四人进了餐厅雅座，点完菜品，便捧着热饮闲聊。
因着之前那段插曲，江波涛闲聊时多留了个心眼，尽量避开游戏和比赛；可一众游戏宅的日常生活本就除了荣耀再无可谈，江波涛那边倒是有“可谈”的，但他又不可能说，便挑挑拣拣地讲了些在S市训练生活的琐事，因为要避嫌整个叙述都是干巴巴的，结果还是把贺武的两个“老前辈”听得感慨不已。
“我在食堂看了这次全明星比赛的转播。你跟周泽楷那场打得真是不错，”最后于思探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江，你转会轮回确实是明智的选择，现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前辈过奖了……”江波涛忙不迭给于思敬茶，又听他唏嘘了一回从前跟方明华打副本的往事。话题几番轮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荣耀，江波涛也得知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过完这个年，贺凌也要离开贺武公会了。
这让他很是惊讶：于思要退役是一早就公布的，可贺凌——他自己是贺武工会出身，某种意义上贺凌是带他进入职业圈的引路人——却毫无预兆地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而后贺凌给了解释：元旦的时候他去相了个亲，相处一段时间后双方都很满意，只是女方家庭对他的职业颇有微词。
“……他们总觉得玩游戏不是个正经工作。我想想也是，这几年在工会也没赚多少钱，头顶反倒秃了一圈，确实不是长久之计。趁现在年轻，还是考虑换个门路。”贺凌这么说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叹了口气：“我跟武帅刚建战队的时候，也膨胀得不得了，觉得自己分分钟就能在联盟里闯出一番名堂，可是这么几年折腾下来……唉，还是不得不信了‘人力有时穷’这句话。有些事情，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但小江你不一样，喜欢荣耀的人千千万万，能爬到顶峰的人总归只有那么几个。轮回有枪王有明华，是一只很有希望的战队。你还有机会，可千万要抓住，不要错过了。”
贺凌说者无心，听者却被勾起了隐秘的心事。江波涛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些日子来跟周泽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忽而汇成了洪流，不合时宜地在心底浩浩汤汤。百转千回之后，最终汇聚为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感想：
是啊，能在荣耀遇到他，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幸运的事。
他这边心潮澎湃着，一时竟忘了回答。好在贺凌那边以为是自己的感慨太沉重给这个小后辈造成了压力，反倒过意不去起来。恰好这时店员开始上菜，他便转了话题，顺势跟于思聊起了恋爱心得，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恢复过来的江波涛吃了口菜，寻思着找机会加入那两人的闲聊，一抬头注意力却被另外的事情吸引了。
他们的雅座在大厅角落里，用一道屏风隔着。店员来回上菜，把屏风挪开了一些。因为位置的原因，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通过屏风的缝隙，看清楚坐在对面窗边的人。
眼见两位前辈相谈甚欢，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江波涛端起杯子做喝水状，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外看了一眼。
方才和他们有一面之缘的张益玮，正独自坐在侧边的角落，慢慢地吃着东西。
本该是阖家团聚的节日，他居然一个人待在异地的俱乐部，身边也没有可以一起吃饭的人。
在这之前江波涛并不认识张益玮，但结合方才门口那段偶遇，他几乎马上就推论出，这位轮回的前任队长，在贺武的人缘恐怕并不怎么好。
而另一方面，他也无意中得知了另外一个让他挂怀许久问题的答案：轮回收购他时，作为交换的那张神枪账号卡最终的下落。
回家之前，他在帮周泽楷整理比赛录像时也曾复盘过贺武的一场团队赛，只因那场的对手是微草战队，需要收集灭绝星辰升级后的数据。在魔术师和治疗之神构筑的攻势面前，这只中下弱旅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飞快地被剃了个光头。
江波涛记得那次的出场阵容里，并没有见到神枪。至于其他几场，因为对手实力都不如轮回，便没有被他放在优先复盘的名单内。所以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湛蓝玫瑰有了新的主人。
两张账号卡，两任操作者。
命运总是如此奇妙，兜兜转转一圈后，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又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远远看着窗边那个略显寂寥的背影，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江波涛的心头。
他在识人方面的直觉一贯敏锐，只从对方的姿势便能觉察到这位轮回的前队长，像是被不知名的压力紧紧束缚着。无论是他的坐姿，还是吃饭时的动作，都透着一股没来由的焦躁。
再想到方才进门时两位前辈的反应，江波涛不禁生出些好奇。
会跟他在贺武的遭遇有关吗？
一边这么猜测着，他将视线转回桌前。于思和贺凌依然聊得热火朝天，一旁的于念插不上话，正在很乖地捧着碗喝汤。再过了会，江波涛便发现小家伙除了吃饭，还一直偷偷地往自己这边看。
他见状想了想，放下筷子将面前一碟排骨推过去：“这家的话梅仔排是招牌菜，我们每次来都必点。来尝一尝？”
于念吞了吞口水，伸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吃起来。江波涛这时又问：“听你哥说，你荣耀玩得不错？是神枪手？”
于念嘴里嚼着排骨，看着江波涛点了点头。
江波涛又问：“玩了多久呀？”
于念口齿不清地回：“朗，朗个多月。”
江波涛一想，那应该就是跟七十级同时开放的新区了。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能得到于思“玩得不错”的评价……
“玩过竞技场吧？胜率有多少？”他随口多问了句。
于念费力咽着一块排骨，梗了几次没能吞下，涨红着脸比了个数。
江波涛一看，心里顿时一惊，可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伸手递过一杯水去。
他看着于念接过水杯迫不及待地喝，心里却打起了小九九。
江波涛自己是网游转的职业选手，也开荒过上一个区，知道在如今新区一开服就会被各大豪门工会势力盘踞的前提下，一个玩荣耀不到三个月的新人，在竞技场拿到这个胜率意味着什么。
虽然变数很多，但眼前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家伙，说不定恰好是个可造之材……
他心绪有些浮动，正好那边于思结束一轮吹水，转头见自家堂弟跟“前小弟”聊得火热，立刻凑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他把本子给你没？”
“什么本子？”江波涛一头雾水，那边于念却像是被火烫了一样蹿起来，手忙脚乱地把他哥缠在脖颈上的胳膊扒拉下去：“哥——”
于思笑得更欢了：“小念又害羞了！小江我跟你说啊，你别看这小子是我亲堂弟，胳膊肘往外拐的厉害，他是你们队——你们枪王的死忠粉！”
江波涛一愣，于念那边已经涨红了脸，嗫嚅半天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他一看，想起多年前路遇追车的枪王迷妹，怀里抱着的好像是同款。
于思拍了弟弟一巴掌：“听说我要跟你吃饭，这小子说什么都要来。他想要周泽楷的签名，还去过商演的见面会，结果被一群妹子给吓出来了，哈哈哈！”
眼见于念头快低到桌子下，江波涛只好哭笑不得地接过那本子：“轮回有专门感谢粉丝的签名新年贺卡，我回来的时候带了几套，明天送一份给你吧。”
于念猛地抬头，眼睛亮了起来，大声对江波涛道谢，和方才那个扭捏模样判若两人。
江波涛看了眼于思，斟酌了下便开口询问：“小念，你这么喜欢荣耀，有没有考虑过以后进青训营试试呢？”
他这么说，于念的眼睛亮了亮，有些紧张地说：“可，可是我……还要念书。”
他还没说完，于思在边上回：“他年纪不够，家里又管得严，荣耀也是我偷偷带他玩的，他妈妈还来告过我的状哈哈——”
“不过这小子确实有点天分，”于思拍了拍弟弟肩膀：“前两天我不是带他去公会玩么，正好碰上那个谁在教育新人开荒，修正场打了几把，竟然给他赢了一次。——赢了职业选手！哈哈，真是解气！”
于思最后这句刻意放低了声音，有些恶狠狠的，像是在吐一口不得不出的恶气，悉数被江波涛听在耳朵里。
不用对方明说，他也已经知道那个输给了新人的不幸职业选手是谁了。
尽管只是修正场，尽管只赢了一次并不能代表什么，尽管还能找到诸如谦让新人、一时大意之类的许许多多合理的解释……但在这一刻，他依然感觉到了竞技比赛固有的残酷。
前浪尚未得偿夙愿，后浪已经无情地向着他们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轮回前任队长如今的境遇，就是前后浪之间牺牲品的最好例子。
江波涛抬起头，看向另一侧窗边那个略显孤独的身影。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刚才在对方身上看到的，如泥潭般深陷其中的重压。
他转过头，想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缓冲下于思的情绪，那边于念接了个电话，立刻慌张起来，将手机递给他哥。于思一看，立刻跟牙疼一样扭曲了脸部。
“他妈来查岗了。”他小声对江波涛说：“我接个电话，你们先聊。”
于思扭头到椅背后去应付家长的来电，于念在一边紧紧盯着，一边忐忑地咬手指。江波涛得空喝了口茶，忽而袖子被人拽了拽。
他扭过头，贺凌端着茶壶，给他续上水，借势在他耳边苦笑着说：“你别往心里去，那家伙就是这个耿直脾气。他最近被张益玮搞得压力有点大，听说放假前刚刚吵过一架。”
江波涛一听颇为意外：“呃，我跟张前辈不熟，在轮回也很少有人提到他……”
贺凌摇摇头：“武帅是很重视他的，他一来就直接让他做副队长了。“
江波涛又吃了一惊：“那于思前辈……？”
贺凌摆了摆手：“老于是不在乎这个的，都是要退役的人了，他也就想走之前能给贺武冲一个好看点的赛季排名，其他都是虚的。但这段时间他们的磨合好像出了问题。战队的积分一直在下滑，再这么下去，保级都成问题了。“
江波涛攥紧了手心，心中生出一丝莫名愧疚。转会后他一直忙于适应新环境，后来又发生了那些意想不到的转折，变数太多让他无暇关注其他，没想到自己出身的战队竟然面临了这么大的危机。
仿佛看出他的不安，贺凌声音放低了些：“这跟你没有关系，别放在心上。比赛场就是这样的，总会有不顺的时候。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也在想办法解决。一开始他们说是装备没跟上，这段时间我就带着人一直在给张益玮那张神枪卡打材料升级，跟他也算见过几面。怎么说呢，他技术是不错，但脾气太急躁了，有一点不顺利脸就拉得老长……”
说到这里，贺凌捏着茶杯沉默了会，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挣扎，最终下定决心继续讲了下去。
“比赛打得不好，大家都有压力，我们都知道，也能体谅。但他跟于思好像天生犯冲，复盘个比赛都能拍桌子吵起来。一边说DPS走位脱节造成了不必要的承伤，一边又说治疗不听指挥没有优先保护全队……你说怎么办，他俩谁也不服谁，根本谈不拢。”贺凌苦笑着摊了摊手。
“小念那天也是被于思放在工会里玩，被他撞见了，说了点阴阳怪气的话，我手下几个小的没忍住，两边闹僵了，才有了竞技场这么一出。结果他又被当场打脸……唉，幸好那天银武突破成功了，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贺凌看了眼对面兄弟两人，又凑近江波涛一些，声音压得更低：“战队的事情我不好置喙，但这几个月多少有些风言风语的……这两人的矛盾不可调和，说不定还有一点别的原因。你也知道于思跟你们队的方明华以前是朋友吧。然后当年张益玮在轮回的时候，他……”
贺凌没继续说下去，但江波涛已经完全明白了。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和他完全无关，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脑海中莫名浮现了一个人——
不是方明华，而是那天在联盟贺岁广告拍摄现场，沈晖那晦涩难明的神情。
伴着这神情的，是他当时说的话，毫无预兆地在江波涛心里回放。
“让泽楷替换掉张队，我曾经认为这是我做过最明智的决定。”
所以当年……
他有些茫然，又有种隐隐的担忧，不由自主向着屏风的缝隙再次望过去。
那位被替换掉的轮回队长还坐在桌边，似乎已经吃完了饭，正在接一个看起来很棘手的电话。
不，不对。
江波涛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看得出张益玮整个人都很焦虑，但似乎并不单单是面对无法扭转的挫折的人呈现出的精神状态。他的表情、神态、动作……整个看起来要凶狠得多，也紧张得多，这种反应让江波涛只想到一种人。
孤注一掷的赌徒。
他不及细想，店员端来了最后的果盘，转身时终于想起把屏风扶正，张益玮的身影便被挡住了。
贺凌给他挑了块哈密瓜，又说：“其实我觉得大家都想多了。他俩怎么可能有别的想法。场上是同伴，场下都是好哥们，有冲突也都是为了要把比赛打好。于思也就逞个嘴皮子，他还是承认张益玮的实力的。你看他都没跟小念抱怨过，小家伙还什么都不知道，把人家当成是心仪战队的老前辈呢……”
将隐隐的不安压在心底，江波涛最后看了眼挡住视线的屏风，心不在焉地啃着哈密瓜，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那边于家兄弟终于平安过了家长关，于念不知道从电话里得了什么许诺，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开始朝江波涛打听轮回和枪王的八卦，又有于思敲边鼓，江波涛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一大一小两活宝，稀里糊涂地被忽悠了答应“上网游指点指点”。
一顿饭就这么吃到了结束。末了江波涛掏出钱包想结账，于思却比他更快站出去；他刚想起身阻止，贺凌那边又把他拦下了。
贺凌强压着江波涛，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给他。
“小江，过年前我就已经把公会那边交接的差不多了。不过走之前我问他们要了点东西——和你有关，算是我最后一次假公济私吧。”
“来，打开看看。”
听他这么说，江波涛一头雾水地接过，拆开信封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的心脏便立刻飞快地跳了起来。
信封里是一张再眼熟不过的账号卡。
卡面贴着的标签上，是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笔迹。
一剑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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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坐在自己房间的电脑前，手上捏着贺凌送的账号卡，江波涛依然有些回不过神。
他没想过自己还能再拿起一剑钟情。
这张卡可以算是他和周泽楷在游戏中一段缘分的开始。从最初的无间道，到后来副本和世界BOSS，误打误撞的“伯乐”，乃至最后影响他做出接受轮回转会要约决定的水边谈心……围绕着这张卡发生了许许多多事情，它们都和周泽楷有关，而最终，他和那人也就如同这张卡的名字一样，在万众瞩目的全明星场上真正地“一见钟情”了。
如今睹物思人，回首种种过往，难免让他有点百感交集，而后又从这唏嘘中生出一点不为人知的，又慌乱又温暖的甜蜜。
让他如此牵肠挂肚的人，此时正远在大洋彼岸。隔着半日的时差，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
这样想着，江波涛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微信上周泽楷的消息停留在六小时前，是张红眼航班机票的照片。看上面的时间，如果没有延误的话，飞机现在应该快要降落了。
接着他就像着了魔一样，反反复复地看着机票上周泽楷三个字的拼音，仿佛这么做，那人就能从三个单词化身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千里之外钻出手机屏幕，站到他面前来。
这种让人揪心的思念，可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体会……最后江波涛笑着摇了摇头，退出了对话，转到联系人页面，忽而眉头跳了跳。
方才饭局上于念加了他的微信号，就在他对着机票照片“辗转反侧”的时间里，居然累积了二十多条讯息。
这小朋友，说是崇拜枪王，可这么看更像是联盟某著名话痨的粉丝啊……
江波涛不觉好笑，然后又一想，是了，方才他被兄弟两忽悠着要给于念做指导，看来对方一直惦记在心上，倒是自己有些怠慢了。
他连忙点开对话回复了一句，而后于念那边的消息立刻发了过来。原来晚上回去后，于思送了他弟一张可以进神之领域的神枪账号卡，小家伙爱不释手，这就迫不及待地向他“求教育”来了。
看着对话框里于念活力十足的发言，江波涛忍不住微微发笑。这样的少年，让他忽而想起了六赛季开始前，满怀憧憬地捏着账号卡，站在贺武俱乐部大门前的自己。
他推开了那扇门，看见了不一样的风景，收获了此生最珍贵的礼物。
而现在，他自己也将成为引路人了。
江波涛拿出自己的无浪账号卡，把它放在读卡机上之前却停下了。
他的视线在旁边的狂剑士账号卡上停留了一会，最终收起了无浪，转而拿起那一张。
按照联盟明面上的规定，职业选手不好参与网游活动，但背后搞不搞马甲大家心里有数，也都彼此心照不宣。现在他要进网游教育小朋友，也就打算去修正场打几把，江波涛自揣应该不算太出格。但出于一贯的谨慎，他最后还是换了账号卡。
一剑钟情在神之领域上了线。
尽管只隔了短短三个月，当那个熟悉的狂剑士再次出现在登陆框里的时候，江波涛仍有恍如隔世之感。现在他眼里的一剑钟情已经不再只是一个用来网游卧底的小号，而更多地像是他和周泽楷相知相许这一段经历的证明。
读条完毕，江波涛眼前的屏幕就被一连串消息提示霸了屏，卡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他把对话框拉到最后一看第一条消息发布的时间，便推知于思同志在履行完红娘的使命之后就再也没上过这张账号卡。工会对这个级别卧底小号的管理本来就是即用即抛，如果不是贺凌离开时留了个心，这张某种意义上见证了他“一见钟情”的信物，估计从此就再不见天日了。
这样一想，他看那张卡的眼神都格外温柔起来。
最后江波涛掏出手机，对着屏幕拍了一张，在微信里给周泽楷发了过去，又加上一句:“副本=1治疗，来么英雄？[媚眼][微笑]”
点完所有待读消息，于念那边好友申请加了过来。江波涛一看那名字不觉失笑：黑檀白牙——还真是个典型的神枪。
两人在主城碰面，于念第一次进神领，各种好奇到不行，江波涛便为他仔细介绍了一圈，而后点开属性界面，按照他对一枪穿云的印象指导小家伙重新调整了一下加点和配装。
与一枪穿云和湛蓝玫瑰不同，黑檀白牙的外观算得上人如其名，是个黑帽白衣黑靴的“黑白配”，江波涛看了会，忍不住开口调侃：“小念，你喜欢吃奥利奥吗？”
“我妈不让吃甜食……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去竞技场吧。”江波涛一本正经地说着，操作一剑钟情走在了前面。
两人在修正场切磋了几把，互有输赢。江波涛他之前一直陪着周泽楷对练，快把神枪摸成了二手职业，他很快便发现于念在神枪的操作上确实有些天赋，走位和技能衔接颇有枪王风范，只是细节处理上火候尚欠，微操也有明显不足。
但总体来说，这样的水准作为职业选手入门还是足够了。江波涛看着屏幕上的荣耀两字，心绪不免浮动：要么这次回去，跟训练营那边提一下？
而后他又把这个想法给否决了。以现在的轮回而言，有周泽楷一个核心就够了，暂时还不需要后备的神枪手；即便小家伙再晚两年出道，那时候的周泽楷恐怕才是真正的巅峰期，同职业选手如果水平上差距明显，那么最可能的结果就是直接被领军人的光芒掩盖，反而失去了可能出头的机会。
但另一方面，论起对神枪职业的研究，联盟也没有几个队伍比得上轮回。从轮回训练营出道的神枪手，这未尝不是一份好的履历。不过这也就是外人看个热闹，江波涛自己知道，轮回的训练营并没有在资源上倾斜神枪职业，正相反，出于新老交替的考虑，他们一直在重点培养近战职业的新人，但目前为止还没有特别满意的。
所以怎么办好呢……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缠着他还要继续的小“奥利奥”，江波涛感受到了内心的纠结。
只不过对方完全没有感受到他复杂的心绪，两人又切磋了一把后出来，江波涛根据刚才的实战指导于念又调整了下配装和技能点，小家伙惊奇不已：“皮皮哥，没想到你神枪也这么溜啊！如果不是今天见过你，跟我说是周神开小号了我都信！”
江波涛一愣，继而不由笑起来，心里暗想这还不是被虐出来的。如果真的是那家伙亲身上，小鬼你现在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也就在心底吐槽。谁知那边于念又说：“可我这套加点是之前张队教的，还以为……嘿嘿……”
江波涛心里一动：“张队，是张益玮前辈吗？”
“嗯嗯，是的。”黑檀白牙继续在屏幕上蹦蹦跳跳：“有一次我偷偷跑去俱乐部找我哥结果他不在，我就上他电脑玩，被张队看到了，他就跟我打了几场，还教我怎么加点和配装……皮皮哥你不要跟我哥说啊，被他知道我偷玩他电脑这张卡就不给我了。”
江波涛有点意外：下午这一场看着于思和张益玮颇有点水火不容，可私下里好像关系还不错？也许真的就像贺凌说的那样，“场上是同伴，场下都是好哥们，有冲突也都是为了要把比赛打好”？
但愿吧。
江波涛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便转头对于念说：“张前辈是轮回从前的队长，也是有名的神枪，你可以跟他请教——不过记得瞒着你哥哦。”
“咦咦为什么？”
江波涛一愣，继而苦笑，不谙世事的小朋友还真的是……他想了想，回答道：“你哥也是职业选手，你不找他找别人，面子往哪里摆。”
“可他就是个治疗啊。”于念颇有些不以为意地说。江波涛只是笑了笑，并不愿意就这个话题跟小朋友多谈。他看了看时间，想着找个理由下线，谁知于念先他一步嚷嚷起来：“皮皮哥！陪我做个新年任务吧！能拿技能书！”
江波涛正在打字的手就撤了回来。
他从一剑钟情那十几条待处理任务中拎出活动页面，一看顿时有些心动：官方在网游里推出的新年任务奖励丰厚，除了金币，还有橙装和高等级材料，最吸引他的还是技能书——过年前佟林跟他琢磨着改进无浪的配装，最后发现在技能点上差强人意，但这个又没法靠外力解决。现在有了能拿技能点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再研究了下任务，他发现要完成难度不大，只是需要两人配合完成，之后就全靠拼脸。
大概因为夜深人静容易头脑发热，江波涛没能抗拒这个天降的大饼，想了想对于念说：“队长先给你，我换大号上来。”
魔剑士无浪在神之领域上线。

点击登陆确认之前，江波涛其实还是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技能点的诱惑还是战胜了理智——现在是春节，联盟也在放假，这个时间段游戏上的人反倒不如平时多。他的无浪才参加职业比赛几个月，关注度也比不上那些玩家们耳熟能详的账号卡。
我只是做个任务，应该不会被发现吧？江波涛想着。
而就跟他推测的一样，无浪的上线在神之领域并没有引起太多风浪。只有几个玩家在世界频道大惊小怪了一下，很快就被组队信息和小广告淹没了。不过最后轮回工会那边还是有人发现了，三界六道很快发了消息过来。
现在是过年期间，工会也在放假，江波涛想了想不过是一个网游的任务，没必要大费周章，跟会长客气了一番，组上于念开始做任务。前面一些互动都算是轻轻松松，很快两人就拿了几个礼包，无浪开出来的全是普通材料和用不着的装备，黑檀白牙拿了一把橙武，开心到不行，拼命向江波涛炫耀。
看来就算过年，自己的运气也没有任何改观啊……江波涛叹息着。他忽然想起之前在轮回俱乐部给天链升级的往事，如果换成周泽楷来开，会不会有惊喜呢？
他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手机，他和周泽楷的通讯记录依然是自己发的那条求组队，对方没有回复。
江波涛把手机翻过去放在桌上，继续做任务。到了副本环节，两人遇上了难题。这次新年任务有一环是随机刷副本掉落额外奖励，而他们不幸地被分配到了70级难度最高的小本，虽然两人技术都过关，但黑檀白牙的装备不好，打了几次都失败了。
“没事，我们还是叫个治疗吧。”江波涛安慰着有些沮丧的于念，把鼠标移动到世界频道上，准备发布招募广告，却又停下了：自己上的是职业选手的号，已经破了联盟的规矩，再去网游里叫人，是不是有些太肆无忌惮了？
拜托三界六道在公会里找个奶妈？江波涛想着，敲了一下对方，结果等了许久也没有答复，他又在工会频道里喊了几声，很快有几个认识的工会成员应答，可问了一圈下来居然没一个人有治疗号。
江波涛忍不住扶额：自己真应该看看黄历的……
这时被他摆在一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江波涛把手挪开，眼睛忽然亮了亮：周泽楷吗？他可以上治疗啊！
锁屏解开，江波涛一看，又恢复了沮丧：一条小学同学的群发拜年消息。
他也万万没想到，一小时前与那人发的戏谑之言，现在居然一语成谶了。
要么还是在世界打广告吧？江波涛想着，切回游戏界面，此时黑檀白牙却十分兴奋地敲他：“皮皮哥皮皮哥皮皮哥！忽然有好多人加我诶！你喊了人吗？”
江波涛一愣，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你先别点啊——”
他话音未落，密聊框忽然被另外一个人刷了屏。
三界六道十万火急的消息发了过来：原来刚才他们组队任务的时候，有不明真相的粉丝认出了无浪，又发现他身边跟着个技术不错的神枪，随口一句“说不定是楷皇开了小号”，这流言经过几个粉丝群的传播变种，等传到三界六道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轮回队长开小号跟队友一起上网游”，某人的八百万女友粉正在上线赶来的路上……
听及至此，饶是平日再淡定，某人的正牌男友（不是粉）额前还是不禁落下一滴冷汗。
这误会简直，罄竹难书的冤啊。
此时此刻他只能庆幸自己先一步按住了于念，否则手抖组了某人的狂热粉丝，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到现在这个情况，再继续任务显然已经不可能，江波涛叹了口气，跟于念说了一句，让无浪退队下线，换狂剑上了游戏，光速把小神枪拉去竞技场避风头。
两人切磋了半个多小时，江波涛思忖着这场莫须有的风波应该差不多消停了，便重新跟黑檀白牙组队，想帮对方继续完成任务，可谁知他在对话框里刚打了第一个字，组队提示音又叮叮响了起来。
这还真是穷追猛打啊……江波涛心里泛起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火气，抹了把脸，看也没看捏着鼠标直接点了个“拒绝”。
过了会，又一个组队请求弹了出来。
江波涛抬头一看屏幕中间的组队请求，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无所不能请求加入您的队伍，是否同意？”
——无所不能？
——小周？
——他怎么上来了？
——他不是在时差吗，为什么会带着自己的小号？
一瞬间江波涛的脑袋里被这些问题刷了屏，但他还是及时压抑住了猛然沸腾的心绪，点了同意让无所不能进组。
没过多久，小女牧师便在两人身边空降。几个月不见，无所不能依然是江波涛记忆中那个冷冷清清的装扮，捏着十字架站在两人中间。江波涛看着那个号的焦点目标只在奥利奥神枪上点了几秒便转移到他自己的狂剑，之后就一直牢牢地放在他身上。
虽说账号卡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可就在那个时候，江波涛却从眼前这个小牧师的身上和脸上，读出了远在几千公里外大洋彼岸的某人，大概是……唔，大概是有点小情绪了。
他心思通透，不需细想便知道问题出在哪，分别日久，也有很多话想对周泽楷说。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还有个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电灯泡的小朋友等着完成任务。
“小周，帮我带个人。”
江波涛把任务复制给无所不能。对方看后也没有回复，转身开始朝副本的方向走去。江波涛赶紧开了自动跟随跟在后头，处理起自己这边忽然接二连三蹦出来的私聊。
黑檀白牙：“皮皮哥，你厉害啊，这个点了还能这么快找到帮手！”
三界六道：“江哥，出大事了！工会那几个小家伙刚在群里帮你找治疗，周队他忽然出现了！这也太巧了吧！被他知道你上网游，不要紧吧？”
“……”
好吧，他现在算是知道前因后果了。
于是江波涛在团队频道里打字：
一剑钟情：介绍一下，黑檀白牙，真名叫于念，是我以前队友的弟弟。
一剑钟情：小念，这是我们……呃，我游戏里认识的一个朋友。
他这介绍算是一板一眼不留痕迹，可谁知刚打完，于念那边密聊发了过来。
皮皮哥，他就是你女朋友吗？
江波涛一口水噎在了嗓子里。
对了，他都忘记了，这小鬼头可是于思的亲堂弟！他那桩曲折离奇的“网恋”，算起来还有他哥的一份“功劳”。
江波涛沉痛抹了把脸，尽量不去想象前辈会对他弟如何描述。他抬头看着屏幕上无所不能的背影，斟酌了一下，还是承认了。
一剑钟情：呃……我……要怎么说，算是吧。
黑檀白牙：嘿嘿，我就知道，我哥跟我说过了的！
一剑钟情：可是小念你要替我保密哦。我跟TA在游戏里见面这事情，不要跟别人说。
黑檀白牙：为什么？
江波涛打了个带墨镜的深沉表情。
一剑钟情：少儿不宜。

有了治疗，原来颇有难度的副本就变得简单多了，三个人光速刷完回城，黑檀白牙在任务NPC那里拿到了最终任务奖励。
第一次有这等经历的于念兴奋不已，可他并不知道江波涛那边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不是自己的无浪，江波涛连任务奖励都懒得点开了，现在他满脑子都在琢磨找个由头把小家伙赶去睡觉，好跟某个家伙二人世界——这念头如此徇私，却无比正当。
还没等他开口，黑檀白牙那边忽然使劲密聊他。
——诶诶诶诶诶诶！
——皮皮哥！你的小女朋友！他点我切磋诶！
——她不是治疗吗？
江波涛一愣 ，再看团队界面，无所不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队，焦点切到了奥利奥神枪，神枪的头上冒出一个小小的宝剑——切磋邀请的提示。
看着那宝剑江波涛的胃不由自主抽了几抽，赶紧密聊自己的小男朋友：怎么不换神枪？
无所不能：没带。
一剑钟情：……
压住内心上涌的负罪感，江波涛转头一本正经地诓起了于念：“信你皮皮哥，她可不是一般治疗，跟她切磋你不会后悔的，放心大胆地去吧！”
黑檀白牙懵懵懂懂点了同意，跟牧师进了修正场，剩狂剑一个人在外头等着。
江波涛吃了两轮水果跑了两轮厕所，又干掉自家老爸睡前搁在饭桌上的一碗夜宵汤圆——神枪手和牧师终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还没等他密聊询问，黑檀白牙那边手速飞快，一串[大哭][大哭][大哭][大哭][大哭]的表情直接刷了江波涛的屏，用脚想也知道小家伙刚才经历了怎样的人间餐具。
看着那串表情，再看看旁边云淡风轻状的牧师，江波涛又觉得过意不去，又忍不住想笑，还有点莫名的心虚，简直纠结成了一团毛线球。
不过最后他还是从毛线团里拎出了最关键的线头，密聊了周泽楷：“感觉如何？”
无所不能回得很快：“他很努力。”
江波涛心里沉了沉。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基本能够从周泽楷简短的答复中推知完整的意思。江波涛不会怀疑周泽楷在这方面的判断，之前自己亲自试炼时也有了隐约的准备，可对方如此不留余地的回复，还是让他不由得叹息。
以于念的水平，能进训练营，能成为职业选手，甚至可以在轮回出道……但也就仅仅只是“可以”的程度了。以他的天分和努力，或许能够成为一个不错的神枪手，但离“轮回需要的神枪”，还是太远太远。
江波涛转过头，对着放在手边准备送出去的明信片出了会神。
最后他密聊周泽楷：“那季后赛结束了，我让小念去训练营那边试试。即便天份不行，也圆他一个梦吧！轮回的训练营对神枪来说还是靠谱一些，我也好对于思前辈有个交代。”
周泽楷没说话，他回了团队，操作着小牧师转了个圈，一个神圣祷言加在一剑钟情头顶，冒出两个白白的小翅膀。这让江波涛有一种错觉，即便隔着一整个太平洋，周泽楷还是知道了自己此刻在想什么。于是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这让他的心情忽而柔软起来。时间已经不早，江波涛想了想耍了个心眼，在跟三界六道交代找治疗后续的时候拐弯抹角提了提黑檀白牙的真实身份，三分钟后，如他预料一样，耳机那边传来于思的大嗓门，亲哥来抓人了。
灯泡仓惶下了线，冷清的竞技场门口便剩下了牧师和狂剑。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居然是周泽楷率先打破沉默。
无所不能：“任务？”
江波涛愣了愣，随即笑起来：“还是算了，拼脸的事情没什么意思，我可不想再惹来三界六道查岗。还是等回去了让工会帮忙吧。”
无所不能沉默了会，又回：“要一起做。”
江波涛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次轮到他有种奇怪的冲动，想伸出自己的手，隔着大洋揉一揉周泽楷的脑袋。
不过鉴于这操作的难度，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干，关了游戏拿起手机。视频会话接通后，周泽楷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江波涛整个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被夺走了。盯着屏幕好久好久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说了第一句话，嗓音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压抑的颤抖：“小周……”
原来这份思念，远比自己预想的要浓烈许多倍。而那人显然也抱有同自己一样的想法。江波涛看到屏幕那边的周泽楷小心翼翼地凑近到不能更近的距离，他开口说话，有淡淡的雾气在嘴边缭绕，眼睛亮亮的，像星星。
“想你。”
周泽楷的情话，向来直接到令人发指。江波涛觉得呼吸停滞了一瞬，像是被一时上涌的思绪堵住了。
他揉了揉因为长时间游戏而酸涩不已的眼眶，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保持正常：“我也想你呀，小周。”
“这个年过得怎样？”
周泽楷沉默了会。江波涛便笑了：“我在家也是忙到不行，每天应付各路亲戚，简直想要逃回去训练……”
“当然，也是因为想你。”
江波涛放低了声音说。
他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小周，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周泽楷侧了侧身让江波涛看到他那边的环境，看陈设似乎是个酒店，灯光昏黄，陈设有些老旧。
江波涛站起身，觉得脸有点发烫。他握着手机，转身走向自己的床。在这段时间里，他另一只手偷偷解开了睡衣最上方的一粒纽扣。

一小时后，江波涛脱力地伸出一只手，拧亮了床头灯。
玩这种有些刺激的花样，他也是第一次，但效果确乎出奇地好。大约真的是距离产生美，这比他们之前所有面对面的亲昵都要兴奋，以至于高潮之后过了很久，他依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原本他觉得这种PLAY完全可以依靠老天给的口才饭碗占据优势地位，可周泽楷用事实教育他，有很多事情，都是贵精不贵多。
但也因为这样的出乎意料，事后的清理便麻烦不少。江波涛真空下床去衣柜里翻找换洗的床单被套，被丢在床边的睡裤绊了一下，一个方形的东西从被子里滚在地上。
他定睛一看，是他的手机，屏幕因为震动亮了起来，出现一枪穿云的锁屏。而在屏幕之上，肉眼可见地沾着些黏腻透明的液体，此刻正缓缓顺着碎霜的枪管流到地板上。
江波涛愣了一瞬，半坐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脸，缓缓吐出口发烫的热气。
这一刻世界对他来说仿佛成了个五光十色的漩涡，而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自己心甘情愿地跳了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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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春节长假很快便过去。
江波涛多请了两天假，年初十一早坐飞机回到S市。周泽楷比他早归国，但又失踪了两天——跟其他战队的队长一起被冯宪君主席叫到B市开会，顺带拍摄元宵贺岁短片。
联盟的商业化还真是有条不紊啊……
候机厅里，江波涛看着周泽楷偷偷发给他的样片，忍不住感叹了句。跟对方的通话结束后，他关了手机，百无聊赖地看着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忽然被对面墙壁上的壁挂电视吸引了目光。
如果没记错的话，半年之前，他曾在这里收看了周泽楷接受采访的节目。现在，屏幕上同样在播放着有关荣耀的报道。
跟之前的采访不同，这次的报道属于社会话题调查节目，从一则“大年夜父子反目，男孩离家出走只为打荣耀”的新闻破题，引发对电脑游戏成瘾性和对少儿负面影响的探讨，最后引申至电竞行业“阴暗面”以及“商业化幕后”的“曝光”——看见画面上熟悉的建筑熟悉的人，江波涛原本有些上脑的困意消失大半，眉头微微皱起，心头涌起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在行内人看来，这则所谓的“调查”可算是屁股歪得不能再歪，有些春秋笔法让江波涛都忍不住想要摇头。但架不住选材卡在了痛点，遣词造句又极其煽情，特别是一段对几位联赛初期退役选手的采访，听他们讲述从意气风发到潦倒落魄需要他人接济的经历，让人唏嘘不已。
“……六赛季上半程结束了。一路上扬的收视率和话题度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荣耀的商业帝国正在崛起。但在这繁华的背后，有头发半白的父母在为离家出走的儿子对坐落泪，有付出了青春却一无所得的年轻人在地下室吃着年夜饭的泡面，对于他们而言，那些应该让每一个人如痴如狂的荣耀，陌生而又遥远。”
主持人用一段发人深省的总结结束了节目，屏幕这边，江波涛收回视线，才发现登机的广播已经循环了好几遍，而他完全没有发现。
只因这篇“社会调查”拉出来批判“商业化原罪”的例子便是轮回和周泽楷。一家从来没拿到过冠军的中流弱旅，因为拥有一位高颜值的选手，便获得了冠军战队都需要耕耘多年才能得到的关注度和高人气，甚至有人将荣耀游戏近年增加的普及度归功于此，产生的争议自然不少。不过比赛还是靠实力说话，周泽楷出道后轮回的变化有目共睹，对此等舍本逐末的言论，圈子里也就是当个笑话。但这一次，江波涛的内心却有隐隐的不安：他莫名想起了过年之前雷霆那次有点反常的记者会。
以沈晖的手腕，也会被人带了节奏吗？
带着这份隐忧，他从家里飞回S市，等赶到俱乐部，时间已是傍晚。机场接驳车上他和周泽楷通了消息，得知他也是刚归队，可在那条消息之后，那人便再没有回讯。
走进大门，江波涛便敏锐地发觉，轮回的气氛仿佛跟往日有点不一样。他面色如常走向小楼的前厅，一边不动声色瞥了眼停在角落处的一辆汽车。那车蓝白色的涂装让他脑子里一根神经紧绷起来：他可万万没想过，这车有一日会停在这里。
江波涛走到楼梯拐角，方明华迎面走来。两边都没料到，停下愣了一愣。江波涛刚琢磨着开口询问，可抬头一看，方明华脸上那份不似往常的严肃神色让他一秒闭嘴了：“小江你回来了啊……回来就好。”
江波涛一头雾水，已经走过去的方明华忽而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会你也来一下经理办公室。”
等他转头，方明华又匆匆走远了。
江波涛心中疑窦更甚，顾不得收拾行李就去了对门周泽楷的宿舍——他有备用钥匙。推门一看，周泽楷的行李和手机都放在床上，看起来像是刚到就匆匆离开了。
——也是方哥吗？江波涛想了想，拿起周泽楷的手机，转头去了沈晖的办公室。
还没进门，他便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凝重压力。半掩着的门里仿佛站了许多人，等他一推门，所有人都看过来。江波涛不由得愣了愣，他看见了沈晖、方明华、吕泊远、佟林、训练营和公会的几个工作人员，而站在他们中间的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分外惹眼——联想到方才楼前停着的车，江波涛的心马上悬了起来：惊动了派出所的民警，俱乐部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立刻转向周泽楷——那人站在沈晖身边，看上去全须全尾，应该是没出什么事。见他往过来，周泽楷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转了转头，脸上的表情被江波涛一秒读出：他让自己不要担心。
于是他悬起的心略放下一些，收回视线向着屋子里的人解释：“方哥让我过来的……”
还没等方明华回答，民警中年长的那位从头到脚打量了江波涛一眼，忽而皱皱眉：“诶，个小宁啊，X月X日是不是还在S市？”
方明华和江波涛都是一愣。方明华皱眉：“小江，你不是那天早上的飞机回家？”
江波涛吸了口气刚想回答，那边民警招了招手打断他，指了指沈晖办公桌上的电脑：“你来看看这段录像，X月X日上午X点X分，这个是不是你？”
江波涛转头一看，顿时脊背起了一层莫名的寒意：他立刻认出那是俱乐部附近马路上的监控，画面上的自己正拉着行李箱边走边看手机，紧接着对面驶来一辆SUV，他停下脚步，扭头朝着车窗状似交谈了几句，接着便上了车。
见江波涛彻底呆住，民警便带了几分得色对同事说：“这小宁刚进来我就觉得有点眼熟，再一看被快进的部分里果然有他。我就说吧，他们经理给的行程表靠不住，还得我们自己查。”
他又转向江波涛：“你后来去了哪里？”
江波涛不由自主攥紧了手，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自己身上。轮回的成员们神情格外凝重，让他感觉到没来由的紧张——他忽然想起，周泽楷曾经开车带队员们出去吃过烧烤，沈晖不用提，方明华和吕泊远肯定是认得的。
一瞬间他的脑子转得飞快，然而有个人忽而站到了他面前。轮回的队长伸出手，有点赧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去我家住的。”
江波涛一愣，立刻跟上：“对，呃，方哥不好意思没跟你说，那天我的航班取消，就打算回来再住一晚上。结果门卫不在，我就想找附近的酒店住，又没想到恰好碰上队长开车路过……正好放假，我也不想让大家担心，就让小周别告诉你和佟林，是我太大意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和周泽楷对望了一眼。
方明华闻言没说什么，却转向周泽楷：“小江是在你家住了一晚上吗？”
周泽楷点点头。
方明华推了推眼镜，审视的目光在两个低头认错的乖宝宝脸上逡巡了会，最终心累地挥挥手：“好吧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接着他转过头，对两位民警说：“江波涛是今年刚转会到轮回的正选队员，和我们队长关系不错，因为航班误点在他家多住了一晚上，应该不是怀疑的对象，他也没这个必要……”
方明华声音低了下去，换了方言和那民警低声交谈，随后沈晖也加入进来。江波涛不明就里，却是被前辈之前的话吓了一跳：怀疑对象？怎么回事？
出个柜难道还要报警吗？
他脑子里古怪念头闪现不过一秒，衣角被人拉了下。江波涛转头，吕泊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身边，神秘兮兮地耳语道：
“江波涛，你摊上大事了。”
“啊？”
“不，不是你，是轮回摊上大事了。”不等江波涛谴责目光转过来，说话大喘气的吕泊远适时抖了包袱：“就放假这两天，俱乐部进贼了。听方哥的意思，很可能是内鬼。”
吕泊远话说的轻而又轻，可在江波涛耳朵里却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瞬间白了脸色。而他下意识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周泽楷。
此时此刻，他仿佛被两股巨浪击中。一股是震惊于这件事的发生和它未来可能造成的后果，另一股则是种莫名的庆幸，这事情跟他和周泽楷的感情无关，仿佛有人在面前把那柜子的门拉开一条缝，又重重一声关上，震得他迷迷糊糊地——
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身边，像是一道堤坝，把他从这让人措手不及的混乱洪流中分离开来。
随即江波涛便感觉到手背被人碰了几下，极轻极快，像是蜻蜓点水，可那节奏却是深入骨髓的熟悉。
每个战队在比赛时都有自己独特的交流暗号，大多以数字和标点为主，组成简短的指示，一瞬间便可传达至整个团地。
周泽楷在他的手背上敲了几个数字，连起来正好是团队赛中常用的一句指令。
我在，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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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春节小长假期间，轮回俱乐部失窃。而因为没有人员留守，这件事直到长假快要结束才被人发现。
俱乐部一整幢小楼，工会、技术部和宿舍都遭了殃。看着一片狼藉的的现场，沈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当即报了警。
清点下来的损失也让人触目惊心。技术部和工会的电脑丢了一些值钱的硬件和外设，几个宿舍里的电子产品不翼而飞，而最严重的则是工会——三界六道的房间被洗劫，丢了一整盒账号卡，其中一半都是轮回工会的仓库号，放着他们这几个月辛辛苦苦打世界BOSS积累下来的材料。
技术部那边则被撬走了几个硬盘，里面存放着70级后装备和银武升级的研究资料。不幸中的万幸，这些资料大部分都有备份，也不算是核心机密。而整个轮回俱乐部最重要的资产——一枪穿云的账号卡，也因为被存放在保险柜里而安然无恙。
“就算这样，这些加在一起怎么着也值个几十万吧，不过幸好最重要的机密都被我放在这里了——”江波涛看着佟林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多亏你跟队长过年前帮忙测试啊！一枪账号卡也没事，就是装备升级的材料暂时短缺。我们已经向联盟申请冻结这批账号卡，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下来。话说回来，万一这些毛贼只是奔着卖硬盘去的那就惨了哈哈……不过你放心，肯定没事的，要相信我大魔都条子的实力！”
江波涛机械地点了点头回应前辈的安慰，同时竭力驱散着心中挥之不去的荒谬感。居然有人如此丧心病狂，实在是突破了他想象力的极限。
好在他和周泽楷的账号卡都没事，正式选手的宿舍区也因为多了一扇铁门而没有被波及。看着正跟条子说话的沈晖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江波涛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新年伊始就碰到这么倒霉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一年接下来的运势会怎样呢……
他正胡思乱想，方明华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便叫上已经归队的战队成员们，在隔壁的会议室里开了个小会。
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刻，方明华没有愧对他战队定海神针的角色，给所有人奶了个定心丸：“老板托我给队里带话：这件事跟在场的大家无关，俱乐部会配合公安以及联盟全力处理。如果材料暂时找不回来，工会和技术部都会想办法解决。大家不需要恐慌，也不要胡乱猜疑，更不要去随便散布没有证实的消息。照常训练，做好该做的事情，全力以赴准备比赛——千万不要忘了，接下来的魔鬼赛程，才是我们现在最需要关注的事情！”
方明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有效地缓和了整个战队原本有点浮躁的气氛。就连一直跃跃欲试想找江波涛八卦的吕泊远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扭头沉思着走了。
江波涛却没有动。他转身看着周泽楷，两人视线接触片刻，最后周泽楷轻轻摇了摇头。
“走吧。”他说。
江波涛便也不说话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楼。天已经完全黑了，风里还带着料峭的春寒。等四下无人了，江波涛走快几步赶上周泽楷跟他并排走，却又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
他知道他跟周泽楷大概在想同一件事情。
刚才在会议室里，他可不像吕泊远那么傻白甜，自然听出方明华话里有话。
这件事跟在场的大家无关。
不要胡乱猜疑，更不要去随便散布没有证实的消息。
被叫进去时他就环视了一周，会议室里没多少人。周泽楷在，吕泊远在，几个板凳选手也在，刺客前辈在，唯独少了一个人。
另一位前辈，拳法家的操作者。
轮回迅速以罕见的强势铁腕压下了整个事件。除了工会和技术部所在的楼层开始整夜亮灯之外，整个俱乐部的运转同往日似乎毫无差别。
尽管对事件的进展仍抱有忧虑，但江波涛决定听方明华的，把注意力放在接下来的赛程上——再过两周，迎接轮回战队的，是常规赛下半程强敌环饲的车轮战：排名第六的烟雨，第三的霸图，第七的嘉世，第四的蓝雨，第五的呼啸，压轴的则是目前积分领跑的微草。
轮回目前的积分排在第八，跟前后几只队伍之间的差距并不大。在训练室里研究了一遍目前所有战队的赛程和分数，方明华抛下手里的笔，脸上出现少见的忧色。
“要保证能进季后赛，除了接下来两场需要保证全胜——对手是临海和玄奇，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关键还是后面的六场。”
方明华说到这里顿了顿，往周泽楷坐的位置看了一眼。“虽然很难，但能以七三开以上的分数赢下其中三场的话，进季后赛就基本稳了。如果打平或者失利，那么最后两场常规赛就需要以大比分取胜。我们最后的对手是三零一和贺武，从这两只队伍之前的表现来看，都不是能小觑的对手。大家有什么想法？”
“真是地狱赛程啊！”江波涛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刚出新手村的小可爱，拿着绿武连裤衩都没有，抬头一看，面前站满了满级银装银武的大BOSS，嘤嘤嘤，人家真的很弱小，可怜，又无助。”吕泊远立刻附和道。他这个比喻成功缓和了原本凝重的气氛，连方明华都忍不住笑了。
“小周，你觉得呢？”方明华咳了一声，众人的注意力便回到一直没有说话的周泽楷身上。
轮回的队长安静地盯着那张写满地狱赛程的白板看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全力以赴。”

继公会和技术部之后，训练室的灯也开始亮到很晚。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一场主场对临海，轮回以9-1拿下，算是开了个好头。
沈晖十分欣慰，特意给整个俱乐部放了一天假，包下一家游戏工坊搞了个小酒会，除了正式队员，公会、后勤和技术部悉数出席。
江波涛有点奇怪，不过赢了一个三流弱旅，还输了一场，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但他也能理解，毕竟刚刚出了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接下来又是地狱赛程，对现在的轮回来说，即便是微小的胜利也需要加倍肯定，才能有效地巩固士气。
在那天的短会结束后，轮回众人的训练强度就拔高了一个档次。而在高强度的对抗中，他也渐渐地感受到了之前从没发现过的压力，整个状态都不是太好，甚至影响到了之后的正式比赛。
在与临海的团队赛中，对方的气功师是全明星级别，趁笑歌自若换人的工夫，经验老道地一人牵制住了轮回三个DPS，其他队友利用地图优势，将一枪穿云孤立起来围剿。
这也是整场比赛中对方最有威胁的一次反击，场面一度时分混乱，最后凭借周泽楷一次让人惊艳的乱射破局，有惊无险地拿到了团队赛的分数。
其他人都没发觉，但江波涛清楚的很。那时候是他的操作出现了破绽，才导致对方有机可乘，形成了对一枪穿云的包围。
和周泽楷的配合，还有很多的问题需要解决。
尽管还在纠结几个不应该的失误，但酒会热烈的气氛终究感染了他。江波涛隔着光怪陆离的灯光看向一众吹水队友簇拥下做一个安静美男子的周泽楷，将心里那些忐忑约略放下。
而就像是心有灵犀，原本低头听方明华滔滔不绝的周泽楷忽而放下杯子，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相交不过片刻，也就是这转瞬即逝的工夫，周泽楷冲他微微笑了下。
江波涛立刻一本正经地端起手边的酒杯，将脸埋进去，掩盖住唇角的笑意。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释然，出现那些不应该的失误，或许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吧？毕竟这段时间的训练量太大，自己不提，周泽楷完成训练之余竟然还见缝插针接了个代言，忙到昏天黑地的结果就是两人正儿八经的相会除了在训练比赛里就是在春梦里——后者是江波涛自己的体会，但他笃定周泽楷应该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更何况，这次回来他还怀揣着私心，有一点小小的，不可告人的“惊喜”想要给他的男友。
吃饱喝足的众人在工坊里三三两两散开找乐子消遣，江波涛被技术部的心脏们拽着玩了两局桌游，输到要当裤子，苦笑着找了个借口到走廊去吹风。谁想他刚出去一会，佟林也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而让人没想到，他后头竟然还跟着周泽楷。
佟林朝江波涛招了招手：“我灵光突现，好像想到了用垃圾材料也能突破你俩银武属性瓶颈的配方！事不宜迟，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赶快回去试试！”
反应过来的江波涛有点犹豫：“不跟沈经理说一声不太好吧？”
佟林挥挥手：“从开始起我就没见到他！这种十万火急的事情可以先斩后奏，包在我身上，走啦走啦！”
尽管还有些犹豫，可装备升级的诱惑太大，江波涛跟周泽楷一起被技术狂前辈拉上出租车，直奔俱乐部。佟林带头，三人匆匆往保管账号卡的后勤部赶，转过一处走廊，冷不防跟另外一群人撞了个满怀。
两边同时愣住。看清对方来人，江波涛顿时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沈经理？”
沈晖站在最前面，脸色非常难看；他旁边站着之前那几位派出所的民警，中间簇拥着的人江波涛再熟悉不过，却也意想不到：那位一直缺席的拳法家前辈。
看见前辈胡子拉碴的落魄模样，双手前拢的站姿，以及胳膊上搭着的衣服，江波涛忽然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他家里有长辈从警，知道这是在指认现场，也明白了为什么沈晖要挖空心思找理由把俱乐部的人都喊出去。
某些看似匪夷所思的猜想，终究成为了残酷的事实。
这碰面两边都没料到，一时间都尴尬地站着。到最后还是那个中年警督好笑地打破了沉默：“需要留时间让你们叙旧吗？”
沈晖脸色阴沉，看着佟林的目光简直要把他给吃了。不过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挥挥手。
三人立刻让到一边，让对面先过。江波涛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那位拳法家前辈。
他与这位前辈共处不过几月，除了百花那场表演赛之外甚至没有一同出场过。在与雷霆的比赛之后，那位前辈就向队伍提了退役，顺理成章地被边缘，平日里有些训练不来参加也没有人管。
江波涛纵然人缘不错，和对方也就是点头之交。在印象中，这位轮回的攻坚手，拳法家的操作者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有些沉默寡言，但他们队伍里还有个更加沉默寡言的人，比较之下就更加没存在感。
他看着对方从身前走过。而后那人停了下来，抬起头，视线从三个人脸上慢慢划过，最后集中在一个人的脸上。
一瞬间江波涛后背惊出了一层细汗：那位前辈盯着周泽楷，脸上是他从没有见到过的复杂表情。
混合了被压抑的愤怒、懊恼、悔恨、遗憾、自嘲……还有一些别的，江波涛解读不出来。
但这无疑是一种非常危险和可怕的情绪。所以他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拽住了周泽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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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空气里一度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不过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个让人感到窒息的凝视只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江波涛看着拳法家前辈最后低下了头，自嘲般笑了一声，而后转过身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转身的时候，夕阳下走廊的阴影正好笼罩了他们。而那人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慢慢地熄灭了。
在这样微妙的沉默里，三人目送着沈晖一行人从身前径直走过。
直到对方走到消失不见，江波涛才回过神来，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这短短十几秒，像是过了漫长的几个小时。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拽着另外一个人的。
江波涛心头一跳，立刻看向佟林。好在那人看起来还没消化完眼前的突发事态，并没留意到两个后辈这边的小九九。
江波涛放了点心，这才去看身后的周泽楷。这一看不打紧，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周泽楷看着走廊那边，脸上的神情异常平静，甚至有点出神，就像刚刚走过的对方并没有如此特殊的身份，而只是平日里训练间隙恰巧碰上。
他看上去很正常，但江波涛的心里不知为什么越发担忧起来，想说点什么又碍于有第三者在场，只能用眼神暗暗传达自己的担心。
他踌躇了会儿刚想张嘴，佟林那边终于消化完毕，抱头哀嚎起了“我去早知道出门前应该找微草借本老黄历来看看“。最后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被“不不不我偏要倔强我偏不信邪”的前辈拖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佟林出门真的没看黄历，等两个人拿了账号卡到技术部，那个用低等级材料升级银武的方案最终宣告失败。
佟林十分沮丧，江波涛也觉得很可惜。安慰了前辈两句，他转过身，看着对面电脑前正检查一枪穿云装备的周泽楷，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想了想，走到周泽楷身边，斟酌了下准备开口，却又一次被佟林打断了——沈晖来了个电话，点名让周泽楷去经理办公室。
沈晖的用意江波涛猜测了大概，但眼下他并没有机会陪着周泽楷去，又有佟林在场，更没什么机会交流。
周泽楷走后，技术部就剩下了江波涛和佟林。彼时用来跳大神的冯主席玉照如今正挂在佟林办公桌对面，江波涛见前辈一脸垂死挣扎状盯着电脑狂敲，便只能跟主席大眼瞪小眼。再过了会儿，佟林终于退出了超级酷炫模式，直起上半身抹了把脸，长长吐出口气。
“你抽烟吗？”他忽然问。
“啊……呃，有抽过，但不太会。”江波涛愣了愣，老老实实承认了。
佟林指了指后面一扇通往天台的小门。江波涛依言跟他一起出去，顺手拿走放在“神龛”上的打火机。两人靠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朦胧的夜色，江波涛给佟林点了根烟。
看佟林的神色，江波涛便猜到对方有心事，且一定和今天的偶遇有关，但前辈没说话，他也就耐心地等着。再过了一会，佟林伸出手抖了抖烟灰，慢悠悠地开了口。
“他那张账号卡，以前是我的。”
江波涛一愣。这个“他”指谁不言而喻，可他从不知道佟林以前的职业是拳法家。
“那是三赛季刚结束的时候吧，我们拼死拼活，结果最后输给了霸图，差一点保不了级。打完最后一场，我就把那张账号卡亲手交给了他。”
“他是老张从霸图的训练营挖过来的。据说跟贾世明一样，是当年养着接替韩队的好苗子，张队花了不少心思才说动人家来了轮回。三赛季的时候，百花的双核正当红，他们两个人花了整整一个季后赛加夏休期练习配合，说要做轮回的繁花血景，还压着我做陪练，那时候啊……”
佟林说到这里笑了声，像是被回忆里不羁的过去感染到。
“但事实是，并不是只要努力了，就能成为繁花血景的。四赛期前期他们打得不错，可后来碰上了新秀墙，就一直输。张队是个急性子，他又是个撬不开嘴的倔脾气，两个人都想赢，结果都赢不了。毕竟那个赛季有‘黄金一代’，他们的对手，太强了……”
“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到了赛季末，总算好转了一点。最后我们提前保级成功，大家都很开心。张队那时候就说，等自己退役了，会把队伍交给他。”
“常规赛最后一场，我们又碰上了霸图。那个赛季的霸图你也知道，石不转有了新的操作者，大漠孤烟也真正成为了让人闻风丧胆的拳皇……”
“那一场轮回输的很惨。非常非常惨。从实力、技术到心理，彻彻底底被击溃的那种。而这一切，都是从他跟韩文清那场个人赛开始，全线崩盘。”
说到这里，佟林忽然停住，看着眼前袅袅腾起的烟雾，陷入了沉默。江波涛也没有催促，尽管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惊涛骇浪无比，但还是默默地等待着前辈继续将这段往事说完。
“打得很丢人，但好歹已经能保级，张队虽然不开心，一开始也没说什么，还试图安慰他。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们俩吵了起来，比从前任何一次都严重，闹得不可开交，差一点就动上了手。”
“……后来经理费了很大劲才摆平，但两个人的关系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吧？他心灰意冷，一度想要退役，被经理勉强劝住。也就是在那个夏休期，方明华把泽楷带到了俱乐部老板那。”
江波涛心里一跳。佟林沉默了会，像是在艰难地搜索着埋藏许久的记忆，过了一会才继续下去。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最后走的人会是张队。原本老板还想观望一下，但明华非常坚决，让我临时给泽楷找了张测试卡，挑战张队刚刚升级完银武的一枪穿云。他们开打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拿错了卡，那张神枪还没满级，都是网游的装备。”
“原本定的三局两胜。但他们最后只打了一场。”
“屏幕上刚刚跳出荣耀两个字，老板就说，不用打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张队转身离开时，看着我们所有人的眼神，跟那个人在常规赛最后一轮时，那么像……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荣耀没那么简单，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到残酷啊。赢了，你就站着，输了，就离开。”
佟林朝江波涛笑了笑，指尖的烟火在夜风中明灭着。
“张队是建队的元老，原本是建来玩玩的小战队，谁出资，谁出力，谁负责打比赛，奖金怎么分，都是饭桌上一句话的事，谁想到会有今天。现在两边分道扬镳，很多扯不清的利益纠葛就摆到了台面上。那个夏休期简直人仰马翻，我都觉得这个队是不是就要这么散了。——对了，有件事情你一定没想到吧。”
“张队他一开始是打算把一枪穿云带走的，而且差一点，他就走成了。”
江波涛心里猛地一跳。佟林不过随意发散的一句话，在他听来却不啻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这还真是没料到……账号卡不都是俱乐部的资产吗？”他不动声色地发问。
“最开始联盟没那么正规，很多人建队的时候都没什么钱，随便拿张账号卡，打出点成绩，就算是入伙了。也因为这样，早年那批选手，除了像我这样留下来吃技术饭的，很多退役之后都过的不太好。连几个有名的大神，也要靠借钱才能吃上饭。”
“张队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真要说那张卡的归属，完全是一本烂账。不过老板那家伙还算是讲情怀的，两边谈的时候，张队脾气已经上来了，到了老板这关，话说得很绝很难听。结果BOSS他眉毛都没抽一下，就说了两句：我因为神枪才建了这只战队。轮回不能没有一枪穿云。”
如同沉潜深渊多年的砂石被再度搅动起波澜，这些惊心动魄的过往此时此刻在佟林的嘴边被娓娓道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波涛觉得这暗流也包裹了他，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准备离开贺武的时候，于思前辈曾对他吐露过的，方明华的往事。
“那他们以前……都是很好的朋友吧？”最后他忍不住说。
江波涛不知道佟林听没听懂这个“他们”指谁，但他觉得佟林一定理解了。难得有个“前辈”模样的前辈又吐了口烟，顺着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荣耀刚公测那会，神枪可不是现在这样的爸爸职业。因为上手有难度，单发伤害又不高，玩得好的人很少，枪系职业大家都喜欢选枪炮师。押枪、飞枪、BBQ、枪体术这些技术，也是到了开联赛时期才慢慢普及的。再后来，荣耀等级上去了，神枪才从下水道彻底翻身。”
“所以从那个时候就喜欢这个职业，并且一直坚持下来，都是很不容易的，更不用说专门建了一支神枪核心的战队。——既然都是玩荣耀的，谁没有点梦想呢。”佟林笑了笑：“可区别大概在于，你会为了这份梦想付出多少，能有怎样的觉悟吧。”
“那后来呢……”江波涛问。
“两边怎么谈拢的我不清楚，反正直到夏休的转会窗快关了，张队带着轮回所有神枪的研发资料、半个工会的人和材料，转会去了烟雨。最后交到泽楷手里的，就是一张连装备都没有的账号卡。——诶？啊，不好意思，我又跑题了，一想到那时候就忍不住说太多。“
江波涛回过神，看着佟林看过来的怪异神情，知道恐怕是自己刚才没掩饰住波动的心绪，让前辈误会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佟林那边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继续来说他的事吧！张队走了，整个俱乐部鸡飞狗跳的，只有他那边安静的反常。现在想起来也是我们的错，都被拆伙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发现他不对劲。——那场比赛给他的打击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可能你会觉得一场输赢没什么，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从头再来的勇气的。”
“张队走的那天我正好在。也就是这个地方，这个天台。”佟林抖了抖手上的烟。“那天是那个人很突然的找我抽烟，又问我借钱。”
“我有点奇怪，还没答应他，楼下张队正好走出来，拎着他的行李。他手上的烟洒了点烟灰下去，正好落在张队衣服上，两边就这么撞见了。”
“我这才想起来，虽然两边闹得不愉快，最后也还保持了面子上的好聚好散，前几天借着外宣经理退休，勉强给张队开了个告别会，可是那天，只有那个人没来。”
“我看他们两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站着看着对方，也不说话，心想这矛盾可闹得太大了，老板跟张队都说了那么恩断义绝的狠话了，欢送会上还能握手聊几句，结果这边，明明之前好到穿一条裤子，到走人了还僵成这样。”
“最后我看着张队转过身，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等走到门口，他忽然伸出手，对着轮回的大门比了个中指。几乎在同一个时候，那家伙把烟扔了，开口骂了句，傻逼。”
佟林抹了把脸。“我那时候以为他是在骂张益玮，可后来才知道，他骂的其实是他自己。”
“就算放到现在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五赛季的轮回就是从一张装备都不齐的账号卡开始，一路杀到了季后赛。泽楷第一场比赛的时候，一枪身上还有两件网游里的装备。可他就是做到了。从此，荣耀多了一个跟拳皇、斗神、剑圣……齐名的枪王。”
“轮回脱胎换骨，所有人的焦点都转到了小周身上。但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团队赛的时候，暴露出的问题比现在多多了。因为对比太过明显，舆论压力就转移到了那个人身上。一拖三带不动，废物累赘，腿部挂件都当不好什么的，各种喷子群魔乱舞，简直没法看。”
“可这不过是非专业人士的垃圾话吧……”江波涛说，“作为职业选手，应该早就免疫了才是。”
“你说的是正常情况，但对于一个有心魔的人来说，一旦先入为主，处处杯弓蛇影，哪里能这么轻易放得开呢，”佟林说，“尤其是他还需要配合小周，跟拳皇一样的强硬打法，只会让他一再想起从前那次惨烈的失败。他不愿意重温，可这样就越容易失误，最后就是恶性循环。”
“——这都是我后来跟明华的猜测。他平常话也不多，泽楷来了之后，更加没了存在感。明华其实那时候有注意到，但紧跟着泽楷那边进了新秀墙，他就没法分心管其他事情了。”
“如果光是比赛上的事情也还好了，可就在那段最低迷的时期，他犯了个万劫不复的错误。他把所有的身家，都投进了网上的一个什么集资项目。”
江波涛吃了一惊。
“这是后来警官找我们问话的时候才知道的。他之前就有玩一些网络赌球之类，不过都不大，也就是这一年，可能是心态不好，可能是迫切需要成就感，他头脑发热干了蠢事，还刷爆了几张信用卡，等回过神来，窟窿已经堵不上了，比赛表现也一塌糊涂。”
“那个赛季的冬季转会窗，老板都已经交待沈经理把他给挂出去卖了，可最后几场比赛，他的表现居然又奇迹一样的回来了，一起打进了季后赛。老板大概是不想再重复张队的事情，一心软就把他给留了下来，而且把大部分商演的机会给了他。可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铤而走险了，干了不能原谅的事情。”
佟林的追忆到此结束，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作为聆听者，江波涛觉得自己应该对前辈说一些什么，可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抽完了一根烟，佟林再次打破了沉默。
“本来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的。轮回这两年来来去去不少人，知道这些的往事的越来越少了。但我还是想，应该让你知道。”
江波涛看着对方转过身来，微笑着盯住了自己。
“毕竟是我亲手把无浪交给了你。就像我当年，把自己的拳法家账号卡交给那个人一样。”
江波涛微微怔住。
“除了泽楷，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亲手给过账号卡。虽然只是个巧合，可我觉得更像是一种仪式，就好像自己亲手把这个战队未来的一部分，交给了你们一样。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可你们还有，你们拿着这张账号卡，能把这只队伍带去什么地方呢？”
佟林拍了拍江波涛的肩膀，从他手上拿走那只打火机，重新给自己点了根烟，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哦，说起来我其实也给过泽楷一张卡，那张破破烂烂的神枪。没想到后来引发了那么多的变故……那真的是一个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夏天了，对吧？可也就是张队走了的那天，我跟那人抽完烟准备回去，转头却发现天台后面的训练室有动静——对的，那时候的技术部还是训练室，原本是个放建材的仓库，隔音隔热都是后来装修加上的，夏天就跟蒸笼一样。”
“那时候我们还没什么名气，设备烂，场地烂，空调也烂，比雷霆好不到哪儿去吧，而且因为之前的事情，好几天没什么人打理。可我没想到那种情况下他还在做训练，就用那张什么装备都没有的一枪穿云。因为空调不给力，屋子里是有电风扇的，可你知道吗，他把电扇放地上，没吹自己，对着机箱吹……结果背后汗湿了一大片。”
江波涛看着佟林摸了摸眼角，大概是要拂拭去一些忽然黏在那儿的烟灰。
“然后我脑子里就剩下一个想法。这是我们的队长。这是轮回的队长。”
看着佟林如同陷落在另一个世界的眼神，他觉得自己能够想象出那时候的场景。
一个蝉声鸣动，让人心浮气躁的夏日。一个小小的院落里，上演着这个游戏里每年都会重复发生的悲欢离合。
隔着薄薄的一面围墙，有人黯然离开，有人陷入迷茫，有人不知所措，也有人平静地接起这一地的支离破碎，给这只队伍拼凑出了地平线上依稀的一线曙光。
佟林从他身边走过，而后传来天台的门被关上的声音，但江波涛没有动。
他站的地方正对着楼下的花圃，被一株挺拔的玉兰树挡住了视线。几条光秃秃的细弱枝桠在风里轻轻摇晃着，将不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搅成斑驳的碎影。
然后他就看到周泽楷出现在路灯下面。
那一个瞬间江波涛忽然想起了他们的初遇，也是在路灯下，他和他打过一场比赛，彼此却不相识，而现在，他能看见周泽楷抬起头，心有灵犀一般朝自己这边望过来。
这是我们的队长。他重复了一遍佟林的话。
这是我的……小周。
于是江波涛也笑起来，朝着楼下的人挥了挥手。
转过身时，他的视线瞥见一根玉兰的枝条，发现那上面已经长出了朵细嫩的蓓蕾。它迎着冬日清冷的夜风，正待含苞欲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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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江波涛下楼跟周泽楷汇合，和佟林打了个招呼，便一起回了宿舍。
一路上两人并肩而行，却没怎么交谈，仿佛彼此都怀着心事。经过中庭的花圃时江波涛略略停下脚步，现在正是冬末初春时节，小院子还是光秃秃的一片，但风里已经隐约有了草木生发的气息。
直到回了宿舍，两人在门口停下，周泽楷低下头，跟江波涛按照惯例交换了个脸颊上的晚安吻，却发觉对方却没有跟往常那样转身离开。
“哎呀，我把钥匙落在佟林那了。”江波涛盯着周泽楷的眼睛，丝毫不脸红地说着这种一秒可以被戳穿的谎话：“队长，我可以去你那睡一晚吗？”
周泽楷眨了眨眼，抿出好看的唇线。他没有马上回答，但脸颊已经有些泛红。如果还解读不出江波涛的弦外之音，那么他简直不配做轮回的队长，也不配做某人的男友。
最后他很小心地将江波涛抱住，像是反问一样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江波涛笑了，他踮起脚尖，轻轻蹭了蹭周泽楷的脸颊：“我的队长，是你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呀……”
周泽楷脸完全红了，眼神却亮晶晶的，透着跃跃欲试的好奇。两人从年前那次不太成功的尝试之后就没有正儿八经地实践过，虽然小长假期间用高科技手段浪了几次，但认真来说也就是远水堪救近渴，肉体的亲昵接触仅限于脸颊跟嘴唇。经过这一番风波，两个人都像是发条被拧到了极限，亟需一场酣畅淋漓的宣泄。
一场说走就走的床笫之欢，突如其来却又水到渠成。
刚才路上没说成的话，此刻到了床上，反倒是忽然没了挂碍，伴着宽衣解带一起完成了推心置腹的成就。
江波涛解着周泽楷的皮带，一边问：“沈经理让你去，是说今天我们碰到……的事情吗？”
周泽楷把江波涛的衣服撩起来，去摸他凸起的肩胛，指腹压上去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地往下按，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句：“还好。”
也不知道回的是江波涛背上的事，还是江波涛嘴里的事。
听他这么说，江波涛莫名就放了心。
“我今天，听佟前辈说了你在五赛季时的事情。”他说。
闻言周泽楷的动作停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飞快眨了眨，像是有点不安，又像是有点羞赧。
“真的很想看一看那时候的小周呀，”江波涛俯下身，轻轻捧着周泽楷的下巴，两人的唇近在咫尺，低低的吐息拂在脸上，有些烫人，“我有些贪心，如果那个时候在轮回的人是我的话，就好了……”
周泽楷又眨了眨眼睛，把江波涛搂得更紧，柔软的头发在那人下巴上磨蹭着。过了会他抬起头，望着江波涛的神情安静又诚恳：“现在也很好。”
耳鬓厮磨了会两人都已经情动，状态来得很快。周泽楷轻车熟路摸到床头的柜子，拿出上回没用完的东西，江波涛接过，给两人做好准备。
他感觉到周泽楷的指头带着冰凉湿滑的液体探入他身体内部，只过了一会，就忍不住抓住那人的胳膊，低低吐着气：“你……试试一起放进去吧。”
周泽楷抬头看他，有点犹豫不决。江波涛知道他因为上回的事有了阴影，不舍得再弄疼他，扩张得极其小心，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而他已经有些不满于现在的进度。
江波涛抓着周泽楷的手，一边探过头，在那人耳边轻而又轻地地说：“没关系的，在家的时候，我自己……偷偷‘加过训’。”
话音方落，他便看见周泽楷的瞳孔紧缩了下，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像是早就预知了对方的反应，江波涛的嘴角牵出一丝笑意，故意压低了下身体，周泽楷的手指牵动内里的肠壁，让他的话音里都带了微微的颤抖，仿佛搅动着浓稠的蜜糖，一个字一个字吐在周泽楷耳边，带着诱惑的甜味：“我觉得还行，就是没想到过机场安检的时候那东西差一点被翻出来，想想还是有点后怕……”
江波涛话没说完，忽而天地倒转。周泽楷抽出手，将他翻转过来强压进柔软的床褥里。因着姿势变化，江波涛的双腿被分的更开，周泽楷的内裤下已经微微鼓胀的部位正顶在那儿。
周泽楷轻轻动着跨，两人都蓄势待发的部位相互磨蹭着。他摸着江波涛的耳垂和嘴唇，像是有些烦恼一样地微微拧着眉，最后嘴唇翕动冒出一句：“不好。”
他低下头，蹭着江波涛的脸颊和脖颈，又重复了一句：“不好的。”
江波涛笑起来。他知道周泽楷这句“不好的”真正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就好像他在赛场上解读那个人每一个简短的指令和动作一样。
于是他伸出手，勾住周泽楷的脖子，把那人拉向自己，直至亲密无间。他感觉到两个人体内的血液都已经不由自主开始沸腾，朝紧密接触着的部位冲刷而去。
“对的，不好的。”江波涛眯起眼睛，呢喃一样地在周泽楷耳边吐息：“只有你的，才是最好的……”
“所以，赶快进来吧……”
让人遐想连篇的情话从他嘴里轻柔地吐出，周泽楷的呼吸也随之粗重。江波涛用力抱住他，接纳对方的侵入。
在这个短暂又漫长，仿佛拉锯的过程里，他的神情忍不住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包裹严实的礼物，正在被对方极有耐心地，一层一层地撕开外面的包装纸。
而最后取出的，会是怎样的惊喜呢？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有些期待起来。
事实证明，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周泽楷都对得起他这份暗搓搓的“期待”。等到那人的性器完全埋入自己的身体，已经出了一身汗的江波涛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半晌憋出句：“你……也太……”
周泽楷闻言轻轻动了动，让这句没吐完的槽变成了语焉不详的哼哼。
他按着江波涛，手指隔着睡衣按在凸起的乳粒上，唇舌辗转在脖子和颈侧，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若即若离的触感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毒药，这让江波涛有种错觉，他大概成了俱乐部旁边那家甜品店里周泽楷最钟爱的某款季节限定，要被对方做足仪式之后，毫不留情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
这个想法极大地缓解了接下来整个过程中的不适。即便不算纸上谈兵了，江波涛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那个赵括，靠网购道具琢磨出的一点所谓“技巧”在真刀真枪之下毫不留情地“强撸灰飞烟灭“。
他的队长，即便在床上，也是当得起“无所不能”这四个字的。
而且江波涛很怀疑自己这番诚意大概从某个角度拂了周泽楷奇怪的逆鳞，导致最后他就跟那款限定甜点一样，被周泽楷以美食博主的耐心从里到外开发了一遍“食用方法”。
最后的最后，他满身狼藉，跟一滩泥一样被人捞着腰搂在怀里，相连的地方已经有些肿了，却还在食髓知味地迎合着对方一下一下的顶撞。
江波涛的嗓子早哑了，却又忍不住舒服的呻吟，脑子里存着一丝“明天怎么跟方明华交代”的清明，剩下的全是说不出口的混沌妄念，身体第一次被开拓到极致，很难受，但又很爽；很疼，可又很快乐；很累，却又很亢奋；想求饶，又想要周泽楷这样那样，毫不留情的干他——不过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说出口，这些事情，周泽楷已经完全懂了。
在这样如同天地初开般，浑噩又混沌的欢愉里，江波涛呻吟着绷紧了身体，把自己和周泽楷送上了又一次的巅峰。
两人胡天胡地了一晚上，第二天果然没能按时爬起来。周泽楷尚可，但江波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蜷在被子里哼哼着让罪魁祸首给方明华打电话请假。结果过了会，周泽楷把手机拿过来，这假竟然是请不了了。
因为失窃事件，轮回的正选队员空出了一个人，虽然只是替补，却也多少影响了比赛。经过沈晖一番斡旋，联盟竟然真的破了例，在转会窗关闭后，又给了他们一个增补队员的名额。只是加了条件，需要在俱乐部和工会的现有成员里选择。
魔鬼赛程迫在眉睫，方明华和沈晖一天也不想等，联盟给了答复之后，直接安排起了内部的选拔。这种事情身为正选自然不好缺席，江波涛垂死挣扎了会，终于伴着自作孽不可活的叹息被周泽楷抱着下了床。
尽管做了准备，等到训练室，江波涛的脚步还是有点虚浮。好在选拔赛现场有些混乱，倒是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而周泽楷那边却是一反平日里羞涩腼腆的形象，肉眼可见地强行绷着脸，把自己从小甜菜们眼中的帅哥队长硬生生扭转成了恐怖的关底BOSS。
现场一片鬼哭狼嚎。
等鸡飞狗跳的一天结束，抱着牛奶在训练室角落咸鱼了一整天的江波涛，终于正式见到了这位从关底BOSS魔爪下幸存的幸运儿，他们未来的队友。
“您好！我叫杜明，职业剑客，原来网游里带工会团的，寒假刚刚正式被俱乐部招进来，请大家多指教！”
幸运儿一开口，江波涛的表情顿时变了。
周泽楷站在他身边，有些困惑又有些警惕地看着江波涛脸上的表情出现难得的精彩变幻，但鉴于眼下的场合，轮回的队长只是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队员们挨个和新人握手。等轮到了江波涛，他握了握对方的手，忽而开口问道：“小明你在工会的ID，是不是叫四禅天？”
杜明睁大眼睛：“是啊！你怎么……”
江波涛抬手咳嗽了一声：“我是你的表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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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人生际遇之惊喜，莫外如是。
杜明不提，江波涛也是万万没想到他跟泡妹高手四禅天会有在现实中重逢的一天，并且，这家伙还成了自己的队友。
一瞬间过往种种在他脑海中交错来回，却又不能宣之于口，通通化成了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而四禅天同志——现在应该叫大名杜明，显然也受到了惊吓，连乖巧萌新的面具也不戴了，抓着江波涛的手，嘴巴一张一合地宛若离开水的胖头鱼：
“我靠，表弟，你你你，你竟然……哎呀这也太……你后来都不上线，我以为你A了……”
江波涛想了想，自己在寒假时还上过一剑钟情，但那会四禅天并不在线。他跟这家伙结识的过往，也是跟周泽楷相遇的引子，但这些轶事如今并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只能咳嗽一声蒙混过去，把处于凌乱状态的杜明推给吕泊远。
借着这个当儿，他回头低声跟周泽楷解释了句：“他就是那个……网游里的四禅天。”
周泽楷眉毛扬了扬，显然是想起来了，点了点头，又捏了捏他的手。
两人正交头接耳，那边方明华拍了拍手：“好了，现在我们的队伍又多了个新的伙伴。本来我也想把欢迎仪式弄得盛大一些，开个香槟party什么的，但时间不等人，跟玄奇的比赛就在周末，队长和我都希望大家能够全力以赴打好这场比赛，争取最多的分数。”
他看了周泽楷一眼。轮回的队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方明华又转向江波涛：“小江，你也是剑系职业，杜明就交给你来带，帮他尽快适应正式选手的节奏，怎么样？”
江波涛一愣，看了周泽楷一眼随即点头：“好的。向组织保证，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所有人结束了交谈，各自回到位置，开始训练。江波涛带着杜明在角落找了位置，两人又聊了聊。杜明显然对游戏里的表弟变成了大哥的过程好奇非常，但江波涛并不想细说，一本正经地打起了太极。
“小明，你还是用四禅天那张卡吗？”他问。
“那张卡不行！技能点不够，方哥说让技术部给我重新做一张，听说是以前从蓝雨买的，做过夜雨声烦的备用卡！”
成功被带跑话题的杜明搓了搓手，眼睛闪闪发亮。
见他那一脸兴奋的模样，江波涛莫名想起自己刚来时接手无浪账号卡的轶事，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他打开电脑，把几个训练用的软件给杜明演示了一遍，两人正专注着，江波涛的肩膀冷不防被人给拍了拍。
他抬起头，对上佟林一双衬着黑眼圈的眼。
虽然一脸憔悴，佟林的神色倒是非常得意。他伸出手来，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账号卡：“新人小盆友，久等了！”
杜明嗷一声蹦起来，迫不及待接过，当着江波涛将卡插进了读卡器。
一个威风凛凛的剑客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吴霜钩月……这名字真不错，听上去就跟夜雨声烦是一路的，不愧是剑圣的备用卡。”江波涛称赞道。
佟林闻言，在旁边摸着下巴笑：“可不是，这张卡还是三赛季的时候买来的，高阶技能点+自带银武，性价比很高。那时候黄少还没出道，便宜的很——要我说，他们蓝雨也真是什么都敢卖。不过要是现在买，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两人闲聊着，看着一旁的杜明带着老父亲的慈祥微笑，满口“儿子”“宝贝”“甜心”地，噼里叭啦把吴霜钩月全身装备点了一遍，最后点上屏幕中央的武器界面，用力打开。
70级橙武，光剑：“冰渣”。
慈祥老父亲的絮絮叨叨戛然而止。
现场宛如死水一般沉寂了几十秒，最后的最后，另一位名义上的“老父亲”咳嗽了一声，拍了拍亲爹的肩膀宽慰道：“好歹跟冰雨一个姓对不对！血统如此纯正，你一定会成为跟黄少一样帅气的剑圣的！”
“我忽然明白蓝雨为什么要把这张卡卖掉了。”江波涛最后一本正经地总结。
放任一脸痛心疾首的杜明去适应新的账号卡，佟林拍了拍江波涛的肩膀，朝外扬了扬下巴。
江波涛会意起身，跟着佟林来到训练室另一侧，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位。
他把账号卡递给佟林，看着对方登陆，点开无浪的技能点，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
最后佟林摸摸头，长出了口气。
“小江，关于你账号卡的瓶颈问题，我忽然有个想法。”

“重洗技能点？”江波涛陷入沉思。
“说起来还是你全明星挑战小周给我的灵感。”佟林说：“那时候你把魔剑士用于增伤的技能点换成了加速，同时用地图造成的伤害量去补正这份不足，这是针对一枪穿云做出的变化，不适用于一般的比赛，尤其是团队赛。但如果你换个角度去看呢？”
“可以限制一枪穿云的地方，不恰好是他需要补强的地方吗？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并不是要你做个非主流魔剑，况且团战还需要考虑整个队伍的配合。只是现在，账号卡技能点的瓶颈不好突破，装备这边也因为之前材料的事情……只能说很难，很非，但我们一直在努力。”
佟林叹了口气：“轮回现在的情况太特殊了。嘉世、霸图、蓝雨、微草、百花……这些老牌强队，都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稳定的打法。但是现在的我们，胜负却完全依靠小周的发挥。”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你不做技术研究大概不知道，每场比赛结束后我统计他的赛后数据，跟那些大神放在一起做比较的时候，总会觉得很骄傲，又很害怕。从凌空押枪到三步枪体术……每一场比赛，他都能给我们带来新的惊喜。就算面对那些豪门千锤百炼出的套路，他也能靠自己的能力找到突破口，这是属于轮回的，无法被破解的，独一无二的‘打法’。但是……”
佟林在此时抬起头，温和地看了他一眼。
“我听明华说过，你做了我们之前所有比赛的复盘？”
这并不是个疑问的语气。所以江波涛点点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加快。
“所以你也应该也发现了，我们的团队配置存在问题对吧？“
江波涛想了想，又点点头。
“这就是为什么方哥最后选拔出了四禅天……呃不，吴霜钩月吧？”
佟林笑着叹息一声：“果然你都发现了啊！从职业设定来说，神枪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的主攻手，就算被队长那家伙打得让大家都忘记了这是一个偏向策应辅助的远程职业，在团队赛上，我们还是会被对手抓住这方面的漏洞。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勉强队长去配合团队，只会限制他的发挥。”
“——因为一枪穿云还在成长，他的每一场比赛，都超出我们的预料。你有看过二三赛季微草战队的比赛吗？王杰希之所以被称作‘魔术师’的由来，现在的队长和王队那时候有点像——可又不完全一样。同样是天赋型选手，他是属于‘自悟’的那种，不适合指导后辈，也不适合被任何前辈指导……他对比赛的阅读和掌控能力，只有在一个不被经验、成见、固有套路掣肘的环境里，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乃至成长。”
“——轮回需要这样的一枪穿云。所以那时候上面为什么会果断选择放弃张队？天赋不论，单从神枪手的履历来说，他可是联盟独一无二的，有三年宝贵经验的老将——这很残酷，但我们不得不如此。正所谓不破不立——原本明华是打算利用这个赛季做一下缓冲，完成新老交替，但现在因为那件事情，已经不能按照原有的进度继续下去了。“
在佟林沉默的间隙里，江波涛轻轻吐出一口气，朝着不远训练中的周泽楷看了一眼。这件事从他加入这个战队时就有了隐约的预感，而现在，它终于要来了。
“‘一人战队’——相信你从加入轮回的时候，就已经听到耳朵起茧子了吧。虽然很早之前，我曾经听一位大神说过，‘这可不是一个人的游戏’，但现在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我们不妨如他们所愿，用你的力量，让轮回成为一只真正的‘一人战队’吧！”
江波涛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佟林这句豪气的宣言捶了一把。
“但是，为什么是我呢……”
带着少有的，仿佛喉咙被堵住的涩音，江波涛不由自主发出了疑问。尽管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对他来说，这其实从来就不该是一个疑问。
佟林挠了挠头发。而他接下来的回答，让江波涛始料未及。
“因为你对泽楷来说，非常特殊啊！”
技术宅前辈话音放落，江波涛几乎是调动了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立刻站起身来露出破绽。那一个瞬间，他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他几乎以为，佟林发现了自己和周泽楷之间的秘密。
好在对方说完这话，也并不在意江波涛的反应，反而是转过头，出神地盯着屏幕上不断做出待机动作的无浪。
“对比赛的解读有千千万万种，但数据是不会撒谎的。小江，你自己或许没有发觉到，在你来到轮回之后，你的赛时数据，小周的数据，还有整个团队的表现……都给了我们太多的惊喜。哎，说到这里我真是佩服明华，先是泽楷，再是你，看人实在是太准了！”
内心的悸动被一秒压下，换成了一种奇怪的愕然和感动。真的是这样吗？江波涛想着。却又并不像是疑问。一瞬间，这几十个日日夜夜里，他跟周泽楷并肩的每一场比赛，每一次训练，每一个配合和动作，在这一刻悉数涌上了脑海，最终和深埋心底的情愫汇合，融成了一片难以对前辈言说的感慨。
不过很快，他就发觉自己还是段数太低了。
大概是见着小后辈陷入了莫名沉思，心大的技术宅前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哎，让我想想，最近论坛里好像有个很时髦的比喻是什么来着，‘如同睡过一般的默契’？哈哈哈，就是这个感觉！诶我开个玩笑，小江你不要介意哈哈……”
钢铁直男佟林同志并不知道他其实一语道破了真相。而江波涛也非常配合地，如同若无其事般地转过头，跟对方一起去看自己账号卡的数据，但他还是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
“所以，我要让轮回，成为一只真正的‘一人战队’……”他重复了一遍佟林的话，像是要排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又像是要确认什么。
“经过我们之前的分析，也跟队长确认过，一枪穿云在和无浪配合的时候，是让他感到最舒服，也最轻松的——你知道有多难得吗？不同职业的选手，不管水平如何，都会有自己的风格跟操作习惯。在快节奏的比赛中，不同习惯和风格之间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虽然高手能够依靠意识和技术来磨合，但一枪穿云的战斗风格，和泽楷本人的性格之间的反差，会让这个磨合过程很艰苦吧？越是高手，越是如此……整个五赛季，我是看着他一点点头破血流地走过来的。“
佟林顿了顿。
“但只有你是个例外。所以我就想，如果你能利用魔剑的中距控场特长，把整个队伍串联成一个让泽楷感到最舒服和放松的存在，会怎么样呢？这样的一只队伍，一方面能最大幅度降低团队的存在感，给那个无所不能的家伙自由发挥的空间，让他的强势存在掩盖住你们的锋芒；而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这只队伍又跟他是浑然一体的，能够随时为他驱策，成为他的喉舌，耳目，背后的墙和身前的盾，乃至必要时出其不意的矛——这是一只毫不起眼，又绝对不能被忽视，被小看的团队！”
佟林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朝着江波涛比出一个拇指。
“这就是我们的‘一人战队’！怎么样，有没有信心挑战一下？”
出乎佟林预料，江波涛忽然陷入了沉默。他的头低着，让人难以窥知脸上的表情，许久许久都没有回应自己那热血中二的邀约。
又过了许久，已经开始尴尬的佟林终于听见了一声轻轻的笑。
江波涛用手抵着下唇，带着未尽的笑意，像是故意一样地叹了口气。
“佟前辈，你最近是不是在起点追什么金手指升级爽文呀？听上去可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佟林愣了愣，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挠了挠后脑勺。
“你别说，我还真追着一本，升级失败的时候看几眼解压，特别有用！最近压力大，不知不觉说话都这样了，一想到我的剧本就没忍住……啊哈哈你不要介意……”
眼见心无他物的佟林就要被带跑，江波涛却把手放了下来，原本游刃有余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非常少见的认真神情。
在佟林有些不明所以的注视下，江波涛动了动鼠标，将账号卡退出，握在手中，轻轻地摩挲着。
佟林不知道，此时此刻，在江波涛的心中，一边是难以言说的惊涛骇浪，另一边，却是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平静。这个选择对他来说猝不及防，却又像是理所当然。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空气里有着沐浴露的清香，他跟周泽楷坐在同一台电脑前，复盘了一场对那时的他来说惊为天人的比赛，窥得了荣耀之神仿佛藏匿在云遮雾罩之中的一鳞半爪。
他在周泽楷的身上看见了一条河流。
而现在，他听见了这条变幻莫测的河流，流淌在自己身上的声音。
因为对方长久的沉默，佟林有点紧张起来。来之前他就做好的两手准备，现在看到对方的反应，另外一些被他压在心底的讲稿几乎要藏不住了。但这个时候，江波涛轻轻点了点头。
“感觉揽了一个非常麻烦的锅啊……”最后他仿佛半开玩笑一般地，微笑着叹息了一句。
佟林一愣，随即也笑起来，他伸出手，拍了拍江波涛的肩膀。
“你和泽楷，会成为一对非常特别的搭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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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第二天的训练时间，江波涛又带着杜明熟悉了一圈俱乐部各项设施，最后留在了技术部，跟佟林就技能点修改后的配装讨论到了中午的饭点。
跟周泽楷对坐着吃饭，他心里还在想着无浪的装备方案，颇有些心不在焉。佟林的话像是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悉心灌溉，期待幼芽破土而出的一瞬。
他正走神，碗里冷不防多了个东西，瞬间便被拉回了注意力。仔细一看，那是块色泽红润的话梅排骨。
再抬头，对面的周泽楷低垂眼眸，一本正经地端碗扒饭，仿佛这块排骨跟他完全无关。
只不过……
回想了一下方才打饭时食堂大妈伴随着关爱的眼神伸过来的满满一勺，江波涛便明白了，禁不住心中泛起一点淡淡的甜蜜。他用眼角余光看看周遭，队友们都在各自吃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吃饭找个无人打扰的角落是轮回队长的习惯，而平时江波涛一般会选择跟吕泊远搭伙；两人并没有刻意避嫌，也不会拒绝难得的独处时光——比如现在。
江波涛知道周泽楷是在关心他。团队磨合这么重要的命题，身为核心的那人不可能不预先知道。
江波涛筷子抬了抬，将排骨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蜂蜜的甜味包裹着恰到好处的酸，在口腔中弥散开来，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慢慢享受。
大概是窥见他满足的神情，周泽楷那边也笑了起来，夹了一块排骨一起吃。
一个春日明媚的午后，两人静静对坐着享受美食，任窗外斑驳的阳光洒满桌面。
这真是在魔鬼赛程间隙，为数不多的静谧时刻了。江波涛忽然想。而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很难有这样的平和而安宁了……
仿佛要印证他的想法，这份难得的静谧，转瞬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看清来人后，非但江波涛，周泽楷也难得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轮回俱乐部老板，在这一天忽然空降食堂。
轮回的老板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江波涛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若非老板身后跟着神色严峻的沈晖，他几乎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只不过老板看起来也没有想要双方认识一下的意思，他脑门上带了点汗，径直走过来，没等周泽楷起身，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压回座位。他用方言说了两句，又快又急，江波涛没能听懂。
但他直觉那大概是很紧急且重要的事态，因为周泽楷听完后，那一瞬间出现的动摇神情，江波涛从来未曾见过。
不过在外人看来，轮回的队长只是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像是在记者会上艰难思考时一样；可江波涛心里却涌起了非常不好的预感，这样的时间，这样的人，这样的对话……
没等他多想，就见仿佛经过艰难思考的周泽楷，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他伸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老板的手心里。
看清那是什么，一瞬间的意外之感让江波涛觉得心跳都停止了。
一枪穿云的账号卡！
接过账号卡时，老板终于转头看了一眼满脸惊愕的江波涛。但江波涛想对方并不会跟他解释什么。他看着老板把卡放在兜里，又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说了一句，便匆匆走了。
这一次江波涛听懂了。
那人对周泽楷说了一句，伐好意思，对不住。

事态之变化让人猝不及防，以至于直到肩膀被人拍了拍，江波涛才从连番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转头一看，居然是沈晖。
他没有跟着老板一起离开，反而是拽了张椅子在两人中间坐下，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三明治狼吞虎咽，神情颇为狼狈和懊丧，又带着一丝不知所从何来的愤恨。
而在沈晖侧边，周泽楷低着头，慢吞吞地用筷子挑着眼前那碟子话梅排骨，仿佛对里面的话梅碎突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江波涛分明感觉到了，在刚才的突发状况后，那人的周身围绕了一圈罕见的低气压，是拒人于外的焦灼和失落，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强行忽略沈晖这个横插一脚的大灯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去安慰一下对方。
不过最后，江波涛转了转脑袋又动了动嘴唇，还是选择了沉默。他慢慢冷静下来，在脑海中开始回放方才发生的事情。
虽然突如其来又一头雾水，却也不是无迹可寻。
与雷霆赛后的记者会，假期与前辈们的小聚，一周前发生的那桩事件，与佟林沈晖的几次对谈……一桩桩一件件，在他脑子里渐渐拼成一副不甚完整的图。
最后他想了想，拿手机上了荣耀的官网，果不其然，在推送里找到一条貌似不起眼的，有关于他母队贺武的新闻。
十有八九了。江波涛在心里想。
但他还是沉默着，直到沈晖吃完了三明治。趁对方抹嘴的工夫，江波涛递了杯果汁过去，这才貌似不经意地开了口。
“轮回要放弃一枪穿云吗？”
沈晖接了杯子刚喝一口，冷不防江波涛来这么一句，登时被呛住咳到不行。没想对方反应如此激烈，江波涛一时间也愣住了，回过神来也只觉得自己太心急，只能把技术宅前辈丢出来接锅：“之前正好跟队长一起在技术部研究配装，聊天时听佟林提了两句，就随便猜了一下。是我太轻率了。”
沈晖好容易缓过劲，看着江波涛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探究和古怪。不过最后他还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平静下来叹了口气。
“唉，都是当初留下的麻烦，谁能想到有这么一天。”沈晖脸色黯然地揉了揉脑袋，“早知道有今天这出，当初就不该留情……”
他最后说得很小声，但三个人都听得很清楚。江波涛一听，心里仿佛有石头落了地：他没猜错。
但随之而来的，是渐渐上涌的不安感。
轮回对一枪穿云的所有权出现了问题。
竟然在这个关键时点出现这种事情……江波涛看了周泽楷一眼，难掩心中隐隐焦灼。
严格来说，单纯账号卡更换对于选手不会造成太多影响，但一枪穿云是轮回建队以来从不曾动摇的核心，连队伍的LOGO都被设计成子弹的形状，这么多年下来，说是信仰一般的存在也不为过。
而现在，信仰一旦坍塌，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的舆论，都势必要造成一波地震，又赶上魔鬼赛程，不知道要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媒体发酵成什么样；另一边，湛蓝玫瑰早就卖给了贺武，如果不能在材料短缺的情况下，短时期内打造出一张同样水平的神枪账号卡的话……
他心思转得飞快，仿佛赛场上预判敌情，沈晖一句回答直接被发散到了几万光年之外，好好坏坏的设想犹如拔起萝卜带出泥，一连就是一整串。
最后江波涛斟酌了会，还是问出了那个让他非常好奇且忧心的问题。
“沈经理，虽然这事情我不该随便好奇，但是今天技术部那边团队磨合的方案刚有点头绪……账号卡不应该是俱乐部所有吗？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闻言沈晖的脸色更颓败了。他靠在椅背上，先看了看江波涛再看了看周泽楷，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小江，既然你猜得差不多，那我也就不藏着了。那是因为……张益玮要退役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江波涛从沈晖口中知道了事情大致的经过。
轮回的这本旧日烂账远比他想象的复杂许多，沈晖的表述也有诸多保留，但大致为他勾勒出了基本的来龙去脉。
问题就出在当年职业圈成立的时候。
荣耀刚内测时，因为背景设定，出品方一开始没怎么重视中国市场，找的代理商也名不见经传。可没想到卖空调出身的代理商十分争气，把这款游戏迅速推成了国民爆款，甚至抢先官方一步，自己关门搞起了职业联赛。
等过了大半年，官方跟体总正式搭上了线，成立荣耀职业联盟，狠赚一笔的代理商回去继续卖空调，原本的草台班子也就顺水推舟转了正。
这是联盟成立之前的轶事，距今时日已久，且当时过渡得异常平稳，若非有意考古，很少有人知道。
可轮回就载在了这段仿佛无足轻重的轶事上。
没有官方爸爸撑腰的时代，联赛更像是个草莽江湖，没钱，没场地，没设备，做什么都是凭着一腔热血。在赛事运营上的不成熟，直接导致在后期被联盟收编时，出现了不少隐患。
账号卡归属不清就是其中一例。
在最开始的联赛体制中，账号卡都是直接注册在选手名下，而非俱乐部。这是考虑到当时鱼龙混杂，也没有形成完整的俱乐部制度，跟选手挂钩更有利于赛事组织；而经过几年耕耘，荣耀联赛的商业价值凸显，各俱乐部逐渐运转成熟，这方面的冲突也就随之出现。
三赛季夏休期，联盟终于下决心推动整改，由俱乐部出面确认账号卡所有权。由几家网游工会转型的元老俱乐部带头跟自己的王牌选手签了协议，确认账号卡归属俱乐部，而非选手本人。即便这张卡是选手入伙时就带着的宝贝，一旦转会也是人卡分离，想要带走就必须支付高额的违约金。
但轮回却没有跟张益玮达成这样的协议。直至今日，在官网的数据库里，一枪穿云的账号卡仍注册在前任队长名下。
“——后来张队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做好善后呢？”听到这里，江波涛忍不住叹息了一句。
“能分的都分了，材料，人手，装备……连一枪身上的装备都被扒了，可偏偏漏了这点。事情不是我经手，细节不清楚，只知道张益玮走之前，有人跟老板提过，但他最后还是点了头，说这个我信他。……信什么信啊。”
说到这里，轮回的苦命经理摸了摸有些谢顶的脑门，忍不住骂了一句：“娘希匹的，怎么搞的像离婚，房子车子钞票分分清爽，只有小孩抚养权扯来扯去扯不清。”
他这比喻粗暴又精妙，江波涛差一点笑出声，连忙忍住了做严肃状，一本正经继续问：“但这样的话……他要退役也是这个赛季结束之后的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
沈晖看他一眼，苦笑摇头：“我也是没想到。其实今年我们已经打算处理这个隐患，可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时间没能顾得上。谁想到，他那边又来了招狠的……”
沈晖说着，掏出两章皱巴巴的纸。江波涛探过头，见一张写满洋文，他不认识 ；另外一张则是份看起来很严肃的文书，红章盖在硕大的“传票”两字上。
“这张是总部下的质询，他居然直接绕过了国内这边，直接跟总部提了抗议，而且在我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完了流程，”沈晖略有些咬牙切齿地说着：“大概是怕这手走不通，又釜底抽薪来了手官司，你看看这个传票和起诉状，要申请当初的协议无效，还有对争议标的保全申请……法律上一堆弯弯绕绕我不懂，可这玩意儿还真要命，现在不把账号卡交出来，我们的资金账户就要保不住。最近老板那边有公司准备上市，只能暂时委屈了小周……”
江波涛听得有些迷糊，却还是努力抓住了关键。
“可张前辈看起来不像是能做到这些事情的人吧？”
沈晖沉着脸，点点头。
“他是什么人你跟我不知道，明华还能不知道吗？这背后多半是有‘高人’在指点。至于是谁嘛，嗯，那就很难说了……”
江波涛忍不住皱眉。他忽而想起过年时跟于思贺凌他们聚会时的往事，接电话的张益玮那穷途末路的表情再一次浮现脑海。
沈晖说的没错。张益玮只是个提线木偶，他背后另有其人。
至于这个不想让轮回有好日子过的“操偶师”究竟是谁，那就太难捉摸了。作为联盟商业化改革的标杆，周泽楷跟轮回早就成了台面上明晃晃的靶子，招惹来的不善之辈可从没少过。
除了这些，其他可能的幕后之人，甚至包括老板那边的商业对手，或者荣耀游戏本身的“友商”，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要借机敲诈一笔的讼棍……
沈晖说得足够轻描淡写，可听在江波涛耳朵里就是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扭头看了周泽楷一眼。
本应处在风暴中心的那人此时倒是淡定的很。原先焦灼的气场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而宁静的神情。这让江波涛有一瞬间的恍然，仿佛自己并不在食堂，而是置身于荣耀的赛场。
那是他跟他第一次并肩作战，当场上站着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个残血，面对对方重重包围，一枪穿云——一枪穿云之下的周泽楷，就是这么个表情。
江波涛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他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
紧接着，他看见周泽楷轻轻摇了摇头。那人没有看他，而是扭头对着沈经理，可江波涛知道，周泽楷其实是在对他说话。
“不怕的。”
看似轻飘飘的三个字，却仿佛带着万钧的重量，压住了江波涛起伏的思绪，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真有趣，江波涛忽然想，他怎么会爱上这样的一个人呢，明明是个锯嘴葫芦，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魔法的子弹，总能不偏不倚命中要害；明明是个内向腼腆的家伙，可偏偏到了关键时刻，他总会自然而然地成为所有人的倚靠，成为惊涛骇浪之中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这种时候，沈大灯泡的存在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江波涛吸了口气，将双手搁在桌面，朝周泽楷点了点头。
他的神情也再自然不过。只是当周泽楷的视线再次扫过他时，有了一瞬间的闪烁——江波涛一只手的手指搁在另外一只的手背上，正有节奏地轻轻律动着，仿佛无声的弹奏。
是两人都再熟悉不过的“曲谱”——在团战的赛场上，他们靠这套指令做过无数次默契的交流。如同不久之前，周泽楷在他手背上弹的“我在，安全”一样，江波涛这一次想说的是——
“随时待命。队长。”

两人于无声处一番天雷地火，沈大灯泡毫无所觉。周泽楷的沉稳让他颇为欣慰，拍了拍对方肩膀：“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事情还没那么糟糕，老板那边也有自己的路子。我们都会尽力，争取不影响到接下来的比赛 。刚才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团队战术，只需要放心大胆地去准备就好！”
江波涛抬头，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沈晖霸气十足地按着胳膊压下去。
“相信你沈哥！你们有你们的战场，我们也有我们的！”
抛下这句跟平日婆妈形象毫不相符的豪言壮语，沈晖起身走了，留下角落里周江二人无言对坐。
过了会江波涛打破沉默：“你相信沈经理的话吗？”
周泽楷点了点头。
江波涛舒了口气，没料周泽楷又加了一句。
“相信你。”
江波涛有点惊讶地抬头，对上周泽楷唇边如涟漪般逐渐散开的笑意。

轮回跟玄奇的比赛如期开始。
虽然对手只是个挣扎在保级边缘的弱旅，但轮回此番的骚操作还是跌破了粉丝的眼镜。
有好事者做过统计，五赛季周泽楷出道以来，大小比赛从未曾缺席，并且每轮都保持着两次出场，几乎抢了联盟模范队长微草王杰希的风头；而这一次，他破天荒地没有出现在单人赛中。
到了团队赛，更让人意外的事情又发生了。
非但周泽楷没有上，连方明华都没有出现在首发，奶妈安坐替补位，在场上粉丝一片惊恐的议论声里，轮回破天荒地祭出了全菜刀阵容。

走出选手过道前，江波涛在方明华身边停了下来。
“方哥，我还是觉得，这样有些冒险。”江波涛说。
“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不，我是担心对方会有想法。”江波涛摇摇头，“我们这样的菜鸟阵容，在他们眼里，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吧？如果误会了我们在耍大牌，那就太让人遗憾了呀！”
方明华推了推眼镜，故意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慢吞吞地回：“那就在比赛里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不要等结束了还要让队长上记者会帮你解释。这对他来说，可比上不了场还要难受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不约而同笑起来。江波涛约略停步，让资历最深的前辈走在了前面，而后，趁着转身的间隙，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角度，朝着不远处轮回所在看台望了一眼。
空荡荡的客场选手席，第一次只有周泽楷坐在那儿。他选了个头上没有顶灯的角落，却也架不住摄影师特别伸过去的镜头。而现在，借着双方出阵的间隙，两人的眼神终于艰难地越过纷杂的人海，借着闪光灯明暗交错的瞬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这样就足够了。
江波涛转过身，走出选手通道出口投射的阴影。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沐浴在欢呼和议论倾注而成的暴雨之下。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一枪穿云的情况下，站在轮回站在的核心位置去主宰一场比赛。

“小江，一枪穿云不能上场的比赛，团队赛就交给你来指挥。”
从方明华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江波涛自诩白天已经做了一轮心理建设，却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作为联盟罕有的准脱团狗，方明华享有在家住宿的特权，但俱乐部依然为他保留了走廊尽头的宿舍。而现在，这个平日人迹罕至的小房间少见地灯火通明。它的主人正坐在书桌前，抬头看向面带忐忑的后辈。
“关于账号卡的事情，俱乐部会全力沟通，技术部也在努力，但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方明华平静地说，仿佛在交代一张最普通不过的训练日程表。
“但我从来没有指挥比赛的经验，还是前辈您出手比较稳妥吧？”思索片刻后，江波涛小心翼翼回答。
方明华摆了摆手。“我就是个治疗，没有张新杰那种手速和大局观，做不到奶你们这些菜鸟的时候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但是……”
“我把最近的比赛都复盘了一遍，泊远刚进新秀墙，杜明没打过比赛，撞墙也是早晚的事情，还有那一位……刚跟我提了这赛季退役的事情，好容易给劝住了，但他的竞技状态肯定不会好。”方明华揉揉脑袋，“二队坐板凳的几个能轮换着替补一下，但要协调起来也非常难……既然已经山穷水尽，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放手一搏。
脱离枪王光环的庇护，让这只没怎么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队伍，直接暴露在各路强敌的环伺之下。
“反正不能更坏了，就索性破罐子破摔，让暴风雨来得更激烈一点吧。”方明华笑笑：“但不会太久。沈晖那边我会跟进，其余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操心。——三轮常规赛的时间，队伍磨合，两个菜鸟的新秀墙，我们进季后赛的分数，还有你自己也可能因为技能点重置再撞一轮墙——这么大一个罐子，有信心抱起来吗？”
沉默了片刻，江波涛笑了笑。
“如果我说有信心，方哥你也不会信的吧。”
他微笑着这么说，视线却转向了别的地方。
方明华的宿舍在整栋楼的角落，正对着院中的花圃。窗外暖黄色的路灯光下，一丛丛如雪的玉兰花正开得灼灼。花影之外依稀可见对角处训练室和技术部所在的辅楼，黑黢黢的楼层里只有一扇还亮着灯——
为灯光所勾勒的那个身影，就算隔着夜色和花影，他也一定不会错认。
就这样对着窗户出神了一会儿，江波涛转过头去，坦然地看向方明华。
“但我会去做。”
“如果是因为轮回，因为小周的话……我就一定会做到。”

在轮回战队的赛事史上，恐怕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了。
虽然是玄奇战队的主场，但因为两队实力和名气悬殊，场馆三分之二被客队的粉丝占据。团队赛开场后，原本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随着地图频道上浮出的，前缀是无浪的第一句话戛然而止。
轮回的粉丝们放弃了应援，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整整五分钟的时间，他们看着双方各自猥琐地蹲在一条河沟里不动，只有频道里，一句接着一句的发言在不断冒出来……
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往日里沉默是金，只会头铁硬刚从不BB的轮回战队，开天辟地第一次，在团队赛里，跟对方有来有往地刷起了垃圾话。
“有一瞬间我简直以为自己穿越到了蓝雨主场。”某知名不具的轮回粉丝在赛后采访中这么感慨道。

粉丝的感慨归感慨，比起网游出身的联盟老油条们，江波涛的垃圾话其实属于刚出新手村的级别，看似不痛不痒温和无害，却莫名让人觉得像是被什么蛰了一口一样不太舒服，等看得多了，又好像确实值得浮起一点火气。
对于这种水平的聊骚，如果面对的是叶修王杰希喻文州这样的心脏，恐怕连嘲笑一句的机会都不会给。然而，偏偏就是这种隔靴搔痒一样的垃圾话，最后意外地激起了对方的反弹。
而后，便如同江波涛希望的那样，玄奇战队一步一步地，掉入了轮回精心准备好的陷阱。
为了寻找敌人的踪迹，玄奇主力DPS行动过于急躁，与殿后的治疗拉开距离，被轮回的刺客偷袭得手。
而后，顶着对方所有队员的疯狂反扑，无浪在柔道和剑客的掩护下带着一丝残血苟到了换人区，轮换牧师笑歌自若，替他指挥了接下来的战斗。
最终，轮回战队在没有ACE一枪穿云的情况下，以9：1战胜了对手。
一场从啼笑皆非开始，以势如破竹结束的胜利。

直到伸出胳膊，跟涨红着脸的玄奇队长握手的时候，江波涛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着抖。
外人看来娱乐性十足的比赛，对于他来说并不简单。短短几天，以方明华镇场，他赶鸭子上架，没日没夜地带着队友们强行捏出一个新的组合。
好在他的六期队友们都是些没心没肺的家伙，在方明华简要交代了下一枪穿云的不幸遭遇，并表示他们队长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都无法上场后，队内的反应基本是这样的：
“——什么？终于轮到我们拿金手指剧本，成为拯救轮回的那个男人了吗？”
“于是一切都有了意义，本剑圣生来就是要拯救世界的！”
“这么好的可以把输掉的锅都丢给‘一枪穿云不上场’的机会，我怎么可以错过！”
“队长你可坐稳了，千万不要抢了我们的风头啊！”
“就是就是，是时候展现洒家真正的技术了！让他们看看‘一人战队’的‘一人’究竟是谁！”

在轮回风雨飘摇的时刻，两个老菜皮和三个小菜鸟站了出来，决定成为预备役心脏，跟垃圾话偶像——这就是江波涛最后拿起的拯救男主剧本。
为了准备这个剧本，他可谓殚精竭虑，通宵把玄奇的官站扒拉了个底朝天，复盘了所有比赛，在定下团队赛作战方案的会议最后，提出了这个颇具骚意的点子。
“他们的队长实力一般，却又很好面子，喜欢猜忌又容易冲动。我觉得这也是我们的可趁之机。同样是队长却不上场，他潜意识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等两边握手的时候方哥跟我再郑重地道个歉，他一定会觉得被冒犯了；然后团队赛再试试垃圾话，如果能让他失去冷静和戒心，那就再好不过了。接下来我们就……”
“我去，打个比赛要不要这么幼稚，听起来好像是小学生级别的宫心计啊！”吕泊远叫道。
“规则也没有禁止场上说垃圾话嘛，你看看黄少在场上的骚操作，我们为什么不能学呢？”江波涛一本正经地说，一边看了周泽楷一眼；“做人要见贤思齐嘛，否则不是白白被人拿来比较了这么久。”
杜明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揉了揉眼睛：“哦我亲爱的表弟，难道是我眼花了，我怎么好像看见，你的背后有一条恶魔的尾巴在晃啊晃。”
荣升见习小恶魔的临时指挥好脾气地笑了笑：“既然上了赛场，自然要全力以赴，所有能做到的我都会去试一试。就算不成功，多说两句垃圾话也不会吃亏吧！”
这段龌龊的黑幕，最终以奶爸的精准吐槽总结：“投机分子。”

而现在，他的孤注一掷，终究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带着耳畔响彻场馆的欢呼，江波涛带领着队友们回到看台。周泽楷已经等在那儿，他伸出手来，挨个和队友们击掌祝贺。
到江波涛的时候，他没料到自己的手居然到了现在还在发抖，上头还满满的都是汗水，就这么从周泽楷伸过来的手掌边滑了下去，而后被对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江波涛吓了一跳，他分明听到远处观众群好像小小骚动了下——周泽楷倒是很淡定。他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合，轻轻捏了捏江波涛的手，顺带势将他的上半身揽了过来，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这微小的尴尬和暧昧化为了另外一个无比正当的，队友之间相互鼓励的举动。
只有江波涛知道，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得有多块。
被周泽楷的气息整个笼罩的刹那，这段时间以来的隐忍和努力，那些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仿佛冲破堤坝的洪流，撕开了他看似牢不可破的心防，化为了眼眶中滚动着，却最终没有流出的泪。
我做到了。
那一个瞬间，他脑海中只剩下这句话。

Chapter Text

43
荣耀联赛六赛季第三十轮常规赛，轮回客场对玄奇。
乍一看是场毫无悬念的比赛，最后却成为了一场剑走偏锋的胜利。
搞出如此骚操作的轮回战队，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本轮的最大话题。两边的关注度本就悬殊，等到赛后的发布会开始，更是完全看不出这其实是玄奇的主场。
当轮回接受采访的队员们上台，人们惊奇地发现，那个在一月之前的新秀挑战赛上表现亮眼魔剑士新人，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周泽楷和方明华这两尊大神则分列两旁。
这是闹哪样？全明星赛还不够？现在是直接准备让新人C位出道了吗？
熟悉轮回的记者们都有点混乱，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地猜测起这究竟是个什么操作，尤其是周泽楷——这种看起来好像是“队长遭到了不公正对待”的情况，当事人却好像一点消极情绪都没有，反而是看起来很高兴地盯着自己的队友，视野从对方的脸上扫到台下，一遍一遍来回，经常采访枪王的人都能看得出，这是周泽楷在这种场合上很少出现的，无比惬意和放松的状态。
刚刚得到一场胜利或许可以解释枪王的反常，但这显然并不是记者们想要的答案，于是乎，轮回这一次的表演并没有得到台下的捧场，现场的枪林弹雨还是跟赛场上一样，直接奔着枪王而去了。
“这次比赛是一枪穿云第一次缺席常规赛，周队，能解释下原因吗？”
第一个被点名的记者就迫不及待地抛出了这个问题，显然，也是所有人最关注的。
被点名的周泽楷也不见慌张，他微微侧着头，以众人再熟悉不过的长考姿势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队里的安排。”
安排？大家都有点懵。轮回还有人敢安排队长？于是乎，第二个被点名的记者带着“你逗我”的表情， 接着提问：“周队的意思是因为对手实力差距比较大，不上神枪也能稳赢，所以做了这样的‘安排’？”
这就是个带着点陷阱的提问了。想不到周泽楷立刻回：“不一定啊！”
下套失败的记者不甘心地接着提问：“不一定赢吗……那对轮回来说是个很大胆的选择了。因为相信队友吗？”
周泽楷又秒回：“嗯。”
记者愣了愣：“但从数据来看，云山乱分明还在新秀墙，还有那位第一次出场的，叫吴霜钩月的剑客新人……”
他的疑问未止，台上周泽楷却做了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在这种场合向来腼腆如小白花的枪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旁边主位上队友的胳膊：“问他。”
场下沉默了一瞬，继而是铺天盖地闪光灯的声音。因着周泽楷这一拍，焦点重新回到中央，记者们仿佛第一次看到中间坐着的那位一直保持着温和笑容，却仿佛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人——不少人的心里，隐约浮现出一点疑问：为什么刚才都没注意到他呢？明明占了周泽楷本来的位置……
他叫什么来着？哦。轮回战队的魔剑士，江波涛，账号卡叫无浪……
细小的疑问如风过湖面时泛起的微澜，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台上笑容温和的人跟队长对视了一眼，在会场安静下来的一刻主动拿过了话筒，开口是无比沉稳的发言：
“各位晚上好。我是轮回战队的江波涛，接下来，就由我来就今天的比赛跟诸位做个交流。关于刚才我们队伍新秀的疑问，其实是这样的……”
……
对于跑荣耀联赛的记者们来说，采访轮回战队从来都是个非常麻烦的差事。一方面他们的队长够有话题度，硬照约等于阅读量，咔嚓一声成功一半；可另一方面，那位队长的采访风格又导致从他口里抠出点有信息量的素材异常艰难，经常好容易拼凑出一篇发出去，却跟同业的解读南辕北辙，最后被粉丝两头嫌弃外行，简直有苦说不出。
而这一次，轮回的赛后记者会破天荒地在一片异样的祥和中结束。它结束得是那么中规中矩，以至于有不少记者等场上人走光了，看着写了密密麻麻的记事本才回过味来：刚才参加的，是轮回的记者会？
所有提出的问题，都得到了清晰得体的回答，不需要怎么费力就能成为一篇质量上乘的报道；而那些包裹在提问里略带恶意的陷阱，则被滴水不漏地绕开，到最后，甚至连提问本身都被不知不觉地被回答的人带了节奏。
大部分记者都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少数老辣一些的，开始琢磨起那个主持记者会的魔剑士新人，更少的几个记忆力出众的，则翻出了年前轮回跟雷霆那场的采访记录。
不管轮回场上的“安排”到底是谁做的，至少场下这次，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叫江波涛的家伙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以后轮回的记者会，也会有变化了吗？
记者们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离开，后台那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靠在墙角，盯着会场渐次暗淡下去的灯光出神。过了一会他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像是彻底放松下来。
看似游刃有余，但只有江波涛自己知道，刚才并没有那么轻松。
指挥整场比赛消耗了他太多的注意力，直到坐上主席台，他整个人依然紧绷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刚才的比赛，多亏周泽楷承担下第一波集火，才给了他整理思绪的空间。
而现在，他总算能把记者会开始前的小插曲全部回想起来了：跟记者们想的不一样，这场发布会可从来没什么“安排”，坐中间的本就是他们队长。可就在走进采访厅的时候，某人不知为什么落后了一步，又自然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而那时候他还陶醉在方才无浪残血极限换人的操作里，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推上了主位……
前前后后一想，江波涛总算有点回过味来。他抬起头看向靠在对面墙边刷手机的周泽楷，声音追着后台的灯光一点点柔软下去：“刚才你是故意的吧？……小周？”
周泽楷抬起头，对他眨了眨眼。他什么都没说，可江波涛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玄奇驻地与S市相邻，众人惦记着来之不易的整天假期，没有住宿便马不停蹄赶回，到达俱乐部时已经是夜深时分。
家在S市的队员们在路上就三三两两散了，剩下几个异地的则结伴约去吃宵夜庆祝。作为土著，周泽楷却没有回家的打算，而江波涛也婉拒了吕泊远的邀请。
“我跟队长回去复个盘。”他说。
“不是吧，这么晚了，表弟你要不要这么拼诶，”杜明瞪大眼睛：“我不信，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隐藏节目故意不让我们知道！让我猜猜，是不是方嫂又留了牛肉干在宿舍——”
江波涛微笑做思考状：“搞不好真有。小明你跟我们回去翻翻冰箱？”
杜明还没来得及回，便被吕泊远一把拖走：“做个人吧杜小明，刚才车上他俩在我后头对着平板嘀咕了一路，吵得我都没睡好，也就你隔得远才没受到荼毒，现在还想给这股黑/恶/势力添砖加瓦吗？——后门口的十三香小龙虾神教才需要您的帮助！“
一边说着，他朝周江二人潇洒挥手：“不打扰你们，走了，今晚，哦不，明天可都不见了啊！”
等两人走了一会儿，江波涛又从墙那边听见了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牛肉干还是要给我留着！”
暮春安静的深夜里，这句毫无风度的哀嚎却不知哪里触动了江波涛，他忽而止住脚步，抓着周泽楷的袖子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止住笑，转头看着周泽楷。那人也在看着他，漆黑的眼里荡着些微笑意，如清凉的晚风拂过葱郁草木，最后停留在了这里，便再也无法离去。
江波涛抓着周泽楷，如同眷恋着这春夜里微醺的花风，让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又小心翼翼：“我们赢了。”
周泽楷点点头。“嗯。”
江波涛又重复了一遍：“赢了。”
周泽楷又点点头：“很棒。”
江波涛眨眨眼，扣住周泽楷抚上自己脸颊的手，玩心突起：“那我要奖励，队长。”
轮回的队长思考了一会，第三次点了点头。
“先复盘。”

两人躲进周泽楷的宿舍，完成了刚才在车上没来得及的团队赛剩下一半的复盘。这场比赛里他有太多的想法要跟周泽楷研究，即使那人没有参加比赛，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全程过完一遍后，江波涛又选了五六个时间点，挨个慢放回去，看着周泽楷皱起眉头，凝神思考。
“我觉得自己已经全部考虑进去了，但还是需要你的意见，毕竟，我不能代替一枪穿云，场上局势的变化也……”江波涛轻轻地说。
周泽楷思考了很久很久，终于接过鼠标，在江波涛选取的时间点之外另加了几个，依次又播放一遍。这一次他选择了更慢的播放速度，中间停顿几次，对江波涛说了若干坐标，接着是技能名，包括场上有的职业，也包括没在场上的神枪。
若有外人看来，两人的对话可以说是鸡同鸭讲，但江波涛的脸上逐渐出现恍然大悟的神情，就好像周泽楷报出的那几个再普通不过的名词里有什么让人情绪变化的魔法。
“所以……”他接过鼠标，迅速地拉动着进度条，语速又急又快，混合着喜悦、焦灼以及一丝懊悔：“为什么我在场上没有想到……如果是这样的话……果然还是……”
觉察到对方情绪难得波动，周泽楷轻轻摇摇头：“复盘才能发现。”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顺着江波涛的脊背，摸上他探出去的脖颈，像是撸猫一样轻轻摩挲着那处的皮肤——往常会这么干的人是江波涛：“场上，不好说。”
周泽楷的手保养得很好，轻柔的触感让江波涛瞬间冷静了下来：“是我太急了。你说的没错，场上的局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如果一切都能被设计，那么比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但我还是想做到最好，尤其是一枪穿云不在的时候……”
周泽楷低下头，轻轻抵住了江波涛的额，语调轻柔：“已经很好了。”
“——给你奖励。”
江波涛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抱了起来，直接放在了眼前的桌子上。他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说什么，周泽楷已经比他更快地堵住了发言的全部可能。
在这个充满了抚慰性质的亲吻里，江波涛心理和物理方面的防御一并被周泽楷蛮横地强行拆掉了——两人分开的时候，他摸着有点红肿的嘴唇，盯着已经不剩下什么的下半身好一阵发愣才渐渐找回神智，领悟到周泽楷接下来想要干什么。

昏暗的灯光下，江波涛的性器驯服地垂在腿间，被周泽楷轻轻捏在手里。
他看着对方轻轻推开他的双腿，半跪下来，抬起头让两人四目相对。
盯着周泽楷的眼睛，江波涛觉得自己的脸和身体一点点燃烧了起来。那徘徊在葱郁花木间的熏风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将他整个裹在里面。
最后他像是梦游一样轻轻地“啊”了一声。
“小周……”
一声呼唤出口的刹那，江波涛却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
这坦诚的欲望让他在情事上起了难得的羞赧之心，找回场子一样地找补了句毫无说服力的推拒之辞：“小周，你可以不用……”
他的恋人目不转睛地，丝毫不为所动地看着他，眼睛里像是氤氲着云霭，水色，和星光。
最后他看见周泽楷笑了笑。带着淡淡的鼻音和压抑着的欲望，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羞涩，轻轻柔柔卷过他的耳畔，却是一场让人眩晕的风暴。
“我也……加过训的。”
江波涛刚刚反应过来周泽楷说了什么，“加训”的认真BOY已经先发制人——他径直低头，张口，将江波涛的欲望整个儿吞下。

这队长亲口许诺的“奖励”领得着实有点刺激，心理上的满足感更甚生理。这就导致江波涛很难从客观角度去评判周泽楷这番“加训”的成效到底如何——但毫无疑问，就卖相这一标准而言，他可以对正埋在他双腿间干活的家伙打个一百二十分不带犹豫的。
从前他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现在想到了也不想丢脸的去承认，光是看着周泽楷一脸认真的表情做这种事情，就足以让他满足到差一点交待了。
双重的刺激江波涛很快就忍不住呻吟出来。他双腿有点无力地挣扎着，想要找一个落点，却又不舍得踩到周泽楷，只好在空中晃晃地吊着，靠两只胳膊撑在桌面，把重心压在腰部，腿则分的更开——这个予取予求的姿势无疑给了周泽楷更大的自主权和成就感，江波涛感觉到自己的性器被温暖的口腔紧紧地挤压着，更灵活一点的舌尖刮过最敏感的部位，带起的快感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他本能地想要逃跑，却又无处可去，周泽楷禁锢着他。用他的色相、技术、认真、诚实、不讲道理和其他一点别的什么乱七八糟——可能是温柔吧，江波涛不确定，否则为什么他的眼泪就快要流出来了？他明明是想告诉他，他有多开心，有多喜欢被这样对待。他想一辈子沉溺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本能里。
情潮是飓风，是海啸，将两人裹挟，在巅峰谷底来来去去。江波涛的背后是还没关掉的显示屏，显示屏后面是窗帘，窗帘外的窗户似乎有条缝隙，他隐约听到楼下好像有人在谈笑——杜明没能抵抗住牛肉干的诱惑？还是吕泊远背叛了小龙虾神教？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们一抬头，或许就能发现自己的队友正衣衫不整地靠在队长常用的桌子上，伴着断断续续的喘息用淫靡的姿势摆动腰部，好让他们队长能把吞吐的节奏走得更快。
江波涛的思绪七零八落，羞耻心在蓬勃的欲望面前溃不成军，他已经差不多了，而周泽楷那家伙却跟赛场上掌握赛点时一样，恰到好处地一个深喉之后，掐住了他亟待发泄的地方。
江波涛整个人都抖了抖，眼泪一瞬间流了出来，不是委屈，而是快意。
“小周……”他摇着头，嗓音不知何时变得沙哑，吐出的都是不成字句的混沌思绪：“我……不行……你……”
周泽楷还是那么安静地看着他，眼中蒸腾的情欲同样坦诚而热烈。江波涛平复了一下心神，轻轻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角度，将身体送得更前，脚尖轻轻踩在周泽楷的背上点了几点，是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团队比赛上求援的讯号：
“队长，我撑不住了，快帮帮我……”
对于队友的“求援”，周泽楷没有什么回答，他只是安静地，从上到下地看着江波涛看了一会儿，最后低下头去再次含住那根已经硬挺到不行的性器，轻轻吞吐了一下。
江波涛的脊背弓一样紧绷了起来，伴着一声低低的惊喘，他直接发泄在了周泽楷口中。
明明只是口活，却好像比做完全套都让人精疲力竭。发泄之后江波涛有好长一段时间回不过神智，瘫软在周泽楷的怀里半天只剩下喘气。等到他总算有力气抬头，便看见周泽楷环抱着他，把头搁在自己肩膀上，出神一样盯着前方的电脑屏幕。
江波涛这才发现，方才他们缠绵时大概不小心碰到了暂停键，比赛就这么静静地播放到了结尾。
联盟官方上传的比赛，最后会额外弹出个问卷的界面，让观众给比赛和选手打分。
看着屏幕上无浪头像边，不断跳跃着的用于评分的小问号，江波涛福至心灵，抬手摸了摸周泽楷的脸。
“这奖励不错，我喜欢的。”
还没等周泽楷回答，他的手已经落了下去，顺着自己的脊背，落在某人的双腿间。果不其然，被他手握住的地方已经硬了。
看着周泽楷有点惊惶地眨了眨眼，江波涛扭过头来，用懒洋洋的语调，在对方耳边轻而又轻地说：
“——勉勉强强，我就给个五星‘好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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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接下来一轮常规赛，周泽楷依然缺席。轮回的对手是烟雨，实力在伯仲之间，不像之前的玄奇还能勉强找个台阶下。
只不过这一次，轮回给一枪穿云挂的免战牌可算是冠冕堂皇：
周泽楷因为身体抱恙，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除了这条发在俱乐部官方账号上的公告，整个轮回都保持了异常的低调。这就导致消息刚发布的一段时间里舆情汹涌，各种风言风语甚嚣尘上。
联盟过去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比如说最近的五赛季，百花队长因为手伤被迫停赛，最后含恨退役的那次，很多人的记忆里对这段还有着很深的印象。而现在，轮回的沉默让他们又想起了这段往事，粉丝们都不免有些惊惶失措。
也就在这时，轮回的官微又默默地转发了条一年之前的推送，有关周泽楷因为胆囊炎症发作，遗憾缺席五赛季全明星周末团队赛的新闻，无声却有力地平息了流言蜚语。
等到了跟烟雨的常规赛开始之前，新闻官带着队伍，正式就队长因病缺赛的事情做出说明的时候，整个事情便似乎已经悄无声息地板上钉钉了。
这种属于另外一个领域的，出神入化的舆论操作，彼时尚属入门菜鸟级别的江波涛并不是太懂。他还陷在一种奇怪的震惊里：跟前任队长的纠纷爆发之后，他也曾经猜测过轮回要怎样挽救一枪穿云没办法正常上场的危机，但他没想到，轮回居然拿出了一个看上去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办法。
他们真的打算让周泽楷用这个空档，去做掉那个拖了一年半的小手术。
“五赛季那会就建议手术的，但是泽楷正好在撞新秀墙，担心影响接下来的常规赛，咨询医生意见后采取了保守疗法。原本是打算趁这个夏休期……嗯，现在只好提前了。真的就是个小手术，恢复期只要两三周，不打紧。我们请的是市里的‘一把刀’……”
沈晖说得笃定无比，却并不能打消江波涛心中忧虑。但当着全队的面他无法将这份担忧表露于外，反而还得看住杜明，忽略方明华转过来的目光，带头跟沈大经理表态。
“沈经理放心，这段时间的比赛我们会尽全力。”江波涛想了想，又加了句：“但是，老板那边……”
沈晖挠了挠头，神态倒不似江波涛预计的那样纠结，沉吟了会回答：“现在还不太好说。不过大体有了眉目……总之我们也会尽力。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们了，两边都加油。”

等到散会，江波涛在楼梯间找到个两人独处的机会，抓住了周泽楷的手，话一出口就带了焦灼和心疼：“你……怎么回事？”
周泽楷像是早有准备，摇了摇头。“小时候的毛病。”
他把手机点开，找了条维基百科给江波涛看。
看完了江波涛心头大石落下大半，仍是不太放心：“毕竟是手术，要上麻醉的，会不会影响你以后比赛的状态？要么还是等到夏休？”
周泽楷没有马上回答，他侧过脸，视线穿过楼道停在了看不见的地方，长长思考了一会。最后江波涛看着他转回看着自己，再一次沉默地摇了摇头。
“不要紧。”
“可是……”江波涛还想说什么，手被人抓住了。
周泽楷把他的手握住，举到自己脸颊边慢慢地磨蹭着。他闭了眼，轻缓的呼吸落在江波涛的手心里，仿佛这样就能让对方感知道他的想法。
而江波涛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他想了想，将另外一只手也伸过去，整个身体凑近，缓慢轻柔地摩挲着周泽楷的后颈，就像前几天亲昵时那样。
“……有点累吧。”最后他轻轻地开口。不是个疑问的语气，而是感叹。
周泽楷没有回答，过了会儿小声哼唧了一声。
注视着周泽楷垂闭的眼眉，江波涛忽然想起之前那段聚少离多的日子，想起刚来轮回时听吕泊远说起某人在网吧复盘被粉丝围堵的轶事，想起广告棚里被拆掉冠军徽章的“队服”，想起跟拳法家前辈擦肩而过时，那个难以形容的眼神。
他们背后是这个城市难得一见的绮丽晚霞，火烧云样的天幕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切割成一条一缕的轻纱，将这小小的院子无比轻柔地裹在怀里。这让江波涛忽然想起几个月之前他刚来轮回面试时，透过酒店玻璃窗看到的，同样壮观的日落。
那时的他于这个城市只是个访客，手里着不确定的未来，彷徨无依着；而现在，他有了可靠的团队，温和的长辈，亲密的挚友，可以为之倾尽全力的目标，以及此生最重要的爱人。
而在他眼里，那个人并不是什么“无所不能”。
他也会累，会疲惫，会瓶颈，也会因为外界的纷扰而失落无措——就像现在一样。
这是那个人只赋予自己的，最宝贵的信赖和依恋，把所有不为人知的脆弱和彷徨悉数袒露。
两个人的爱情不光有甜和蜜，背后还有苦辣酸涩诸般滋味，都需要一起品尝。现在轮回的困境，就是他们需要并肩通关的第一个大型副本。
对于最后的结果如何，江波涛从不曾怀疑过，但此时此刻，好像也容得下一次无声的纵容和宣泄。
毕竟，不论场上场下，他也有独一无二的，只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也是被那人托付且依靠着的。
于是江波涛抽出手揽住周泽楷的脊背，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拉长了一些，而后凑在了一起，像是再也不会分开。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周泽楷直起身来主动放开了他。
把两人揉皱的衣服给拉平了，江波涛摸了下嘴唇，看周泽楷好像还在出神，忽而伸出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了下对方的鼻子。
“当过躺尸老板没？”
周泽楷还在状况外，江波涛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出团长四禅天的口气：“轮回三温暖常规赛副本团开组了，小奶妈，这次让无浪哥哥带你飞！”

相比起外界的腥风血雨，队长因病休赛这事儿在轮回战队内部竟然没有掀起什么动静。若放在平时，出这样的漏子不吝于轮回的天都塌了，但有了之前那些波折，大家居然都乐观的觉得：啊，还好只塌了一半。
而在赛场之外，关注常规赛进程的轮回的粉丝们，看看接下来一个月的对手名单，几乎没有人笑得出来。
烟雨，霸图，嘉世，蓝雨……都是有季后赛实力的强队。
荣耀官方论坛里，有好事者发了个帖子，按照往年各队交手的胜率预测了下轮回的积分，最后得出结论是：有一枪穿云还能刚一波，没了一枪穿云，怕是神仙也难救。
而后的一个月里，随着比赛一场一场的继续，这张帖子也不断被人顶上来，成为了论坛首页的人工置顶：
第31轮常规赛，轮回5比5逼平烟雨；
第32轮常规赛，轮回3比7输给霸图；
第33轮常规赛，轮回4比6 输给嘉世；
第34轮常规赛，轮回3比7输给蓝雨。
四轮比赛结束，常规赛积分榜风云变幻。季后赛名额的争夺进入白热化，微草和蓝雨已经基本锁定名额，霸图百花紧随其后；至于剩下的四个名额，除掉挣扎在保级边缘的几只弱旅，按照现在的积分差距，鹿死谁手仍是未知数。
论坛的战队板块里，渐渐地出现了悲观的声音。轮回战队也挣扎在这过独木桥的千军万马中。现在他们的积分掉到了第十四名，而接下来的对手又是呼啸、微草、301跟贺武，看上去距那个宝贵的名额越来越远。
但大部分的粉丝还抱着一丝希望，一遍又一遍地算着各个队伍的分数，安慰着自己和其他人：没关系的，只要能大比分拿下最后几场比赛，季后赛还有希望；只要一枪穿云能上场，就一定会有希望……
最后的最后，所有人的关注点兜兜转转又回归到了同一个问题：周泽楷什么时候能归队？
一个月的时间里，轮回俱乐部也异常平静。除了在周泽楷手术前后发了两篇推送报了个平安，其他时间一概守口如瓶，愣是把消息给封得滴水不漏。也有不死心的记者们企图去赛后新闻发布会找队员套话，结果无一例外地在那个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小新人面前碰了软钉子。
周泽楷的情况到底怎样？他还会出现吗？轮回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不会真的像五赛季的百花那样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圈外的流言蜚语又开始泛滥起来，在轮回主场对蓝雨的比赛前后达到了最高峰。因为团队赛的失利，观众席上一度出现了嘘声。
轮回那条通往季后赛的小独木桥仿佛又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即便如此，俱乐部上下依然保持着沉默。对于周泽楷什么时候归队这个问题，一如既往的油盐不进。
这种暧昧的态度无疑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围绕着那张神仙难救的贴子，各路人马又开始了新一轮混战。
圈外吵得沸沸扬扬，圈内倒是没什么水花。比之粉丝的苛刻，他们甚至站在了作为对手的轮回那边。
比如让轮回站上风口浪尖的蓝雨战队，在赛后发布会上，队长喻文州出乎意料地肯定了轮回的表现，并委婉地提了一下比赛时的嘘声事件，建议粉丝们“能够更多地享受竞技比赛本身带来的乐趣。”
对大部分观众而言，好脾气的蓝雨队长这一番表态，无非是站在获胜一方立场上的客套话。但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这并不仅仅是场面上来往这么简单。

常规赛第35轮，蓝雨战队主场的对手是一只确定降级的弱旅，比赛结束得飞快。赛后黄少天意犹未尽，拉着于锋打了几盘竞技场，退出游戏一转头，发现喻文州还在对面全神贯注地看着团队赛的录像，手边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了一整页。
见此情景黄少天不由得愣了愣，推开椅子走到对方身后：“剃光头的比赛还看这么久……咦，是上礼拜那场？”
喻文州点点头。
“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注意到的地方。想再确认一下。”
蓝雨的队长动了动鼠标，把进度条往前拉了一段，再度慢放。黄少天凑过去跟着看了会，最终忍不住开口：“这段细节确实处理的不够干净，其实我本来是想去找他们奶妈……”
“我不是说你。”喻文州摇了摇头，按下暂停键选择了更慢的播放速度，又把黄少天说的那部分给放了一遍。
“看出什么来了吗？”他问。
黄少天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确实有点奇怪。”黄少天说，“比赛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但是也没怎么注意，以为是周泽楷不在的缘故。轮回有人跟我对刷垃圾话，还真是不太适应哈哈……”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那个魔剑士，好像经常慢上一拍？”
“你这么一说……对了，就是这个感觉。”黄少天捶了下自己的手心，“好几次我抓了他那边的空档想搞点事情，但就算得手了也没有什么实感，反而总有种要被他们给算计的直觉……很不舒服。”
喻文州沉吟了会儿，点了点头。他把进度条又换了个地方，指着屏幕上夜雨声烦与无浪交手的画面问黄少天：“你站在这个魔剑的角度，看看他的出招，是不是缺了什么？”
黄少天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状：“缺了什么……嗯，其实我看他们最缺的就是周泽楷那个闷葫芦啦，不过这里无浪的出招是有点慢，才被我抓住机会一波操作——大概是前面的比赛压力太大了，没反应过来吧？说起来他们队的粉丝真的很严格诶，团队赛出场的时候……”
孰料喻文州笑着摇了摇头。
“少天，你注意下他这个波动剑，从出招到打到你身上，正好是0.7秒——正常操作下整个过程只需要0.5秒，多出来的一点时间里，无浪做了个多余的动作，他移动了三分之一的个身位格，让原本的防守死角多出一个漏洞。我看了下赛时的技术统计，他的APM一直很稳定，技能点也是常规套路。所以是为什么呢？这可不应该是一个职业选手会犯的低级错误。”
“比赛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吧？”黄少天最后回。
“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喻文州拿起笔，隔着屏幕在夜雨声烦抓住的那个空隙上划了个圈：“如果你在这个空档里，加入一个速度很快，体积又很小，小到不容易被觉察的控制技能呢？”
“比方说……神枪手的僵直弹。”
喻文州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黄少天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他紧盯着屏幕，眉头一点点皱起，最后轻轻吸了口凉气，笑了起来。
“不是吧。”黄少天的语气轻快，可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半分戏谑：“队长，我觉得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喻文州笑了笑：“那时候你在掩护我读条死亡之门，如果没有这个空隙，势必要硬吃对方的伤害，这也在你原本的计算之内吧？能有反制一波的机会纯粹是捡漏。但是，如果这个空档是他刻意制造出来的，为的是那个不存在的僵直弹……“
“如果是一枪穿云，这一发子弹你不一定能避过，而我正在读条，施法是肯定会被干扰的。看后来的比赛走势，这个死亡之门会造成DPS全线血崩，压榨掉笑歌自若的所有救急技能，让他在真空期被你跟阿锋带走。如果有那发僵直弹，这个赛点也就有很大概率不存在了，反而要变成我们的危机。”
“其他几个赛点我也复盘过，不合理的地方加入一两个神枪的技能，就都能解释了。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喻文州把手边的本子又翻过一页，“但我猜这场比赛里，他们那边怕是还有个没上场的‘第六人’。”
他又指了指屏幕。喻文州用来复盘的比赛录像是轮回视角，左下方的对话框里，指挥轮回全场比赛有两人：无浪和笑歌自若，而作为DPS的无浪分明占据了主要位置，大部分的指令都是由他这边做出。
过了好一会儿，黄少天才打破了沉默。
“但这有什么意义呢？纪念他们队长吗？比赛就是比赛，可没这么多情怀好讲。如果因为迁就一个上不了场的家伙输了，难道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喻文州笑着摇了摇头。
“之前我跟张新杰聊了会霸图跟轮回那场比赛，他也有和你差不多的感觉，那种‘慢半拍’的脱节感……我按照他说的几个细节复盘了一下那场比赛，再试着加入一枪穿云习惯的操作风格，好像有些眉目了。这几场比赛，轮回恐怕是刻意的……他们想最大限度地淡化一枪穿云不能上场给团队赛造成的影响，让所有队员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能够按照队伍里有神枪的配置去组织进攻和防守，并且习惯这种节奏。”
“一枪穿云是轮回的核心，失去核心的队伍无论面对哪只强队，实力上的差距都是客观存在的，能做的只有尽力去追赶。但我没想到他们会搞出这一套……轮回在拿我们练习配合。还有，”喻文州关掉比赛视频，转过身来面对黄少天，“我记得他们队伍大部分是新人？”
黄少天点了点头。“吴霜钩月……我记得这张卡，是夜雨的备用卡，很早以前被魏老大给卖掉的。用它的新人以前没见过。”
“那就是了。轮回的野心比我们想的要大得多。”喻文州说：“他们是想趁着一枪穿云不在场上的这段时间，一鼓作气解决掉困扰他们队伍最大的两个问题：新人们的新秀墙，以及跟一枪穿云的配合。”
黄少天闻言，下意识转头看了不远处依然埋头苦练着的于锋一眼，很快转回来：“但是……这样可能吗？”
“不可能也要变成可能。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一枪穿云能上场的只有最后几场比赛，如果不能在这之前整合好队伍的话，轮回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但之前于锋的新秀墙，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帮他去破，”黄少天皱皱眉，“轮回一帮小朋友，就方明华那家伙还行……”
“他们这几轮比赛的对手，都是排名靠前的强队。对于新人而言，没有什么比高端赛局的经验更能让人快速成长的了。但相对的，这种速成方法风险太高，万一渡劫失败，恐怕就是翻身无望。对于轮回而言，这是一场豪赌。”喻文州又翻开他的本子，“从个人赛的数据分析来看，这一场他们恐怕是赌赢了。至于团队赛……”
他拿笔点了点写满字迹的本子一页，在“江波涛”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本来我是不相信能有人在搭档不上场的情况下，一样能模拟出两人配合的套路，并且完美地融入整个团队的作战里，不过现在……嗯，想想他在全明星上跟周泽楷打的那一场，倒也不难想象。”
黄少天忽然笑了一声。
“哼哼，搞的那么玄乎，也要看有没有本事进季后赛啊，他们现在排第几？第十三还是十四？还有戏吗？我看要跟那个家伙交手恐怕要等到下赛季了啊！”
喻文州合上本子站起身，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
“现在都不好说。不过有备无患，我们先做好季后赛的准备吧！至于他们……”
喻文州转过头，望向对面角落里的壁挂电视，屏幕上的直播，恰好是轮回客场与呼啸的比赛。
比起蓝雨这边，那头显然是一场恶战，以至于到现在才刚刚进行到团队赛开场。
镜头正扫视着场馆的远景，忽而自看台一侧爆发了极大的欢呼声。
那声音即便隔着直播设备也造成了很大的动静，蓝雨正在做常规训练的队员们都被惊动，纷纷抬起头朝着屏幕看去——
双方队员正走出休息室。而走在轮回战队最前方的，赫然是一个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暌违许久身影。
周泽楷——一枪穿云！

Chapter Text

45
六赛季常规赛第36轮，轮回客场对阵呼啸。
缺席了四轮比赛的队长周泽楷，再一次出现在了赛场的聚光灯之下。
比之从前，周泽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一副腼腆羞涩的表情，静静地环视着正发出排山倒海欢呼声的观众席。
最后他伸出手，指间夹着那张粉丝们再熟悉不过的账号卡，小幅度地对着观众席挥了挥，又冲着伸过来的镜头笑了下。
赛场内外，不少轮回战队的粉丝们在这一刻泪流满面：他们的队长，真的回来了。
但粉丝们不是轮回队员，他们不知道周泽楷的动作背后所隐藏的深意，也不知道那张被轻巧夹着的账号卡，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一个月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一切都被站在周泽楷背后的江波涛收进眼里。回想起出发去N市之前，急匆匆跑过来将卡塞进周泽楷怀里的沈晖那张激动到含泪的脸，江波涛低下头，对着自己悄悄握成拳头的手笑了笑。
沈晖没有食言。
而现在，到了他去证明自己许下承诺的时候了。

N市的呼啸战队也是联盟中一只老牌劲旅。副队长方锐与周泽楷一样是五赛季出道，跟队长林敬言搭档组成了小有名气的“犯罪组合”。呼啸目前在积分榜排名第十，是季后赛名额非常有力的竞争者。
作为主队，呼啸选择了“幽灵海盗船”作为团队赛地图。
顾名思义，这张图是一艘中世纪海盗船的内部，环境狭小，光线昏暗，堆放着各种杂物，对远程职业的视野有着天然的干扰；最要命的是这船还被设定成在暴风雨肆虐的海面上航行，整个图时不时会跟被海浪击中那样上下颠簸几下——这就导致队伍在作战时，还需要分心维持脚下的平衡。
“呼啸选择了这张图打团战，显然是有说法的，”解说评价道：“我们来看看场地细节，简直是处处针对神枪啊。而他们的DPS以近战职业为主，对地形没有太高要求，狭小的环境反而更加适合发挥。尤其是方锐选手的盗贼，简直是如鱼得水……这场比赛一定很有看头。”
他话音刚落，比赛正式开始。双方队伍分别刷新在船头和船尾，中间是摆放着各种杂物的三个货舱——轮回所在的头舱堆满了酒桶，中间的货舱存放船帆之类的航具，呼啸所在的尾部则囤放粮食和武器。
视角刚切到轮回那边，镜头忽而猛地颤动了下，地面来了个六十度的翻转，猝不及防的DPS们纷纷向后滑去，打头阵的剑客更是手舞足蹈地撞翻了一堆货箱，落下酒瓶之类的货物又差点绊倒了后面的柔道跟魔剑，几个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引发了主场观众的一阵哄笑。
在场轮回的粉丝们面上有点挂不住了，场上三三两两地起了点嘘声。不过这些动静并没有影响到场上的比赛，呼啸那边的盗贼鬼迷神疑已经在方锐的操作下开启了潜行，顺着倾斜的地面悄无声息地滑落到敌方所在位置，一个陷阱丢在了笑歌自若不远的地方，只要再往后退一步……
一声清脆的“咔哒”在鬼迷神疑耳边划过，陷阱立刻冒起一阵白烟——竟然提前暴露了。
多年职业生涯锻炼出的敏锐直觉让方锐本能地选择后撤，却还是晚了。子弹裹挟劲风呼啸而至，准确打在肩头，破了盗贼的伪装。
周泽楷怎么发现的？这个问题萦绕在方锐脑子里，却无暇细想。发现敌人的轮回全员扑了上来，剑客柔道前后夹击，又有神枪封锁外围，让他一时应付得颇为吃力。
呼啸这一手偷袭不成反被困，不仅观众，连解说也有些迷惑：方才鬼迷神疑的潜行可以说天衣无缝，到底哪里出了破绽被轮回发现了？
“呃，我们知道周泽楷选手跟方锐选手都是五赛季出道，是不是因为同期之间有什么特别的默契呢……”最后解说干巴巴地企图打趣圆场，观众接受度尚可，电视那边，观看转播的职业选手们却给予了无情的嘲笑。
“我去，那么明显的技能释放音都没听出来，这届解说不太行啊，”黄少天评价道，“不过周泽楷运气挺不错的，一个机械追踪丢下去就抓准了地方。队长，你看方锐哪里暴露了？”
喻文州盯着屏幕沉思：“还没看出来，再等等。”
屏幕那边，鬼迷神疑被轮回DPS的包围，且战且退，呼啸也派了法师和牧师前来策应。而轮回这边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无浪短剑挥动，疾风波动剑连续出招，狂风裹挟着周遭子弹一股脑儿向盗贼身上刮过去，周围存放的酒桶几乎全部被打烂，碎玻璃跟酒液流了一地，半空中杂物乱飞，简直乱成一团——
就在观众们眼花缭乱的当儿，鬼迷神疑忽然消失了。
“靠！”轮回看台有人忍不住骂出声来。原来方锐居然趁着场面的混乱，找准了对方DPS的视野破绽，再次开启潜行，出神入化地避开了所有飞过来的垃圾，偷偷地沿着墙壁溜了。
“哇塞，这也太猥琐了吧！”黄少天吹了声口哨，语气里赞赏大过嘲讽，“轮回搞什么飞机，明知道方锐那家伙最擅长浑水摸鱼了，还把场面搞这么乱，怕不是对面的卧底——”
旁边的喻文州眉头忽而一跳。
“你说这个场面——轮回可能是故意的。”
“什么？”黄少天疑惑转头，喻文州却没看他，指着屏幕：“注意他们脚下……”
喻文州话音方落，现场再次起了骚动。海盗船第二次颠簸开始了，这一次的方向跟刚才恰好相反，呼啸所在的位置变成了底部。借着地面倾斜的助力，鬼迷神疑干脆直接贴着墙壁滑落，眼看就要从轮回的视野范围内消失。
谁知一声枪响忽而炸起，现场的骚乱仿佛也随之停滞了一瞬——屏幕切换到鬼迷神疑的近景，只见他的肩膀绽开一束血花，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侧倒去，砸翻了一排货柜，而后狼狈地被压在角落里动弹不得，血条在瞬间下降到了颇为危险的位置。
发生了什么？观众们都有些迷茫，但那声枪响他们是不会认错的，是神枪手的巴雷特狙击！虽然没有命中头部，但这一发显然给盗贼造成了不小伤害，更是直接限制了他的行动。
但周泽楷是怎么发现对方行踪的？
这个疑问尚在所有人心里，只见被压住的鬼迷神疑居然强行开了大招，掀翻周遭所有障碍物，倒退着一口气放出全部陷阱又直接引爆，借着推力将逃脱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倍。
他不惜放空陷阱也要逃离的原因，观众们倒是清楚的很：一枪穿云的技能栏里，巴雷特狙击的图标再次变亮。
周泽楷直接开了双重控制重置巴雷特大招，俨然是不取盗贼性命不罢休的架势——但鬼迷神疑那边速度更快，眼看着就要脱逃。
这个重置还是废了啊……场上场下，无数人发出了同样的惋惜声。
然而下一个瞬间，全场比赛最让人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枪声忽而如暴雨铺天盖地砸下！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一片混乱中，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自地面腾空而起，与此同时半空中一簇簇火花不停炸响，光明与黑暗交叠，辉映出其间那个黑衣灰帽的身影，忽而快成了一道裹挟着洪流的闪电。
飞枪移动，神枪手的看家技能，被周泽楷在这一刻运用到了极致。一般的飞枪需要借用双枪的后坐力，因此角色需要倒转身体才能移动，所以多半用在被追击的场合。对于微操优秀的选手，也可以选择不转面向的飞枪，但这样无法保证所有子弹都能射向同一个角度，移动速度和角度会随之变慢。
为了追踪盗贼，周泽楷没有改变面向。但一枪穿云的速度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快。
“乱射！周泽楷开启了乱射！”解说嘶吼着：“能将乱射的子弹控制住成为移动的推力，就算职业选手也没有几个神枪能做到这样！不仅这样，他还在这样的移动中完美规避了周遭乱飞的杂物，这种手速跟反应能力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而且他还越来越快了——我的天哪，发生了什么？快看他的脚下——”
导播立刻切了慢速回放，现在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一枪穿云的脚下那些亮晶晶的东西。
是凝结的冰层。
——冰霜波动阵！
“我去，队长你刚才说的就是这个？他们故意打碎的？”几乎同一时间，黄少天喊出了声。他指着屏幕另一侧，那些被疾风波动阵跟乱射打得四分五裂的酒桶，依然有酒液从里面汩汩地涌出，地面上都是湿漉漉的液体。
而现在，这些四散流动的液体成为冰霜波动阵最好的媒介，一整片区域都凝结成了厚厚的寒冰，并因为倾斜的角度，正肆无忌惮地往低处扩张着。
“不止如此。仔细看一枪穿云那两把银武，荒火的子弹全部用来飞枪，碎霜则用来加速冰冻的过程——那可是有特效的。”喻文州回答道，面色颇为严肃。
好端端的海盗船，瞬间沦为了溜冰场。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轮回的DPS们借着冰面迅速滑动下去，一枪穿云一马当先，碎霜的子弹打在满是酒液的地面上，为队伍铺就一条冰霜的道路，眼看离鬼迷神疑越来越近。
可就在这时，船身的倾斜结束，落回海面的反推力让地面又反向弹起，阻碍了一下轮回众人的行动——不过这不包括一枪穿云。那一个瞬间他直接拽住天花板垂下的一根绳索，用自身重力带着两发飞枪直接荡了出去，落地紧接一个滑铲，杀到了鬼迷神疑背后。
枪声响起，鬼迷神疑的额头立刻爆出一片血花。整个过程也就零点几秒的工夫，一枪穿云没有任何瞄准的动作甚至都没有起身，然而这一发巴雷特依然准确无误地命中了盗贼的头部，带来12%血量的可怕杀伤。
现场沸腾了。一枪穿云酷炫的攻击画风永远都能挑起观众们最大的热情。只不过场面上风云突变——
狙击成功后，一枪穿云却没能站起来。再仔细一看，他的脚下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陷阱，同时头部压着一块砖——流氓的抛砖技能，飞砖用出，可眩晕1.5秒。
呼啸的王牌唐三打杀到。

唐三打手中黄沙落地前一瞬，周泽楷找准技能衔接之间唯一的空隙，让一枪穿云及时受身操作避开。若非他反应和手速都到位，抛沙技能击中后造成的8秒失明可是有够受的。
而下一刻，原本已经逃走的鬼迷神疑忽而出现在神枪手落地的位置。
“——他提前丢了暗影陷阱？”蓝雨训练室里，正观看这一幕的于锋朝着自家副队转过头，有些不确定地发问。
后者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最后喻文州接了茬：“方锐应该是预测到周泽楷的操作而特意设下的。对方如果没躲开，那么就配合林敬言的攻击；一旦躲开又踩中了，设陷阱的人就会被拉回到那个位置——再来一个出其不意的偷袭。两人的配合非常完美，不愧是‘犯罪组合’。”
喻文州话音方落，就见鬼迷神疑手中匕首倒转，朝着一枪穿云脊背狠狠砸去。方锐选择的站位十分猥琐，正好踩在视觉盲点上，眼看这记闷棍就要敲中一枪穿云。
而眼尖一些的人已经发现，鬼迷神疑空出来的那只手赫然是释放陷阱的姿势——而一枪穿云这边，唯一能发现他施法的角度，又正好被拎着汽油瓶砸过来的唐三打给挡住了。
呼啸双人组合的这一手配合堪称默契天成，只听“噗”的一声，画面上忽而黄沙弥漫，将一枪穿云彻底掩盖起来！
“是沙暴陷阱……我记得方锐喜欢点二阶，会致盲6秒，够周泽楷难受的了。轮回那边再不来救的话……”喻文州说道。
屏幕那边，一枪穿云在致盲状态下中了盗贼的大招，血条下滑一大截。此时被落在后面的轮回众人也总算杀到，为首的剑客用三段斩冲在最前面，起手便是幻影无形剑大招——
剑光过处，无事发生。
大屏幕上，流氓和盗贼依然在跟一枪穿云BOX-1，而两人身上泛起的光芒也告诉了所有人方才发生了什么：吴霜钩月的剑光落地一瞬，盗贼与流氓再度默契地背对背站在一起，同时开启脱逃和拦山虎这两个防御技能彼此掩护，硬生生让剑客的大招打了水漂。
黄沙行将散尽，众人终于能看清其中一枪穿云那灰衣黑帽的身影。谁知这时，画面忽然轻轻抖动了一下——
这动静是那么轻巧，仿佛只是转播信号不稳，导致画面上一片昏黄的浓淡界限交错了一瞬；然而在这之后，原本一个滑铲跳出流氓攻击范围的神枪，行动忽而停滞下来。
“——是抛沙。”喻文州指着屏幕上一枪穿云血条下方的状态栏，耐心地为身边青训营的学员解释：“盗贼沙暴陷阱结束的一瞬，流氓再接上抛沙，用陷阱的沙尘遮掩掉施法的痕迹……这是‘犯罪组合’的黄金组合技能。你们以后上场了，需要格外留心……”
“当了6秒的瞎子，现在又来8秒，周泽楷这小子现在很难受吧……”看着屏幕上一枪穿云略带狼狈的模样，黄少天环抱着手臂，忍不住坏笑着嘲讽了句。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屏幕上神枪身影忽而自行将散尽的烟尘中跳起！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只见原本快要绕到一枪穿云背后的盗贼身体忽而飞了起来，笔直撞在旁边的墙壁上。
尽管镜头转的很快，很多人还是看清楚了，鬼迷神疑的脑袋落下去时，额头正中间那个无比逼真的弹孔。
“这这这……巴雷特狙击……一枪爆头……“场上一片哗然，解说都没反应过来，声音也变得毫无底气：“呃…… 刚才我们看到一枪穿云用出了他的招牌技能，而且还是在致盲的状态下，血条下面的DEBUFF图标现在还在呢……这……这个也太巧了吧……不对，大家快注意轮回的团队频道……”
解说反应过来，画面也随之给了轮回战队视角的对话框一个大特写：
屏幕之上，指令依然在一条一条地冒出，都来自于同一个ID：
无浪。
熟悉轮回的对手和粉丝们都知道，周泽楷比赛中很少在团队聊天里打字，即便偶有发言，除了轮回通用的战术口令之外，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这些多半要到复盘时才有定论。而在赛场上，除了笑歌自若，其他队友们也很少会在团队频道里对他有什么要求。一方面是因为队友们一般都会发现自己还没开口，队长已经默默地把他们的需求做到了，而另一方面，如果做不到的话……就算现场打字提要求也多半来不及。
可是现在，轮回的团队频道里，处于致盲状态的一枪穿云，正遵循着队友提供的坐标和指令，在呼啸双人组合的围攻之下突围——
无浪：167，73，林
从一枪穿云的视角看过去，屏幕依然一片漆黑，可周泽楷操作角色做出小跳，走位如同教科书般精准。与此同时大屏幕上，流氓的板砖堪堪贴着神枪的发丝划过。若是再歪一点，这记板砖就要吃个十成——
“他在提示林敬言的位置吗？”一个蓝雨青训营的学员小心翼翼提问道。
“没错。注意看这个魔剑士，他在告诉周泽楷对方的坐标，还有攻击方式。”喻文州点了点头，“致盲的情况下能依靠的只有队友的眼睛和对局势的判断，两人的默契就非常重要，不仅需要提供地图的情报，还需要考虑对方的操作习惯，双方乃至团队整体的配合……”
喻文州还没说完，屏幕上又出现来自无浪的对话：“154，74，乱720”
一枪穿云侧身，手中双枪火舌喷出，是乱射！纷乱的子弹经过精准微操，在半空中形成一条弧线，精准地击中了无浪提示的位置，将隐藏在那里意图偷袭的盗贼给打了出来。
而后 ——
“表哥1551”
团队频道里，无浪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
“这是什么鬼？？？”
他这话一出，激战正酣的场上都仿佛停滞了一秒。无论屏幕内外，无数熟悉轮回的观众心里都冒出了同一个问句。他们可从来没见过轮回的战术交流里有这样的符号。表哥？表哥是什么鬼？
“哇 ，这是轮回搞的什么秘密武器吗？”黄少天忍不住嚷嚷了一句。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屏幕的那边，两道犀利的剑光势如流星般一左一右交错闪过，将满屏烟尘对半劈开！
烈波斩，魔剑控制时间最长的一剑。
拔刀斩，剑客攻击范围最广的一剑。
剑客银光落刃破空而来，拔刀斩先一步挡住流氓去路；烈波斩随即挡在唐三打视野死角，凝聚成团的剑气裹住猝不及防的流氓悬浮在半空，随即狠狠炸裂开来——
场上观众尚不及反应，蓝雨围观比赛的人群里，忽而响起一阵低呼。
“我靠，这什么野路子操作，伪二连都出来了，以为这是在打网游吗？”黄少天忽而嚷了起来。
“黄少你怎么也知道‘伪二连’啊？”他身边有个小学员忍不住问。
“开什么玩笑，这套打法本剑圣当年抢BOSS的时候玩得不要太熟好吗？剑客的拔刀斩跟魔剑士的裂波斩合招，狂剑士‘二连’山寨版，强控效果好到没朋友，抢BOSS逆天神技谁用谁知道，”黄少天摆手一晒，“哥也是网游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不过你们可别以为看着眼熟就在团队赛里乱用啊，正式比赛的时候对面是人不是怪，不会乖乖等着配合你砍，拔刀斩不带控制，时机掌握不好很容易浪费掉对方的控，还把自己给暴露了。他们配合得这么好一定是有练过，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你们大概都没看出来——”
黄少天点了点屏幕一侧，烟火中翻飞的黑色风衣的一角。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这套配合还是有点意思的，刚才周泽楷一波乱射最后夹了个僵直弹，林敬言大概没反应过来，差了那么零点几秒吧，让他逃脱的动作慢了一点点，直接被拔刀斩隔开，才会吃满了后面的裂波斩。队长，我说的没错吧？如果不是知道那两个家伙是新人，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网游里练过！喂，小子，职业选手上网游可是违反规则的，比赛结束我可要找大春交代一下，网游里再碰到拿枪拿剑的一律给我弄死弄死……”
黄少天一个人滔滔不绝着，喻文州在后面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真的练过吧。“
“啊？队长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八卦——”
“我猜的。”蓝雨的队长面不改色。“你还记得全明星之前轮回对虚空那场吗，一样是一枪穿云因为被对方搭档联手偷袭陷入致盲，那一次无浪在鬼连环的暗阵面前表现并没有今天这样默契。之所以会这样，是跟周泽楷不上场这段时间里他们的魔鬼赛程分不开的。这些新人们打破了墙，克服了没有王牌在场的战术空白，头破血流地顶住了豪强们的压力，把自己打磨成了一枪穿云，不，轮回的枪和盾，让这只队伍的攻击性发挥到了极致。”
黄少天闻言皱了皱眉，像是想要反驳什么，屏幕那边，又是一声熟悉的，震耳欲聋的枪声。
又是巴雷特狙击！
枪声消散，十六个身位格外，谁也没料到的地方，呼啸的牧师仰天倒下，而他面前，则是鬼迷神疑显得有点狼狈的身形——上一秒他还在跟轮回的剑客缠斗。
“没来得及吗……”解说惋惜地感叹：“看来方锐还是太贪心了啊，就差那么一点点！”
喻文州摇摇头：“不，他很好的预判到了周泽楷会对他们的牧师有想法，提前设下了陷阱好在致盲结束的时候瞬移过去，如果一枪穿云在那时之后采取动作是赶得及的，但很可惜——”
他指了指轮回的团队频道。
“致盲还没结束，无浪就已经报出了牧师的坐标。——没有任何提示，他完全解读了周泽楷的意图，让它变成了整个轮回的战术。少天，你还记得今年全明星新秀挑战赛吗？这就是从前困扰轮回最大的问题。而现在，一个让他们满意的解答终于出现了。”
黄少天没有回答，他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全神贯注观看屏幕上的比赛。喻文州见状，也不以为意，众人在一片专注的安静中看完了比赛最后的部分。
呼啸再没能摆脱轮回强硬的攻势，方锐略显猥琐的战斗风格跟林敬言中规中矩的打法之间那一点微妙的不协调在这样反复的高压面前终于还是漏了一丝破绽，走位出现了脱节。
轮回没有放过这来之不易的破绽，经过一番惨烈的人头交换，呼啸最终以微弱的血量差距惜败。
轮回8:2赢下了本轮常规赛的胜利。
队长归队后第一场比赛即喜提首胜，粉丝们的欢呼几乎掀翻场馆顶棚。解说和导播也忙不迭火上浇油，将赛后复盘直接升华成了六赛季一枪穿云战斗名场面回顾。
只不过，这些热闹对于蓝雨战队来说，便完全没有观瞻的必要了。
黄少天关了电视，跟喻文州一道，催促着队员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整理背包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身后正拿着手机打字的蓝雨队长转过头。
“队长啊，你还有个地方没跟我说。刚才比赛刚开始，鬼迷神疑去偷袭周泽楷为什么会被第一时间看穿，他哪里暴露了？”
喻文州闻言停顿了一会儿，却没有马上回答。
“这个问题，等我们正式复盘的时候再讨论吧，现在先让他们回去睡觉。不过空的时候，你可以先看另外一场比赛。”
“另外一场？”
“这赛季轮回的第二场比赛，客场对贺武，擂台赛第二场，一枪穿云对观澜——也就是现在的无浪。很短的比赛，不到十分钟，但你应该可以找到答案。”
“队长你又在卖什么关子啊……”对于对方这个故弄玄虚的回答，黄少天半真半假地抱怨了句，却也没再追问，转头跟赶小鸡一样哄着青训营的小队员们回宿舍。喻文州跟在大部队后面，再度拿起自己的手机。
同赛季出道的职业选手们都会有同届专属的QQ群，讨论些不宜在大群出没的话题，后来被誉为“黄金一代”的四赛季也不例外。
不过喻文州还有另外一些群和讨论组。里面是其他一些关系比较好，或是兴趣相近的选手，讨论属于个人兴趣的话题。
比方说，他手机屏幕上现在这个名字叫“战术讨论”的讨论组。成员都是曾经、现在和今后将以战术素养蜚声整个荣耀圈的心脏们。
每逢重要比赛，这个现在只有不到十人的讨论组总会比隔壁百人大群还要热闹。喻文州刷了一会儿，才在一堆@里找出了霸图副队长张新杰的那条。
张新杰的回复带了张图，是一场比赛的截屏。
以硝烟和火光为背景，残破的废墟之上，神枪手在半空中轻盈倒悬，染着森森寒霜的枪口所对之处，是无数四散飞舞的冰晶，仿佛是他操纵下翩翩起舞的白色蝴蝶。而其中毫不起眼的一片，映出了一道些微迥异于其他冰晶的光影，恰好被截在了整张图的视觉中心点。
张新杰：你说的是这里？跟今天这场一模一样。靠破碎玻璃的折射，让方锐暴露了行踪。
盯着那张图看了会，喻文州伸出手，微笑着在那条回答上点了“回复”。

轮回火力全开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一场对阵微草。作为上赛季的卫冕冠军，微草素来以擂台赛的高胜率闻名。而这一场，轮回又拿出了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操作。
他们抛弃了从前对阵微草的战术，放弃了个人赛必得的分数，派的全部是新人，而在擂台赛时，报备的则是两个二线选手加上队长周泽楷。
有这番操作在先，微草和轮回的这场比赛可谓是火花四溅。直到王杰希上场，部分粉丝们才从这要出心脏病的阵容上回想到了另外一场比赛，不久之前，轮回对阵虚空的那场。
同样是面对善于打持久战的对手，同样是大胆地放弃了仿佛唾手可得的分数。
“是为了让其他选手尽可能保持状态，好让团队赛多一份胜算吗？”
“自信过头了吧，上一场赢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可那是微草啊！这简直是自杀啊！”
“知道打不过，所以自暴自弃了吧。”
伴着这些或惊惶或疑问或嘲笑的讨论，轮回一点点艰难地啃下了擂台赛，继而更加艰难地，以不到1%的血量差距啃下了团队赛。这几乎是破釜沉舟的一战，幸运的天平终究倒向了更加不计代价的一方。
常规赛第36轮，轮回战队7：3赢下微草。
常规赛第37轮，轮回战队10:0赢下三零一。
至此，常规赛行将尾声，积分榜又是一轮腥风血雨。而轮回凭借着最近的几场胜利，排名飙升至第七，只要最后一场拿下5分以上，便可以锁定季后赛的名额。
而他们最后一轮的对手，是贺武战队。

Chapter Text

46
新的一周，与常规赛安排同时到达轮回的，是新总部大楼装修完毕即将入住的消息。
对此队员们都十分兴奋，几个小朋友甚至开始跃跃欲试地收拾起了宿舍，理所当然被轮回第一魔王一手一个给按了回去。
“现在是收拾东西的时候吗？还有最后一场比赛，爆冷输了的话，就只能看一辈子仓库了吧！”
“方哥，你这么说就太没队友爱了。你信不过队长，难道还信不过我吗！”杜明捂着心脏痛心疾首。
“就是就是，涨他人志气，灭我方威风。真是让朕心寒之至。”吕泊远摇头晃脑地附议。
“好，那今天微臣就来灭一灭的圣上的火气。”联盟唯一脱团男士高冷地拎起手中的塑料袋，在吕泊远的哀嚎中将一整盒包好的卤牛肉干递给了旁边默默吃瓜的周泽楷，“你嫂子搞的新配方，又拿你们当小白鼠了。听沈晖说夏休又给队伍找了新代言，你现在就得开始健身了吧？”
他顿了顿，往周泽楷旁边空荡荡的座位看了一眼，“小江呢？怎么没来？”
周泽楷正往嘴里塞一片牛肉，闻言手里的动作停滞了下，嘴巴张了张忽而皱眉，轻轻“嘶”了一声，脸有点儿泛红，像是被辣到了。
方明华的注意力登时被转移：“哎我就说她辣椒粉放多了还不信，连小周你都嫌辣——要不要倒杯水？”
周泽楷却摇了摇头，摸着嘴唇口齿不清地回了句，而后艰难地翻出一小片辣椒圈，搁在纸巾里扔掉。方明华没有注意到他借着拿纸巾巧妙地转了个角度，堪堪避过了自己的视线，从而没能发觉那家伙唇下形迹可疑的几处红肿。
最后等他递了杯水过来，周泽楷接住开始喝，抱着杯子的姿势却让方明华有了一瞬间的恍然：他们的队长，今天怎么忽而有点像是犯错的小学生？
轮回的奶爸想了想，决定检讨自己。
“她平时就喜欢琢磨这些奇奇怪怪的菜谱，家里又吃不完，我想扔了也是浪费就给你们带了算是补补身体。她做菜水准还是挺稳定的，要是有发挥失常的时候，你们也别不好意思，有意见就提……”
周泽楷却肉眼可见地更局促了。
“没。”他有点艰难地吞咽了最后一口水，继而小声地说：“好吃的。”
没等方明华回答，他像是要努力证明一样地又加了一句：“都好吃的。”
彼时的轮回奶爸还沉浸在如何正确跟爱侣沟通厨艺修炼强迫症的天人交战里，便没能发现周泽楷说这句话时表情有一瞬间的怔然。那时候的周泽楷并没有看着自己回答的对象，而是眼神游离在外，仿佛从空气里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事情。
“你刚才是说小江请假了吧？”最后的最后，天人交战完毕的方明华总算想起了另外一茬。“那记得给他留一点……”

同一时间，距训练室半个楼距离的轮回队长宿舍里，这场谈话中几乎被遗忘掉的主人公从周泽楷的企鹅凉被里钻出个脑袋，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搞得这么过分，江波涛其实也不想的。
最近一连串的胜利看似手到擒来，背后无数个废寝忘食的日日夜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从周泽楷找他验证“加训”成果那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再做过，血气方刚的年纪每天耳鬓厮磨，早就憋得不行。
而现在，无论是游戏里还是游戏外的战斗，他们都收获了甘美的果实，郁积许久的压力一朝释放，在这个难得的全假周末一发不可收拾。
从周泽楷家，到情人旅馆，床，桌子，浴室，地毯……江波涛不记得自己跟周泽楷做了多少次。好像除了复盘比赛，讨论战术，对战练习，还有吃饭睡觉和洗澡之外他们一直都在做。
哦，不对，洗澡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他们其实也在……这样的疯狂让江波涛事后都有些心有余悸。他和周泽楷，是怎么放浪形骸成这样的呢？
大概是从输掉的那几场比赛复盘时开始的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比赛的策划者，江波涛自己对比分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毕竟想要达到的目标全部实现了。
吕泊远和杜明都成功打破了新人墙，他也藉此摸透了两人的操作习惯跟配合方式，顺带把周泽楷这个上不了场的第六人加进来，硬生生地磨合掉了最坚硬的棱角，捏出了未来让无数对手头疼的“一人战队”最初的模样。这样的结果，甚至比他预想的要顺利太多。
所以当录像放到轮回对蓝雨的比赛，场上断断续续响起的嘘声时，江波涛并没什么负面的情绪，甚至还有心情半真半假地跟周泽楷开了个玩笑：“轮回的粉丝真的很严格呀，我猜一定是被队长你给宠坏了。”
他带笑的尾音还噙在嘴里，腰上便被人双手给环抱住了。而后，热烈的气息自唇边袭来，将那一丝不甘的声气牢牢封住，化成了一片甜腻到搅不散的呻吟。
各种昏暗而狭小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彻彻底底凝固了。他们抛却所有矜持跟忍耐，没完没了的亲吻和抚摸，不知饕足地相互索取，试了各种妄想的玩法，连江波涛不远万里地从家里带来，而后在安检机下不幸暴露的那件东西都用上了。
清晨来俱乐部的路上，他们甚至还在周泽楷那辆宽大的SUV里做了一次。
初夏过分明媚的阳光被遮光效果良好的贴膜玻璃隔绝在外，空调嗡嗡作响，带着芳香剂味道的风拂过头发，整个车厢温暖而黑暗，像是一片海。
他被周泽楷压进放倒的座椅里，在欲望的海中载沉载浮。
身上越来越明显的动静和压不住的呻吟带来会被人发现的羞耻和恐惧，可牢牢抱着自己的双臂跟深深埋在体内的东西又让他有种不知所从何来的安心。
江波涛闭上眼，扬起汗水淋漓的脖子，感受着周泽楷的欲望在他的身体里肆虐。那人的沉默表里如一，在这种场合也多半是“只做，不说”的，但江波涛觉得，他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
从彼此贴合的胸膛里，同样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从彼此摩挲的嘴唇里，同样起伏缠绵的呼吸声。
甚至于某个羞于启齿的地方，那让人脸红心跳，却越来越黏稠的，不可名状的声音……
无需开口，他便已知道周泽楷想对他说什么。他和他之间，已经抛弃了言辞修饰的需求，而用了更加直接的方式。
用身体去感受他的无所不能。
江波涛忽而想起很久之前，在他们彼此还不清楚真实身份的时候，他对着周泽楷的牧师小号开过的一句玩笑话。
他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句话竟然在他和周泽楷身上一语成谶。
他感受到了。
以这世间最美妙、最动听、最让人心驰神往，又刻骨铭心的语言。

手机的铃声打破了卧室的静谧。江波涛迷糊着再度从被窝里钻出脑袋，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浑浑噩噩的脑袋登时清醒大半。
带着被全队讨伐的觉悟，他壮士断腕般捏起手机，却在看到来电人时愣怔了一瞬，脸色渐渐凝固。
竟然是于思。
接着他想起来了，剩下一场比赛，对手恰好是贺武。
对三零一的比赛结束，在回程的航班上，他查阅官网时曾顺带看了一眼关于贺武的消息。
在他们10:0战胜队伍的同时，贺武战队正面临建队以来最黑暗的深渊：他们大比分输给了对手，无论最后一场输赢如何，降级已成定局。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如今的他都跟这只队伍没什么关系，但看完新闻之后，难以名状的苦涩情绪还是在江波涛的心头缭绕了许久。
他想过回去之后要找个时间给于思去个电话，结果当晚就去周泽楷家里复盘，再然后，就发生了预料之外的状况，让他把什么都给忘了。
带着些许忐忑，江波涛点开接听。
于思的声音从听筒另一端传来。
不复平日里的爽朗明快，在江波涛的记忆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前辈的语气如此惊惶。
“小江，实在不好意思，有件事情想麻烦你一下。”于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们轮回在S市有没有认识比较好的医生？运动医学方面的？”
江波涛浑身一个激灵，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于思前辈？你怎么——”
“不是我，是小念。”听筒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对面像是使劲抹了把脸，才能保持继续说下去的理智，“这死小子，总爱给我找事——”
“小念？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详的预感登时笼罩了江波涛心头。
“唉，都怪我……”于思的声音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如果不是我太冲动，也就不会……他之前不是一直跟着我们在队里吗，因为玩喜欢神枪，跟张益玮走得近，你知道我跟那家伙不对付，心里就不舒服，但当着小念也不好说什么。最近我们队伍碰到了问题，大家状态都不太好，比赛打的很难，结果还是没能保级……”
“回来之后，我又跟张益玮因为复盘吵了起来，大家心情都不好，一着急上火什么陈年旧怨都翻了出来，狠话全说了，就差散伙了……我是本来就要退的人，说实话真不应该动气，可他说的话也太难听了，什么都成了我们的错，这里不给力那里不配合，菜得太让人失望了什么的，他特么的以为自己是谁？就算是以前是轮回的队长也——”
于思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停顿了很久很久。江波涛没有说话，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下意识死死攒着手机，直到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仿佛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那边才终于再度传来了于思的声音。
“……可就算是我们菜，大家现在也是队友啊，为什么……”
又过了许久许久，江波涛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小念又……？”
“他不知道我们吵得那么厉害。”于思说，“他知道我跟张益玮不对付，都是偷偷摸摸拿着我的神枪卡去找他，可那天我回去之后发现把钥匙落在俱乐部了就回去拿，结果正好碰到他跑出门，差点把我撞了个跟头。”
“我那会心里憋着一肚子气，看到他捏着张印了神枪的明信片，上头还有那家伙的签名，登时火气就不知道从哪涌上了头，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喊住吼了一顿……小念一句话都没说，像是被吓住了，就乖乖低头挨训，最后走的时候也……唉，都怪我，那时候哪怕多留一点点心眼……”
明信片。
江波涛心里咯噔一声。
过年的时候，他承诺过送于念一套轮回的明信片赠品。结果回去清点行李发现明信片跟那袋点心一起忘在了宿舍里，后来偶遇周泽楷又跟着他回家见家长，经过一翻兜兜转转，这事儿就被忘在了爪哇国，临到用时才发现。
不过归队之后他还是依约给于念寄去了明信片。只是原本的那套被杜表哥临时搜刮走去还了工会的人情，他寄给于念的还是从周泽楷那儿特意要过来的，轮回在五赛季初制作的限量版。那时候周泽楷刚刚接任队长，商品部对他还不是特别有信心，出于安抚粉丝的目的，明信片的正反两面各自印刷了两代队长的签名。
而那也是轮回战队第一次，在书面上正式喊出了“枪王”的口号。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不用说他也知道，这份对粉丝释出的善意，在阴差阳错之下，变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以及对一个人的枷锁。
而于思并不知道这些。那张明信片的背面，还有周泽楷的名字。

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呢？
江波涛吸了口气，斟酌着开了口，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和缓，期望能够给话筒那边语无伦次的前辈带来哪怕一丁点儿安慰。
“前辈，其实那张明信片，可能是……”
“都是我太冲动了，没问清楚，都是我的错。”不等江波涛说完，那边的于思强硬地截过了话头：“我不知道小念他其实……刚刚跟张益玮吵过一架。”
“也不是，小念那性子，怎么会跟前辈吵架……我之后上去拿钥匙，回来碰到赵彬，跟他一起抽了根烟，才听他说起之前在训练室加训，隔着墙听见张益玮一直在冲什么人大吼大叫，最后他出门去看，一进去就看见小念站在对面，张益玮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冲着小念哼了句‘什么枪王，可别抬举我了，我可没那么好运气，光凭张脸就能让一帮人跪着舔’，直接给撕了两半扔在他脚底下，小念一句话没说，捡起来就跑了。”
江波涛的眉头深深皱起，不用于思进一步细说，他也大概能够想象出当时的状况。张益玮跟轮回近来的龃龉，贺武的人恐怕都蒙在鼓里。周泽楷拿回了一枪穿云，原本对这张卡有所图谋的人那边发生了什么便不言而喻。
他之所以会情绪失控，并不仅仅因为队伍降级的缘故。
“其实我都知道……我看不起姓张的那臭脾气，但实力还是认的。小念想去你们轮回，我就希望他多进步一点，想着忍到青训营开始报名也就得了，结果还是……唉，听赵彬说完我就知道自己错怪了小念，想找他结果到处都找不到人，电话也不接，这小子脾气一上来，竟然跟我玩离家出走了！”
“那后来……”
手机那段的声音顿了顿，再度有动静的时候，于思居然笑了声，却透着股难以抑制的悲意：“你还记得咱们的……记得贺武的场馆有个从不开门的出口吗？”
江波涛愣了愣。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跟周泽楷的第一次正式邂逅，就是在这个出口不远处的转角。
但这些显然不能也没必要让于思知道，所以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记得，那边没什么人，挺破的……”
“小念那傻孩子，跟我闹脾气，打算找个我想不着的地方躲一晚上。也不知道学了什么战术，他直接跑场馆里躲起来哭了一场，哭完睡着了，场馆的勤务也没发现还有人，等他醒了已经是半夜，门都关了。”
“这傻孩子消了气，怕我担心，就想着要出去。他对场馆不熟，转了一圈发现那个一直被锁住的铁门，就想试着爬出去。结果那个门基本没维修过，有些地方已经锈得不成样子，吃不住他的体重，爬到最高处的时候栏杆直接断了，有根装饰用的尖角扎进了小念的胳膊里……”
说到这里，于思像是再也忍不住，低低呜咽起来。而在另外一端的听者并没有对他的崩溃有任何反应，江波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那里是周泽楷的书桌，上方贴着一枪穿云的海报，他长久地看着画面中央那个英姿飒爽的神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颗坚硬的石块。
没有人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命运的残酷无情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最后的最后，他张了张口，也只能听到自己苍白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回声：“那……小念的伤严重吗……”
“及时打了破伤风针，人没什么大事，就是他的胳膊……伤到了肌腱。连夜请了这边最好的大夫会诊，说是恢复之后不影响基本的活动，但对于我们这种职业选手来说，对我们来说，可能就……”
电话那边，于思的呼吸声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天分本来应该是妥妥得能过选拔的。他能上赛场的，他应该会比我走得更远的……”
到了最后，听筒那端几乎泣不成声。
“我不想他就这样，他不甘心，我也不甘心。我找遍了所有的人，我来找你们，看看有没有认识的医生，能让他好起来……小江，能帮我这个忙吗……”
长久的沉默后，江波涛把另外一只手从嘴边放了下来。
他张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跟冷静。
“前辈放心，我一定会帮忙。我之前在这边指定的医院养过病，他们的口碑不错，我这就去找经理打听。如果还有其他需要，请随时和我联系。”
他顿了顿。
“——我相信小念，他一定会来我们轮回青训营的。”

“明华之前找过我。你们是为了同一件事情吧？贺武战队治疗的弟弟。”
俱乐部经理办公室里，面对着一脸恳切的江波涛，沈晖的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战队合作的医院在这方面的医疗水平是S市前三甲，他可以直接带人过来，一应手续我们全包。如果需要联系S市其他医院的专家，我这边也可以帮忙找找门路。”
“太谢谢沈经理了……”江波涛忙不迭起身道谢。
“要谢就谢明华吧，”沈晖笑着摆了摆手，“我之前还跟他说，他朋友的弟弟要是想来轮回做职业选手，我也不是不能操作一下，可那家伙脸色马上变了，说是不管结果如何，一定不能放低入训的要求。我说你们啊……唉，有时候还真让我们这些老油条羡慕。”
江波涛看着沈晖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袅袅的雾气扩散在两人中间。
“对了，还有个事，虽然跟你没什么关系，可还是说一下比较好。——那个谁，之前的事情了结的差不多了。外设七七八八追回了一些，但没什么意思，俱乐部不差这些东西的钱。游戏里的材料找官方追了下去向，最后还是叫停了。老板说不想把事情搞大。”
“那，他 ……”
“老板还是做了好人啊。主动谅解从轻发落——大概会判几年，再加个缓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当然，职业圈这块，是再没可能了。”沈晖看着手里的烟。
“其实在追查整件事情的时候，我们还知道了一些别的。小江，你猜那家伙除了自己借下一屁股债，还帮谁做了担保？”
江波涛一愣，略微思索片刻，看向沈晖。双方眼神交汇，他便知道自己猜中了答案。
“但四赛季的时候他们不是闹翻了……”
“谁知道呢。我猜他出的这个事情，‘那个人’也脱不了干系。老板说不要再深究，我就没继续查证。不过处理账号卡事件的时候，我跟那边的代理律师接触了几次，是个狠角色，专业搅混水敲竹杠的。他说跟那人是亲戚，可这话谁会信？能驱动这帮人的，只有利益。我看姓张的自己多半也被蒙了——那家伙背后恐怕另有黑幕，拿他当牛刀试了都不知道。”
江波涛听得心惊肉跳，面上却没什么动静。“不再追查一下真的好吗，以后或许还有不必要的麻烦。”
沈晖磕了磕烟灰：“这都是联盟商业化之后必然会出现的。有利益，就会有人不计代价，就会有人铤而走险，就会有人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赛场下面，也是另外一个战场。”
他抬头看了看江波涛，忽而笑了。
“让你担心了？其实没什么，大家都是商人的话事情反而好办了。这次我们不算吃亏。”
一边说着，沈晖从手边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顺着桌面递给江波涛。
“你来看看。”
江波涛低下头，见里面赫然是一张印着总局红头的账号卡备案许可：“一枪穿云”的名字下面，所有权人变成了“轮回俱乐部”。
“对轮回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结果更重要的了。”
江波涛看着那张薄薄的纸：“这……要花很多钱吧？”
沈晖笑了。“这个你就别管了，只要知道所有代价都是值得的。况且对面也没怎么占到便宜——酒桌上我探了探底，那个‘亲戚’的收费可真够黑心的，基本上剩不下多少。我猜他就是意气用事想赌一把，可现在是两头都落不着好了。”
他站起身，把文件夹送到江波涛的怀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总局今天快递过来的，除了老板跟我，你是第三个知道的——把它交给泽楷吧，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没有太多犹豫，把文件夹交到周泽楷手里的时候，江波涛也向对方说了于思所拜托之事的来龙去脉。
听完江波涛的叙述，周泽楷抬起头，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他伸出手来，将江波涛的手握在手心里。
周泽楷的手指修长，保养得很好，被他握着的时候，总会让江波涛有种没来由的安心感。他感受到对方用指腹来回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安抚的意味不言而喻。
“小念会没事吧？”江波涛喃喃地说，“上次我还答应了他，要再送他一套今年的明信片……”
周泽楷点了点头，转而轻轻拍了拍恋人的肩膀。一个印在额头的浅吻之后，他拿着那片文件夹，起身走出训练室。
江波涛以为他是要去找沈晖还文件，谁知过了五分钟，周泽楷又回来了。江波涛看着他手上捏着显示“通话中”的手机，将它递给自己，又眨了眨眼。
江波涛不明所以，接过一看，顿时愣住了。
显示的通话人是周泽楷的母亲。
“小江啊，我是你姚阿姨，你朋友的事情我听泽楷讲了，他爸爸在海外认识一些不错的专家，待会我把信息发给泽楷，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帮忙……”
“我替小念先谢谢阿姨……”最初的震惊之后，江波涛的眼眶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您……”
“不要这么客气，之前楷楷修养的时候，不是你一直在帮他吗？我都知道的。让你吃苦了。”电话那头，周妈妈的语气异常温柔：“楷楷他一直都想好好谢谢你。这一点点小忙，真的算不上什么。你们都是好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江波涛一怔，转过头去，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周泽楷正静静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四目相对，所思所想便已经无须赘言。
结束了通话，江波涛仿佛脱力了一般，将头轻轻埋在周泽楷的肩膀。许久许久，两人都维持着这个姿势，像是再也不会分开。直到江波涛的声音再次打破沉默。
“还剩下最后一场常规赛了。”江波涛从周泽楷肩膀上挪开，转而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的神色依然是平和的，但身体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小周，有信心进季后赛吗？”
周泽楷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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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荣耀职业联赛第六赛季第38轮常规赛如期开始。
轮回战队也在主场迎来了他们本赛季最后一个常规赛对手：贺武战队。
常规赛进入到最后一轮，大半的结果已尘埃落定，剩下两个季后赛名额还在未定之数。
比起另一边雷霆对呼啸谁输谁出局的生死战，轮回对贺武就显得看点平平了——一边是崛起的新贵，一边是注定降级的弱旅，胜负似乎早已板上钉钉。
况且轮回甚至都不需要取胜，只要两边打成平手，季后赛便是囊中之物。
“想不出轮回要怎么输。”
“看看这个分差，贺武拿头打啊？”
“把周泽楷换成我奶奶，也许能赢吧？”
赛前的官网论坛上，很多人开着这样轻率的玩笑。
粉丝们志得意满，场上的人却是截然相反的心情。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比赛的对手是贺武，跟对手是排名第一的微草，第二的蓝雨，第三的百花……并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需要拼尽全力去取胜的对手。
不，也许还是有一些地方不一样的。
座无虚席的场馆内，屏幕内外千万人的注视下，两支队伍走上中央看台，彼此握手致意。
看似毫无纰漏的致意流程，空气中却似乎涌动着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
而这也只有场上场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当事人能够感知到。
走在队伍末尾，江波涛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对面于思的手。
“前辈，要加油哦。”
“那当然，我可是职业的。比赛就是比赛，我可不会输。”
曾经的前辈脸上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却还是冲着江波涛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而后他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们……都不会输。”
“加油。”
两人分开的时候，于思忽而张了张口。一句模糊的“谢谢”就此被稀释在场上响起的掌声里。

观众席上的掌声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两边的粉丝里还是有一些知道江波涛来历的，解说对这种新老交棒的桥段也永远不会腻烦。方才轮回前后两任队长握手的时候他也企图吼上几嗓子这就是宿命，无奈现在这位队长在这方面实在是太不配合了，就跟他在从前所有比 赛的致意环节一样毫不拖泥带水，一个能够挖掘的多余眼神都没有。无奈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转头去包装贺武新人蜕变史跟两队治疗网游黑历史了。
也因为如此，场上的注意力都被主持的节奏带走，并没有人注意到，江波涛此刻已经走到了贺武列队的末尾，和他握手的人满脸写着不耐烦，两人只是蜻蜓点水的碰了下，便各自收了回去。
“久仰大名了张益玮前辈。”江波涛笑着说道。“或者我该尊称您一句：张队？”
张益玮的眉头皱了起来，上下打量了江波涛一遍，忽而冷哼了一声。
“大腿抱得挺好。”
江波涛面色丝毫不变：“张队心也太急了吧？把垃圾话多留一点到场上，说不定会有用哦。”
张益玮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太阳穴上一根青筋跳了跳。他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两人已经是最后致意的一组，已经有工作人员跑上来整理场地，便不好再发作。最后他只能梗着脖子，冲着江波涛冷笑了声。
两边就此无话，各自转头，走向赛场。

轮回对贺武的比赛正式开始。
一如赛前各路媒体的预估，轮回并没有因为是稳赢赛局就放松了进攻的节奏。
个人赛第一场，轮回的刺客老将战胜了贺武的魔剑士新人，轮回1:0领先；
个人赛第二场，轮回新人杜明力克贺武老将赵彬，轮回2:0领先；
个人赛第三场，经过一番苦战，吕泊远以微弱优势战胜了同职业的贺武队长武帅，轮回3:0领先。
擂台赛很快开始。
江波涛整了下队服的领口，起身走向比赛席。路过周泽楷座位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停留了半步，那人仿佛心有灵犀般抬起头来，伸出一只手。
并没有多余的鼓励，两人只是用彼此的拳头碰了碰。江波涛朝着周泽楷轻轻点头，脸上露出微笑。
“等我。”

魔剑士无浪登入地图。
2分14秒，第一个对手倒下，无浪血量剩余63%。
5分58秒，第二个对手倒下，无浪血量剩余14%
至此已到双方赛点，贺武派出了他们的守擂：神枪手·湛蓝玫瑰，操作者张益玮。
看见敌方头像中出现那个暌违许久的名字时，江波涛忽而有一点恍然。方才个人赛第一场，他曾经的魔剑士账号观澜上场时，都没能给他这样的感受。
曾经，这个账号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是带着力挽狂澜的帅气，让他知道何为无所不能；而今，面对的角色装束不变，而背后的人换成了势必要决一死战的对手。
而他自己，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卧底了。
往事如涨潮时分的海水一一漫过海滩，而后很快褪去，不留一丝痕迹。
我是轮回战队选手，魔剑士，无浪。
江波涛心中默默地念出自己账号卡的名字，脸上绽放出蓄谋已久的笑意。

“哈罗，前辈晚上好。”湛蓝玫瑰切入地图一瞬，公共频道里便浮现了无浪的发言。
湛蓝玫瑰：废话少说，滚出来受死
无浪：前辈还是那么心急。既然这样，那我也不浪费时间了。
无浪：gg。

看清无浪在对话框里敲下的内容。全场彻彻底底哗然了。
gg意味着直接认输，无论赛况如何，打字的一方绝对会被判负。无浪已经赢下两场，轮回的观众已经跃跃欲试地开始起哄“一挑三”。
在擂台赛上近战本就不如远程有优势，江波涛14%的血量战胜最后一个对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这句话一出，等于直接放弃了挑战的机会，在擂台赛上是非常少见的情况。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波涛走下比赛席的时候，面对的是整个现场一片的议论纷纷。而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平静，还微笑着冲轮回的观众席挥了挥手，随即走向队伍所在的看台。
而后一个人从那里站了起来。
周泽楷。
轮回的队长，一枪穿云的操作者沉默着站起身，沉默地走出看台，沉默地迎向自己的队友。身形交错瞬间，两人同时伸出手去，迎着场上璀璨的灯光和千万名观众，在半空中有力地击掌。
除了当事者，并没有人知道这记看似平常不过的击掌背后，传递了怎样的深意。

轮回的守擂者，神枪手一枪穿云登入地图。
而他的对手，则是贺武的神枪手湛蓝玫瑰。
那是轮回队长周泽楷最初的账号卡。
而现在，这张卡背后的操作者，则是一枪穿云曾经的主人，也是前任轮回队长，张益玮。
两张账号卡。
两任操作者。
经历了风云变幻，命运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让他们站在了同一个赛场。灰衣黑帽和白衣白帽的神枪手，隔着地图偌大的断崖，无声地注视着彼此。
直到枪声响起。
没有任何前奏，轮回的队长就如同他过去所有比赛时一样，在计时开始的刹那，即刻向着对手的位置冲来。

“咦，怎么有些不对？”片刻之后，场上传来解说略带惊讶的声音：“大家快看一枪穿云的血条，有问题！”
导播适时给了一枪穿云的状态栏一个特写。
这下所有人都发现了：一枪穿云的血量，并不是前几场比赛的那个数值。
“怎么少了四分之一血？就算技能点重置也不会缩水这这样啊？”解说的声音扯得变了调：“莫非轮回的技术部又开发了什么秘密武器？快，快让我们看一看枪王的装备——”
一枪穿云的角色装备栏点开的一瞬间，解说夸张的嘶吼戛然而止，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掐住了脖子。
直到场上惊疑的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他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没看错吧？一枪这身是什么装备？怎么全是60级的银装？这也就算了，戒指和项链怎么还是网游里的副本垃圾货？上场前没注意检查装备吗？可，可不应该会出这样的失误啊？”

场上场下彻底陷入了疯狂。
“我靠，千算万算，没想到会在这上面翻船！”
“怎么做赛前准备的，技术部准备切腹吧！”
“全身60级，还有两件垃圾副本装，我奶奶的号都比这装分高好吧！”
“除了武器，所有属性都比不过对面了，这场比赛真不好说啊，轮回怕不是要载……”
“之前以为稳了才GG的吧，这下好了，对面全70银武还是满血，迫真拿头去打了！”
“枪王加油啊啊啊啊给我撑住啊啊啊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认输啊啊啊——”

在一片疑惑、愤怒、担忧、希翼组成的海洋中，唯有两人是此时的例外。
主场看台的一角，在一枪穿云装备栏出现在屏幕上的一瞬，方明华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双手无意识地将前方的护栏捏的紧紧。
其他人不知道，可他不会不记得。
这张图里所有的装备，在并不那么遥远之前，曾经出现在同一个赛场，同一个屏幕，跟同一个角色的身上。
那是五赛季常规赛的第一场。
被夏休期的人事动荡折腾到元气大伤的轮回战队，最终收拾干净了一地破碎流离，再度站上荣耀舞台时，他们的王牌角色，就是这么个窘迫的摸样。
而后，他们从这样的起点开始，一点一点地向着一个目标前进，最终，站在了今天的赛场。
方明华的神色在一瞬间变了又变，最终归为聚光灯笼罩之下一片朦胧的阴影。他深深呼了一口气，转过头去，视线跟不远处正好转过来的江波涛交汇在一起。
“是小周的意思。”没有等方明华开口，江波涛平静地说，“有些事情，总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了结。”
“可是……”方明华的喉头动了几动，像是迫切地要说一些什么，然而最终，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回身坐下，抬头看向前方枪火璀璨的屏幕。
轮回的元老治疗长久而沉默地注视着屏幕，神色中带着淡淡的怅然，仿佛透过那些变幻跳动的光和影，看到了一些并不属于这个赛场的东西。

双方守擂的战斗只持续了3分47秒。
伴随着巴雷特狙击震耳欲聋的巨响，荣耀二字带着图标占据了整个屏幕。
湛蓝玫瑰血条清零。
一枪穿云法力值清零，血条剩余24%。
轮回获得了擂台赛的胜利。同时以308的积分位列积分榜第七名，成功晋级季后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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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周泽楷走出比赛席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整个会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太不可思议了！太强势了！”解说语无伦次地吼着：“让我们提前祝贺轮回战队拿下5分，拿到了宝贵的季后赛名额！这真是一场扣人心弦的比赛，虽然有一点点小插曲，但枪王还是向我们展示了他毋庸置疑的实力！恭喜他们！也期待接下来的团队赛，让我们猜猜周队这次要穿错哪件装备呢？”
解说的抖机灵立刻惹来全场的哄笑跟断续的嘘声。季后赛名额到手后，观众席的气氛轻松不少，甚至有人正儿八经地就一枪穿云的装备打起了赌。
然而周泽楷并没有如粉丝们的愿。团队赛开始，角色进入地图，一枪穿云带着四位队友站在了地图的出生点，五个人身上是全套70的银装银武，赫然是轮回团队赛实力最强的阵容。
这样的队伍，能走到哪一步呢？
不少人心中都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这五个人中，除了四赛季的方明华跟五赛季的周泽楷，剩下的三个全部是六赛季的新人。而周泽楷其实还能参加这届全明星的新人赛——但他已经站在了被挑战者这边。这是一个年轻到可怕的阵容，也将是未来，打造轮回王朝的中坚力量。
但此时的队员们并没有对此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他们所想的，只是眼前这场比赛——跟过去、现在、未来任何一场比赛一样，他们需要赢下来，然后，去下一场。
跟在一枪穿云身后，从无浪的视角，江波涛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对面严阵以待的身影。白衣的神枪前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魔剑士正站立着，脚下是涌动的冰霜波动阵。
湛蓝玫瑰，观澜。
一枪穿云，无浪。
同样配置的双方慢慢地接近了，仿佛站在了镜面的两端，让江波涛忍不住有种异样的感觉。一瞬之间，无数往事涌上他的心头。在他还是观澜操作者的时候；在他做卧底看着湛蓝玫瑰从天而降的时候；在他知道轮回用周泽楷的初始卡交换了自己转会的时候……可曾想过有这样的一天呢？他和周泽楷站在一起，而对面站着的账号卡成为了要赢的敌人。
“上。”
团队框里浮现来自一枪穿云的发言，打断了江波涛有些飘忽的思绪。
盯着对话框，他忽而想起，这似乎是他们成为队友之后，在那场阴差阳错的表演赛上，他们第一次配合的指令。
也是从那时开始，所向披靡的枪林弹雨中，多了一分让人无法掉以轻心的纵横剑气。
脑海中交错起伏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而后消失了。荣耀游戏的角色并没有表情，他也看不到对方的脸。然而屏幕上方，那个沉默的神枪手只是站在那里，风衣猎猎作响的身形仿佛自带了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是的，无论命运如何，我必定会站在这里。
一枪穿云的指令发出后，团队框中没有任何回应，而屏幕之上，魔剑士却有了动作。
——因为我一定会站在他身边。
天链带着点点星光在半空划出优美的弧线，无数电光带着激雷自地面奔涌而出，合着倾泻而出的子弹，汇聚成切分天地的洪流。
——我一定会和他在一起。
“上！”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比赛。
贺武并不是没有尽全力抵抗，但个人实力、团队配合、攻防节奏、战术规划……所有的一切双方都有肉眼可见的差距，并在汇聚到一起的时候，被成百上千倍的放大。
“都到了换人点还不赶快下去，傻站着被偷掉一个人头，那个神枪在做什么，梦游吗？”到了最后，贺武队员状态全失的表现连解说都忍不住扼腕，“湛蓝玫瑰……这是彻底失去斗志了吧……”
离赛场不远的地方，灯火通明的轮回技术部内，在解说发出如上感叹的一瞬，佟林放下杯子，擦了擦被雾气熏蒸的眼镜。
眼前的一幕对他来说是何等熟悉。被擂台赛打击到失去斗志的队友，全线血崩的团队赛，功亏一篑的溃败，赛后没完没了的争吵，乃至最后分崩离析的终局……只不过，当年自诩救世颐指气使的人，最终也尝到了被彻彻底底击溃的滋味。
到此比赛已经没有看下去的必要，轮回的技术宅前辈将电脑上的直播切回了荣耀的装备界面，屏幕上一枪穿云的备用号正静静待着机，装备栏的银色图标中带着两块橙黄，显得十分突兀。
佟林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将鼠标点在那两个橙色装备上面，随即跳出“来源：60级50人团队本”的字样。此刻音箱里忽而传来铺天盖地的欢呼声，而后是解说拔高的怒吼：“让我们恭喜轮回战队10-0获得最后一场常规赛胜利！季后赛，我们来了！”

以第七名的身份跻身季后赛。
相比五赛季靠着周泽楷在最后一场力挽狂澜，硬生生从虚空嘴里抢下名额，对于轮回来说，今年的整个赛程可算是皮中带稳，波澜不惊。
比赛本身乏善可陈，但对于比赛中一枪穿云装备上的小意外，记者们充满了兴趣，迫不及待地准备在赛后发布会上，再一次挑战一下周队这尊闭口大佛。
然而到了发布会开始时，坐上前台的除了新闻官，正选队员只有方明华。
周泽楷不论，连江波涛——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小新人也消失了。
“这次顺利拿到了季后赛名额，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代表队伍感谢大家。但因为进了季后赛，需要充分的时间来做准备，所以暂时取消了问答，方便队员们尽快调整状态，请各位谅解。”
新闻官给出的理由看似冠冕堂皇，却并不太让人信服。季后赛还有一周，有必要纠结这短短一小时吗？很多人腹诽着，明面上却也没什么话好说，毕竟他们也是队伍的忠实粉丝，也希望这只队伍能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走得更远，甚至于能挑战一下那个看似不可及的目标……
轮回开始赛后发布会的时候，队长和他身边的那一位此刻已经置身场馆附近的长X医院。
于念是跟着于思一起来的S市，落地后就被沈晖派人送去了医院做初步检查。经过一整个白天和晚上，直到现在，江波涛带着周泽楷陪着于思，终于等来了专家会诊后的结论。
状况不太好，需要做手术，但也不是没有希望。
“……关键还是看后期恢复，和他自己的意志。” 白发苍苍的老专家拿着X光片，用方言对沈晖嘱咐后续治疗事项，态度很是亲昵。这让江波涛想起对方之前的承诺：他们最后没有选择之前合作的医院，而是市区里名气更大的一所，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经理显然出力不少。
这时旁边有人戳了戳他，江波涛一转头，对上于念询问的眼神。经历了这样的波折，少年的脸色看起来很虚弱，怯生生地抿着嘴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睛里江波涛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倔强和坚持。
“医生说没事的，小念会好起来的。”略一迟疑，江波涛还是这么告诉对方。
而后他抬起头，不动声色地跟对面的周泽楷对望了一眼。
“我跟小周，都等着你来轮回俱乐部的那一天。等那一天，我们有一份惊喜要送给你。”
沉默寡言的轮回队长弯下腰，朝着病床上的小朋友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赛场上双方选手握手致意的姿势。
他没有说话，而对方却轻轻颤抖了起来，将嘴唇咬得紧紧。
最后于念伸出能动的胳膊，跟周泽楷轻轻握了握。
看着这一幕的江波涛脸上不知不觉浮现淡淡的笑意。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在不太久远之后的未来，第八赛季的全明星赛场，这一幕将会再次重现。
曾经青涩懵懂的少年终究战胜了不幸降临在身上的厄运，和憧憬的偶像站在了同一个赛场。
但也仅仅只有这一场而已。
尽管被很多人评价为刻意的作秀，尽管被之后下克上跟阵鬼之争抢去了风头，尽管这场全明星最后成为了另外一个传奇归来的序曲……但对于身处其间的人来说，才知道这场比赛有怎样的意义。
“唐昊打败了林敬言，你觉得他是不是可以称得上是联盟第一流氓选手了？”
“大家都很出色。”
“大家？大家是指谁？”
“所有人呐！”
“所有人？难道你觉得你的水平和于念差不多吗？”
“呃……他很努力啊！”
“努力，也不代表水平就好对不对？”
“尽力就好。”
被“周氏答题流”笑到捧腹的人并不会知道，枪王所说的其实是他的真心话。而他这番真心话的主角，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们只是荣耀这片浩瀚星空之中千千万万被遮掩在恒星光芒之下不起眼的星子之一，却还是拼了命地用燃烧殆尽的能量，留下属于自己的，转瞬即逝的光芒。
在周泽楷不甚流畅地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彼时已经成为他得力副队的江波涛，正在场馆门口送别于念。
彼时已经成熟不少的青年依然倔强地咬着嘴唇，强作冷静地向着温和的前辈鞠了一躬，一出口却还是少年人的青涩：
“谢谢皮皮哥——”
这称呼让江波涛跟来接人的于思一起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梦也圆了，比赛也打了，不给他们添乱了，回去好好念书吧，没法做下一个枪王，以后跟李艺博一样做解说也不错。”因为结婚成家而发福不少的前辈半是心疼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继而抬头看向江波涛：“这几年多亏你们照顾他。替我谢谢沈哥，还有周队。”
“应该的。”江波涛笑了笑，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于念，“泽楷让我带个礼物给你。”
于念接过信封打开，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明信片。然而他却像是捧着全世界最贵重的珍宝一样，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红。最后他抬起头来，大声对江波涛说：“皮皮哥，加油，你们会赢的！”
江波涛一愣，继而笑了起来。
“你刚来的时候也这么说。”
即将拿下双冠的轮回副队带着温润的笑意，用跟两年前一模一样的姿势伸出手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们一定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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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一行人终于确定了于念半年的疗程。沈晖做东请专家去吃宵夜，周江二人见状，很默契地退出病房，将空间留给于家兄弟两。
两人打算赶回俱乐部，可在电梯间等了又等，面板上的数字依然停留在两位。
江波涛想了想，轻轻拉了下周泽楷的胳膊：“六楼也不算太高，我们走对面的楼梯吧。”
周泽楷福至心灵地眨了眨眼。
沈晖给于念订的是VIP疗养病房，电梯跟住院部大楼共用，除了消防通道另一边还有专属的楼梯，通着楼下单独开辟的花圃，没事能下来散心。这一半病区平日里就十分安静，到了晚上更是没有什么人。
两人刚下了两层台阶，便发觉这楼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人迹罕至，感应灯居然不亮，整个楼道里黑黢黢的，只能凭借窗户外头透过来的一点灯光照亮。
江波涛没有多想，立刻攥住周泽楷的手：“小心。”
昏暗的楼道里，两人紧紧拉着手，小心翼翼挪动着往下走。不知是不是因为怕不慎踩空摔伤，周泽楷的身体跟自己挨得极近，江波涛觉得自己似乎能感受到另一个躯体上传来的温度。四周空旷而安静，只听得见错落的蛩音回荡。空气里闻见隐隐香气，清淡而甜蜜，依稀是楼下的栀子花开了。
“这还真像比赛的时候，我们两在盲阵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江波涛忽而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风带着花香拂过额头，是暮春夏初凉爽的气息，但江波涛忽而感觉身体从手指开始隐隐有些发热，像是风里在酝酿着什么不怀好意的魔法。
这时两人正好走下一个楼梯的拐角，他的脚刚刚落上地面，身体便被一股猛烈的力量不由自主地拉了过去。
脊背靠上墙面的一瞬，轻柔的触感从唇间传了过来，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却又不容得哪怕一丝一毫拒绝的空隙。
那阵带着魔法的风最终彻彻底底席卷了他。

从一个吻开始，最后一场常规赛的点点滴滴像是洪水冲破了堤坝，对胜利的喜悦，对未来的忐忑，对过去的诀别……
百万种心绪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盲阵，他深陷其间看不见其他，这里面只有他和周泽楷两个人。
他有太多太多话想要对周泽楷说，那人也是一样。
但此时此刻，一切语言仿佛都成了多余的累赘，就像在比赛的时候一样，他们不需要这些累赘，只需要用另一些更直白的东西去感悟和交流……
直到背后的防火门忽而轻轻响了一声。
“小江……周泽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大，可在两人耳边，仿佛平地响起了一声惊雷。风和魔法毫无预兆地消失殆尽，两人僵硬一瞬，闪电般分开。
江波涛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转头一看：方明华一手攀着门把，一只脚维持着跨出去的姿势，直愣愣地盯着他们，仿佛看见的不是队友，而是两个游魂。
这场相遇来的猝不及防，双方的状况外都维持了足足十几秒。最后还是江波涛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站在他面前的周泽楷。
“明华哥，你，你是来看小念的吗？”
“啊，是，”方明华愣愣地回，仿佛在一点点拼凑回碎裂一地的理智，“我打算去看看他，结果电梯那边有个急诊手术一直下不来，就给于思打了电话，他让我从另外一边的楼梯上来……”
随着方明华略带生硬的回答，两边的气氛终究像是石头一样变得僵硬，并且迅速地冷了下去。
“那我和小周先回去了。”眼见气氛不对，江波涛迅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放对方消化一下事实为好。可他一抬头，却看见方明华的眼神像是利箭一样射了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我和小周”……好吧，自己又说错话了。
“你们先回去啊，好，好。”方明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江波涛顿时如蒙大赦，立刻抬脚跑路。
等下了一楼，他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跑路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拽着周泽楷的手。
“……天哪。”江波涛默默地抬手按住脑门。
讲道理，他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跟队友们坦白的事情，心理建设从两人定情时就开始做了。可他从来没想过这一天回来的如此突然又迅速，还是在这种时机，这种场合。
在所有人的眼里，未来的轮回万金油在赛场内外都是个很善于灵活机变的人，就算被全场粉丝给嘘了都能泰然自若；但对于当时才刚成年不久的轮回新秀江波涛来说，“向队友出柜”这种事情也是第一次，放眼联盟并无任何经验可供借鉴。
真的不能更糟糕了。
江波涛冷静下来，心里便忍不住开始活动。虽然没有任何必要，可种种设想还是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要先私下里稳住方明华吗？还是顺势向队友坦白？可是这个时间点太糟了，如果影响接下来的季后赛的话……还有俱乐部那边……
想到这里，像是有看不见的阴影渐渐笼罩了他，空气里的淡淡花香也像是带了毒药。俱乐部那边会怎么想？如果因此对周泽楷有了成见，不让他再持有一枪穿云……
……不，那样的话，如果真的不能接受的话，如果要为了比赛，我可以选择离开……
这些想法不受控制地从脑海里蹿出，像是一条一条无形的蛇渐渐把脖子勒住，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此时额头忽然传来一闪而过的凉意。
“嘶！”江波涛下意识捂头，那并不很疼，只是太突然了让他吃了一惊。
等抬起头来，面对的是周泽楷俯过来的脸和胳膊，手指还维持着方才轻轻弹他脑袋的姿势，眼里带着好奇的探究。
“不应该的。”周泽楷轻轻地说。
江波涛一怔。
他知道了？
风又猛地刮了进来。在周泽楷的背后是楼外对着花圃的窗户，从那里能看见外面的夜空。
这也是他第一次发觉，在S市这种光污染严重的地方，原来也是能看见星空的。
而周泽楷就在这片星空下，无比坦诚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和窗外的星空一样清澈透亮。
对上这样的眼神，江波涛恍然发觉，方才那些纠结的想法，好像都随着那人一个小小的动作，被弹得一干二净了。
仿佛悬在半空的心猛地落在地上，江波涛轻轻吸了口气，觉得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开始放松下来。
“小周，我们是不是……”踌躇了会儿，他开了口。
“不应该。”周泽楷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我也明白的……”江波涛喃喃地说，任凭周泽楷的手在脸颊和耳侧流连着，仿佛在确认什么一样，“但是方哥那边总要给一个交代，还有队伍跟俱乐部……大家都帮了我们太多。”
周泽楷闻言思考了会儿，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话，但从对方的眼神里，江波涛知道周泽楷已经有了决定。
而他也做好了自己的。

没有任何拖延，从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轮回就投入了季后赛的备战中。
作为常规赛第七名，轮回在季后赛第一场的对手，是排名第二的蓝雨战队。
与微草、百花一样是本届夺冠热门的蓝雨战队，擅长防守反击和出奇制胜，与被称为“一人战队”，靠枪王大杀四方的轮回，在风格和打法上，似乎有着微妙的相克。在第一场就撞上，对两队而言，无疑都是一场硬战。
周一清早，轮回全体队员准时出现在训练室，也包括周泽楷和江波涛。
而跟往常不太一样，作为唯一一个在家住的队员，方明华竟然是第一个到的。
于是等周泽楷和江波涛进训练室后，看到的便是前辈在电脑前埋头训练的身影。
江波涛见状，嘴张了张，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周泽楷拉住。他转过身，见对方极轻地摇了摇头。
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没有再去打扰方明华，在另外的角落找了机器坐下来，默契地开始了新一轮训练。
一整个上午的训练平安度过。周泽楷跟江波涛的表现都跟平时无异，反而是身为轮回定海神针奶爸状态飘忽，最后分组练习时走位不慎，直接撞到了偷袭的刺客身上又把瞬加大招给了满血的队友，第一个光荣GG。
整个训练室里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江波涛隔得远远地瞥了瞥方明华脸色，转头看向周泽楷，他倒是淡定得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枪一枪地解决了半血的无浪——他就是被方明华加错大招的倒霉蛋儿，荣耀两个大字带着图标蹦到了屏幕上。
这如履薄冰一般的平衡只维持了不到半天。下午训练开始没多久，方明华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直接走到周泽楷和江波涛那边，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暂停一下，你们俩跟我出来一趟。”
江波涛一愣，继而看了周泽楷一眼。
该来的总算来了。
他想。
两人跟着方明华到门口走廊，对方没说话也没停步，一直往楼梯走。到了楼梯间，他也没停下来，而是转了个弯过了中庭，对面就是俱乐部办公区域。
到此江波涛才明白方明华想要去哪里。他吸了口气，又看了周泽楷一眼。
眼见到了经理办公室门口，方明华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着身后的周江两人，脸上带着复杂难明的神色。
“或许我该对你们两说一声抱歉。”没等江波涛开口，方明华先摇了摇头，“今天上午我的状态不是很好，拖累了队伍的训练进度。作为老人，在这么重要的比赛之前掉了链子，实在是不应该。这是我今天要向你们道歉的第一件事。”
江波涛一愣，他之前预想了八百个开篇方式，却并没有想到方明华会一上来就检讨。
况且，让前辈如此失态的原因，不用说他也能猜到。
“这，没有……”
“小江，你知道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方明华又说，“我不喜欢拖着，也不喜欢无谓的猜测和转圜。当年我就是这样认定了泽楷接下一枪穿云，当轮回的队长。所以到了现在，我也不希望这只队伍因为一些无谓的事情，出现任何裂痕。既然问题已经存在了，那么就一次性解决它。”
“小江，你和小周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方明华轻轻叹了口气，推开经理室的门，“进去吧。这是今天我要道歉的第二件事。”
方明华进门后让开了身体，让随后跟上的江波涛看清了办公室里的人。
只是一眼，他便愣住了。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并不是沈晖，而是另外一个他第一次见，却又很熟悉的中年男人。
轮回俱乐部的老板。

比之其他联盟中的豪门新贵，轮回俱乐部的老板算是一个比较低调的金主。挖掘出周泽楷，以及之后一系列商业化的成功案例看得出其人眼光和手腕之老辣，但平时对俱乐部却是放羊管理，全盘交给沈晖和下面的团队，大小事务上从来没有插手过。
而今天，这个看似闲云野鹤的老板却坐在了沈晖的办公室里，面色凝重的沈大经理站在一旁，另一边则是位江波涛意料不到的熟人：方明华的未婚妻。
他这才想起，方嫂是俱乐部挂靠公司的HR来着。
现在他总算明白老板为何会在这里出现，而方明华所说的“第二个道歉”，是为什么了。
方明华在他们身后把门关上，不算太大的房间里站了五个人，空间顿时有些压迫。
江波涛感觉到喉头微微发紧，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正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却看见老板抬手摸了摸看起来颇为堪忧的发际线：“都到了啊，那，都来坐，来坐。老沈啊，上次我送过来的茶叶还在吗？泡两杯来尝尝。”
待袅袅的茶香飘散在室内，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也仿佛随之轻松不少。手里握着热腾腾的瓷杯，江波涛看着老板坐在面前，慢条斯理地给在座的人演示了一遍功夫茶。
作为游戏宅男，他并不懂这些属于中年人的风雅，可看着对方气定神闲地对着一堆瓶瓶罐罐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原本有些焦灼的心便不知不觉地平静下来。
他偷偷看了眼周泽楷，那人也是跟平日一样正襟危坐着，却并没有无措慌乱的感觉，从坐姿之中透着镇定。只不过他一直低垂着头，长翘的睫毛盖住了乌黑的眼眸，连江波涛都看不清里面的神情。
他在想什么呢？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江波涛脑海，就被耳边忽而一声轻轻的咳嗽打断了。
“来，尝一尝，都尝一尝。”
俱乐部老板乐呵呵地将泡好的茶递给他们：“觉得怎么样？”
江波涛家学崇尚养生，从小到大甚少接触这等高端茶类饮料，喝在嘴里自然分辨不出好坏，只觉得满满的苦涩滋味，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然而面对着掌握了这间屋子里所有人生杀大权的金主，他还是让自己展现了滴水不露的笑容。
“我对茶其实知道的不多，”江波涛做思考状，而后慢慢说道，“看上去跟平时喝的茶没什么区别，入口有些苦，可是喝在嘴里有种很别致的香气，回味又有些甘甜。这算是好茶的标准吧？”
老板眨了眨眼睛，微胖的褶子脸上笑出了细细的皱纹：“哈哈，你说你不懂，可有一件说的没错。好茶的滋味都是慢慢品出来的。水质，火候，器具，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当然，最关键的， 还是心态。”
说到了这里，老板忽然停顿了下。江波涛低垂着头，俨然是认真聆听的模样，可隐藏在额发之下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对方在瓷杯上轻叩的手指。
“没有足够的耐心，成就不了一杯好茶。不管是泡茶的，还是品茶的。只是啊，现在这个年代，大家都有些毛毛躁躁的。能沉得住气的人越来越少了。就算喝茶，也找不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老板忽然叹了口气。
“小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江波涛没有马上回答。他的坐姿看起来纹丝未动，可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他当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对于他的沉默，老板也不置可否，抬起杯子啜了一口，闭上眼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嗯……还可以。不过老沈啊，我送你这套茶具很久没打理了吧？”
“啊？是，我一直放在柜子里。”无辜被cue的沈大经理反应极快地回答道。
“我就说。这茶炉里的燃料挥发了不少，我又太心急了，终究还是差了点火候。唉，可惜了上百年的老茶树，一年就这么一点产量。是我的错，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啊。“
沈晖张口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却被老板挥了挥手给打断了。
虽然在说着看似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此时江波涛抬起了头，看了眼前的人一眼。整个对话中那人一直看着他，用一种温和却带着探究的眼神，只是轻轻一接触，便让江波涛感到了一股莫名又无形的压力。
他有种奇怪的直觉：在对方面前，自己那点小心思从来就无所遁形。
长久的沉默后，江波涛听见自己的声音破了满室的寂静，“但只要用心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握着手里香气袅袅的杯子，江波涛低头看着绿色的茶叶在澄澈的水中舒展开狭长的叶片，自己的声音也像是一并在空气中起起伏伏着：“用心去泡一杯茶，不就是为了等一个愿意用心去品，去感知这份心意的人吗？”
“尽管我不懂，但您藏在这杯茶里的心意，我感受到了。”江波涛抬起头，在看向俱乐部老板之前，他微微调转了身体的角度，视线跟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某人轻轻擦过，“虽说‘欲速则怒不达’，可如果一味贪求所谓的完美时机，纠缠在细枝末节，不就错过了这一份真心吗？”
“况且，遇到了对的人和事，本来就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也许终其一生，只有这么一个机会能遇上。对于您这杯茶是这样，对我，也是一样。”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江波涛觉得自己的头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那一个瞬间里他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中年人没有说话，手里握着渐渐冷掉的茶看着他，依然是那种专注而探究的眼神，但江波涛却觉得其中似乎比方才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又是长久的沉默之后，男人最终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忽而长长地叹了口气。
“荣耀很好玩吧？”
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绕是说完那段剖白之后便做了准备，江波涛也不由得愣了一愣，好在本能让他立刻点了头：“当然。”
“真的有那么喜欢吗？”老板笑了笑。
江波涛看了周泽楷一眼，点了点头。
“那么是喜欢这个游戏，还是喜欢一起玩游戏的人呢？”
“我……”
老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似在说着跟他完全无关的事情：“既然这么喜欢，那么你会为了对得起这份喜欢，有怎样的觉悟呢？”
江波涛顿时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抬起头，视线从眼前的三个人身上逡巡而过——方明华，方嫂，沈晖，这些在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之后，在各种场合下曾经有意无意给过他家一般温暖的人。曾经，他们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带着善意的，而现在，在跟对方四目相接的时候，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却让江波涛莫名地觉着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正向着肩膀压下来。
以及——
江波涛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却觉着胸腔都被这口气扯得隐隐发疼。
一只手在此时伸了过来，温暖的手掌盖住了他因为用力攥到发白的关节，而后用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放在了膝盖上。
江波涛瞬间心跳如擂鼓。仿佛从天而降了一个巨大的盲阵，将他彻底笼罩起来，屏蔽掉一切知觉，强迫他把全部感官都集中一处——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知觉恢复的时候，所有外界的动静都是那么明显。他听见有人倒吸冷气又很快忍住，有人将茶杯轻磕在桌面发出脆响，有人用力拽住衣料发出摩挲，而后是一声卡在嗓子眼里的咳嗽——这一切纷扰似潮涌在他脑海中起起落落，而后慢慢的散去，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随之在室内响起。
“都喜欢的。”
没有任何修饰的，短短的四个字。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熟悉的音调，在斗室之中的每一处角落里回荡了一遍，最后敲在江波涛的耳膜上，如同一颗一颗击中 胸 腔的子弹，把他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彻彻底底击碎。
“泽楷……”在如同彻底凝固般的十几秒后，老板终于再次开了口。
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一出口带着三分的怒意，却在最后一个音节时转成了无奈的叹息。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老板的情绪看起来完全恢复了冷静,“不是我古板不讲道理，这种事情在联盟没有过先例。我可以接受这件事情，但不代表我有信心处理好。毕竟你也知道，这个圈子从来不像是看起来这么风平浪静。沈晖都告诉我了，队伍现在又是这么关键的时期……”
江波涛看了看身旁的人，将被握住的手轻轻动了动，却立刻被攥得更紧了。
“不怕的。”
长久的寂静后，房间里再度响起周泽楷的声音。
而接下来，江波涛瞠目结舌，看着周泽楷表演了他认识对方之后最骚的一次操作——
年轻的轮回队长伸出手，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
一张某银行的金卡。
而后又是一张。写的洋文，不太认识，镀了金，看起来有点儿贵。
再一张，中文的，他认识，是战队的工资卡，自己有同款。
再再一张，看着有点大，印的东西有点眼熟。——周泽楷你把驾驶证拿出来干嘛?!
再再再一张——
江波涛看着周泽楷在兜里掏掏掏，最后摸出来两样东西，让他一下子直起上半身，被握着的手忍不住抓紧了对方的膝盖。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账号卡。一枪穿云和无浪。
他看着周泽楷捏着两张已经被磨到微微泛白的账号卡，把它们轻轻摆在桌面上那一堆五花八门卡片的最上面，像是全世界最贵重的珍宝。而后，他抬起头，坦然地看着面前一圈如同被名为沉默之绳索牢牢捆绑着的大人们。
"不怕的。"
仿佛怕对方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他又重复了一遍。
有千言万语在一瞬间涌上了喉咙，却被江波涛给生生憋住了。他忽然有点搞不清楚现在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眼前的情况，明明是一场兴师问罪的鸿门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仿佛遇见真爱的小情侣私奔被发现遂向家长摊牌的言情剧?还特么是这么狗血的戏码。
他有点忍不住想要笑，可心底最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却像是有风吹过湖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外层层叠叠扩散开去，泛起难以言说，却绝对不属于戏谑的情绪。
江波涛看着桌上放在一起的账号卡，视线从卡慢慢往上，转移到周泽楷的脸上。在他的印象里，即便是最让人脸红心动的场合，他的恋人似乎永远都是腼腆而沉静的，鲜少有情绪剧烈起伏的时候——或者该说，周泽楷即便是生气，也是该像现在这个样子的。
沉静又专注的表情，侧脸好看的线条绷紧了，显示出一点点凛冽的锐气，但抿起来的唇角又是柔和的，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江波涛记得走的时候他们正在练习，他想不起来对方是怎么拿到了自己卡又把它们带在身边的，但现在他知道了，周泽楷和他一样思考过那些现在看来太重太远也太难的东西，同样为这一刻做出了选择。
于是他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过头去，顺着恋人的视线，直视着面前端着茶杯纹丝不动的年长者。
这本来就是需要两个人一起承担的事情。
偌大的房间陷入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难以言说的寂静。没有人说话，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绷紧。直到一声轻轻的，陶瓷磕碰桌面的声响打破了这难捱的沉默。
俱乐部老板将手里的茶杯放下，长出了口气，抬起手挠了挠发量堪忧的脑门。
"哎呀老沈，我就说了，恶人的角色我当不来。还是个容嬷嬷，"老板笑嘻嘻地看着沈晖，"你看，把泽楷都逼到拿 一枪 穿云跟我叫板了。"
江波涛的心登时重重往下一沉，想也没想立刻开口:"不是，请您不要误会小周，他不是——"
"我没有误会他。"老板抬起手，止住了江波涛即将出口的辩白，脸色忽而变得无比严肃，"泽楷，你是认真的，我没说错吧?"
江波涛的身体顿时绷紧了。而后，他便听见耳边传来一句轻轻的"对的。"
周泽楷的声音和平时一样并不高，在窗外时不时车行声的遮盖下甚至有点儿听不清楚，可对在场所有人来说，仿佛一记巴雷特大招当空落下。
"……该怎么说好呢，你这个小子，不是，该说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吧。"老板慢吞吞地捏着茶杯盖，脸上严峻的神色一点一点缓和下去，"你们别看我是个老 菜 皮，当年也是出国喝过 洋墨 水的，什么荤 的素的没见过，就你们这点小九九还真是不够看的。"
"你们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不会去横加干涉，但我开俱乐部做电竞毕竟不是来搞慈善的，我也有自己的野 心。你们这样有天赋有潜力的选手，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因为好奇或是一时冲动，贪图眼前而放弃了未来的可能性，那就太不值得了。"
"所以我需要确认一下。毕竟你们这些毛头小伙子，正是最容易一时冲动铸大错的年纪，如果连我这边一点压力都顶不住的话，那么俱乐部也没必要为你们的草率买单了。"
"结果呢，"老板惦着那张账号卡，目光从周泽楷和江波涛身上逡巡而过，最后定格到江波涛呆愣的脸，"泽楷把它给了我。沈晖跟你说过四赛季夏休期的事情吧?那时候，可是我亲手把这张卡交给泽楷的。而现在，为了你们的事情，他又把这张卡拿出来了。"
"你不知道吧，泽楷刚才的眼神，就跟从我这里接下一枪穿云的时候，一模一样。"
"所以我还能说什么呢?"老板笑了笑，把无浪的卡也拿了起来，端详了一会儿，而后把它跟一枪穿云放在一起，朝着两人的方向推过去。
江波涛从恍惚中恢复过来，下意识想要去接自己的卡，却在碰到的一刻，老板的指尖将卡片压住了。他的身体也因为这样的动作前倾过来，尽管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但在这一瞬间，江波涛还是从对方的身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年长者的压迫力。
"我代表俱乐部认可这件事情，但作为交换，你们需要给我一个承诺。"老板的声音略微压低，显得无比严肃，"我刚才也说了，你们都是有天赋也肯努力的好孩子，不该因为游戏之外的理由失去了未来的可能。这些事情我可以接受，却不代表别人可以，更不能阻止别有用心的人。就像张益玮的事情那样——而且还有你们的家人，朋友，支持俱乐部的粉丝们，凭现在的你们，是抗不下这么多责任的。"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把目光放得更加长远一些，不要局限于眼前的条条框框，荣耀之外的世界可没有那么简单，不像游戏里，输了还可以读档重来，就跟小江你刚才说的那样，一个人一辈子最好的机会都是独一无二的，把握不住，会是一辈子的遗憾。"
"游戏里和游戏外，只有一件事情是共通的——实力。有足够的实力，就能赢，就能有成绩，就能让支持你的人放心，让质疑你的人死心。对于你们来说，接下来该做什么，就不用我再细说了吧?"
停下滔滔不绝，老板端起杯子，把最后一点残茶一饮而尽。
"接下来就是季后赛了。小江，你怎么想?"
江波涛没有马上回答。他转过头，看了周泽楷一眼。
而后他转了回去，低下头，伸手拿起无浪的账号卡。
"您说当年您把一枪穿云交给了小周。而现在，您也把无浪交给了我。"江波涛抬起头直视着对方，他的神情褪去了平日里的温和，变得异常肃穆，"而这，就是我的回答。"

“待会还有个会，我先走了。老沈，麻烦你送我一程，”老板站施施然起身来，拍了拍旁边面色呆滞的沈经理一把：“这事儿就算了结了啊，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看你的。可别怪我总给你出难题……”
沈晖仿佛到了此时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帮老板拿起西装又去帮忙开门，一边陪笑道：“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也没别的想法了，谁让我就是个劳碌命……”
兵荒马乱的，他还是找准了推门而出时的空档，扭头看了身后两个小辈一眼。
虽然只是沈大经理百忙之中抛过来的惊鸿一瞥，江波涛还是从中读出了对方想要对自己和周泽楷说什么。
并不是质疑和抱怨，而是释然和关心，以及……江波涛不确定，对方转身过去的时候，捏着衣服的那只手不留痕迹地举在半空里摇了摇，大概是个让他们别多想的姿势。
真正关心和信赖他们的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江波涛扭头看了周泽楷一眼，忽而觉得似乎心里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这时耳畔忽而传来声轻轻的咳嗽，把他有点涣散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对了，通关了两个副本BOSS，现在还剩下最 大的那一个。
江波涛转过身来看着方明华，有点赧然地搓了搓衣角。
就跟平时训练对排时出现不该有的失误一样。
“方哥……都是我们不对。不该瞒着你。”
方明华没马上回答。这时候阴沉沉的天总算出了点太阳，暗淡的光透过百叶窗，一格一格地落在他的脸上，江波涛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你们？”过了一会，他终于得到了方明华的回答，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句哼哼。
江波涛一愣，方才觉察到自己失言，不觉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只不过，半年多的队友生涯已经让他完全摸清了方明华的脾气——和沈晖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体贴后辈又总有些小小的拿乔，面上看着油盐不进的，其实已经缓和的差不多了。
要拿下这个轮回最大的BOSS，一点诚心足矣。
“对，是我们。”江波涛想了想，索性将话题平铺直叙下去，“我和小周的事情……不是故意要瞒着大家的。只是我们一开始都觉得，对于现在的队伍来说，冠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但是现在，我们发现这是不对的。一只稳定的队伍，最需要的就是彼此之间的坦诚和信任，尤其是我跟小周这种关系，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破坏队伍团结……”
“得了得了，我把这事捅给老板，不是为了听你们背检查的。”方明华摇了摇手，像是认命地把眼前一些让人心烦的无形之物统统驱赶开，“不过你能这么说，也算明白了我一点苦心。——你们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联盟里算是头一遭。你们能在我面前暴露，就有可能被外人撞破，万一被人添油加醋，到那时候要怎么收场？你跟小周，想过可能造成的后果吗？“
“说实话，那天我很吃惊，更是生气，甚至动了快刀斩乱麻的心思——轮回走到今天的实属不易，我不希望有任何来自外界的影响动摇它的根基……不过晚点时候，我跟你嫂子聊了聊，倒是缓过来了。”
江波涛一愣，转向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方嫂。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捋了捋脸颊边的头发，朝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生气。我不是生气你们会做出这种事情，而是生气你们会瞒着队伍。我们看起来就那么不值得信赖吗？不管你跟小周的关系是什么，你们首先都是轮回的队员，是我，泊远，小明，训练营那帮小鬼……还有许许多多人的队友啊。可你们倒好，尤其是你，周泽楷，觉得有两张钻石卡就了不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被喊个枪王就以为自己跟游戏里一样无所不能？我看是无法无天！可笑！幼稚！你自己拎拎清楚好伐？个么处朋友不是游戏里单挑BOSS，玩脱了没人给你加血来的！”
江波涛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明华越说越气急败坏，最后居然飙起了方言，看起来对他们这个初看无所不能实则无法无天的队长积怨已久；他偷眼看周泽楷，那人呆呆地站着，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显然也被发飙的方明华给吓住了。
只不过，虽然被训得狗血淋头，他却并没有什么懊丧的情绪。正相反，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像是慢慢地发起了热。
他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前辈，视线中的人影仿佛和半年之前的某个场景重叠。那是深夜的轮回休息室沙发边，不小心睡着的他醒来时躺在周泽楷的膝盖上，朦朦胧胧之间被迫听了半场抱怨和唠叨，却让初来乍到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安。
“嗯哼，嗯哼。”这时一阵轻咳打断了江波涛飘忽的思绪。他抬起头，只见方嫂一手放在嘴边做忍笑状，一手拽了拽未婚夫的胳膊，慢悠悠开了口：“哎呀，其实啦，刚才我特别想帮泽楷配一句台词：‘抱歉，有金卡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简直完美对不对？”
而后江波涛就看着前辈放飞自我的咆哮因为这一句娇嗔，硬生生卡了壳。方明华沉默下来，转头跟未婚妻四目相对，表情看起来异常受伤。
方嫂笑得更加欢乐了：“好啦好啦，明华，你还是这样，心里关心这帮小朋友，可一不小心就歪到别的地方去。你看，小周和小江都被你吓坏了哇，好可怜的。”
方明华气鼓鼓瞪了被吓坏的两人一眼：“可怜？被蒙在鼓里的人才比较可怜，他们俩这是可恨吧！”
他喘了喘气，脸色却渐渐淡定下来。方嫂咬着嘴唇忍着笑在方明华耳边小声安慰，又偷偷从未婚夫的肩膀边探出头，朝着可恨二人组做了个嫌弃的鬼脸。
江波涛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乖乖闭麦啃起了狗粮，耐心等方明华从气头上下来。
时间在两方的无言中一分一秒地度过，就在江波涛开始考虑是不是再来一轮负荆请罪的时候，方明华总算转过头来，推了推眼镜，忽而冒出一句他意想不到的话。
“队伍那边不提，你们有想过家里人吗？”
江波涛一愣，随即内心渐渐泛起一些五味杂陈。这话一出，他就知道前辈已经释怀，且站在了他们这一边；而另一方面，方明华的话也让他想起了这件被自己和周泽楷心照不宣略过的事情。
两人默契地对望了一眼。最后江波涛准备开口，岂料这一回周泽楷抢在了他的前面：“再等等。”
对这个回答方明华没什么反应，然后江波涛听见周泽楷又说：“还不够。”
外人听来，周泽楷这三个字说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江波涛心念电转之间，立刻了然了这个“不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作为同队三年，又是一手提携的前辈，方明华看起来也听懂了。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轻轻问了句：“你确定吗？”
他说的是个问句，可江波涛听来，感慨的成分更大一些。他看着方明华，虽然只是年长三岁，但这位轮回的元老在某些方面的阅历，显然足以吊打他们俩几个来回还有剩。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决定了两人今天会站在这里的前辈看着他跟周泽楷，眼里藏着些许奇怪的动容，像是闪烁在湖面的水光，仿佛透过他们两人看到了未来将会面对的那条道路，从而为他们将要背负的，那些原本没有必要的责任感到哀伤。
而最后的最后，方明华只是再次问了一遍：“你们确定吗。”
这已经是个接近陈述的语气了。
他的神情由一开始的悲悯转为郑重，仿佛只要等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开了口，就会对他许下一个牢不可破的咒语一样。
而周泽楷没有回答。
面对前辈的质问，轮回腼腆的队长如同往常一样沉默着，只是牵起了队友的手。
两人确定关系之后，私下里手牵手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江波涛记忆里，周泽楷的手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用力，修长的手指牢牢地锁住了他的掌心和手背，好像怕对方一挣脱就会消失；这几乎给了江波涛一种不是错觉的错觉：两个人的手再也分不开。不管路有多长，目标有多远，到达那里需要经历怎样的艰辛和苦难，至少他和周泽楷的手会一直这么牵着，两个人也不会再分开。
而这样大胆的举动也像是把他的喉咙和声带完全锁住了。所以最后，他也一句解释和辩白都做不出，跟周泽楷手牵着手，像是两个再幼稚不过的小学生一样站在前辈的面前；可另一方面，他握着周泽楷的手，又感觉到所有语言都是多余。对方提出的问题，这显然就是最好的答案。
过了半晌，方明华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推了推眼镜，忽而上前一步，伸出手去使劲揉了揉两个小学生的后脑勺。
“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这样的放飞显然不能让方明华完全解气，猝不及防的两个人只得微微弯下膝盖，纵容前辈把自己的头发蹂躏成窗外树上的鸟窝，又在肩膀跟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拍。
“我先去安排下午的训练。”江波涛摸着脑袋，目瞪口呆里看着彻底放飞自我完毕后的前辈仿佛没事人一般地拍了拍手，面上透着神清气爽，如同彻底打通了任督二脉，让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上午我的状态不太对，要赶紧找回来。这么关键的时期，浪费一分钟都要后悔一辈子。”
方明华说干就干，风风火火地就要出门。待走到门口，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瞪了尚在状况外的两人一眼：“季后赛期间不许搞什么小动作，敢假公济私，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狠话虽然放了，可配合着发话人的表情和语气，显然不太能索命。
“方哥放心！”
好在江波涛反应比较快，赶在门关上的一秒前按着周泽楷的脑袋点头鞠躬表决心一气呵成，终究收获了对方最后一个满意的眼神。
门关上的声音跟一个人轻轻的笑同时响了起来。
江波涛一愣，这才想起打通了关底BOSS，还有个隐藏彩蛋来着。
未等他发话，容貌秀丽的年轻女性已经走了过来，带着一脸吃瓜完毕的满足笑容，拍了拍江波涛的肩膀。
被那双慧黠的眼盯住的时候，江波涛就知道对方一定明白了他想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方嫂慢悠悠地开了口：“小江，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小朋友，可为了那家伙，我还是说得更清楚一点吧。他跟老板报告了你们的事情，可不是要斩什么乱麻里的鸳鸯。”
“你们玩荣耀的，在这方面大概没什么经验，遇到这种突发事件，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一定要让最关键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最原始的信息，才有可能争取到最有利的结果。否则你们想想，这种事情如果被不相干的人先撞破，发酵成什么样且不论，作为有最终决策权的人拿到的是不知道转了几手又隔了几层的消息，他会怎么想？信任这东西说起来简单，但隔阂一旦形成，就是骆驼背上的稻草，出问题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那天晚上，他和我坦白之后，立刻就做了这个看起来对你们不太公平的决定。就像是四赛季，他见到了小周，立刻就做了那个看起来对张益玮不太公平的决定一样。小周，小江，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方嫂这番话听来有些惊心动魄，但对于江波涛来说，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意外。他跟周泽楷对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知道的。方哥一直都是那样，”江波涛微笑着看向对方：“就好像笑歌自若在赛场上，最后一个大加永远都会是留给DPS的。有他在背后，安心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成见呢。”
方嫂闻言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半晌终究满意地点了点头。江波涛本以为这事情就此揭过，便把心思转到恋人身上，让他至少把手给放开了。谁知刚转过身，方嫂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明华本来不想让我说的。其实他一开始怕说服不了老板，特意让我找了一样东西。我觉得应该让你们——让小周看看，也算是我个人对你们这么信赖明华的一点感谢吧！”
两人不明所以地转过身，看着方嫂翻开文件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塞满纸的文件夹，递到周泽楷手里。
江波涛凑过去一看，心里重重一跳，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上面洋洋洒洒，分明是自己的笔迹。
那是他刚来轮回报道的时候，作为俱乐部挂靠公司的新入职员工，做的笔试答卷。
那套被他吐槽过的性向测试答卷，现在终于看到了结果；江波涛愣怔着盯着那个数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好在方嫂慢悠悠的声音适时解围：“我就说嘛，这种量表就是走个形式，做不得准。还是该说，果然是泽楷你的魅力比较大一点呢？这就是外宣那帮人一直说的男女通吃，老少咸宜吧？”
这羞耻度爆表的台词果然还是让轮回队长的耳朵根红了起来，他小小声地哼哼了一句，仿佛是微弱的抗议。
而方嫂也不给两人追究的机会，抽走这一张之后直接翻到下面那张试卷。
看到标题的时候江波涛完全想起来了，那个他做过的最神奇的试卷，由俱乐部老板亲自操刀出题，42分的荣耀小白常识，以及58分的最后一道论述：谈谈你对周泽楷和一枪穿云的看法。
彼时的他只是个青涩的菜鸟，并不知道自己将跟这只的队长有一段美丽的邂逅，他们会成为未来相互托付一生的伴侣，他只是怀着对梦想的憧憬，在卷子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我想站在他的身边。
跟有他的队伍一起赢得比赛，这是我对荣耀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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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一周后。
推开沉重的铁门，巨大的场馆便出现在江波涛脚下。这是轮回的主场，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它如此空旷而寥寂的模样，仿佛静静蛰伏在黑暗中的一只巨兽。
而在十几个小时后，六赛季第二场季后赛便将自这里拉开帷幕。到那个时候，这头沉睡的猛兽就会苏醒过来，抖掉满身尘嚣，去承载千万人的掌声、欢呼、呐喊、眼泪……
以及属于他们的，那一点微不足道，却又比什么都珍贵的梦想。
赛前勘查场地是各个战队的传统，平日里这个职责只属于轮回的队长和副队，与他是没什么关系的。
只不过今天……
江波涛轻轻吸了口气，环视着脚下空无一人的赛场。为明天比赛所做的准备工作在一小时之前全部结束，他们本该提早过来，但被技术部临时插进来的账号卡装备调整耽误了时间。最后沈晖出面，两人才被特许进场。
也因为如此，现在整个场馆中漆黑一片，只有天穹上一束灯光静静笼罩着下方的地面——场地中央印着轮回的LOGO。
江波涛俯瞰着那个巨大的图标，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周泽楷走了过来，胳膊轻轻擦过他的肩膀和手臂。这一个微小不过的身体语言，便让对方中断了不着边际的遐想。
江波涛转过身跟上他，顺着观众席中间长长的台阶往下走去。
走了没多久，周泽楷在一排看台前停下了脚步。
江波涛抬起头，发现他们站着的位置正好面对着轮回的比赛席和一面LED屏幕，如果要观摩轮回的比赛，无论距离还是方向，这里都无疑是全场最佳的位置。
江波涛走到面前的座位正想坐下，却被周泽楷拉住了。他有些诧异，对方便拽着他的胳膊走了几步，一直走到靠近中间的地方才停下。
江波涛有些不明就里，仔细端详了那座位一会儿，心里猜测出个大概：“这就是方哥说的，轮回的那个……场地玄学吗？”
周泽楷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江波涛伸出手，在椅背上摩挲而过。这排座椅看上去有点年头，座位号还是用油漆印在椅背上的。他们面前这两个原本是8号和9号，却不知怎么在刷漆的时候印反了90度，9那个数字又不小心带错了一笔。两个错谬的图案，看上去正好都是轮回队徽里“∞”的图标。
代表着无穷，无尽，无限。
那是“轮回”的含义。
“你们是怎么找到的？会场几千个座位……”江波涛有点好笑。他知道每个队伍都有自己的一套奇怪的讲究，比如微草在主场比赛那天会拒绝一切有胡萝卜的食物，蓝雨队长在赛前握手的时候兜里都会插一支笔，呼啸全员的键盘上6的键帽是特别定制……这些千奇百怪的所谓“玄学”，看似混不着调，某些关键场合却又神奇地灵验，几年下来被粉丝们吹的神乎其神煞有介事。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轮回的所谓“命门”，竟然是这一对看上去貌不起眼的看台座椅。
他还在胡思乱想着，周泽楷却已经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又朝他招招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虽然觉得有点儿好笑，但江波涛还是乖乖坐下了。脊背靠上椅背的一瞬，他听见对方极轻极轻地吁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他这样郑重，让江波涛也不由得收起了一开始的戏谑之心，“真的有用吗？这样……就比较容易赢？”他小心翼翼地问，心里却忽然想起场馆明年就要翻新了，据说是为了最新开发的赛事全息直播做准备，这两把破椅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他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周泽楷坐在另外一把玄学座椅上，沉默地低头看着脚下被灯光笼罩的展馆。他们离得极近，江波涛能够轻易看清对方脸部线条在光影之下任何一个细小的变化，他明白那是周泽楷认真思考的模样，仿佛在思索着一个了不得的问题。
最后他终于开了口，只说了一个词。
江波涛没有多久就反应过来，因为即便对于求学路上半路跑来打游戏的他来说，这个词也再熟悉不过：
Samsara。
来自千年前异域圣哲的低语，现在是他队服和队徽的一部分。
但他知道周泽楷并不是在强调这个事实，而是在用这个词回答他的疑问。
Samsara代表着“轮回”。
所谓的轮回，便是无穷，无尽，无限。
不知来处，不问归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循环往复之间，一切便皆有了可能。
这一回轮到了江波涛陷入长久的沉默。大约是初夏的空气里已经有了隐隐暑意了，他觉得呼吸之间莫名多了些滚烫；而偌大的场馆又是宁静的，把他的意识拽回原地来；但这一切也有可能是身边这个人的错：那家伙能在赛场上轻而易举地挑拨起那么多素昧平生看客们的情绪，随便用轻飘飘的一个词一句话撩起他的心弦似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太一样的。
他不是看客，他是江波涛。
而他不是“随便谁”，他是周泽楷。
他一直陪在周泽楷的身边，一枪穿云的射程里也总能找到无浪的波动剑阵。
在这样的场合，他能轻而易举地辨别出，周泽楷想要告诉他的究竟是什么。
一句随性而发的感叹，一句率性而为的吐槽，还是一个珍而重之的承诺。
有一些话，周泽楷不会对别人说。
有一些话，也只有他江波涛会懂。
在这漫长的沉默里，周泽楷似乎也不急着他的回答，轮回的队长用一个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放松姿势，坐在那张据说能带来无限好运的简陋座椅上，注视着前方的比赛席，他的神色认真又专注，像是已经透过那空荡荡的坐席，提前预知了十几个小时之后，即将从那里席卷全场的惊涛骇浪。
两人就这么默契地保持着并不尴尬的沉默，在轮回的玄学座椅上坐了很久很久。

荣耀联赛第六赛季季后赛第二场正式开赛。
常规赛排名第七的轮回战队主场对阵排名第二的蓝雨。
一只是如日中天的老牌豪门，一只是势头正盛的新贵劲旅，虽然两只队伍在常规赛的排名上仍有差距，但轮回在后半程出色的表现，也让不少人对这只队伍抱了一份“黑马”的期待。
而第一场碰撞果然没有让人失望，轮回和蓝雨将进攻和防守的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经过激烈角逐，最后两队的比分定格在3.5:6。
轮回暂时落后，但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第二场比赛很快在蓝雨主场开始。
即便处于客场劣势，轮回进攻的节奏依然没有停止，连续拿下一场个人赛和擂台赛，将比分锁定成了7:7。
暂时的平局！
即便是蓝雨的主场，面对这样的比分，观众们也难免有些躁动。有战术大师喻文州，团队赛一直是蓝雨的强项，但对手是枪王周泽楷……
会出现不一样的结果吗？
赛场内外，无数张面孔上出现了忐忑的神情。
比起看客们的紧张，身为漩涡中心的主角们倒是看起来状态不错。
休息室里，江波涛检查完自己的装备，瞥了一眼正包围着方明华的队友们，起身去找正在角落里检查设备的周泽楷。
他的来访让周泽楷有些意外。
一秒觉察到对方的不安，江波涛立刻摆手：“没事，我的设备都正常。”
“来找你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江波涛伸出手，从队服的口袋里拽出一张纸摊开。
周泽楷好奇地凑过去看，整个人却在看到那张纸上内容的时候瞬间紧绷了起来。他眨了眨眼，迅速看向江波涛。
对方却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那张纸，半晌微微摇了摇头：“一年之内填了两次同样的东西……我才知道，原来联盟的申请表都长一个模样。”
见周泽楷有点不解，江波涛笑着解释：“来轮回之前，贺武已经打算让我接任副队长，跟方哥的邮件是一起发来的。当时可是纠结了很久呢！”
“因为拿不准主意，我干脆换了小号去游戏里散心，就碰上了一个一起玩的朋友。TA跟我说，要选就选最好的。”江波涛故意放慢了语速，带着异样的愉悦，欣赏着周泽楷变化的神情，“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就选了我所知道的最好的。而最后事实也证明，确实是最好的。”
“因为‘最好的’，也选择了我。”
他微笑着，将那张标题写着“副队长任命申请书”的纸放在周泽楷手里。
“好像不应该在这么重要的赛点跟你说这件事，方哥特意让我别告诉你，怕给你增加不必要的压力……但是我不想再等了。你也不需要，对吧？“
江波涛坦然地看向周泽楷的眼睛。
“会是一场很棒的比赛。”
他曾经跟周泽楷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是对战百花的商业赛，彼时还不是队友的两人第一次站在同一个赛场，那人一句不经意的关心让他撞破了苦恼许久的新秀墙；而现在，经历了风风雨雨之后，他站在周泽楷的身边，向他说出同样的发言。
以另一重全新的身份和立场，等待着一个不同的回答。
这一次他没有等待太久。轮回的队长仿佛早就了然般，脸上都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波动。他只是捏着那张纸，轻轻俯身下去闭上眼睛，在他的副队额头上，印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决胜局，开始！

尾声
季后赛落下帷幕，荣耀六赛季的总冠军奖杯，最终被蓝雨战队在B市捧起。
用最后的团队赛绝地反击，成功狙击微草连冠目标的蓝雨战队，在这个夏天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场足以载入荣耀历史的决赛，在之后的各种场合不停地被提起，连带着蓝雨看似惊险无比的夺冠之路，也被圈内圈外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复盘——三场决赛都打到了最后一场团队赛才分出胜负，这其中实力运气谋略究竟各占几何，立场不同观点迥异的荣耀粉丝和媒体们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蔓延到了网游里，为这个气温有些异常的炎夏平添了几分热度。
比起舆论的热火朝天，处于漩涡中心的队伍之一——却安静的很。
经过团队赛一番苦战后输掉了第一场季后赛而出局，相比粉丝们的扼腕痛惜，轮回战队整个都显得波澜不惊。赛后的记者会上，经理接过闷葫芦队长手里的话筒，大度地向蓝雨表示了祝贺，同时顺带发表了有关队伍副队更替的一个小新闻。
对于这段小插曲，无论是粉丝还是媒体还是其他吃瓜群众，都并没有怎么当一回事。所有人都认为，这不过是刚刚止步季后赛的轮回战队，为了转移观众们的注意力，不得不拿出来强行挽尊的烟雾弹而已。
那个时候并没有人知道，这桩看似不起眼的官宣，对于后来的轮回战队，有着怎样的意义——甚至当时的主角们也并不知道。止步季后赛的轮回战队比旁人所想更快地收拾了心情，投身到了两件堪比季后赛的大事里去：
第一件事是轮回俱乐部的写字楼总算装修完毕，老板亲自动手，一干人热热闹闹地搬了新居；
第二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他们的前任副队，现任扛把子治疗，目前各俱乐部唯一的脱团狗方明华选手，终于要领证办婚礼了。

墙壁上的空调吐出丝丝冷风，将铺天盖地而来的热浪和过分明媚的日光一同隔绝在低垂的窗帘外。
只是隔音玻璃效果虽好，却也挡不住楼下频频按下的车喇叭声。窗户这一边，江波涛抹了把脸，手里鼠标动了动，将光标放在面前的电脑屏幕正中央，短暂地犹豫了片刻。
屏幕上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荣耀网游界面。被他的鼠标选中的，则是一个请求对战的选择框，在屏幕上重叠了三四层，可见反复提出请求的一方心意之恳切。
但这让江波涛颇有些为难。
他指挥着自己的神枪小号——三界六道临时丢给他指挥公会团推BOOS用的——再一次在对话框里，向那个杀气腾腾的狂剑士打字解释：
周泽楷我男人：我真的不知道这号原来和你有什么仇，我真的不是本人
周泽楷我男人：我真的不是故意抢了你的怪，我真的只是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周泽楷我男人：今天有事情，改天再比吧？
他的解释还是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狂剑士沉默片刻，叮咚一声，一个对战请求又发了过来。
横刀：没事！我很快的！就三分钟！输了我跟你姓！
窗外的喇叭声更急促了。
江波涛无声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扯了扯脖子上紧紧系着的领结。他思考了片刻，移动鼠标往“拒绝”的选项上点过去——却在半路生生停下了。
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覆盖住了他的手，控制着鼠标往回挪了挪，点下同意。
江波涛还没反应过来，身前的键盘也被人拽了过去——那个轮回工会长不知那里找出来的，名字的羞耻度爆表的神枪手小号，就这么从“周泽楷我男人”变身成了“周泽楷本人”。
而后，没有任何悬念地，江波涛看着那个毫不知情的狂剑士玩家，在两分钟里被枪王半血完虐，头像迅速成了灰色。
看着屏幕上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仿佛忘记了还有复活这回事的狂剑，江波涛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能地想埋汰始作俑者两句，却在转头的时候打住了——周泽楷俯在他的背后，用胳膊和电脑将他牢牢包围起来；那人跟他一样穿着定制的伴郎礼服，整个人都精心打理过，身上还有淡淡的古龙水气味——大概是这味道不常见，让江波涛一瞬之间心猿意马，连想说的话也忘记了。
仿佛猜测到对方的想法，周泽楷把头又低了低，几乎搁在江波涛的肩膀上，一只手不动声色地伸过来，将对方脖子上的领结轻轻正了正——丝带划过肌肤时异样的触感拉回了江波涛的神智，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前两天某人在他颈窝上留下的“罪证”到现在还没怎么消退，今天这种场合，他得额外打起精神注意。
顺着周泽楷的动作，江波涛慢条斯理地拉高了一下脖子上的丝带，表面云淡风轻着，心里却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仿佛头顶的空调暂时失去制冷功能，将窗外滚烫的风吹进了身体。
江波涛琢磨着筹措词句旁敲侧击一下某人收敛一点不要在某些事情上那么执着，一直死气沉沉的屏幕那边忽而有了动静。
横刀仍然一动不动地横尸当场，但此刻正有对话框不断从他头上冒出，像是刚刚才从落败的懵逼里清醒过来：
横刀：***!!!!
横刀：**你真的不是本人！
横刀：靠你是谁啊！报上名来！爷爷记住你了！
江波涛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放在键盘上准备打字，孰料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周泽楷我男人：我是周泽楷。[鄙视]
江波涛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泽楷少见地回应了对方的嘴炮，而对方像是被这个回答砸晕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而后发过来一排张牙舞爪的狂笑表情。
横刀：你怎么可能是周泽楷！
横刀：周泽楷明明是你男人！
横刀：不对我靠
横刀：周泽楷怎么会是你男人
横刀：我靠不对你怎么可能是周泽楷！
横刀：玩个神枪就以为自己是一枪穿云了
横刀：老子还是一叶之秋呢[鄙视]
周泽楷我男人：呵呵
周泽楷我男人：你骗人
周泽楷我男人：你是狂剑
横刀：你才骗人！
横刀：周泽楷明明不是你男人！
横刀：我靠不对你明明不是周泽楷！
江波涛终于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额头，想着怎么去终结这场小学生水平的车轱辘嘴炮，比方才的喇叭声嘹亮百倍的音乐猛然从他的衣兜里响起。
江波涛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看清号码后接通，听筒那一边，熟悉的声音杂七杂八地传了过来：
“队长！副队！好了没啊！就等你们啦！”
“方哥那边车队马上要到了！技术部的已经先走了！”
“我说你俩怎么这么磨蹭，不知道的还以为结婚的是——”
看了周泽楷一眼，江波涛苦笑着一一解释：“帮工会抢BOSS不小心惹了个号主的仇家，耽搁了一会儿……嗯嗯没事不需要帮忙，队长帮我搞定了，我们现在就下去。”
挂了通话，江波涛转过身，便看见周泽楷淡定无视了那个狂剑随后发出的一串挑衅表情包，冷酷无情地单方面宣布了胜利——他伸出手，正准备去关游戏界面。
江波涛愣了短短一瞬：“小周你等下，这个狂剑反应不错，有点职业选手的意思，看起来是个好苗子，我觉得可以……诶，怎么下线了？”
两人沉默地看着头像变成灰色的狂剑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卧槽我妈提前下班等我回”
无言相对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江波涛伸手关了游戏和主机：“那就下次再说吧。反正——”
轮回的新任副队站起身来，特意又整理了下衣领。
他的队长正站在对面，见状默默地伸出一只手，让对方自然地将手放进他的手心。
“反正还有时间。”
在两人背后的玻璃橱柜里，一尊貌不起眼的有机玻璃奖杯被放在了正中央。几个塑胶手办挥舞着手中造型各异的武器，默默地将它环绕在中间。奖杯的底座上镌刻着一行小字：“荣耀职业联赛六赛季季后赛留念”。
重叠的跫音消失在空气里，而后是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裹挟着暑热的蝉鸣在那一瞬间涌入，掩盖住了最后一点带着笑语的对谈：
“小周，这个夏休你有什么打算？”
“嗯……都好的呀。”
“唔，那么我的计划是……”

故事有开始和结束。
而属于他们的荣耀，在并不那么遥远的某一天，终将降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