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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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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3-01-17
Updated:
2023-01-17
Words:
76,074
Chapters: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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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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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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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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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9

[继国兄弟日黑缘严]日月相逐

Summary:

长篇连载
原著背景

Chapter 1: 壹

Chapter Text

“你又去朱乃那儿了?”
“…是的,父亲。”
“我告诉过你少去,你忘记了?”
“不是的父亲,我只是想看看母亲…”
男人并没有等他说完,只是抬起了手。
“啪——”
“我什么时候教你顶嘴了?”
成年天枢的力气很大,尚未分化的孩子脸被打的偏向一边,嘴角渗出血,严胜低着头,手垂在身体两边,眼眶微红。
“…抱歉,父亲。”
“还有缘一,继国家的长子、未来的武士不该和那种人混在一起,明白么?”
“……”
可是,他是我的胞弟啊,身为兄长,不应该保护年幼的弟弟么?而武士的职责不就是保护弱小么?
“嗯?”
“…明白了。”
缘一,无论如何,兄长会保护你的。

……
“严胜,你父亲又打你了?”
朱乃拿指尖抚过长子微肿的脸颊,声音低缓又轻柔。
“没关系的,母亲,我…。”
“啊,缘一来了。”
温柔的母亲打断了他的话,音调上扬,是柔和的喜悦。
严胜闻言看向那抹红色,来人也正看向他,本是空洞的眼却偏叫严胜读出些孺慕和依赖,他一怔,被依靠感让他心软了几分,朝缘一露出一抹笑,也喊了一声。
“缘一。”
沉默是意料之中的,严胜也不介意,他拿出了双六,递给缘一一颗棋子。
“缘一来,我教你玩儿双六。”
朱乃看着她的双生子,抚摸着缘一的头,给缘一戴上耳饰。
“这是做给缘一的,希望能保佑你一生平安。”
严胜手指蓦然抽搐了一下。
“严胜你是哥哥,要好好保护缘一。”
长子勾起了唇角。
“…是,母亲。”
缘一对周围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反应,哪怕是刺穿耳垂带上耳饰也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他只在严胜忽然发呆时扯了扯严胜衣角,示意兄长走棋。
严胜反应过来看向缘一,露出一抹抱歉的笑容。
“抱歉,缘一。”
缘一当然不会介意,继续走了一步棋,严胜的目光却时不时落在缘一的耳饰上,但仍记得要陪弟弟下棋。
耳饰已经吸走严胜的大半注意力,直到母亲饱含喜悦的声音响起他在回过神。
“缘一赢了。”朱乃抱着她的次子,满是喜悦,“缘一真棒。”
严胜只是微愣的看着,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缘一的景象,那天下雨,他以这里避雨为由,绕路去道场,本想趁机偷偷看母亲一眼,却看到母亲抱着一个和他长相一样的孩子,那时母亲也是这样抱着缘一,她说,“缘一,你是母亲最大的宝物。”他想弄个明白,却仍控制自己只瞥一眼便离开,在之后的训练与父亲的惩戒里,脑中一直浮现着那幅画面。
他想问问母亲,缘一是您最大的宝物,那我呢?我是不是您的宝物呢?
严胜觉着肚子有点儿难受,酸酸的,想吐。眼前忽然闯入一张脸,缘一跪在他身前抬头看着他,被空洞的红眸看着让他有了被注视的感觉,严胜蜷缩下手指,最后仍是抬起手,微笑着。
“缘一真棒。”
缘一的头垂了下去,严胜感觉到从手心传来的些微摩擦感,缘一用头,小幅度的蹭他掌心。

被依赖感卷上心头,腹部的酸涩感如潮退一般消散,严胜摸了摸缘一的头,一手把棋盘推过去。
“送给你了,缘一。”
缘一,缘一,兄长会一直一直一直保护你的。

……
“嘭——”
严胜手中的木刀稳稳的打中师父的腿,虽然力气不大,但终归是打中了。
“严胜大人有所进步,但力气太小,还要继续努力。”
被夸奖了。
严胜努力压下嘴角,绷住脸,虽是如此,声音却仍透着喜悦。
“是!感谢您的教导。”
从明天开始,每天挥刀一千次罢。
我可是要保护缘一呢。

……
当看见地上散落的棋子与崩坏的棋盘时,严胜便已知道,父亲喊来自己是为了什么,不是夸奖自己在训练中的进步,而是违反他命令的责打。
心缓缓沉下去。
“父亲大人,我…”
“嘭——啪——”
男人掷来的茶盏准准的打中严胜额头,滚烫的茶水撒了半张脸。
——!
严胜整张脸在一瞬间没了感觉,而后便是难言的疼,他疼的发抖,偏压住嗓子里的喊叫,脸憋的通红,薄薄的眼皮瞬间起了几个半透明的小泡,眼泪淌了满脸,即便如此也是站的笔直,他艰难开口。
“抱歉,父亲…大人。”
“请…请您原谅。”
男人并未有丝毫表示,接过侍者递来的木棍,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狠狠打在严胜身上。
严胜死捏住手,咬着唇,不闪不避接下责打,未吭一声,他早已习惯忍受,亦知求饶只会更加痛苦。
屋内侍者皆垂首恭立,无一人发出动静,继国家主成功的以令人胆寒的手段驯养了一批与他相似的手下,他们一动不动,安静的像是死人一样,冷眼看着他们的主人对少主执行堪称残暴的惩罚。
除去沉闷的打击声外就只有光影的移动证明时间仍在流逝,直至侍者通报来客,男人才停下动作,他把棍子随意扔到一边,看严胜宛如看一只遭人追打的笨狗般。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真是继国家的耻辱。”
严胜此时已是有些神志不清,但那‘耻辱’二字却钻入耳朵,如一把刻刀,在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留下印记。
严胜费力的抬头看向男人离去的背影,近乎喃喃的开口。
“…我很抱歉,父亲大人…我很抱歉。”

……
今天起雾了,他没来。
……
又是雾天,他依然没来。
……
雾天,他还是没有来。
……
他是谁来着?
“缘一…”
啊,他叫我了。
缘一四处望望,除了木质墙壁与简陋的家具外没有任何东西。
“缘一…”
继国缘一垂下眼,站起身走向那扇窄窄的门前把门拉开,他朝外探身环视四周,什么人也没看见。
“缘一…”
这次明白了,声音在自己脑袋里。
继国缘一就地跪坐在门前看着外面,入目是被一片白雾笼罩着的走廊,只在想一件事。
他为什么不来?
缘一手里还握着那枚严胜递来的小棋子,先前有人夺走装着棋盘棋子的布袋,这枚棋子一直未放回而得以留存。
他握的太紧,棋子的角把他硌的有些疼,继国缘一低下头看着手心的红印。
“缘一,兄长会保护你的。”
是了,他是兄长。
那兄长,你为什么不来?
是和之前的人一样,因与我隔着雾而远离我么?
兄长,你什么时候才来。

……
“严胜大人你在做什么?”
侍者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严胜一抖手被刀划了个口子,他努力保持镇定,飞快的把半成品收进袖口,随手另捡了根竹子握住,转身看向来人。
“我想自己做把木刀,有什么意见么?”
“不。”侍者微弓下身子,他身为家主心腹,即便是在少主面前也没什么恭敬之意,“只是严胜大人无需做这些浪费时间的东西,如被家主大人知晓,定会十分不悦。”
严胜飞快的眨两下眼睛,缓缓松开手,把那截竹扔到地上。
“我知道了。”
“那么。”侍者上去几步,“还请严胜大人移驾,容在下收拾干净。”
严胜沉默了会儿,握紧藏在袖里的短笛,走到门口。
“嗯。”
缘一,我会努力做个好兄长的。

……
“缘一。”
继国缘一没有反应,只是在他的三叠小屋里面朝着门跪坐着,一动不动,直到门自己打开,一抹阳光投进来,而后便是一张熟悉的脸闪过。
……!
缘一的眼微微睁大,像是深潭死水忽然被风吹起涟漪,生动而又转瞬即逝。
随即缘一有些疑惑的微偏了头,他看到严胜的身上又多了几处深色的斑点,他对此并不陌生,只是疑惑,疑惑那是怎么来的。
严胜此时已从小小的门处爬进来,缘一抛开其他,主动爬过去迎严胜,等严胜坐好后他便已紧紧的贴在严胜身上,他把头放在严胜脖颈处,额头靠在兄长肩上,双手抱着他的一条胳膊。
严胜受宠若惊,不自觉的张大眼睛笑开,拿另一只手轻拍着缘一的背。
“怎么啦怎么啦,是想…咳。”严胜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是想兄长了嘛?”
缘一不说话,任严胜动作,只是贴着他,轻嗅着严胜身上的味道,严胜被弄的痒,偏了偏头,微微夹住了缘一的头。
“痒,缘一。”
缘一并不理解什么是痒,但却并不妨碍他感知到严胜的不适,他乖巧的直起身,只是仍抱着严胜胳膊,睁着一双赤红而无神的眼睛盯着严胜。
缘一较之以往实在过于主动,严胜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稍显无措的抿了抿嘴,缘一便转而盯住那微红而薄的两片唇瓣看。
严胜已经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因为被缘一抱住一只手臂,只能从袖袋里抖出那柄短笛,见短笛落地严胜便想去捡,尚未动作便觉眼前闪过一抹红,随后唇上微湿——缘一正伸出一小截儿舌头舔。
?!
“缘、缘一。”严胜猛的朝后仰,但缘一力气太大没挣开,反而受惯性又撞了回去,实实的撞在缘一的头上。
太硬了。
严胜拿一只手捂住头看向缘一,缘一没什么反应与严胜对视,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依旧抱紧严胜胳膊。
严胜决定以兄长的身份教导缘一。
“缘一,以后不要再那样做了。”
严胜停下来组织语言,缘一定定的瞧着他的兄长,又贴了过去,他想再舔舔那一动一动的、软软的东西。
有了前车之鉴严胜反应很快,迅速躲开,试图拿出兄长的架子。
“缘一!”
音调不同以往,缘一停下动作抬头看他,面无表情的显出一副无辜无辜模样。
“以后不可以这样!”
他不喜欢。
缘一瞬间得出这个结论。
可是,为什么。
那个长发的,自称他母亲的人经常这样做,缘一也能察觉到她的喜悦。
那为什么,他的兄长不喜欢。
他想让他喜欢。
继国缘一即便是思考也是面无表情的,严胜以为是自己太严厉,捡起掉在地上的短笛在缘一眼前晃晃,放软了声音。
“缘一?你看,这是兄长给你做的,只要吹响他,无论发生什么,兄长都会保护你。”
缘一从兄长手里接过短笛,小心的捧在手心里瞧着,只觉着自己又想亲他的兄长,但他也没忘严胜刚才的话,于是轻轻的拿唇碰了一下兄长的脸。
严胜仍微红着脸,似是苦恼的皱皱眉,叹了口气,放弃般的开口。
“好罢,这个可以有。”
缘一松开一直以来紧抱在怀里的手臂,改抱住严胜的腰,他越过严胜的肩,紧握住手中的短笛,看着门外阳光下的一切,回想严胜的笑,学着勾起嘴角,露出个极浅的微笑。

……
严胜结束一天的修行,转身便瞧见缘一站在树下阴影处。
“缘一?”
严胜朝缘一走去,缘一也从阴影下走出来,缘一的主动让严胜心情很好,他笑着伸出手想摸摸缘一的头,可刚抬起手便瞧见缘一张嘴,听见那从未闻的声音。
“兄长是想成为天下第一的武士么?”
——!?
严胜惊异于缘一的开口,一时说不出话来,脑中满是‘缘一开口说话了’这一事,随后便是‘母亲想必会很高兴’。
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严胜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缘一抢先。
“那我做天下第二武士兄长会开心么?”
欸?
缘一要做武士?可…
你受他人保护,你从未努力,你…你怎么还能如此、如此的大言不惭!
对缘一亵渎武士的愤怒压下了缘一开口说话的惊喜,严胜第一次对幼弟发起脾气。
“你把武士当成什么了?”
“你知道什么是武士么?”
“武士需不畏艰难,忠于职守,精干勇猛。”
“武士是神圣的,光荣的,高洁的,不是随意说说的!更不能拿来做玩笑!”
严胜一口气说完太多有些喘气,而缘一只是着静默了一会儿后便拿过一旁备用的木刀,而后看向严胜。
“那么,便请兄长大人看好,评判缘一能否成为武士。”

……
缘一终于知道兄长身上的黑斑是怎么来的了,他松开手,任木刀坠落在地,看着面前昏过去的男人和他身上缓缓清晰的黑斑。
兄长也曾经历过与那个人一样的遭遇么?
兄长也曾像他一样痛苦么?
武士,必须要做这样的事么?
…兄长,我或许真的不适合做一个武士。
缘一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兄长,即便是被带到家主面前也没看男人一眼,对男人的问话也是毫无反应,只是看着严胜,直到他被朱乃接走也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严胜直至看不见,而严胜除了最开始便再未看缘一一眼。
待缘一离开,继国家的家主大人才舍得看一眼他的长子。
“连缘一都不如,你果然是个废物。”
严胜身体猛然一抖,没有吭声。
“你最好祈祷你能在九岁分化成天枢。”男人丝毫不顾及孩子的情绪,话出皆是冷酷之语,“否则留给你的,只有缘一之前要走的路。”
严胜沉默了会儿,最终只是弯腰行礼。
“是,父亲大人。”
严胜浑浑噩噩的走出去回到自己房间,跪坐在蒲团上看着周围的一切蓦然有种难言的虚无感。
父亲有其他的选择,随时可以替换他,而母亲更是从未选择他,缘一比之自己要强大的多,也不需要他的保护,其他人自是不用说,既然周围的一切都没有需要他的理由,那么,他还有什么存在意义呢?
“有谁…有谁需要我么?”
“谁会需要我啊。”

……
严胜在屋里呆坐一夜没有人理会他,直至朱乃派人传他过去严胜才回神。
母亲…母亲…。
严胜再三确认是母亲找他后才精神些,他飞快的收拾好自己,在铜镜前站了好一会儿,对自己眼下的青黑颇为不满。
早知道就好好睡觉了,这副样子面见母亲实在太过失礼。
严胜在后悔与期待中到了地儿,进门便看见缘一倚在母亲的身侧,动作顿住一瞬,随后便走到他母亲面前跪坐下去。
“母亲。”他垂下头想掩盖眼底的青黑,“您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是缘一。”朱乃抚摸着缘一的头,“我听说了昨天的事,缘一果然是受到神明庇佑的人。”
严胜沉默了会儿,抬眼看了眼缘一,缘一正眼巴巴的看着严胜,膝盖不自觉的往严胜那边小幅度的蹭,严胜的心像是忽然有针扎了一下般。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既然已经有了那样的力量,为什么还要那样看我。
可他很快回神,顺着朱乃的话。
“是的,母亲,缘一是神的孩子,您不必过多忧心。”
所以请看看我罢,请关心我一下,请注视我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双生子的母亲显然没感知到长子的情绪,仍是自顾自的说着话。
“即便如此,严胜你也要好好保护缘一。”
“……”严胜看向朱乃,眨眨眼,“我会努力的,母亲。”
如果能让您高兴,如果能让您多看我一会儿,如果能让您夸夸我,那么我会的,母亲大人。
母亲得到满意的回答,露出了微笑。
“那你先回去罢,你今日应当还有训练。”
严胜这次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起身行了一礼,而后离开。

……
严胜把一天的大半时间花在了剑道上,终而有一天他已能在十招内将师父打败。
那位玉衡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严胜大人进步很快。”
严胜将欣喜按在心中,脸上是一片镇静,“归功您的教导。”
男人自然不会相信这场面话,走到严胜身前拍拍他肩膀,“严胜大人亦是百分努力。”
严胜极为克制的露出丝笑,可未等那笑消失便又听他说,“可比之缘一大人还有差距,要继续努力才行。”
严胜下意识握住刀柄,抬头看那人,挤出个微笑。
“是,我会的。”
我会继续努力,会更加努力,我会比缘一更强,然后会好好保护缘一,会让父亲认可我,会实现母亲所期望的,会…找到我所存在的意义。
所谓武士,不就是要不畏艰难么?
严胜压下腹中翻滚的酸涩,努力驱散呕吐感,握紧刀柄微微笑着。

……
在继国家,家主便是一切,即便是缘一不愿意,家主也能逼迫缘一拿起刀。
严胜在一旁看着缘一将父亲手下的武士一个一个打败,他拿着刀呆呆的站在那儿,与在道场中引人瞩目的缘一相比像是个笑话。
是…是需要更努力么?更努力会超过缘一么?超过缘一才能保护好他罢,弟弟比哥哥要强,怎么看都是个笑话。

……
缘一受到的待遇越来越好,相较之下严胜逐渐被所有人忽视。
严胜在一天比一天安静的院子里挥刀,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能嫉妒,要像一个武士一般正大光明的证明自己的实力。
所以哪怕手臂抬不起来,哪怕双手布满水泡,哪怕血流在刀柄上将刀柄便的握不住也未停下训练,而这一切都努力在缘一面前都只是一刀的功夫。
严胜已经不会再去看总是会被打飞的木刀,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除去大小,谁也无法认出这是八岁孩子的手。
我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比不过缘一?是我努力的不够么?
周围人已散去,严胜头也没抬,自顾开口发问,“为什么。”他抬起头看着向他走来的胞弟,“你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总是要来和我比试。”
是羞辱么?用来报复我这个不中用的兄长抢走了本应是你的东西近九年么?
胞弟走到他身旁,像以往一样紧紧贴着他。
“我只是想要见兄长。”
“为什么。”严胜垂着眼看着他们相缠的影子。
“雾。”继国缘一抱紧了他的兄长,“有雾,只有见到兄长,雾才会消失。”
严胜没有理会缘一的话,只是挣开缘一的怀抱,走到先前飞出去的木刀旁捡起木刀然后离开。
缘一站在原地看着严胜的背影,不知所措的喊了声,“兄长…”
兄长,我只是想和家人、想和你在一起啊,您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厌弃了我,为什么忽然远离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将您留在身边。
是因我这怪异的胎记让您蒙羞,还是因我愚笨学而无效使您不耐,亦或者是我永远也学不会回应您使您心冷。
请您告诉您驽钝的弟弟他的不足之处,他必为能在您身侧拥有一席之地而努力。
我肯求您告诉我,我真的,不明白啊。

……
继国严胜本以为他只能这样等到九岁分化期,然后走上两条完全不同的路里的任意一条,可他没有想到母亲会去世,缘一会走。
严胜呆呆的坐在门前,看着缘一的背影渐渐消失,缘一的话还在耳边可他现在已经快看不见缘一的身影了。
莫大的孤寂感席卷全身,可也有一丝喜悦与安心如牛毛针一样微小却能让人明确的知道它的存在。
严胜找到母亲的日记,他一边看一边捂住口鼻,嗓子里发出古怪的声音,有血从他指缝里渗出。
多么可笑啊继国严胜。
母亲已经永远离开,胞弟也不知归期,而他居然还在庆幸,居然还在高兴,真是,太可笑,太恶心了。
严胜忽然开始剧烈的呕吐。
太恶心了。
太恶心了。
继国严胜,你太恶心了。
你去死罢。

……
继国缘一放飞自己,自由的奔驰在星空下田野间,将那继国宅邸远远的甩在身后,可浓雾却将他团团围住,任他跑的再快也甩不开。
他忽然觉得脸上有些许凉意,稍显奇怪的拿手一抹,手脸尽是水痕。
是…下雨了么?
缘一停下看天,是一片澄澈的星空。
啊…是我哭了。
我原来是会的哭啊。
可是,我为什么要哭。
恍惚间似乎有人轻抚他的面颊,替他拭去泪水,稍带趼子的触感让缘一猛然回神向四周看去,是意料之中的不见一人。
兄长,我想回到您身边。
他自己拿袖子胡乱擦干眼泪,又摸了摸心口,掏出柄短笛,把那短笛放在脸边贴了又蹭几个来回,才觉着周身的雾似乎散了点儿,呼吸也顺畅了些,末了又用那对情感一片空白的脑袋思念他的兄长。
兄长,我的离开会让您幸福么?而您是否也会像我思念你一样思念我呢?我真的,十分想与您在一起,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也好。
缘一回头朝来路看去,四周尽是草丛与高树,先前走过的痕迹已微不可察,他那样看着,直到月上中天,薄薄的夜雾逐渐加深将大地笼罩,一片雾茫中唯有那高天之月仍旧清晰。
赫灼之子如赤阳般的红眸紧盯着雾上之月,终于抬起了脚,而后便是一刻不停的朝前奔跑,像是逐月一般。
我那如月般的兄长,若您不能长伴我身,便容我常行月下,待我可借您之辉从那雾中走出,我必护卫您侧。

……
严胜面无表情安静的守在母亲尸身边,看着他的父亲派人寻找缘一的踪迹,脸上是焦急气愤到扭曲的表情,一批又一批的人失败归来,谢罪声与怒吼声之大让严胜有种他们能把母亲吵醒的错觉。
严胜低下头仔细看着朱乃,她面容祥和,似是睡着,即便是此刻,也依然让人感觉这是一个温柔的人。
严胜伸手整了整她的发。
母亲,我让您失望了,我并非是个好孩子,我并未完成您所托,即便是在这时候,我也在嫉妒着缘一,期望着他不要归来。
我很抱歉,母亲大人。
我是如此的不堪,嫉妒着我的弟弟。
“继国严胜。”有人叫他。
严胜抬头看向他的父亲,男人阴沉着脸看他,“不得不说,即便是废物,你也是个运气很好的废物。”
严胜的睫毛颤了颤。
“你将成为继国家的下一任家主。”
男人说完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严胜只是看着,听着,没有反应,半晌又看向已死去的母亲。
母亲,我所期望的已实现,可我似乎并不是太高兴,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
白昼到来,太阳将月亮赶出天空,刺眼的光芒不讲理的遮蔽了柔和的月光,缘一没有月亮指路只能停下,他看了看周围不知何时出现的属于人生活的痕迹,又一次无意识的想到他的月亮。
月亮,要如何靠近月亮呢?
继国缘一努力回想以往的经历,费力总结出‘表达’这一方法,可随后他便颇为自知的想起他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
如果,如果有人能教教他就好了。
缘一木着脸,脑袋里空白又纷杂,心则是皱巴巴的,他呆呆的看着月亮最后停留的天边,长久的注视着,期待着月亮给他指示。
突然响起的水声让他回神。
是,是月亮回应他了么?
缘一微微打了个兴奋的寒战,他眨了眨眼转着眼珠便瞧见月消失之处站着个女孩,眼睛亮了一瞬。
果然,是月亮!
他看着那个女孩在水田里摸索,只一会儿便明白她在做什么。
是捉蝌蚪啊,兄长也曾偷偷带他捉过的,那时还约定要把蝌蚪养大,只可惜没几天就全死了,兄长怕他难过还和他道歉来着,并约定着下一次。
没关系的兄长,只要能和您在一起我便已是满足,至于旁物他并不在意。
可是,现今仅仅是‘在一起’这一点也无法实现。
缘一努力将那些让他身体不舒服的想法按下去,为忽视那似乎缠住他脖颈,让他呼吸困难的雾而转移注意力。
“你在做什么?”
女孩似乎被吓到了,身体一抖,而后转头看缘一。
“我想捉些蝌蚪回去。”
她神色哀伤,垂下了眼睫看手中的蝌蚪。
“家人都已因病故去,家中实在过于寂寞。”
缘一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口处,隔着衣物触碰那柄短笛。
真好啊,能体会到哀伤与寂寞,如果我也能像她一样,那兄长还会抛弃我么?
“可你既然捉住了,又为什么放生。”
女孩往蝌蚪游走的方向看了会儿,而后转身面对着缘一,朝缘一笑了笑。
“因为蝌蚪如果被我带走,那它们的父母该有多难过啊。”
缘一微微睁大眼睛,攥紧了贴着胸口放的短笛。
居然连蝌蚪的感情也能体会到,如果能同她在一起学习的话,也能做到像她一样么?
缘一不由得上前一步,雾随着他的动作而退开几许。
“那我跟你回去。”
女孩对他的话感到惊异。
“你也是失去了亲人么?”
缘一摇头又点头。
虽然是他主动离开了兄长,但他的兄长厌弃了他,这也算是失去了亲人罢。
可,可他总有一天,他会再回去的,到时候就能长久的同兄长在一起了罢。
缘一想着那样的未来,空洞无神的眼中划过一丝微光,显出几分神采来,他稍有迫切的看向女孩。
“可以吗?”
女孩似乎有些不解,但却善解人意的没有刨根问底。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当然可以,我叫诗,你呢?”
缘一似乎已看见严胜站着月下朝他温柔微笑的样子,嘴角小小的弯了弯。
“缘一,我叫缘一。”
缘一跟着诗走在田埂上,低头看了眼胸口处,觉着心像是舒展开来一样,暖而充实。
兄长,您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呢?
我想明白您的感情,如果我去学,我会明白么?
继国缘一看着被人群包围的诗有些想叹气。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诗一样被那么多人喜欢呢?那样的话兄长也一定会喜欢他的罢,只要兄长喜欢他就行了,他只需要兄长的喜欢,可他却始终无法彻底驱散那雾,即便已过如此之久,仍有薄薄的雾环绕着他。
诗发现缘一在看她,朝缘一挥了挥手,周围人善意的起了哄,缘一不是很明白,自从几年前他与诗分别分化成天枢与天玑后,每当他俩呆在一起时村民们便会像刚在一样,发出‘噢——’的声音。
告别村民两人一起回去时缘一难得主动开口。
“他们,为什么要那样。”
诗瞬间明白缘一的意思,稍稍红了脸。
“因为天枢与天玑总会互相吸引,是天生的一对夫妻,他们认为我们应当在一起。”
“夫妻?”
诗偏头想了想,最终用最容易理解的方式告诉缘一。
“就是,与非常非常喜欢的人在一起,组成和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一样亲密的关系。”
“虽然天枢天玑是天生的夫妻,但更重要的还是要与最爱的人在一起联结成夫妻。”
缘一点点头,没再吭声,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懂什么是爱憎,不知道再说什么。
可…
缘一摸摸胸口,在触碰到熟悉的短笛后稍稍红了脸。
如果要选择的话,他愿意选择兄长作为妻子。
可随后他便狠狠的摇了摇头。
不不不,这太不敬了,那可是兄长,兄长就该如月一般高悬夜空,能容许世人瞻仰便已是极限,又怎能被凡人亵玩。
但…
缘一在自己冒出新的不敬想法时无情的将自己的大脑封印,本能的去望天,希望能看见那一轮月。
走在前面的诗眨眨眼,决定装作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
日子本该就这样过下去,直到诗十八岁的逢春期突然来到,缘一外出替诗采摘草药,留诗一人在家,于被恶鬼袭击,只剩下残破的尸体。
缘一看着诗的尸体时脑袋一片空白,先前学的东西全部化成泡影,自他降生起便笼罩着他的雾于一瞬间浓稠的近乎成了实体,他身处这雾中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寻求安慰般的握住胸口的短笛。
是需要悲伤的罢,可...要怎么表达悲伤,是要流泪么?
多年前离家的那一夜他哭过,可直至今日缘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哭出来的,而之后他便未再流过泪。
流泪...流泪...。
缘一眨了眨眼,眼中干涩的挤不出一滴眼泪。
要...怎么去哭,怎么才能流出眼泪啊,谁来告诉我,兄长...兄长...。
缘一捂住胸口,安静的像是死了
真没用啊,学了这么长时间,连哭都学不会,被兄长厌弃也是理所当然的罢。
鼻子那忽然传来一种从未感受过的酸涩感,把眼眶也变的湿润起来。
这是要哭了么?
缘一静静的等着,可那种感觉却逐渐消退。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飘在水里一样有些失重感,随后一股气便哽在心口,激的他头皮有些发麻,迫切的想要去破坏什么,缘一安静的体会这陌生的感情,思考着。
这是什么感情?是愤怒,是悲伤,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缘一呜咽了一声,将自己蜷成一只球,把那短笛放在膝盖上,而后又将自己的脸放在短笛上面死死贴住,双手抱膝,将自己埋在自己创造的黑暗里思念他的月亮。
谁也没见过一个成年天枢会如幼儿般的将自蜷从一团,炼狱来时却有幸见到此景,缘一对他的任何言语都没有反应,于是他将明显有问题的缘一带回鬼杀队照料,之后缘一以呼吸法回馈了他,惠及整个鬼杀队。
缘一周身的雾难得的显出些用途,很快的将缘一的一切情绪淡化。
炼狱邀请缘一留在鬼杀队,缘一未加考虑便应下,这让炼狱稍有好奇,毕竟与恶鬼作战总是生死难料。
面对炼狱的询问,缘一沉默了会儿。
“因为鬼杀队总是在夜晚行动,而夜晚,可以看见月亮。”
缘一未用多长时间便成为了柱,在分配负责区域时缘一难得提了要求。
“缘一君确定要选择继国领么?”
缘一垂下头,微微倾身。
“是。”
“好罢。”
主公笑的和善而包容。
“那么便辛苦你了,祝武运昌隆。”
缘一没再说什么,起身行礼告退。
他并未再在总部停留,不过半个时辰便已收拾好所需,前往继国领的藤屋,晚来一步的其他几柱看着缘一如豆的背影有些失望。
“走的这么急啊。”
继国缘一像当年奔跑着离家一样,在多年后又一次跑回去,他一路未有停留,直到进入继国领的城池,他带上斗笠遮住大半张面容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城中街道上。
缘一对周围的景观并没有什么太大印象,毕竟幼年的他很少离开宅邸,偶尔严胜会偷偷带着他出去,但那时往往还要担心被发现,只能草草的游玩一圈儿,更何况有兄长在身边,这便已足以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身后忽然喧闹起来,缘一转过身,一眼便看见了即便身处人群也仍旧显眼的严胜,严胜正骑着马,从城外来,周围是同行的臣僚。
那是他十年间不曾忘记的明月,缘一下意识的向严胜的方向迈步,张嘴便要喊出‘兄长’,想像幼时一样紧紧的贴着他的兄长。
可最后他也只是握紧手中的短笛,看着严胜远去。
不行的,现在还不行的,他依旧没有弄明白兄长对他的感情,还...不到时候,再说了,现在能常常看见兄长就已经很好了。
缘一安慰着自己,抬脚想先去藤屋却又顿住。
“严胜大人要娶妻了罢。”
“是啊,听说大人的未来妻子体弱多病,大人此次出城便是为她猎杀野物,用兽皮为新妻做披风。”
“真是温柔啊。”
缘一忘了他要做什么,脑中只有‘兄长要娶妻’这一事,他久违的再次体会到那种想要破坏一切的情感。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凡人怎能将高天明月拘在身侧,怎能去触碰那高洁的月。
不行的,不行的,不能碰的。
谁也,不能碰的。
缘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觉着自己有些暴躁,想掐住周围讨论兄长的人的脖子,让他们就此闭嘴。
但他克制住自己。
这是兄长所费心庇护的百姓,不能让兄长的心血白费,而鬼杀队的人也告诉他,伤人是不好的,是错误的。
既然是错的,那他做了,兄长会讨厌他的罢。
缘一最终转身离开,他并未前往藤屋,而是出城追踪鬼的踪迹。
既然不能伤人,那杀鬼总是可以的罢。
至少,要保证明月不被废人之物玷污。
缘一其实在那只恶鬼刚出现时便已察觉,毕竟整个继国领的鬼都已被肃清,突兀出现的鬼气息明显的令人发指,可他却不知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放任恶鬼杀人,缘一甚至已为此找好理由。
这些人是被恶鬼所杀,与他继国缘一没有任何关系,他一人无法两面顾及,没有救下所有人,这是正常的。
当活人只剩下严胜时,缘一才出手,他挥刀利落的斩下鬼的首级,没再看它一眼,归置好刀走到严胜面前,单膝跪下,面上是谦卑而恭谨,而身体里却像是有个活物一样,不断的想要冲破他的胸膛,想要去亲近月亮,诉说心中的思念。
“兄长大人。”我的月亮。
“缘一来迟。”我终于,又能与你在一起了。
那一刻,继国缘一看到了雾散月来的景象。

……
严胜在继国家彻底成为笑话是在他九岁分化后,他成为了平平无奇的玉衡,从此他便长留永夜,与阳光无缘。
父亲早在最开始便对他无任何好脸色,缘一崭露头角后便是忽视与厌弃,缘一走后厌弃上升为憎恶,而今他分化为玉衡,严胜便总能从父亲眼中看到几欲泄出的恶意,严胜的任何一个错误都是将那恶意引出的线。
严胜安静跪坐在他父亲身前,默默数着数,计算着他挥棍的次数或是发怒的时长,待长棍自男人手中飞出,或是落到一边或是砸在严胜身上后,便标志着结束。
木棍落地发出与击打肉体的沉闷声相比更为清脆的响声,严胜俯身行礼。
“感谢您的教导。”
男人跪坐在矮案旁拿过茶盏喝了口水,而后才掀了眼皮瞧严胜。
“你将迎来一个发挥你作用的任务。”
“去迎娶后藤家的女儿,为家族增添荣耀。”
“是。”严胜面无表情的应下。
靠联姻得来的荣耀,与借太阳之辉而发光的月亮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无耻的偷盗者。
男人交代完事情便再无可说,又喝了口茶,严胜明白这是无声的驱赶,他自觉的站起离开,在关上门的那一霎那严胜又看了一眼男人,他已不如先前那般强大,正逐步的苍老,每次责罚的力度不断变弱,时间也在缩短,而这个家族也如男人一般不断没落,已将复兴的希望寄托在联姻上。
毕竟太阳早已离开此地,无论是人或物,衰落是必然的。
严胜阖上门,转身离去。
继国家的走廊如蛇身一般曲折复杂,总有些常人不会注意的死角,不少侍者喜欢在那偷懒或是谈论着主人家。
严胜走在曲折的长廊上,在经过一些暗处拐角时耳边不时传来些许断续杂言。
“…不如…弟。”
“…衡…可笑。”
“若非…弟…轮不到…”
严胜对此并未有什么反应,独自在继国家的这些年,父亲教会了他忍受身体上的痛苦,而那些风语流言则使他学会忍耐精神上的屈辱,更何况,他们只是在陈诉一个事实而已,一个能照见他丑陋且无能的事实。
他抬手止住身侧下属欲言的话,摇了摇头示意不用理会,带头走开,下属无法放任严胜一人离开,只能愤愤看了眼暗处,大步跟上严胜。
阳光艰难的穿过稍嫌密集的树木,投下斑驳的光影打在严胜身上,随着严胜的动作明灭闪烁,严胜却似是不愿碰到阳光般的退回暗处,任阳光可怜的照在地上而无动于衷。
夜间突起的嘈杂让严胜恍惚回多年前的深夜,胞弟带来母亲离去的消息而后与他告别,几乎是空手白身的于夜间奔离,不同的是他这次由侍者唤起,将要离去的是他的父亲。
严胜匆匆套上羽织快步走到家主的寝居,心中一片茫然。
如今这个男人也要离去,自己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他跪坐在男人身侧,看着他艰难的呼吸神色痛苦,腹中的苦酸冲上鼻腔,引的眼睛也浮了层水光。
明明上午挥棍时还是那么精神,不过半天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严胜拿了干净的方巾湿水把他身上的汗擦去,给他掖了掖衣被,做完了又伸手紧紧握住男人盖在被褥下的手,像是要凭此留下他。
您不能走,您不能只留下我一个人,您还没有见证我将家族复兴,还没有见证我迎娶妻子。
您还没,还没夸过我。
您还从来没有夸夸我,认可我,您不能走。
求您了,父亲,不要走。
“……”
昏迷中的男人嘴唇蠕动两下,严胜一惊,迅速拿过一旁温着的水,扶着男人的头小心的喂下去,见男人微微睁开眼,严胜显出惊喜。
“父…”
“缘…缘一”
严胜瞬间僵住,话断在喉间,而已神志不清的男人并未察觉。
“缘一…快,快回来罢,我…我与家族,都需…需要你,快…快…。”
男人的话哽住,他瞪大眼睛,嗬嗬的喘气,无意识攥紧了严胜的手,身体不断抽搐,而严胜却忽然冷静下来,他甚至看着男人握住他的手还能想着,这似乎是他与男人最为亲密的时候。
严胜垂眼看这个狼狈的家主,最终还是反握住他的手,濒死之人的神情忽然舒缓,最后张了张嘴。
“缘一…。”
严胜此刻比安静的亡者更安静,他仍握着那只手,感受着它逐渐变得僵硬而冰冷,感觉自己心口处的那点儿温热也被那只冰冷的手去。
直到天边渐白,严胜才松开那手,他拉开门,对着外面的侍者臣僚有条不绪的下着命令,而后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严胜将侍者送来的白服穿戴好,并没有出去,而是长久的跪坐在房间中央的阴影处,面对着窗,看着外面明朗景象。
果然,人总归最爱的还是太阳,而月亮再怎么努力也是比不上太阳的。
早该明白的啊,继国严胜。
将父亲下葬,继任家主,替父亲守孝,培养臣僚与复兴家族,而后便是按父亲生前的安排,迎娶后藤家族的女儿,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发展。
迎亲那天严胜是亲自去的,虽然臣僚们都在劝阻,在守孝的三年里严胜成功的将家族复兴到不需要联姻也能保住辉煌的地步,所有人都认为严胜不会遵从一个已死之人的命令,去迎娶那个已无法给家族带来利益的女子,而严胜不但遵从了约定,甚至是亲自前往,着实让人费解。
人们只能去赞美严胜,赞美他守信,赞美他知礼,而严胜只是平淡的听着,于是人们又赞美他谦虚稳重,说这位继国家的玉衡家主乃是难得一见品行与能力皆是佼佼俊才。
严胜看着那些赞美褒奖他的人只是礼节性淡笑着,不反驳也不鼓励,他知道那些人有真心也有假意,但他都已不在乎,渴望夸奖的时期早已过去,而他所需要的夸奖本便从未到来过,更何况,他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偷来的罢了,有什么资格去自得呢?
窃日之辉,安得长久。
严胜骑在马上,看见前方隐约出现的送亲队伍,思绪有些发散。
说起来,他亲自前来迎亲也没什么可深究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那是父亲唯一一次单独为他考虑的事,虽然目的不纯。
蓦然风起,严胜皱起眉,他闻到了些许血腥味,他侧头对着身旁亲信下令。
“传令,注意警戒。”
惨叫声隐约自前方送亲队伍传来,严胜率先驾马朝前奔去,此次随行的都是他的亲卫,随他经历多次战斗,没有质疑也无需多言,坚定的信任并追随他。
他们到时战斗已结束,那非人之物坐在轿子中,正抱着身着白无垢的新娘尸体啃食,周围是散落的尸块与飞溅的血液,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也不慌张,怪笑着丢开新娘,以不该留存于世间的姿态向他们扑来。
这是一场可预见结局的战斗,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身经百战装备精良的武士在恶鬼面前脆弱无比,即便侥幸砍中得到短暂的希望,可随后而来的便是更深的绝望,部下们拼尽全力想为严胜争取一线生机,希望他能离开,严胜却不予理会,即便是最后也握着刀。
武士,是需不畏艰难,忠于职守,精干勇猛之人,怎会临阵脱逃,抛弃同袍。
以一位武士的身分战死,可能是他此生所能拥有的,最后的意义与尊严了。
部下皆已战死,刀亦被折断,身体似乎也受了内伤,严胜靠着树,平静的看着恶鬼挥爪,静候死亡。
可恶鬼最终还是没能将那一抓落下,严胜愣愣的看着继国缘一从天而降,挥出毫无破绽的一刀,轻易的将那他与众多部下拼死也无法斩杀的怪物彻底灭杀。
继国严胜在十年后,又见到了他阔别已久的胞弟、他心中的神之子、烈阳般的存在——继国缘一,他曾以无私者的身份离去,将一切让他无用的兄长,而后又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挽救他弱小的兄长于恶鬼爪下。
长久压在记忆深处的记忆如潮水上泛一般浮现于脑海,父亲的临终之语,母亲在世时的嘱咐,众人的风语流言,逼的他有些眩晕。
他在黑暗里生活了十年之久,现今又被太阳不讲理的,蛮横的扯出,再一次生活在名为日光的阴影之下。
严胜强撑着坐直,看向他。
“继国...缘一。”
那烈阳在他身前单膝跪下,是臣服的姿态,丝毫不知他这个样子有多让人厌恶。
“兄长大人,缘一来迟。”
严胜腹中翻滚,张了张嘴,最终忍下呕吐的欲望。
你还是那般完美啊。
我要何时,才能超过你?如果我追随你而去,是否会有与你比肩的机会?

Chapter 2: 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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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国缘一利用信鸦联系附近的隐,而后便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月亮旁。
他跪坐在严胜身旁替他简单的处理些外伤。
“非常抱歉兄长大人,我身边并未备下多少药物,还请您忍耐片刻”
严胜此时并未听进缘一的话,与数年未见的胞弟相遇所带来的复杂情感只是短暂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严胜很快便意识到他此刻的处境。
朝夕相处的部下尽数战死,继国家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周围领主必会趁火打劫,他数年心血全然白费,未曾谋面的联姻妻子死于迎亲途中,他亦要给后藤家一个交代,而最使严胜无力的,是他久别不见天赋超然的胞弟缘一以天神的姿态再次归来。
他又变成了数年前无所有亦无所依,永远生活在阴影中,从未得到过爱与夸赞,不受期待的孩子。
庞杂且浓厚的情感一时尽数涌上,喉头与鼻尖哽住发酸,内脏似乎绞在一起般引起腹部阵阵抽疼,而神经松懈后周围的血腥气也逐渐明显,严胜后知后觉的感到恶心,无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的林子。
察觉严胜长久没有出声,缘一悄悄抬眼窥着严胜,他顺着严胜目光看去,目光所及之地正是先前一众武士所葬身之处。
啊,又是那种感觉。
缘一微眯着眼细细体会,同时扼制住拔刀鞭尸的想法,手上给严胜包扎的动作更为轻柔,生怕受情感影响弄疼了严胜,可随之而来的是种陌生的,如奶猫挠痒的感觉。
他不知该如何疏解,只如多年前方才离家一般,下意识求助于他的月亮。
缘一嘴唇张了又闭,最后开口,问了句莫名的话。
“兄长大人,您现在感觉如何?”
随后缘一便认识到那应该是名为焦灼的感情如话离口般离开了他,而这种认识在严胜被他吸引注意力后注视着他时达到顶峰。
听到声音严胜抬眼看向缘一,神子正用那没有丝毫杂质,剔透明亮的红瞳专心的看着他,由被注视感所产生的满足在一瞬间填满了严胜,充盈着身体每一处。
而满足感仅仅是昙花一现,很快便如潮水般退去,随后上涨的是被嫉妒与自卑所扭曲一切情感,那情感被严胜称之为厌恶。
可他仍要保持长兄与家主的体面形象,只按捺下憎恶,强做沉稳。
“尚可。”
借通透视野缘一将严胜身体内外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在那十年里他早已发现人在有情感波动时脏器也会有所反应,甚至已经能从这些反应出发来推测人的感情,即便他并不曾切身体会到。
可现下与以往不同了。
在幼时便已隐隐显形的念头如种子般经过数年的沉淀逐渐长大,在再次踏入故地时长出花苞,而在此刻,它突兀的开出了花。
缘一甚至想象出了那花的样子。
花瓣是和朗月相同的颜色,花盘远远望去和圆月一般,浅灰的花蕊形态纤细而又优雅,吐出的香气是如雪似雾般清冽,而在这清冽冷香下又潜藏了蜜般甜腻黏稠的勾人气味,在让人远离的同时又引诱着人将它采摘。
缘一没经住诱惑,他将那花连根摘走,不给旁人留下丝毫根须,而后细细将它藏在心底。
缘一面上仍是一片沉静,瞧不出丝毫破绽,他自怀里拿出个简单的香包递给严胜。
“兄长大人,这是我所属的组织特有的安神香料,您应当已十分疲惫,还请休憩片刻,暂将一切交给我。”
你是在羞辱我么,继国缘一。
严胜几乎就要将这话说出,但他克制住自己。
对着久别重逢,替兄长考虑的胞弟说如此恶毒的话着实不妥,暴露自己所想更是不明智。
严胜如此安抚自己,无意识的忽视掉想要维护自己在缘一心中美好兄长形象的念头。
他轻咳了声,控制住自己面部的表情,权做无事般平静的接过香包,矜持的道谢。
缘一眸光微闪,露出个稍微明显的笑,他微微垂首,是恭顺的模样。
“缘一分内,兄长大人言重。”
严胜庆幸着缘一低着头,没有看见他扭曲了一瞬的脸,在缘一抬头时掩饰般的把香包放到鼻下,用嗅香来遮掩微微抽搐着的嘴部。
奇怪。
有点儿困。
严胜眨了眨眼,咬了咬嘴里的肉,试图提些神,可那香却如丝线一般,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密密麻麻的笼向他,将他罩住。
严胜下意识看向缘一,见他仍是一副沉静模样,莫名的放下心。
缘一不会伤害他。
严胜被这莫名的自信想法吓了一跳,可随后心底便有声音为缘一开脱。
缘一可是神之子啊,如太阳一般,平等的对待众生,仁慈又高洁。
是啊。
严胜昏昏沉沉的想着。
缘一是神之子,神之子,又怎会对凡尘之人有俗世想法呢。
严胜最后看见的是缘一较之以为似乎更为暗沉的红眸,如火焰熄灭后,藏在炭里的火种,只有被风吹过才会显露少许,但却比火的温度更为灼热,比火的颜色更为浓重。
随后那香织成的网便彻底将他罩住,拉入漆黑的沉眠之渊。
继国缘一抿着唇,垂眼看着身前倚靠在树根的严胜——他手里还紧紧握着缘一方才给他的香包。
缘一目光柔软,缓缓的伸出手,将他的兄长揽在怀中,抿出一抹如蛛丝般不叫人察觉的笑。
即便他感受不到情感又如何呢?
继国缘一让严胜斜坐自己腿上,而他上身则与严胜相贴,如严丝合缝般,他贴近严胜,仔细嗅着玉衡微不可查的信香,想要让那味道进入自己的肺腑间,骨缝内,将那自他降生时便顽固留存于他身体中的雾驱赶出来。
他还有兄长,他与兄长一母同胞,一卵双生,有着相同的容貌身形与血脉,是比世间任何人伦关系都要亲密的存在,是彼此的半身,彼此的影像。
只要有兄长在,他便能体会到那如隔雾的感情。
那感觉就像是饮下一杯裹着蚁虫的蜜,在饱尝蜜的甜美时,也会感受到细小虫豸啃噬身体的绵密痛楚。
仅仅是看着严胜空想,继国缘一便似乎已体会到那甜美而又带着痛楚的感受。
他稍稍将严胜放松了些,试图更为仔细的看清严胜即便是昏睡也纠结在一起的脏器,似乎这样做他便能拥有与胞兄相同的感情。
啊啊,不愧是兄长大人。
缘一在心里喟叹一声。
即便已见过无数人的脏器活动,却依旧没人能比得过兄长,能将脏器缠绞成这个样子的,该是多么丰沛且复杂的感情啊。
多好啊兄长。
拥有着他自降生起便不曾拥有,至今也鲜少体会到的感情。
兄长啊,既然您拥有缘一所不曾拥有的,那您也应当允许缘一永远跟随您,永远与您在一起,毕竟作为彼此的半身,分享着彼此所不曾拥有的事物是理所应当的事,不是么?
缘一会一直陪伴您,只会注视您一人,您想必也会同缘一一样,对罢?
那您也一定会原谅缘一为了能够长久的陪伴您,让您一直只注视着缘一一人所做出的事,对罢?
您与缘一天生契合,本为一体,我们降生的意义便是与彼此永远在一起。
您是灵,掌管着我们精神是您的职责,而我是体,将他人排除在我们之外,便是我的义务。
我们终会是一体。
我们会共度未来的所有春秋,即便是死亡,我们也会一同前往冥府,一起接受审判,一起转生投胎,来世仍旧是双生兄弟。
缘一被自己想象的未来所取悦,他垂着眼看着怀里已昏睡过去的严胜,笑容逐渐明显到一个扭曲的地步,而后将头放在严胜颈窝处,将严胜紧紧的搂住,死命往自己的怀里摁,直到睡梦中的严胜感到不适,乱动般的挣扎起来,他才逐渐松了力道。
“真好啊兄长大人。”
“真好。”
缘一拿脑袋蹭着严胜脖子,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满足,他凑到严胜耳边轻声开口。
“兄长大人。”
“兄长大人。”
他连连唤了两声才进入正题。
“您会与缘一一同离开此地。”
“离开此地。”
“和缘一在一起。”
他顿住,又加了个期限。
“永远。”
声音透过那片深重黑暗传到严胜由于莫名睡意而迷糊的脑中,他浑浑噩噩,于昏睡中无意识重复着缘一的话。
“我将会随缘一一同离去。”
“永远与他一起。”
……
继国严胜醒时窗外金乌半落,近日云霞被染成赤红色,隐约带着金边,而与太阳相对的远处,半轮圆月于浅蓝带紫的天幕边显出个轮廓。
严胜看着那日月同天的景象有些怔愣。
原来…日月可同存么。
严胜脑子里浮上些杂乱成片不成连贯的念头,他却是正愣着,只定定看着天,无暇理会。
门忽然被拉开,严胜下意识回头,敛着眉看向来人,待看清人后眉眼稍缓。
“兄长大人。”
缘一手里还端着个托盘,微微倾身向严胜示礼,而后进屋顺手阖上门,走到严胜身畔跪坐下,严胜此刻才回神想起这并非继国家宅。
“缘一…”
“兄长…”
两人同时开口又顿住,默了少顷缘一微微躬身,默示严胜先开口,严胜当下才算是收拾好心神,有太多想问的。
你离开家后去了哪儿?
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继国领?
你有回家看过么?
你…为何,还是如此强大。
但那些问题太过私人,至少在他看来不应在此时发问,于是严胜最终只问了当下。
“这是哪儿?”
缘一寻了个矮桌,垂眼一边摆弄着托盘里的饭食,一边应着严胜话。
“这里是缘一所属组织的一处驻地。”缘一话顿了顿,最终选择欺骗他的兄长,“缘一本想将您送回继国家,但继国家中似乎有人不欲让您归去。”
他的声音一直是平淡的,还拿摆餐做幌子,从头到尾都在低着头,叫严胜看不到他的神色。
严胜也不疑有他,在他心里缘一是神子,绝不会说谎,他只是疑惑,当时事发突然,继国家为何会那么快便接到消息,再者说句自夸话,此刻的继国家离不开他继国严胜,即便他出现了如此重大的失误,族内长老也不敢在此刻对他落井下石。
他正琢磨着、猜测着族人可能存有的交易,缘一便打断他的思路。
“兄长您已昏睡一天,还请吃些饭食,补充身体所需。”
严胜并未推拒,他确实饿了,但一举一动间仍旧透着矜贵雅正,动作流畅又悦目。
缘一安静的看着他,手里还端着杯茶水,在严胜放下碗箸时将水递过去,严胜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了谢才接过。
缘一沉默了会儿才开口。
“兄长大人不必对缘一如此客气。”
他与严胜望过来的眼睛对视。
“我们是兄弟,兄长大人不必对缘一客气如外人。”
可我们幼年分别,已有数年未见,这样的兄弟与外人有什么分别呢?更何况,这世间还有兄弟如仇敌。
但严胜望着那双与自己一样的红眸,心里的想法如烟云遇风般消散无踪,自心底泛上些暖意,引的他露出个稍显温度的笑来,眉目和软。
“我知道了。”
于是缘一也回了个相同的笑,而严胜却在缘一微笑时差点绷不住面上的表情。
太恶心了。
缘一将严胜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丝毫不显。
啊,兄长在恶心,是在厌恶缘一么?可如果仅仅是单纯恶心的话,兄长大人为什么胃部抽搐,而心脏又显的舒缓呢?
他并不明白,但这丝毫无碍于他心中对严胜的夸赞。
果然啊,只有兄长大人的感情才是最棒的。
继国缘一漫不经心的想着,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在意识到严胜对他的笑而感到恶心时,他并未觉得有多少受伤,甚至还有些愉悦。
那属于兄长的、复杂又美妙的感情是由他所引起的,这不免让他有些自得。
他果然与兄长是一体的。
兄长代替他拥有情感,而那情感也应当只可由他一人来引起。
可他离开兄长太长时间了,现在的兄长还未完全属于他,但没关系,他会把兄长夺回来的。
严胜放下杯子,看见缘一仍旧盯着他看,心脏轻微抽搐,以为缘一有所察觉,强做镇定。
“有什么问题么?”
缘一微压了睫,收敛了些目光。
“并无大事,只是想问兄长接下来有何打算,缘一虽会与此停留些日子,但最终仍需返回鬼杀队。”
继国缘一十分清楚自己是在说谎,继国领是他所辖之地,他几乎需常年驻守这里,说出那样的话只不过是想激一下严胜罢了,而严胜也不出他所望的上钩了。
“鬼杀队?”
“是,鬼杀队。”
严胜在脑海中搜寻相关线索却毫无头绪,于是看向缘一寻求解释,缘一了然开口解释。
“兄长大人应当还记得昨日之事,那非人之物便是鬼,吃人血肉,难以灭杀,惧怕阳光与紫藤花,除去二者外,能将恶鬼斩杀的便只有用日轮刀斩首,而鬼杀队便是斩鬼组织。”
严胜并未仔细听完,他此时方想起他自始至终都忘了问昨日之事,这是重大的失误,按理来讲身为继国家主的他绝不会忽视昨日的事,毕竟太过于惊世骇俗,可他偏偏像是下意识的忽视了昨日种种,甚至如今想想连对部下战死的悲伤都极为淡薄,与之相反,他更关注久别不见的胞弟缘一。
严胜稍稍皱眉。
是…太过于沉迷于家庭氛围了么?可他与缘一之间,也算是有家庭气氛么。
缘一因他长久没有回应而出声唤他,于是严胜并未来得及深究缘由,自然也忽视了心底一丝微不可查的意愿——想跟缘一离去,离开继国家,和缘一一起。
严胜回神,想起缘一先前的问话,他自然是要回继国家,毕竟,那是他全部意义所在。
那缘一呢?
有声音在心底反驳。
你不是要保护缘一么?
难道又要像幼时一样食言,为了继国家而抛弃缘一么?
严胜要开口说的话忽然哑在喉头。
缘一从小便比他强,真的需要他保护么?
可你是长子啊。
保护弟妹是长子的责任,你难道忘了么?
可…。
不要忘了,缘一是你的弟弟,再强大,他也是你的弟弟。
啊,是了,缘一是他的弟弟。
严胜的眼神逐渐空洞,他直直的看向缘一,缘一似乎有些疑惑的喊了两声兄长,唇边却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面对这颇有怪异的表情,严胜却已经给不出任何反应了,他满心都是一个想法。
缘一,缘一,兄长能和你一起离开么?
严胜张了张嘴,不自觉的靠近缘一。
“缘一…我,我想和你一…。”
“哐啷——”
先前的杯子被严胜的动作碰倒,和木质地板相撞,发出颇为响亮的碰撞声。
严胜被声音猛然惊醒,随后便觉得脑袋刺痛,他微蹙着眉忍受。
怎么回事,头好疼。
他刚才在干什么。
他要说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了。
继国缘一瞳孔微缩,觉得身体似乎软了一瞬,就像敛在身体里的一口气突然窜了出去,带走一部分气力。
是…失望么?
他垂下眸,瞧了眼那倒地的杯子。
啊,如果是人,这便是不识时务罢。
缘一并未想太久,他扶着严胜让他躺下去,为他掖盖好被褥,安抚着严胜。
“兄长想必还未完全恢复,缘一替您点上安神的香,您再休息一晚,明日再回继国家也无妨。”
严胜头疼的难受,根本没听清缘一说什么,只胡乱点着头,只在缘一靠近时下意识抬眼看他。
…奇怪。
缘一的眼神…。
好奇怪。
他想找个词形容,但香的味道扩散的太快,几乎是刚点上严胜便闻到了,很快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那疑问尚浮在脑海的表层便被抹去,不留分毫痕迹。
缘一安静的看着严胜,目光沉沉如渊,瞧不到地,也看不清情绪。
差一点儿了。
就差那么一点儿,兄长便会随自己离开。
真是…。
缘一俯下身,伸手一寸一寸的抚过严胜的面颊,描摹他的五官。
明明是与他一样的面容,他却怎么也看不够。
他理了理严胜的发,末了垂首拿唇贴上严胜的,蹭了两下,又伸出舌头探了进去。
缘一怕严胜起疑不敢去啃咬唇部,只去逮着他舌头不放,轻轻的咬吸,舔过严胜口腔每一寸皮肉,将流出的口涎吸进嘴里,再渡到严胜那儿,逼他咽下。
良久,缘一才放开严胜,他几乎是与严胜躺在一起,四肢像蛇一样缠住严胜,伏在严胜耳边,一遍一遍的重复先前的低语。
他说。
“兄长,您是属于缘一的。”
“注定要永远与缘一在一起。”
……
缘一拿着托盘离开,盘上除了完好的餐具外还有一堆杯子的碎片,他沿着回廊走,迎面碰上这家藤屋的主人。
“缘一大人。”他向缘一躬了躬身,随后便注意到那堆碎片,“这是发生什么了吗?”
缘一颇为抱歉朝主人笑了笑。
“啊,没什么,只是似乎是因为我的力气有些大,不小心弄碎了杯子,还请您见谅。”
那主人见缘一笑到是愣了会儿,随后摆摆手,浑不在意。
“哪里,许是怨这杯子是劣品,自己碎的,缘一大人不必在意,不过一个杯子罢了。”
缘一笑起来。
“您不见怪便好。”
是了,只是个杯子罢了。
区区杯子而已。
缘一正想离开那主人又开口了。
“真没想到缘一大人的兄长居然是继国领主。”
缘一顿住动作看向主人,主人并未察觉。
“那位大人可真是风姿绰约,高洁如月。”
“是啊。”缘一接话,“兄长大人在缘一心里,便是月亮。”
但那月亮,只属于缘一。
……
严胜再醒时恰好是晨时,心里有些空,似乎极为想见到谁,他散去这莫名想法,刚收拾好自己,门便被拉开,是个陌生的少女。
严胜下意识开口。
“缘一呢?”
随后严胜便觉失言,索性那少女并未在意,只愣住片刻便回神。
“您便是缘一大人的兄长罢,缘一大人去巡逻了,他吩咐我等于此刻为您送饭食,并要我转达几句话,大人说您可自行返回继国家,并请您原谅他暂时无法与您一同前往。”
严胜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应声知道了便挥退侍女。
缘一竟如此受人尊敬。
不愧是神子么,无论在何处都会如烈阳般受万人敬仰。
而自己即便占了个领主位置,也依旧比不上缘一。
世人眼中若有日,那便无月。
他对此深信不疑。
却是已然忘记昨日傍晚所见的日月同天之景。
……
缘一并未去巡逻,此处早已无鬼的踪迹,也无需再去巡逻,他只是拿巡逻来做幌子而已,提前离开躲藏于人群之中,而后一路跟着严胜,翻墙进入继国家,最后栖身于庭园内一颗正对着严胜所在房间窗口的树上,借着树叶遮挡窥视着屋内种种。
继国严胜此刻仍旧头疼,满屋子都是些老到将死的人,屋内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味,连带着自进屋起便不曾停歇的争吵声,激的严胜连着呼吸也有些困难。
他莫名想念缘一点的熏香。
他看着他们互相揭短诋毁,彼此冷嘲热讽,明明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此刻没了以往的冷静,严胜拿起手边茶盏,送到嘴边抿了口,而后重重放下,响亮的碰撞声暂且压下了争吵声。
“说完了么?”
他吸引了全屋的火力,那些所谓的长老顿时同仇敌忾般的谴责着他。
严胜安静的听着,一声不吭,产生几分疲惫。
如果是缘一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罢。
如果像缘一一样,他就能做好一切事了罢。
如果学缘一离开这里,那就不用再忍受这些了罢。
缘一啊,兄长能与你一起离开这里么?
缘一藏在树上将一切看了个分明。
原谅在他离开后,兄长就是这样生活的么?
他离家是想让兄长过的更好,却不曾想,在他走后兄长会依然要忍受着莫名的责备,还要继续为了这群人劳心劳力。
兄长在遭受这样责骂时他又在做什么呢?
在千里之外以可笑的姿态学习着情感?
但你学会了么继国缘一?
你不但没有学会,反而还迫使兄长将属于你的那一份责任一同承担起来。
真是无用啊,继国缘一。
一无是处。
腹中突兀的抽疼吸引了缘一,他低下头,透过皮肉看到自己的内脏绞成了与严胜先前一样的形状。
他却没有因这些事而开心,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注视屋内静默不语的兄长。
他曾抛下月亮一人离去,而如今月亮被乌云锁住,他要带月亮离开。
缘一放在身侧刀上的手拇指微动,将刀挑出了几分。
那些人最长也活不过三年,那自己提前送他们一程,应该没问题罢。
他摩挲着腰间的刀,手指蓦然碰到刀上的刻字。
‘灭’。
继国缘一的眼中忽然显出几分似孩童般明亮的神采,整张脸有一瞬间生动起来,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房间内的人,随后离去。
房内的人忽然莫名安静下来,他们互相对视,眼中都是茫然。
严胜脑中离开的念头愈演愈烈,察觉到这片刻安静后,几乎是将心中的念头脱口说出。
“那我不做家主了。”
那群人尚未回神便听到这话,飞快的在心中算计如何才能将利益最大化,一声间屋内一片静默。
严胜在话说出后便愣住了,但却没有太多后悔之类的感觉,甚至还有些轻快,自晨时便存在的烦躁此刻也已消散,那些所谓的家主责任在此刻也如沉潭之石般没有掀起丝毫风浪。
那群人此刻已草草的算了一遍,得出了最后结论,互相看了一番,最终推出一人。
“大人所言非虚?”
严胜此刻莫名极为淡定,还有心思自嘲,笑话自己半生耗在这群目光短浅,贪得无厌的将死人身上。
他颔首。
“自然。”
即便下一刻他便不是家主,但多年的教养仍刻在骨子里,一举一动依旧端庄优雅。
他说完这话便放下茶盏。
“自此刻起,我便再不是继国家人,我会立刻离开继国家,除去此身所有,不会再带走任何属于家族的东西。”
他起身,最后朝一众人行了一礼,而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继国严胜如他所言,未回继国宅邸内的任何房间,径直离开继国家,除去一身衣服与贴身佩刀外什么也没带。
……
严胜离开继国宅后茫然的游荡了会儿,他往日出府都是有要事需办,从不存在单纯为了出门而出门。
他虽然管理着这片领地,但却几乎未仔细观走过,看着满街的行人,一时不知道要去哪儿。
无论如何,那些人都有自己的归处,而他却从未有过。
如果与缘一在一起,他会寻得归宿么?
严胜枯立了半晌,在太阳行至中天,行人渐稀时方有动作。
他想见缘一。
这种念头在晨起便存在,而今更甚。
……
继国缘一做完事后便一直有种几乎压抑不住的冲动,他渴望与他人交谈,想告诉别人他做了什么,想要传达自己的情感。
他将此称为喜悦,而这喜悦在看到严胜以等待的姿态,站在藤屋前时达到了顶峰,但他面上依旧是漠然的,步子不急不缓的走到严胜身旁。
“兄长大人为何在此。”
你来找缘一。
我来找你。
“我来此处有话和你说。”
“兄长请讲”
兄长大人要和缘一一起离开此处。
我想和你一起离开。
“我已推去家主之位,想随你加入鬼杀队。”
兄长大人要和缘一永远在一起。
我想同缘一在一起。
“好。”
继国缘一看着面前已入网中却仍旧无觉的月亮,于心底,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啊啊,他所渴求的,今日已全部得到。
月亮啊,终归是属于他的。
……
继国缘一将严胜的事通过信鸦告知总部,而后被允许于夜间启程,前往总部。
严胜端坐在藤屋给缘一安排的房间里,仍旧有些不真实感。
方才尚未察觉,而现下冷静细想,今日他的反常之处着实太多,或者说,自遇到缘一后,他便总会莫名的做些什么。
可是…缘一不会害他。
又是这样。
每次想到缘一都是这样。
严胜狠狠的咬住唇。
缘一不会害他,缘一不会害他,缘一不会害他。
他到底是自得到何种地步才会这样想?
实在是,自视甚高。
你仅仅是缘一的兄长而已。
仅仅是他兄长而已。
可你却不如缘一,而今未思长进,又如此自得,与缘一的差距只会拉的更大。
你又如何,配得上兄长这一身份?
“兄长大人。”
门外忽然传来缘一的声音,严胜所有思绪如鹅毛般全部散开,寻不到最初头绪,只得放弃。
“何事?”
缘一隔着门注视着房内的严胜,心中充斥着一种关住月亮的满足感,但他声音依旧是平稳的。
“今夜便要赶路,缘一想问您有何所需。”
严胜沉默了会儿,他自小便几乎见过人生百态,能吃得苦,亦能享了福,是怎样都能活下去的人。
“我并无所需,你按自己心意来即可。”
缘一并没有立即应下,赶路所需皆已由藤屋备下,他只是寻由见见严胜,与严胜多说几句话而已。
他琢磨了会儿,没找出新理由,只得应是离开。
月亮并未再展现出他的心思,这让缘一有些丧气,但他看了看天,心里估摸着时间,想象着即将到来的事,又舒心了些。
……
将将至夜,鬼杀队特意为二人买了两匹马,严胜与缘一同藤屋主人告别,而后各自翻身上马,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去。
严胜在走出城门后回头看了一眼,缘一控制着马于严胜并行,似随意般开口。
“兄长大人还留恋继国家么?”
严胜收回视线,看向缘一的放下,却因是在暮色颇深的林子里而瞧不清楚,他也没在意,摇着头。
“不,只是最后想看看我呆了快二十年的地方而已。”
缘一没再出声,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后他又问道。
“兄长,如果有人因为必要的原因提前终结了别人的生命,是对是错呢?”
严胜着实想不到缘一会问这个问题,他仔细想了会儿才颇为慎重的回答。
“如果是关乎生死,那便不是错误。”
“这样啊。”
果然兄长与他是一体的,连想法都是一样的。
继国缘一藏在暗处,窥看着严胜,只觉着身体上下里外都盈满了幸福。
离开兄长他虽不会死,但却会生不如死,所以,正如兄长所说的那样,为了留住兄长,提前终结那些人的生命,也是可以的罢。
严胜正反省自己是否说的太过于自私,补救般的开口。
“当然,若是为了更多人,那么即使损害自己,也是应该的。”
他的话尚未传到缘一耳中便被打散,乌鸦的声音响亮又粗哑。
“继国缘一,迅速返回,继国缘一,迅速返回,继国宅邸受袭,继国宅邸受袭,立即支援,立即支援——。”
继国严胜心中微凝,下意识看向缘一,却隐约感觉到缘一似乎并不紧张,甚至还有些欣喜。
而他很快便自我否认。
缘一自小便没有什么情感,至今有没有还是个问题,即便是有,缘一也只会悲悯世人,又怎会存有恶意?
但他此刻已来不及多想,缘一已下马朝城内奔去,严胜正要劝阻便见他竟跑的比马还要快,只能默默闭上嘴,骑着马跟在缘一身后。
不愧是你,继国缘一。
严胜看着缘一的身影,蓦然发现自己竟对此没有多少嫉妒之情,一时间心里居然有着释然。
他终于不再嫉妒自己的胞弟了,这是否意味着他还有得救?他终于能稍稍靠近缘一了么?
……
严胜到地时缘一已经结束战斗,神色平静的收刀入鞘,而后朝着严胜走来,他火红的羽织被风扬起,似乎与身后是葳蕤一片的火光相连,衬着透着赤色的发尾与额角鲜红的焰火模样的斑纹,像极了沐火而出的天神。
这天神走到他身前,低下头。
“我很抱歉,兄长大人,缘一去迟,他们说长老们都已丧命于恶鬼爪下。”
严胜还沉浸在方才的那幕景象里尚未回神,看着面前垂下的头,下意识的像伸手,摸了上去。
“不怪你,缘一。”
“这不怪你。”
继国缘一缓缓抬起头,对着严胜扬起了抹惹人怜爱的、柔软的笑,而这次严胜并未感到恶心,他只觉得自己心中空缺了几乎二十年,名为亲情的空洞逐渐被添满。
于是他也露出个温柔又包容的笑。
他此刻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弟弟,沉浸在缘一那双与他相似的红眸之中,忘记了他曾付出数年心血与光阴的继国家,也忽视了缘一稍显怪异的笑。

Chapter 3: 叁

Chapter Text

鬼杀队的总部藏的极深,严胜跟着缘一走了半月,方到距总部最近的藤屋,彼时日倾西山将尽,暮色如拉帘而下,携带几粒星子。
他们到时,藤屋的人正要点灯笼,二人下马讲明身份,先前点灯的人便进去传报主人。
主人是个六旬的天枢,姓高桥,严胜同缘一向他问了好,而后便抿着嘴站一边儿,压制身体的疲累,不叫人看出什么异常,他并非娇贵之人,以往带兵也有过急行军的时候,只是他到底是常人,连续奔驰了半月,不时还会遇见鬼,一路少有休息,此时将将撑着,方不叫人看了笑话。
缘一虽是在藤屋交涉,却一直将大部注意力放在严胜身上,此时即便是不用通透也知晓严胜现下状况,于是暂歇了与高桥的话,稍稍侧身瞧着严胜。
“兄长大人若是累了,可先去歇息,缘一随后便到。”
严胜敛了眉,没再撑着,看了眼一切如常的缘一,此刻却没心思再分析自个儿蓦然复杂心理,只对着一旁的高桥倾了倾身。
“失礼。”
缘一目送严胜跟着侍人离开,瞧着他背影,莫名觉着心软塌了些,过了会儿他才收神,回头对着高桥开口。
“今夜便劳烦您了。”
他先前看严胜时的温软神情,此刻还未完全从面上褪去,见他这般,高桥又同他客套几句,稍稍踌躇了会儿才又多说了句。
“日柱大人和兄长的感情很好呢。”
缘一抬起的步子顿住,他最近很喜欢听这类话,每次听了便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于是他微笑着应了声“是。”
他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转身看着高桥,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般开口。
“我可否请求您一件事?”
高桥还未从上一个微笑回神,便又被这害羞般的神情给冲击了一番,稍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您请讲。”
“我幼时便与兄长分离,至今已有十载,小时我同兄长的感情极好。”
他在极好那处下了重音,又似乎是在强调一般,刻意停了会儿才继续道。
“只是以往久别不见,如今再见难免生疏,而我又有许多话想对兄长说,能否请您将我和兄长安排在同一个房间休息呢?”
他言辞切切,直直的看着高桥,是诚恳的模样。
高桥被他一盯,不由得应了下来,缘一得到满意答复,道了谢后便离开,待缘一走远高桥才想起先前的疑问。
…刚刚结束奔波,此时真的适合谈心么?
不过他也只是一想,很快便抛到脑后。
毕竟是日柱大人的兄长,身体想必也不是他们可比的,再者,只是共一室罢了,也不妨什么事。
到是日柱大人。
高桥搓了两把胡子,慢悠悠的沿着小道儿走。
他对其他队士大都是敬佩,只有面对如神似佛的日柱,心中更多的是面对神明的敬畏,而今夜的日柱却像是供奉在神社的神像被倾注了灵魂般,成为了人。
会偷看自己兄长,会因为想和兄长亲近而不好意思,会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和兄长的感情…。
“哎呀呀。”
高桥晃着脑袋,咂咂嘴,似看透晚辈小心思般的笑了起来,有些许宠溺的无奈。
“还是个孩子呢。”
……
缘一先去汤池把自个儿仔细收拾干净,而后便回房里等着严胜用餐,可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来,先前那一点本便若有似无笑意此时消退了个干净。
他起身朝外走,拉开障子门,拦下位路过的侍人,声音仍旧是不带起伏的。
“随我一同来的那位——”
他停下想了会儿,还是决定要加上限定词,表明归属权。
“我的,兄长呢?”
那人不知是不是因被突然拦下而吓了一跳,略显胆怯的开口,稍有结巴。
“那、那位大人,他、不欲去汤池沐浴,我们便给、给他打了水,就在汤池附、附近的房间,我、我们也不敢去打扰。”
侍人说的磕绊,又有些颠倒,但并不妨碍缘一读取他想要的信息,他抬脚便要去寻,却又收了步子,侧身朝着侍人道句谢,末了才离开。
那侍人呆立半晌,瞅着缘一离去的方向不动,直到同伴喊她,才有了些动静,同伴问她,她纠结了会儿,到底只摇头说无事,临走前她又看了眼缘一走的方向。
…日柱大人,的确是人,不假罢?
她揉了揉脖子,驱散点寒意,安抚自己。
鬼杀队审查严格,鬼是不可能混进来的,更何况还是位柱。
这样想着她才觉着好受些,稍显急迫的去做其他事。
“她怎么了。”
同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疑惑。
“以往可没这么勤快。”
不过也是一想罢了,很快便抛在一边,忙活其他事了。
……
这座藤屋缘一已来过多次,寻找一间有确切位置的房间是件很容易的事,他站在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在一片寂静中毫无心里负担的打开了通透。
…他睡着了。
浴桶侧对着门,能瞧见严胜半边身子,头发也泡在水里,有的贴在脸旁与锁骨处,有的搭在肩上,但大多是飘在水里,他头搁在欲桶沿儿上,稍斜了点,微微垂下,能瞧到半张脸,嘴唇张了一点,隐约能窥见一星儿白,脚抵着浴桶另一边,微曲着腿,透过大腿缝儿能瞥见少许性器。
缘一抿了抿嘴唇,又眨了下眼,被袖摆挡住的手指蜷了又伸,下意识放慢呼吸,缓缓的抬手,放在门扉上,手背青筋不时鼓起,缘一又吸了口气,慢慢拉开了门。
…他并没有醒。
缘一走近,垂眼瞧着严胜,他仍旧是睡着的,和在外面看见的没什么区别,只是能更清的瞧见他面上的些许神情。
睡着的人是不会藏的,缘一轻易的发现严胜脸上的疲累。
缘一伸手,撩开贴在严胜脸上的几缕半干的头发,从他微蹙着的眉一路向下轻抚,摩挲着他的眼,感受着眼皮下眼球的些微颤动,而后便是鼻,顺着鼻梁来回上下滑动几番后才转移场地。
缘一在嘴唇那儿停的最长,先是拿手描摹着他唇线,而后便拿指轻摁,或用指甲扣弄着唇面,末了在唇缝徘徊了会儿,探指到口中,抚弄着牙,亵玩着舌。
良久缘一才撤出了手,指尖还带出了一丝银线,缘一轻扯着那线,颇为可惜的看着线断,但他也未太在意,把手送到自己唇边,伸舌舔了下,而后砸着嘴,把自己手指含住,吮吸着上面的唾液,莫名生了几分饥饿感。
这是…兄长的。
这样想着,他的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下,心也跳快了几分。
他含住指,打量着严胜泡在水里的身体,像个孩子面对喜爱的食物一般,拿手沾了点儿食物的汁水,放在嘴里吮吸,一边尝着食物的味道,一边盯着食物,琢磨着怎么下嘴。
兄长上下身的肤色似乎有些不一样。
缘一半蹲着,趴在桶沿上,仔细比对着,可水面却在严胜呼吸间不时晃出些波澜,还偶有少许水影浅浅的映在严胜身上,本是极为稀疏平常的,缘一瞧着却觉着有趣,竟是笑起,他笑的时候还咬着手指,使得笑声低低的,有些含糊,与稍显昏暗的房间相称,凭白生出些诡异。
直到水面已看不见什么热气,缘一才有些意犹未尽的起身,他在这段时间里胆子大了不少,竟是直接把严胜捞出来,连象征的轻唤也没有。
他扯过一旁放着的里衣,把严胜裹住,严胜在一番动作里短暂的醒了会儿,只是神智不甚清醒,只来得及唤了声缘一,而后便又睡过去。
缘一却是认认真真的应了回去,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
“是,兄长,缘一在这儿。”
他说着,又将手臂收紧了些。
缘一抱着严胜往房间走,身体因捞严胜而弄的湿漉,夜风吹过带了些凉意,可他却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满意——他的兄长受了风吹,觉着冷,便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与严胜浑身湿透,又贴的极紧,相接处的皮肤随着行走动作而磨蹭时,让他有种彼此互相渗透,又互相黏连的错觉,而相贴的皮肤间,水与水的少许粘湿,在他眼里,那更像是彼此肌肤间的绵密亲吻。
这种想法让缘一自心口蔓延了丝抽疼,可随着这抽疼而来的是巨大的充足感。
他与兄长是双生子,生来便是一体,降生到这个世上后才被迫分离,而他终究寻回他的半身,即便并非重归一体,但此刻,他们紧密相贴。
……
严胜睡的早,醒时正是半夜,明净的月光透过门纸撒在他身上,许是有些睡懵了,或是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月光,严胜一时不敢确认,这是否真的是月光。
他撑起身,看了一圈儿,发现在身旁睡着的缘一,稍有讶然,但他很快便不在意,此时已然想起自己睡前的经历,有些难堪的揉了揉眉心。
竟在沐浴时睡着,真是…。
严胜想了会儿,睡得空白的脑子却想不出来什么词儿,只能放弃自我谴责。
无论是哪家的侍人,都不会贸然进入有客人在的房间,所以应当是缘一把他带回来的。
被胞弟撞见如此不堪的场面,严胜已不知用怎样的词来描述此刻心情。
不过…若是缘一的话,应当不会太过在意这些事。
神子赤纯,心如白纸。
这样想着,严胜才稍觉安慰。
他侧头看缘一,神子睡姿端正,呼吸平缓悠长,面容清隽,被清亮月光照着,又透着些许超然。
严胜看着看着便不自觉的朝缘一探了点儿身,伸出手,想去抚摸神子的面庞,可到底没去碰,只是同目光一起,虚虚掠过。
严胜放下手,却无意间划过缘一眼角,他蓦然想起七岁时,缘一打败教导他的武士后,自己问缘一原因时,缘一的回答。
…你所见的,到底是什么样景象呢?
我与你又隔着多远的差距呢?
仅仅是性别,是天赋么?
若我连你眼中的世界都看不见,又如何与你并肩?
我又该如何兑现我的诺言,肩负我的责任,实现我的价值,证明我的意义?
缘一…。
缘一…。
告诉我啊。
似受此刻宁静气氛所影响,严胜的情绪是极为平稳的,可腹中的酸涩又是如此的真切。
好在,我似乎已不再嫉妒你,如此,便能稍微靠近你些罢。
他又看了缘一许久,直到睡意再次上泛,严胜替缘一掖了掖被,拢了下有些敞开的衣服,而后方躺下。
待严胜呼吸平缓后缘一才睁眼,他在严胜醒时便已跟着醒了,本想过会儿便装醒,再同兄长说些话,却在这片静默中,下意识的不敢睁眼,直觉告诉他兄长此刻更愿意他睡着。
缘一扭头看着严胜侧脸,先前他透过通透,看见严胜的脏器虽没有以往那般抽搐的剧烈,可扭曲的幅度却更为大,毫无疑问,这一切依旧是他所引起的,可这次他并未觉得有多少欣喜或满足,只是莫名觉得胸口微沉,稍有气闷,像是幼年随兄长放风筝时,捉不住断线了的风筝,只能看它逐渐远去一般。
缘一眉眼耷拉些许,可能抚慰他的人此刻已然安睡,他又不愿吵醒他,于是只能以那人先前留下的余温聊做慰藉。
他抬手摸了摸严胜替他拢好的衣襟,模糊的温热驱走不适,又看向在月光下沉静睡去的严胜,也不管他明日醒后会怎样,伸臂便抱住严胜。
若是兄长明日生气,向兄长示弱,会有用么?
缘一说不准,反正到底是把人给揽到怀里,可他仍旧有些不安,便也不管点没点香,兀自在严胜耳边不断重复。
“兄长。”
“兄长。”
“你不会离开我。”
“你不能离开我。”
“你要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
“和缘一。”
“兄长…兄长…。”
他不断重复着,直到自己也睡去。
……
天明时,缘一所担心的并未发生。
数日的奔波加上昨晚沐浴着了凉,严胜在将明时病倒了,他的身体滚烫,尚未挨着他便能隐约感受到点热意,如此高的温度,若是换做旁人早就发觉到不对,可偏偏继国缘一天生体温高,愣是抱人睡一晚上没察觉到什么,若非他有通透,能瞧见人身体内部状况,他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兄长病了。
严胜躺在那儿,身上的浴衣因为缘一抱了一晚上,而被弄得皱巴巴的,他体温高但是脸却不红,反而有些苍白,额头上都是汗,沾湿了的额发便粘在脸上,衬的脸愈发白,他的呼吸急促却又轻微,嘴唇也干的厉害,起了层皮裂开些许,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来。
缘一跪坐在严胜头侧,将巾帕接过,自己替严胜擦汗润唇,以一种不着痕迹又坚决的态度拒绝了侍人的行动。
他擦的仔细,动作又轻柔,额角面颊,脖颈胸肩,一寸不落,擦完又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严胜唇上抹着,不时轻揉以促进水能更快的渗进皮肤中。
缘一的时间掐的极准,行动又连贯,叫人插手不得,偏偏他又是一副极为专心的模样,即便外人觉得有些奇怪,也无处琢磨。
他的头一直微垂着,谁看了也只觉得是缘一担心自己兄长,所以时刻注意他的状况,如此,也就没人能看见缘一眼中些许病态的满足。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兄长,记忆里的严胜总是挺直脊背,神态凛然又沉静,极具威严,让人心生臣服,琢磨不出心思,自然也便谈不上掌控。
但现在…。
缘一指尖微动,在克制不住去揉弄严胜时,及时沾了水,如先前一般替严胜润唇般抚弄他的唇。
即便被自己如此亵弄,兄长也毫无反应。
如此温顺。
他的指尖略微用力,但总归还知道旁边还有人,在他人察觉异样前收回了手。
真好啊。
缘一垂下眼。
这样真好。
医师侍人来来往往,高桥先生在一旁指挥,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无人发觉神子的心思。
待医师忙完离开后,侍人也渐渐退下,去做其他事了,若是以往,高桥也只是与缘一打个招呼后便离开,可昨晚的谈话让他生了些许与缘一闲谈几句的兴致。
“缘一大人是在担心兄长么?”
严胜先前的衣领因为擦汗而被解开,缘一正替他把衣襟拢好,闻言动作停了一瞬。
那是我的兄长。
“是的。”
被人不冷不热的回了两字,高桥倒也没生气,只当他因为忧心兄长而无心闲谈,如此这般高桥也不愿打搅,起身便要离开。
“我已吩咐人待会儿将药和酒送来。”
酒?
缘一抬头看向高桥。
“听闻以酒擦身可降温,严胜大人发热颇为严重,试试也无妨。”
缘一颔首以示明白,他移动膝盖,朝着高桥的方向施了一礼,颇为认真的开口。
“多谢您的照顾,一直以来麻烦您了。”
这感谢并不同以往,是带着感情的从心举动,而非刻板的模仿。
高桥又露出和昨晚一样的笑容,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日柱大人长大了的感慨,他的语调微微上扬。
“缘一大人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他说完便离开,顺手拉上了门,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中,隐约还带着些轻快。
……
室内再次剩下他们二人,严胜较之先前已好了些,他的呼吸平缓,也不再频繁的出汗,只是脸仍旧苍白,嘴唇还是有些干燥。
缘一看着严胜的唇,微微敛了眸。
医师说,要保持嘴唇的湿润。
用…唾液,也是可以润唇的罢。
他这样想着,缓缓俯下身。
他先是用自己的唇去磨蹭严胜的,那粗糙起皮的唇弄的他有些痒痒的,麻麻的,那点儿麻痒如同一根细微的蛛丝般,从他的唇一直伸到心口,然后轻柔又细密的缠上心脏,让他的心也是麻痒的,还有些许轻微的窒息感。
这颇为陌生的感觉让缘一情不自禁的用力,不知是想驱散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还是想更为真切的去体会它。
他并未去狎戏更深处的口腔与舌,而是专注于碾磨舔抵严胜的唇,舌尖描摹过每一处裂伤,不时能舔到从中渗出的血来。
与他一样的,兄长的血…。
这个认识让他不自觉的用力吮吸严胜的唇,试图尝到更多严胜的血。
严胜被逼着仰起头,不适感让他发出难耐的哼声,胡乱的动着,想要挣扎开来,缘一轻而易举的制住他微小的动作,一边强行从严胜这里索取,一边又温柔的安抚他。
渐近的脚步声只能让他稍微顿了下动作,直至脚步停在门前,物品落地的声音传来,他才分出精力注意外面的动静。
“日柱大人,您兄长所用的药与酒都已经准备好了,需要送进去么?”
缘一此时仍然压在严胜身上,他拿手指细细的将严胜唇边因吻而粘上的少许涎水擦干净,又想了想,开口道。
“把东西放在门外便可,过会儿我自取。”
“是。”
那侍人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缘一还在帮严胜擦身,暗自感叹二人感情之好的同时,她想着那擦身的水该换了,但缘一没吭,也不便再问,只道。
“大人若有事可再吩咐。”
“嗯。”
待人离去后,缘一才起身,将障子门拉开小半,把东西拿进来后,便迅速拉上门,不叫人有机会瞧见里面。
……
缘一跪坐在严胜身侧,手畔还放着刚刚煮好的药与小半盆的酒,清苦的草木气息四散开来,夹杂着些淡淡的酒味儿,升腾的淡白色热气将缘一的面孔掩住,显得他有些神色莫测的意味。
这里没有别人。
只有他和兄长。
无人再挡在他与兄长之间。
无人可再将他们分离。
逐月之人已与月同行。
他把药碗端起,学着先前在蝶屋见过的那样,拿着勺来回舀放汤药,让它凉的快些,随着这动作那蒸腾起的气也愈发多。
可…似乎还不够。
缘一隔着白雾注视着严胜,在通透面前,区区蒸汽所形成的雾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阻碍,他眼中的严胜依旧清晰。
如此清晰,可他却沉了眼眸。
不够。
他还有其他所渴求的东西。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那尚未实现的,依旧所渴求的,究竟是什么?
药已经有些凉,缘一关闭通透,准备给严胜喂药,在通透消失的那一瞬,未散尽的雾气迷住他的眼,缘一难得愣住,恍惚间他以为那些自他出生起便萦绕他的雾,在遇见兄长散开后,再次归来。
…找到了。
缘一从雾中钻出。
他找到了。
他所渴求的,是兄长啊…。
不,应该是兄长的感情。
对他的。
药已经被他放到一边去了。
尽管兄长已选择与他同行,尽管兄长对他抱有感情——厌恶、嫉妒、或许还有几许长兄对幼弟的怜爱,但那已不够,他想要的是…
脑中各式想法间的碰撞忽然停下,缘一一时卡了壳儿,大脑有些迟钝。
是什么感情?
缘一脑中的想法此时颇为杂乱,他缓缓整理思绪,一个原先小小的想法此刻颤巍巍的冒出头,并且逐渐壮大。
是,爱着他的兄长。
对,就是爱着他的兄长——如他爱着兄长那样,爱着他的兄长。
他俯身凑近躺在膝边的严胜。
自他七岁拿起了刀后,兄长便对他很冷淡,虽然经过催眠如今已稍微好些,但是还不够,他是那样、那样努力的去追求兄长,可是兄长却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从未回应他。
严胜兀自沉睡,缘一凝视着他。
就像现在这样,他的内心因兄长而不断挣扎,而兄长却沉静安睡,对一切都无察无觉。
不甘心。
缘一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变快了几分,些微难言的情绪涌上,令他连那些快散尽的雾都有点看不顺眼,可面对严胜时却又有了其他情绪,似恼非恼,似喜非喜,让他心里痒痒,直叫他想叼块儿严胜的皮肉来磨牙,可又怕把人给弄疼了。
他想给予惩罚,以做报复,却又不舍。
缘一的心思百转千回,可气息却丝毫不乱,脸上更是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既然不舍报复,又无法立即传达心意,那么,稍稍触碰,以做慰藉,应当是可以的。
他前后琢磨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将药放凉,雾气渐渐散尽,缘一终于又注意到先前被扔在一旁的药。
而且,兄长也该喝药了。
他的眼睛微亮,想到了一个两全的办法。
……
缘一将严胜揽起,让他躺靠在自己身上,头仰搭在缘一胸肩处,而缘一并没有立即喂药,不由自主的,他垂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严胜脸旁,若有若无的蹭着,渐渐移到严胜脖颈边儿近着腺体的位置,他拿鼻尖蹭了蹭,试图嗅到玉衡微不可查的信香。
…什么也没有。
他并不罢休,逐渐整个脸都埋在严胜脖颈处,像正在吸散的瘾君子般饥渴,又像野外豺狼寻找猎物般贪婪,渴望感受到玉衡的气息,但是依然一无所获。
为什么没有。
颈侧腺体蓦然有些胀痛,从内传来像针扎一般绵密的刺痛,细微但又尖锐,直刺大脑,似乎原先处于休眠的细胞开始活跃起来,激活因长久不用而退化的功能。
天枢数年未有的逢春期此刻姗姗来迟。
缘一的体温逐渐升高,心跳变快,箍住严胜的手臂也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将人往怀里压,莫名的暴虐与情欲渴望得到宣泄,身下性器略微抬头,他甚至还有些幻听。
“…要。”
“想要…。”
“谁?”
“…长、兄长…严胜、严胜、严胜。”
“标…记、标记。”
“不…闻不到,闻不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咬。”
缘一抖着唇,颤巍的的含住严胜颈边几近不见的腺体,舌尖在上面舔扫,天玑稍有尖锐的齿在光洁的皮肤上来回滑动轻咬,似乎下一秒便会戳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那牙逐渐用力,稍稍刺破层皮肤,一丝血腥味便在口腔中扩散,缘一微顿,挣扎磨出几分清明,他忽然哽住。
…不行啊,不行,还、不行。
他哽咽一声。
会跑的。
兄弟相奸,兄长会厌恶他跑掉的。
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不能、不能跑。
缘一将严胜松开少许,离的远些,猛的深吸口气,将急促的心跳,暴虐的欲望,连同已挺立起的性器尽数压下,许是实在难受,他眼中甚至憋出层水光,被从纸门透入的光一晃,便是亮的惊人。
要慢慢来,要像是对待锅里待煮的青蛙一样,让他逐渐失了戒心,被热水泡软了骨,到那时,他又能跳到哪儿去呢?只能被他用温和又隐秘的网拘在身旁。
这样想着,先前那求而不得的焦灼与蠢蠢欲动的情欲方退下少许。
已经很好了。
他安慰自己。
至少如今能看见、触碰兄长,这轮明月已切实在他身旁,再不是之前那样,仅仅是心里的惦念所想象的。
心思电转间神子已恢复如常,先前如巨石投渊般所激起的欲念已和巨石一同沉底,谁也看不出他先前几近山崩般的爆发。
欲念既已压下,缘一便继续先前的打算,他渴望触碰严胜,也需要一个舒缓的渠道。
缘一一手端起药碗,含了口已凉的汤药,在嘴里稍暖了暖,而后一手扣住严胜下颔抬高几许,垂首便贴上严胜的唇,撬开牙齿,压住舌头,将嘴里的药渡了过去。
液体在两唇之间交换,舌与舌的磨蹭间还能感受到水的流动,颇为新奇的体验让他有些欲罢不能,裹缠着严胜舌头磨蹭着,将汤药漏出不少。
等到严胜嘴里的药味儿都淡了,缘一才又哺口新的来,量比前一次少,磨蹭的时间却又长了几许,可他也记得严胜要喝药才能好,也不再像上次一般洒出不少,只老老实实的压着严胜舌头,确保汤药被顺利喝下,待喝完便又在人嘴里翻搅。
期间严胜似乎是被弄的醒了次,只不过是半张着眼,也没有什么神采,似含着雾一般,只一瞬便又昏了过去,缘一许是先前才挨过次逢春,还未缓过来,看见了也是不慌,只在严胜耳边小声念着,告诉他是梦,是幻觉。
一碗药的量就那么些,哪怕缘一再磨蹭,半个时辰也喂完了,他颇为不舍的舔了舔严胜的唇方退开。
此番动作已消了不少欲念,擦身时缘一也克制了几分,把人衣服褪下,拿着巾帕蘸了酒细细擦过每寸皮肤,轮着颈侧腺体了,他瞧着那处细小伤口,出了会儿神。
要是兄长是天玑就好了,就能…把兄长标记了,兄长逃不开,别人也夺不走。
他这样想着,不自觉拿指摁了摁那腺体,待察觉严胜隐约抽搐了下他才记起自己手上沾了酒,碰着伤口蜇疼的慌,急急的收了手不再去碰。
不去碰了不代表不会想,缘一看着严胜胸前尚微凸起的两点,生出些蹂躏的念头,拿着指对着那处摁压揉捏,稍久了又拿指尖去扣,甚至还拿嘴含了含,舔了舔,原本扁平的乳粒逐渐肿胀变硬,被弄的充血,还破了点儿皮,于是缘一便换了另一处继续亵弄,直至得了几分满足方罢手。
或是之前喂药的催眠有了用,严胜受人这样折腾也是没醒。
轮着擦下身缘一没再怎么作妖,他晓得上身痕迹好掩盖,下身若是把控不住便难以遮掩,所以即便心中颇有欲求也是按捺下来,准备着以后。
他与兄长的时间还很多,总归有那么一天,不需同今日这般遮掩偷摸,可以在世人面前做他一直想做的事。
……
将严胜收拾好已过晌午,缘一把先前侍人送来的东西收纳好,又点了根香便带着东西出去,杂物送还侍人,带了些饭团便准备去总部一趟。
先向主公简单报告些情况,等到兄长去时便能省不少功夫,只陪着兄长了,还要去蝶屋讨些药给兄长上,把兄长身上的痕迹去了些,他脚程快,今晚用膳时便能赶回藤屋,睡前便能给兄长用上…这次点的香效力大,在他回来之前兄长应当不会醒,啊,也要给他自己要些抑制草药,免得再像今日般突然春逢,若是把控不住让兄长与他疏远便得不偿失…。
他向来随缘,难得考虑这么多,如今有了这般思虑体验,颇感新奇,像是做成了件不得了的事一样,自心里漫出些没来由的欣喜,竟是在林间雀跃的跳跑了几下,像个孩子。
……
总部虽藏于群山之中,但仍怕外人顺着路径寻至其中,便连路也没有,只能凭借记忆记个方位,穿过草缝树隙找去,周围也设有隐巡逻,或是把误入的人引走,或是警戒野兽,也会做些传信中转工作。
缘一的兴奋不过是刚离了藤屋那一会儿,很快便恢复如常,他朝前微倾着身,手扶着腰侧的刀跑,连腿都只能瞧见残影,那些草灌树木愣是阻不了他几分,被他见缝插针的避开。
不远处的隐察觉到动静过来,尚未开口便被甩开一截,隐发力追了上去,却因用了全身气力追而难以开口,他停下,蓄了口气,猛然开口。
“日柱大人——!”
缘一听了声停下,不着痕迹的压了压眉,回头看那隐,仍旧是面无表情的。
“何事?”
隐抬手想挠头,半路却转向摸脖子,听见缘一问号愣了一下。
“啊?啊,是、是这样的,日柱大人,您这次是为何返部?”
鬼杀队总部并非可随意出入,一般都是大事传召或申请受许方可返还,柱的限制较少,但旁人若要问一句也在情理之中。
缘一站在原地,垂眼看他。
“先前我已传信于主公,要带一人入队,主公已准许,此番前来是为向主公陈明详情。”
“是…这样啊。”
隐被瞧的有些怂,琢磨着这眼神也太空,瞅的人心里发毛,听见他话只呐呐应了声。
“那便不耽误您。”
缘一收了视线,稍稍颔首。
“告辞。”
“嘶…不愧是柱。”
隐目送缘一离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感叹了句。
“这就是斩鬼造就的气势么。”
……
刚刚又耽误了数十息,要更快些才行。
缘一抿了抿嘴,像是想到什么,不自觉垂了眉梢眼角,露出个柔软的笑。
兄长…还在等着他呢。
……
缘一抵达总部后没有停留,径直朝主公住处去,他穿过回廊,路过庭院时便瞧见水柱与花柱,水柱似乎是受伤了,左腿被木板固定住,上衣被脱下,露出几处被包着的伤痕,他大概还中了血鬼术,正有些蔫吧的被花柱押着坐在庭院晒太阳。
缘一本不想停留,可想到先前的打算便朝花柱走过去,二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他们先前也瞧见了缘一,只不过他向来有些离群,实力又强,所以众人对缘一颇为敬畏,再加上见他行色匆匆,便没叫住他,此刻看见缘一似乎找他们有事,便忙忙站起,微微躬身。
“日柱大人。”
缘一欠了欠身。
“贵安,打扰二位,缘一有些事想找花柱大人。”
找她?日柱受伤了?什么鬼能让日柱受伤?鬼王?会不会要开会了?可日柱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啊。
花柱与水柱对视了一眼,显然想到一起,有些凝重的开口。
“日柱大人,您受伤了?是遭遇鬼王了么?”
缘一并不知二人想到了什么才会有此问,只是平淡开口,叙述需求。
“不,是我逢春期到了。”
“…啊?”
花柱愣住几秒。
“您…您不是玉衡?”
水柱瞪大眼睛看向缘一,身为天枢,闻话他使劲的嗅嗅,试图闻到什么味道。
“不是…您这也没味儿啊。”
缘一没有管二人心情如何,只是解释道。
“我确实是个天枢,不知为何我似乎可以控制腺体,并不会春逢,也不会散发信香,只不过今日忽然春逢,以防万一想向您讨要一些抑制药物。”
水柱表情颇为复杂,他摸摸自己的腺体,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控制腺体,这也太…”
饶是水柱此刻也词穷,他‘太’了一会儿没说出什么,便默默闭了嘴。
花柱表情不比水柱好看,疑惑又有些不可置信和些许‘不愧是日柱’的理所当然,她很快收拾好心情,出于医师的职业修养还是多问了几句。
“药物自然是能给您,只是若如您所说,能控制腺体的话,您又为何会忽然春逢?”
缘一却避开她的问题没有回答,反问道。
“天枢是否会对玉衡春逢?”
…不是,日柱大人您为何总会问些非常理的问题。
“这…对此我有一些猜想,天枢与天玑的春逢应当和腺体活动有关,并会受信香影响。”
她顿了顿,有些迟疑。
“您问这个做什么?”
缘一捻了下食指,似乎仍然能回忆起严胜腺体那块微硬凉滑的皮肤触感,宽大的袖摆遮住一切动作,缘一摇摇头。
“没什么,只是随意发问罢了。”
或许以后可以借着春逢由头亲近兄长了,只与腺体有关的话,兄长也不会起疑。
缘一正想着其他,没有出声,花柱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水柱还在纠结如何控制腺体,三人便蓦然陷入沉默,花柱正想告辞,缘一便又开口。
“对了,您能否再给我些化瘀的伤药。”
花柱并没有想太多,日柱虽强,不会受伤,可赶路途中难免磕碰,备着化瘀药到也正常。
水柱到是半开玩笑的随口多问了句。
“您也会受伤么?”
缘一有些明显的僵了下,他此刻颇为矛盾,既想昭告世人让他们知道严胜的存在,以此彰明归属权,但又同样不想让严胜在世人面前显现,以此保证拥有权,就像小孩子有了喜欢的玩具,想要和朋友显摆,又害怕过多人喜欢,将其夺走,他并不知如何应对着莫名涌上的情绪,只是稍有含糊的“唔了声。
花柱敏锐察觉到缘一的异常,瞪了眼水柱示意他闭嘴,见水柱收到信号便应下缘一的请求。
“好的,稍后我会连着抑制药物一同给您,还要劳烦您去一趟蝶屋。”
缘一垂下头。
“非常感谢您。”
“应尽之责,不必客气。”
“那我便不多打扰了,回见。”
他朝二人点点头,便一如先前速度朝主公所在奔去。
……
缘一到时主公正巧午睡醒来,病弱的男人坐在帷幕后,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身影,缘一朝他行了一礼,而后便在他的允许下起身跪坐。
缘一简单的将信上内容扩展几分,交代了他在继国领的经历与严胜的事,他向来不爱说话,若要开口也是简明扼要,因此并未花费多少时间便已说明清楚。
待他停下,主公那轻柔的声音自内传来。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孩子,没有救下所以人并非你的错,谁都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发生。”
缘一两手放在大腿上,弯腰鞠了一躬。
“感谢您的宽容。”
帷幕那边的人并未过多纠结这个问题,毕竟在这几百年来,这样的事层出不穷。
“至于你的兄长继国严胜,我很欢迎他的到来,任何人的到来都会壮大灭鬼的力量,而且,缘一的兄长一定会是位非常强大的剑士。”
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可缘一还是克制不住喜悦。
兄长、兄长、兄长…我的,兄长。
终于,可以长久的和兄长在一起了。
他压下嘴角,俯身叩首。
“非常感谢您的允许。”
“那么,若无他事,请允许属下告退。”
里面的人语气含笑。
“去罢,孩子,还请替我将祝福带到,希望严胜能尽快痊愈,如有需要,鬼杀队必将倾力以付。”
“是。”
缘一起身,最后施了礼,而后便离开。
……
太阳已有小半而没入山后,层层云锦组成不同的形状将日轮半挡住,光芒透过云隙被割成一条条的,像是缀着金粉的绸带,细碎的闪着光,自天边延伸而来,裹住了近处郁郁青青的树草,而远处的山在渐深的光线里显的暗沉,如同沉入潭底的翠玉。
缘一瞧了眼天,估摸着时间,匆匆去蝶屋取了药便离开总部。
他要趁着天未黑透赶到藤屋,他想黏在兄长身边,想喂兄长喝粥,想要替兄长上药,更想让兄长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
兄长如果醒来看不见他会慌罢,毕竟兄长已离开家族,这里没有他认识的人,兄长能依靠的只有缘一,从现在开始,他们兄长二人便只有彼此。
只是这样想着,便已让他有了巨大的责任感,那责任感让他的皮骨变得坚硬,而他的内里却因兄长而变得柔软。
……
严胜睡的并不安生,他梦见很东西,像是把半生的经历简略的看了遍,各种人事杂乱的很。
幼时练剑学经,间或着父亲的责骂,稍长了或是战场上的生死角斗,或是世家子间的临渊暗流,连带着明面的奉承与暗地的讥讽,继任后同邻地君主与族内异者的利益争夺几乎占了他每个日夜,努力为家族争回了曾经的荣耀…。
有什么用呢?
严胜冷眼看着,看着自己不断去证明自身价值,履行责任义务…。
没有用的,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会成为那个唯一,儿子、少主、家主、丈夫…不管是何种身份,都有别人可以替代他。
似乎是已经回忆完了,那些情景画面逐渐变淡,四周渐渐黑沉下去。
…总有人代替他。
严胜面无表情的站在黑暗里,虽然身体仍因此而难过的内脏抽搐发疼,但他精神上已对此感到漠然,身体与理智已然分开。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只是…好像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
远处似乎传来些声音,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即便是听不真切,他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柔、依赖与渴求。
还会有人渴求他么?明明——比他更好。
有人的名字被砍断。
严胜一愣。
谁?他刚刚想说谁?
那个人的名字似乎就在喉间,只是他像是被割了声带一样,怎么也说不出来。
远处的声音很熟悉,那个人的名字他也很熟悉,只是他想不起来是谁。
黑暗里又有些许光亮起来,极为微小暗淡的光,好像下一刻就会暗下去,那光中站着一个小人,影影绰绰的看不清。
红色,太阳,神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
声音又一次响起,可依然听不清,只是那光中的身影似乎清晰了几分,身形也拔高了些。
风筝,双六,笛子。
……
还是没想起来是谁。
严胜看着那光影,皱了皱眉,不自觉的咬了下牙,一边倾耳听着那声音,一边死命在想那个近在嘴边的名字,在一片黑暗里难得显出几分烦躁。
真是的,为什么听不清还看不清。
“…没……,还…我,……长,缘…在…。”
话语断断续续不连贯,可严胜却渐渐被安抚下来,说话的人对他似乎有无限的温柔,其中的温情让严胜不自觉的舒缓了神情,心平气和下来。
他听着那不知名姓的人的话,仔细打量面前的光影,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光似乎亮了几分,连带着人影也清了几许。
卷发,斑纹,花札。
“兄…,……兄长,陪…一,永……,永…。”
人影从光雾中显现。
双子…
脑中又蹦出几个词来,严胜不自觉的叫出来那个名字。
“缘一。”
他顿了顿,顺着意志开口。
“弟弟。”
……
弟弟。
是了,少了弟弟。
温暖又明亮的光渐渐充盈每一处角落,光雾中的人变得清晰,那个拥有与他相似眉眼的人笑的温和又柔软,注视着他的眼中满是孺慕与渴求,他开口,轻缓低柔的声音与先前远处的的声音重合。
“兄长,缘一会一直陪着您的。”
“缘一只有您了。”
“永远陪着缘一,好么?”
他的言辞恳切不似作假,语速缓慢,轻柔的好似怕惊动什么,说不出的缠绻。
他朝严胜伸出手,眼角眉梢都垂下,乖顺又无害,神色柔软的不像话。
“兄长。”
周围的空间都像是看不下去了一般,回响着缘一说过的话。
“兄长兄长兄长……。”
缘一好似没察觉到般,继续开口。
“永远陪着缘一罢。”
“陪着缘一陪着缘一陪着缘一……。”
严胜唇微微颤抖,心跳的飞快。
…只有我了是么?只有我了,那我是你的唯一对不对?是不是无可替代的那一个?是的罢?
不,不对,他是你弟弟,你应该陪他。
可是你从来都不是唯一啊。
但我确实是他唯一的兄长,他也是我唯一的弟弟,这不就是…唯一么?
……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念头纠杂在一起,可他依旧抬起手,虽然慢的像是手上坠了千斤,但却目的却极为明确,将手安放在缘一手上,由缘一握住。
严胜看着交握的手,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样,下意识的想抽回手,缘一却将其紧握,上前一步将严胜拉到自己怀里,他稍微抬起头与缘一对视,缘一露出抹明朗的笑容,垂首与严胜脸颊相贴,蹭了他两下。
“别怕,兄长,你还有缘一。”
严胜沉默了会儿,没有说话,只是极轻的与缘一贴了贴。
……
天早已暗了下去,又因天阴云浓,连星星也看不见几颗,只有一轮半残的月透过薄处的云隐隐落下几抹清晖,打亮一小块地儿,像是早霜一般覆在稍有稀疏的草木上。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因而比往常要暗上几分,缘一怕太亮扰着严胜睡觉,便把那灯被放到离严胜远些的地。
他回来不过半个时辰,收拾完自己便去照顾严胜,他刚给严胜上完药,又喂他喝了药,吃了点儿粥,正准备替严胜揉揉身体,免得他明日醒了身体发僵难受。
缘一刚按了没两下便察觉到严胜似有些不适,神情虽没变,气场却有些凝涩,以为是自己劲儿太大,可减了力道严胜还是没好转,或许是与双生子间的感应有关,他琢磨了会儿便莫名的知道严胜这是做梦魇住了。
他将严胜半抱在怀里,又把被褥往上掖掖,一手与严胜相握,一手轻拍他的脊背,搜肠刮肚的试图找些哄人的小调,断断续续的哼着,没哼几声便断了调,来回几次便放弃,只是抱紧他,试图以此安抚。
缘一不知严胜是梦见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在他的认识里,严胜一直都是坚韧的,即便是幼时也难见脆弱,如今蓦然来的软弱既让他惶然无措,又让他兴奋难掩,若深究起来,还有些满足和诡异的占有感。
他垂眼描摹严胜与他相仿的眉目,忍不住去一一吻过,这吻不带丝毫情色,只是单纯的抚慰而已。
他亲着亲着,莫名便想到,如今他与兄长真的只剩下彼此了,父母皆已离世,他们也并无其他兄弟姐妹,所谓的亲戚关系不过是个笑话,但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多少孤寂感,总归他还有兄长。
他这样想着,忽然便有些明白严胜是为何魇住,一些话便不可自控的吐出。
“没关系的,兄长,您总归还是有我的,缘一还在的。”
“不要再管其他了兄长,缘一只剩下您了,唯有您,才是缘一的归属。”
“永远陪着缘一罢,兄长。”
不知是因被缘一抱着所产生的安全感,还是真的听进了那些话,严胜慢慢安静下来,肌肉也渐渐放松,呼吸平缓的再次安睡过去。
缘一怕严胜没缓过来再次魇住,并未立即将他放开,又把严胜往怀里紧了紧,直到灯火晃了几晃才把他安放在席褥。
屋外的虫鸣都已渐歇,他又挑明几分灯火,继续替严胜揉身子,待云散了些许,瞧见月至中天才歇下。
……
养病的日子颇为乏味,缘一虽想多陪着他,与其他柱暂调了班,可每日还是避免不了要外出猎鬼,严胜对此并无什么怨怼,反而还觉着理所当然,他向来便是更看重责任,有时还觉着缘一在他身上耽误过多时间,责备他几句。
不过他年长后多数时候是心口不一,嘴上虽是责骂,觉着缘一不务正事,心里细论的话还是喜意多些,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与满足,缘一或许也瞧透他了,时常对他不着痕迹的撒几回娇,正好掐住能让严胜心软的那个点儿,最初严胜还持着严厉的态度,长了便被缘一磨软了。
严胜坐在廊下靠着柱子半眯眼晒着太阳,透过眼缝看庭景,阳光把每处都照的发光,他看着潋滟浮光的池水,忽然想起他以前是不喜欢碰阳光的,而今却每日都要晒上那么一会儿,转变实大。
他试图想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似乎是病后开始的,他发热昏睡的那两天好像是做了个梦,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单记得缘一一直陪在他身边。
回廊那头似乎有脚步声传来,严胜坐在廊下头也没回,他早已能认出缘一的脚步声,更何况这里也没人会来,即便是饭菜也是缘一带来。
是了。
严胜忽然想起来,他自从病后便再未见过除缘一外的人。
不过他并未来得及细想,缘一已然来到他面前,手上还端着午食,严胜帮着缘一摆放好,也不准备进屋,坐在廊下便开动了。
他们向来不怎么在用餐期间说话,但也不显尴尬,只有默默陪着对方各做各事的安然。
用完餐缘一去送食具,回来严胜便已备好茶,两人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
“兄长身体好些了么?”
“几日前便能练剑,已无大碍。”
缘一沉默了会儿,他着迷于如今的生活,已不想再去节外生枝,就想陪着兄长就此过下去,可他也知晓严胜想法,只得张嘴道。
“那明日便随缘一去总部见一见主公罢,到时兄长练成呼吸法,便能同缘一一起斩鬼,若是能绞杀了鬼王…便可继续过如今的日子了。”
严胜斜睨了他眼,嗤笑着。
“想的可真远,退役后做什么都想好了,可斩杀鬼王哪有那么容易。”
缘一知道他只是不好意思顺着自己,也没丧气,只是又往严胜那贴了贴,带着些撒娇的意思开口。
“兄长,我困了,昨晚半夜至今缘一都没有好好歇过。”
“谁叫你是柱?”
严胜嘴上这么说,还是换了个姿势,示意他靠好。
“你太重了,只准靠一会儿。”
缘一为这更显亲昵的嗔怪而高兴,抿嘴笑了笑,却没靠他肩,直直躺下,枕着严胜腿睡,他不给严胜反应时间,飞快的喊了句“我睡了。”便闭上眼。
严胜拽了下他头发,也没真把人薅起来,把他杯子放远些免得碰倒,叹了口气。
“睡罢。”
缘一稍有得意,小心的圈住严胜腰,显出几分生人勿近其中的意思。

Chapter 4: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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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一在天色尚暗时忽然醒了,他莫名觉着有点儿凄惶,感觉周围有些不真切,像是被泡在水里一般,他的心跳频率比之往常要快上不少,那‘咚咚’的心跳声也格外明显,似乎心跳的比平日更为用力。
…是恐惧?还是其他什么?
他下意识侧头去看严胜,拿手去捉他,严胜一向睡的安生又斯文,不论何时去看,他都是保持与睡前一样的姿势,手安分的放在身体两侧,叫缘一一抓便握在手里。
他的动作是出于下意识的,手上没控制力道,严胜被他弄的半醒,有些疑惑的“嗯?”了声,他的眼睛还在闭着,纯粹是本能的出了声,声音又轻又细,像缕细风般,将缘一心底惊起的那点儿涟漪抚平。
缘一看着严胜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出声,只是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许是没听见缘一应声,几息后严胜半睁了眼睑,小动物互相安抚似的稍稍侧过身子,往缘一那边儿探了探,微蜷了身,隐隐把他给环在怀里,额头轻抵着缘一偏过来的头,呢喃般的开口。
“怎么了。”
严胜做那些大多还是出于睡迷糊了的本能,缘一却一时间有些上了色。
先前还好,被严胜这般对待后缘一那莫名的惶恐此刻全然变成潮涌上的委屈,他忽然就想稍稍放肆的闹下脾气。
脑子还在想着,身体便已动了起来,他扁扁嘴,鼻子有些酸,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嗓眼有些哽刺,再开口便带着些沙哑。
“兄长…。”
他又往严胜怀里挤了挤,试图整个人都缩进严胜怀里,可他比严胜生的高壮些,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那竭尽全力寻求人抚慰的样子倒也显出几分可怜。
严胜此刻已清醒了几分,有些尴尬的想松开缘一,可缘一在他肌肉抽动时便已看破他想做什么,不给严胜反应时间便又靠过去,把头缩严胜颈子下,鼻尖将将碰着腺体,严胜当即便觉着颈后的汗毛炸了起来。
缘一其实也不怎么好受,他比严胜体格壮,做出这样的动作着实有些难,憋住半口气,绷着身体才不能把严胜挤开,虽没有多么难忍,可到底也是不舒服,只是估摸着今夜机遇一生难有几次,硬撑着罢了。
虽不比天玑敏感,但脖颈那处也着实经不起碰,而缘一呼吸间比常人热上几分的气息偏偏全撒在那儿,严胜僵住身体,缓了好一会儿才回了神,喉结微动。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缘一将身侧身体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若是往日他定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再调拨调拨严胜,只是他今日委屈并未作假,蓦然醒来后的心悸让他此刻也颇为难受,于是稍稍退开几寸,含糊的答了严胜话。
“没什么,只是…梦见了些东西。”
他避开了腺体,严胜也好受不少,身体软了下来,许是因尚在夜晚,刚刚睡醒,自睡眠里带出来的柔软还未完全褪去,严胜比白日里温柔了不少,动作轻缓的摸着缘一头,低声问他。
“噩梦?”
缘一没吭声,在严胜怀里缓缓的点下头。
其实他并未做什么梦,他一向不怎么做梦,只是那份心慌来的蓦然又莫名,他不知缘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顺着严胜话,装作是做了噩梦的样子。
严胜下意识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还有怕的?”
缘一知晓他并非有意揶揄,可还是就着先前的委屈拿头撞了下严胜下巴。
“兄长!”
严胜轻笑了声,有些苦恼的琢磨要如何安抚受惊了的胞弟,他几乎未有过温情的时刻,当即便不知要怎么办才是。
他不想让胞弟等急了,纠结了片刻,抬手把缘一搂住,轻轻的拍打他后背,想了几番最终吐出干巴的几句。
“没事了。”
“只是梦而已。”
“没事的。”
他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可偏偏说的颇为认真,缘一微抬头窥了眼严胜,便见他微拢眉,垂着眼,不似气恼倒像是有些赧然,也不知是为了与人如此亲密还是为自己词穷。
那些听起来颇为不走心的言语一点点的把突如其来的委屈磨去,缘一不自觉显出几分笑意,为兄长主动与他如此亲密,也为兄长如此努力只为哄他开心。
兄长自觉的为他而改变。
这种认知让他有些颤栗,肌肉不住的跳动,他的指尖抽搐了下,但最终他也只是握住拳。
“嗯…。”
他轻飘飘的一个字让严胜略微安下心来,严胜自己也心知这安慰委实不合格,但能安慰缘一也让他颇为新奇,就着这喜悦劲儿严胜拍拍缘一头,做了结语。
“不用担心,我就在你旁边呢。”
缘一忍了又忍,到底没憋住,猛得压住严胜狠狠的抱住他蹭了几蹭,而后心满意足的回自己铺褥上,还不忘牵着严胜手。
严胜一时不差叫他蹭了个全整,只是今夜他脾气着实太好,想着缘一刚做了噩梦正是需要人安抚的时候,便不与他计较,任他牵了自己的手,半起了身拿另只手替他掖好乱了的被子,末了又揉揉他头,躺了回去。
“睡罢,明日还要赶路,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嗯。”
严胜本便是被惊醒的,很快便又一次睡着,缘一因着方才严胜对他的纵容还有些兴奋,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严胜,在黑暗里或是呲牙或是抿嘴笑,小心的不扰到严胜。
夜晚的冷香顺着门窗缝隙挤了进来,让缘一生出几分闻到严胜信香的错觉,他这样想着便有些晕陶陶的,慢慢有些睡意,临睡他又往严胜那挤了挤,又捏捏严胜手才允许自己睡着。
他过于高兴,便忘了追究自己感到心悸的原因。
……
外边天还是墨蓝色,止在东天边有那么一线白,透着些许薄红,与周围的墨蓝搅在一起成了紫,有少少几卷薄云弯成细月的模样,纱一般的缀在天空各处,稍稍朝西看还能瞧见几粒晚星。
严胜拉开门,秋晨的冷气便立即钻入室内,带着几分说不明的浅香,把人激的清醒了几分,他呵口气,只是初秋还不是太冷,尚且生不出白雾。
缘一头发还没束好,正低头系腰带,他头发本就长顺,一垂头便滑了下去,落到了腰带上,几番被缠了进去,他只好微抬头,压着眼往下瞅,肩胛骨也突了一侧,好挡下点下滑的头发,看着颇为狼狈。
严胜看了有一会儿,见他还是系不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连带着脸上的神色也颇为复杂,他最终垮了下肩,走过去拿过束发的带子搭手腕上,从缘一颈后把头发全数揽在手里。
严胜起了有一会儿,指尖已泛了层凉,划过后颈像是冬日途经树下,叶上积雪受风吹后少少入了衣领般,缘一动作一顿,扯下几根来不及揽走的头发。
“兄长?”
“嗯?”
严胜抓住头发的那只手抬高几分,四下瞥了瞥,从稍远的地儿找到梳子,轻轻扯了下缘一头发。
“过来,梳子在那边。”
缘一心跳的厉害,觉得整个人都有点儿懵懵的,像是有人在他脑袋里放鞭炮,又像是喝醉了酒,在棉花上走路,听见了严胜话便乖巧的顺着他力道退着走。
严胜梳了两下见缘一还在愣着就又扯下他头发。
“做什么?把腰带系好。”
“噢…。”
缘一乖顺的继续系腰带,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指尖抽搐着发抖,太阳穴突突的跳,好一会儿才把腰带系好。
严胜正要把发带缠上去,察觉到他动作停了,有些漫不经心的开口。
“下次记得先束发再穿衣,免得麻烦。”
“嗯!”
“好了。”
严胜退开一步打量几眼,没察觉不妥后便要去拿刀,预备着走。
“看看还有什么落下的,若没有就走罢。”
缘一面上平淡,浅声应‘是’,谁也看不出他心底的那些小心思。
兄长方才替他束发!
他觉着心口涨的发疼,有什么东西憋不住的想往外泄,几乎要把他的胸口撑破,颈侧腺体有些痒意,他不由自主的散出点儿信香,飘到严胜身旁,细细密密的把他罩住,而后方觉舒缓些许。
他携刀出门,严胜正站门外等他,对周身还绕着他信香这一事无知无觉,见他出来还似有若无的笑了笑。
“走罢。”
缘一嗅着他周身的信香,忽然便有些庆幸于严胜是玉衡,闻不到什么信香,也自然不知道他藏住的那些念头。
他并非不想让严胜察觉他心中所想,只是时候不到,他不欲多出是非。
现在这样就好。
网总有织好的那一天,到时便只等兄长撞入其中。
缘一这样想着,也微微笑了起来。
“是,兄长。”
……
深山人本便少,难见路几条,偏偏缘一还带着严胜避开了那些歪扭山路,直往草灌树丛里钻,严胜一声不吭,紧跟缘一,亦步亦趋,未有丝毫质疑。
虽已入秋,可山林依旧热闹,虫鸣鸟叫,风过叶响,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混在其中到是有些微不足道,缘一悄咪侧头回看了眼严胜,他们已有好一会儿没有交谈了,其中气氛虽不僵硬尬然,但他就是想凑人跟前,撩拨严胜和他说说话,好让他憋了一路的兴奋劲散去几分。
路并不好走,严胜不似缘一已习惯于走山路,便专心的看着脚下,以防不甚横生枝节,偶尔抬眼看看前侧缘一,其认真神色之肃穆似要批阅呈折,只是和着身上沾的枯叶草籽多少叫人有些出戏。
又沉默的走了会儿,缘一听见严胜的呼吸逐渐不稳,便要停下来休息,好在他离家那十年到底还是沾了些人间烟火,能看出点自己兄长是个又犟又傲的,抬出了将近午时,需要用饭的由头,拉着严胜歇会儿。
用过食水稍做补充,小歇片刻便继续上路,二人离开藤屋时曙色正起东隅,待至总部已是过午人歇,一路上到是无人拦阻,只是仍旧少不了窥视的目光,缘一与严胜差半步而行,默不作声的散出点儿信香以示威吓,只是目光可收,好奇心却是收不得。
缘一不管身后种种揣测,径直引着严胜往自己房舍去,他们刚放下刀便有侍人敲门。
“传主公吩咐,两位大人一路到此颇为辛苦,已吩咐侍者备下热水饭食,沐浴用饭皆自便即可,暮时将设下小宴,届时请务必前往,以商详情。”
严胜此刻并无正式身份,若替缘一贸然出口未免有些失礼,他看眼缘一,下颔微抬,示意他应下,缘一点点头,看向门外。
“我已知晓,你且下去罢。”
“是。”
隔着纸门,那人似乎又拜了一下,而后退走离开。
秋日沉的早,不过是稍作休整,天便已暗了下来,二人起身赴宴,到了地儿已有三人在那里等着。
“啊,缘一大人来了。”
炎柱挂着很是爽朗的笑容起身,颇为热情的引着二人坐自己席旁的位置,对面的花柱与水柱朝二人颔了首权做招呼。
“要坐这边吗?”
缘一同他比较熟,清淡的笑了笑。
“承您盛情。”
他转头看向严胜。
“兄长坐缘一旁边吧。”
严胜仍是面无表情的,只是气势比较和软,极为迅速的打量三人,闻话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
“皆可。”
待落了坐才开始互相自陈以知名姓,严胜与缘一都是不爱说话的,好在水柱与炎柱比较健谈,花柱话接的也是恰到好处,不至于冷场尴尬。
“说起来,严胜大人是次性是什么呢?”
没等严胜开口他便自揭了底,还顺着把花柱水柱的也揭了。
“我和水柱都是天枢,花柱是天玑,其他几位皆是玉衡。”
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响亮的笑出来。
“不过严胜大人可不能小看花柱,她打人可疼,上次水柱喝醉撞到她蝶笼,放跑好些蝴蝶,她追着水柱打了许多天,她还是医师,知道怎么打人疼还不伤着。”
花柱佯做气恼,作势要拿块儿点心砸他,水柱心大一旁嘿嘿笑着。
严胜等他们闹的差不多了,放下茶盏扫视一周。
“我同其他几位大人一样,同为玉衡。”
他话未落,正吃糕点的水柱便呛了声,花柱大概是想往严胜那边看,不过压下来,带着点儿惊疑迅速瞥了眼,炎柱想到什么便要说什么。
“竟然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严胜大人也是天枢,还想着您与缘一大人不愧是双生子,不止长得像,连信香也很像呢!”
缘一像是正常的一般迅速眨了下眼,没多少反应,有一搭没一搭吹着茶水,严胜只是看眼缘一,也没在意。
“大概是这些天一直与缘一同吃同住,不甚染上的罢。”
可是这么浓的气味也不像是染上的啊。
水柱眼见着嘴快要开口,他身侧的花柱小小的撞下他,细微的摇了摇头。
他俩关系较好,水柱顺着她意思咽下话头。
花柱指尖有些颤抖,自先前缘一问她天枢是否会对玉衡春逢后,她心里便若有若无的疑,后来又闻到严胜身上浓厚的信香与缘一的一模一样,她便些猜测,但由于太过骇俗便一直安慰自己,直到方才严胜亲口承认他是玉衡…算是彻底坐实她想法。
…兄弟相奸,不论在哪儿都是难容于世。
她抬头看眼严胜,便见缘一要替严胜沏茶,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微侧头回望过来,花柱双手紧握,努力不泄出什么,朝他扯出抹笑,而后尽可能自然的移开眼。
气氛似有凝滞,炎柱像也察觉了什么,原先准备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严胜略微疑惑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朝缘一望去,缘一捧着杯子,依旧一副无辜淡然的模样。
缘一嗅着自己围着严胜的信香,呷口茶,借着垂头的动作抬眼,开了通透不着痕迹的扫视几人,瞧见几人抽动的脏器肌肉,对几人内心想法有了些许猜测,但他也不在意,凭着几次接触他知晓这几柱都不是擅论旁人私事的性子,他对兄长的心思只要不挑明,他便有恃无恐。
几人各怀心思的坐了会儿,便瞧见主公被他夫人扶着从主座屏风后绕过来,严胜此刻并非产屋敷家武士,只是站一旁鞠躬,余下几人行了武士礼后被产屋敷唤起落座。
稍作寒暄产屋敷将话头转到严胜身上,他看向严胜,语气平缓又温和。
“继国家我亦有所耳闻,严胜君能够放弃继国家主之位加入鬼杀队着实非凡,我相信严胜君与我等相同,都怀着将恶鬼灭杀的信念,有孱弱之躯的我,便在此祝各位武运昌隆。”
……
宴会很平淡,与严胜以往参与的并无多少区别,主公在宴会未过半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席,余下几人亦不是沉迷于此的性子,用完餐简单聊几句也相继告辞,严胜的房间距缘一不远,尚未收拾得当,便备着再与缘一同寝一晚。
此前已同寝数次,严胜自无妨,缘一亦乐得如此,二人简单洗漱便要歇息,缘一躺在席褥上,侧头去找严胜,严胜穿着里衣正弯腰吹灯,长发放下顺着他动作划下些许,半掩住脸睑,被昏黄的烛光映的极为柔和。
“若是兄长成家了,便会似这般模样罢。”
他说的声音小,严胜没听清。
“什么?”
听见严胜问话缘一才明白自己把话说出口,只庆幸于自语声小,严胜听不清,于是也做出迷茫的样子。
“嗯?兄长说什么?”
严胜以为是自己听错,吹了灯边摸索着往铺子那儿去边开口。
“没什么,以为你说话了。”
“噢。”
黑暗并无碍缘一的视野,他看着严胜在黑暗中显出些许茫然慎惧,露出个有些兴致盎然的表情,但他嘴上依旧恭谨。
“兄长快些歇息,明日还要学习呼吸法。”
他明知道严胜快不了还偏要这样说,见严胜被激的在黑暗里惶惶快走几步,心里突兀的升起抹诡异的快慰,看见自己同胞兄长努力又为难的做一件他苛求的事,让他有种扭曲的满足和戏谑般的快感,他细细的品味,腹部有些刺刺的酸疼,而后便是涨起来的充盈感。
缘一被这怪异的感觉引去注意力,没再开口,室内一片寂静,严胜没听见声儿心跳快了几分。
“缘一?”
“我在。”
缘一回神,瞧见严胜快要撞到屏风沿,从褥上起身走向严胜,而后准确的牵住他手。
“兄长走这边,那里我记着应当有个屏风。”
严胜任他牵着自己手,方才不知前路如何的慌乱退去,他稍有心安,回握了下缘一。
“嗯。”
二人无言回到席褥上,严胜习惯性的去探身给缘一拉被子,手正要收回又顿住,最终轻轻的摸了下缘一头,声音舒缓低柔。
“睡罢。”
“嗯。”
严胜估摸着是今天起的早,赶了大半天的路,又去参加宴会累着了,睡的很快,缘一头拱了几拱,蹭到严胜头侧。
家应当就是这个样子罢…妻子会安顿好丈夫,如何去吹灯,进被,夫妻一同睡觉,头发交缠,呼吸混在一起,微微一动便能碰到彼此,冬日冷了还能抱着对方睡…。
只是兄长不会成为谁的丈夫,只会成为他继国缘一的妻子,合契的,唯一的妻子。
他们有些相同的血脉,理应永远在一起——
即使不被世容。
……
“明明是同胞兄弟,为什么你与缘一相差这么大?”
“什么都是一模一样,为什么你比不过缘一?”
“如果是缘一一定会更好…”
“缘一…缘一…缘一…”
“兄弟…兄弟…兄弟…”
“一样…一样…一样…”
“……”
“我…不知道、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不好…对不起。”
……
严胜是被缘一起身的动静弄醒的,其实缘一动静挺小,只是他夜里睡的不安生,总有些胸闷感,心口很疼,似有什么压迫心头,半夜迷糊间醒了几次,自然就睡的浅,一惊便醒。
他睁眼时缘一正拿手撑着身要起来,察觉严胜醒了,缘一就着那姿势半躺着,垂眼朝严胜笑笑,落了缕头发到严胜脸旁,痒丝丝的,严胜不是很乐意的侧头避开。
“兄长醒了?要再睡会儿么?”
今日天气似乎挺好,明明才冒出点儿太阳,便已有光顺着门窗缝钻了进来,落了一点儿在缘一指尖与发尾,严胜还有些懵,半眯着眼看着缘一身上被光照着的那小抹地儿,被金光笼了的白衬着红,像是在朗朗明光下将莹莹白玉绘上朱砂,瞧着漂亮极了。
真好看,一点儿也不像剑士的手。
日之呼吸就是用它使出来的罢。
严胜久不应声,缘一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手,试探的又喊了他。
“兄长?”
严胜视线还没从缘一手上移开,慢了半拍儿才出声。
“嗯?”
缘一睫毛微颤,手夹了点儿头发往严胜那边挪了挪。
“兄长喜欢?”
有那么强大力量的手,他当然喜欢。
严胜目光随着缘一手而动。
“嗯。”
沉默了会儿,再开口便带上几分蛊惑教唆,缘一又把手往严胜那里探探。
“…那兄长摸摸?”
…?
这次严胜沉默的久些,思绪全被缘一这话打断,当下便似是被震了几震,有些茫然的开口。
“…什么?”
缘一很耐心,边诱惑般的拿手玩弄着自己发尾边重复着话。
“兄长喜欢就来摸摸罢。”
摸?
严胜满眼都是光照下白花花的手与赤艳的发尾,缘一的手似乎不是在拨弄头发,而是在拨弄他的脑袋,搅的他更晕,他喉结微动,咽了口唾液,手发着颤朝缘一伸去,缘一眼睫压下,眸色晦暗不明,不见清朗,嘴唇无意识松抿。
摸上去罢兄长。
握住我的手。
严胜的手探进光线中,缘一手抽着虚握了下,轻微的往严胜那里移了移。
先是指尖相触,缘一的手被晒了会儿,泛着暖意,指尖相抵了会儿缘一张开了五指,严胜一时没有平衡,便顺着缘一指缝划了下去,缘一又稍微怼了怼,便是十指相扣。
严胜愣愣的看着相握的地方,又看眼缘一,缘一含着笑,微微晃晃相握的手。
“兄长,握住了就不能再松开了。”
不行啊。
他还不够强,这双手只能强者才能握住。
缘一的手温暖又干燥,体温顺着相贴的地方传过来,把他自醒时便开始凉的手暖温。
但是好暖和啊。
严胜不自觉握紧了缘一手。
“兄长。”
严胜抬头,缘一微微俯下身与严胜额头相贴,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一双像是含了雾,一双如涤洗干净的金玉般明亮坚执。
“我的一切都是为您而生的。”
严胜心跳逐渐平稳。
“…嗯。”
……
产屋敷家用的水都是引的山泉水,沁凉沁凉的,严胜掬了捧水往脸上扑,瞬间清明了几分,水珠沿着脸颊滑下来,又想起早起时与缘一十指相扣额头相抵的样子。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严胜又往脸上拍了怕水,看着垒了水池的山石,几乎想要撞上去。
他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
严胜看向自己指尖,无意识空捻了下,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冷静一下,他差一点便要不顾秋日的寒凉把沁冷的水从头上浇下去。
毫不掩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严胜迅速调整好神情,拿过一旁的巾帕擦脸,织物离脸后便再也无法从他面上窥探出什么,隐隐约约传来些许话语,严胜无意偷听他人讲话,便要收拾东西离开。
“…可练成日之呼吸?”
脚步顿住。
“既是双胞兄弟,两人无差无别,自然是能练成的。”
不自觉侧耳。
“也是,我们练不成,同胞兄弟未尝不可。”
“……”
那些人似又转了弯走远,话语渐不可闻,严胜无意识握紧了手中巾帕,指骨泛层白,先前的杂念已如潮落,纷乱且对立的声音在他脑袋里争论不休。
我与缘一是一样的?
不,缘一他是特殊的。
我与缘一是同胞兄弟生来便是相同的。
缘一是神子而你不是。
不、不、不对。
有什么不对?你不是最了解这点的么?
不——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什么?
……
脑中轰鸣声愈发的大,渐渐压过周围的水落虫鸣,一只鸟雀落在石台沿儿上的木刀柄处,歪着脑袋看严胜,它跳了两下,而后飞走,许是起飞时脚蹬的更为用力,把原先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木刀给蹬掉,干木与石清脆的碰撞声将严胜惊回。
严胜反射般把木刀捡起,像是在擦拭佩刀一般的一寸寸的抚摸木刀,那木刀像一块儿巨石,将他心里的那些杂念乱语镇压。
…武士,需不畏艰险,忠于职守,精干勇猛。
对,不畏艰险。
不畏艰险。
无论面对什么,总要先做才对。
他刻意的忽略了先前轰鸣于脑海的问题,不愿再去想如若不得该如何。
严胜抬头看看天,耀眼的太阳已至枝头,他像是被刺的眼疼,匆匆收回目光。
时候已不早,该去道场了。
他握着刀,背挺的笔直,不像练剑,更似出征。
……
如他所想,道场的人很多,除去一面之缘的三柱,就连产屋敷家的子女都在一旁,还有数十名队士,缘一面无表情的站在道场中间,周围一片空地,人们自觉与他相隔,严胜不知为何皱了下眉,脚步未停直直走到缘一身旁,与他错了半个身位,隐隐护住缘一,站定他朝相熟的几人稍做颔首。
“抱歉,我来晚了。”
“时间正好,严胜阁下不必介意,倒是我们这么些人来此围观更为失礼。”
产屋敷的长子年纪颇小,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礼数却半点不失,声音轻柔但已含了些许大家风范。
严胜摇头。
“您言重。”
这些都在意料之内,他身为日柱继国缘一的兄长,又是前任继国领主,传统贵族出身,鬼杀队所含流教虽多,他这般的却是仍独一份儿,他早已做好受人围观的准备。
严胜同他们闲聊间缘一便站一旁望天,不时瞅两眼严胜,像是不耐寒暄似的,手指在木刀刀柄处随意敲击,漫不经心的样子。
正说话的炎柱忽然顿了下,朝水柱花柱看了两眼,花柱会意,上前半步。
“贤哉大人,我主公大人的新药我已制好,您愿意陪我一同去取么?”
她又看向一旁的白发女孩,柔柔的笑着。
“稚优公主也一起来罢,蝶屋的孩子们秋日新做了手球,很想送给您呢。”
到底还是孩子,两人稍做迟疑便应允了。
“劳烦您费心。”
贤哉朝周围人垂了下头。
“那么便失礼了。”
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水柱吆喝着要给队员们测试,把所有队士都拉到另一处道场。
“严胜大人我们先走啦,您可要加油啊,日之呼吸到现在还没人能学会呢。”
炎柱与水柱对视了眼,轻轻点了下头,炎柱从善如流的接下台阶。
“是啊,如果是严胜大人的话说不定可以,我也去训练了,就不打扰二位了。”
不过少顷原先攘攘人群便散了个干净,可惜严胜自起时便有些心绪不宁,在听到‘日之呼吸’后更是乱了套,一反常态的没有以往的敏锐,根本没有察觉到当下的异常之处。
日之呼吸、日之呼吸、日之呼吸——
他一定、一定要学会日之呼吸。
只能,学会它。
严胜看向目前道场唯二的人,缘一似乎心情颇好,不见方才冷淡的样子,笑意盈盈。
“兄长,我们开始罢。”
绝对要学会啊,日之呼吸。
他和缘一…一定是一样的。
他们是同胞兄弟,一定、一定是一样的。
……
入秋后天明的愈发晚,严胜在一日比一日黑的晨时醒来,稍一探手便摸到放在不远处的烛台,在被褥里翻了个身,半趴着点了灯,他稍稍眯眼适应了会儿,待不觉刺目时人也已清醒了些许,默不作声的换衣梳洗,孤灯独影的样子颇为孤寂。
拉开门,严胜下意识看向隔壁房间,一如既往的黑暗无光,缘一已在数天前返回继国领,他到底是柱,不可能长久留守总部,他此前虽在离开时将领内鬼清剿了干净,但也不能就此放松,待确保严胜已记下呼吸法要点,只差练习后便离开了。
严胜看了会儿黑洞洞的门窗,蓦然想起缘一那双如浸在水中红玉般的眼眸,湿漉漉的像小动物,温温软软,离别时满是不舍,糯糯的看着他,想让他吐露些宽慰话,以慰藉他此后于夜中独身行走的日子。
可他不知为何,什么也没说,于是那双眼便暗了下来,填上了哀戚,可怜的不得了,严胜想不起来临别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唯有被缘一那样注视时的满足,与见缘一求他而不得时,掺了酸痛的快意清晰如白宣墨点,直至此刻回想时也会在他的胸腔脑海中回荡缭绕,不休不止。
但他又忽然想起来,即便被他如此对待,他也没有从缘一眼中窥见半点不满或是怨怼,仿佛无论严胜对他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天经地义的,他合该受着的,于是严胜又生出了些迟来的憎恶。
为什么不怨呢?
为什么不怨我呢?
你便如此看不起我,连怨也不屑么?
……
…不,你在想什么?
你怎么敢这样想?
那是、那是缘一,你怎敢这样去恶意揣测他?
……
又来了。
严胜面无表情,抬手恶狠狠的摁着自己太阳穴。
从开始学习呼吸法那日起,便总有不同的想法在脑中翻腾,伴随着轰鸣,震的他头疼神乱,他像是被分成了三份,一份憎恶缘一,渴望他死去,一份崇敬缘一,渴望他垂怜自己,它们交错占据主导,将他拉向深渊,而最后一份,总能在他跌落之际把他拉回来。
严胜深吸了口气,带着霜雪清冽味道的空气涌进肺腑,将他脑中对自己胞弟的一切念头驱离,他抬头看天,月亮在东方那一线白掩映下尚且还算明亮。
前瞬才压下的念头又一次翻涌而上。
没有他,缘一此刻怕已到了罢。
肯定是了。
他一直在拖累缘一。
没有他缘一便会是继国长子,会有疼爱他的母亲与以他为傲的父亲,会受所有人尊崇。
而他一直都是个拖累。
拖累了缘一也拖累了家族。
严胜呆呆的看着天,思绪掩护时间溜走,东方的一线白逐渐扩大,将月亮吞没。
他忽然打了个寒颤,蓦然便觉得自己无时无刻都在想缘一的样子像极了坊间话本里,那些被妖精盯上的人,无论是否有所察觉,都无法摆脱妖精的纠缠,直至死亡。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好笑。
即便缘一非人,那也不可能会是靠蛊惑人为生的妖精,那是神所怜惜、众生所钟之人,而他一直认为无人可受惑,妖言不过借口,人皆自堕——正如他一般。
天渐明,严胜看着三两侍人行动的身影,摩挲下腰间。
他不欲成为如这些侍人般碌碌无为的众生一员,他必须要变强,只有强者,才能保护…不,才能有所做为,留下活过的痕迹,有所存在意义。
…真的么?
小小的念头在脑海中冒出气泡。
明明最开始,是为保护才想变强啊…。
不。
他反驳着。
缘一比他强的太多,轮的到他去担忧,他如今甚至不知道能否练成日之呼吸,与缘一并肩尚且不能,又何谈保护?
于是那微小的念头便只是一闪而过,如石子入湖般,破出几丝涟漪便沉入潭底,再也寻不见。
严胜也不去深究,随意寻了位侍者,叫她包些饭团送来后便去了道场,他还有早练未做,周围有那么些争论他能否练出日之呼吸,张口闭口同胞兄弟如何的人,他无暇深究这些莫名念头。
…再者,心底或许还有丝别扭的坚持——他不想因练不成日之呼吸,便被人否定他与缘一的关系。
……
如今虽已入秋,可午时的日光还是有些灼人,大部分队士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练习,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道场,备着用过午食再小憩会儿,轮着晚些凉快点儿后再训练。
严胜收了木刀,走到池边拿巾帕沾水淋了把脸,稍稍去下燥气后便又拿起了刀,无论是人少影稀的道场还是炽热的午阳都未动摇他半分,他深吸了口气,回想着先前缘一所授的要点,一边一点点的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试着斩击。
还是不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严胜紧紧抿住唇,努力按捺下心中的烦闷急躁。
已经这么些天过去了,他别说掌握日之呼吸了,他连领悟都做不到。
他难道就如此不堪么?
似是看出他的急躁,一旁正准备离开的花柱轻声开口。
“严胜阁下不必如此着急,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呼吸法是一门极为精妙的技巧,除去日柱大人,我们几柱中,最快掌握呼吸法的岩柱也足足耗费了大半年才摸索出头绪,您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严胜只是沉默,心中激荡着不知名的情绪,但他多年的教养让他无法将其尽情倾泻出,于是便露出抹稍显僵硬的笑,礼貌开口。
“我明白了,十分感谢您的宽慰。”
两人并不熟悉,再加上花柱对兄弟二人间的事仍颇为别扭,便匆匆告辞离去。
严胜又试了几次,最终作罢,走到一旁回廊下,吩咐的饭团早已备好 连着茶水一同搁置在廊下,严胜并没有太大食欲,随便用过几个便放到一边,他靠着柱子发着呆休息,受带了几分暖意的秋风一吹,在太阳下涌上几分睡意,他努力睁眼,却敌不过连续数天晚睡早起和大量运动所产生的疲惫,缓缓阖上眼睛。
……
兄长会在哪儿呢?
缘一步伐稳健又迅速的穿梭在总部宅邸的曲折回廊内,他看着从容悠闲,可不过转瞬便已远去。
蝶屋、餐堂、寝居、庭院、道场…。
到底会在哪儿呢?
缘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对每一个经过的人抱以温和的微笑,步子却不停的将每一个严胜可能会在的地方找遍。
他已把继国领、甚至范围更大的领地周围再三清剿了遍,也将那里的剑士挨个指导了几番,确保月余内的安然无事…毕竟鬼都只能由鬼王转化,效率低下,很难大量产出。
他又有至少一月的时间陪伴兄长身旁了,真好,半月不见兄长,一定要从兄长那里讨些甜头回来才行,更何况兄长在他离开的时候表现颇为冷淡,让他难受好些时候,若是没有安抚那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不过眼下还是要先找到兄——。
…啊,找到了。
缘一停下脚步,将自己的气息压到最低,几欲和植物一般,而后缓慢的靠近严胜。
睡着了啊。
真可爱。
他小心的贴着严胜身体跪坐下来,凑近了去看严胜,以目光缓慢的将严胜描摹。
更为突出的五官菱角,半拢着的细眉,形状姣好的眼睛下的青黑,略微干燥泛着白的嘴唇…。
不过脸色不是很好,是太过努力了么?
您就…这么想和他用同一种呼吸法,与他更为密不可分么?
啊…真是太可爱了。
缘一垂下头,脸更加靠近严胜,气息扑在严胜脸上,将他颊边碎发吹开些许,他张嘴轻轻的含住严胜微开的唇,柔柔的啃咬舔抵,湿润着严胜的唇。
兄长、兄长、兄长。
兄长…兄长啊…。
我的,兄长。
缘一依着严胜良久,直至风中添了几分凉意,陆续有队士来训练他才抱着严胜离开。
好好休息罢,兄长。
……
轻薄的熏烟绕了满室,和着人睡时特有的气氛产出了奇妙的静谧感,让人醒后有瞬时不知今夕何夕。
严胜茫然的看着梁柱,迟钝的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找回意识,周围的格局摆放让他有种熟悉感,却又睡懵了,想不出来一二,试图起身望望,可身体正处在种长久劳累后,久违歇息够的微妙的堕怠无力期,仅是一动便有丝丝酸痒,只好暂且放弃。
总归是没出鬼杀队。
严胜抬手拿手背盖住眼,觉着记忆似有断层,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坐在道场廊沿边喝水小憩。
怕是不小心睡着了,被人撞见便把他扶屋里休息了。
他身上很是干爽,应当是被擦洗过的,止穿着了件襦绊,头发也已放下,被安置在稍靠里间的地方,照不着多少光线,末了还在他身上贴心的盖上了张薄被,刚好掩住亦受寒的腹部。
那人还真是细心的令人感激。
缓了会儿严胜便要撑着身起来,刚站起便制不住的踉跄了几下,扶了一旁的屏风才站住。
…屏风。
严胜像想到什么,目光越过屏风,便瞧见衣架上的褚红羽织和旁边案上的刀。
啊啊,也是,能这么体贴的也只有缘一了。
看来是他回来了。
一时间严胜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在鬼杀队了,可他又将在日光下痛苦挣扎。
并未给严胜多少梳理情绪的时间,门忽然被拉开,他下意识抬头,便与那褚红色的眼对视个正着,严胜张开嘴,嗓子因初醒而略显沙哑干涩。
“…缘一。”
许是没想到严胜醒了,缘一愣了瞬,听见严胜喊他便本能的笑了起来,在严胜眼中水润的双眸灵动明亮又温暖包容。
“兄长,我回来了。”
他顿了下,微微垂下头。
“缘一很想念您——”
是求人怜惜抚慰的姿态。
“非常、非常的…。”
他一字一顿,由于说的缓慢而显得缠绻。
“想您。”
在严胜所不知道的地方,浓厚的信香将他缓慢吞没,一丝一丝的缠上他的指尖发梢,一寸一寸的占领他的体肤眉眼。
而他无察无觉。
……
严胜并未清醒太长时间,尽管身体已得到休息,可长时间紧绷的精神却难以得到恢复,他醒来恰是沐时,侍人为他煮了些茶泡饭,就着点儿时令小菜,晚食便凑乎过去了,用罢后已然有些困怠的恍惚。
他愣愣的跪坐着,目光略微迷离,身体微小的摇晃,是似睡非睡的模样,可即便如此,他的脊背也是直挺的。
缘一把餐具收拾好放外面,一回身便瞧见他这般样子,他愣了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似见着有意思事物的欣喜和纳罕,又添了不知归于何处的柔软,他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行动间的动作不自觉放轻。
缘一悄然移到严胜身旁,微微倾身,仔细的端详着他,身体也随着他打瞌睡时的晃动而移动,不肯错过严胜的分毫动静,他莫名的越瞧越觉着有趣,严胜哪怕只是颤个睫、抿下唇也能让他回味好一会儿。
良久,缘一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敛下心底的荡漾,轻咳几声,一边小小的扯着严胜的衣摆,一边凑到他耳边柔声开口。
“…兄长?兄长?”
严胜稍微清明了会儿,可未及听清话,下一瞬便又睡了去。
缘一稍稍加大力气,心里涌上些折腾逗弄严胜的冲动。
“兄长,先醒一醒。”
严胜迷糊间抬眼往声源地看去,发出几声模糊的呢喃。
缘一瞧的有趣,忍不住轻笑出声,手上动作不停,将严胜抱起往床褥那儿走,严胜顺从的被他抱在怀里,愣愣的睁着眼看他,一副神游的样子,缘一垂下头,凑严胜脸旁蹭了几蹭,带着诱惑的开口。
“兄长今晚和我一起睡,陪陪我,好不好。”
他嘴上这样说着,可手上却已把严胜放在席褥上,还盖好了被子,对于眼下的严胜而言,柔软又舒适的床铺诱惑力极大,他听见声儿本能的嗯唧几声便睡着了,缘一趴在一旁看了会儿就要贴着严胜睡,睡意上泛之际,他还想到明日一早要如何与严胜解释为何两人又睡在了一起。
…就说是夜深来不及备另一套睡具,他又赶了许久的路,颇为疲累想尽早歇息罢,若是再添上句兄弟间一同睡也是常事的话…兄长应当是不会细问的,嗯…就这样罢,有些困了。
缘一紧了下抱住严胜的手臂,又往那边靠了靠,眉眼微松睡下了。
……
越是冷的天,早时越静,若是前些日子此刻已起了不少人,可如今缘一支了耳朵却只听见些许侍人行动的声音。
仅是少数人起了啊…。
思及此,他眨眼间便打消了起床的念头,心安理得的继续搂着严胜躺着。
…反正好些人都没起,不差他一个,况且他也舍不得一旁睡着的兄长。
在寒日里搂着喜爱的人一起呆在暖和又舒适的屋里,或是沉浸在安静又温馨的气氛里,或是时不时的闲谈几句,安然的度过每个日日夜夜…这正是他所向往的场景。
缘一放空思绪,对严胜的各种带有情欲的念头都暂时消退,他心平气和的抱着严胜,静静的等待天色明亮,人声渐起。
他看着严胜安睡的面庞,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个吻,许久退开,唇半压在严胜唇上,呢喃着开口。
“我爱您,真的。”
“我想和您在一起,即便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哪怕转世我们也不应离散。”
他并无得以与严胜缠绵太久,天明时门外有侍人敲门。
“日柱大人,主公有召,唤您过去。”
缘一眉睫微压,“嗯”了声,边垂眼瞧严胜确认他无碍边起身。
“我知道了。”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了看,以确保屏风将严胜遮挡严实,不被人瞧见,而后才拉开门,他对着侍人颔了首。
“有劳。”
缘一在前面不急不缓的走着,突然开口问道。
“我记着昨日来时便已面见过主公,为何今日又有召来?”
那侍人显然没想到缘一会开口,吓了一跳,他反射性去看缘一,见他略侧过头,斜睨着他,他心头一跳赶忙应着。
“啊是、是风柱大人回来了,就在昨夜夜尾,据说是斩了位下弦,许得了些情报要报告。”
“这样啊。”
到了地儿侍人便自觉退下,缘一进去时风柱已到,他惯是个自来熟的,见他来熟稔的打了个招呼,花柱是最后来的,她显然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看着缘一目光还是有些复杂,缘一佯做无觉朝她颔首打了招呼,产屋敷并未察觉其中波涌,见人来齐便进入正题,他显然有些激动,声音却依旧平稳。
“一早将大家召集来实在抱歉,只是风柱不久前斩杀了位下弦二,得到其余几位下弦的藏身地,这是一个剪除鬼王党羽的好机会,不日我会召集其他几柱,希望诸位能协同作战,将恶鬼斩杀。”
“主公言重,这是我等本愿。”
缘一并未多言,只是与其他两人一同应下。
风柱讲了些与下弦二交战的细节与其他情报,待留守队士们开始操练时才结束会议,要分开时风柱像是想起什么般开口。
“听说日柱大人的兄长也加入鬼杀队了?”
他并未等缘一回答,继续道。
“日柱大人已经够厉害了,真想看看您的兄长会是怎样的人!”
缘一脚步顿住,他正巧站在廊下暗处,半张脸隐于阴影下,又加上些许晨雾遮挡,让他显得有些莫测。
“兄长大人正在练习呼吸法,怕是还要些时候。”
“哈!日柱大人的兄长定不是一般人,真期待他练成呼吸法的那天,话说,不知您兄长可否练成日之呼吸,毕竟您二人是同胞兄弟。”
缘一笑了笑,泄出几声轻笑,极为愉悦的样子,偏生露出点儿白森森的牙,莫名让风柱想起夜中恶鬼,他晃晃头,抛开了荒谬的想法。
“借您吉言。”
缘一顿了顿,颇为诚恳的请求。
“接下来我会指导兄长修习呼吸法,若无要事不欲再出,还望几位见谅。”
这理由正当又充分,风柱并未多想连连应下,花柱到是知道实情,可着实说不出口,只是草草点头。
三人各自归院,就此分开,缘一独自走在回廊下,步子轻快,他轻轻握住拳。
真好,又能与兄长独自相处段时间,无人打扰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与兄长二人独处,如今这般还是有些麻烦。
他叹了口气,却未真正厌烦,这样子谋划他与严胜未来的感觉给了他别样的相依为命感,所谓抱怨更趋于某种自娱自乐的显摆。
总归是乐在其中的。
……
缘一结束会议时严胜刚起,才收拾好自己缘一便推门进来了,他匆匆与缘一对视一眼便移开目光,他对缘一的感情很复杂,无论是‘缘一哥哥’的身份与‘日柱大人兄长’的头衔间的交锋,还是周围人对他的期待和将缘一与他相比较的争斗,都让他难以得到确切的结论——他到底是爱着缘一,还是厌憎缘一。
他脑中的争吵轰鸣日渐激烈,他与深渊一步之隔,他不知所措,只能暂且逃避,但同样,他从未后悔当初选择追随缘一。
缘一的通透将严胜一切反应尽收眼底,但他全做不知,带着无害的笑,一如往常的和严胜打招呼。
“兄长,晨安。”
严胜看着他的笑内脏狠狠的抽了下,竟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左顾右盼,过了会儿才低低应声,他又站了会儿实在不知道做什么便要出去,缘一理所应当的拦下他。
“兄长要去哪里?”
严胜还是不去抬头看他。
“…去道场训练。”
“我和兄长一起去。”
缘一眼睛微弯,毫无负担的撒谎。
“主公大人已吩咐由我来教您呼吸法。”
严胜像是不欲面对现实的困兽一般迟迟不应声,缘一瞧着新鲜,刻意去逗弄,他开口半是佯装的不解,半是催促。
“兄长?”
严胜僵了会儿,最终放弃。
“那就来罢。”
……
“兄长,集中注意,不要分心。”
缘一一副教导劝诫、实心实意为严胜考虑的模样,好似当着众人面抱着严胜、让严胜浑身僵硬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甚至还去安慰严胜。
“只是普通的指导罢了,兄长不必在意。”
他顿了顿,以退为进。
“若是兄长不习惯如此亲近的指导方式,缘一换一种也未尝不可。”
他说着,作势就要放开严胜,严胜皱了皱眉,努力忽视怪异感,捉住缘一环抱他的手。
“不用。”
他说的艰难。
“这样就好。”
缘一压下唇角,也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好的,那我们重新开始罢。”
他如同提醒般的收紧了手臂。
“照我先前说的那样,注意呼吸节奏。”
严胜深吸一口气,忽略众人目光,逐步改变呼吸,可心情尚未完全平复,一口气没上来憋的脸发红,缘一又装模作样的拍严胜胸腹,去给他顺气。
“兄长慢点儿。”
严胜张嘴想说什么缘一却不给他机会,抬手指尖在严胜下腹打转。
“兄长,这里要用力,吸完气后要将气卡在这儿。”
严胜一时找不着错,只能按捺下来,将话咽下,他竭力忽视被缘一引出的细微颤栗,照着他说的做。
严胜逐渐进入状态,缘一也不再扰他,安静的抱着严胜,若忽视场地与姿势,他的神情完全可称得上恬然温顺。
回廊下风柱正在那歇着,他看着不远处的两人有些奇怪的挠了挠头,自言自语。
“这…日柱大人当初教我们时不是这样啊。”
“好奇怪啊。”
花柱在一旁喝水,闻言僵了瞬,没有回应,风柱却不依不饶。
“亲人间的羁绊还真是强啊,连日柱大人在面对自己的兄长时也会有特殊对待。”
他非要有个人应他的话。
“是罢,花柱。”
他们才不是单纯的兄弟。
花柱远远的闻着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信香,不愿搭理风柱,却也知道他的纠缠不休的性子,只能顺着他意思道句“是啊”便放下竹筒离开,留风柱一个人在那里感叹自己没有兄弟姐妹。
……
日子过得很快,严胜日复一日的练习呼吸法,偶尔也能找到几分感觉。
在一个结了霜的清晨他一如以往的开始一日的修习,可在握住刀时严胜却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身体提前知道了些什么,已经在准备调动情绪,以便随时表示喜悦。
奇怪的预言感。
严胜并未去细想,只是做着练习准备,他摆好姿势,周身蓦然生出一股特别的气势,道场的人不由自主的停下动作往严胜这边看,几柱甚至还摆好了进攻姿势。
严胜微惊,随后放松下来,任自己随着感觉走。
身体自发的调整了呼吸频率,皮肤有些发烫,经脉肌肉有一种全部伸展开了的酸痛与舒畅,发力似乎更为顺畅,那些招式以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施展出,刀挥动时隐约可见几许如同新月一般细弯的刀气,将途径的枯草悄无声息的斩断,被扬起的细沙盖住地上浅浅的划痕。
严胜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停下,呼吸急促,身体似乎耗尽了力气,大脑涨的发疼,每一寸肌肉都在跳动,阳光好像碎成无数片在他眼前闪动,遮住了其他人的面庞,耳朵轰鸣不断,阻隔了一切音讯。
严胜甚至没有来得及感到欣喜,只是下意识看向缘一的方向,在短暂的失明失声里,严胜却依然能够将缘一看的清楚,他在严胜眼中一片明亮到泛白的世界中夺目非常,缘一嘴唇张阖,严胜清楚的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在喊严胜。
“兄长。”
眼中的白光与耳中的轰鸣渐消。
严胜迟钝的露出了笑容,浅浅的“嗯”了声。
缘一,你看,我也练成了呼吸法。
我终于…靠近你了啊。
我们…是一样的。
……
产屋敷特地为严胜举办了一场宴会,不但有在部几柱参与,产屋敷一家也尽数出席,可以看出他很高兴,甚至还喝了小半杯酒,几柱连同贤哉与稚优也少了初见的拘谨,对严胜显出几分亲昵。
产屋敷郑重的将日轮刀授予严胜,而在此前夫人已对它进行了祈福,稚优编了穗子送给严胜,顺带笑话了几句什么都没准备的弟弟。
严胜在众目之下拔出了日轮刀,刀锋逐渐显出了矜贵优雅的紫色,在月光的照耀下反着银光,是带着凛然的艳丽。
他练成了呼吸法。
可不是日之呼吸。
铸刀的人大抵是听说了什么,他的刀与缘一的很像,唯有…。
严胜拿指尖划过刀锋,抚过那紫色。
唯有这里,证明了两者间天差地别的不同。
刀的变化将人们的兴致推向了顶峰,严胜缓缓收起刀,克制的笑,向每个前来恭祝的人回以感谢,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缘一,缘一笑的清浅,可于严胜而言,却如日似焰。
严胜像是怕被刺伤了眼般,连与缘一对视都没有便移开了视线,他不想再去看,缘一的一切都是他所求不得的。
宴会正式开始,严胜环视周围面上带喜的人,心里如旁观般漠然。
有什么可高兴的呢?不过是个仿制的劣品罢了。
他们…终归还是不一样。
……
对于这场宴会来说,严胜离席的过早,第一次使用呼吸法对他而言还是有些不适应,况且还有每日的高强度训练,这些都让他显出了几分疲态,缘一一直都有留意严胜,只是主公还未离席,此时告退未免有些失礼,产屋敷看出来了,但他并未点破,只是估摸着,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寻空离开。
主公离开不过半晌,缘一告声“失礼”便扶着严胜退下去,此时宴会正酣,但众人也识趣,并没有去挽留。
严胜喝了些酒,不多却也让他微醺,混着身体的疲乏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他大半个身子都被缘一揽在怀里,夜风激起的几分清明让他下意识觉得不妥,伸手便要推拒,只是力道太小,被缘一不动声色的摁下捉住。
严胜推拒不成也没纠结,安静的任缘一扶着走,或许是嫌太静,走了段儿路缘一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兄长练成了呼吸法,却似乎并不开心?”
严胜本是半梦半醒,闻话愣了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无法制止他将心声毫不克制的讲出。
“我…我没有,练成和、你一样的、的呼吸法。”
“没有…和你一、一样。”
缘一微挑了眉,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套出了话儿,一时不知是要惊喜于套话容易,还是欢喜于严胜对他执着之深。
他唯恐严胜反应过来,便粗粗的将心底情绪收起,留待日后得空了再翻出来细细品味咂摸,趁此时严胜不甚清醒继续去问。
“兄长为什么一定要和缘一一样呢?”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复杂了许多,转了几次回廊严胜才回答。
“想,和缘一、一样。”
“是兄弟,不、不一样,让人说、说,烦!”
缘一觉着自己快要忍不住胸口激荡的快要溢出的情绪了,强捺着摁下,去问他最关心的。
“那兄长是更想和缘一亲密些,还是更想不让别人说闲话呢?”
这个问题过于敏感,严胜直至到了房间也没回答。
大概是不会回答了罢。
缘一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太在意,毕竟有一便有二,日后总有机会得到回答,况且今夜严胜所表现的已让他欣喜非常,足够他回味好久。
他让严胜靠着自己,细心的给他换衣擦洗,就在缘一把布巾扔木盆里,准备把靠着他的严胜扶着睡下时,本应睡着的严胜忽然小声的咕哝出声。
“…想和缘一更亲些。”
缘一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想起这是严胜给他的第三个回答,他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才好,忽然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东西,没有任何预兆,更多的是不真切,他下意识搂紧了严胜,感受着严胜的温热躯体与扑在他身上的呼吸,这才有了确切实感,与他所想的不同,他并没有太过喜悦,而是一种拥有归处、停下漂泊的满足,充盈着他身体的每一寸。
“兄长。”
他落下了一个充满眷恋的吻。
“我们只会拥有彼此。”
他做下保证。
“无人插足你我。”
……
好热。
严胜皱着眉。
似拥了个火炉一般。
他半睁着眼,迷糊的伸手要去退开身旁热源,可入手却是一片温暖滑软。
——!?
严胜一怔,而后猛的清醒。
不是,他、他醉后与、与人…了?
他不顾过于激动大脑充血而导致的眼前发黑,拼命的睁大眼试图看清身侧的人。
若是所想为真,他才入队不久便如此、如此的失礼,就算已学会呼吸法,却也应以切腹谢罪。
他深呼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往身为家主时,常年游于阴暗面所养成的本能又浮了上来。
是陷害?
害他还是缘一?
他不过初入队的队士,应当不是冲着他来的,那就是缘一?
是嫉恨缘一么?正面无法战胜缘一便想从他下手,以污他风评来牵连缘一?
要怎么办?杀人灭口?贿赂?或是反诈?
他才来不久,根基尚浅,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想不出来法子,严胜蓦然觉得有些凄哀。
出了这样的事,缘一…该怎么看他,众人又该如何看待缘一?
本是高洁无暇之日,却因他而不洁,失了纯粹,蒙上阴翳。
他又拖累了缘一。
…该死啊你。
他这样想着,原先哽住的一口气就这样溜散,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愣了会儿正准备着要起身整衣正容,好以体面的模样应对接下来的问责,却又察觉身侧人有了动静,严胜张嘴,尚未说出什么便被一饱含睡意的熟悉嗓音打断。
“…兄长?”
…欸?
大起大落下严胜已有些呆滞,他愣在哪儿,发黑的视野逐渐恢复,便瞧见缘一正侧撑着身,衣襟散开大半,以一副困怠又茫然的样子看他,见严胜不应话还又往他那儿挪了挪,想凑近点儿好观察他是否有恙。
“兄长,怎么了?”
严胜极为艰难的整理情绪,却又被面前缘一成片裸露出的胸腹给激的更为混乱,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拉开距离,可缘一却不依不饶的撵上来,偏偏他还是一副担忧模样,让严胜斥责都不知如何开口。
“兄长,您没事罢?”
“不…我、无、无碍,你先离、离远些。”
闻话缘一眼神如水般荡开,隐住眼眸深处闪着的光,他按在褥子上的手指抽着蜷缩几下,乖巧的离严胜远些,垂下眼睑,显出心有哀忧而不被人受的委屈。
严胜最是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便捺着想迅速退走的念头去安抚他。
“我只是…不习惯与人太过亲密,一时骇着了,没有大碍,你不必忧心。”
缘一却不接受,小声的反驳。
“可是…先前兄长也与缘一同寝好些回。”
严胜噎住,不知如何反驳,只含糊着。
“不管怎么样,日后不要这样了。”
他说完便急急退走,连衣物也不换便离开,径直回了自己房里,他静不下来,在屋里来回走动。
还好是缘一。
不,不对不对,怎么能是缘一?
啊,还是不对,若非是缘一他们此刻怕是已身败名裂了。
但…那是缘一啊。
他纠结着,最后坐在案旁,连连给自己灌了几杯凉茶,强行冷静下来。
没什么的,只是兄弟同寝而已,即便睡醒后衣衫不整也不无不可,毕竟睡时都是凭本能去找舒服的姿势,衣服乱些实属正常。
这样想着他才有些好受,又停了好久才去洗漱更衣,备着去训练。
……
严胜离开后缘一仍保持先前姿势,良久才有动作,他缓缓俯身,趴在在严胜先前睡着的地方,深深吸了口气,仔细嗅着严胜留下的极为清淡细微的味道,他拿脸贴在被褥上,像是在蹭着严胜般蹭着被褥,喟叹着。
“兄长…。”
他与严胜房间相去不远,自严胜离开他便一直留意那边的动静,听着严胜的行动间发出的声音,想象着严胜的行为举动。
仓促了,昨夜过于幸福让他有些乱了手脚,早知道便像之前那样,在兄长醒前把一切恢复成原样…不过能见到这样的兄长也不是太亏,但怕是要好些时候不能寻由于兄长同寝了。
缘一趴在被褥上,敛着眸,指尖捻着严胜落下的发丝,计量着此次行为得失。
……
秋季万物衰敛,即便是无上灼阳也不复以往的威凛炽大,显出几分对世间的温慈亲昵,阳光也似乎变的细腻,纠缠在人身上,柔柔的把人裹挟。
这个季节人似乎都饿的慢,眼下虽近正午,可道场的人还是很多,侍人便在道场一角留了些许自山里摘的果子,算做给队士们的临时补充。
严胜嗅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甜润熟果香,看着不远处的风柱,缓缓摆好了架势。
这是严胜与风柱的第十一场比试,今日一早严胜才用过饭便被风柱拉去比试,风之呼吸与月之呼吸的招式都以速度见长,恰好风柱又是个武痴,便被拉着比试至今,二人在剑术上有共通之处,也各有天赋,都能从对方那里学到东西,一时间颇为尽兴。
严胜看着风柱劈过来的竹刀微微侧身闪过,刀险险的贴着胸口划过,严胜神色不变,只是稍稍眯了眼,带起的风撩起了他颊边的几缕发,他迅速的转了个圈朝前踏步,错了风柱一个身位,斜着挥刀,正落在风柱后心,风柱身有不稳,严胜趁此敲掉他的刀,待他再站定后严胜的刀便已停在他肩颈处,风柱抬起头,刚好看见先前那缕飘起的发安稳的落下,服帖的映在严胜颊边。
风柱深吸一口气,将略有絮乱的风之呼吸顺稳,而后猛的拍了严胜肩,一副深沉的样子,他默了一会儿,而后极为真诚的开口。
“严胜,真的太强了!!”
他又拍了几下严胜肩,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怎么没有早点加入鬼杀队呢?”
几番打斗下严胜收获不少,甚至灵光微闪想了几个招式,他心情颇好,脸上带了些浅淡笑意。
“过誉。”
他把刀收起,准备去歇会儿,想了想还是开口多说了两句。
“你的刀缺乏变通,一旦出刀便难改轨迹,若稍微灵活点儿会好上很多。”
风柱的刀快且霸道,招式也尽是些大开大合、直来直去的,如与经验丰富的武士过招时间稍微长点儿便能被摸出路数,只是有速度做辅,常人难以看清罢了,若是跟上他速度,便很容易化解。
就像是冬日的凛风,虽凌厉浩然,但若寻得了避风处也就没什么大碍。
他说完才想着对柱一副说教模样略有不妥,但风柱却不甚在意,笑嘻嘻的样子。
“多谢,我记下了。”
他顿了顿,半是感慨。
“严胜还真的很擅长教别人呢,先前您修习呼吸法时也是,经常有队士都有朝你讨要建议。”
严胜听见了,但一时没吭。
风柱话不假,他先前修习呼吸法时也有在找队士切磋,想借此激出几分潜力,顺便评估下自身在队中的实力,风柱说的那些建议,不过是他占用旁人时间所做的补偿。
…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擦着脸,默了会儿才开口。
“哪里,只是些寻常建议而已,他们怕都是慕了缘一的名来的罢。”
风柱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否认什么,没再接话,只是换了个话题,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
“话说,日柱大人呢?今日都没见他。”
严胜动作微凝,眉尖拢起几分难堪,又想起早些的景象,一时愣在那儿。
他不应话,风柱有些奇怪的喊了声,严胜回神呼了口气,又是从容样子。
“…应当是在主公那里商讨下弦围剿的事。”
“这样啊。”
风柱接了句就没再说话,他只是习惯在一切结束的时候与人聊天,本便随口一问,待收拾好自己,与严胜打个招呼便走了。
严胜同几个顺路的队士一同去餐室,正走着却被侍人拦下。
“严胜阁下,传主公大人话,要您用罢餐去大人那儿一趟”
严胜估摸着与试炼有关,颔首应下。
“我知道了。”
他本想就此罢了,却又蓦然想到今早乌龙,便又颇为有礼的开口。
“劳烦了。”
他话落才觉着自己动机有异,可已收回不得,只能默默继续做事,于心里为自己方才言行开脱。
如今他已非继国家主,初来队中,总归是要谦忍些,缘一风评,不过顺带。
……
严胜是估摸着时间去的,正好是在产屋敷每日午睡前一会儿的时候,他到时产屋敷还没来,便坐在屏风投下的小块阴影下等着,侍人替他端了茶水来,等茶水换了次水后他才闻到一股浓重的汤药味自后室传来,他小幅度的调整了下姿势,而后垂下眼睛等待。
产屋敷被他的一双儿女扶着走到上首坐下,稚优与贤哉有模有样的侍奉在他身后,严胜无声的拜了一拜,产屋敷抬抬手,示意严胜不必多礼,而后轻柔又和缓的开口。
“严胜也来了有些日子,不知你在这过的如何?”
严胜躬身小礼。
“承蒙关照,这些日子我过的很好。”
产屋敷只是点头,没再寒暄,进入了正题。
“想必你也已听说了,正式入队需要就行试炼。”
他顿了顿看向严胜,严胜面无表情听的认真,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让他生出几分见到缘一的错觉。
与缘一阁下相同血脉的人啊…。
有他两人在,或许真的可以斩去鬼王,终结他一族的诅咒。
他压下心中激荡,继续道。
“严胜你已修得呼吸法,我也听闻你新磨出几式剑技,想必已有与鬼一战的能力,若你无异议的话,三日后便可出发,前往西南方斩鬼。”
严胜自然无异议,当即应下。
“遵命。”
产屋敷很是高兴的笑了笑。
“那么,便祝你武运昌隆”
“我真的非常期待你的表现,愿你大胜归来。”
严胜没再言语,默然拜退。
……
严胜面朝着墙上的挂画跪坐着,他已从产屋敷那回来了有一会儿,眼下本该去道场练习以应对即将到来的试炼,可他却总静不下心,还在想着产屋敷的那个问题。
你在这里过的如何?
如何呢?
对于继国严胜而言,如今的日子过的算是合他心意,虽要与鬼交战,但他常年行走于战场,杀人与斩鬼对他来说左右没太多差别,而鬼杀队有序的分工与明确的等级制度颇使他赞赏,世间各类都合该如此,在自己的位置上按部就班的尽着自身职责,不去贸然的打破常理,况且这里没有扰人的公务和心思角斗,他只需一心的修习剑术便可,身边更有强者相较,每日可感的有所进。
很好了。
严胜竭力抿出个细微的笑。
…这就是他所向往的生活。
他说服着自己,将刀剑紧紧握在手中,心中却是空空荡荡、飘飘忽忽,似是无所依着,像是无线风筝,缓慢歪扭的在风中晃荡,只能勉强以刀剑作线,系在飘忽的心上,好不叫它真的飘走。
可心是软的,它不愿与刀剑为伍,奋力挣动着,它哀哀的呜咽,怯懦的低喃,委屈又不甘心的样子。
还有的罢,比刀剑更好的牵连。
不。
严胜如位依靠蛮力逞凶的莽夫般与它较着力。
不会有比刀剑更好的。
一片静默中门忽然被扣响。
“兄长,您在么?”
严胜猛然僵住,一直握着刀的手蓦然松开,刀滚落一旁。
缘一?
“我听闻您三日后便要开始试炼,想来问问您还有什么需要的。”
严胜张了张嘴,呼吸法像是失效了般,他喘不了气,出不了声。
缘一!
“兄长?”
那人的语气添上了担忧。
“您还好么?我要进去了。”
不。
不想见到你。
他拼命想要动起来,可门却被人拉开,外面的光刺破了室内的阴暗照了进来,再抬头便看见缘一那张与他相似的脸,严胜瞬间失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软了下来,躬着腰半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不想的。
缘一快步走过来扶着他。
“兄长,您还好么?”
严胜伏在缘一胸前,死死攥住他的衣襟,心脏不知是为长久的闭气还是为缘一而剧烈跳动。
“兄长。”
缘一愣了下,严胜所表现的过于脆弱,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回握住严胜的手,将他半搂住轻轻拍打着后心,安抚着他。
“我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他一边安慰严胜一边打开通透,通透之下他把严胜瞧的一清二楚,将严胜从里到外仔细的检查好了些来回确保并未病患才稍有放心,只是以防万一他还是想带严胜去趟蝶屋。
“要去蝶屋么?”
严胜只是摇头,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的耳边充斥着缘一与他的心跳声,而在此之下还潜藏着细微但难以忽视的欢呼声,空落的心早已挣脱刀剑织出的线而转向了烈阳,它殷切的靠近,自愿被太阳束缚,被阳光填满。
还是无法对他视而不见。
严胜的喉头微哽,轻轻的喊了声。
“缘一…。”
缘一又将他搂紧了些。
“我在的,兄长。”
严胜不再言语,无声的贴靠着缘一。
无法忽视,便只能靠近。
想看见你眼中的世界,想知道你的目光落处,想…与你相同。
我们本该一样,本该密不可分。
时隔十年,他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
……
——严胜要与他同睡。
缘一把今日新晒的被褥铺好,又四处拍了拍以确保它足够柔软,而后把两个布枕并排整齐放好,待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便开始认真的思考神明是否真的存在并眷顾着他。
他面无表情的的端坐着,腰背挺直双手半蜷着放在大腿上,是自然又端庄且和严胜心意的姿势。
他是无意间做了什么取悦神明的事么?没有任何外力因素的干涉,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十分清醒的兄长同意了与他同睡。
缘一微微闭了闭眼,似在压抑什么,可不过少顷,他便克制不住的弯下腰,头抵着膝盖,双手握拳幅度微小但迅速的锤着地。
兄长要和他一起睡!!!
啊啊,虽然不知道是哪位神明,但依旧非常感谢,他会铭记终生的,虽然已与兄长同寝数次,可那都是在外力介入下的结果,这次…这次是特别的。
他一向是在暗地里使小手段,惯于在严胜别无他法或迷糊间做小动作以此得到些许慰藉与满足,此番得了严胜光明正大又直白的主动亲近,一时竟有些羞涩惶恐。
缘一稍微冷静了下,一边平复自己尽力在严胜来前恢复如常,一边审查已备好的睡具寻找不妥之处以便给严胜良好的体验。
被子是在今日午睡后才晒的,似乎不是很干燥,布枕也有十数天未洗,总觉得有些味道,还有…缘一越想越是不满,认真的思考更换全套睡具的可行性,可严胜这时已拉门进来,他只能打消念头,寄希望于严胜的不在意。
“兄长。”
缘一悄摸瞄眼床铺,略有不好意思的垂下脸。
“明日恐怕会很辛苦,你要现在就寝么?”

秋夜很冷,但严胜还是在缘一房间旁的回廊转角站了很久,他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被妖鬼迷了心,说出来那样的话。
“今夜我与缘一一同睡。”
他还记得这话出口时花柱的表情,不敢置信中还带着些许闪躲,就连风柱也是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惊讶模样。
“我还以为大户人家出身的孩子都不喜欢兄弟姊妹间同寝呢。”
风柱长相粗犷,细看还有些凶狠,可一笑便显出些没心没肺的姿态。
“真让人惊讶啊严胜,不过兄弟同睡也属正常,好好增进兄弟间的感情罢!”
花柱到是有些反对。
“…虽然是兄弟,可到底次性不同,还是有些不妥。”
风柱以言语轻而易举的打败了欲言又止的花柱并把她拉走。
“好啦好啦,严胜明日便要出发开始试炼,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兄弟二人了。”
明明只是寻常闲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若不是教养作用他现在便想以头抢地,可到最后他也是抿了下嘴,浮出几分难堪,缓慢从回廊下移到门外,听着房里窸窸窣窣整理铺子的声音,手搭在门上却不敢拉开。
要怎么办。
冷夜的寒意已侵入他的皮肉,将手脚指尖冻住,让他有了回到几日前午后的错觉,他坐在阴冷的屋内,头脑与身体分离,无法言语无法活动。
…进去罢。
严胜放在门上的手指稍稍用力。
缘一那总是很暖和的。
严胜还是在挣扎。
不能总是坐等啊,去找他罢。
那里…有你所追求的。

严胜猛然拉开门,室内的暖气和光线立即扑裹到身上,他打了个颤,看着在床褥边、暖光下垂着眼平稳坐着的缘一鼻尖略有酸涩,随后便是心底无法制止上涌而来的湿热软涨,他没由来的有了落泪的冲动。
他在外徘徊,可还是有人等他的。
严胜反手关上门,走到缘一跟前,沉默的注视他,仔细又热切的描摹着这张与他相似的面容。
割不断的。
即便已有长久的分别,即便再厌恶,也还是没办法割断与他的联系。
严胜听着那声‘兄长’,忽然露出点儿笑意来。
他是父亲能随意替换的继承人,是母亲可以忽视的长子,是部下难以唯忠的主公,但也是弟弟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哥哥。
他还是有点儿意义的。
我会,凭借这点意义去追上你,成为与你相配的胞兄,或是赶上你、保护你。
所以…。
他没有再想,迎着缘一的目光点了点头。
“嗯。”
……
时间为什么不能再慢点儿呢?
缘一睁开眼,天已略微泛白,些微薄光渗进室内,身旁的铺子上已没了人,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他侧头便瞧见严胜正背对着他穿衣,他昨日睡的极为安稳,今日难得醒的比严胜晚。
缘一在被褥间拱了几下,严胜听见声儿,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
“醒了。”
“嗯。”
他恋恋不舍的想从被窝里爬出来,严胜却急行几步在他尚未反应过来前又把人给摁了回去,缘一愣愣的被摁了下,迷茫的看着严胜,他睡的太好了,一时半会儿还有点儿懵。
“兄长?”
严胜把他被子整掖了番,把被子各角都展平,又把脖子和脚旁的被子都使劲按了几下才作罢,起身去收拾自己的床褥。
“天太冷,时间还早,再睡会儿。”
缘一还沉浸在严胜方才的动作里,听见话回神小声反驳。
“兄长今日出发,缘一…。”
严胜正抖着被子,说话便也带了几分起伏的力,听着便有了些许呵斥的意思。
“只是试炼而已,一月便归。”
缘一眉睫微压,直直的盯着严胜,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身为兄长,严胜在这谴责的目光下安之若素,只去做自己的事,他正想把被子叠起来,想了想还是盖在缘一身上。
“兄、兄长?”
所有的话语全数被一条被子给压了下去,微沉的重量砸的缘一有点儿晕。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严胜起身打量了下,最后看向缘一,几息过后才开口。
“我先走了。”
缘一微愣,瞬间回神。
“兄长!”
缘一想起来,却又不舍挣动,怕散了被子。
两层的棉被裹住不去挣扎的他,像是话本里被法师拿僧衣束缚住而挣扎不得的妖鬼般。
可他又与妖鬼不同。
“我想送送您。”
严胜叹口气,跪下来,伸手摸摸他头发。
“听话,只是试炼罢了。”
见严胜软下来,缘一一时也有些上色,带着好意不被接受的委屈与谴责开口。
“这是您是第一次斩鬼。”
“这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无人能帮我,你送不送也妨碍不了什么。”
缘一无法反驳,垂下眼以期严胜能再次心软,严胜却不如他愿,最后拍了拍他被子,起身去拿刀。
“近日天冷,已有不少队士染病,你也要注意身体,我已向花柱打了招呼,讨了些预防的药,天亮应当会有隐送来,你记得用。”
缘一目光微动,没出息的率先软下来,可又觉着自己应当还在生气,便不想吭,严胜也没在意,拿了刀便要拉门出去。
缘一看着严胜携刀出行的背影,这本该是在鬼杀队里很常见的景象,可他却莫名有些难受,张了张嘴还不待出声严胜便走了。
缘一打开通透去看严胜,看着他不急不缓的消失在转角与秋雾之中,看不见后便去听,数着他的脚步,直至他也听不见后才颓然的躺好看着房顶发呆。
后悔了。
他不该耍小脾气的。
他刚刚应该听话点儿的。
应该让兄长安心、高兴的离开才对。
缘一闻着严胜被子上残余的气息,突如其来的有些想哭,先前乱遭的情绪都褪的干净,他以尽可能让被子保持原样幅度的动作,缓缓的缩入被子里蜷成一团。
以兄长的脚程现在应当快到门口了。
兄长走路一向很好看,背直容肃,手或许还会放在刀柄上,马尾随着脚步有节奏的起伏,受风吹了会和羽织的袖口一同翻飞,呼吸间有白雾半笼着面,眉目在薄雾半遮下更为疏冷…。
会有很多人喜欢的罢。
缘一磨磨牙。
早知道信香就该再厚一些的。
不不不。
他又泄了气。
早知道就不该和兄长闹别扭。
兄长会生气么?回来后会不会不理他?
…会想他么?
会罢。
缘一在严胜微薄气息的笼罩下闭上了眼,决定听严胜的话再睡一会儿。
兄长最喜欢他了。

严胜坐在马上,他身旁是几个同去的队士,他们是作为考核保障人员一同前去的,以防出现过强的鬼,考核者无法解决,领队的队士清点完人数后便要走。
“人都到齐了,出发罢。”
严胜最后回头看了眼,身旁的队士注意到随口发问。
“继国,怎么了。”
严胜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没什么。”
他不说话,那人也没再问,只以为他是担心试炼的事,安慰着他。
“不用担心,试炼的鬼都是比较弱小的鬼,他们大多是鬼化不久的,都被关在种有紫藤花的山林里,吃不到什么血肉。”
他其实并不怎么怕,有了呼吸法又知道了鬼的弱点后,杀人与杀鬼没什么区别,再者他昨夜才明白了些东西,定了决心,若是连试炼都过不了,死了反倒是正好。
他只是…只是…。
严胜皱了皱眉,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莫名有些烦躁,便也收了心思不去解释,真正琢磨试炼去了。

月亮居于高天之上俯瞰人世,余下清晖慰藉此刻失去烈阳的人间,为夜中行者提供庇护,照亮他们的前路。
这本是无光的深夜,可却因月而不那么黑暗。
缘一抬头看月,像是个被月夺了魂魄的旅人,迷惑了被追赶半宿慌不择路又饿到有些神智尽褪的恶鬼。
它能感觉到那是个强壮的人,身后的追兵还要些时候才会赶过来,时间足够它把这个人杀死吃掉。
恶鬼朝那个被月迷住的旅人伸出了爪,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口水克制不住的流下来。
月亮是属于鬼的,人看做什么。
有尖锐指甲的鬼爪探向来旅人心口。
看罢,你就要…。
一轮红日忽然显现,灼热又明亮。
…死了。
…欸?
尚未有反应,月亮便突兀的映入眼中,思绪被打断,它情不自禁的感叹。
…好漂亮。
但月转瞬即逝,天旋地转间它看见自己失去头颅的身体倒下,掀起一片尘雾。
“月色真美。”
有人开口说话,它尽力朝声源处看,红衣剑士正收着刀,目光仍落在月上,它顺着剑士的目光去看,明月便落在了眼中。
它本应惶恐于死去,可在清晖之下它却安静的看起了月,躯体逐渐崩坏化为飞灰,它最终消失于朗月之下。
死于月下,好像也不坏。
脚步声逐渐清晰,几息过后这里便围满了人。
“日柱大人,那鬼…”
缘一指了指鬼消失的地方。
“已被斩杀。”
队士间响起了松气的声音。
“多亏了日柱大人。”
缘一没接话,站在一旁等队士们检查后回去,回驻地的路上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今晚的月色很好”。
缘一与众人一同看天。
是啊,月色真美。
兄长会看见么,如此美的月色。

山林路极为崎岖,哪怕这些日子已走了不少回严胜也还未走惯,再加上经过一夜的露水浸润便更为湿滑。
而那鬼也很是狡猾,专挑着林木茂密的地儿跑,眼见着距离越来越大就要追不上了。
若是这样的鬼都解决不了,他怎么能…怎么能…。
严胜眯了眯眼猛的停下,他深吸口气,随后身体便响起了轻微的噼啪声,他将因疲乏而稍有抽搐的筋骨理顺,紧了紧握刀的手,刀锋的紫逐渐变得更为深沉,严胜微微踏地,随后便如箭矢般射向恶鬼,他不再去一味躲避林木,能用刀斩开的通通用刀斩断,斩不断的便当做踏板借力。
距离逐渐拉近,恶鬼再次回头,入目便是一道紫光带着细碎的月牙朝它而来,它下意识的后闪,却觉得自己忽然变轻了,随后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下来,它听见有重物落地的声音,迟钝的意识到自己的头掉了。
…要死掉了。
光线逐渐变得明亮,在即将化为灰烬前它看见紫衣剑士站在不远处安静的看着自己,他身后便是逐渐升起的太阳,像是在护佑着他一般。
严胜看着那只鬼彻底化为灰烬消失,心中的气一下全部散开,身体各处都极为酸疼。
这是第十二只鬼,他应该通过了罢…。
他坐在树下歇息,目光落在新起的太阳上,温暖的日光将一夜的冷意驱散,缓解了酸疼。
今天没有云,会是个好天气。
严胜朝着太阳露出个笑来。
这样好的日出,缘一也该看看的。

午后小憩后不久,便是鬼杀队内最为热闹的时候,前一晚有任务的此刻差不多歇好了,出来活动或是训练,今夜备着出任务的则是在为夜行做准备,余下留守的队士手头上的事也差不多做好,三三两两商量着接下来的时间要怎么安排,压抑了一上午的侍人得了能稍微放开些的机会,言行间都带上了轻快,偌大的宅院各处声儿合在一起,渐渐有了属于人的嘈杂,多少驱散了常年与恶鬼搏命的阴影。
一道黑影飞快的掠过天空,直奔宅邸的核心位置,巡逻的隐下意识的要发信号,却在眯眼细看后松懈下来,拉了拉同伴的衣服。
“那是队里的信鸦罢。”
“应该是日柱大人的信鸦。”
同伴打量了眼便收回视线。
“能飞这么快的也只有它了。”
“没大问题,继续巡逻。”

缘一把先前脱下的羽织搭小臂上,拎着木刀从道场返回自己的院落,信鸦在他刚进门时便飞到他面前,上蹿下跳的难掩激动,一双小小的豆豆眼像是在发光,神态间似有邀功之色,缘一不动声色,缓缓的把院门掩上,带着它往深处的寝室走。
信鸦学着缘一的淡定模样,克制的跟着他飞,只是把握不好度,飞的有些磕绊,缘一见状体贴的让它蹲在自己肩上,纡尊降贵的充当坐骑,信鸦有些惊愕的看向缘一,一人一鸟对视几息,看懂了彼此眼中的默契。
进屋后鸟便乖巧的落在桌子上,缘一翻找了会儿捧出小把碎肉干,拿碟子装了放它面前,还替它沏了小杯茶,动作间带着些面对功臣的恭谨。
“请用。”
缘一跪坐在信鸦对面,颇为沉的住气,信鸦啜饮了几口茶水,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缘一打断它,又把吃食往它面前推了推。
“您一路辛苦,请先好好休憩,我的事可以暂缓。”
信鸦被他唬住,绿豆大的小眼儿流露出感动,而后便认认真真的啄食,争取不辜负每一块肉干。
缘一的手握成拳放在桌下,指尖与掌心不断的摩挲,呼吸频率稍有增加,信鸦每琢块儿肉干他便眨一下眼,蓦地,他克制不住的向信鸦伸出手,却在信鸦疑惑的眼神下僵硬的拐弯,落到它头上,轻轻的抚摸。
“您真的辛苦了。”
他如是说道。
缘一微微扯起唇角,朝信鸦笑了笑。
“请您用快些,我还有很多。”
信鸦虽是动物,但它同样知道一个不常笑的人笑时会很吓人,日柱作为其中翘楚,它理解的。
信鸦把碟种的肉干琢完,而后看向缘一,它还有点饿,还想要肉干,但此时缘一与它显然已无默契,缘一替自己到了杯茶水,冷茶入口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他看向在他眼里已吃饱喝足,让自己做到仁至义尽的信鸦,缓慢的开口。
“您既已用好。”
信鸦还等着缘一给自己拿肉干,闻言愣住。
它什么时候用好了?它还想要肉干!
但缘一并未给它机会开口,他又抿口茶,显出几分与严胜相似的冷肃矜贵。
“那么,我兄长大人的消息呢?”
信鸦咂咂嘴,仿佛还能咂摸出肉干的味道,但它也未多想,只觉是自己没说明,别人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它理解的。
跟踪一事放谁身上都不光彩,即便是动物,于是它压低了声音道。
“严胜大人通过试炼,他斩杀了十二只鬼,是同批队员里最优秀的,预计会在明早启程回总部。”
它简短的概况了严胜试炼期间的种种经历,缘一默不作声的听着,等信鸦停下,向它确定了没有遗漏后便起身收拾东西,信鸦“嘎嘎”叫了两声。
“您要去哪儿?”
缘一穿好羽织,把日轮刀挂在腰侧,拉门要出去。
“去总部。”
他看了眼连半个时辰还未歇好的信鸦,想了想才开口。
“你不用跟我一起去,我应当半月就会回来。”
信鸦呆呆的看着门被拉上,又垂头看了眼一丝肉都不剩的碟子。
同胞兄长去参与那样危险的试炼,又许久未见,会担心也很正常,它理解的。
只是,它还有点儿饿。

缘一将继国领的事安排好了才离开,他只带了少许的干粮与水,负重很少,很适合徒步疾行,他赶着路,思维却早已飘到严胜那里去了。
兄长有受伤么?现在在做什么?又会在试炼时遇到什么人?
一个月的时间能发生太多事了,会有人趁他不在取代他在兄长心里的位置么?
他是听说过的,一同经生历死的人往往会产生最恒定的感情,他与兄长间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焦灼又恐慌,还有丝丝委屈难耐,缘一不自觉的在心里默念着一切代表严胜的称谓,试图以此缓解。
兄长、哥哥、严胜……。
他将一个个词念出,然后再也想不到其他称谓。
还有什么?能用来称呼严胜的。
没有了。
在自然中同卵兄弟拥有几近相同的血脉,无疑是最亲密的存在,他不必为血缘忧心,可在社会里却有很多高于兄弟家庭关系,父子、夫妻甚至是师徒关系都要比兄弟关系更为密切……而他再无办法。
他想成为严胜最亲的人,无论是哪个方面。
如今的他无计可施,只能强行按捺。
缘一摁了摁心口,顺着硬物的纹路描摹出笛子的轮廓,他抿了抿唇,又加快了速度。
他要快点,回到兄长身边。

细弯的残月蔫蔫的挂在半高不低的位置,不时被稍有浓重的乌云给掩住,散发出微弱的光来,今晚的月色并不美,可鬼杀队还是召开了宴会,用以庆祝严胜这批人成功通过考核。
因为明日便要前往本部,是以每人只允了两碟酒,用以略微助兴即可,严胜做为试炼甲等,座位在相当靠上首的位置,原先还在继国家时他曾在饮酒一事上有过惨痛经历,故不喜酒水,只是方才碍于交际饮了碟,余下的趁人不觉倒在袴摆与坐垫上。
此刻推杯换盏互相恭贺的阶段已过去,众人都专注于用餐,严胜早已用好,只是不便就此离席,只好饮着茶水,偶尔动箸,等宴会结束回房。
严胜面上不显,但实际上并不怎么愉悦,自众人决定明日再出发返回总部时他便没来由生出些许烦躁不耐,而宴会种种使不耐更甚,他只得把这情绪归结为对浪费时间的不虞,毕竟在他眼里通过试炼是理所当然的事,并不需去特意庆祝。
既然已决定为亲人报仇加入鬼杀队,那不去奋力提高反是取得了些微成就便要庆祝,这与要人哄着的稚童有什么区别。
他颇为刻薄的在心里做了评价。
懈怠。
比起参与宴会他更想回房为明天的出行做准备。

待弯月艰难的移到树梢时宴会也就此结束,严胜与他人简单的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回房后用侍人早已备好热水擦洗一番就要去睡,可连续多日的夜行生活养成了习惯,一时半会儿如何都睡不着。
他盖着被子仰躺着,目光落在屋顶上眼神却很空茫,忽然闲下来心思没个着陆的,不知道该去想什么好,脑中便是一片空白,窗户似是有些漏风,吹进一股凉风来将他惊回几分神思。
冷。
严胜往被褥里缩了缩却不顶什么用,被子好些时候没晒,没捂出多少热气,本能的去紧紧被子反倒是又灌进来好些冷气,他没办法,只能用呼吸法把自己体温提上来去回暖被窝,稍微暖和点儿后他忽然想起来先前每个冷的休息不好的夜晚,又去笑自己笨,现在才想起来能用呼吸法保持体温。
入冬了,以后可以长期用呼吸法保温。
说起来缘一体温到是一直都很高…啊,是一直都在用着呼吸法么?
他心思蓦然复杂起来。
即便是这样的小事也还是不如他…。
僵持良久,严胜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罢了。
好久没见他,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应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又有谁能打得过他。
反正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也没什么事,严胜索性随意散开思维。
要带伴手礼给他么,这附近好像没什么人家,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行脚商…不过路上到是会经过几座城池,到时抽空去瞧瞧。
要带什么呢?肋差的话有缘一已有日轮刀,于他没什么用,他也不是讲究人,那印笼与根附应当也是用不上,斩鬼时那些东西还挺碍事,不过送主公到是不错,那还有什么,挂画、木梳、发簪、金平糖…。
啊这都是什么。
严胜恼的稍稍拿头撞了下地,他并非未送过礼,只是那时接触的大都是武士或卿公,送武器或是些文雅的东西总归是错不了的,还从未有过送亲近同龄人的经历,越想越是离谱,只能暂且放下,准备到时再看。
…也不知道主公分派时会不会把他分到缘一那里,先前他们的房间都是安排挨着的,这次即便没有把他分到缘一那估计也不会离太远就是了,不过一切还是看主公意思。
要是和缘一相近,那也是好的。
杂七杂八的他想了许久,一番废脑终是有了些睡意,严胜闭上眼顺着那股睡意陷入沉睡。
明日要起的早些,要快点回去。

严胜醒时尚未日出,天色仍旧很暗,月斜斜的缀在天东侧,虽仍旧是残月,可月色却比宴会时的要好看许多,与周围淡淡的白雾相衬,有了几分凄冷静谧的意境来。
他这次是第一个到的,携着少许行李,到马厩找到自己的马后便停在那儿等其他人,或许是他真的来的太早,直至天微泛白才有人来,而待人齐后他的衣服上已覆了层几近成霜的薄露。
大概是通过试炼心中已无负担,回去的路上气氛较为轻快,经过一月的相处众人也熟络不少,一路话题不断的闲聊着,严胜满心都是再走快些,无心加入其中,只偶然应和几句以避免不合群。
与以往的他相比,严胜如今的心事表现的过于明显,叫众人察觉到些许,但也未深思,只当他一心斩鬼报仇,想早些面见主公接受分配,前往辖区参与对鬼的围剿,偶尔打趣两句严胜也只是笑笑,他如此表现也勾起众人心中对鬼的仇恨,一时间收了闲适,行进速度快了不少。
严胜在一个城池的藤屋休整时朝侍人打听了番,挑了个时间买了个发带,只是没有红色的,他只好买了根别色的回去,好在这座藤屋的主人也算是贵族,严胜讨了段红布裁了节,照着人家的发带修剪几番,只是他不会针线,单一条红布瞧着有些单调。
应该没问题。
严胜映着灯火打量一番下了结论。
男孩子要那么花哨做什么。
他略微使劲拽了两下。
很好,结实,可以用很久。
他将发带收入怀中。

缘一踏入总部的那一刻便知道严胜还没有回来,他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他沾在严胜身上的信香定然早已消散,但他也并非是凭此去判断的,那更像是一种直觉,那种属于血脉间的牵绊悸动让他心跳加速,那种连呼吸法也没办法控制的急促呼吸。
他踏着日出晨光而来,甩下身后遍地山岚,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于是他缓下步子,克制心中翻涌情思等待归人。
还要多久?
一天?两天?还是三天?四天?
请您快些,兄长,与您分别数年,短短相聚后又再次长别离,缘一已经快要克制不住了。
没有拥有就不会渴求,拥有后便不想失去。
尝过甜头后就还想要更多。
谁也不例外,神之子亦是如此。

年内的初雪在一行人抵达本部的当天落了下来,细小的雪花悠悠然的撒在了风尘仆仆的旅人肩上,严胜牵着马站在山脚下抬头望天,厚重的阴云蔽住了日,护下那些触之即化的碎雪。
四周放眼望去尽是一派萧条,山早已不再苍翠,只剩下几处四季常绿的树种凝聚成林,凑了出块儿靛青来,这便算是当下难得的亮色,却又因隔着层雾而显得灰蒙,像是落了尘。
压抑又沉闷。
严胜目光微凝,眉间笼了抹郁色。
身旁的队士看了一圈,末了叹口气。
“啊…虽然有初雪也很有意义,但果然还是想要晴天。”
“是啊。”
有人应下话。
“总归不是什么好天气,景色也叫人瞧着便喜欢不起来。”
说话的队士是一行人中话最多的,平日里颇为聒噪,但怎么说也是生死队友,严胜对他谈不上不喜,最多不过是把他话给屏蔽了去,而眼下严胜却对他的话颇为赞同,默默在心里点头。
是有些让人扫兴。
“不过…马上就回去了,就当这是接风洗尘罢。”
本便不是什么大事,抱怨几句也就掀过去了,一些人迅速调节好了情绪,稍微在原地歇了会儿,又检查了番行李便备着走。
严胜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是稍稍翻了翻包大致看眼。
…不对,缘一的发带没了。
他僵了一瞬,又把仔细包翻了个遍。
是掉了么?出发前还是有的。
他猛然扭头看向来路,是一片崎岖山林。
草木已枯,雪也是才下,路上没什么遮掩,来时他也没乱跑,沿着路找应当很容易便能找到。
只是…。
他看了眼队伍,最终咬了咬牙,回身朝领队那儿去,准备和他说一声暂且离队。
他刚刚抬脚一旁的马却有些躁动,马不耐冷,陪着他站了这么会儿没动已是有些受不住,来回踢踏着活动,连打了几个响鼻,严胜只能先去安抚它,这马还未成年但却极通人性,当下便往严胜怀里钻蹭着他衣襟,严胜安抚着推他,低头却瞄见了一抹红。
“……啊。”
想起来了,先前出发怕放包里弄丢,把东西揣怀里,就是滑出来他也能看见。
大起大落之下严胜觉着身体各处都好像有小炮在炸,骨肉皮肤发着麻,与周围都好似隔了层膜,朦朦胧胧的,身体跟不上大脑的反应,愣是起了身薄汗。
“没丢啊。”
严胜把发带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微微笑出。
没丢就好。
“继国?”
严胜回过神来,不过愣神片刻其他人便要出发了。
“你怎么了,累了?离本部还要一段路,今天天气也不好,再不走就要天黑了。”
严胜匆匆把发带塞怀里,翻身上马追上队伍,微微垂首做出道歉的姿态。
“抱歉。”
众人并不知晓他方才心中所想,只当他是一时走神并未在意,待他跟上后便如先前一般行进。
严胜走在队伍稍后的位置,不断的抚摸贴着胸口处的发带,他先前的情绪还未平复,仍在心中激荡,迫切的要求排解,但他向来最会忍耐,面上丝毫不显,只有眉目较之以往柔和不少。
严胜抬头看天,似乎这样能让他平静些,他注视着连绵不断落下的雪,身体随着马行走的步子起伏,心情逐渐平缓。
他正要收回目光,便有雪落进他眼睛里,丝缕的凉意自眼底没入身体,严胜并未在意,雾雪相隔间他隐隐瞧见了本部的宅邸。
雪瞬间便化了,寒凉淡去间有像是点点星火般的热意逐渐上泛,在四肢百骸间游弋。
严胜几不可查的泄出声笑,他忽然在心底唤着胞弟的名字,一字一顿。
缘、一。
他的指尖有节奏的敲打着手里的缰绳,是一眼可见的轻松。
他会在本部么?还是…已经回了驻地。
雪转瞬变的有些大,盖住他的肩头衣襟,他微肃着脸,呵出了口气,造出片白雾,加大了呼吸法,夹住马腹的腿稍稍收紧,马急急迈了几步,走到了队伍稍前。

本部是除锻刀村外鬼杀队最重要的地方,是以整条山脉都有隐不间断的巡逻,早早便把试炼归来的一行人的消息传回宅邸,他们到时已有人在大门外迎接,众人把行李交由侍人带回房间,被引着去浴场洗了澡。
“夫人早已吩咐我等,诸位一路辛苦,今日安心休息即可,明日再论正事。”
侍人替他们掀了帘,做出“请”的手势。
“大人可先清洗一番,稍后会有干净衣物送来。”
自踏入宅邸大门起严胜便一直留意周围,可入目皆的一片素净寡淡,不见曾经的张扬灼目。
…回去了啊,也是,都这么久了。
他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发带,怕洗澡时丢失或是浸水,准备拿出来让侍人放到房间里。
罢了。
他摩挲着那块儿布料,最终还是安放在原处。
还是随身带着罢。
严胜把发带放到目光所及的干燥处,靠着岩石目光略空洞的看天发呆,他整个人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做事提不上来劲儿。
雪变得更大,落在光裸的皮肤上激起一片小疙瘩,他也不在意,慢吞吞的把自己洗干净,换上送来的衣服草草擦了头发便不在去管。
反正他一直维持着呼吸法也不怎么冷。
他出去时带他来的侍人还候在那儿,见他出来便先了半步在前方带路,严胜跟了会儿几番张嘴想问些什么,可直到最后到了餐室也没开口。
餐室里其他人的位置还是空的,贤哉与稚优却已在那儿候着,严胜微讶,不过很快便释然,产屋敷一族向来短命,多是活不过而立之年,若要细算如今的主公也已过二十,寿命已近,培养接班人自然要急些。
严胜收了心思垂下了头,如今他已是产屋敷一族的武士,依着规矩率先朝二人施礼。
“贤哉大人,稚优公主日安。”
贤哉虚虚抬了手。
“严胜阁下不必多礼,请入座。”
严胜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耷拉着眉眼面无表情的不说话,瞧着颇为萎靡,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贤哉与稚优对视了眼,几个回合后贤哉试探着开了口。
“说起来日柱大人出了任务昨晚才离开,算算时间今天也该到了。”
严胜正喝茶的动作一顿,手停在半空,茶水因势荡出些许,他缓缓抬眼看着贤哉,停了三息整才有所反应。
“啊。”
他又愣了瞬,随后才发现自己的反应略有奇怪,遮掩的抿了口水。
“缘一在本部啊。”
严胜表现过于明显,贤哉轻咳了声移开了眼神,欲笑忍笑的样子,稚优并没有弟弟那样的顾忌,抿嘴偷偷的笑。
“严胜阁下与日柱大人的关系很好呢。”
“…嗯。”
严胜把整杯茶水一口喝干,含糊的应下。
“应该罢。”
“噗嗤。”
稚优一时不察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急急拿袖子掩住嘴,只是遮不住弯弯的眉眼。
“好了。”
贤哉端起了少主的架子略有嗔意的教训着姐姐。
“不要笑了,太失礼了,母亲见着又该说你。”
严胜只管给自己倒水,佯做未闻的把茶盏送到嘴旁,他觉得自己心痒痒的,遏制不住的想笑,好不容易憋住在张嘴喝水的时候又蓦然的笑出来,一口水含在嘴里呛的他略有狼狈,水撒在衣襟上他一边擦一边试图憋住笑。
“咳。”
贤哉还在试图保持个人形象,小脸板的有模有样,手死死的握住袖口,显然忍的十分不易,稚优生性活泼加之多在神社带着,各式规矩在她身上尚未留下太多痕迹,能记得捂嘴已是产屋敷夫人教导有方,此刻她咬住衣袖努力不笑出声。
三人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心情神态,沉默了会儿严胜斟酌几番开口道歉。
“方才多有失礼,还请海涵。”
贤哉摆摆手。
“严胜阁下言重,我们…咳,也很开心。”
他不说还好,一说稚优又在捂嘴。
“真没想到,严胜阁下真的十分在意弟弟呢,日柱大人知道了想必也会很开心。”
她这么一说严胜一时不知道怎么接,曾经身为家主的圆滑恪礼此时全然消失无影,他张口却哑言,几近二十的他在两个幼童面前窘迫的宛如稚子,憋了好一会儿才道了句不知所谓的话,显然已是词穷。
“您…您说笑了。”
三人谈笑间有脚步声渐进,互相对视一眼都收住话头,拾起平日里的形象,严胜听着他们的寒暄心逐渐飘走。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严胜摸了摸衣襟下的发带,有些烦恼。
还有这东西要怎么给他,直接放他房间再和他说一声?或者亲自递给他?不然…就等他自己的发带找不到再给罢…。
严胜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区区礼物而如此费尽心思,竟是比学习呼吸法时还要心累。
在他还在瞎琢磨时,此行的人已经到齐,饭菜都是提前备好的,上的很快,产屋敷家也十分体谅一群长期风餐露宿精疲力尽的人,宴会并不繁琐,结束的很是迅速,散会后便让众人回房休息去了。
严胜同众人告别,独自回了房,他行走在廊下,看着愈发大的雪微微蹙起眉。
下这么大的雪…要快些回来才是。

黑云又厚又重缓慢的翻涌,以一副随时会落下来的模样压在众生顶上,不尽的雪从中纷纷而下,极为迅速的将万物覆上一层白,缘一站在树枝上警戒四周,不远处是趁初冬之际采药为冬季做准备的隐。
“日柱大人——。”
缘一低头看向此行领队的隐没有说话,领队是听说过缘一性子的,便也并未在意。
“草药我们已经采摘完毕,可以收队了,只是雪下得越来越大,便想问问您接下来是要直接回本部还是先就地找个地儿避避?”
缘一瞥了眼天从树上跳下稳稳落地,通透之下他望向隐,看出他们已颇为疲乏,只是…。
“…今日可能会有大雪。”
他并未明说可领队却已听明白,虽不知道缘一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但…带来呼吸法与灭绝恶鬼希望、如烈烈灼阳般的神子是无所不能的。
“我明白了,请日柱大人稍等,容隐们休整一番。”
缘一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略低着头蓦然立在树下任雪栖满了肩。
已经四天了。
他抬手接了片雪花,看着它瞬间化成了水。
今天回去兄长会回来么?
他瞧着是在看那点儿水珠,目光却无所依。
“……”
缘一似是一口气被人抽走,腰背虽仍是直的肩却落了下去,无人注意之际他眉间笼了层阴翳,手指略捻那滴水便消失无踪。
“大人?”
缘一掀了眼皮默然瞧着领队,疲惫之下他竟瞧出缘一有些不耐,不过那丝情绪和落在手心的雪一般转眼便消失在对方沉寂的赫瞳中,不过是恍神下的错觉罢了领队并未在意。
“我们已经整理好了,现在便可以出发。”
缘一简单的点点头。
“走罢。”

缘一虽想尽早回本部但他也并未说谎,在警戒时他看了好一会儿云,今日确有大雪,不尽早赶回总部或许会被困在山中…他瞳孔微缩,步子猛的顿住,突然抬头看天,红眸死死的盯着头顶灰云,长袖遮盖下的手不断攥紧。
离开之前他问过产屋敷,试炼队伍的归期就在这两天。
兄长…。
他看着前方行进的队伍,面如沉水,身体欲动几番想要就此离去,最终还是忍下,快步走到几个背着药箱的隐身旁强硬的拿过药箱。
“日柱大人…。”
隐想要说什么,被缘一淡淡扫了一眼后便呐呐收了声,缘一不管他们怎么想,以最大限度拿了药箱后便在前方开路,言简意赅的留了两个字。
“要快。”
闻言隐们如梦初醒,迅速的匀了物品后便跟在缘一身后,一边走一边互相对着眼神,看出了彼此心中所想。
日柱大人是好人!
缘一并不理会身后种种,兄长安危不详的情况下他其实是不欲管这些隐的,只是茫茫山林小路众多,他并不知晓严胜的确切位置,若有产屋敷的帮助会更方便许多。
眼下正是午时,他应当会在晚食前回到总部,那时回来了自然最好,若是还在路上…他便去找。

今日天气不好,屋里早早的便点上了灯,严胜拉开门入目是纷纷扬扬愈演愈烈的雪,他看了眼隔壁房间,依旧是黑洞洞的一片。
快到饭点儿了,怎么还没回来,只是到附近山上采药罢了…这么大的雪,是被困在山上了么。
他面上是忧心引出的愠色,捏着门框在门旁站了会儿忽然回身进屋,门也不关便准备换上出行的衣物,他正穿着衣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不断靠近,严胜皱了皱眉没有理会,自顾自的套上厚衣。
脚步声忽然消失,严胜察觉到有人在自己门前站着,他正准备回头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失礼,便听到一声稍有沉闷鼻音的“兄长”。
“……”
缘一?
严胜猛的转身便看见缘一浑身湿漉的站在门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红眸被烛火映的发亮,往常蓬松的头发此时软踏踏的扒在他额角肩背上,和着皱巴湿淋的衣服显得可怜又畏缩,愣是让严胜把原本的话给憋回去,一口气哽在喉头艰难的开口。
“…这下的是雪又不是雨,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缘一眨了眨眼,自额角又划下滴水,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他没搭严胜话,又喊了句“兄长”。
严胜看着他那个样子先前不见的忧怒与相聚的讶喜全部烟消云散,他感到莫名的心烦,想发火又觉得莫名其妙,抿唇不语满屋子给人找干净巾帕,听他唤略有不耐的“嗯?”了声。
他这样缘一似被吓住,又不说话了,严胜一回头就看见他可怜兮兮的站那儿,登时来了气儿。
“站那儿做什么?过来擦擦,待会儿去洗个澡。”
缘一这才进屋,慢吞吞的挪着步子,严胜忍了几忍自己过去把人摁在坐垫上,拿巾帕包住头,一副凶狠却也认命的样子替他擦着头。
过会儿严胜便听见缘一又开口,他说话因着严胜擦头的力道而一顿一顿的,又被布半捂着头而使声音微闷。
“…兄长,刚刚是想去哪儿?”
严胜愣了会儿才想起来缘一是指自己换衣服那事儿,他回想起原因动作不自主的停下,不过他很快便恢复如常,避而不答。
“你问这个做什么?”
冒雪出行的理由太过羞耻,严胜打定主意不告诉他。
缘一沉默了会儿,想像以往那样朝严胜撒撒娇,磨一磨他,可再开口却是干涩。
“…兄长告诉缘一罢。”
严胜找不到理由答不上来,下意识的皱眉,稍显冷硬的拒绝。
“别问这么多。”
于是缘一不再说话,严胜也没吭,室内一时静极,只剩下烛火燃烧与室外风声。
巾帕下缘一的脸蒙上层阴郁的冷意,信香极具攻击性的散了出去,他此刻愤怒又焦灼,今日一下午他都在担心严胜,唯恐他在归来的路上出现什么意外,拖着一群人拼了全力的赶回来,知道严胜平安回到总部后他也没有放松,连歇都不歇就跑过来,却看见严胜正穿着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他担心严胜雪天在外会有危险,可严胜却还要在下这么大雪的情况下出门,甚至连原因都不愿告诉他。
他被辜负了。
缘一冷漠的下了结论,心口肚腹的酸涩让他想吐,头也有些发蒙。
兄长是有其他人了?
他像是泡了醋,整个人都有些发软,随时都能倒下去。
要杀了他。
天枢信香中的攻击性被拨到极值。
明明…他才是和兄长最亲的。
不甘与怨愤让他的心跳频率达到人生之最。
…把兄长藏起来罢。
平日的情感与天枢的本性相结合,演变成了极端的占有欲。
一时间各式情绪与念头在他脑中飞速交杂演变,却有意无意的将原本最重要的直观感受给忽略掉。
头顶上的布巾忽然被拿下,暖黄色的灯光落入眼中,缘一抬起头,先前的阴冷不知何时散去,他面上是一派茫然的委屈,缘一怔怔看着逆光对着他的严胜,眨了眨眼,眼泪便落了下来。
“兄长…。”
他的嘴唇开开阖阖,鼻音浓重。
“我等了你好久,下午一、一直都在担心你,你、你还乱跑!”
严胜整个人都僵住,他原本是想赶缘一去洗澡,此刻却是一句话也是不出来。
缘一哭了。
他把缘一弄哭了。
他身为哥哥把弟弟弄哭了!
严胜一时手都不知道要放那儿,一会儿摸头一会儿擦泪的,他看着跪坐在身前的缘一疯狂唾弃着自己,蹲下身结结巴巴的解释安慰他。
“啊…我这,我、我是想去找你的来着,那个、雪太大了,我就怕你出意外、就想去看看,怕有个万一什么的。”
缘一微微睁大眼睛,哭的更凶了,他默不作声的流着泪,一双眸子被泪浸的如同上好的玛瑙般温润,也像是林间新鲜的红果那样,似乎一碰便能渗出汁水。
他自喉间发出一声含混的“兄长”,半是扑的抱住严胜。
还是他的。
兄长还是他的。
严胜稍微冷静了些,叹了口气回搂住他,拍着他背安抚他。
“别哭了,是我不对,乖,不会有下次了。”
缘一嘴上呜呜咽咽的,却默默收紧了手臂。
原来…兄长是吃软不吃硬的么。
他虽然还在哽咽着,却不妨碍他总结经验。
弟弟,弟弟,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兄长的好弟弟了。
严胜感受到缘一逐渐平静下来,便想站起来,可腰却被缘一死死箍住。
“好了,快起来,去洗澡,身上湿成这样怎么睡。”
缘一松开严胜,双手却仍旧握住严胜手臂。
“今天、能和哥哥睡么?”
他眼睛还是红着的,说话甚至还有些结巴,湿漉透亮的双眼直直的盯着严胜,被这样瞧着严胜连一息都没捱过。
“…可以。”
“那明天呢?”
缘一乘胜追击。
“也可以。”
“后天?”
“…也行。”
眼见着缘一不依不饶又要开口,严胜不等他说便挣开缘一的手站起来,缘一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似乎又要哭,严胜拿手捂住脸。
“在本部的这几天都陪你睡。”
“谢谢兄长——。”
“好了!”
严胜不想再听他说话,直接把他拉了起来。
“快去洗澡!”
缘一心知不能太得寸进尺,乖巧顺从的站起来,一步三回首的离开,临走他还有些不安的提醒严胜。
“兄长要记得说话算话。”
严胜抿着嘴把门狠狠的关上。
“快点去!”
缘一看着关上的门,缓缓咧出了笑,他转身轻佻又得意的“哼”了声,步伐轻快的离开,屋内严胜却是一副恨不得自尽的样子,铺一会儿铺子便要自问一会儿“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第二天起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但积雪颇厚甚至已覆到回廊上,天气虽算不上好但好歹能瞧见太阳影子,严胜连同此次通过考核的成员一大早便去了主公院子里,缘一也一同陪着去了。
主公到后稍稍寒暄几句便进入正题开始分配区域,严胜不出意料的是和缘一在一起,他听到结果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去看缘一,却见缘一正望着他,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严胜一愣随后迅速别过脸去,抬眼便瞧见跪坐在主公与夫人身后的稚优正歪着头笑吟吟的看他,显然把一切收入眼底。
“……”
严胜默默回想着幼时受到的礼仪教育,好歹还能保持神色如常。
“咳。”
主公轻咳了声,把众人注意力再次集中起来。
“以上就是诸位所分配的区域,若无异议便按此执行。”
他顿了会儿,给出提意见的时间,片刻无人出声便继续道。
“今早夫人观天,算出最近三日天气较为恶劣,所以诸位可五日后再启程前往各自驻地,在此之前诸位可安心修养。”

回去的路上缘一趁四周无人悄悄牵了严胜手,在严胜尚未反应前凑到他耳畔轻声道。
“兄长,我很开心。”
严胜闻言正要挣开的动作一顿,略有僵硬的让缘一牵着。
“…哦。”
你…高兴就好。
缘一看着严胜强绷的脸,轻轻弯了嘴角。

Chapter 5: 伍

Chapter Text

 

留在本部的这些天缘一愈发赖床,每日都要严胜喊好几遍才不情不愿的爬起来,严胜嘴上虽是教训的厉害,心中却多少存着些对幼弟的宠溺,边句句责罚边叫人温着饭,期间偶有稚优调侃本人却毫不自知,身体力行的诠释了何为护短,而每至此时缘一一贯沉静的面容也不时闪过颇为狡黠且得意的神情,夹杂着些微炫耀之意,让人瞧了只觉好笑与无可奈何。
而今日他们要返回驻地,月尚未消时严胜便将他唤起,缘一乖顺的应着长兄的吩咐,无师自通的,他明晓了无伤大雅的撒娇能惹人怜爱,不识时务的任性只会叫人生厌,而在人心中一向略有娇矜晚辈,在面对正事时所表现出的识礼明事将会更易使人心软怜惜。
昏暗的灯光下缘一一副睡意未消的模样从被子中摸索着爬出来,严胜在一旁束发,看着他微懵的样子眼神和软,少许透过纸窗的朦胧月光落在他面上,在他眼眸中敷上了一层温凉如水波的光,严胜手指飞快的挑拨了几下,迅速的系上了发带,他走到缘一身前,拨开缘一试图拉平皱巴衣衫的手。
“我来,你再缓会儿。”
缘一在他面前太过温和无害,柔软到弱气,他已习惯缘一不时的撒娇依赖与生活中的笨拙,月下缘一天降威神般的身影不动声色的隐去,留下了眼前的幼弟,他自顾垂着眼替缘一收拾,并不觉此举不妥,自然不会抬头,也瞧不见缘一注视他的眼神温情却也清明。
严胜叫缘一跪坐好,回身从先前案上拿了木梳,另只手像是攥了什么东西般紧握,他的呼吸稍有急促,血管微微鼓动,颇为紧张的样子,缘一敛了眸望向他握住的手,透过皮肉骨骼便瞧见被人细心折好的条形物,他心中有所猜测,面上却一派平静。
严胜绕他身后,一下一下为他梳发,将卷曲炸起的发梳到平顺后拢起,他动作顿了会儿,最后抖开叠好的发带缠上去,随口似的道。
“…先前试炼回来时想着要给你带伴手礼,便寻了个发带给你,原以为不合适,眼下看到是不错。”
他说话的功夫便系好了发带,左右看了会儿,再开口不自觉的带上了微小满意与自得。
“瞧着好看,应当也能用很久。”
他手心里都是汗,语气却轻巧极了。
“挺好。”
缘一抬手摸了摸垂下的发带,入手便是细软的触感,想来是顶好的料子,只是边缘的针脚不甚平整,与料子不怎么相配,缘一心中鼓动,明明已分泌出了过多的唾液,可他却偏生觉着口干,他试探着开口。
“…这是兄长给做的?”
严胜愣住,不晓得他是怎么猜到的,他不愿认也不愿撒花,便顾左言他。
“该走了,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
缘一扫了眼窗,屋外墨染般的黑似要渗进来。
“明明外面还很黑…。”
严胜佯做未闻,起身要走,缘一却不等严胜反应便转身抱住他脖子,毛茸的发丝挠到严胜脖颈,与他脸贴脸磨蹭,比之常人较高的呼吸打在他耳畔。
“…最喜欢哥哥了。”
严胜身体微僵,胞弟的发丝挠着他颈窝更似挠到了他心底,他的心口软塌了下来,垂头轻轻回蹭了蹭,抬手抚着他背,几不可闻的道。
“…我也喜欢你。”
缘一瞳孔骤缩,指尖发颤,呼吸都停了片刻,但他很快便平静下来,他心知严胜与他并非同一个意思。
已经很好了,比之最初已好了太多。
他收紧了抱着严胜手臂。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总归会有相通互知的时候。
墨色尚深,他们彼此扶持照看,在静寂浓黑的冬晨中安静离去,无需旁人相送告别,婉拒外人护送同行,携着寒霜月光,伴着彼此半身,兀自消失于早雾之中。

日起东隅,灿亮和暖的初阳照在晶白莹润的雪上,些微亮闪缀在其中,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金白盈芒,恍若上好绢缎般平滑,应着高天白阳更显明璨,展出此世的阔大亮堂,上下清透,望着便让人心生旷达。
严胜推开旅舍的窗,新鲜空气迎面扑来,他本能的放松下身体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积了一宿的浊气替换掉,空气中混着雪后特有的不知名的甜冷清香,得人细嗅后便钻入肺腑,和着盘踞在胸腹的微寒将头脑激的清明许多。
外面过于明亮的光线惹得他微微眯了眸,免得叫雪映出的光刺着眼,身后传来窸窣动静,他回头便瞧见缘一从他那边儿的褥上拱到严胜先前睡的地方,他睡相不好,总是喜欢抱着人睡,先前便把严胜褥子占了一半儿,眼下更是整个人都挪过去了,俯趴着把头埋进枕头上,身上的被子才盖到腰。
虽是知道缘一一直都有维持着呼吸法,压根冻不着他,严胜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替他拉了被子,盖住后心,他拨开盖住缘一脸的长发,让脸露出来好呼吸。
缘一看上去要一会儿才醒,他一时又没什么事儿做,便又走回窗边,不过半晌便听见缘一起身的动静,赤脚行走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随后他便被人自后抱住腰,缘一穿着散乱贴身的襦袢,露出大片皮肤,长发披散,睡意朦胧的趴在他身上,严胜眉梢微挑,反手去盖他眼。
“眼闭上,外面太亮。”
缘一自喉间发出含糊的咕哝,顺从的阖上原先便半睁的眼,还稍稍怼了怼严胜手心蹭蹭,睫毛扫在手心的痒勾出些许麻,激得严胜抖了抖,浑身都怪异的软了一瞬,他受惊般的撤开,突兀的严厉起来。
“站有站相。”
“唔。”
这些日子严胜待他总是宽忍,而今挨了莫名的训,缘一一时有些委屈,却又不欲忤逆长兄,哼唧两声不甘不愿的立直了身体,拿双浸满了委屈和忿怨的水润眼眸无辜的看他,好不可怜的样子。
严胜后知后觉的回神,察觉到他的反应实在过激,心里泛上层尴尬的歉意,他面上神色如常,脑中念头纷涌,试图找话好来破了这让他一时不知如何自处的局,他干巴的开口声音却不自觉的软下来。
“…你近日愈发贪睡懒散。”
他终于寻着话,稍稍安定下来,却又被这话引出些浅淡的疑,他虽是没话找话,但缘一这些日子确实是睡的太久也太频繁,还总是无甚精神的样子,先前他还未在意此番提出方察觉有异,当即便抛开方才难堪,很是认真的想揪个缘由来。
缘一缓慢的眨了眨眼,一双红眸不知是因方才遭了长兄训斥还未缓过来而稍显暗沉,瞧着有些空寂的压迫,他像是未睡醒般迟了几息才有所回应。
“…是么?”
他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严胜,慢悠悠的开口,言辞蓦然变的讲究。
“缘一并未注意这点,惹兄长担忧着实抱歉。”
严胜只当缘一还在因先前突来的责怪而和他闹别扭,刻意与他拉出距离以表生气、发泄委屈便并未在意,只是他眼下还在担忧缘一身体,无暇像以往那样安抚他。
“我记着鬼杀队各个驻地都有配医师,到时让他们瞧瞧。”
他有些忧心的注视着垂着头乖顺无比的缘一。
“我们今日下午再动身,你若是困乏再休息会儿也无妨。”
闻话缘一抬起头来,已是恢复如常,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推拒。
“我身体无碍,兄长不要耽误正事才是,这些天已够懈怠,还是早日返回驻地为好。”
他言辞恳切,若非眼眸过亮映出些微嘚瑟,他的话还能更可信些,而严胜对此恍若不见,拧着眉训斥。
“胡闹,身体岂能儿戏,鬼杀队再如何也抵不过你身…。”
严胜蓦得收了声,这话放在鬼杀队过于不妥,若叫旁的鬼杀队士听见必定要与他吵开打起,说不定便要被扣个无大义的帽子来,况且他的胞弟过于无暇,他也不想叫他见着人性自私黑暗的一面。
也不晓得缘一方才听见的几分。
他咽下喉间话语,两人沉默了少顷严胜才又开口。
“…罢了,早日归队也好,山野之中难有良医,早些回去也好早些看看身体。”
他垂着头声音低沉,说完便转身离开,拉开房门找店家备些干粮净水。
“去收拾东西罢。”
缘一背着光立在原地目送严胜离开,他微微侧身垂眼去看窗外,那些明朗开阔的景色却落不到他眼中,他抬手摸了摸后颈,半晌,极为突兀的,他轻笑出声。

自那之后严胜与缘一间便像是有层纱隔住了般,两人原先浑然一体互相包容的气场此时已隐隐有了散开的趋势,他们依旧同行,对彼此的态度都未有改变,只是无法再像往常那样和谐。
严胜在面对缘一时总是不自觉的想到几日前他说的颇为自私的话,它像根针,刺破了兜住他如死水又似暗潮的过去、用如今点滴和谐温暖日常组成的膜,让那被他藏在心底、在他眼中曾如神明般的缘一再次侵入他的记忆,携着他以往嫉恨不堪的丑陋面目一同回来,可他对缘一的照顾已成习惯,或许还有这些日子培养出的看顾幼弟的本能,他无法再像曾经那样冷淡的疏远或是恶意揣度缘一,他甚至还没来由的惶恐,惶恐缘一知道他真容,惶恐灵台清明的神子遭他玷污。
去找产屋敷更换驻地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被他自己压回去。
才分了驻地便要换未免太过无礼。
他蓦然明白,他想离去,却又不舍。
严胜扭头看身旁睡着的缘一,温润的月光照在他白皙隽秀的脸上衬的他面如白玉,和着一贯淡漠平和的神色如同神佛般。
明明…。
缘一忽然翻身,熟练的往他那蹭,他过高的体温熨帖着严胜陡僵的身体,灼热的呼吸落在他耳边脖颈他却已然习惯,甚至顺手拉了因缘一乱动而滑下去的被子,他抱住缘一,抚弄着他垂下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背。
…也会撒娇。
严胜面容舒展,蕴了丝笑意,月已近中,他抱紧缘一,阖上了眼。
月光下缘一双眼紧闭,不着痕迹的往严胜身上贴了贴。

/因着缘一名头严胜到驻地时掀起了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队士间互相私谈猜度着日柱胞兄,期间有人眼尖瞄到了日柱眼中闪烁的欣喜,又引来一阵或欣慰或惊异的感叹。
但这些都与严胜无关,他刚到便差人去寻队医,只是冬季寒病多发,队医忙于药草屯备、医馆事务或是外出义诊,一时半会儿抽不出人,要晚些才能到,严胜蹙眉却无法,他非强人所难之流,只能按捺下烦杂心绪同缘一一同休整等待。
“兄长,您不必如此担忧。”
缘一劝慰的话方落,便微微拢眉似在压抑什么,眼中迅速盈了层水光,显然又是困了,严胜冷眼看着他抹去泪,眼眸微沉。
“你身为日柱,但即便是孩童也未必有你这般嗜睡,这状态又来的突然,若说无根无由谁也不信。”
缘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室内一片静默只听见缘一时不时沉下去的呼吸,严胜眉头微动。
“你若是困了便睡,总归我在这儿看着。”
缘一摇头又点头,膝行靠近严胜,严胜不晓得他要做什么,要开口问时便听缘一小声却清晰的道。
“…我想靠着兄长睡。”
“胡闹。”
严胜狠狠的皱了下眉。
“靠着睡哪有躺着睡舒服?去褥上睡。”
缘一没再说话,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
“兄长…是在因为旅舍的事而生气么?”
严胜愣住,随后便是被看透的羞耻与恶意,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强撑着开口,欲盖弥彰。
“…没有。”
两人又是沉默,严胜张了张嘴,嗓音干涩。
“…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缘一稍稍张大眼,颇为茫然。
“…什么?”
“我在生自己的气。”
严胜握了握拳,微微阖上眼,如同自暴自弃。
“你身为鬼杀队日柱,我却说了那样的话。”
缘一嘴唇微启,面上满是大石落地的轻快与出乎意料的愕然,他就这样愣住,嘴唇张阖,咧嘴欲笑不笑的样子,瞧着有些扭曲,好一会儿他才组织好语言。
“…可是,我很高兴啊。”
他认真又恳切的看着严胜。
“兄长能这么重视我,我很高兴。”
严胜放在大腿上的手抽搐了几下,垂着头不看他,抿着嘴不吭。
“所以。”
缘一伸手握住严胜的手,微微俯身抬首和严胜对视,笑意盈盈的。
“兄长,我们和好么?”
严胜嘴唇抿动几下,别开视线,挤出声如蚊呐的话来。
“…本来便没吵架。”
缘一又靠近点严胜,与他额头相抵,含着笑意。
“嗯。”
“那现在,我可以靠着您睡了么。”
严胜轻轻“哼”了声,看着缘一,一字一顿。
“不行。”
缘一佯做未闻,自顾自坐到严胜身边靠过去,抱住严胜一条手臂,头枕在严胜肩颈窝里,严胜虽是没应允却也未阻止,近是默认,他叹息又纵容的开口。
“你这样不舒服。”
缘一找好了位置,蹭了蹭他。
“没有,我觉得很舒服。”
严胜拿另只手抚了抚他头发,终是认了。
“…真是……。”

缘一呼吸平稳已睡了好一会儿,严胜虽一直有用呼吸法调节血液流动但肩膀依旧有些僵硬,不过可以忍受他便也不去在意,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严胜下意识去看缘一,见他平稳如常才收了心,皱着眉看向房门。
驻地的隐并没有本部的隐那样训练有素,他径直拉开了门,尚未出声便瞧见严胜噤声的手势和明显不耐的神色,待看清了屋内景象一时哽住,直到严胜发问何事时才回过神,张嘴便要告诉严胜队医回来了,可却眼见原先熟睡的缘一睁开眼,红眸沉寂清明,明明其中空无一物可却偏能瞧出来威胁警告,隐张了张嘴,结巴开口。
“…我、我想问晚食备好了,您与日柱大人是否要用。”
严胜垂眼看了眼缘一,摇了摇头,隐颤巍着想要告退却又被严胜唤回。
“队医还未归来么?”
隐陡然一僵,觉得一道平静却极为压迫的目光落在身上,他垂着头,含糊的应了声便匆匆离去。
严胜并未听清他说的是什么,纠结了会儿便放弃,他无意识的顺着缘一背。
罢了,明日再说罢。/待补充丰满合理化

严胜醒时半个身子都是麻的,脖颈似是被勒住,呼不上来气,他艰难的睁开眼,头脑昏昏沉沉,身上也酸痛沉重,他指尖微动,摸到了一片细腻软滑的皮肤,扭头去看便瞧见缘一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头枕靠在他肩上,一手横过他脖颈,和着另只不怕压般的手一起把他环抱住,大腿一只压在他腹部上,一只贴靠在严胜腿旁,小腿微勾着严胜的,整个人都与严胜紧紧相贴,像条蛇般缠住他。
……
严胜闭了闭眼,试图找着些缘一优点、寻些理由来为他开脱。
算了,让着小的罢。
他艰难的从两人身体缝隙里抽出手来,指尖无意的划到缘一腿根,缘一抖了抖,咕哝两声,往他那贴的更紧了些,如此紧密相触之下严胜清晰的感受到缘一贴着他腰胯物什稍稍动了动,严胜只怔愣片刻便恢复如常,男性晨起有反应是常事,况且缘一身为男性天枢有此反应再正常不过,而他常年与男性为伍,见多了这般情况,因而对此并无他念,顶多会因神子似的人也会有世俗欲念而有些心绪复杂,诧异、好笑兼而有之,还夹杂着些莫名的见神惹俗与众生平等的诡异快慰。
…到底还是个人。
先前起时的糟心此刻消失不见,他甚至还带着些戏弄揶揄去喊缘一。
“缘一、缘一,醒醒。”
缘一不为所动,眼眸紧闭微微蹙眉,发出一声呢喃,饱含睡梦中的软腻与黏糊,夹杂丝缕不适的含糊哼哼,他扭了两下,以要嵌入严胜身体的力道抱紧他,把他缠的死紧,缘一埋在严胜脖颈处的头动了动,唇若有似无的啄吻着他腺体,大腿似是无意识般在严胜小腹磨蹭,腿根一下一下的蹭着他胯骨,就连脚也半蹭不蹭的在严胜脚腕与小腿上磨。
几近是用全身各处去与严胜厮磨。
严胜全身都僵住,缘一几乎将他压在身下,他呼吸近在咫尺,热气投入严胜耳蜗,如同细小虫豸般钻进他身体中,引出一串痒麻颤栗,木了他大半个身子,他们胸膛抵着胸膛,缘一的心脏一下下跳动,沉稳有力,将严胜的心跳速度带得愈发快,自彼此相接处传来缘一过高的体温,缓缓得在严胜身上散开,惹得严胜浑身都燥热起来,严胜额角沁出薄薄一层汗,晕湿毫发,他唇微抿,眉头拧起,眼睫快速眨动,神色羞愤又尴尬。
他被自己弟弟引出了反应。
严胜闭了闭眼,竭力克制着冲动,调整呼吸企图平复下来,刻意去忽视身下正抵着缘一大腿的微硬性器。
实在是…太不知廉耻了。
他尽力去克制,可缘一却还颇为不安分的乱动,他眼睛紧阖还处在昏睡之中,可他离了神智的身体却似乎极为亢奋,幅度小却磨人的小动作接连不断,严胜的性器愈发硬挺,额角薄汗凝成了汗珠。
不能再这样下去。
严胜已无暇去深究缘一异常,他喉结微动默默蓄了些力,微抬腰臀准备发力起身,却不过是刚动,才将将抬起了点儿,缘一便如同被扰了许久那般颇为不耐的重重咕哝了声,身体稍稍动了动,全身便都趴在严胜身上将他整个儿压在身下,而后颇为心满意足的长吐了口气,自喉间发出极为愉悦的哼哼。
因着体位的变化,严胜极为直观的感受到缘一先前不过微硬的性器如今正面直抵住他蹆间,他一动也不敢动,缘一似是因着性器被挤的难受,腰微微后撤,严胜屏着气等他退开,明知道退无可退却还是小心的收腹,恨不得把自己服帖的黏在地板上,试图最大程度的与缘一拉开距离。
缘一一边磨叽的后退一边小幅度的轻顶着严胜,他似是颇为舒适,发出几声黏糊糊的鼻音,他的性器隔着衣服不轻不重的擦过严胜囊袋,严胜微哽抖了抖没绷住,猛然夹住腿根,缘一的性器越过先前松散的衣衫下摆,被严胜腿根夹住小半,有着细腻触感的性器在蹆间缓缓磨蹭,严胜浑身紧绷呼吸都停住,他的心跳好似停了瞬,随后跳的飞快,瞬间缩紧的头皮下血管一下一下跳动,震得他大脑阵阵发麻。
他无声的咬住唇肉,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忍耐般的握起,绷出了青筋细细颤抖,严胜收敛着一切可能刺激到缘一、将自己推往更难堪境地的反应,忍耐着胞弟对他的亵玩,他并非没有挣扎过,可正如疯子打人会更疼那般,没了意识约束的缘一对他的压制此刻清晰的体现出来——无论他如何挣扎推拒缘一都如磐石般不可移转,严胜也企图试着去唤醒缘一,但他忧心于太过响亮的动静会引来闲人探寻,昨日隐径直推门而入的情形历历在目,若叫人撞见他们二人此刻的模样…严胜着实不欲去赌去试,只能压着声音去唤,微哑且气息不稳的呼唤毫无用处,甚至不知是否为错觉,严胜觉着他两腿之间的性器愈发硬挺。
你赢了,继国缘一。
严胜如同挺尸般仰躺着,麻木的睁着眼直直的盯着房梁试图放空自己,缘一压在他身上把他牢牢的拘在怀里,原先搂着他脖颈的手臂移到他肩腰处轻轻摩挲,取而代之的是他毛茸茸的头,细软的头发搔着他下巴,湿软灼热的舌头伴着唇齿舔咬吻含他的胸颈,许是因为本能,他格外偏爱严胜腺体,唇舌长久的在那里辗转,只是玉衡腺体深藏皮肉之下几近于无,信香与形状皆是不显,最多是那块皮肤敏感些,可被缘一含了这么些时候严胜也趋于习惯。
“嘶。”
严胜脖颈处的痛感让他下意识偏了偏头,缘一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讨好的那舌头舔了舔那处被咬出血的伤口,好如安抚,高热的舌头贴在细小的伤口,猝不及防的,严胜觉着一股酸痒自脊柱腾起传至鼠蹊,逼得他几近射出,他鼻尖渗出细汗,试图去平复自己之际,却有一声舒爽又餍足的轻叹伴着湿热的吐息钻入耳中,严胜重重抖了下,腰窝微痒,直直泄出身来。
“……”
什…?
蹆间一片湿润,严胜嗅到逐渐散开的腥麝味儿。
他浑身突兀的抽起了筋,酸痛软麻之感尚在其次,尚且还夹着缘一性器的腿根肌肉缓慢起伏鼓动,仿若交合中妥帖含着侵入性器、刻意迎合的穴道…那自我联想着实不知羞耻,他急急止住了念头。
严胜不自觉的屏着气,不知是因着方才被血亲胞弟引出的高潮,还是因着当下抽筋的疼痛而眼尾泛红,眼中敷泪。
“唔…。”
缘一身体绷紧了瞬,随后便放松下来,颇为沉重的身体安稳的压卧严胜身上,严胜只觉着蹆间性器蓦然抖了抖,随后便是一片潮湿温热的粘稠体液在腿根缓慢流淌,严胜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些液体滑落的轨迹——那些东西黏在他囊袋上、顺着大腿淌到衣衫上,沿着腿根滑到股缝间。
屋内弥漫着人尽皆知的情欲的味道。
严胜阖了阖眼,他觉着有些脱力。
…这算不算是…兄弟媾和、血亲相奸?
严胜缓了缓,垂眼去看缘一,他似乎又睡了,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阖着眼,面容柔软又宁静,散发出温热的气息,严胜松了口气,此时此刻他已然想明白缘一方才的异常与前些日子的嗜睡有关,只是还不知晓其中的确切关联。
还是要找医师来才是,已经过了一宿,队医也应当回来了。
他蹆间的精液缓慢的失了温,逐渐变得冷腻,凝成半硬不硬的样子,严胜动了动僵硬的腿,引出些微黏腻的水声,他面色稍沉。
便是队医仍是未归他今日也非要带回位医师来,幸好昨晚是他与缘一共眠,若是换了旁人…。
这位护短的前家主已然想到好些可能,并定下了数个不着痕迹抹去胞弟污点的法子了。
许是得了满足,缘一并未像之前那般将他箍得死紧,而是如同只吃饱喝足的野兽那般,餍足柔顺的依偎着主人,严胜止稍稍用了点儿力便挣出双臂,他小心的、以坚定且满是安抚的温柔力道推开缘一,把他安稳的置放在被褥上,尚未全干的精液因着严胜动作沿大腿缓慢滑下,严胜就着脏乱的衣服草草的擦了番。
严胜侧头看了眼窗外,天半明不明的,他还是有时间去收拾残局的,屋里情欲气息尚未完全散去,缘一与他身上都有不少脏污,都要再去擦洗次,衣服也要新换,换下的衣物也不能交给隐,还得他自己去洗…。
严胜叹了口气,却是无法,无论是缘一还是驻地里的人,严胜都不想让他们知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他抬步准备去开窗散气,顺便拿两件干净的衣服换了,可只不过方抬脚,一股尖锐森冷的寒意便自脚底传到头皮,让他浑身汗毛都炸起,肌肉紧绷,皮肤上迅速生出层薄汗,身后传来窸窣衣物摩擦与人起身的动静,严胜却一动不敢动僵硬的立在那儿。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他喉结上下滑动两下,一滴冷汗自鬓角滑到太阳穴。
那是缘一,没关系的,缘一不会伤害他,不会伤害他。
脚步声渐近,严胜手指抽搐了下,他无意识的咬了咬牙准备转身,尚未站定便瞧见一抹红影一闪而过,直直撞入他怀里,严胜被撞得稍有踉跄,身形不稳跌坐在地,于是缘一便顺势将他摁回地面再次覆了上去,他过高的体温温暖了严胜满是冷汗的身体,将他紧绷的肌肉软化,严胜终于能有所动作,但他无暇再去管两人眼下姿势如何,方才的惊惧让他心有余悸,满心都是安抚好如今这个不甚正常的缘一。
他试着抬手去抚摸缘一,手臂却被缘一箍住动弹不得,缘一睁着双混沌无神雾气蒙蒙的眼与他安静对视,褚红的眼中空无一物,合着他手上动作严胜莫名觉着他有些警惕,就这样望了会儿缘一缓缓垂下头轻蹭着他下巴,有些委屈的呜咽起来,如同被一时诱惑哄骗住的幼童,再次面对甜头时下意识心有余悸的拒绝,却又忍不住的去尝尝味儿。
“…哥哥。”
缘一含糊的唤他,声音又软又黏,如同化了的金平糖,柔柔密密的把严胜的心笼住,委委屈屈的样子将他心中余下的那些寒意轻描淡写的抹去,严胜垂下眼看着缘一露出的那点儿白皙面皮犹豫了会儿。
…今日缘一状态不对,醒了怕是也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亲一亲…应当是没问题的。
他抿了抿唇,缓缓垂下头,唇与缘一的脸止隔一线。
若是不好好安抚他怕是难以脱身,时间已不早,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再拖便要让人察觉不妥了。
他为自己找着理由,最终在缘一眼角落下个轻柔的吻,他放软了声音哄着他。
“…听话,缘一,兄…哥哥还要忙,先松开,过会儿我便回来。”
缘一愣愣的看着他开阖的唇,那少许干燥硬皮带出的细微刺痛与唇瓣温热柔软的触感混在一起,惹得他眼角一片绯红,连带着脸颊也红红,他似是蓦得化成了怀春少女,整个人都如春水般软下来,原先紧箍着严胜的手此刻也松了下来,虚虚的环住他,手指无意识的在严胜手上摩挲,好一会儿他抿着嘴,细细的“嗯”了声。
严胜如愿脱身却没有立即离开,他妥帖的安置好缘一,亲昵的安抚动作不断。
“乖,哥哥很快就回来。”
缘一抿着嘴露出稍有梦幻的细微的笑,严胜觉着自己再不离开便不舍得离开了,他最后抚摸了下缘一头,拍了拍他身上的被子。
“乖。”
缘一目送着他离去,面上笑容不变,红晕却渐褪,他听着严胜脚步远去,抬手摸了下眼角,摩挲了两下后便恢复成先前姿势,而后温顺的闭上了眼。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弄乱严胜替他盖好掖好的被褥。

冬季天明的晚,寒冷也让人不欲早起,鬼杀队并不似世家那般对侍人有着苛刻要求,是以严胜一路并未见着几个人影,只远远瞧见三两值守的隐与夜巡归来的队士,他出来的急,连衣裳也没好好整理,只随意披了件羽织,好在天还暗着算是替他做了层遮挡,严胜一路寻到厨室,那里有整夜为晚归队士温着的热水。
严胜端着水回去时缘一还和他走前那般睡着,他紧了半夜的气终是松了下来,缘一此次的异常着实令他招架不住,若是醒了又闹起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屋里的味道已散的差不多,严胜关上窗后才去掀缘一被子,却下不了手去解缘一衣物,手僵在空中半晌才迟疑的拉开系腰,又纠结了会儿才拨开松散的衣服,他绷着脸目不斜视,神情堪称肃穆,而与之相对的是他握着巾布的手在微微颤抖。
严胜缓缓垂下眼,缘一的锁骨微微凸起形状优美,瞧着根本不像是个天枢该有的精致线条,胸部肌肉匀称轮廓平滑,是种与身体相衬的适当,他的腹肌分明起伏有致,合着流畅的腰线看极为赏心悦目,大腿即便是处于放松状态,严胜也依旧能透过他平滑的皮肤看见那隐藏其下的肌肉线条,他小腿骨处肌肉止覆了一层,原本该是嶙峋的模样,却因着腿腹颇为结实的肌肉中和显得精瘦,脚部肌肉少,却也显出他了姣好的骨形,应着白皙皮肉与隐隐可见的浅青色血管没来由的有些惑人。
严胜不自觉的伸手抚上缘一胸腹,细软平滑的皮肤下是潜藏的硬实肌肉。
“…幸好你是位天枢……。”
他拿目光一寸寸的扫过面前的躯体。
缘一的身体轮廓流畅,肌肉都是恰到好处的匀称,是…他至今所见过的最为美丽的肉体。
真好啊,有这样的身体。
严胜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余光扫到此刻安稳伏在缘一蹆间的性器,神色微凝,方才发生的一切浮在眼前,那些有违礼法的举动与不伦的兄弟相奸止差一线,严胜神色渐冷,他把被握到半干的巾布放到微凉的水里重新湿了湿,那些冷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将他的身体热度降下,把一切杂乱的念头尽数逼退。
之后他无声且细致的、再无一丝多余动作的将缘一收拾妥当。

门被拉开又阖上,纸门透出严胜离去的身形,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缘一睁开眼,屋里的还残留着不知名的冷香与水汽味道,他的身体干爽、衣衫洁净、被褥和暖,与他每日早晨醒时别无二般。
他面无表情,目如沉水,不见情绪。

队医几乎是被严胜押着带回来的,严胜一手提着颇有分量的医箱,一手似提似拉的拖着医师,半老的先生被拉的打跌,“嗬嗬”的喘气,“哎呀哎呀”的劝严胜不要急让他慢慢走,严胜本不欲这般对待一位救死扶伤的医师,若是往常无论是他自小的教养还是对医师的敬重都不会允许他这样做,只是…这次关乎缘一,他既不想见缘一身体出毛病,也不愿缘一在他不在时对旁人做那般事。
严胜一直在庆幸今日是他在缘一身旁,与兄长行此事虽有血亲苟合之嫌,但却也因着是血亲他还能替缘一遮掩一二,若换个不知心思如何的外人,便可能是损名节、落把柄的结局了。
那医师跪坐在缘一身旁气还没喘匀便扒拉着缘一到处检查,他一边检查一边啧啧称奇。
“小佬儿还是第一次见着日柱大人身体不适,先前还当你骗人来着。”
严胜没有理会他,沉着声问他情况如何,医师没有回话,随着检查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日柱大人他这样有几时了?”
严胜早早便把缘一情况捋了般儿,因此未有多想张嘴便答。
“应当已有一月,尚在总部时便开始嗜睡了。”
半晌医师停了动作,沉吟了会儿。
“日柱大人的身体极好,小佬儿并未查出什么不妥。”
严胜眉头一拧张嘴便想让他再查一遍,医师自然猜到他意思,不给他开口机会立即便道。
“小佬儿觉着日柱大人的嗜睡许是与腺体或逢春期有关。”
严胜的眉头自医师开口后便没松过。
“什么意思。”
“日柱大人是天枢一事少有人知晓,小佬儿也是不久前在队医们互传信报交流经验时从花柱大人那儿知道的,日柱大人平日极少提起次性,表现得也着实不像天枢,无人见他有过逢春,也未听他要过抑制药物,更是不曾散出过信香。”
医师说到这儿严胜已经有些明白,缘一身为天枢从未有过逢春期,本能无法通过逢春期发泄出来,所以…便以这样的方式来缓解么?
“那要怎么做,他这样对身体影响如何,要怎么样才能根本解决?”
被严胜一连串问题砸头医师也没晕,神色虽然严肃却依旧很从容。
“逢春期是天枢与天玑特有的本能,与吃饭喝水一样不可缺,少了自然对身体不好,日柱大人这样怕是天生的,嗜睡也估计是身体缓和的方式,要如何解决小佬儿不清楚,不过…若是能多疏解欲望,模仿出逢春期的话或许能缓解,毕竟以日柱大人如今的情况来看,若说是被憋久了也不算错。”
严胜面容微怔,又想起今早的事,一时间连恼也恼起不来,他脸皮似有抽搐抿唇不语,那医师说完变要走,严胜拦住他,声音艰涩。
“…没其他办法了?”
医师极为坦荡。
“小佬儿不才,只有这一个法子,或许您也能放着大人不管,顺其自然等大人醒,小佬儿琢磨着日柱大人如今应当正处逢春期,等这段时间过了说不定便醒了。”
严胜自然不会这么做,但也不欲去帮缘一排解欲望,他不愿放医师离去,好似这样便能再逼出个解决方法来,医师不懂他为何不愿,便苦口婆心的劝他。
“您与日柱大人是兄弟,怎能这样见死不救?再说,只是排解欲望罢了,男人之间应当也是很常见的罢,您用手握一握便好,不需费什么心思。”
严胜艰难开口。
“我们是兄弟,行此事有违礼法。”
医师颇为不以为然。
“您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这有什么有违礼法?又非交合,您权当是引导幼弟知人事不就好了?你们那儿也是有传统的罢,那些父传子兄传弟与此举又有什么区别?”
医师掂了掂自己医箱便要走,与严胜错身时颇为语重心长。
“小佬儿言尽于此,您自己定罢,只是日柱大人再拖下去,小佬儿也不知会如何。”